七五四 猶豫 “怎麼可能!曆史上根本沒有這一出啊?” 可以想象,當那些自以為了解曆史真相,知道未來將會如何發展的現代人們在忽然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們臉上是如何的驚詫以及不可思議。 根據“人人平等”原則,瓊海號上的那一百多位乘客全都是有權力查看那本記載著明朝近幾十年曆史的“金手指寶典”的,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大多數人也確實都仔細閱讀過。雖然人人都知道隨著他們的介入,對曆史進程的幹擾越來越多,這本“金手指寶典”已經越來越不準了,但到了這真正關係到他們自身利益和生死存亡的意外發生,以往經驗再也無法使用的時候,很多人還是難免驚慌失措。 ——曆史上在崇禎七年左右,後金兵是有一次入侵,確實也是由皇太極親自率領的,但隻在宣大邊境轉了一圈就離開了。皇太極那一次的攻擊重點顯然並不在明朝,而是針對蒙古的。不過在擊潰了蒙古林丹汗之後,摟草打兔子,順手試探了一下明朝西部防線的防禦能力。 結果卻發現這個王朝已經衰落到一定程度,在東麵的山海關錦州防線,其實已經是他們能夠拚湊出的最強壁壘,而在草原這一帶幾乎是不設防。於是皇太極毫不客氣,之後幾年連續派遣阿濟格,多爾袞等一班小兄弟過來,搶人搶東西順帶著讓小弟們練級,活生生把明朝磨垮了。 但至少在崇禎七年這會兒,北京城還是比較安全的,後金大規模越過蒙古草原,對內地的侵攻要等到幾年之後才會到來。若非如此,願意去北京結親家,做生意,乃至於參觀遊覽的穿越眾也不會這麼多,都差不多能占到整個大集體的十分之一了——現代人對於“安全”的考量可一向是重中之重。 然而現在,他們卻被突然告知:有一大波僵……呃,後金兵即將襲來! ………… 且不說北京那邊是如何的兵荒馬亂,作為距離北京最近的一處分基地,當身在威海的眾人從電報房裏拿到剛剛翻譯出的電報紙時,一幫人的詫異與震驚和其它地方的同伴並無二致。不過“第三團”這個小集體畢竟是瓊海軍諸多小團隊中最長於開拓進取,思路也最是開闊靈活的一群人。在最初的驚愕之後,他們很快就平靜下來。果斷接受了這一現實,並且立即著手考慮應對之法。 按照大明帝國一貫的尿性,以往哪怕主動對外用兵都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這回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那更是一片混亂。北京城裏現在正兒八經的軍事情報沒得到多少,各種小道消息倒是滿飛。盡管在那邊的林漢龍,陳濤等人竭盡所能,得到的信息也依然是模糊甚至自相矛盾的。他們甚至連後金軍隊已經推進到了何處都弄不清楚,隻知道對方是衝著北京來的——但是就連這消息本身是從何而來都不太清楚,隻是街麵上都在這麼傳。 “在北京的那幫人也太廢物了,說是人脈暢通,卻連個消息都打探不明白,我們這邊怎麼應對啊!” 聽到胡凱的抱怨,龐雨卻是苦笑了一下: “沒辦法,說起來漢龍他們也算盡力了,都是直接從首輔周延儒,兵部尚書張鳳翼那些人手中打探的第一手資料。可是就連明帝國本身都沒搞清楚的事情,他們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說起來後金兵就算入寇,也絕無可能那麼快就暴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可那邊街麵上已經在到處傳說皇太極這一次又要打北京——很有可能隻是虛晃一槍啊。” 小夥子徐磊這幾年專心搞業務,在軍事方麵的嗅覺倒也挺靈敏了,一眼便看出這其中必有貓膩。對此龐雨倒是毫不意外——兩軍交戰,必然是以諜戰為最優先。而在情報戰線上,後金可比明朝強得太多。北京這邊雖然是大明首都,估計也有不少後金諜探在彼。這種時候冒出來放個謠言,製造混亂……等等小手段不要太多。 曆史上的那次入侵,後世人看著史書,才知道皇太極隻在宣大地區轉了一圈就走了。當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說,後金兵會打到哪兒才會停?根本就不可預知。曆史上的北京城中是否也是這麼混亂?同樣也無從了解。 書上隻記載了那些大的曆史進程以及結果,當時芸芸眾生的反應,升鬥小民的想法……這些可都不在那本“金手指寶典”的記錄範疇之中。 也許,可能,大概——這一次皇太極的行動其實並沒有超出曆史軌道,後金兵還是會在宣府,大同一帶搶掠一陣,便心滿意足的回去了。攻打北京之說隻是煙幕彈而已,北京城仍舊會安然無恙,瓊海軍在北京的那批人安全也依然會有保證——可是,誰又敢賭呢? 輕輕歎了口氣,龐雨搖搖頭: “無論如何,要按最壞的打算來考慮,看來我們要準備去京師地區轉一圈了——帶著部隊去。” 同樣的疑難與困惑,也同時出現在海南,台灣,以及呂宋等地,那些收到了消息的穿越眾,隻要稍有頭腦的,也大都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之處。然而他們的想法卻都和龐雨差不多——身處在這大時代之中,再沒有了居高臨下,俯瞰曆史的清晰感。也許隻有那些最睿智,最有天賦的偉人才能看破曆史迷霧,做出正確決斷。 然而瓊海號上這一百多遊客之中,顯然並沒有這樣的人才,他們隻能按最保守,最穩妥的方式來考慮問題。而很自然的,這些人在麵對安全問題時,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第一個概念都是: “我們最近的軍隊在哪兒?” ——然後,他們的目光便都投向了山東,威海。 ………… 龐雨這邊,很快便收到了來自後方的緊急電報,要求他用最快速度整理好部隊,第三團隨時要做好出擊的準備。 但其實在還沒收到電報之前,整個威海衛基地就都已經動員起來了。龐雨和吳南海等人當然清楚他們所處的位置,本來就是作為北京先遣站的後援而存在。何況第三團對於戰鬥從來都無所畏懼,不久前才衝到遼東去跟後金幹了一仗,並且在那裏與對手糾纏了整整一個冬季——對於和後金作戰,他們可沒有任何回避之意。胡凱和徐磊更是自信滿滿,打算把上一回在遼東憋出的窩囊氣好好找回來。 ——事後他們攻打了對方一座城?還堆了座京觀?那隻能算開胃小點心,對付的都是些無名之輩,連個史上有名的貝勒爺都沒幹掉,那算什麼報複? 但這一回可不一樣了:皇太極親自帶隊,後金那些出了名的大小貝勒幾乎都在隨行之列,怎麼著也得留幾個下來,才讓人知道什麼叫穿越者之怒啊! ……胡凱等具體帶兵人員興衝衝的忙這忙那,反正他們到時候隻需要聽從指揮,能把部隊拉得出去就行了。往哪兒打,怎麼打,自然會有人考慮的。 而負責考慮的人這會兒卻正在煩惱中——還是在那間會議室中,龐雨正盯著牆上的地圖發呆…… 部隊倒是準備的很快,可你怎麼往外派呢?大陸畢竟不是海南,不是他們短毛的地盤。在大明朝廷沒有發出正式指令之前,他們不可能自說自話的把軍隊拉到北京去。這方麵本就是十分敏感的問題,而值此混亂之際,隻會更加敏感。 “肯定不能走陸路,隻有從海上運兵前往天津,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最快的速度,也不至於引起太多麻煩。” 雖然吳南海和陳俊兩人都不負責軍事,但在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上他們卻也能說上幾句,對此龐雨自是沒有異議——這可不僅僅隻是個借道的問題,後勤補給,輜重運輸,這些後續問題才是大頭。 以威海衛的地理位置,以及他們和大明山東官員不太融洽的關係,這些關係到瓊海軍生死存亡的生命線顯然不可能放在那些明朝官僚的地盤上。乘坐海船,自天津登陸,然後前往北京,這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隻不過…… “一下子有兩三千武裝部隊在天津登陸,明朝方麵會有什麼反應?” 龐雨不是肖朗,天津更不是旅順,他不可能不考慮當地主人的反應。如今的天津知府乃是王璞,算是明朝官員中與他們瓊海軍關係最好的一位,但就算是王介山,顯然也不可能允許他們就這樣輕易登陸——他畢竟還是大明的官兒。 “如果是明朝方麵主動提出邀請的話,就不成問題了吧?” 陳俊皺眉道,在他想來這應該不是什麼大麻煩,畢竟這是大明朝的首都受到了威脅,這種時候難道還會把主動前來的援兵拒之門外嗎?但已經多次和明朝官僚打過交道的龐雨卻知道沒這麼簡單——曆史上李自成都打到北京城下了,崇禎皇帝的朝廷還在爭論要不要給他封個王,讓他回西安呢。 明朝的政治體製到了那一時期,已經僵化到了幾乎沒有能力解決實際問題的地步。眼下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達到那種程度,但以他們的行政效率,就算能夠做出決斷,恐怕形勢也已經敗壞到一定程度了。 ——有些人永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
七五三 千裏迢迢 按照慣例,這樣的要求肯定是要發送回海南,由委員會商討之後定奪。但同樣是按照慣例,這類由地方機構遞交上去的事務,委員會在做決定時多半還是會充分尊重地方機構的意見,畢竟站在第一線的人員才是最了解實際情況的。 委員會建立至今,唯一一次否決前方意見,強行做出新安排,就是在上回關於威海基地的新任指揮官人選上,他們空降了一個肖朗過來,結果便導致了旅順擴張戰略和瓊海鎮的遼東之戰。 雖說那件事情並沒有給集體帶來什麼大損失,但最終去收拾殘局的還是龐雨他們這群人。而且旅順基地被裁撤,威海基地仍由龐雨領導……這些事情雖然沒有人提起,但明眼人其實都看在眼裏的。此後委員會對外提出“指導意見”時就變得更加謹慎了,通常不會再否決前方的建議。 故而龐雨他們現在討論出來的結果,很大程度上是能影響到後方委員會決策的。他們在討論時也必須更加謹慎,拿出來的方案也要有可行性才行。不能因為覺得反正後麵有人把關就胡亂開口。 隻是大家在略略討論幾句後,首先就否決了出兵陝西的可能性且不說能不能打得過,彈藥補給這些具體問題。就是在內心深處,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可向來都是把李自成作為正麵角色來宣傳的。 即使後來隨著網絡文化興起,各種“真相反轉”越來越多,政府在宣傳口徑上也有了些變化。而在親身來到明朝後,他們所了解到的許多事實,也讓他們對陝西農民軍的流寇作風很不感冒,但要說讓他們親自去鎮壓農民起義,做那“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劊子手”,這種事情還是不能幹的。 更何況對於大明朝的那幫貪官汙吏,他們也委實沒什麼好感如果不是恰恰落到明末這個特殊時間節點,後麵奪取天下的滿清完全讓人無法接受,以現代人的思維習慣,知道誰是將來的勝利者,那還不趕緊去抱個政治大腿,混個開國元勳當當,豈不比“逆時代潮流而動”,非要去跟一個正在崛起的新政權正麵硬剛要好得多? 隻是討厭滿清,並不等於就能接受大明。瓊海軍這群人雖然接受招安,在頭上掛起了大明朝的旗幟。可在他們內心之中,哪怕是當初一力主張招安的龐雨等人,對於明帝國可也沒有絲毫的忠誠心。 他們從一開始來到這個時代起,就沒打算接受任何封建王朝的統治。與明王朝的妥協,隻是出於對現實的考量而已。最初時候他們可也是與陝西流賊一樣,同樣名列於“四大寇”之一,走的造反路線。隻是後來發現以他們的能耐手段,哪怕不造反也能在這個已經腐朽的帝國體係中混得很滋潤,這才改弦更張,改走官場路線。 但是對於陝西那些因為活不下去而殺官造反的老百姓,他們依舊抱著同情的態度雖然這年頭“官逼民反”和“殺人魔王”之間其實相差不遠,那些因為自己活不下去而造反的窮人,在擁有了力量後卻往往表現的比原本那些官吏更加凶狠殘暴,這種事情在所難免。但無論如何,他們可沒興趣為了一個封建王朝,而向那些造反農民動手。 就算不考慮“政治正確”,僅僅從效益比上來說先前瓊海軍出兵登州,一方麵是需要在明帝國麵前展現實力;同時在大陸上獲取立足點和分基地;同時還能大量收攬難民,減少中原王朝的損失,以及順帶著削弱了滿清的力量當然最後一條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在綜合了這麼多有利因素之後,他們方才出兵作戰,之後果然順風順水,一戰成功,也撈到了最多的好處。而之後肖朗在條件並不成熟的時候強行奪取旅順,雖然也勉強成功占領,可之後卻陷入了與後金的長時間拉鋸戰中。 雖然在解龐等人的共同努力下,沒讓後金占到什麼便宜,但他們本身卻也不得不把大量精力花費在“pvp”上,旅順口基地遲遲不能從單純軍事用途上擺脫出來,這對於向來講究效益的瓊海軍來說,無疑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龐雨果斷提出止損,要求撤銷旅順口基地的意見得到了後方委員會的支持,就連肖朗自己也不好反對。 而現在,洪承疇居然想要他們千裏迢迢的跑到陝西,去為大明朝掃平叛逆?就連他們這個小團體中最熱衷於軍事,向來是聞戰則喜的胡凱,徐磊二人都明確表示了反對之意,更不用說吳南海,陳俊這些地道的“種田派”了。 所以直接出兵的可能性一開始就被排除。 ………… 但是之後,關於洪承疇所提出的,用人口換物資的計劃,卻是得到了所有人的高度重視,大家對此都很感興趣 “……都是些很誘人的條件啊。” 眾人都已經仔細閱讀過那封信,不得不說,洪承疇這個人確實有能耐,他與瓊海軍以前從沒接觸過,卻顯然對他們做過非常詳盡的了解。書信中雖然隻有寥寥數語,卻是深悉人心,提出的條件令短毛們很難拒絕。 隻要瓊鎮同意接受,並且願意提供糧食支援,陝西方麵可以負責把人送到山東。而要求交換的物資也不一定是軍事用途。對糧食和布匹這類民生物資的需求量反而更大。很明顯,洪承疇非常清楚陝西民變的核心問題之所在。 人多,糧少,養不活那麼多人。 大明朝進入到崇禎年,可以說真是天災**全都來了。西北地區連續數年的大旱災,糧食絕收,導致大批農民失去唯一的生活來源。而關中平原曆經千年開發,本就是生態平衡十分脆弱的地方,當地土地過於貧瘠,根本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口這才是陝西民亂不斷的根源。 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換了誰上台都一樣。哪怕高迎祥,李自成等流寇得勢以後,唯一的辦法就是裹挾大批民眾向外麵打,根本不想也不敢留在關中。 洪承疇身為陝西三邊總督兼提督五省軍務,他很清楚當地的老百姓若還留在陝西,要麼活活餓死,要麼就是為賊寇所挾,變成令大明帝國頭痛的亂匪。而將其遷往南方,既可以讓他們有一條活路,也能夠從短毛這邊換取到相應的資源,可以說一舉兩得的好事。 隻是對於大明朝的官員來說,治下民眾大批外遷,說明你地方治理的不好,屬於絕對的減分項。所以那些官員根本不顧老百姓死活,也一定要將他們留在原籍。洪承疇能夠打破這一條,主動提出遷民之議,本身可是冒著一定政治風險的。 但至少從這一點上能看出,他確實是個能做實事的官兒。不管後來此人作為如何,至少在這一時期,他還是大明帝國相當少有的優秀官僚之一。 而龐雨等人對於這一條的商議也很快得出結果:他們覺得可以嚐試一下。 會議結束後他們便向南北兩邊同時發了電報如果這項計劃真正得以實施的話,必然又將是一個大項目。不僅僅山東團隊,北京的那批公侯女婿們肯定也要出手幫一把的。具體怎麼操作,怎麼實施,肯定還需要大夥兒集思廣益,做更進一步的商議和討論……包括向洪承疇集團提供哪些物資,通過什麼方式提供,以及如何接收移民……等等諸多因素都要考慮在內,有的好煩呢。 “千裏迢迢啊,就算能夠成功,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吳南海托著腮幫子,看著牆壁上的大明全土地圖沉吟道。他的臉盤子又胖了一圈,龐雨現在都快要回憶不起當初那個在海灘上初次遇見的“精瘦版”吳南海是什麼樣的了。這家夥來到大明朝後,最大的收獲大約就是身上這兩百斤的肥膘。 不過吳南海與人為善的好心腸倒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在這裏“吳大善人”的名聲也愈發響亮。龐雨甚至聽說最近山東民間開始流行供奉彌勒佛,而佛像的臉模子卻和吳南海很相像。 暗自搖搖頭,把對他的小小嫉妒心排除掉,龐雨開口道: “我們救不了所有人,隻要盡力而為,便足以心安理得。” “也隻能這麼想了……在這個時代,若不能學會自己寬慰自己,心理上肯定受不了的。” 吳南海聳肩笑道,看來他的自我心理調節工作也做得不錯,龐雨對此頗為羨慕。 ………… 洪承疇的要求被同時發送到海南與北京,自是又引起了一番大討論。隻是,還沒等委員會就這個議題作出回應,一條更加勁爆,也更加緊急的訊息從北京那邊傳了過來。 後金兵破關!未來的滿清開國皇帝,清太宗皇太極親自統兵,過宣府,大同,繞過堅城,甚而置邊塞明軍於不顧,率軍長驅直入,其兵鋒直取北京! |
七五二 書信 談判結束之時,會場氣氛還是不錯的,就連那個一直在趙立德麵前擺傲氣的鄭氏使者,這會兒也咧開嘴笑得頗為歡樂。如果不是因為鄭阮兩家實在不對路,不能讓外人看到他們坐到一起,少不得便要去找個酒樓行院之類地方好好快活一下。 不過他們還是分別與趙立德約定,要找時間好好聚一聚。其中阮使又特別熱情的與趙立德說了許多客氣話方才提出辭別。而趙立德這邊也很給他麵子,親自送其出門。 走到大門外時,他卻忽然輕咦了一聲——門口站著阮使的幾名衛士,隻是讓趙立德頗感驚訝的是,那些人身上竟然沒有懸掛刀劍,而是在每人後腰間都插著一把鐮刀。 “這啥意思?阮兄你的部下還要親自下地割稻子麼?” 趙立德知道這位使者可是阮朝王族出身,手下配備武士全都是軍中精銳,職業士兵。怎麼看也不像還要親自下地幹農活兒的樣子啊? 對於趙立德的疑惑,那位阮使卻是苦笑了一聲,示意一名衛士露一手給趙大人看看。隻見那衛士隨手摘下腰後鐮刀,反手握持,連續做了幾個撩,抹,勾,鑿等動作,配合身形步法,居然是一套極其嫻熟的武功招式。 趙立德本人雖然不會功夫,但跟張陵,周晟那幫人接觸多了,平時見他們練武也不在少數,眼力價兒還是不錯的。此時見那衛士所施展出來的招法,竟然是以鐮刀當作近戰武器,專門貼合鉤鐮特色的一套招式。看那衛士施展開來的熟練程度,顯然不是短期內所能練出來的。 “哈!安南之國不愧是盛產稻米之鄉啊,連兵刃都這麼的貼合當地實際……” “唉,趙兄,你就別笑話咱們了。” 麵對趙立德的感歎,那阮使卻是滿臉鬱悶,無奈搖頭道: “你當我們不想用正兒八經的刀劍兵刃麼?可是國中哪怕大匠精工打製出的兵器,在貴方的農具麵前卻是不堪一擊。而在沙場之上,武器不行那可是生死攸關的問題。山不轉那隻好水轉——後來是陶軍師召集國中武者們,大家集思廣益,才搞出來這麼一套鉤鐮戰法……” 看了看那幾名衛士,阮使又道: “他們幾個還隻是學的軍中技藝。而暹羅,南掌的那些江湖武者更是將此技發揚光大,不僅僅用鐮刀,連鋤頭也有了相應的招法——以後趙兄你若在街上看見身上有佩戴鐮刀短鋤的,可千萬別大意以為人家是農夫。那多半是從咱們那邊過來,正兒八經走江湖的,左手鉤鐮右手短鋤施展開來,尋常三五十人都未必近得了身!” “呃,還能這麼搞的?” 趙立德倒有些尷尬了——他先前還說鐮刀鋤頭隻是生產工具,不能用於戰鬥呢,沒想人家安南人民的適應力這麼強,專門搞出了一套鉤鐮招法來。 “是啊,其實從貴方買來的農具,有一半以上還是進入了軍中。不僅僅是短柄鐮刀,還有長柄的——就是把你們提供的鐮刀裝上長槍柄,外加一個鐵槍頭,眼下咱們國中最精銳的軍隊,裝備的全是鉤鐮槍……嗯,在和鄭軍爭搶稻穀時很不錯的。直到對方也出動了鉤鐮隊。” 阮使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告知了趙立德這一“真相”,令後者亦是苦笑不已。 ——當初委員會那些人還真以為光隻出口農具,就能不介入那兩家的戰爭行為了。現在看來,還是太天真啊。 ………… 正當趙立德這邊為“非法外勞”之事而費心費力時,同一時刻,遠在山東大陸的威海衛軍港地區,同樣作為地區指揮官的龐雨卻正看著一封書信發呆。 ——同樣作為瓊海軍的直轄屬地,威海這邊當然也收到了委員會所發出的清查指令。不過在威海這邊肯定沒有外勞問題。他們招募的全都是貨真價實中國人,來多少要多少,全收。 自從登州一戰,瓊海軍在山東建立基地以後,招募勞工便一直是這個基地的主要任務之一。登州那邊十餘萬難民被“消化”完畢,難民營撤銷後。威海衛便接過招募大旗,成為瓊海軍在中原大陸上最主要的一個人員聚集點。 雖然沒有再發生類似於登州之變那種大亂,但這幾年來,陸陸續續零散來到威海,並通過此地輾轉前往南方的移民仍然有數萬之多。這其中大部分都是衣食無著,打算去海外碰碰運氣的窮人。但同時也有一些家中略有資財,並不缺乏膽略,敢於去海外闖一闖的小商人,小業主成群結夥來到此地——經過這麼長時期的宣傳,以及北京那邊的開拓和炫耀,去短毛轄下討生活,對於大明百姓來說已經不再僅僅隻是走投無路之下的選擇。總算有些人開始相信短毛那邊有發財機會的說法,並且敢於親身實踐了。 相較於民間人士的小心翼翼,官方人員行動起來就要大膽許多——這裏的官方並非單純指大明朝廷,而是那些擁有一定政治地位的大佬們,比如地方督撫之類。 眼看著以錢謙益為代表的東林黨近水樓台,從瓊海軍這邊撈到了大量好處,其他政治勢力對於和短毛打交道自也是極感興趣。不過大部分人還是走北京那邊的關係,本來瓊海軍在北京那裏設的“駐京辦”就相當於一個外交機構。與大明朝廷,地方實力派打交道的任務是那邊負責。 而威海這邊,主要還是一處軍事基地,外加吸納民間勞動力,以往跟明朝官方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但凡事終究有例外,大明官場上聰明人甚多,終究還是有人想到除了北京那幫公侯女婿之外,短毛軍還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大明的土地上。 此刻擺在龐雨麵前的這封信,便是來自於這樣一位聰明人之手……嗯,絕對是聰明人:他當前的身份是“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銜,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陝西三邊總督”。而在若幹年後,他更將會成為大清帝國實質上的宰相,親手滅亡南明的首席功臣。 ——他的名字叫做洪承疇。 忽然接到這麼一位曆史名人的來信,龐雨心中還是有幾分小激動的。要說明末諸臣中,單以治事才能而論,他們平時內部談論起來,基本上還是公認要以這位洪亨九為最高。隻可惜他的才能在崇禎手裏並沒有能發揮出多少,最終卻是要通過滅亡自己的故國來得到表現,也委實讓人感到遺憾與惋惜。 以後的事情姑且不論,至少這位洪總督當前可是位高權重——年初的時候,崇禎皇帝解除了五省剿匪督辦陳奇瑜的職務,而將這項職責一並委任給了陝西三邊總督。由此洪承疇獲得了指揮明帝國中西部地區大部分軍隊的權力,當然同時他也要對這一地區的軍事安全負責——主要就是針對越來越厲害的流寇。或者按後世的說法:農民起義軍。 聰明人辦事的特點就是脈絡清晰,洪承疇顯然很清楚皇帝交給自己的責任——剿匪。而剿匪最重要的條件,當然就是要有軍隊支持。大明帝國的軍隊在目前階段,總還是比流寇要強一些的,但卻也強得有限。 曆史上洪承疇靠這支軍隊確實壓製住了農民軍,但期間還是經曆了不少波折。後來明廷先後又派遣了盧象升,孫傳庭,熊文燦等一大批名臣與之聯手,方才取得決定性的優勢,幾乎就要將農民軍徹底消滅了——如果不是後金再次入關,逼迫明軍掉頭分兵的話。 不過對於洪承疇本人來說,他可不想別人來分薄他的功勞。隻要有可能,他還是希望能獨力把陝西亂匪壓下去的。光靠大明本身的軍隊肯定做不到這一點,但洪承疇的眼中可不僅僅隻有明軍…… ——在這個時空,大明王朝的軍隊序列中,可還有那麼一支武裝力量,擁有無比強大的戰鬥力,連建奴韃子都不放在眼裏的。雖說官場上都說他們是一夥驕兵悍將,朝廷其實並沒有調動他們的能力。但對於洪亨九這樣的人精來說,任何勢力,隻要能溝通,能談判,便都可以利用起來,無非利益交換罷了。 ——他很清楚短毛要什麼,他手頭恰巧有這樣的資源,而且還非常充裕…… ………… “洪承疇打算賣人口給我們?” 那封書信中寫的比較委婉,但在龐雨等人在討論的時候,眾人還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實質:無非還是用人口交換資源罷了。如果瓊海軍願意親自出兵,象當初解決登州叛亂那樣協助大明朝廷處理掉陝西流寇,那當然是最好了——洪總督許諾:到時候可以把所有流寇,連同他們裹挾的亂民統統交給瓊鎮處理,你們帶到哪兒去都行。 或者退一步:他那邊也可以把俘獲到的流寇及其家屬,亂民押送到山東來。用這種方式換取瓊海軍的先進武器,比如火炮和火銃之類,乃至於糧食,布匹等軍用物資也是多多益善。 不管表麵用什麼理由,實質上還是在販賣人口。 |
七五一 大優惠 趙立德花費了大約半個小時,向那兩位大致說明了他們瓊海軍推出了加強外來人口管理的新政策,以後對於外移民,不會再象以前那麼放任自流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那兩位使者臉上果然都顯出不太好看的神色——作為兩家派駐於此的特使,他們可是從每一個安南移民身上都有抽成的。短毛這條新政策直接斷了他們一路財源,這臉色能好看才怪。 阮朝勢弱,又不象鄭朝那樣可以出口煤炭,對海南的貿易平衡全靠出口糧食,木材,以及私下裏的人口貿易對衝,失去這條財路對他們打擊其實很大的。但那位阮使倒是頗能沉得住氣,聽完後並不開口,隻是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因為他知道有人必然會衝在前頭的。 那位鄭使果然沉不住氣,率先發難——其實鄭朝官方根本不指望靠這個賺錢,他們光靠出口煤炭就可以過得很舒服了,連做大米木材生意都是三心二意的。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鄭朝官方對於派駐這邊的使者要求就比較低。而鄭使則可以專心致誌為自己撈好處——同樣做人口生意,他賺到的錢除了必要打點之外,大頭可全都塞進了自己腰包。 自己的奶酪被人動了,當然會跳得更高一點。 “趙閣下,這是什麼意思?專門針對我們安南人?” 趙立德也懶得計較他亂七八糟的稱呼,聞言隻是放下手中茶杯,微笑道: “怎麼會,新的政策對所有外來移民都一視同仁。事實上,你們大概也聽說了——主要是有人往咱們這兒販運了一船昆侖奴,而非洲大陸裏我們這裏並不算太遠,如果不加控製的話,這樣的事情以後可能會經常發生。我們可不希望將來看到這裏遍地都跑著黑皮膚的,棕皮膚的……或者其他黑的白的人種,所以決定在這方麵做些限製。” “這與我們何幹?我們安南可是素來號稱小中華,服飾習慣,皆與大明無異。往來之人,也向來遵守大明法度。” “確實如此,但是從法律上來說,他們依然是外國人——我們的政策隻能以國別來分,若是直接以人種區分,就有種族歧視的嫌疑了。” 那兩位使者難得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都顯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剛才還說不想看到黑皮膚棕皮膚在本地到處跑呢,這會兒卻又一本正經說什麼“不搞種族歧視”,這自相矛盾的虛偽口吻……還真是讓人吐槽不能。 雖然覺察到了他們的輕蔑情緒,但趙立德並不在意——他原本就不指望這個時代的人能理解現代人的擔憂,連本地議員都聽不懂,這些安南人當然更是如此。 他們隻需要老老實實執行政策就好,瓊海軍以往製定政策,也常常會遇到本地人難以理解的情況,這很正常——反正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短毛才是這裏的統治者,這一點絕對不容質疑。 不過趙立德做事素來穩妥,為了緩解由此產生的不滿情緒,他也為對方準備了一些糖果: “當然,咱們合作那麼長時間了。說起來這一回你們也算是遭了池魚之殃,所以作為補償,我們將會在貿易政策上放寬一些限製……” 話音未落,對麵那兩人同時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渴望的情緒: “可以買武器了麼?” “火炮什麼價錢?” ——兩人同時問出了差不多的問題,顯然他們後台老板最感興趣的便是這方麵,不過問出話之後才發現要對付的目標就坐在旁邊呢,不由頗為尷尬的互相看了一眼,但臉上的熱切之色卻絲毫不減。 趙立德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抱歉,武器不賣,這一條基本原則並沒有改變。” “為什麼?我們也不要你們的火銃,就是用上好鋼鐵製作的刀劍,和鋤頭鐮刀之類一個樣的,對你們來說其實毫無差別啊。” 這一回卻是阮氏使者在說話了,估計先前在試圖利用海南進口鐵料自製武器時怨念極深,但趙立德卻隻是聳聳肩: “當然不一樣,武器是殺人的。而鐮刀鋤頭隻是生產工具而已——我們希望貴國能夠把主要力量放在生產上,這樣才能賣給我們更多商品。可如果你們內部自相殘殺的太厲害,人口銳減,沒人種地伐木了,我們找誰買大米木料去?” “隻要貴方願意相助,我主掃除叛逆易如反掌。待我大黎朝全土重歸一統之後,自然便會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到時候全國上下心無旁騖,自然便安心種地,豈不比現在各有顧忌要強得多。” 那鄭氏使者嘴皮子耍得倒是挺溜,脾氣也真是傲,當著阮朝使者的麵照樣敢大言不慚。但趙立德豈會被他虛言哄住,聞言隻微微一笑: “兩位都是聰明人,所以咱們也沒必要說那些虛的,不妨實話實說——倘若我們瓊海軍當真決定介入到安南戰局中去,你們覺得會是好事?” 這句大實話頓時讓那兩位使者為之一愣——他們在這裏雖然掛著個商人名頭,但實際上在各自朝中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官員,地位還不算低。能被派駐到這裏擔任使者,其政治水準自然也不算太差。至少,“狐狸分餅”的故事總還是聽說過的。 見那兩人神色微動,趙立德便也不多囉嗦,仍然扯回原來話題: “我們將會提高對安南的出口額度,每個月分配給你們兩方的貨品配額,在現有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二十,以此來作為彌補你們在這項新政策下受到的損失。” ——由於海南島上瓊海軍生產的東西太受歡迎,尤其是諸如鋼鐵製品,機織布料之類隻有短毛一家能生產的東西,由於其產量有限,素來是供不應求。一般沒關係的人,就算是拿著錢也未必能買到貨。 所以要說在這裏的外國客商們最在意的,恐怕還是“配額”二字。以每月為單位,各家商戶能夠拿到的貨物皆有定量,這邊阮鄭兩家亦是如此。以前他們出口至此的商品,換取的銀錢,其中隻有一部分能夠買到正宗“瓊海牌”商品,其餘的,隻能去市場上找雜牌充數。 當然這年頭敢做外貿生意的都是老字號,不會有刻意以次充好的現象。在他們當前技術所能達到的條件下,質量上其實不會相差太遠。如果市麵上都是相似的,那客戶倒也沒什麼好挑揀的。 可俗話說得好——不怕人比人,就怕貨比貨。在瓊海軍用超越時代技術和理念生產出來的商品麵前,明朝工匠的產品就顯得無比粗糙了。就算他們可以借鑒設計,抄襲創意,可在需要近現代物理,化學,機械等技術手段支持的方麵,那些傳統手工業者哪怕再怎麼努力,也隻有絕望的份兒。 所以如今在瓊州府的市場上,商戶們對於“短毛貨”的追捧是怎麼吹都不過份。隻要是打著船形鋼印標誌的“瓊海牌”貨品,哪怕連一刀紙都能比本地作坊出產的貴上好幾倍去。而且還是有價無貨。本地人就是想要造假都造不出來…… ——還是以造紙為例,短毛用化學藥品處理紙漿纖維,拿出來的成品可以保證雪白挺括。而本地作坊縱然偷學到了這道工藝,卻弄不到相應的藥品。造出來的紙怎麼都做不到純白,又往往偏軟隻能寫毛筆字,那價格自然提不上去。 此刻聽到短毛同意給他們增加足足二成的供貨量,阮鄭兩家的使者倒是挺動心的——他們這裏買到的貨物,運回國內後,肯定也都是提供給王室以及達官貴人們使用。現在安南國內也都認那個船形牌子。正宗短毛貨的增加,就意味著他們手中用於結交那些有力人士的資源隨之擴大,對於他們在國內開拓和維護自家勢力很有好處的。 這樣一來,雖然少了條賺錢路子,或是在金錢上有所損失,但能買到的正宗短毛商品卻增多了,那他們在各自的朝廷內部也能交代得過去——本來販賣人口的資金,也正是用來在瓊州府買貨的。從海南島出去的商船,基本上就沒有帶著銀錢離開的。 有了這個好處封口,他們對於短毛禁絕人口貿易的政策也就不那麼抵觸了。不過這兩位使者好歹頂著商人的名義在瓊州府待了那麼久,多少也是知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手段。 於是雙方又就具體優惠條款你來我往的討論了一番,而趙立德一直很有耐心的跟他們交涉著——由於蒸汽機開始投入使用,雖然當前階段還是優先保障軍品,但民用商品的生產終究也從中得到了不少好處,在這方麵的產能有了很大提高。提高供貨商的配額,本就在貿易公司的計劃之內。 惠而不費的事情,空頭人情盡管做就是。買得不如賣得精,這句話是永遠不會錯的。 ……在裝模作樣,咬牙切齒,號稱給了個“砸鍋賣鐵”的超級大優惠之後,趙立德終於艱難萬分的把配額增量給提升到了百分之二十二。 於是皆大歡喜。 |
七五零 阮鄭 安南之國,地勢狹長,幾乎先天上就有南北分立的最佳條件——若幹年後南越北越也是各成一國。而在十七世紀這段時期,安南的局勢和後世非常相像。 不過相對於後世南越的腐敗無能,此時控製著南方地區的阮主政權倒反而算是比較開明的一方——沒辦法,阮主勢力弱小。對麵鄭氏可以動用的兵力在十萬左右,而阮氏即使竭盡全力,大概也隻能拚湊出四五萬的軍隊。平時的常備軍更是隻有兩萬左右。也虧得安南地勢獨特,整個國家非常狹長,阮鄭兩家的交界處更是狹窄。阮氏在那裏修建了幾道城牆壁壘,隻要守住這些壁壘,便能將地盤給控製住。 當然能做到這一點,除了地理優勢外的另外兩個條件是軍事技術和人,在這兩方麵阮氏也幹得不錯——他們和葡萄牙人關係很好,購買了許多火槍火炮用於守城,同時雇傭西方軍事專家協助防守,在軍事技術上勝過了北方。 而在最為核心的“人”這一條上,如今的阮氏朝中有一位著名軍事家陶維慈,這一位生平留下的最著名作品名為《臥龍崗吟》——很明顯,他是以越南諸葛亮自居的。而他如今在阮氏政權中的地位和諸葛亮倒也頗為相似:擔任著軍師之職。阮氏防禦北方最重要的兩條壁壘便是由他主持建設和防守。 陶維慈如今已經很老了,曆史上再過個一年左右便要去世。但這位“越南諸葛亮”卻也和曆史上那位正版一樣,為他所效忠的朝廷留下了一位“薑維”——他的女婿阮有英。精通武藝且善於用兵,其生平誌向大約也真是向薑維看齊的——他在主持了阮朝兵權後也找機會進行了幾次北伐,不過未能成功。但在防禦方麵倒也始終沒給對方機會,始終把自家地盤守得牢牢的。 正是因為有了西洋技術的幫助和優秀軍事人才的指揮,那幾條壁壘始終牢不可破,在長達數十年的阮鄭戰爭中,北方鄭家一直奈何不得這些“長城”。於是阮鄭之爭一直持續到百年之後,隨著兩家同時衰落,才被後期崛起的新勢力同時滅亡掉。 阮氏在外交上相當靈活,在瓊海軍控製海南島後不久,他們就主動派人前來貿易,雖然短毛拒絕對外出售武器。但卻可以大批提供金屬工具和農具,其質量比阮氏自己軍工作坊裏的產品還要好。 於是如今的阮朝出現了一個比較奇特的現象,最先進的都是農業和生活用鐵器:鋤頭鐮刀鋸子菜刀剪刀以及鋼針——這些東西大都從海南島進口的,鋼鐵質量極佳,且刃口全部做過包鋼滲碳處理,拿這些東西跟阮朝自己製作的兵器硬碰硬,毀掉的反而會是武器。 阮氏朝廷當然曾經試圖做過山寨的努力,不過在這方麵隻有傳統打鐵工藝的他們肯定理解不了現代鑄造工藝,哪怕他們把進口的鐵器熔鑄以後再做成武器,由於缺乏局部處理的技術和意識,其質量也遠不能跟原來農具相比,隻是白白浪費材料和金錢罷了。 縱使那位“越南諸葛亮”親自關注,也沒能解決這問題,到後來阮氏也不得不承認技不如人,不再打山寨的主意,老老實實安心購買生產工具,把自家的相關資源節約下來投入到軍事上,終究對國力是個很好的補充。 因為對瓊州的貨物十分渴望,那位阮朝使者一向對趙立德很是恭敬。平時拜訪問候,走動甚勤。這會兒趙立德一發請帖,他那邊也很快到來。跟趙立德打招呼聊天,甚是熟絡。 ………… 相比起阮氏的主動靈活,北方鄭氏的使者可就要死板多了。曆史上鄭氏是直到一六三五年才終於明白過來,放棄閉關鎖國的政策,轉而尋求外國幫助。 原本他們是與荷蘭人合作,獲得造船和火炮上的技術以抵禦南方。不過在這個時空,他們“對外開放”的時間提前了很多,在阮氏與瓊州取得聯係後不久,便也和海南島方麵有了商貿往來。 不過這種開放並非完全自願,而是瓊海軍方麵主動派人過去尋求貿易的——因為短毛們需要那邊的煤。越南鴻基煤礦即使在若幹年後也是東南亞地區數一數二的優質大型煤礦。露天礦脈開采容易,緊靠海岸便於運輸……與海南石祿鐵礦結合起來,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禮物,穿越眾若是不將其控製在手中,那絕對是暴殄天物了。 鄭氏朝廷一開始當然是不同意這種帶有強製性色彩貿易方式的。然而他們並沒有說“不”的資格——就安南人那點武力,瓊海軍壓根兒沒出動正兒八經軍隊,就是淩寧率領海軍艦船上配屬的陸戰隊,小小的幹了一仗,便直接將鴻基那塊地皮給占下來了。 此時的安南軍隊遠沒有後世越南遊擊隊的風采,再說瓊海軍也不想占地盤,並不往內陸去,就在海邊礦區這邊呆著,對方就是想用遊擊戰術也沒法子。再加上瓊海軍在經濟策略上比西方殖民者成熟得多,做事情也足夠大氣——他們從來沒指望無償的占用這片煤礦。在小小教訓了一下鄭氏王朝的軍隊以後,便找了中間人去跟對方談判,表示願意為此支付費用,其數目還相當龐大。 鄭氏君臣比起南方阮氏來說顯得死板些,但終究不缺乏判斷力,在確認了“打是肯定打不過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得過”之後,他們也不得不接受現實:每年從短毛那裏拿一大筆“地皮租借費”;另外鴻基煤礦產出的每一噸煤,也都會支付給鄭氏朝廷一筆購買費用;以及從當地雇傭人員,購買食物等等日常消費帶來的收入……鴻基煤礦很快成為鄭氏朝廷一項非常重要的財源。收到的錢,正好可以用來購買海南的商品。 而且在和海南島開始通商以後,他們立刻發現瓊州府的商品簡直是琳琅滿目,然後無論鄭氏朝廷是否願意,他們與海南的經濟聯係自然而然就變得緊密起來……在白花花的銀子麵前,原來的那點怨氣自也漸漸消失。 唯一讓鄭氏朝廷耿耿於懷的,便是短毛始終不同意斷絕和南邊阮氏的關係——瓊海軍掛著大明帝國的招牌。而按照大明的觀點,什麼阮氏鄭氏,其實全都是亂臣賊子。大明帝國承認的安南正統朝廷乃是後黎朝。如今真正的黎朝君主,黎神宗,可還在升龍府待著哪,阮鄭兩家理論上都是黎朝臣子,不過一個相當於曹操,一個類似劉備而已。 大明帝國曾在明神宗萬曆皇帝時代承認過黎朝地位,如今的大明自然也隻按這個標準。所以不管阮鄭兩家打得如何雞飛狗跳,他們在海南這邊的使者都隻算黎朝商人,作為外商看待,而非外交人員——短毛對外商可沒什麼特別優待,反而有不少限製。 鄭氏朝廷對此很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不過如此一來,他們派來的使者就難免有些夾生了——這家夥仍然把自己當作一個官兒,而非商人。而且很搞笑的是他在這裏還為自己找了個後台——瓊州知府程葉高,那家夥自以為他識破了短毛的底細,弄懂了這邊的權力結構,隻要巴結上了堂堂大明知府,便能壓製住那群對於大明朝同樣是不速之客的短毛外人。 出於某種考量,趙立德並沒有打破這種妄念,反而讓程葉高配合著演戲,有時候還故意在這位鄭氏使者麵前顯得軟弱一些,對其頗為放縱,以讓對方更加堅持自己的判斷。 但這反而讓對方更加得意起來,大的對抗不敢有,偶爾搞些小手段卻是難免——比如這回,麵對趙立德發出的帖子,那位鄭家使者雖然不敢拒絕,卻故意拖延了一陣子。讓趙立德和那位阮朝使者喝了一會兒茶,方才施施然到來。 對於這位鄭使的怠慢,趙立德和以往一樣采取了無視的態度——他才不會在這類小事上計較。當然無論如何,就衝這態度,這位鄭使在他這裏肯定要吃點虧,而且絕不會僅僅是麵子上的問題——事實上鄭氏朝廷派駐此地的使者已經換過一次人了。而那位阮使則從最初一直做到現在,自是明白其中關竅。 所以當他看見鄭使一臉傲氣走進來時,臉上隱隱現出一絲笑容,那是看傻瓜的表情,即使對方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他,也完全無所謂——上一位鄭使便是因為堅決不肯與阮朝使者處於同等地位,要求雙方不能出現在同一地方而被遣返的。新來的這個,雖然擺出一副傲氣樣子,但在這方麵卻不敢再硬頂了。因為他的前任已經用自己的前途探明:短毛在這方麵絕不會退讓。 見人已到齊,趙立德也不拖延,放下手中茶杯,朝著兩人笑了笑: “兩位都來了?那咱們就說正事兒吧,主要是關於我們瓊州府最近的移民政策,有了些小小調整……” |
七四九 新的麻煩 “聽說臨高那邊,在例會上又吵起來了?” “是啊,肖朗傷勢漸愈,又開始活躍起來啦這次就是他領銜帶頭上的提案。” 瓊州府這邊,無意中點了一把火的趙立德一點沒有愧疚之心,反而興致勃勃與遲正傑議論著他所知道的消息。 “肖朗的提案麼……不用想,肯定又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一套。” “嗯哼,但這一次他可學聰明了他拉攏了解席跟他聯名。老解站在他那一邊,後麵一大堆人就不會反對了。而且既然是我們先提出的黑人問題,我們這邊的人也肯定不會反對,加上他自己那一撥子人,議題通過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那他想怎麼樣呢?完全控製外勞顯然不可能啊。我們這裏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是調查和統計吧,搞清楚我們這裏究竟有多少外勞,以及人口種族的分布先前隻顧著招人進來,在這方麵確實有些亂。然後麼,就是相應的限製手段了,最後估計會搞個類似綠卡和宣誓入籍的製度吧……反正咱們有現成的例子可以模仿,不是麼?” “嘿嘿,想想若幹年後,大群白皮絞盡腦汁往這裏移民的景象,倒還真是挺期待呢。” “用不著等若幹年後啦,現在呂宋那邊就已經在向這種情況發展大批西班牙與荷蘭的破落戶到那兒謀求定居呢。華人在那邊快成上等氏族了,而其中最得意的兩家,就分別是北緯和陳濤的老丈人家族……” 趙立德雖然“外放”瓊州,對於各處的情報消息掌握倒是一點沒拉下,不愧是瓊海軍中搞情報的第一高手。當然這也是因為瓊州府的電報房靠臨高很近,他們現在仍然使用的是無線電接力方式傳遞消息,各地向臨高總部彙總的訊息瓊州府都能收到。趙立德這邊又擁有最高權限的密碼,自然可以得到和總部那邊完全一樣的通訊效率。 對於總部那邊會如何對待這份提案,趙立德並不在意,就個人感官而言他這一次倒是願意支持肖朗的他們辛辛苦苦把海南島建設起來,終於有了點世外桃源的樣子,可不是為了讓一幫外族人來摘桃子的。 就算他們願意接納其中的部分優秀人才進入這個團體,那也必須是以對方願意容易融入到他們中間為前提,而非相反。 兩人這番談話後不久,臨高總部那邊果然傳來訊息,說是肖朗的提案獲得通過。要求各處對外國籍,外種族,以及外國宗教人員,做一個全麵清查,同時征詢大家意見,詢問該使用什麼政策對外勞進行控製。 瓊海軍當前控製的幾塊地盤:山東威海地處中原大陸,完全沒有上述問題;台灣島孤懸海外,也就是鄭氏家族陸續遷移了一些倭人上島,但數量並不多。而且也都是直接受鄭家雇傭的,加上倭人的民族性本就是服從強者,倒是很容易管控。 所以其實隻有呂宋和海南本島有這問題。而呂宋那邊華人本就是少數,當地土人才是原住民。以前是白人做主,現在則換成了華裔,所以那邊的民政負責人史可法,原本就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如何“教化”當地土人融入到中華正統的大業上,根本不需要瓊海軍另行下指令。 至於當地的白夷麼,從本來的主人地位一下跌落到二等公民,成為“客居人士”,心理上肯定不能適應,私下的小動作肯定也不少。不過相應的,對他們的監視觀察也從來不曾放鬆過這方麵乃是錦衣衛統領廖勇等人在負責,他們幹這個可謂輕車熟路,在克服了最初因為習俗,人種等問題帶來的疏離感後,錦衣衛立即拿出當年為九千歲監視東林黨的勁頭,幾乎在當地每一個白人大戶家裏都安插了密探…… 所以當海南總部的要求送達彼處後,他們根本不用另作安排,直接把日常遞交給史大人過目的監視報告交一份過來就行了本來直送白燕灘就成,跟瓊州府沒啥關係的。周晟卻偏偏親自上門一趟,把這份報告也給趙立德手上送了一份,嘴上說是“互通有無”,實際上,當然就是為了看看他老趙的笑話。 這可是錦衣衛係統難得一次在效率上壓過了城管隊。趙立德對此還真是無可奈何,幾塊地盤中還就要屬他瓊州府最亂。關鍵是這裏的人們接受短毛統治時間最長,也最為適應他們的統治方式。這表現出來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比較配合,很多事情都在這裏先作為試點,成功以後再去其它地方推廣。但壞處麼自然也有當地人膽子就大了,很多事情上居然敢跟政府部門討價還價,在有了議會撐腰後更是如此。 恰如那句著名的話: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便足以讓人冒著絞首的風險。何況長期以來瓊海軍在使用外勞上麵並無限製,還不許人家合法賺錢了? 不過如今有了委員會的正式指令,趙立德再采取行動自是沒什麼顧忌。把幾個當地議會,商會的頭麵人物召來,大家喝杯茶談談,話說透了,人家還是願意配合的。雖說那些大戶對於短毛老爺們忽然莫名其妙擔心什麼“外族血脈混淆我華夏正統”有些不以為然,但既然是趙老爺正兒八經交待下來的任務,他們也都答應回去查一查。 這一查,還真查出些問題來本地確實有人在長期,大量的組織外國人員偷渡入境,在本地從事農業生產活動,已經差不多有一年多了! 趙立德得到彙報後自是大吃一驚,心說在我眼皮子底下還有人能這麼幹?趕緊仔細一查問,卻發現這事兒原本差不多是半公開的無論經手的人還是協助者都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自然也就沒人上報。而且這些人過來以後很容易隱藏到民間,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因為他們是越南人,跟本地人長的完全一樣,連語言上都差不多的。 乃至於主持這件事情的人本身,也差不多擁有半官方的身份分別是安南阮氏和鄭氏長期派駐在海南的使者,在他們各自的朝堂裏都有正式官位的,但在大明這邊,隻能算是尋常商戶罷了。 當初為了這個身份問題還掰扯過一段時日那兩家都自稱為“正統”,想要瓊海軍驅逐對方,最後把短毛惹火了,說一聲咱們隻管經商,不管你們對錯,誰再囉嗦誰就滾蛋,然後才總算安靜了。 此後他們總算放棄了無聊的名份之爭,轉而一門心思做生意:越南特產的大米和木料,以及鴻基煤礦的優質塊煤都是海南這邊亟需的商品,而安南那邊對於短毛的工業品需求量也極大。這幾年來雙方的進出口數額居然基本上可以做到持平,這在與瓊海軍做貿易的勢力中可不多見。 然而現在趙立德才明白這種“貿易平衡”並不僅僅是貨物貿易,其中還夾雜了一部分人口貿易阮鄭兩家竟然不約而同幹了一件事:把他們在戰爭中俘虜到的人員都賣到海南來啦! 當然在這裏不能直接買賣人口,不過安南人的腦子可比西洋人要強得多了所有勞力在船上就“自願”和船主簽下了一份長達三十年的雇傭合同,到了這邊之後無非是把雇傭合同轉手一下罷了,新的主家需要付出一筆錢補償原來雇主而已,這個短毛法律可沒禁止。 有人不同意嗎?也許是有的,但這種人到不了海南,半途中直接就被拋下船了,能夠活著踩到海南島地麵的,絕對都是“老實良民”,至於他們到了這邊會不會逃跑,以及新雇主用什麼辦法防止他們逃跑,這就是另一碼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戰俘在當兵以前大都是農民,種田種地乃是近乎於天生的技能,到了這邊以後很快便能適應,要求又不高,正是當地大戶們最愛雇傭的勞動力。而且以這邊對勞動力的需求程度,他們也不可能搞得凶神惡煞這些可都是戰俘,沒準兒就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真把人逼急了,去官府告狀落個雞飛蛋打還不是最壞結局。平白挨上一刀來個人財兩空那才叫冤枉。 所以這邊地主對於那些安南勞力,自也有一整套懷柔手段加以安撫:先是好吃好喝給點甜頭,然後再找些安南同鄉過來宣講好處,許諾美好未來……等等手段,其中不少還是從短毛難民營裏學來的。 這麼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大部分人都能搞定。實在有不願留下的,也無非是退還給賣家而已這販賣戰俘的買賣一般人可做不了,背後乃是安南那邊的兩家官府,這邊雇主付出的“買斷錢”多半是充作了那兩家的軍費,需要“售後服務”的話,倒也不愁找不到正主兒。 隻是這樣一來,趙立德倒是有點頭痛了既然關係到兩家政權的事情,他可就不能簡單下令一禁了之啦。 沒奈何,隻得下個帖子,找個時間,請那兩家使者一起來喝茶。 |
七四八 趙立德的策略 和對大陸上那些官老爺不同,對於短毛們在海南島上建立起的所謂“人民政府”,本地大戶並沒有太多畏懼之心因為短毛是跟他們做生意的。而且因為有了議會的存在,政府的地位似乎反而屈居議會之下,至少也是平齊。 所以很多時候他們敢於來向政府提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都敢提,反正就算被駁回了,也就是被駁回而已。生意往來麼,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不正是生意人之間的常態麼,大家哪怕在談判桌上吵得天翻地覆,事後也依然能笑眯眯坐在一塊喝酒,不傷和氣。這跟在大明本土麵對那些官老爺可不一樣。 人的適應能力總是很強的,在經曆了四五年的短毛統治以後,他們已經適應了這種平民地位大大提高,政治上不再以血統而是看財富和能力來決定前途的生活模式。 今天如果再要他們回到明朝的統治之下,這些人一定會跳起來,堅決地跟短毛站在一塊兒造反!他們眼下可能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但遲早會領悟的。 ……言歸正傳,對於那些大戶的要求,遲正傑的感覺是無所謂,反正就那麼百來個黑皮膚,分散開來,一家一兩個,就當訓練動物一樣慢慢教導,總能教得會。而如果把他們集中起來放到某處農場,可能反而會鬧事。 趙立德對於他的想法表示理解,但卻擔心這些黑奴就此在本地就此生存繁衍下來他可不想在若幹年後,搞得跟太平洋對岸那個國家一樣,把優待某個人種變成了政治正確。 “你擔心這個?好像有點為時過早吧。這才不過區區一兩百人,再怎麼發展也不可能達到那個地步的……呃,我想起來了,你以前是廣州的警察……” “汕頭……不過也在廣州的收容所幹過一段時間,所以我知道那些黑人有多難纏。現在是沒多少人,可如果再有人不停送過來呢?美洲大陸上那些黑人怎麼來的?還不是唯利是圖的奴隸販子們源源不斷販運過去的。但眼下可是咱們這邊率先開啟了工業化的大門,我們對於人口的需求近乎於永無止盡。在這種情況下,那些人口販子為了利潤,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非洲距離咱們這邊可比去美洲近得多!” “我們可以用法律禁止這種行為。” “法律?” 趙立德冷冷一笑: “你該不會以為我們隻要通過了一條法律,它就必然能得到貫徹實施吧?我們現在雖然得到了大多數本地人的支持,但絕不等於我們說什麼他們就會照著做!隻是因為我們做的事情符合了他們的利益而已,倘若我們的法律會讓他們蒙受損失……或者說,讓他們賺取的利益變少了,你猜那些人還會不會支持咱們?” 作為一個曾經的執法者,以及在這裏幹了一段時間的“市委書記”,基層實踐和高層經驗都不缺乏的趙立德可太清楚所謂“法律”在本地民眾眼中的地位了隻要那些老百姓覺得有利可圖,他們可從來不在乎什麼法不法的。敢不敢違反短毛的禁令,無非是取決於搞定執法人員的成本而已。 “……還是那句話,我們在搞工業化,我們需要大量人力資源,這是事實。我們現在是大力推行從明朝本土輸送移民過來。而那些移民一路上需要照顧,一個壯勞動力身後往往是跟全家老小這些都要算進移民成本裏頭的。” “我們自己來做,無所謂。現在交給了那些民間力量,他們照著我們的方式來做,也沒問題可是一旦,那些人發現從國外,比如非洲之類的地方直接抓人過來,也照樣能得到高額利潤的話……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幹?” 如果是一個本時空人士,哪怕他有再強的頭腦,再淵博的學識,也絕對無法理解趙立德此刻的擔心,這聽來絕對是在杞人憂天。也惟有和他來自同一地方,有著相同經曆的遲正傑,才能明白他的擔心。 猶疑了片刻,遲正傑回應道: “現在不是已經有規矩了麼,敢販賣奴隸的一律沒收,他們沒利潤的。” “哼哼,那是因為從歐洲過來的人販子還不懂咱們這兒的規則,辦事情比較粗糙,傻乎乎的直接承認是在販奴。可如果換了本地人來操作,把那些人搞成自願的移民身份又有多難?回頭他們收個‘介紹費’,你又有什麼理由去阻止?” 趙立德嘿嘿冷笑道,遲正傑一想確實也對,資本家為了利潤可是啥都幹得出。 “那……你有什麼法子麼?” 遲正傑兩手一攤撂了挑子,而趙立德卻猶豫了一會兒,方才道: “我倒是有個主意,隻是……有些人恐怕接受不了。” “說說看呢?” “我們可以學習奧斯曼帝國的方式。” “啥?” “奧斯曼帝國使用黑奴很多年了,從公元前就有。但在後世的土耳其等地,種族問題並不明顯,因為他們使用黑奴往往都會對其進行……恩,絕育。” “你在開玩笑嗎?奧斯曼是奴隸製帝國!我們去跟他們學?” 遲正傑確實被這主意給驚到了,但趙立德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繼續詳細解釋道: “這第一批人,咱們可以將其送到北京去。送他們進紫禁城裏當差。昆侖奴在咱們中國還是挺稀罕的麼……就說是送給崇禎皇帝的禮物好了。到時候再在輿論上稍微宣傳引導一下,在人們心中形成思維定勢:昆侖奴是高級仆人,隻是需要‘特殊處理’一下。這樣一般人就不會雇傭黑人作為勞動力了,即使再有人送過來,也隻是小批量的,也不用擔心他們會繁衍擴張。” “我靠,你這法子……我們中大部分人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遲正傑果然表示了反對之意,趙立德則聳了聳肩膀: “對於這一小批黑人,確實有些殘忍。但阻止了今後大批量向這裏販賣黑奴的勢頭,反而是保護了更多的非洲人。而這一批,如果是被當作高級仆人訓練的話,至少他們在生活還能過上比較好的日子……” 但無論趙立德怎麼舌粲蓮花,遲正傑依然搖頭: “行啦,夥計,你覺得委員會可能會同意我們這麼幹麼?都不需要胡大姐蘇律師她們出馬,光李老爺子宋老太太那一關,你打算怎麼過?” 想到團隊中一大批人道主義者,以及那兩位老人家可能的反應,趙立德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設想確實冷酷了一些,恐怕得不到眾人讚同。 無奈搖搖頭,他隻能提出替代方案: “如果這樣不行的話,那就隻好還是通過經濟手段下功夫我們通過對黑人勞工征收重稅或者罰款,讓那些大戶覺得雇傭黑人勞動力不劃算。但這還是會涉及到一個執法力度的問題:倘若大戶們普遍覺得偷偷雇傭黑人,並且花錢收買執法者或者繳納罰款的成本仍低於他們正常雇傭本國勞工,那他們依然會選擇前者的。” “這種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由你我單獨決定,向委員會提交報告吧。包括你的建議,也可以發上去,讓大夥兒討論討論。” “你不是說肯定無法通過嗎?” “是啊,可就算否決那也應該是由委員會來否決,這樣以後我們采取其它控製方式,萬一成效不好,這黑鍋也不至於要我們來背不是況且,人多力量大,沒準兒那邊七嘴八舌的,還真能商量出一個更好的法子來。” 不得不說,官場習氣真是很容易傳染的遲正傑原本那麼正直的一個人,在幹了一段時間政府工作後,居然也迅速學會了甩鍋的本事。 既然主要副手這麼建議了,趙立德便也不為己甚,回頭擬了份電文發回臨高,也算給那邊的委員會找點事情做做。 ……委員會那邊的效率挺高,沒過多久便回電,果然否決掉了趙立德的第一條建議。同意按照第二點執行用經濟和法律的手段阻止奴隸販子向海南島大量輸入人口。至於當前這一批,因為數量不大,如何處置無關緊要,瓊州同誌自行決定即可。 不過在此基礎上,委員會的討論卻又發散開來,從黑奴問題擴展到了其它所有外籍勞工身上實際上隨著海南的發展,他們的吸引力可不僅僅隻在明朝大陸有效,南海周邊一帶小國對海南的強勢和富裕感受更加深刻。 由於海南島和周邊那些小國家的貿易與經濟交往頗為密切煤炭,稻米,木材,香料,水果……那些地方已經習慣於用大量的初級農產品和生活物資,用來交換海南島上的工業品,即使沒有國家層麵介入,這種貿易也已經非常盛行。 在此基礎上,大批東南亞人口流入海南島亦是理所當然,以前海南島上對此是抱持著無所謂態度,甚至樂見其成畢竟這些人的加入,確實是彌補了海南日益增長的勞動力缺口,對於大集體發展也是有益的。 但是這一次,借著黑人出現的契機,穿越眾裏一部分人正式向委員會提出動議,要求對外籍勞工的使用做出限製,以免將來有可能出現的,“鳩占鵲巢,反客為主”現象。 |
七四七 判決 但在了解到這家夥是個老牌奴隸販子之後,再要說對他有好感是不可能的了,也沒興趣跟他再多羅嗦。隻不過這年頭能夠跨越大洋,千裏迢迢從歐洲來到東亞的外國商船大都是這副德行。有機會的話在海上客串海盜都是很尋常的事。瓊海軍對他們的道德品質本也沒什麼指望,隻要能在瓊海軍的勢力範圍之內老實點,別鬧事,也就行了。 ——在這方麵的保障主要是靠火槍和大炮來進行,而非教育。所以對於這位約翰船長,最終的判決隻是告訴他:船上所有黑奴都將被釋放,他對那些人不再享有任何控製權。除此之外,對他本人隻是一個下不為例的警告而已。 另外,約翰船長此次在中國逗留期間,官方將強製性的要求他雇傭一名翻譯人員隨時陪同,一方麵確保他在這裏不至於再因為“不知道”而違法,另一方麵也可以為他提供各種向導服務,免得因為人生地不熟而吃虧——瓊海軍對所有初次來到海南的外國商船都有這要求,倒不僅僅是針對他的。 隻是第一次強製,以後再來就無所謂了,不過大多數商船主往往會就此和那翻譯成為朋友,下次過來還雇他——畢竟他們在這裏總是需要翻譯服務的,而且大多數翻譯的工作都很讓人滿意。 ………… 在經過一番交涉之後,約翰?特納船長離開了拘留所。他頗為驚訝的發現自己除了在智力上被鄙視了一番之外,居然沒什麼財產損失。唯一掏出去的錢就是傭金——那位在拘留所裏為他提供翻譯服務的王先生現在暫時性的成為了他的雇員。 隻是在回到碼頭以後他心疼了一下子——船上黑奴都被帶走了。不過這方麵損失其實有限,他在非洲買那些黑奴本也沒花多少錢。而且一路上在和王翻譯交談以後,他已經找到了好幾條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發家致富的門道——甚至不用千裏迢迢再運貨回英國。這一帶的商業路線對於運力的要求極大,他有一條噸位不算小的遠洋商船,一班還算可靠的水手,光這兩樣便足以令他有發財致富的本錢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些法律手續需要完成——在那位王翻譯的提醒和指點下,約翰船長主動找到碼頭管理部門,對他船上的所有人員進行了入境申報,同時按照要求進行了防疫處理,實際上就是洗澡……直到所有船員都做完清潔工作,領到了一塊木牌子“暫住證”以後,才被允許離開碼頭。 從這一刻起約翰船長便領略到了海南島上無所不在的商業氣氛——洗澡堂子居然還兼營內衣業務和洗衣業務的。按照王翻譯的說法:官府隻是強製要求洗澡,但如果洗完了還是換上髒兮兮舊衣服,那清潔效果也有限。所以建議最好把內衣換掉,再把外套洗一洗。 那些內衣按照尺碼不同,有大有小,可以自由選擇,材質也不一樣:絲綢的,棉布的,麻布的,都有。盡管王翻譯推薦說棉布的穿起來最舒服,價格也適中,約翰船長還是毫不猶豫給自己買了一整套的絲綢內衣——開玩笑,到了中國不穿絲綢穿什麼?棉布印度就有的是! 他船上的水手們也根據自己財力和愛好,各自換了衣服。有些人以前根本沒有穿內衣習慣的,到這兒也不得不入鄉隨俗起來。 待每個人都洗完澡,全身清爽,又換上了一身新內衣,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看著那些洗衣婦幫他們清洗外套——程序很標準的:先是用沸水煮一遍,漂洗兩遍,有特別髒的地方就用些胰子搓洗,就算陳年的汙跡血漬也都能除去大半,至少是淡化掉。最後再熨燙一遍……拿出來果然是幹淨挺括,就好像新的一樣。 而且那些洗衣婦們衣襟上都插著針線,看見有破損的隨手就縫補上。那些人都是做慣了活的,手腳麻利,動作迅速。等客人們洗完澡換好內衣出來,一部分衣物已經是掛在架子上等晾幹了,剩下的也隻要等一會兒就好——熨燙過的衣裳本來就差不多算是幹的,海風吹一吹就能穿。 當約翰船長等一行人幹幹淨淨走出洗澡堂時,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覺得好像獲得了新生一樣。同時也頗為感歎:這錢確實沒白花,效果真好。 在此期間約翰還看到了他原本的那些“財產”——大批黑奴正手足無措的站在洗澡堂門前等待,他們也同樣需要經過清潔以後才能入境。但那些黑奴顯然不象船員那麼容易溝通,而無所不能的碼頭官方似乎也沒有能夠說那些非洲土著語言的翻譯。 於是碼頭工作人員又找上約翰,反過來要求他提供翻譯人員了,在“不提供翻譯就不許離開碼頭”的威脅下,約翰不得不把原打算留著自用的一名黑奴派過去,那是個能夠聽懂英語的黑奴,屬於很珍貴的財產。然而在給中國人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這個黑奴也理直氣壯的表示要留在這裏,不願意再為約翰服務了,讓他隻能幹瞪眼。 ——當然這是後話,至少最初約翰還是挺滿意的,因為中國人居然為借用的黑奴支付了報酬,大致上跟他雇傭王翻譯差不多價格。這樣除了在碼頭上洗澡辦文件花的一些錢,他在這裏幾乎沒什麼開支。 不過之後王翻譯帶他們去碼頭附近的市場裏轉了一圈,約翰船長和他的船員們立即發現,在這裏哪怕有再多錢也不夠花,因為想買的東西更多。 而在旁邊的餐館裏吃了一頓中國大餐之後,他們的這種念頭就更加強烈了——在來到海南島之前,約翰那位東印度公司的朋友曾對他說過:到了這裏,就會覺得天堂也不過如此。但是現在,約翰船長隻想說這地方更像地獄——除了地獄之外,還有哪裏還會有那麼多的誘惑? 酒足飯飽以後,約翰船長跟著王翻譯前往港口附設的“仲介所”,那裏負責為需要工作的人員以及需要服務的客戶之間牽線搭橋。當王翻譯詢問他需要找哪方麵工作時,老約翰斬釘截鐵的如此回答道: “我想現在,就是要我運送死人下地獄都沒問題——隻要給我足夠的報酬!” ………… 當約翰船長正在為他的新見聞而激動不已時,趙立德和遲正傑這邊,卻仍在為他帶來的那些麻煩事而頭疼。 ——那些黑人雖然是被“解放”了,號稱是恢複了自由,擁有了基本人身權利,可這些人本就是來自於原始部落,忽然被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語言不通,也沒有任何謀生技能,甚至沒有這種意識,根本無法融入到本地社會中去。說的難聽一點:他們除了長得像人,其它各方麵跟動物也沒啥區別。 對這些人說一聲“你們自由了”,然後將他們丟到社會上任其自生自滅……估計能活下來的也沒多少。而如果任由他們按自己的方式謀生,那恐怕更是會在這邊掀起大亂子了。 所以如今雖然將他們從奴隸船上救出,卻暫時隻是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裏而已,怎麼處置,還要拿出個章程來。不能任由他們隨意流浪,必須要管束起來,這是共識。但具體怎麼管理,各人想法就不太一樣了。 “要不,就同意那些大戶的要求,允許他們各家雇傭,由雇傭者自己教導?” ——海南島如今正缺乏勞動力,這批黑人在碼頭上進行清潔和防疫處理時,便有不少人家看見了。自從遲正傑開啟了“以地招人模式”以後,大陸民間就開始自發成批成批往海南島上輸送人口。不少大戶人家先是從大陸上安排雇工來海南開墾自家的荒地,其間難免出現一次性輸送過多,自家吃不下的情況。不過他們很快便發現就算運來的人多了也沒事——自家用不了,很快便會被別家雇走。中間還能拿一筆介紹費,利潤也不小。 有些頭腦聰明的就專門幹起了這門生意,雖然暫時還隻是以推薦自家的熟人,親戚,以及主動找上門來的鄉黨為主,不過在利益麵前,相信用不了多久,完全以人力中介作為利潤來源的生意就會產生了。 如今有急需招工的大戶,就會派人在港口碼頭上等著,每逢有大批人員下船,便會上前詢問是否接受雇傭?——那些移民跟船員或商家不同,看起來呆頭呆腦的,很容易辯認。這回忽然見到有一大批黑人下船,那些大戶卻也沒什麼忌諱的——往來瓊州府的外國人多了,紅頭發綠眼睛的夷人在這裏已經不會引起圍觀。如同黑炭一般的黑色人種也沒人會大驚小怪。 況且中國曆史上早有記載,唐朝時“昆侖奴”還很受追捧呢,家裏若能養上幾個黑炭般的小廝仆役,倒也算是某種風雅之事。 故此在聽說這批黑人的管理權屬是轉移到了政府手中之後,那些大戶便紛紛找上門來,希望能得到這批人力資源,購買或者雇傭都行。 |
七四六 船長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猜測還真沒錯錦衣親軍本就是大明天子近衛,隻不過如今承擔的工作早就超出了原本範疇而已。 而那些人在把他抓起來以後,隻是簡單的通過翻譯問了幾句話,便並沒再理會了。約翰對此也不意外他一看形勢不好,就趕緊把那份“國書”給拿出來了,這時候人家肯定要報上去,等更高一級的官員來做出決定。 甚至約翰船長不無惡意的想,沒準兒這幫人會直接上報到中國大皇帝那裏呢,到時候自己把坑悶拐騙的本事拿出來,沒準兒能哄得的對方給自己封一個公爵什麼,雖然是異國的爵位,回到家鄉後也可以用來唬住不少人了。到時候是娶個年輕漂亮的村姑,還是找個成熟嫵媚的貴婦人呢?恩恩,如果有美麗的中國公主看上自己,那也可以考慮啊! ……正當約翰船長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時,卻見有兩個人走到了他的籠子前頭。約翰隻抬眼瞄了一眼,便又低頭做美夢了那倆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有地位的,身上穿著普普通通,還沒看守他的獄卒華麗呢。頭上沒戴帽子,腦袋上頭發短的隻薄薄一層,關鍵是年齡也不大,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具體辦事的人員,估計還是個翻譯之流吧。 果然,那兩人走到他麵前,一張口,嘰裏咕嚕說的卻是英語或者說,聽起來像是英語。 但在那兩人說了一大通後,約翰卻隻抬了抬眼皮子,斜了他們一眼這倆貨不知道從哪兒學的大英帝國語言,無論發音規則還是單詞,語法,都與正宗英語大相徑庭。天曉得是從哪個殖民地的鄉巴佬那裏學來,象約翰這樣的正宗英國本土人士根本羞於承認,幹脆裝作聽不懂,不予理會。 那兩人果然有些尷尬的樣子,互相嘲笑了兩句: “瞧,我就說吧,這個時代的的英語跟我們那時候還不一樣呢。” “不是說莎士比亞之後英語就基本定型了麼?莎士比亞都死了十幾年了,英國佬兒的語言習慣還沒固定下來麼?” “別忘了我們學的可是美式英語,跟這個時代的英國本土語言肯定相差很大別自找麻煩了,老老實實找翻譯吧。” “好吧……” 約翰看那兩人嘀咕了一陣,終於承認自己語言能力不行,還是揮手招來了翻譯。但那兩人卻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正兒八經坐了下來,看樣子是要對他進行詢問。 走過來的翻譯乃是經常混跡於港口碼頭這一帶,和西洋客商打交道機會很多,說的英語也不怎麼標準,但至少語言交流上沒問題。而且有些出乎約翰意料的是,那翻譯對這兩個年輕人極為恭敬,看來這兩個辦事人員級別還挺高?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也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對那兩人的態度也客氣了一些,對於兩人提出的問題,基本上也能做到有問必答隻是他很快便發現那兩家夥的言辭極其刁鑽,讓他拙於應付。 比如關於他的身份,當約翰試圖表明自己是來自大英帝國的使者,帶來了大英帝國國王陛下的國書時,對麵那兩人臉上明顯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不僅僅是他們,連那些看守,甚至翻譯都忍不住笑起來,然後,在約翰先生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名衛兵從牆角架子上搬來一個木箱子,放到了約翰麵前。 那裏全是各種各樣包裝精美的文件,有羊皮的,也有紙質的,有些還鑲了銀邊,約翰那份“國書”也在其中,顯得很寒酸。 “自從這瓊州港開埠以來,我們已經收到了至少二十份以上來自各國政府的外交文書。雖然不能說全都是假的……但是,約翰先生,在這裏我們要提醒你如果你繼續堅持你的外交使者身份,我們就將會采用各種方式,正式的對此進行核實。如果是真的,這份文書確實出自查理一世陛下的宮廷,那你會得到符合外交禮儀的對待……但如果是假的,按照咱們中國的規矩:欺騙皇帝會被砍頭。” “現在,約翰先生,你還堅持你的官方身份嗎?” 那位自稱為“密斯特趙”的年輕人從中拿出了約翰的“國書”晃了晃,並向他說出了這番話。約翰船長抹了抹額頭冷汗,考慮了十秒鍾,果斷做出決定: “……不,不用了,這隻是一個……嘿嘿,玩笑,玩笑而已。” 對麵那位趙先生微微一笑,將“國書”扔回到木箱中,示意旁人搬回到角落中去。 “好吧,那我們也隻將其當作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現在,我們可以來談一談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了。” ………… 二十分鍾以後,約翰?特納船長滿頭大汗的開始為他的罪狀做自我辯護:中國禁止奴隸製,而他正企圖往這裏販運奴隸。 “趙先生,我……我不知道這條法律啊……真的不知道!” “不列顛東印度公司以往並不是沒有商船來到過這裏,我們也把這裏需要的貨物和應該遵守的規則都告知了他們,你的公司同仁們沒有提醒過你嗎?” “這個……我其實並非東印度公司的成員。” 約翰船長支吾道,在他對麵,趙立德和遲正傑兩人對視一眼,臉上都顯出頗為意外的神色。 大英帝國的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擁有英國王室頒發的特許狀,正兒八經是在印度這一塊,包括東南亞都擁有大塊地盤和各種特權的。凡是能來到南中國海的英國船,都必然隻能是東印度公司的成員。否則那“特許狀”還有什麼意義呢? “真有意思,英國商船,居然不是東印度公司的成員,那你沿途是怎麼補給和停靠的?難道不怕給東印度公司的人當作海盜圍剿?” 約翰船長咽了口唾沫,他發現這倆位年輕人看著歲數不大,卻都極為老練,對於東南亞一帶,乃至於英國本土的形勢居然都很熟悉,想在他們麵前裝神弄鬼實在太難。 無可奈何之下,隻得老實交待他以前其實一直是跑地中海航線的。在伊斯坦布爾和雅典之間跑商,小日子過得挺舒心。但在一次無謂的衝突中,很倒黴的得罪了某位權貴還是在大英帝國很有能量的一位權貴,把他搞得很慘,在整個歐洲都待不下去了。 於是隻能背井離鄉,他的選擇有兩個:要麼運送清教徒去美洲,或者去加勒比海一帶搶劫西班牙人的運寶船。要麼去亞洲,傳說中富庶的印度,以及更加神秘的中國。 約翰船長選擇了後者,因為他有個朋友在東印度公司任職,雖然懾於那位權貴的威脅,不敢公開招攬他,但好歹能在職權範圍內給些方便。沿途停靠,補給之類,便是這樣解決的。 但他那位朋友顯然對中國,尤其是如今控製了整個東亞海域的瓊海軍並不熟悉,否則一定會提醒他,不要觸犯那些短毛的忌諱……等等!短毛? 由於翻譯問題,一直沒想到“短毛”這個詞和頭發有關的約翰船長忽然間福至心靈,一下子領悟過來,指著對麵那兩小夥子的頭發。 “你們是……” 對麵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隻是簡單的點點頭,承認了他的猜想。然後,那位遲先生卻忽然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在伊斯坦布爾和雅典之間,是倒賣絨毯和藝術品嗎?” 約翰船長一愣,聽翻譯又重複了一遍之後,猶豫了片刻,方才搖頭道: “當然不是,絨毯才能賣幾個錢啊還是販賣……人口。經過閹割和調教的希臘白奴是奧斯曼老爺們最愛的品種。而土耳其人征戰四方,捕捉到的人口也有許多是販往歐洲做苦工的。” 大約是趙立德和遲正傑二人先前的表現驚住了他,或者擔心對方隨後去船上調查時會露餡,這家夥居然沒敢順勢否認,而是老老實實承認了他的職業販奴者。 若不是幹慣了這一行,這位約翰船長大概也不會在經過非洲時想起來弄上滿滿一船黑奴來中國。其實在距離更近的印度也能弄到不錯的貨物比如布料和寶石,但本著“做熟不做生”的思想,約翰?特納船長還是選擇了他最熟悉的行當。 趙立德和遲正傑二人本來倒是對這位英國船長挺感興趣的如今的英國正是那位曆史上被砍頭的查理一世當政,他們原本還想多問問英國本土的情況呢。 想當初瓊海軍剛剛崛起時可是跟東南亞這邊的西洋聯軍狠狠幹過一仗,但惟有幾艘大英帝國的艦船逃脫,還帶走了他們的火炮與新式火槍殘骸。而這幾年來趙立德破獲的竊取武器案件中,也要數英國間諜最是活躍猖獗。 他們內部討論時,曾經開玩笑的說這個時空的英國光榮革命沒準兒會因為他們的出現而發生變化比如查理一世的軍隊使用了新式武器擊敗反對派,或者克倫威爾的護國軍變得比原來更加強大,若幹年後英國王室複辟失敗……等等。 蝴蝶翅膀會如何扇動,還真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呢。 |
七四五 意料之外的勞動力 隨著遲正傑“賣地皮,搞房地產”計劃的穩步推行,海南島上漸漸開始興起了買地置業的風潮。大批來到海南經商的人士一開始隻是抱著“有個落腳點,免得總是住旅店”的想法去買了幢木頭房子在“瓊海房地產公司”的大力鼓吹下,那種裝配式的木頭房被比喻成隻是大一點的木頭家具而已。而且購買的價格比起傳統磚瓦房確實也極有吸引力。 遲正傑又參考後世那些公寓式住宅的做法,很貼心的推出了“代租”服務客戶買下房子後如果自己並不長住,可以委托給房產公司代為管理。房產公司將其作為臨時旅館短期租住出去,一方麵保證房子不會因為長期無人居住而損壞,另一方麵客戶也能得到一份收益。 海南島上如今往來客商極多,人多了機會也多,不僅僅是做生意的,還有那些從鄉下集中過來,到城裏打工賺錢的。於是和所有新興城鎮一樣,對於旅館民宿的需求自是極大。如今在瓊州府,尤其是白沙港附近,隻要有點條件的人家,幾乎都盡量騰出一兩個房間來,租借給那些前來海南的外地人士,有的還順便包夥食,讓家裏女人孩子隨便操持一下,倒也是一份不錯的收入,有時候收入甚至比他們幹的主業還高。 這是對那些小門小戶,或者說“中產階級”的政策,而麵對那些抱著“狡兔三窟”心思來海南置產的大戶,房地產公司推銷的直接就是莊園了。條件大致跟張陵那座差不多:五百畝左右的土地,加上各類配套設施與服務,視地段好壞,價格在三千到五千兩銀子之間徘徊。反正對於房地產公司來說,完全沒開發的荒地,每畝以三兩銀子售出完全是賺的。 當然從整體概念來說,為這些莊園提供的各類基礎建設:道路,水渠,以及莊園內部的各種配套設施……都是要房地產公司支付的。種種成本加起來,利潤也就不是那麼高了。不過瓊海軍在意的並非這些投入之後由於人氣聚集所帶來的經濟繁榮,以及隨後的大開發與持續稅收增長……這些才是海南島的統治者們所在乎的東西。 本來他們從各地征募移民,建立移民村,包括修建道路等等基礎設施,全都要靠自己掏錢的,現在有了房地產公司的協助,各種投資可以從銷售地產的收益中補回一大部分,建設部門在做預算的時候就要輕鬆多了。 隻不過拿了錢,當然也得辦事,各種道路規劃和基礎設施的興建肯定要優先滿足房產公司的需求。好在這家“瓊海房地產公司”本身也算是官辦企業,種植園和居民區的布局原本就是瓊海軍建設部自己做的規劃藍圖,整體建設跟著規劃走,倒也走不了大褶子。 隻是和所有的政策一樣完全由政府主導時,效率低下,進展緩慢,但一切都在計劃之內。而引入到民間資本以後,固然是活力大增,但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全冒出來了,很多都是事先根本料想不到的。 比如最基本的一項:引入人口。原本瓊海軍設立這項計劃,就是希望那些種植園主能夠主動,自覺的從大陸上引進人口,以此來作為他們大陸移民計劃的補充。 一開始這計劃執行得還不錯,那些有能力購買本地莊園的肯定都是大戶人家,宗族首腦,在發現這裏什麼都很好,就是很難招募到農民以後,很自然的便會想到回家鄉去拉人過來。同族鄉黨麼,在外肯定比隨便招來的人要可靠。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勞動力需求的愈發擴大,也開始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內容混進來了…… ………… “什麼?有西洋夷人運來了一船黑奴?” 當趙立德和遲正傑等人聽到消息,來到白沙港碼頭上的時候,這裏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閑人。負責港口治安的張陵不得不安排兵卒臨時搞了一條警戒線,將那些過於好奇的看客們攔在外麵。 “誰這麼大膽?我記得當初胡大姐執政的時候就明確對那些夷人海商宣布過:咱們這裏嚴禁奴隸貿易。違反者非但沒收全部貨物,本人還要坐牢的。” 趙立德對於前任的政策記得還挺牢靠,事實上這些年來一直有人試圖向海南島上販賣人口。不過主要是來自安南和暹羅的女性,她們中有些人甚至是自願被賣過來的。胡雯對此查禁的很嚴厲,但擱不住民間需要老婆的光棍漢子太多,這種事情總是防不勝防。 但無論如何,這種事情一直都沒能形成風潮,最多隻是一個兩個,偷偷摸摸的夾帶,從來沒有說是整船整船往這兒運奴隸的,更何況還是黑奴。 不久之後,他們在碼頭的拘留所裏見到了那位船主,一個名叫約翰的英國人,果然是頭一回來海南。若非如此,也不至於不知道這邊的規矩所有頭一次來到海南的商人在辦理入境手續時都會被強製要求聽一堂課,告知這裏的種種規矩,以及各種忌諱。對外國商人則是幫他們介紹專門的翻譯陪同,兼帶導購導遊等服務,以免因為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等問題惹出麻煩。 這位約翰船主本來也應該照此辦理的,隻是他下船申報貨物時,人家一聽他的“貨物”居然是活人,便被直接帶到拘留所裏了,船員也都被堵在船上不許離開,這讓他頗為緊張。 一般來說敢走這種遠洋航線,而且還是前往從未去過的陌生外國港口,這種人膽子肯定很大。這位約翰船主其實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隨身甚至還帶著一份英國國王陛下寫給中國大皇帝的國書呢當然是偽造的。不過他早已準備好,若有機會就冒充一下國王的信使反正隻要能混到好處,他甚至連撒旦都敢欺騙! 隻是這滿腔勇氣在在看到逮捕他的士兵以後就消失了,哪怕當時約翰船長身上掛了兩三支火繩槍,腰間還有一把上好的大馬士革鋼劍,在麵對一小隊明軍士兵時,也乖乖舉起雙臂,束手就擒,絲毫不敢鬧騰。 張陵手下那支部隊號稱海南島上唯一的大明軍隊,最主要便是體現在他們的服飾上:一水兒都是明式魚鱗細鎧,雪亮鋼刀。外罩大紅錦袍,盔明甲亮,絕對是威風到了極點。 當然真正的明朝軍隊根本不可能有這麼豪華的裝備,連張陵自己都常常自嘲說他們老張家做了幾輩子的將軍,穿的還不如這邊一小兵。恐怕就連紫禁城裏那些大漢將軍們,其衣甲服飾都不如這邊碼頭上執勤的普通士兵來的精致。 這支部隊在碼頭上起到的作用其實更接近於儀仗隊,就好像後世英國佬兒在那些著名地點設置的熊皮帽子衛兵,其主要功能便是供遊人合影拍照之用。 但白沙港這邊的士兵倒也不完全是花架子,他們身上的裝備還是與傳統大明軍隊稍有不同的每個人身上都配備了一隻雙管火槍,配備著幾種不同的子彈:獨頭鉛彈,小鐵皮筒裝的霰彈,以及用皮革包裹小木球,同時減少了發射藥的木頭子彈前兩者都可以用於實戰,但平時隻裝最後一種,用來控製目標而盡可能不殺人。 約翰船長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雖然沒見過這種雙管槍,但在被指住的時候絕對不會誤解其用途。再一看對方穿著那麼精良的衣甲,立刻放棄了想要硬碰硬的想法,老老實實接受了被逮捕的命運。 而在進了拘留所以後,負責審問的人又把他給嚇了一跳那些人都穿著錦緞外衣,上麵繡著銀紋服飾,而那花紋,似乎是中國的龍形圖案! 那其實是飛魚圖形,錦衣衛的飛魚服,這些人是周晟的部下。大明朝派駐在海南島上的錦衣衛據點,一開始他們實在沒啥業務可做,每天閑得隻能喝茶看報紙瓊州府城完全是城管隊的天下。 後來周晟去找到趙立德,說好歹給咱們找點事情做做,否則朝廷那邊不好交代。然後趙立德便將港口碼頭這塊地盤的治安委托給了他們。反正和張陵都是明朝係統的,兩人私交又很好,相互之間配合起來會比較容易。 於是現在,碼頭治安是屬於錦衣衛的管理範疇了,而且和那些士兵一樣,別的不管,先把錦衣衛的最大特色:飛魚服與修春刀也搞得豪華無比。以至於周晟他們每天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弄髒弄壞了這身製服。 但這身的裝束看在那些外來人眼中,絕對是夠嚇唬人的。比如那位約翰船長現在坐在那拘留所的鐵籠子裏,正在對外麵的幾名看守者自慚形穢中國果然是個如同傳說中一樣富庶的國家啊!竟然連港口的獄卒都穿著錦緞衣服,身上用金銀線繡出極為華麗的花紋,連刀鞘上都鑲嵌著寶石……又或者自己的運氣好到極點,才一登陸就遇到了中國大皇帝的親衛禁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