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尾感言 《明末朱重八》這本書,也就到這裡了…… 我知道,這樣的結尾方式,很對不起一直以來支持我的書友們,但是……唉,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相信大家都知道,這本書的成績很差,到底差到什麼地步呢?我不能透露具體的稿費數字,只能說……給孩子買奶粉都不夠。 可是我家不光是孩子要吃飯,還有我自己也要吃飯呢……我老婆去年生孩子請了太多的假,孩子滿周歲之後,公司立即將她辭退,現在家裡就靠我的稿費過日子了。我的壓力實在是很大,如果繼續把這本書寫下去,用奶粉都買不起的稿費維生,那今後的生活我真是不敢想像。 如果我是一個任性的少年,也許我會不顧稿費的多少,把這本書繼續寫下去,但這樣做不行,我得對老婆和孩子負責,我必須賺更多的錢,給他們提供更好的生活。 以前《萌四》與《朱八》這兩本書同時更新的時候,如果我把寫朱八用的精力放在萌四上,每個月起碼可以多出來上千的稿費,但我任性地寫了《朱八》,使得《萌四》的更新量嚴重不足,害得家裡過了一年的苦日子。 現在我又開了一本新書,我腦子裡全都是關於新書的構思,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腦袋裡幾乎無法構思《朱八》的情節……我發現自己簡直不知道朱八要如何寫下去。 唉! 雖然說了這麼多,但我知道這些都不是藉口,總之,是我對不起《朱八》的書友們,這本書我真的無力繼續了,也許……許多年以後,我功成名就,就算不寫別的書也有版稅源源不斷地送來時,我會把這本書重新寫下去吧,但是現在,我真的身心俱疲。 我要為自己的家做貢獻,無法再任性下去,對不起! 如果你是本書的訂閱讀者,請你痛快淋漓地罵我一頓吧,我不敢有半句回嘴。另外,如果書友們能夠原諒我,希望你們能繼續支持我的新書。 |
五二三、大結局 朱元璋攻下成都之後,與土家族交好,幫助土家族、苗族、壯族等少數民族改善了生產力,並且與他們積極地通商合作,很快,四川境內就太平了下來,所有的少數民族都與朱軍達成了統屬關係,並且在少數民族的幫助下,用極短的時間拿下了雲貴兩省。 半年後,朱元璋出兵湖北,此時革左五營與張獻忠發生了內訌,正在河南打得不可開交。而史可法率領的江南兵疲弱不能戰,只能在旁邊打醬油。左良玉則退到一個遠離賊軍的地方,搶奪當地百姓的錢糧,拉扯起了幾十萬大軍,漸漸脫離了朝廷的管束,隱隱有自立之意。 朱軍讓羅汝才做說客,說服了革左五營投入朱軍,然後與張獻忠在襄陽城下決戰,打敗張獻忠之後,收復了湖北地界,說降張獻忠麾下的大將李定國,隨即,朱軍從陝西和湖北同時出兵,兩路攻入李自成佔領的河南。 李自成退守洛陽,但不敵朱軍,很快便戰敗被俘。隨即朱軍攻入山西,再順勢攻入京城,崇禎皇帝在吊死前一刻被朱元璋救下,軟禁在后宮之中。 朱軍進駐京城之後,並未改變國號,繼續以“大明”自稱,重新推出崇禎皇帝來做皇帝,但剝爭了他一切的權力,只讓他當一個象徵性的皇帝,大明開始採取君主立憲制度,由朱元璋出任第一任大總統,許人傑、王二、楊洪等人都擔任議員。 但大明朝的舊官僚們並不承認這個政權,在江南組成了南明政權,推出福王朱由崧做皇帝,與朱元璋的大明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 朱元璋壓根就不理會南明,而是直接出兵山海關,一方面以二十萬大軍逼迫吳三桂,另一方面善待吳三桂的家人,最終,吳三桂乖乖投降,將關寧鐵騎將給了朱元璋。 半個月後,滿清韃子出兵山海關,在一片石與朱軍大將,被朱元璋優秀的指揮手腕,加上模具批量生產出來的轉輪打火槍完敗,隨即朱軍主動出關,以薛紅旗為北伐總帥,率領騎兵以騎破騎,大敗清兵。攻破盛京,生擒皇太極,送到京城斬首示眾。 一年後,不等朱元璋去攻打,南明正權就自已分崩離析,陷於內鬥之中,朱軍隨意派了點軍隊,便將南明拿下,大明朝至此完成了統一。 隨後,朱元璋將自己從後世借鑒來的政治手段使了出來,大明朝的發展一日千里,遠超世界上所有的國家,佔領澳洲,殖民美洲,並且與歐洲簽定數個強權條約,從歐洲人的手裡割佔數個港口城市,成為了真正的日不落帝國…… (全書完) |
五二二、加派練餉 崇禎十二年,春! 古老的帝都沉浸在一股詭異的氣氛之中,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平頭老百姓,都能感覺到巍峨的帝都裡瀰漫著一股頹廢的味道,彷彿末日壓頂似的難受。 原來,這種氣氛是清兵帶來的。 去年冬,清軍在親王多爾袞和貝勒岳托率領下分左右兩翼破長城而入,大舉攻明。清軍連下遷安、豐潤、會於能州河西,從北邊繞明京師至涿州。然厲兵分八道,縱兵並進。明京師震動,督師盧像升率軍迎敵,與清兵戰於賈莊遇伏,奮戰而死。時高起潛擁關、寧重兵近在五十里外的雞澤,不赴援。及聞像升敗,起潛驚恐失措,欲西逃,竟率軍東向二十里,遇敵伏軍大潰,僅隻身逃逸。自請督察軍情的樞輔劉宇亮至保定聞敗,也倉惶退入晉州,而清軍即乘勝長驅直入,分陷昌平、寶坻、平谷等地,京師震動。 清軍乘勝長驅南下。所過產議會城鎮皆被攻掠。明守城長吏、將校不是畏縮不前,就是望風先逃。清軍在畿輔攻殺虜掠,連下四十三城,京畿殘破。 崇禎十二年正月,清軍由京畿南下攻入山東。時樞輔楊嗣昌以為德州是清軍南下的必經之地,傳檄令山東巡撫顏繼祖率兵扼守。於是濟南空虛,止有鄉兵五百、萊州援兵七百,勢弱而不能守。清軍從畿輔而西,抵山西界,复折而南,繞開德州。下臨清,渡會通河,直插濟南城下。明軍拒城守禦死戰。初二,城潰巷戰死難者甚眾。德王朱由樞、奉國將軍朱恩賞等都城破被俘。 在如此龐大的壓力之下,京城裡的氣氛能好才是一件怪事。 此時正是朝會的時間,崇禎皇帝照例端坐在龍椅上,左右分列著文武百官。幾年前,崇禎皇帝的身形就有點佝僂了,此時再看,只覺得他又老了幾十歲似的。頭髮已經花白。精神也頗為萎靡,以前的他動不動就大發脾氣,現在的他卻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有氣無力地看著堂下的官員。心中翻湧著將這群廢物統統殺光的念頭。 這時一名大臣正站在堂中。匯報著各地賊寇的軍情。他揚聲道:“據探子回報。李自成已攻下洛陽、張獻忠則攻下了襄陽,革左五營與張獻忠在一起,於兩湖附近活動……至於最麻煩的朱八……呃……” 崇禎哼了一聲道:“朱八如何了?直說……”他現在是蝨子多了不怕咬。反正天下已經爛成一糊,再聽到什麼消息也嚇不倒他了。 那大臣抹了一把汗,低聲報導:“朱八在黃泥窪擊潰了溪峒兵和苗兵,四川巡撫孤立無援,成都已經被賊軍包圍,賊軍調來了許多大砲,早晚轟擊成都城,城破只在旦夕之間。” 崇禎聽了之後,居然沒有生氣,心裡只是有一種“果然是這種消息啊”的想法,臉上帶著一抹嘲笑般的神色道:“石柱宣慰使秦良玉老將軍不是也在成都嗎?有秦老將軍在,賊軍也能放肆?” 大臣有點畏懼地道:“這個嘛……呃……嗯……是這樣的,四川巡撫邵捷春邵大人有點信不過……咳……信不過土家族士兵,就將他們調出了成都,派駐在重慶。本以為成都與重慶可以互為崎角,隨時支援,但是朱八狡猾無比,在圍困成都的同時,居然派出一軍橫戈在成都與重慶之間的要道上,擺出繞襲重慶之勢,秦良玉將軍被這只賊軍牽制,無法動彈……” 崇禎聽了之後,臉上閃過一抹怒氣,但是很快,這怒氣又被他壓了下去,他登基這十幾年來,類似邵捷春這種廢物他見得實在太多,現在是想氣都氣不起來了。他只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嘆道:“傳令下去,把邵捷春革職拿辦,令廖大亨暫代四川巡撫一職。” 那大臣很想告訴崇禎,成都已經被圍,邵捷春壓根已經出不來,朝廷的使者也進不去,要革職拿辦也得拿得到人才行啊,但是看到崇禎那張意興闌珊的臉,他什麼也沒說,乖乖地退開。 這時候,殿外居然衝進來了一名太監,邊跑邊大聲叫道:“皇上,喜事,喜事啊!” 崇禎皺起了眉頭:“天下如此糜爛,還能有什麼喜事?” 那太監大聲道:“清親王多爾袞率軍飽掠後,從山東北返至天津衛,渡運河東歸。三月初九,清軍從青山口出關,退回遼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是大喜,哄地一聲議論了起來:“哈,清兵退了。” “太好了,清兵終於走了……” “謝天謝地!” “皇上吉祥!” 文武百官彈冠相應,彷彿過節似的歡樂,但崇禎皇帝的心中卻沒有一絲喜意。 韃子入關達半年之久,深入二千里,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縣,二關;殺總督二人、守備以上將吏百餘人;俘獲人口四十六萬餘、黃金四千餘兩、白銀九十七萬餘兩。 人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明軍打不過韃子、攔不住韃子、趕不走韃子,完全陷入被動,現在韃子搶夠了,終於走了,這些廢物官員居然像過節一樣高興,你們究竟在高興個啥?現在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悲哀? 崇禎帝無奈地揮了揮手,對著文武百官們道:“安靜,有什麼好高興的?趁著韃子走了,可以緩一口氣兒,正是趕緊想辦法的解決問題的時候,內優外患,天下已無可用之兵,眾卿家有何計較?” 一名大臣道:“要增兵!” 崇禎聽他只說了一個要增兵,後面就沒下文了,不由得問道:“天下所有在冊軍戶都已經被抽調出來作戰了,依然捉襟見肘。還能到哪裡去招兵買馬?” 那大臣汗道:“微臣……咳,也不知道……” 崇禎不爽,這就是個出來說廢話的,為啥論到我治國的時候,麾下全是些庸碌的廢物官呢? 人群中擠出一名年輕的官員,朗聲道:“陛下,微臣有招兵買馬的辦法。” 崇禎一聽,頓時大喜,凝目看去,說話的是兵部主事沈迅。此人思路靈活。平時多有天馬行空的想法,偶爾能定出奇謀,解決問題,於是喜道:“快說!” 沈迅見皇上重視他。心中也很得意。洋洋自得地道:“微臣有一計。咱們把天下的僧人和尼姑湊成一對一對的,編丁入甲,每三戶裡抽一個出來當兵。朝夕訓練,不出幾年,可得精兵數十萬……” 崇禎眼前一黑,一口老血險些從喉嚨裡噴出,這人說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把僧人尼姑湊對?這他娘的是瘋了麼? 饒是他已經蝨子多了不怕咬,見過了各種廢物,此時也忍不住跳了起來,大怒道:“你是以國事為兒戲麼?糊塗之至……來人,把這廝叉出殿去。” 殿上轉出金甲衛士,用手裡的金叉將沈迅叉出了殿去,那沈迅連滾帶爬,嘴裡卻大叫道:“皇上,微臣提的方案絕對可行……可行的啊……可行……” “可行個屁!”崇禎忍不住就暴了粗口。 滿堂文武有的憋著笑,有的嚇一跳,也是各形各狀。 花了好一陣子的時間,崇禎才終於將心頭翻湧的怒氣給壓了下去,回復平淡的神色,坐到龍椅上,嘆道:“沈迅說的事再也不准提,眾卿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 這時堂下走出一名武官,眾人視之,乃是副總兵楊德政,他認真地道:“陛下,微臣以為,流寇之所以難平,是因為他們出沒無常,流動不居,天兵追之不及,要想滅寇,就應該加強地方武將,讓賊人走到任何地方都陷入挨打的局面,微臣以為,我們應該重點訓練鄉勇軍。” 崇禎總算聽到一點略微靠譜的東西,精神一振,問道:“如何弄法?” 楊德政道:“咱們在全天下實行裁練,具體說來就是府裁去通判,設練備一職,品級相當於官軍的守備;州裁去判官,縣裁主簿,添設練總一職,相當於把總級別。練備、練總隸屬於知府、知州、知縣,專門負責訓練民兵,民兵的任務是捍衛鄉土,不得調往他處。並且規定數額,每府練民兵一千、州七百、縣五百。如此一來,每府每州每縣都有兵力駐守,賊人不論走到哪裡,都會陷入挨打的局面,我天兵追剿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崇禎聽了,覺得有理,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問道:“各府各縣的鄉勇兵,都是由鄉紳地主們自行組織的……朝廷何必再組一次?” 楊德政道:“鄉紳們自行組織的鄉勇軍良莠不齊,戰鬥力極差,而且不服調遣,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還是咱們朝廷來管的好。” 崇禎心想這倒也是,但馬上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趕緊問道:“若是鄉勇由朝廷來練,豈不是要朝廷來出錢?” 楊德政道:“我大明富甲四海,鄉紳們都養得起的鄉勇軍,咱們朝廷難道還養不起麼?區區小錢,不足掛齒。” 小錢?崇禎感覺氣血有點不順,腦袋有點暈,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但是我知道啊,我的衣服都打著補丁了,還拿什麼錢出來養鄉勇軍? 一名文官探了個頭出來,哼哼道:“陛下,咱們不如再加收一個'練餉'吧……” “又加餉?”崇禎臉上變色,堂下有幾名文官也變了臉色:“皇上,崇禎十年咱們才徵收了剿餉,百姓已苦不堪言,這時候再加練餉……這……這……這怎麼行?” 先前那名文官立即反擊道:“怎麼就不行了?每畝增銀三、四錢,無傷也!增收出來的糧食,用在訓練鄉勇兵上,朝夕可得幾十萬大軍。” 聽說可得幾十萬大軍,崇禎頗為意動。 只聽堂下幾個文官在那裡爭來吵去,不停的翻出聖人古訓來反駁對方。他早已經沒心思繼續聽,心裡只想著增加幾十萬大軍的好處,思慮良久之後,崇禎拍了拍玉如意,大聲道:“別吵了,朕意已決,發佈公告,徵收練餉,苦我民一年耳……若得幾十萬大軍,也是保護了他們的安全。” 此令一出。百官也沒法再爭。全都耷拉下了腦袋,不久之後,戶部計算了田畝和人口,拿出一張統計單來。經計算。這一次練餉要徵收七百三十多萬兩白銀…… 崇禎十二年。夏! 四川,石柱,土家族。萬壽寨。 正是玉米收穫的時節,所有土家族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當初夏二多剛剛來到石柱,向他們推廣玉米時,土家族人對他十分排斥,幾乎沒有一個人給夏二多好臉色看,所有土家族人的臉色都是陰沉著的。 然而為了少主的性命,土家族百姓只好低下了頭顱,乖乖跟著夏二多學習種植玉米的技術,那時的他們絕對沒有想到,賊人給他們說的話是真的……一畝玉米地,真的可以收穫六七百斤糧食。 等到豐收的時節到來,他們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知道,朱軍派來教他們技術,其實並不是害他們,而是幫了他們。 石柱土家族採取的稅制與朝廷不同,因為他們是由土司自製的,因此不需要與朝廷管轄下的漢民一樣交納各種苛捐雜稅,而是採用十稅五的比率,將收穫的糧食交納給秦良玉,這個稅賦比率聽起來很高,其實相比漢民來說,卻未見得高。因為漢民們承受各種亂七八糟的加餉,實際上漢民的稅賦高達十稅八,甚至十稅九。 在十稅五的基本稅率下,土家族百姓們以往一畝地收穫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糧食,交上一半,自己能留下六十斤,現在一畝地收穫六七百斤,交上一半,自己還能留下三百多斤,這巨大的差異,使得他們幾乎為之瘋狂。 以前聽起來感覺到恐怖的五百萬斤糧食,現在感覺也沒那麼多了,因為隨便一個村子就能產出接近十萬斤糧,也就是說,隨便一個村子就能提供出四五萬斤的賦稅,所有土家族村莊加起來,能交出多少稅賦?區區五百萬斤糧食,簡直不在話下。 此時秦良玉在重慶,馬祥麟在朱軍做俘虜,留守在萬壽寨的幾名土家族長老趕緊忙了起來,統計今年所獲的糧食,並且將之裝車,打算運到朱軍中去贖回少主。 夏二多走在田坎之間,身後居然跟著一大群土家族的小姑娘。 一名眼睛水汪汪的小姑娘拉著夏二多的袖子,大大方方地道:“夏先生,我父親叫我一定要請您到家裡去吃個便飯,讓我們家裡好好感謝你一番。當初您剛才寨子裡時,我父親對你態度不好,現在想來,真是太對不起先生了……我父親想向你道歉。” 另一名腿很細很直的小姑娘也擠了過來,拉著夏二多的另一隻衣袖,用清脆的聲音道:“別去她家,先來我家啦……咱們家父親也知道了,夏先生是個好人,你們藉口說要我們種玉米來贖少主,其實根本就是騙我們的啦,只是想用這個方法強迫我們種玉米,這都是為了我們好……咱們家時準備了好酒好菜,就等您去啦。” “餵!”大眼睛水汪汪的姑娘不滿意了,對著後來的那個怒道:“你什麼意思?明明是我先邀請夏先生的。” 腿又細又直的姑娘也不滿意了,哼哼道:“這種事哪有先來後到之分?是看夏先生喜歡誰,就選誰……你除了一雙眼睛,別的地方都不如我,夏先生肯定選我。” 那眼睛水汪汪的姑娘也哼哼道:“你除了一雙腿,還有什麼地方可以看?夏先生當然是喜歡我。” 她們這一爭,頓時就把夏二多爭得頭暈腦漲……她們這是在爭著請吃飯?還是在爭著搶男人啊?夏二多只覺得心裡一股冷氣竄出來,實在是有點接受不能。 此時漢人女子多講究三從四德,斷斷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搶男人的舉動。但對於少數民族姑娘來說,搶男人實在是太正常了,她們若是愛慕某個男人,甚至會站在山頂上,大聲用山歌唱出來,若是那男子也有意思,回上一首山歌,然後就可以上門提親了。這種開朗大方的個性,頓時就把夏二多這個老實人搞得無力招架。 他本來就是個老實人,在朱軍中雖然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卻沒有用權勢來為自己謀取什麼好處,沒有霸占良家婦女什麼的,終日子裡只知道在田裡跑來跑去。因此一直未曾娶親,面對女人,心中頗有一種無力感。像他這種情場菜鳥,若是碰上一個羞澀的小姑娘,兩人也許可以體驗一把什麼叫青澀的愛情。但可惜的是,他這個大菜鳥一開始就碰上了開朗大方的土家姑娘,這可真是……小白兔掉到了大灰狼的嘴裡。 而且還不是一隻大灰狼,是一群大灰狼。 除了眼睛水汪汪的小姑娘和腿又細又直的姑娘,旁邊還有一大群土家姑娘圍了上來,拉手的拉手,拉衣服的拉衣服,亂成一團。有些擠不進來的,甚至在外圍唱起了山歌來…… 夏二多大嘴一扁,哀聲道:“這可怎麼辦啊?” |
五二一、秦良玉移駐重慶 成都!巡撫衙門。 接到張令被賊軍所擒,賊軍主力進入劍門關,屯駐於綿陽的消息之後,成都陷入了一股低迷的氣氛之中,所有的文官武將,都沉著一張臉。此時文官們也終於知道自己出了餿主意,若是張令好好地守著劍門關,絕不至於讓賊軍主力進入成都平原,而且張令也不會在回來的半路上遭到賊軍的伏擊。 文官們不懂軍事,卻靠著以文制武的權力胡亂調配,終於調出了大問題。 大堂中的武官們臉上都帶著憤憤之色,有幾人甚至扭著旁邊的文官吵架。那幾名文官心裡知道是自己的錯,但是嘴上卻絕不可能承認,反而理直氣壯地說張令打仗的水平太差,因此才會被賊軍所擒,堂中一片混亂,吵得不可開交。 秦良玉坐在吵鬧的人群之中,臉色沉靜,不發一語。以她的經歷當然知道,與這些莫名其妙的文官吵架還不如節約一點精力用來與賊兵打仗。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說服的就是文官了,因為他們就算錯了也不會認錯……就憑這一點,已是無可救藥。 秦良玉只是低聲對旁邊的邵捷春問道:“巡撫大人,我們調齊的其餘幾路援兵現在如何了?” 邵捷春嘆了口氣,他也知道調回張令錯了,但他也同樣是個不肯認錯的主兒,秦良玉不譴責他,他也就理所當然地不會提起張令的事,回道:“溪峒土蠻兵已經來了,還有苗兵也到了……這兩路人馬合起來倒也有五千之眾,我將他們暫時安排在了黃泥窪。” “黃泥窪?”秦良玉大吃一驚,急道:“怎可讓他們屯駐在那裡?黃泥窪地勢低沉,並不是一個駐軍的好地方,賊軍只需走到窪邊,就可以俯覽黃泥窪的全景,我軍機密,全部一覽無餘。兼之地形凹陷,若被賊軍攻擊,則立即會被圍殺……巡撫大人為何不讓溪峒兵和苗兵入成都來?” 邵捷春的臉上顯出一抹苦笑:“本宮也是不得已,溪峒土蠻兵不服王化,野蠻凶狠。若是讓他們入了成都。成都城裡的漢人百姓就要倒大霉……而苗兵更是兇惡淫毒,反復不測……本官豈能將這兩隻軍隊放到成都裡面?” 秦良玉心中一急,溪峒兵和苗兵雖然不服王化,但也不是“兇惡淫毒”這種形容法吧?漢人對少數民族的偏見她其實也略知一二。但邵捷春語氣裡對少數民族的那種極端輕視,也太過份了一點,於是趕緊勸道:“溪峒土蠻兵和苗兵雖然不服王化,但此時正值蜀中危機存亡之時,就算他們再不聽話。這種時候也不會亂來。何況巡撫大人只需要多予金銀,極力安撫,便可以讓這兩隻軍隊暫時聽話,等到打退賊軍,將之立即遣散即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屯駐在黃泥窪啊。” 邵捷春搖了搖頭:“秦將軍,本官雖然信任你們土家族,但對於另外那些蠻族,卻不能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不放心讓他們進入成都,此事切勿再提。” 秦良玉鬱悶無比,只好又道:“就算不讓他們進成都。也不能讓他們駐紮在黃泥窪啊,邵公此時,絕不能坐防堅城,應先發製人。與賊軍爭山奪險。 ” 邵捷春沉著一張臉,不說話。心裡考慮著是不是要讓溪峒兵和苗兵換個地方駐守,與賊軍搶奪山川。 正在此時,一名士兵突然跑了進來,這士兵穿著土家族的民俗服裝,一看就知道是秦良玉的手下,他跑到秦良玉面前跪下,然後雙手送上了一封書信。 秦良玉一看封面,頓時心驚:這是我兒祥麟寫來的? 此時邵捷春坐在她身邊,不經意間也把眼光掃了過來,看到是馬祥麟寫的信,邵捷春的心中也是一驚,他知道馬祥麟已被賊軍所擒,這種時候突然接到他的信件,頗有點詭異啊。邵捷春不好意思說要看人家的家書,但身子卻故意側了側,很明顯是想窺視信中的內容。至於讀書人講究的什麼“非禮勿視”,他就已經顧不得了。 秦良玉身為一名武將,在戰場上連背後砍過來的大刀長矛也能感覺到並且躲開,對身邊一個文官的小動作當然能夠感覺得到,但她光明磊落,也沒想過要擋住自己的信,便當著邵捷春的面將信件展了開來。一看內容,她就大吃了一驚,原來信裡說,賊人調兵圍殺馬祥麟麾下的五千白桿兵,他擔心這些白桿兵全軍覆沒之後對石柱土家族造成巨大的影響,因此只好與賊人妥協,答應用五百萬斤糧食換回他與那五千白桿兵的命……信尾又寫明了朱軍會派技師指點土家族人種植新式農作物的事情。 朱元璋對秦良玉的心理把握得極準,他若用馬祥麟和五千白桿兵的性命來要挾秦良玉撤出成都,秦良玉絕對是不可能答應的,寧可看著自己的兒子死,也不會向賊人妥協。但現在賊軍要的只是五百萬斤糧食,秦良玉就沒有堅決反對的意思了。她拿著信,仔細考慮了一陣之後,嘆了口氣,將信遞給了那名送信進來的土家兵道:“你回石柱一趟,把這封信交給族裡的幾位長老,讓他們照著信裡的話去做……咱們勒緊褲帶過一年,將那五千個兄弟贖回來。” 此話一出,旁邊的邵捷春頓時就滿意了,他已經看了信的內容,搞清楚了是怎麼回事,趕緊開口道:“秦將軍,你這個舉動不妥當吧……” 秦良玉道:“有何不妥?” 邵捷春道:“你們土家族這是……這是要通敵啊!” 秦良玉眉頭微皺:“這怎麼就叫通敵了?我的人被賊人抓去,賊人提了贖人的條件,我便將條件應承下來,這乃是自救之策。” 邵捷春搖頭道:“你將五百萬斤糧食交給賊人,這不是幫賊人籌措軍糧嗎?這麼多軍糧還不如交給朝廷……” 秦良玉心中微怒,但卻沒發火,只是沉著臉道:“邵大人,你若能救出我兒祥麟,和他麾下的五千白桿兵,這些糧食我也可以交給你。” 邵捷春頓時一啞。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小馬將軍和五千白桿兵既然已經被人所擒,便已經是兇多吉少,救不救也……”他本想說救不救也沒關係了,不如把糧拿來給官兵用,但是他也不是傻瓜。這最後半句還是押著了沒有說。只是那意思。已經很分明地從他臉上表現了出來。 秦良玉認真地道:“十七年前,渾河之戰,我兒祥麟率白桿兵被韃子所圍,本來附近有數万官兵可以趕去救援。然而最後卻無一人援手,坐視我軍覆滅,我兒仗著武藝精純,殺透重圍,但也丟了一隻眼睛。崇禎六年。我兒媳鳳儀率兵追擊三十六營賊寇,於候家莊被王自用圍困。附近明明有孫宏漠、楊芳兩人率領的官兵,卻不予援手,坐看我石柱兵俱沒,鳳儀戰死……” 說到這裡,秦良玉的臉上已有哀色,她鬱悶地道:“此次我兒祥麟被擒,也不指望朝廷伸出援手,靠我們土家族自己救援總行了吧?巡撫大人無需多說。” 邵捷春啞口無言。饒是他進士出身,尖牙利齒,但在此刻也說不出半個字來,要知道不論到哪裡去說道理,也只有朝廷欠秦良玉的。沒有秦良玉欠朝廷的。但是想到土家族向賊人妥協,要送五百萬斤糧食過去贖人,總讓他心裡怪怪的,十分不爽。 他的神色變幻良久。最終變成了一張黑臉,冷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成都也不勞秦將軍駐守了。還請秦將軍移駕重慶城……成都與重慶互為崎角,如果賊人攻打成都,秦良玉可率兵來援。” 他這句話一出來,就是要把秦良玉趕出成都去了。 秦良玉本來想爭辯兩句,話到嘴邊,仔細一想,便即釋然,原來邵捷春不光是信不過溪峒和苗兵,就連土家族的白桿兵也是信不過的,這位漢人文官能信得過的只有漢兵,前不久他說的那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也是故意說給土家族聽的,只是沒有說得這麼明顯罷了。現在他聽說白桿兵要與朱軍達成某個程度的妥協,但將土家族也懷疑了進去。 秦良玉也不想再多說什麼,長嘆了一聲之後,站起身來,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將就去駐守重慶吧……唉……”她轉身就走,老邁的身軀居然微微顫抖了一下,若不是一心為國,她連重慶都不想去了,真想盡快回到石柱老寨去。 (注:歷史上蜀中淪陷,就是因為邵捷春不信秦良玉,不用其計,結果被張獻忠抓會一鼓擊破川兵,本書略微誇張處理,請勿深究 ----------------- 崇禎十一年,冬,綿陽,衙門大堂。 朱元璋正在看各地發來的文書,隨手在上面作批示,馬信玉發來了消息,說是鐵匠們終於製成了第一批用“模具”生產出來的轉輪打火槍,很快就可以讓白玉柱護送過來,這個消息讓朱元璋精神一振,趕緊在書信上面批示道:“速辦!” 隨後又看到朱軍的陝西巡撫李輕水發來的文書,說是陝西今年生產了多少土豆、多少玉米、多少糙米、多少棉花等等,這種文書看起來最是耗神,朱元璋必須把一大堆數字都記在腦海之中,才方便自己來製定各種決策。 看了一會兒,只覺得有點疲倦,正想喝杯茶提提神繼續辦公,卻見張櫻仙的家書一封也混在這些文書之中,信中說的則是兒子的事情。張櫻仙早已在崇禎十年就為朱元璋生下一個兒子,此時兒子已滿周歲,活潑可愛,但是朱元璋一直征戰在外,這孩子還沒見過父親的樣子呢。張櫻仙在信中隨意寫了些兒子身上的趣事,然後又寫了想念他云云。朱元璋微微一笑,疲勞盡去。他和張櫻仙在一起是一個錯誤,但這個錯誤在多年之後,已經變成了一段緣份,朱元璋對這個正妻也越來越重視了。 再度拿起文書來批示,卻見門口人影一晃,一名探子跑了進來報導:“將軍,咱們收到消息,秦良玉離開了成都城,進駐重慶……” “哦?”朱元璋表情不變,手上的文書都沒放下來。眼神也沒轉動,揮手道:“知道了。” 那探子心中大奇:這麼好的消息,為啥將軍聽了之後一點反應也沒有?難道這不是件好事嗎? 他卻不知道,秦良玉離開成都早在朱元璋的計算之中,他送出馬祥麟的那封信時。便已經猜到。邵捷春看了那封信之後,起碼有七成的機率會遣走秦良玉。別的事情也許文官們幹不好,但是自毀長城的本事,文官們的水平起碼可以算得上舉世無雙。像這種把得力大將撤走。或者殺掉的事,朝廷還真是沒有少干過。 在他身邊守護著的馬小天立即上前一步道:“朱八哥,您的計策果然有效,接下來如何?” 朱元璋笑了笑道:“接下來也不用搞什麼陰謀詭計了,堂堂正正地進攻吧……傳我的命令。即刻進軍,先打黃泥窪……把溪峒土蠻兵和苗兵打怕了再說。” 馬小天奇道:“朱八哥,我們對各個少數民族不都是拉攏為主的政策嗎?這時候突然又要打,是不是和您先前說的有點不符?” 朱元璋搖了搖頭:“對不同的少數民族,要採用不同的策略。羌族一向生活在高山上,少問世事,因此我們採取收買的策略。土家族一向與朝廷穿一條褲子,所以我們採取先分化,再拉攏的政策。但溪峒土蠻和苗兵。則一向仇敵漢人,不服王化,我們必須先將他們打怕,打痛,打得他們不敢和我們叫板。再給他們甜頭,才能讓他們歸心。” “原來如此!”馬小天拜服。 ----------------- 夏二多帶著一隻懂得種植玉米的團隊,踩上了石柱的土地,他是被朱元璋安排到石柱來。教土家族人種植玉米的。 此行可謂十分凶險,因為他在土家族人的心目中屬於賊頭領。而賊軍又抓了土家族人人敬愛的馬祥麟將軍,因此夏二多是立好了遺囑才踩上的行程。以他現在擁有的財富,其實他已經不需要“富貴險中求”,這麼危險的事不該他來做才對,但是他在白水推廣土豆,後來又在廣元推廣玉米時,得到了百姓們的愛戴,使得他真心地愛上了推廣新式農作物的工作,這讓他收穫了巨大的滿足感,而這份滿足感,並不是區區財富可以衡量的。 一路走進石柱,路過了許多土家族的村莊,他才感覺到土家族的貧窮與落後,這裡的村莊比漢人們的村莊更加貧窮,許多百姓連衣服都沒個整齊的可穿,要么就光著膀子,要么就光著上身,偶爾還能看到光屁股的……土家族的孝們幾乎都沒有衣服可穿,僅僅有一塊粗布做的肚兜。 原因是孝子們長得塊,做一件衣服只能穿一年就不能穿了,因此大人們都不敢給孩子們製衣服,有限的幾個錢只能存起來,等孩子身子發育得差不多成熟了,再做衣服,做一件衣服就要穿上十幾年或者一輩子。 貧窮的原因當然離不開土地,石柱的地形就和廣元一樣的複雜,而且這裡也是喀斯特地貌,到處都是石頭山,山上的土層極薄,甚至有的山上根本就沒有土層,除了石頭就是青苔,連野草都找不到幾根。百姓們的莊稼都種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形上,夏二多甚至看到有一個農婦在石頭縫裡的一塊巴掌大的泥土地上種了一根蔥,這簡直可以稱為“見縫插針”,在這樣的土地上種莊稼實在是難為他們了,難怪他們過著如此艱難的生活。 夏二多不由得同情起這些土家族人來,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即使土家族人與漢族人有著種族的差別,他也並沒有將這一點放在心上,而是暗暗發誓一定要把他們的生活變好。 穿過大片貧窮的土家族村落,夏二多終於來到了石柱土家族的老寨——萬壽寨。這座寨子建在萬壽山上,山頂有兩座石峰,看起來就像兩根柱子,原來這就是石柱這個名字的由來。 走到山腳,抬頭一看,好險峻的一座大山,上平下險,四面懸崖絕壁,除了自己正對著這一條路,就再沒別的路可以上山。山腰上木寨威嚴,山腳下好氣派一個寨門,雖然沒有用什麼值錢的材料來搭建,但這座大讓用的木料卻很厚實,石梁壓頂,氣勢不凡。 寨門邊一副對聯道:“奇山奇水此宜家有奇傑,壽民壽國隨在可為壽徽”,門額“萬壽寨”。寨門口一隊白桿兵,拿著白杆槍站得筆直。 看到夏二多一行人,白桿兵們的眼中都射出怒色,但小馬將軍還在賊人手中,他們也不敢對夏二多無禮,只好悶著。 夏二多心中暗嘆:以後你們才會知道,我們朱軍並不是來害你們的!他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後的車隊,這只車隊運輸的全是玉米種子,看了看這些玉米種子,夏二多抬起頭來,挺起胸膛,向著萬壽寨裡走去。 |
五二零、用五百萬斤糧食來換 曹文詔笑了:“其實他們接不接受我們的糧食,我倒覺得沒什麼關係,挨餓的又不是我,我怕什麼?就是看著他們一個個餓得有氣無力的樣子,我的心有點軟罷了,既然你這位土家族的未來土司都不在乎,那我也就不在乎了。” 馬祥麟臉色微變,確實,白桿兵不接受賊人的收買是一件很好的事,但是餓著肚子就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了。 曹文詔又補充了一句道:“這五千白桿兵也真不識抬舉,一直跟在咱們朱軍屁股後面像跟屁蟲一樣,煩人得緊。我好心好意給他們吃的,他們還擺出一幅不待見我的樣子,嘿嘿,簡直是找死。前些天我們還懶得理他們,現在我軍主力到來,兩萬多大軍,綿陽附近又全是平原,白桿兵的山地戰優勢已經不復存在,要吃掉這五千人還真是沒啥難度。” 馬祥麟臉色大變,他知道曹文詔不是在胡說,白桿兵雖然厲害,但是一旦來到平原,他們的山地戰優勢就沒有了,能驕傲的也就僅僅只剩下一個誓死戰鬥不怕犧牲的精神,而朱軍在不怕死這一點上,未必就輸給了白桿兵。 氣勢相當的情況下,朱軍人數眾多,又依仗著平原,還剛剛補充了糧草,士兵們都吃得飽飽的,在這種情況下,簡直可以隨便欺負那五千白桿兵。白桿兵現在還跟在朱軍屁股後面,那真是找死的行為,應該立即遠遁才對。可惜馬祥麟做了朱軍的俘虜,那些將秦良玉和馬祥麟兩人敬為天人的土家族士兵是無論如何不肯離開的。 這個道理就好似當年岳飛的岳家軍,若是看到岳飛有危險,岳家軍肯走麼?拿斧頭砍他們,他們也不可能走。別說岳家軍了,就連張令那兩百名家丁兵,在張令受傷之後,也不肯捨棄了主將逃命。馬祥麟也知道,他麾下那五千白桿兵,說什麼也不肯捨了自己走路。其實這些白桿兵也不是傻瓜。看到賊軍主力來了。他們肯定也感覺到了危險,但他們依然在朱軍屁股後面吊著不肯走,確實是忠心護主。 曹文詔說要殺他的話,他眉頭也不皺一下。但說要吃掉那五千白桿兵。馬祥麟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土家族並不算是一個很大的少數民族。雖然白桿兵天下聞名,但土家族的總人口也就在十萬左右罷了,對於這樣一個小民族來說。失去五千青壯,那可真不是件小事情。十七年前,渾河之戰,白桿兵損失了數千人,使得石柱土家族總寨的青壯年數量大幅度減少,而當時的土家族社會結構還屬於古老的農耕結構,失去青壯年就意味著失去大量的勞動力,在接下來的許多年裡,土家族的經濟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許多良田荒蕪,無數孤兒寡母艱難度日,直到數年之後,新的一批青壯年成長了起來,土家族才終於緩過來一口氣。 馬祥麟雖然治政不見得有多能幹,但不代表他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很清楚失去這五千青壯的土家族又要苦上多少年。他趕緊急叫道:“別……別對我的兵動手!” 曹文詔眼中帶著一抹戲弄之色地看著馬祥麟:“我們憑什麼不動手?我們是賊,你們是兵,你們跑來擋我道,還像小尾巴一樣吊在我們屁股後面,我們好心好意送糧食結交你們,反倒得來你們一通謾罵……這道理找誰說得通?” 馬祥麟啞口無言。 正在這時,三人喝酒的小廂門被人推開了,一名書生匆匆走了進來,曹文詔見了此人,立即站起來抱拳道:“原來是李岩公子,你來找我有事?” 李岩看也沒看馬祥麟和張令一眼,只是對著曹文詔抱了抱拳道:“大草頭領,朱八大哥叫您別在這裡墨跡了,趕緊去整軍,準備圍殺白桿兵… …” 曹文詔趕緊道:“哎……這裡不便說這個……” 李岩哈哈一笑道:“不就是張令和馬祥麟在這裡麼?讓他們聽到又何妨?兩個階下囚而已。” 他囂張的態度頓時引來馬祥麟和張令的怒火,但是兩人手腳都戴著鐐銬,拿這書生也沒辦法,除了乾瞪眼也做不到別的事。 李岩囂張地笑道:“朱八大哥自己領一軍在中,大元帥領一軍在左,王二大哥領一軍在右,麻煩大草頭領截斷白桿兵的退路,把這五千白桿兵通通留在這裡,莫叫走脫了一人。既然不能成為我們的朋友,那就不能讓他們回去幫秦良玉的忙。” 曹文詔“哦”了一聲道:“好,我馬上去準備。”說完他還真的離開了酒桌,打算向外面走。 馬祥麟這下是真的急了,他顧不得手腳上的鐐銬,刷地一下跳了起來,伸手就拉住了曹文詔的衣袖,大聲道:“等等!” 曹文詔道:“你要做啥?” 馬祥麟道:“別對白桿兵動手!” 曹文詔冷哼了一聲:“你叫我們不動手,我們就不動手?你是朱八大哥不成?” 馬祥麟顧不得那麼許多,急吼道:“帶我去見朱八……將軍。”他本來只想說帶我去見朱八,後來轉念一想,形勢比人強,只好忍著屈辱感,又在朱八後面添了將軍兩個字。 不一會兒,李岩和曹文詔便將馬祥麟帶到了朱元璋的面前,馬祥麟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朱元璋,只見一名比自己還要年輕的男人坐在那裡,坐得四平八穩,便似山岳一般。馬祥麟乃是屍山血海中爬過的人,一身氣勢自然不凡,但在這個男人面前,卻也隱隱感覺到一絲威壓,彷彿他的殺氣比自己還重似的。 他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感覺面前的這個男人比自己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名賊軍頭領都要有氣勢,甚至比那個蒙著臉的大草頭領還要更勝一籌。 朱元璋當然知道馬祥麟為什麼來見自己。但他還是沉聲問道:“找我何事?” 馬祥麟道:“別對我的白桿兵動手。” 他這話一說出來,堂中旁觀的許人傑、馬小天、紅娘子等人便都哈哈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很好笑的事一般。許人傑陰陽怪氣地道:“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們說這句話?區區階下囚徒……” 朱元璋卻沒有笑,他穩穩地坐在首座上,只是眉頭微微皺起道:“要我不動他們,你得拿出一些誠意。” 馬祥麟臉色難看:“讓我去見彭巴,我會命令他們退回石柱。” 朱元璋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回了石柱之後,吃飽喝足,再殺出來對付我?你當我是傻瓜不成?前些日子我的大軍沒到,他們不走。現在我大軍來了。你便想讓他們走,也沒這麼容易。更何況,你的命令他們會聽麼?就算你命令他們走,只要你在我的手上。他們也未必就肯乖乖回石柱去。究竟會跑來和我作對。” 馬祥麟一想。這倒也是,不由得臉色大變,一時半會找不到可說的話。他只是一個猛將,不是一個縱橫家,對於文官談判那一套,他是半點也不懂。在這種時候,他能想到應對之詞那就怪了。 他想了許久,才終於想明白,人家這是在故意折騰他,想要從他身上撈點什麼,想到這一點之後,馬祥麟只好無奈地道:“你說吧,你要提什麼條件……” 朱元璋沒開口,只是拿眼光瞅著旁邊的許人傑。 許人傑嘿嘿一笑,就走了出來。他是商人出身,討價還價開條件什麼的是拿手好戲,今天這一齣戲演到這裡,自然也是早就安排好了讓他出馬。意,這是讓他出來主持談判。也不再和他繞彎,冷聲道:“給你秦良玉寫封信,就說……如果還想要兒子的小命,就退出成都。” 馬祥麟冷哼了一聲道:“我母親大人是不會受這種威脅的,便是你把我的人頭送上,母親大人也絕不可能向賊人妥協。” 其實許人傑也知道用這個方法威脅秦良玉應該沒什麼用處,他只是先隨便開個價,等對方的還價再慢慢加條件罷了,便又道:“如果你的人頭不夠,再加上這五千白桿兵又如何?” 馬祥麟臉色微變,但變過之後卻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渾河之戰,我數千白桿兵孤軍奮戰,雖然力戰而死,也無一人屈服,你以為用這五千白桿兵作為威脅,便可以讓我母親大人棄守成都,未免太過天真。若你們只會提這樣的條件,後面的也不說也罷,只管殺吧。” 許人傑暗暗點了點頭,在事先商量怎麼向白桿兵開條件時,朱八哥就斷言白桿兵沒這麼容易屈服,用撤出成都作為威脅是絕對不可能的,當時許人杰和白朮柱等人還不是很相信,事實果然如此……他不由得暗讚朱八哥的眼光很準。 既然試探性的條件談不攏,那就只能拿出朱八哥定好的真正的條件了。 許人傑哼哼了一聲道:“其實成都這種小破城,我朱軍隨手就可拿下,用這個條件就饒了你和五千白桿兵,你們不干,我們還不干呢… …”他說到這裡,吊了個長音,然後才哼哼道:“我們要點實際上的好處,就把你和這五千白桿兵放走。” 馬祥麟急道:“什麼好處?” 許人傑道:“五百萬斤糧食!” “絲!”馬祥麟聽了這話,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過了幾息之後,他就怒道:“你們將我抓起來果然不安好心……居然獅子大開口,討要如此多的糧食,簡直……簡直不要臉。” 要知道土家族所在的石柱縣,是一個很貧瘠的地方,就和廣元一樣,土層極薄,山丘連綿,種植莊稼十分不易。土家族人的田地一畝大約只能收穫一百二十斤糧食,一個擁有百畝地的小村莊,一年收下來的糧食也不過一萬兩千斤。 而土家族總共也就不到十萬人口,分佈在三四百個村子中,也就是說,就算土家族全部族民辛苦勞作一年,也未必能收穫五百斤糧。他們還得糊口維生。還得用糧食換取布匹、鹽、鐵等生活用品,也就是說,全部土家族人勒緊褲腰帶,要湊齊五百萬斤糧食出來,起碼也需要個五六年的時間。 朱軍一開口就要土家族五六年的積累,這擱在誰身上也會大罵卑鄙無恥。 許人傑笑了:“不願意拿糧食來贖你們的話,那就讓土家族準備收屍吧,五千具屍體倒也夠得收的。” 馬祥麟臉色十分難看,他對土家族的人民知之甚深,如果真是讓秦良玉率領白桿兵撤出成都這種條件。就算殺了他們這五千人。秦良玉也不會同意,但若是要五百萬斤糧食換回馬祥麟加上五千白桿兵,秦良玉說不定真的會點頭。 這其中的關鍵就是,撤出成都城顯然是出賣朝廷的行為。秦良玉忠君愛國。絕對不會允許做這種事。但拿糧食換回來卻不存在賣國的問題。頂多只能說是吃個大虧。只要大的原則沒有出錯,吃點虧他們也能忍耐。 馬祥麟心知肚明,嘴上卻想討點回來。只好苦澀地道:“五百萬糧食真的太多了,減少一點吧。” “哼哼,一點也不能少!”許人傑哪會這麼容易就被人講了價? 兩人又扯了一陣皮,馬祥麟面對許人傑這種商場老手,經常與人討價還價的老油子商人,簡直沒有半點手段,不一會兒就被說得頭暈腦漲,五百萬糧食的苛刻條件也口頭應承了下來,當然,他應承了也不頂用,還得秦良玉應承了才行。但他也知道,自己應承下來的事,只要原則沒問題,母親大人也不會反對。因為馬祥麟畢竟才是石柱土家族的正統繼承人,秦良玉當上土司,是因為馬千乘死的時候馬祥麟還小的原因,雖然因為能力差異,她這位置一直沒有讓給馬祥麟,但這幾年秦良玉年歲漸老,再佔著土司的位置也不妥當了,她也開始將大權慢慢地轉讓給馬祥麟。 馬祥麟答應這個條件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五千白桿兵,他把這個事情應承下來的一瞬間,心裡就不由得在滴血,接下來的五六年時間,土家族的百姓們只怕要白忙了,所有的收入都得交給朱八…… 這時候許人傑突然又開口道:“馬祥麟,雖然你應承了用五百萬斤糧食來贖你,但是你們土家族那點糧食產量,咱們要拿到手這五百萬兩糧食只怕得等不少時間吧?” 馬祥麟倒也不隱瞞,哼道:“差不多要五年,或者六年。” 許人傑一聽,頓時就不滿意了:“哎呀,要五六年啊?咱們哪等得了這麼久?再說了,這五六年我們都要把你養起來,你吃的喝的算誰的?” 他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馬祥麟頓時就想到一個問題,照這麼說來,朱八要過個五六年才把我放回去?我一直被賊軍關押五六年,這日子豈不是憋屈死? 許人傑嚷嚷道:“你們就沒有什麼辦法盡快弄出五百萬斤糧來?” 馬祥麟沒好所地道:“你以為五百萬斤糧食是五百萬斤石頭麼?說弄就弄出來……你要石頭就方便,我隨便找一匹小山,讓人給你挖過來…… ” 這時候,一直端坐未動的朱元璋終於開口了,他沉聲道:“我們沒有時間等五六年,這個條件不談了,王二、大元帥、大草,你們帶兵出去,把那五千人都給我殺了。” “是!”幾名頭領同時應聲。 聽到朱元璋殺氣騰騰的話,馬祥麟頓時又急了。 這時許人傑、王二、曹文詔都走出去了,馬祥麟知道他們是去調兵剿殺白桿兵,心中大慌,但又不知道怎麼辦。突然,站在旁邊的書生李岩公子開口了,他對著朱元璋道:“朱八哥……我倒有個辦法讓他們能在一年之內就弄出五百萬斤糧食來交給咱們。 ” “哦?一年之內?”朱元璋的臉依然保持著殺氣,哼道:“若是只有一年,我倒也勉強等得。” 馬祥麟也大感意外,就算是土家族人不吃不喝,一年也弄不出五百萬斤糧食來啊?這人是什麼意思? 只聽李岩公子道:“土家族人現在種植的糧食,畝產大約是一百二十斤左右,而咱們朱軍所用的玉米,畝產正好是他們的五六倍……若是讓土家族人都種玉米,豈不是一年就可以種出五六倍的糧食?那麼這樣算來……他們五六年才能交出來的糧食,只要改種玉米,一年就能交出來。” “哦?”朱元璋的臉色稍展:“此計尚可……不過嘛……土家族人壓根就不會種玉米,你這計策也就只能想想罷了,不能實現。” 李岩還沒開口,馬祥麟趕緊叫道:“現實!完全現實!我們改種玉米即可……你派幾個人去教我們種玉米,我們土家族立即全族改種玉米,一年就交出五百萬兩糧食來,你莫殺我的人……” 聽他這麼一吼,朱元璋和李岩忍不住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一絲不易查覺的笑容,兩人心裡都在想:馬祥麟確實是個很好騙的熊孩子啊,這麼明顯的計策,他也會上當。 土家族那難攻不落的壁壘,終於在這裡撕開了一點點,而有了這個開頭,以後再使一把力的話,便可以將這個洞挖得越來越大。 |
五一九、你不在乎的話我也不在乎 張令右臂中箭,只覺一陣鑽心的刺痛,趕緊用左手摀住了傷臂,向後急退,腳下卻不小心絆到一塊石頭,仰天而倒。他已年邁,這一倒下去,便摔得自己全身骨頭都似要散架一般。身邊的家丁兵們趕緊圍了過來,緊張兮兮地將他護住,兩名家丁兵一左一右將他架起,想要護著他逃跑。 張令被兩名家丁摻起,心中不由得湧起淘天巨浪,這兩個蒙面的賊酋實在超出了他想像中的厲害,不光是前面這個人的箭術了得,後面的那個晚輩居然也如此厲害,能用劍擋住他的連環箭,這實在是有點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若是知道賊軍中有這麼厲害的頭領,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故意與對方較量箭術的。 他本來只是打著一種用箭術隨便教訓一下賊軍頭領的想法,卻沒想到自己反而被教訓了。真是八十歲老娘倒崩嬰兒,運糧船翻倒在了陰溝裡面。 此時張令才有閒暇來觀察周圍的戰場形式如何,自從賊軍增加了兩路伏兵之後,官兵已呈潰敗之勢,而在他與曹文詔比箭的這段時間之內,官兵的潰敗已經是一發不可收拾。甩得掉追兵的川兵,只顧著自己逃命,已經竄入山林之中。而甩不掉官兵糾纏的川兵,則要么束手就擒,向賊軍投降,要么就被對方圍殺當場。 張令“唉”地嘆了口氣,他現在頗有點後悔自己做出了向這兩千賊兵進攻的舉動,若是他再老成持重一點,在摸清楚敵軍的兵力佈署之前堅決不出擊,絕不至於有此一敗。而他作出錯誤判斷的原因。就是來自斥候的錯誤報告,想到賊軍居然會偽裝鄉勇,迷惑已方的斥候,這種種手段,端的是讓他不寒而栗。賊軍的算計能力。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這一仗輸得冤枉,但也輸得不冤枉,張令明白,以敵軍制定這個計策的人的本事。就算他這一次沒上當,逃過一劫,下一次在戰場上相遇仍然是難逃被人謀算的結局。 張令的家丁兵們護著他向後撤了一劫,就被朱軍的黑桿兵追上了。這些家丁兵若是只顧自己逃命,是斷斷不會在山地行軍中輸給朱軍的。但帶著他這個六十九歲高齡,並且還受了傷的老人,跑得快才有鬼了。 只見黑桿兵們越追越近,家丁兵們回身放箭,想阻斷追兵,但是弓箭這東西可不是想射出多少箭就多少箭的,每一次開弓,都會給弓箭手的臂肌帶來巨大的壓力,一個普通的弓箭手。在一場戰鬥中連續射出不到二十箭,手臂就會酸軟無力。而張令麾下這兩百名神箭手家丁兵,在掩護軍隊撤退時,就已經射出不知道多少箭了,他們的手臂現在要舉起來都很困難。更不要說射出可以阻擋追兵的箭矢。 張令知道不能靠他們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這些家丁兵的累贅,如果放下他,這些兵還有活兵的機會。但是帶著他跑的話,誰也別想跑掉。 張令忍不住喝令道:“放下我。你們自己逃吧……” 一名家丁兵立即道:“將軍……小人的命是您的!絕不會棄您於不顧,就算拼了這條賤命,也要背著將軍逃出生天。” 別的家丁兵也紛紛道:“除非踩過小人的屍體,否則賊人絕對摸不到您一根毫毛。” 張令知道這些家丁兵都受了自己許多恩顧,但此時卻不是挾恩圖報的時候,他沉著臉道:“本官已經六十九歲,活也活得夠本了,就算死在這裡,也不算虧。但你們都還年青,為了本官這個老頭兒死在這裡,實在是太可惜了……都給我走!” “我們不能走!”兩百名家丁兵根本就不聽他的命令,依然護著他在山間疾奔。 然而他們終究是跑不掉了,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左右兩邊都有黑桿兵抄了上去,這兩隊黑桿兵在他們的前面一拐,就像關門似的將他們關在了裡面。回過頭去看,只見一千多人以一個大圓環形,將他們這兩百人困在了核心。賊軍中走出兩員大將,正是那兩個蒙著面的紫袍漢子。 張令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之色,現在他的手下們也走不掉了,看來都要和他這把老骨頭一起埋在這裡了。他見到蒙面的紫袍漢子走出了陣來,對著他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道:“張令老將軍,請你去我們的營地裡喝杯酒吧。” “喝斷頭酒?”張令哼了一聲,花白的鬍鬚微微震顫:“要殺就殺,何必說得這麼隱晦,你這傢伙藏著蓋臉的,究竟是何人?” 紫袍漢子嘆了口氣道:“賤名大草,不足掛齒。請你去喝酒也不是喝斷頭酒,是真的想請老將軍喝一杯而已。” 張令哪里肯信,但形勢也不由得他信還是不信,一群如狼似虎的賊兵撲了上來,橫拖豎拽地將張令綁了,連他的兩百家丁兵也全都被綁得死死的,張令自知無法倖免,倒也不掙扎,但他也不會自殺。 畢竟是一塊老薑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很強的,就算身處逆境,也不會輕言放棄自己的生命。天啟年間奢崇明造反,張令也曾被奢崇明抓住,但在那種絕望的情況下,張令也沒有自殺,而是忍辱逃出,重回官兵陣營,為打敗奢崇明出了極大的力氣。氣得奢崇明殺了張令全家,刨了他的祖墳。 張令任由朱軍將他抓起來,在手腳上戴了鐐銬,軟禁在營中。 朱軍打掃完戰場之後,押著張令和俘虜過來的近千川兵,開始向著西方前進。張令本以為這只賊軍會向成都進發,卻見賊軍向西,不由得暗暗稱奇,幾日之後,賊軍入了一個城池,張令仔細一看,頓時就認了出來,這裡是綿陽城。 原來賊軍攻打成都根本就是一個幌子。他們壓根就沒有直接攻打成都的打算,只是做了一個攻打成都的樣子,就逼使成都的文官們發出了錯誤的命令,不但讓張令放棄劍門關,還讓他回援成都。而賊人從綿陽出兵。橫斷了他回歸成都的道路,因此將他這一股三千川兵一網成擒,然後又返回了綿陽來。張令不由得再次嘆了口氣,可笑……所有的人都落入了賊人的算計中了。 張令本以為一回到綿陽。他就會被賊人斬首用來鼓舞士氣,一路上都考慮著逃脫的辦法,可惜他年老體虛,又受了傷動了血氣,身子軟綿綿的完全沒有逃走的能力。回到綿陽之後。他被軟禁在衙門後院的一個廂房裡,每日里有人來給他送點粗米糙飯,還有奇怪的玉米和土豆這兩種糧食,讓他沾著鹽粒吃,然後就沒有人來理他了。 張令完全搞不懂賊人這是在做什麼,他們為什麼要留在綿陽駐足不前?直到三天之後,張令才發現賊人給他提供的食物越來越少,按理說,賊人如果想餓死他。還不如一刀殺了他,既然把他關在這裡,就不應該短了他的吃穿用度……他仔細想了想才終於明白過來,賊人明顯是缺糧了…… 這支賊軍在與自己打了一仗之後,已經差不多用光了所有的糧食。只能縮在綿陽城裡不再動彈,因為軍隊動起來的時候消耗的糧食會明顯比不動的時候要多,賊軍現在是在靠著最後一點點糧食熬日子,等著後面的運糧隊。 想通這個環節。張令真是懊惱不已。似他這等老將,到了這時候豈會不知道自己離開劍門關真的是一個十分糟糕的決定。如果他堅持不受文官們的亂命,卡在劍門關一動不動,這只賊軍現在就已經要完蛋了……甚至根本不需要再出手,他們也只好乖乖地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又過了一天之後,張令聽到綿陽城中傳來巨大的歡呼聲,雖然他被軟禁在房中,但卻能聽到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而且還十分清晰。 “咱們的主力部隊來啦……” “他們終於穿過劍門關過來了……” “哈哈哈,運糧隊也來啦,不用再緊巴巴的了……” “快,去領糧……發新糧啦……” 張令從這些歡呼聲裡知道了,賊軍的主力部隊終於到來了。 他用腳指頭也能想到,這只新來的賊軍主力部隊,就是在劍門關外和他對峙的朱八中軍,張令棄了劍門關之後,朱八的中軍估計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鑽了進來,一時之間,賊軍聲勢大振,整個綿陽城幾乎在一整天的時間裡,都迴響著賊兵們的笑聲。 張令只覺得內心冰涼,他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天下已經落入了朱八的手中,而他只是一個悲哀的失敗者,只能在清冷的地方,聽著勝利者的歡呼,舔著自己的傷口等著勝利者來處置他。 他心中忍不住想道:“今天晚上提供給我的食物會多了一點吧?等我吃飽之後就有力氣了,手臂上的傷口也基本上結了疤,得認認真真地考慮一下怎麼逃出去了。” 然而到了晚飯的時候,張令卻失望了,當天晚上並沒有人給他送來豐富的晚餐,反倒是那個蒙面的紫袍人再一次來拜訪他:“老將軍,咱們的主力到了,這下可以請你喝一杯了。” 張令心中一冷,難怪賊人前幾天不殺他,原來是要等主力部隊到來,當著所有賊兵的面殺他,這樣鼓舞士氣的作用會更好。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想,冷哼道:“帶路吧,我倒要看看這杯斷頭酒要怎麼個喝法!” 他心中只顧想著:是要斬我首?還是五馬分屍?或者像張獻忠殺人那樣扔在大鍋裡煮死?不管哪種,我怕你何來。 跟在紫袍人的後面,穿過幾條迴廊,來到另一個廂房,張令正在好奇,要殺自己為啥選在廂房?不是應該選在菜市口或者練兵場上麼?他推開房間,一步跨了進去,入眼處還真是一張酒桌,桌上擺著好酒好菜,看樣子是賊軍的補給隊到了之後,賊軍的餐桌也豐富起來了。 張令發現桌邊已經坐了一條漢子,這漢子側對著門,臉沒有轉過來,從側面看去。他手上也戴著鐐銬,正拖著一條長長的鐵鍊,端起一杯酒來,往脖子一倒,然後哼哼道:“進來的是大草麼?你天天在我面前吹噓玉米和土豆有多了不起。但是你們的酒依舊是米釀的。什麼時候用土豆和玉米釀出了酒,再來我這裡吹,哼!” 聽著這漢子的話,張令的心中升起一抹熟悉的感覺。忍不住驚呼道:“獨眼馬?” 那漢子回過頭來,不是“獨眼馬”馬祥麟又是誰,他顯然也沒想到進來的不是曹文詔,而是神弩將張令,兩名被俘虜的大將一個照面。都覺尷尬,同時低下了頭。 張令長嘆一聲,沒說啥。 馬祥麟卻道:“老將軍……梓橦那一戰,其實末將也在戰場上……被賊人挾持著觀了一戰。” “什麼?”張令大驚。 馬祥麟長嘆了一聲道:“那一戰打輸了,不是老將軍的責任,實在是因為這些賊人太狡猾所至,唉……他們機關算盡,天時地利人和都佔了個光,換了誰來打那一仗。都討不了好去。” 張令苦笑。 馬祥麟舉起杯子道:“來喝酒吧,反正都是階下囚了,我們拿嘴巴吃窮這些賊人,也是大功一件。” 張令卻沒有他這麼豁達,忍不住道:“還吃?賊人分明是要殺我們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吃喝,就算讓你撐破了肚子,一頓能吃得了多少?” 馬祥麟搖了搖頭道:“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知道。” 張令不會相信賊人的話,但對馬祥麟的話卻會相信。他挨著馬祥麟坐了下來,認真地想了想,也抓起灑菜吃喝起來,不一會兒,酒足飯飽,旁邊坐著的曹文詔倒是被他們兩人故意無視了,直到他們吃畢,曹文詔才嘿嘿笑道:“你們兩人吃得倒痛快,不過有沒有想過,你們那些被我們控制的手下有沒有飯吃?” 這句話一問,倒是把張令嚇了一跳,趕緊問道:“我那一千多被你們抓走的兵現在如何了?” 曹文詔淡淡地道:“前些天我們缺兵糧,所以他們也被餓壞了,不過今天糧食已經運到,等他們吃飽之後,我軍就會將他們押送到廣元,願意投降的就收編入我軍,不願投降的便讓他們變成農民……” 張令半信半疑,但聽到這樣的話,心中總算安定了一點,如果這些兵沒有被朱軍殺掉,倒是讓他心裡少了一分難過。 曹文詔不再理會張令,卻轉過頭去對著馬祥麟道:“張令手下的川兵倒是好說,給他們吃的他們就接著,倒也不擔心食物裡有毒,但你那五千白桿兵就有點麻煩羅!” 馬祥麟聽到自己的兵,也緊張起來:“我那五千兵怎麼了?他們又沒被你們俘虜,我沒什麼好擔心的……”嘴裡說著沒什麼好擔心,但他的表情就連張令也看得出來擔心得要死。 曹文詔笑道:“自從你落入我們手中之後,彭巴率著五千白桿兵死死地跟在我們屁股後面,一切也不肯把眼光轉開,生怕我們把你賣了似的。他們也是從陰平古道過來的,你應該知道他們手上有多少糧。” 馬祥麟臉色微變,曹文詔所言不虛,白桿兵也是從陰平古道那旮旯出來的,身上當然也沒多少糧,自從跟著賊軍轉之後,他們顯然也失去了來自石柱的補給,賊軍都斷了糧,這些白桿兵能有糧才怪了。 曹文詔見他臉色變白,心裡有點好笑,便道:“其實今天晚上我給他們送過一次糧,送了整整幾十車玉米呢,但是這些傢伙不願意吃,說什麼賊人送的玉米肯定有毒,不安好心,還說什麼玉米是有毒的莊稼,吃下去會長出兩個腦袋三隻手一類的,他們寧可餓死也不吃我們的東西……馬祥麟,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 張令大奇道:“你們……居然給白桿兵送糧?賊人會有如此好心,誰會相信?” 張令不信,但馬祥麟卻信,從他被俘虜之後受到的對待,他就猜出來了,賊人並不想和川中白桿兵死磕,而是想和他們拉近乎,搞好關係,就像當初買羌族人那樣收買土家族,但賊人不知道的是,羌族人和朝廷的關係並不好,很容易被賊人收買。但土家族卻與朝廷的關係非常好,秦良玉和馬祥麟都是忠臣,對大明朝廷忠心不二,還曾與官兵並肩作戰,共抗韃虜,想像收買羌族那樣輕輕鬆鬆地就搞定土家族,未免有點癡人說夢。 他忍不住就冷笑道:“想收買我土家族?做夢吧!你便是送再多的玉米去,我的兵也不會吃一口,他們絕不可能相信你們安了什麼好心思。” 曹文詔笑了:“其實他們接不接受我們的糧食,我倒覺得沒什麼關係,挨餓的又不是我,我怕什麼?就是看著他們一個個餓得有氣無力的樣子,我的心有點軟罷了,既然你這位土家族的未來土司都不在乎,那我也就不在乎了。” |
五一八、曹文詔與張令 拿著鋤頭的鐵漢果然向著映山紅衝了過去,映山紅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扭過頭去看那壯漢,留給張令的只有一個後腦勺。 “好機會!”張令大喜,在他的弓箭威懾下,敵軍大將居然敢回頭,這簡直是找死。他想也不想,右手就鬆開了弓弦,二石大弓發出恐怖的嗡鳴聲,狼毫鐵箭瞬間離弦而出,向著映山紅的後心要害飛射而去。 張令不知道映山紅身上有沒有穿軟甲,這一箭能不能在軟甲的保護下射死她並不重要,只要這隻箭能射中映山紅的後心,讓她身上受一點輕傷,動搖她的神誌就足夠了。他相信前面那個鄉勇軍的鐵漢會抓住這個機會,一鋤頭將映山紅撂倒在地。 而那名鐵漢也並沒有讓他失望,看到箭矢飛向映山紅的後心,那名鐵漢的動作比剛才更快了,一個箭步就跨到了映山紅的面前,大吼了一聲,向映山紅揮出了手裡的鋤頭。 張令甚至已經可以想像出映山紅後心中箭,腦袋又被鋤頭砸中,血肉橫飛的場面。 然而事情很快就出乎了他的預料,他看到映山紅面對那名衝過來的鐵漢,居然沒有舉起自己的武器,甚至連一點防禦的動作也沒有做,任由那人的鋤頭向她飛砸過去,整個人甚至沒有半點閃避的動作。 張令心中微驚,升起了一股難以言諭的危機感。 接下來的事很快就印證了他的危機感是正確的,那鐵漢的鋤頭貼著映山紅的腋下穿過。龐大的鋤頭尖居然正好護在了映山紅的後心要害上……這時張令的箭矢已到,正好射在了鋤頭尖上,由於距離很遠,張令沒有聽到“叮噹”的交擊之聲,但他清楚地看到,那隻箭矢頹然落地,沒有傷到映山紅分毫。 “絲!鄉勇為何幫著賊軍作戰?”張令倒抽了一口涼氣,隨即知道自己中計了,大呼道:“不好,那不是鄉勇。那根本就是一隻賊軍偽裝成的鄉勇。斥候……你們怎麼在偵察?” 那個幫映山紅擋了一箭的鐵漢。正將鋤頭尖擰下來,他手上的武器便從一柄鋤頭,變成了一根鐵棍,張令這才發現。他的鐵棍和映山紅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只聽那鐵漢大吼道:“白水王二來也!” 這時。戰場上形勢已變。一千名“鄉勇”從後面撲上來,川兵們士氣大振,本以為可以將賊軍包夾在中間。兩面夾擊,瞬間就可以將賊軍吞掉,沒想到那一千鄉勇根本就不和賊軍作戰,他們反而穿過賊軍的軍陣,將陣前疲憊的賊軍替換了下去,與官兵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一起。 官兵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剛剛開始上揚的士氣,瞬間就受到了重挫。 其實賊軍不過增加了一千人而已,並不算多少,加上映山紅部的兩千人,也不過是三千對三千,官兵並不會落在下風,關鍵是那種是“明明以為是友軍,結果是敵軍”的情形,給士兵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換了任何人在這種時候,也有一種很操蛋的感覺。在這樣的感覺下作戰,心裡別提有多不爽了,官兵們有一種被人玩弄的鬱悶,士氣能高昂得起來麼? 與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張令想的東西卻更遠,他已經明白自己被坑了,對方故意讓已方的斥候看到這一隻假鄉勇軍,讓一名斥候回來報告,但別這只假鄉勇靠近之後,賊軍的後陣傳來喧嘩,從張令這個位置看不到那是假喧嘩,但斥候們站在山崖頂上,他們應該能看到假鄉勇並沒有與賊軍交戰才對,他們為什麼沒有回來報告? 張令馬上就想到了答案,那些斥候已經被殺了!賊軍故意漏掉一名斥候,然後用了什麼高明的手段,瞬間殺光了其餘的斥候,封鎖了自己的消息。從這一點來看,山崖邊上一定還埋伏著厲害的角色。 張令心中暗叫不妙,此時已經顧不得太多,趕緊對身邊的人下令道:“鳴金!” 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下令也不可謂不堅決,然而軍樂隊的人剛剛舉起銅鑼,正打算敲下去的時候,山崖兩邊已經響起了一陣怒吼,兩股伏兵一左一右,從賊軍後面的小山溝裡穿插了出來。 賊軍很狡猾,他們的伏兵沒有埋伏到張令軍的左右兩翼,如果埋伏在這兩邊,張令是一定能發現的。但這些伏兵埋伏在映山紅部的兩千人之後,卻可以保證他們不被斥候偵察到,碰上這種阻斷斥候的敵人,以張令的老成持重,本來也是不會中計的,然而賊人一環扣一環的詭計,終於還是打消了張令的顧慮,使得他放棄了易守難攻的山丘,跑到這裡來攻擊映山紅,於是落入了圈套。 張令的心中不由得沉了下去:這股賊軍究竟是什麼人在指揮?這已經超出了賊人應有的智慧…… 伏兵一起,官兵的士氣更加動搖了。 川兵雖勇,但在連續發現自己中計落入別人的陷阱的情況下,戰意也在飛快地下降。不少士兵和將領都萌生了退意,正在此時,他們又聽到中軍傳來的鳴金之聲,這便是要他們撤退的信號了。 可是……撤退哪有這麼容易?自古以來,能做好撤退的都是名將中的名將,精兵中的精兵,張令雖然號稱川中第二名將,但也只是“川中”的罷了,要放在全天下,或者整個歷史長河中,他不過區區一個明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他的指揮能力比起那些真正的名將來差得老遠,而這三千人比起那些名流青史的強兵也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井然有序的撤退。 更何況山林戰與陣地戰也大不相同,陣地戰時兩邊的士兵涇渭分明。撤退起來也就是整軍陣向後遞次後退就行,但眼前的山地戰,士兵與士兵們猶如犬牙交錯,你軍中有我,我軍中有你,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遞次後撤也是不可能的。 不少川兵想要撤退了,但身邊的朱軍士兵緊咬不捨,川兵們也不敢轉身就跑,因為他們轉身的同時。後背就無可避免地要中槍。何況他們轉過身也會發現,背後也有朱軍士兵,兩軍的軍陣早就交溶,不是你想走就走得掉。 張令知道自己必須出手掩護自己的手下撤退。否則他的軍隊就完了。他左手握住弓柄。右手扯出一隻箭來扣在弦上,雙眼密切地關注著戰場,一名川兵的總旗被朱軍的小隊長纏住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張令哼了一聲,一箭過去,那名朱軍小隊長捂著腹部倒下,川兵總旗大喜,趕緊扭頭就跑。 有一隻川兵的百人小隊被朱軍圍住,眼看逃不出來,張令向著那兒揮了揮手,身邊的兩百家丁兵頓時向著那個方向放出一片箭雨。箭矢雖然殺傷力不大,卻也能射得那些朱軍抱頭鼠竄,川兵大吼一聲,趁機突圍。 張令連連接令了好些川兵逃脫,但賊軍兩翼的伏兵也越壓越近,眼看不少川兵還是無法走脫了,他的心裡不由得急燥起來。 這時候白水王二和映山紅兩夫妻正揮開鐵棍,在人群中穿梭來去,見人就打,兩夫妻都是怪力之輩,揮起鐵棍來當真不凡,方圓幾米之內的川兵,連一招兩式都走不過,就在兩夫妻的棍下頹然倒地,不一會兒就被他們殺出一個大圓圈來。而兩怪物也正了扼住了官兵撤退時最重要的位置,許多官兵從他們兩夫妻身邊逃過,被王二和映山紅鐵棍一掃,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張令不禁感到駭然,早就听說白水王二神力無雙,沒想到親眼看到時,卻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厲害了一籌……這樣的鐵漢子,用弓箭能放得倒麼?箭矢能不能射穿他的鋼筋鐵骨?那還真是個問題。 射不穿也得射! 張令抄起弓來,瞄準了王二。 正在這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這種感很玄,就像李自成能感覺到有伏兵在側似的,他突然感覺到了自己正被一個弓手窺視。其實這種感覺也說不上有多玄,因為每一個擅長用弓的人,必定都有一雙犀利的眼。雖然戰場上人仰馬翻,到處都一片凌亂,但張令的眼睛只需要在戰場上一掃,就能將一些很細節的東西都盡收眼底。 他之所以感覺到危險,是因為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名蒙臉的紫袍漢子,在距離自己一箭之地的位置,正拉開了一張大弓。張令甚至不需要正眼去看,就知道那條漢子瞄的是自己,說不出來為什麼,但他知道,那人瞄的就是自己,絕對錯不了。 那紫袍漢子鬆手放箭的同一時間,張令就俯了下去。他這一俯不可謂不快,身子剛剛貼地,頭頂上空就傳來嗖的一聲箭尾破空之聲,一隻黑桿箭從頭頂上劃過,帶起一抹冷風。如果張令不是見機得早,現在身上已經掛了彩。他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文山甲應該能擋住這一箭絕大部份的威力,但鎧甲依然會被穿透,身上至少會被鑽出一個小窟窿。 他已經是六十九歲高齡,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一個小窟窿也能讓他在病床上躺好幾天的。 射這一箭的人當然是曹文詔,他一箭射失,不由得微感意外,驚訝地咦了一聲:“咦?張令居然知道我要射他,這一箭躲得漂亮。” 剛說到這裡,趴在地上的張令已經還手了,他的身子還沒起來,就以趴著的姿勢,便刷地一箭回敬了過來,箭矢勁急,眨眼之間已經到了曹文詔的面前。曹文詔側身一閃,箭矢貼著他的臉邊劃過,險些帶走了他的蒙面巾。 “好個神弩將!”曹文詔也不由得心中欽佩,要論天下名將的話,曹文詔可以甩張令幾條街,在行軍、布陣、紮營、打仗、軍略等各個方面,他都有信心穩吃張令,但在箭術這一欄上,他卻能感覺到張令的水平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更強。 曹文詔忍不住被激起了爭強鬥勝之心。手裡的大弓一展,毫不猶豫地又是一箭射了回去。此時張令身邊已經圍上了一圈家丁兵,顯然他們知道自己的主將被人用冷箭暗算了一下,雖然沒中,這些家丁兵也出了一身大汗,趕緊在張令身邊站成一圈,打算護主。 曹文詔這一箭過去,擋在張令身前的川兵“啊”地一聲慘叫,捂著小腹倒了下去。原來張令剛才趴在地上,曹文詔要射他。便要把箭路壓得很低。一個站著的人來擋這箭,便射中了小腹上覆蓋的裙甲,透甲而入之後,在那川兵的小腹上開了一個小洞。 與此同時。張令的人已經翻身躍起。剛剛起身。他的弓就嗡嗡兩響,居然是連珠箭,兩隻箭矢一先一後。箭頭趕箭尾地向著曹文詔飛來。 曹文詔正想閃避這兩箭,卻見這兩箭並沒有對著他飛過來,而是偏開了幾尺,壓根就沒打算射曹文詔,原來張令看到曹文詔躲第一箭的身手,就知道箭矢很難直接命中他。 箭矢這東西,只能在暗處用,正大光明的隔了一箭之地射人,除非人家是傻逼站著不動讓你射,否則哪有射得中的道理?你這邊箭矢脫弦,人家在那邊已經做出了閃避動作。張令知道放不倒曹文詔,但他眼光很尖,只是一瞬間就發現,曹文詔的身後幾步之處,站著一個穿著打扮與曹文詔很相似的人,也是黑巾蒙面,身穿紫袍。 張令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猜到這個人有可能是曹文詔的晚輩,很有可能是兒子。 要知道華夏幾千年來,武將們就很喜歡帶著自己的子侄上戰場,例如岳飛,不論走到哪裡都喜歡把岳雲帶著,後來去風波亭送命也是帶著岳雲一起的,戚繼光總是帶著侄兒戚金到處打仗,秦良玉身邊總是能看到馬祥麟,四川總兵猛如虎則喜歡帶著自己的兩個侄兒猛先捷和猛忠矢,延綏總兵曹文詔喜歡帶著侄兒曹變蛟…… 張令知道,這個箭術厲害的紫袍人後面站著的紫袍年輕人,估計也是他的兒子或者侄子,至少也是關係很緊密的親人,他如果用一套連環箭出奇不意地把這個小字輩給射倒,說不定前面這個紫袍漢子就會方寸大亂,他就能找到機會。 因此這兩箭根本就沒對著曹文詔去,而是襲向了曹文詔身後的曹變蛟,與此同時,張令手移向了箭囊,準備再一次使出連珠箭,而這次的目標將是曹文詔。 他的想法很清楚,只要那個紫袍人後面的晚輩被箭所傷,他必定擔心,如果他回過頭去最好,如果沒回過頭也無妨,只要心神震動,這接下來的連環三箭,就可以將紫袍人射傷。 不愧是六十九歲的老將,這短短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如此厲害的計策,不可謂不高明了。 可惜…… 他面對的不是一對普通的叔侄,而是天下聞名的大小二曹。 曹文詔看著箭矢對著侄兒去了,心裡連半點擔心都沒有,甚至連一絲感情波動都沒有升起,曹變蛟的武藝他再清楚不過了,雖然現在他還不如自己,但假以時日,曹變蛟成長起來之後,他的能力絕不可能在自己之下,這區區兩箭如果能就要得了天下聞名的小曹將軍的命,那真是說笑話了。 實際上曹變蛟也沒有讓他的叔叔失望,他幾乎在箭矢到面前的同一時間,就抽出了腰間的寶劍,寶劍對於大多數將領來說是裝飾品,但在真正的大將手裡,也隨時可以變成不輸於刀的兵器。只見曹變蛟手上劍光一閃,兩隻箭矢已經跌落在塵埃之中。 張令看到自己要暗算的“晚輩”舉重若輕般地擋下兩箭,心中不由得大驚,紫袍人的厲害他已經領教過了,只是沒想到對方的一個晚輩,居然也有如此武藝,他沒有將曹文詔的心神影響到,反而因為這一驚,使得自己的心神激盪,伸向箭囊抽箭的手不由得就慢了一拍,本打算射向曹文詔的三隻連環箭,居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出手。 曹文詔身經百戰,豈會抓不住這個好機會,他正值壯年,氣血充盈,不論反應還是動作的靈敏度都在老張令之上,雖然箭術方面未必能比張令高,但也不見得低。一旦搶占了先機,就得誓不饒人了,手腕一翻,嗖嗖嗖,連環三箭飛出,而此時張令的手才剛剛從箭囊中拈起一隻箭來。 “不好!”張令知道自己已經晚了一步,再想閃避,已是不及了。他已年邁,雖然力氣依然不小,拉得開二石大弓,但是精神的反應速度比起曹文詔來差了十萬八千里,面對曹文詔射來的勁箭,他只是剛剛升起了閃開的念頭,箭矢已到面前。 “叮”的一聲,一隻箭矢射在了他的肩甲上,而肩甲算得上鎧甲裡比較堅硬的部份,很輕鬆地彈開了勁箭,第二隻箭射中了他的左胸,他的運氣不錯,左胸上有一塊閃亮亮的護心鏡,箭矢在護心鏡上一撞,又是“叮”的一聲,被彈飛開去,只是箭矢上附帶的力量透鏡而入,打得他的心臟猛地一縮,險些暈倒。 最後一隻箭矢卻“璞”地一聲,射入了他的右臂…… |
五一七、張令進攻 馬祥麟忍不住問道:“這等箭術……你出自官兵,而且還是官兵中的大將?你為何蒙面?究竟是誰?” 曹文詔當然不會告訴他,雖然兩人曾經在渾河之戰見過,彼此互相欣賞,但也說不上交情深厚的朋友,曹文詔不可能冒著暴露身份,害死曹家滿門的風險來裝逼露臉。 更何況,渾河之戰的誓師大會上,三個意氣風發,志同道合的將軍坐在一起喝酒,誓殺韃虜,結果卻是戚金戰死,馬祥麟失了一目,而曹文詔卻因為漢軍大官兒們帶頭退縮,他被迫跟著漢軍退走,沒能在渾河之戰上發揮作用,此事深以為憾,曹文詔在面對馬祥麟的時候,心中一抹愧疚之情,使得他沒臉自承身份。 他只能淡淡地道:“我是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聽他語氣沉重,馬祥麟心中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覺,似乎他們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但是無論馬祥麟怎麼想,也不會想到十七前遼東渾河大戰誓師大會上的一個酒友。 他的臉色數變,最終還是一無所獲,只好拋開那些舊事,來考慮當前的事,不考慮也就罷了,仔細一想,馬祥麟忍不住驚道:“你射殺那幾名斥候,只放了一個斥候回去報信……是要……暗算張令?” 曹文詔點了點頭:“張令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但他沒有千里眼,順風耳,他也需要通過斥候才能掌握戰場上的情況,當斥候提供的情報出了錯的時候。就算他老成持重,也一樣會陰溝裡翻船。所以,我們只需要瞞過他的斥候,就可以將他引入甕中……” 張令將三千川兵遷移到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小山丘上,一邊遷移,一邊密切地註視著映山紅部的動靜,六十九歲高齡可不是白活的,他從來不會輕易看輕對手。在軍情不明的情況下,張令未慮勝,先慮敗。絕不可能主動去進攻。 他非常懷疑這兩千賊兵只是一個誘餌。在這兩千人後面的山溝裡有可能埋伏著一隻大軍,說不定攻打綿陽的八千賊軍全在這裡。 但這件事他也不敢肯定,因為據他先前得到的情報,賊軍攻下綿陽之後有向成都進攻的打算。他很難相信賊軍擁有那麼高的政治智慧。用佯攻成都的方式。逼使成都的文官們發出錯誤的命令。再在半路上攔截自己……如果賊人真的可以做到這樣的算計,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一點。張令並不認為賊軍能想到這樣的計策,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等著斥候發回來的消息。 許久之後。一名斥候興奮地跑了回來,拜倒在張令的面前:“將軍,小人已經探查清楚了,山那邊南方遠處,有一支一千人左右的軍隊,正在向著賊人緩緩地逼近過來,他們穿著很混亂,武器也不統一,行動的速度非常緩慢……” “混亂的千人軍隊?”一名隨軍參謀頓時大喜:“是梓橦的鄉勇軍來了,肯定是。” 其實不用這名參謀說,軍中的將領們臉上都露出了同樣的表情。因為他們都知道,朱軍的士兵一向都穿紫色的軍服,武器裝備也極為統一,甚至比官兵還要像官兵。那麼這一隻混亂的千人軍隊肯定不會是朱軍的士兵,唯一可能的就是鄉勇了。 參謀大喜道:“將軍,還等什麼?既然賊軍的屁股後面有鄉勇軍過來,就說明賊軍後面並無伏兵。這些鄉勇走得慢吞吞的,就是不想打頭陣,想等我們佔了上風,他們再湊上來撈點好處……我們應該趁著這個時候,猛攻賊軍,另一邊的鄉勇軍自然會上來兩面夾攻,賊軍一舉可破。” 另有好幾名小將也一起嚷嚷道:“正是……將軍,咱們上吧。” 眾人一陣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張令卻皺著眉頭對斥候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斥候其實看得未必有多清楚,但人類這種生物,在這種時候往往不能冷靜地處理事情,這斥候也不例外,他道:“我看得很清楚。” 張令皺眉深思。 那斥候又道:“我回來的時候,我那一組人都留在山崖頂上繼續監視著山那邊的情況,現在他們都還沒返轉,說明他們也沒有發現什麼新的情況。” 他當然不知道,就在他轉身離開之後沒一小會兒,那一隻斥候小隊已經全軍覆沒,死在了曹文詔的穿喉箭下。但他說的這句話卻終於使得張令下定了決心,張令知道斥候有可能報告回來不盡不實的消息,但一隻斥候小隊還留在山崖上偵察,他們既然沒有報回新的消息,那就說明事情並沒有變化。 張令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將手向前一揮,果斷地道:“全軍攻向映山紅部,用最快的速度吃掉她,趕回成都。” 三千川兵離開了小山丘,向著映山紅所在的山丘攻去,這座山丘的坡度並不算很陡,大約也就是二十度到三十度之間,從山下向上走略有一點吃力,但在強悍的川兵面前,這一點坡度就像沒有坡度一般。 看著攻上山的川兵,映山紅部明顯有些畏縮,稀稀拉拉的箭矢從山丘頂上傾洩下來,但飛至半空,便被山坡上橫七豎八凌亂的樹木給擋下來了,只有極少數的箭矢可以落到川兵的陣中,但這些箭矢也被川兵們用盾牌接過,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傷害,連士氣都沒有辦法動搖一丁點兒。 川兵們哈哈大笑,一些靈敏的川兵攀上了樹頂,從樹頂向山丘頂上看,只見映山紅部明顯想要撤退了,他們的軍隊兩翼都有些許的崩潰,一些賊軍不聽小隊長的吩咐,正在向著兩邊的山溝裡逃竄。一名賊軍的小隊長提著僕刀,追砍那幾名逃兵…… 川兵們的心中正加篤定,很明顯,賊軍在人數比已方少,並且不擅長山地戰的情況下,還沒打開就露了怯。 幾名官兵中的小將忍不住大笑道:“我們聽說朱八的軍隊比李自成和張獻忠強得多,沒想到……也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哈哈哈哈。” 很快,沖在最前沿的川兵已經與映山紅部打了起來。傾斜的山坡上。朱軍士兵與川兵戰成一團,就和川中山地裡所有的戰役一樣,這裡的戰鬥也是結不起陣勢來的,戰鬥剛剛開始。兩軍那凹凸不平的軍陣前沿。就猶如犬牙一般交錯在一起。並且攪成了一團……只能通過雙方的軍服來區分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川軍的將領們心頭大定,他們有三千人,賊軍只有兩千人。而且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川兵,在山地裡作戰可以說是天下無雙,根本就不但心自己會吃不下這兩千賊軍。 不少將領帶著自己的家丁兵豬突猛進,只想爭功。 然而站在陣後押陣的神弩將張令,卻看出了一點不對勁來……這兩千朱軍,怎麼好似也很擅長山地戰?不對啊……他們在傾斜的山丘上落腳時,腳下不見半分虛浮。亂石、雜草,似乎對他們的跳躍和翻騰沒有半分影響,每一個士兵都顯得胸有成竹。 “不對……這不是陝西兵!”張令心中微驚。 張令沒有看錯,這還真不是陝西兵,這兩千人其實是拿著普通武器的黑桿兵。他們沒有拿招牌式的黑杆槍,只是拿著普通的長矛、大刀、盾牌等物,但是他們就算用著普通的兵器,山地戰的戰鬥力也不在川兵之下。只是兩千人對上三千人略有些吃力罷了,因此他們的陣地正在緩緩地縮小,聚到山頂形成一個緊密的大圓環。 張令心中蕩漾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彷彿有什麼危險在前方等著他,他差一點便要下令撤軍了,但是他也知道,當兩隻軍隊像犬牙交錯般地鬥在一起時,他如果下令撤軍,會影響全軍的士兵,說不定就會導致士兵大崩,軍陣全潰,明明可以打贏的仗也會變成打輸。在這種情況還能完完整整撤走的軍隊,必須經過多年訓練,要有非常強的紀律性,還要有堅韌的士氣,士兵必須充分地信件自己的將軍,才會好好地合配合,他這三千川兵是做不到的。 正在張令猶豫未決的時候,賊軍的背後傳來一陣大嘩,似乎是賊軍的後面有什麼人和他們打打起來了。張令精神一振,他想起了剛才斥候報告過的一千鄉勇。 很明顯,賊軍背後的喧嘩是鄉勇軍衝上來了,他們從賊軍的背後攻上來,正好與已軍形成了兩面夾擊。 張令心中一陣大喜,雖然面前這兩千賊軍厲害得讓他感覺到有點迷茫,但這些迷茫現在都不是問題了,只要能抓住這個機會,與鄉勇軍兩面包夾,就算這兩千人擁有與川兵不相上下的山地戰能力,也只有覆滅一途。 張令的大手向旁邊一伸,大聲道:“拿我的大弓來!” 家丁兵躬身遞過來一把二石的大弓,還有一筒狼毫鐵箭。張令抄弓在手,帶著自己的兩百家丁兵,也壓上了戰場。 中國歷史上,每一位有特色的武將,往往都會訓練出一隻擁有特色的家丁兵。例如戚繼光搞出來的戚家軍,運用非常獨特的鴛鴦陣。岳飛的背嵬軍,則是著名的騎兵。而張令也是一個很有特色的武將,作為川中名將,他不善騎馬作戰,也不善指揮大軍陣,但他擁有一手極為漂亮的弓術,他的家丁兵也承襲了主將的喜好,全都是用弓的好手。 這兩百人向戰場上壓過來,最初是沒有人理會的,因為這裡樹林密布,弓箭的威力根本無法發揮。 但是這些縱橫交錯的樹木,卻彷彿對張令沒有任何影響,他隨意地拉開了弓,瞄準了一名正在與川兵苦戰的朱軍小隊長,這名小隊長非常勇猛,帶著他的百人小隊在戰場上縱橫來去,已經砍殺了好幾名川兵。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窺視自己,小隊長抬起頭來。隨意地向著張令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並沒有把張令放在心中,因為張令和他的家丁兵距離他還非常的遠,遠在一箭之外,普通的弓箭是射不了這麼遠的,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許多樹木,甚至有兩軍的士兵在交戰……若是這樣也能射過箭來,那就真的見鬼了。 可惜……他真的見鬼了! 張令的右手一鬆,弓弦震鳴,一支勁箭脫弦而出。 這支勁箭便似長了眼睛一般。從一顆大樹的樹幹邊擦過。又從一顆大樹的樹梢上穿過,再鑽出一片樹葉,甚至將那片樹葉帶到了箭上,劃過長長的空間。甚至從兩名正在交戰的士兵中間嗖地一下穿過。那兩名士兵連反應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支箭便如此穿過複雜的樹林。再穿過了兩軍交戰的戰場,璞地一聲,射在了朱軍小隊長的肩頭……一股鮮血飆出。那名小隊長心頭大駭。這箭飛了這麼遠,居然還有如此勁道?普通的箭射到身上不過是一個血洞罷了,拔箭還可再戰。但這一箭卻挾著巨大的力量,光是那股衝擊力,便將這名小隊長擊得半身酸麻,滾倒在地。 原來,二石大弓射出來的勁箭挾著兩百多斤的力量,凡人的身軀如何承受得起?小隊長滾了兩滾,旁邊的官兵亂刀砍下來,辛虧他手下的士兵拼死相救,才將他拖到安全的地方。 小隊長心頭大急,趕緊吼道:“別管我,趕緊去個人,提醒映山紅頭領,小心這傢伙的冷箭……” 這時不光張令在射箭,他麾下的兩百家丁兵也都拉開了大弓,這兩百名家丁兵居然全都是神箭手,雖然他們不像張令那麼變態,能拉開二石的大弓,但也能拉開一石弓。此時,明軍、朱軍、甚至清兵中的普通弓兵,通常都只能拉開七鬥弓,能拉開一石弓的人寥寥無幾,沒想到這兩百人全都可以拉開一石弓,當真有點變。 當初張令選擇這兩百人成為他的親兵,便是專門從軍中挑出來的善射之士,加入他的家丁兵之後又日夜苦練箭術,這兩百人一旦上了戰場,便似一個可以隨時飛出尖刺的大刺猬,他們向前壓迫,箭矢不斷地從他們中間飛出,每一箭都是如此的精準,不少朱軍士兵中箭,好在這年代的弓箭威力實在不咋樣,雖然不少人被射中,但都只是受傷,性命無礙,最大的麻煩是士兵們的士氣受到了重挫。 面對這種在一箭之遙就可以把你打傷的對手,不論是躲在樹後還是躲在石頭後,只要稍稍探頭就會挨箭,關鍵的是,這些弓箭手還不會靠近過來,前面有川兵的士兵與朱軍糾纏,朱軍士兵往往正在與一個川兵死鬥,突然就飛來一隻冷箭插在手臂上……朱軍士兵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打這一仗,有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還好這些神箭手只有兩百,要是來個兩千,這仗也不用打了。 看到朱軍最前沿的士兵隱隱有崩潰的跡象,張令心中大定,而這時,朱軍背後的喧嘩聲也越來越響了,顯然是那隻從後面殺過來的鄉勇也占到了大便宜,說不定官兵和鄉勇馬上就可以將朱軍打穿,兩軍形成匯合之勢。 張令的心中鬆了口氣,面前的賊軍總是給他一種古怪之極的感覺,現在終於要和鄉勇軍匯合,一旦鄉勇軍從另一邊殺穿過來,官兵與鄉勇的士氣就會更加高漲,賊軍必定陷入末日般的恐慌,這一戰便可以完美地落下帷幕了。 張令拉開了大弓,瞄準了一個長得頗像黑猩猩的女人,他只看了一眼,就將這個女人與情報結合在了一起,幾乎不用想就知道,這個人是朱軍中的頭領映山紅。她正揮開鐵棍,打得一個川軍的百戶滿地打滾。 有這般武藝加上這般長相的女人,全天下真心找不出來第二個了。 “射倒她,朱軍的士氣將會崩潰得更快。”神弩將張令彎弓搭箭,瞄準了映山紅……對於這種體格強悍的怪力女人,他不打算射肩、胸、腹一類的地方,因為對方強悍的體格,箭矢射入這些肉厚的地方根本就沒用,而且對方好歹也是將領,在肩、胸、腹一類的位置,衣下肯定覆蓋著軟甲,箭矢就算能洞穿軟甲,也別想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頂多就是劃破一點油皮。 因此他將箭矢瞄準了映山紅的咽喉,只有射那裡,才有一擊斃命的把握。 但要射中這隻母猩猩的咽喉也是非常困難的,這女人正在與人爭鬥,因此上竄下跳,沒有一刻停下來,她使用的應該是陝西紅拳中的棍術,輕靈縱躍,變幻多端,就算以張令的本事,要想猜估出她的下一個動作,並且用箭矢射中她的咽喉,也沒有那麼容易。 再加上機會只有一次,暗箭一旦沒有中,對方肯定會縮回家丁兵的盾牌之後,不再給他第二次放暗箭的機會,張令不敢輕率地射出這一箭。 這時候,賊軍後陣猛地一陣怪吼,鄉勇軍終於殺穿過來了,為首一名鐵塔般的大漢,手上拿著一把鋤頭,出現在了映山紅的背後。張令心中一喜:“鄉勇中居然也有此等鐵漢?快去攻擊映山紅,只要將她牽制住,我的這一箭就能必中……真是天助我也!” |
五一六、曹文詔的連環箭 參謀興高采烈地道:“如果是這樣就簡單了,梓橦現在肯定還在朝廷的手中,城中應該有三百守軍,還有許多鄉紳組織的鄉勇,合起來應該不下千人,我軍如果攻擊賊軍,城中的守軍也不是傻瓜,必定出城來兩面夾擊,說不定可以將這兩千賊兵一舉吞掉。” 不得不說,他的分析還是合情合理的,不光他這樣想,旁邊數名千戶和百戶,也是一般的想法。賊軍分兵齊頭並進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以賊軍的總兵來說,一個側翼的兵力在兩千人也很合理,加上映山紅在朱軍中的地位並不怎麼高,她帶兩千兵力也合情合理。 以神弩將張令率領的三千人馬,再配合梓橦裡的守軍和鄉勇,要吃掉這兩千賊軍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張令手下的千戶、百戶們全都臉現興奮之色。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的山溝裡,許人傑、王二、大小曹等人,正隱在山溝中,看著前方充當誘餌的映山紅部。由於映山紅部橫斷在前面的山丘上,擋住了官兵的斥候繼續前進,因此他們率領的三千黑桿兵和三千陝西兵,還沒有被官兵發現,只要官兵敢於向映山紅部出手,一旦戰況膠著起來,他們就可以立即跳出來,打張令一個措手不及。 王二對映山紅頗有點擔心,他緊緊地抓著鐵棍道:“我那婆娘武藝不怎麼樣,腦子也不太好使,我怕她一會兒失手被殺了,一旦打起來。得盡快衝出去幫她。” 旁邊的許人傑頓時就笑了:“我說二哥,你不是常說,婆娘沒別的用處,就是幫你打架用的嗎?現在你婆娘出去打架,你又擔心個啥?” 王二老臉微紅,他當年在和映山紅成親的時候,確實說過類似的話,說女人沒用,不能幫他打架什麼的,看上映山紅也是因為她能打。比別的女人有用。那時他少不更事。對女人還真是這樣看的,但是這許多年過來,他也步入中年了,人生閱歷多了。對某些事情的看法自然也有了變化。被人舊事重提。忍不住尷尬地道:“他娘的,老子還指望她給我生個胖小子繼承我這一身武藝呢……可不是光指望著她幫我打架。” 他這話一說出口,忍不住就有點鬱悶:“餵。兄弟,你看我家是不是有點問題……我和我家那婆娘成親都快十年了,她肚皮還沒半點動靜,這究竟鬧什麼妖蛾子?” 許人傑笑道:“誰叫你這麼傻,只娶了一個,我告訴你,男人想要兒子啊,就得多娶幾個,一隻雞不會下蛋,咱還有第二隻雞呢… …你看我,十八歲那年我父親就給我討了一個媳婦,後來陸陸續續又納了七八個妾室,還有薛……咳……我現在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了。你聽我的沒錯,回去就再納二十個妾室,每天晚上逮兩個進屋去,保准一年後抱上三兒子。” 許人傑出生於富商家庭,因此娶妻納妾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但對於王二這種窮人出身的人來說,這輩子能娶上媳婦已經很滿足,雖然他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大富大貴,卻從來沒想過多納一個妾,此時被許人傑一說,他臉上頓時就紅成了紫色,喘著粗氣道:“這……個……萬萬不可……” 看到王二面紅心跳一副尷尬的樣子,許人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就喜歡欺負王二這種老實人,看老實人臉紅尷尬之色,特別的有意思。於是他又低聲道:“我說二哥,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和映山紅生兒子的話,搞不好生出來的是一隻猩猩,但納個美貌小妾來生,說不定生出個兒子貌如潘安,為了自己兒子的相貌,你可真得好好考慮一下。” 王二憨道:“可是猩猩才能打架啊,我要生個書生樣子的兒子出來,看我不一把捏死他。” 許人傑:“……” 他們一邊說著些無聊的話,一邊密切注視著戰場上的形式,只等著出手的機會,然而等了許久,始終沒有見到官兵衝上來。 王二忍不住奇道:“怪了!官兵怎麼還不進攻?” 許人傑也奇道:“是啊!他們明明被我們封了斥候,探查不到這邊的伏兵,按理說看到前方兩千賊兵,他們應該主動出手吃掉才對……張令不是急著要趕回成都嗎?沒理由這麼墨跡。” 這時候,一直被曹文詔帶在身後的馬祥麟冷哼道:“你們把神弩將張令想得也太簡單了,川中第二名將,豈會上這麼簡單的當……” 這時候,官兵陣中又是另一番情形,一大群千戶、百戶們,都蠢蠢欲動,想要衝上去痛打映山紅部,他們相信,只要他們與賊兵打起來,賊軍另一邊的梓橦守軍和鄉勇就會主動前來配合。 官兵都有一個習氣,若是友軍佔了優勢,他們就會趕緊衝上去想分一點功勞,或是友軍佔了劣勢,則往往會畏懼不前。 他們相信三千川兵打兩千賊兵是絕對沒有問題的,肯定是優勢,既然肯定是優勢,梓橦守軍和鄉勇就沒有不來的道理。 聽到手下們都嚷嚷著要上,張令卻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六十九歲高齡的老將,一生征戰何止百戰?更何況不久之前,他還與奢崇明的十萬叛軍打過交道,張令的作戰經驗無比的豐富,他不會輕易地打情報不充足的仗。剛才那個參謀分析的雖然井井有條,看起來很像那麼一回事,但是張令很清楚,“分析出來的東西”和“偵察出來的東西”不可等同視之,如果他有確切的情報證明賊軍分兵,那麼他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吃掉映山紅部的兩千人,但他現在什麼情報也沒有,甚至連這兩千敵軍後面有沒有伏兵都搞不清楚。 在這種情況下還敢向前衝的,不是菜鳥。就是新手,但絕不會是他張令! 張令壓下了諸將的聲音,沉著臉道:“不得進攻,把軍隊調到旁邊那個小山丘上,做好據守山丘的準備……斥候再去探來,無論如何也要摸清楚這兩千賊人的背後那幾條山溝……” “這還有啥好探的……”有一名年輕的百戶小將嘀咕了一句,不過他旁邊馬上就有另一名千戶走過來,伸手給了他的腦袋一下,頭盔拍歪到了一邊,喝道:“張令將軍的命令肯定錯不了。給我乖乖聽令。” “是!” 官兵不但沒有向著映山紅衝過去。反而開始向旁邊的一個易守難攻的小山丘上竄去,這一下還真是出乎了許人傑的意外,他不由得楞了楞,驚叫了起來:“我操!我們的計策被識破了?” 曹文詔搖了搖頭:“不。沒有被識破!若是張令真的發現我們一共有八千人。他早就下令撤退了。以川兵的山地行軍能力,我們連追都別想追上……他現在只是下令軍隊移上那個小山丘,說明他也拿不准我們這邊究竟有沒有伏兵……這是屬於老成持重之策。先佔據著易守難攻的山丘,再來偵察我們的情況… …如果我所料不差,對方的斥候馬上就會從兩邊的險山上翻過來……” 聽了曹文詔的話,許人杰和王二向左右兩邊細看,果然,川兵的斥候在樹林中一晃,顯然是想從兩翼翻山繞過前面的映山紅,刺探映山紅背後的山溝,一旦被這幾個斥候翻山了山頂,居高臨下向後面一看,就必定能知道朱軍的佈置。 許人傑楞了楞,不由得嘆道:“大草將軍果然名不虛傳,對官兵的判斷真是太準了,這一點我真是有所不如。”許人傑知道自己的問題,他擅長制定一些奇謀怪策,但若堂堂正正拉開了軍隊打仗,他比起曹文詔、張令這些沙場百戰的老將,確實還欠缺了一些經驗。就拿這次來說,他的計策被張令識破,不,或者說還沒有被識破,但碰上老成持重的張令,奇策無效,他對官兵下一步行動的掌控力,就不如曹文詔這種正規渠道出來的將領那麼好了。 許人傑是一個很虛心的人,他當年能虛心跟著朱元璋學習,現在也能跟著曹文詔學習,趕緊問道:“要不要派斥候去攔截對方的斥候,將他們襲殺……” 曹文詔搖了搖頭道:“不可……若是殺了這幾個斥候,不讓他們翻山,豈不是告訴張令我們這邊有鬼!張令只怕立即就會放棄那個山丘,率軍撤向深山之中,然後他就會變成我們糧道上的一根刺……隨時可能從深山里竄出來截我們的糧,負責押糧的白玉柱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情況會變得非常棘手。” 許人傑摳了摳腦袋:“那要怎麼辦?” 曹文詔的臉上蒙著布,看不到他的臉色,但眼中卻射出了一抹精光:“像張令這種老將,我們是很難騙過他的眼睛的,但好在他不是神仙,不可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切,我們騙不過他,卻可以騙過他手下的幾個斥候……”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然後道:“王二頭領,麻煩你趕緊脫了身上的紫袍,帶一千人,都脫了身上的紫袍,讓士兵們用最快的速度換上平時穿的普通衣衫,兵器也亂拿著,不要弄得很整齊,然後向南行一里,從那裡慢吞吞地摸過來……擺出一幅要進攻映山紅部的樣子。” 王二腦子比較笨,完全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憨厚地問道:“這是要做啥?我為啥要做出一幅攻擊自己人的樣子?” 曹文詔道:“沒時間解釋了,你快去!”其實以曹文詔在朱軍中的地位,是沒有資格給王二下命令的,就連許人傑要給王二下命令也得用個請字,好在王二這人並無爭權奪利之心,也沒有那種斤斤計較的脾氣,他知道自己笨,在這種軍略大事上,很願意聽取同伴的意見,曹文詔這樣說,他也就听了,一點都不拿架子。趕緊帶了一千人,脫下身上的紫袍,穿上普通的麻衣,然後拿著亂七八糟的兵器向南走去。 曹文詔又對許人傑道:“大元帥頭領,請下令讓黑桿兵和余下的陝西兵利用保護色。盡量地隱蔽起來,不必保持陣形,縮進樹底或者草叢中都可以。” 許人傑也奇道:“就算都縮進草里,整整四千人想要完全躲過斥候的眼光是不可能的。” 曹文詔點了點頭道:“碰碰運氣吧,看斥候能否被王二兄弟率領的人吸引了注意力,就忽略了對山溝下面的偵察。” 朱軍這邊在匆匆調動,張令派出來的斥候則在艱難地翻山……由於映山紅部兩千人扼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山丘,這山丘兩邊都是險峻的山崖,因此斥候們翻越這山崖著實費了一番力氣,等他們翻上崖頂時。朱軍已民經按曹文詔的吩咐重新佈置了一番。 幾名斥候剛上崖頂。就看到在山崖另一邊的遠處,有一隻人數在千人左右,亂七八糟的軍隊,正向著賊軍映山紅部摸去。這只軍隊的動作很慢。看起來頗有些遲疑。似乎並不太想攻擊映山紅部…… 一名斥候立即大叫道:“那應該是梓橦的鄉勇軍!” 另一名斥候也叫道:“嗯,很像……鄉勇軍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幅畏首畏尾。不敢前進的樣子,他們是在等我們官兵先和映山紅部打起來,佔了優勢,他們才衝上來撿便宜。”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這只軍隊其實是王二率領的陝西兵。 由於發現了這只鄉勇軍,幾名斥候的注意力毫無例外地都轉了過去,就在他們腳下的山溝中,黑桿兵們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縮在山石和樹林之中,盡量將自己藏好……其實這樣的躲藏並不嚴謹,若是這幾名斥候沒有將注意投注在遠處的“鄉勇軍”身上,早就發現了崖底的異常。 “多虧了是在山林裡作戰。”許人傑看著頭頂山崖上的幾名斥候居然沒發現他,不由得鬆了口氣,壓低聲對旁邊的曹文詔道:“要是在平地,咱們早就被發現了。” 曹文詔也低聲道:“若是在平地,朱軍也不會顧慮川兵,根本不必用計策,直接正面作戰即可。” 兩人只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山崖上的一名斥候便道:“我先回去通報張令將軍,你們在這裡繼續監視著……” 另外幾名斥候點頭道:“好!” 一名斥候離了斥候小隊,向來路奔去。他剛剛走遠,曹文詔便從藏身之處滾了出來,雙手一撈,一柄大弓出現在他的手中。 崖頂上的幾名斥候看到山崖底突然冒出個人來,正想看個清楚,突然聽到“嗡嗡嗡”幾聲振鳴,曹文詔連珠箭已發……好個曹文詔,張弓搭箭,只在一瞬之間,連珠箭發,猶如流星趕月,一箭咬著一箭,便似同時射出來一般。 那幾名斥候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喉頭一痛,似有利器穿喉而入……想吼已經吼不出聲,身子軟綿綿地倒了下來。他們心中驚駭,完全沒想到賊軍中居然有如此神箭手!這幾箭的威力與速度,簡直可比神弩將張令……哦,不!似乎比神弩將張令還要更勝一籌!賊軍中什麼時候有這樣的人才了? “嘩!”朱軍的士兵們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他們雖然已經見識過曹文詔生擒馬祥麟的武勇,但還不知道他連箭術也如此厲害,這幾箭從開弓到放箭,只是一瞬之間,快如電光火石,箭箭取人咽喉,簡直無一虛發,這簡直也太逆天了。 幾名小頭領心頭一國咚咚鼓響:“天啊,大草頭領是什麼來頭?這也太厲害了點。” 他這一輪神射,連馬祥麟也忍不住聳然動容,馬祥麟雖然為人衝動易怒,容易中人挑撥,但他的見識是不淺的,他於十七年前就已經參加過渾河之戰,走南闖北,人生閱歷可不少。他知道草根裡有些人才,舞槍弄棒,武藝高強…… 但箭術就不同了,箭術並不是武林人士喜歡練的東西,而是武林士家從小教育後代時才會讓他們操練,衝鋒陷陣的武將才喜歡運用。因為江湖不同於戰場,江湖上你有一槍一劍一刀,只需武藝高強,便可以橫行無忌,但箭術在江湖上根本沒有啥用處,使用箭術傷人,反倒會被江湖人士看不起。因此,草根中武藝高強之輩往往在箭術上是一個短板。 例如王二,此人也算是一條好漢,他的武勇在馬祥麟看來也是很了不起的,但王二的箭術實在不算很厲害,頂多也就是獵人中的好手的水平。再例如李自成麾下的劉宗敏、張獻忠麾下的李定國等人,都是武藝高強,但箭術短板之人,這幾乎是出自於草根的英雄們共同的特點!像《水滸傳》中小李廣花榮那種人物,也就是評書話本里才有的。 他忍不住在旁邊用低沉的聲音道:“這等箭術……你出自官兵,而且還是官兵中的大將?你為何蒙面?究竟是誰?” |
五一五、張令棄關 劍門關! 神弩將張令雖然已有六十九歲高齡,然而依然可以拉開兩石的大弓,他麾下的士兵常常都將他比作老黃忠,對他有著無比的信任。這名老將也確實不負麾下士兵的擁護,數年前奢崇明反叛,率十萬族人造反,張令率軍出戰,與秦良玉聯手,打得奢崇明抱頭鼠竄,端的是十分威武。 雖然在川中排名第二,但排在第一的秦良玉是土家族的土司,漢族人講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此秦良玉在漢官和漢兵中的認可度反而不如張令高,大多數漢兵認定張令才是第一名將,對他更加尊敬一些。 前不久,朱軍的探子到劍門關外探查,探子們對距離的掌握是非常拿手的,他們探查的地方剛好在一箭之外,官兵的神箭手也無法射中那麼遠的敵人,然而神弩將張令拿出他的二石大弓,連珠箭出,輕輕鬆鬆就放倒了數名探子。這使得劍門關上士兵大振,士兵們相信,只有有神弩將張令坐鎮此關,便是朱軍再多一倍,也休想打得進來。 然而,今天的劍門關里,卻瀰漫著一股讓人無奈的氣息,一大群千戶、百戶、隨軍參謀、幕僚都垂頭喪氣地坐在了一起,無人說話。原來,今天早上他們已經收到了從成都發來的軍令,要求他們立即放棄劍門關,回駐成都。 坐著首位的張令眼中也有一股疲倦之色,他沉默了許久。才嘆道:“傳令下去,撤兵吧……” 一名百戶走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將軍,此令萬萬不可遵守啊……劍門關一失,成都平原就如同一個脫了衣服的娘門……誰都可以……”這名百戶是下級士兵出身,沒讀過書,說話十分粗鄙,一開口就是什麼脫光衣服一類的,聽得旁邊的人臉色一變。 旁邊有人伸腳過來,一腳將他踢翻:“***。說什麼渾話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還是我來說。”這個後來者看來比前面那個有水平多了,他認真地道:“將軍,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咱們這些出征在外的人,不應該理會後面那些廢物發的亂命,此命應該堅決不受。我們死守住劍門關,一定沒錯的。” 旁邊又有人應和:“是啊!那些文官屁都不懂,只知道胡扯,劍門關無比重要,就算賊軍已經饒道至綿陽,我們也不能放棄劍門關。只要守好這裡,綿陽的賊軍不過是一路孤軍,不足為懼。” “將軍,請收回成命,我們死守這裡吧……” 低級武官們嚷嚷成一片。 張令卻不似他們那般血氣。畢竟是六十九歲的老人,官場上的事見得太多。雖然“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凡是這種不受君令,只顧自己打仗的將軍,回去之後沒有一個是有好下場的。官場是一個很奇葩的地方,就算那些文官們事後知道了自己的方案是錯的,他們也能顛倒黑白,硬將他們的錯說成對,把所有的錯誤都栽到武官的身上。 張令對自己並不擔心,他畢竟已經老了,隨時都可以退休,就算官場已經容不下他,他也無所謂,六十九歲的人,還追求什麼前途不成?若是他只為自己,今兒個就真的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了。 但他並不是一個人,他麾下還有這麼多年輕的川中武官,這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還有前途,還有未來,若是他們在這裡抗命不遵,被文官們用春秋筆法亂七八糟地寫一通,他們不但前途盡毀,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 這並不是張令多慮,而是官場就有這麼黑,幾十前年,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是怎麼死的?就是因為得罪了一個太監,就被冤死在獄中,以秦良玉的本事,以土家族人的團結和護短,也沒能救得了馬千乘的命,導致秦良玉孤兒寡母地苦熬了這麼多年…… 張令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別說了,吾意已決,撤回成都……” 眾將忍不住一片唉嘆,他們不想听文官們的命令,但對張令老將軍的命令卻不敢違抗,三千川兵鬱悶無比地開始收拾行裝,準備撤離劍門關。 張令展開一張地圖,在上面比劃了一下,然後吩咐道:“我們的目的是撤回成都,但是從劍門關前往成都的重鎮綿陽已經被賊人攻下,因此我們不能再通過綿陽回去,非得繞道不可。” 他的手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線道:“咱們從梓橦、三台、中江、金堂這條路回成都去,這樣路上就不會糟到賊軍的攔截。”張令劃出的這條線並不是主官道,而是一條翻山越嶺,險峻難行的道路,一路上都是些小村落和小縣城,外地來的軍隊是很難走這條道的,而他麾下的三千兵全是川兵,倒是不懼。 張令部收拾好行裝,乘著夜色,悄悄離了劍門關,然後向南方的梓橦趕去,一邊行軍,他一邊派出探子,監視綿陽的賊軍動向,探子很快就傳回消息,說是賊軍大元帥部已經離開了綿陽,向著南邊的成都出了軍。 張令聽到這個消息,心中微微一緊,他知道八千賊軍並不足以攻下成都,因為成都裡坐鎮著秦良玉將軍,但是賊軍只要出現在成都城下,那些文官們就會瞎緊張一番,然後各種奏章滿天亂飛,不用幾天,皇上的御書桌就會放滿彈劾武官們作戰不力的奏章。而他率領的這三千川兵如果能趕得及回援成都還好,若是趕不及,文官們不知道會有多少廢話要說。 張令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催促士兵們加緊趕路,盡快趕到梓橦,在那裡稍稍休息一下,再趕向下一站三台。 然而張令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梓橦城外。正潛伏著一隻人數達五千人的朱軍,領軍正是許人傑、王二、映山紅、曹文詔、曹變蛟等人。 原來。朱軍攻下綿陽之後,已經到了斷糧的邊緣,而朱軍又不可能和別的流寇一樣,就地搶奪百姓的糧食來用,因此他們已經沒有了向南攻打成都的能力,他們離開綿陽向南出兵,僅僅只是一個假相,出城之後。立即將軍隊分成了兩股,一股人只有三千,擺出向南前進的樣子,張開了斥候圈,封鎖著一切消息,讓官兵的探子摸不清他們實際上有多少人。 而另一股人則有五千,包括所有的將領。以及三千黑桿兵,兩千陝西兵,他們出了綿陽之後,就向東前進,來到了梓橦城北十幾里的山中,潛伏了下來。 至於一直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五千白桿兵。則被朱軍用馬祥麟的生命作威脅,命令他們駐留在綿陽,不准跟過來。白桿兵無奈,只好乖乖留在了綿陽。 此時朱軍的五千人潛伏在梓橦北面的一條小山溝中,這條山溝由於十分狹窄。溝頂又有大樹遮蓋,陽光照不進來。因此溝底十分陰暗,朱軍又全都扎的是深綠色的帳篷,因此很難被人發現。 說話,朱軍不是進入成都平原了嗎?此地應該是一馬平川,並無山溝才對……這就得從梓橦這個特殊的地方來說起了,梓橦原名尼陳山,是夏禹治水梳理河道時,陳放泥土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禹在這裡堆了太多的泥,堆來堆去的,便把這裡的地形給堆得比較複雜了。梓橦有七曲山、臥龍山等多個山脈,地形頗為複雜。丘陵和低山佔整個梓橦的百分之九十五面積,壓根就沒有平地,到處都是斜坡,坡度一般在25度到35度之間,可謂是扭曲得不像話。 在這種地方,朱軍要找一條山溝躲起來,真的是不要太簡單了。 馬祥麟的手腳上依然戴著鐐銬,他也在朱軍的營地裡,正對著曹文詔怒哼道:“陰險賊人,連行軍用的帳篷也故意用這種讓人看不清的顏色,簡直是卑鄙無恥。” 這時候的軍隊還沒有“保護色”這個概念,明軍穿的都是鮮豔紅的鴛鴦戰襖,滿清韃子們也是穿著顏色豐富的衣甲,少數民族的土司兵則是穿自己的民族服裝,李自成賊軍更是穿得五花八門……全天下只有朱軍有“保護色”,因此,看在馬祥麟的眼中,這種用“保護色”來隱藏軍隊的做法,非常的卑鄙。 曹文詔笑道:“一開始,我也覺得朱八哥將軍隊搞得這麼黑漆漆的不太好,穿著鮮明的衣甲有助於提升士氣,但是跟隨他久了我就明白了,與其拿鮮衣怒馬去逞威風提士氣,還不如用這種深沉的顏色來保護自己,只要打了勝仗,士氣自然就高,要是一直打敗仗,就算穿著鮮明的衣甲,士氣也高不起來。你看咱們大明朝的軍隊,個個穿著紅色的鴛鴦戰襖,但打起仗來,敢於奮勇向前的又有幾人?” 馬祥麟哼了一聲。 旁邊的許人傑笑道:“前不久,我們的黑桿兵在夜裡與李自成的軍隊打過一場……黑色的槍桿在黑夜之中簡直無跡可尋,李自成被我們打得抱頭鼠竄,連手都還不上,當時若是換成白桿兵,你看如何?” 馬祥麟的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隨後他的眉頭皺了起來,許人傑的話引起了他的深思,若是白桿兵與黑桿兵在夜里相遇,情況會如何?朱軍穿著深紫色的衣服,在夜裡幾乎就相當於黑色,看都看不清楚。而黑杆槍在夜裡更是看不到,相反,白桿兵穿的是鮮豔的土家族民俗服裝,在夜裡也很鮮豔,白杆槍在夜間更是非常明顯的目標,只要有一點點月光,就能讓槍桿散發著月白色的光芒。我在明敵在暗,若是白桿兵與黑桿兵在夜間交手,鹿死誰手幾乎不用想,肯定是黑桿兵。 馬祥麟額頭見汗。 曹文詔卻嘆道:“朱八確實是個天才,他腦子裡的許多學問,我是真心佩服的,我常常忍不住會想,若是他得了天下,天下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馬祥默然不語,過了許久,他才哼道:“你們就算十分隱蔽地埋伏在這裡也沒用,張令將軍是絕對不會上當的 曹文詔也不和他爭。只是微笑道:“他會不會來,等一等就知道了……” 正說到這裡。一名斥候已經湊了過來,大聲道:“報告!各位頭領,北方出現神弩將張令率領的三千川兵,已至三里開外。”若是在平原上,朱軍的斥候可以撒開至十里甚至十五里之遠,敵人一出現在這個範圍內,他們就會飛馬回來報告。但在地形複雜的川中,頂多能監視到五里開外。而且回報信息時無馬可騎,只能靠腿,因此他們在五里外發現敵軍,趕回來報告時,敵軍差不多就在三里距離了。 “什麼?”許人傑等人還沒反應,馬祥麟先一步驚叫了出來:“這……這不可能……張令大人乃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豈會不知道劍門關的重要?也怎麼可能棄關跑到這裡來?這……這絕對是斥候在胡說八道。” 曹文詔苦笑了一聲道:“正是因為他是身經百戰的老將。所以他看得比你遠!”語重心長地又補上了一句:“他若不聽令回來,他和他的三千川兵都完了,就算打了勝仗,也活不了……他若回來,就算打了敗仗,也會有人幫著他遮掩。最後肯定沒他的事。” 馬祥麟瞪大了眼,氣鼓鼓地看著曹文詔:“休得胡說……” 曹文詔搖了搖頭道:“我是不是胡說,你想清楚了再來和我爭。” 這時許人傑正在對著旁邊的人下令道:“傳令下去,按我先前計劃的行事……” 朱軍哄了一聲,便即散去。各自按許人傑預先佈置好的伏擊地點分散開來。曹文詔也提起了自己的丈二點鋼槍,準備出戰。 馬祥麟眼中閃過一抹惶急。但又不便開口。 曹文詔便笑道:“想跟去看?那就一起去吧!” 馬祥麟倒也不矜持,趕緊點了點頭,跟在了曹文詔的後面,別看他手腳上戴著鐐銬,但行走起來卻也不見得慢了,只是跑起來才會有點不方便罷了。 許久之後,張令部來到了一片複雜的山溝之中,老當益壯的張令抬頭向南方看了看,道:“翻過這一片丘陵,就能到達梓橦城了,到那裡休息一下,接著向南走。” 旁邊的將官們應了一聲,並無異議。前方雖然是一片地形複雜的山溝,但是川軍的武官們並不在意,因為他們的斥候圈也放得很開,在這川中的險山中看似很容易被伏擊,但有經驗豐富的斥候在前開道,他們不相信會有賊軍能躲過他們的眼睛,伏擊到自己。 正在這時,前方的斥候迴轉了過來,急報導:“將軍,前方的小山丘上發現兩千賊兵,看旗幟是賊軍映山紅部。” 張令微微一驚:“映山紅部?兩千人?” 他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朱軍與朝廷畢竟也打了多年的仗了,要說現在朝廷還摸不清楚朱軍中的將領,那是不可能的。張令很清楚映山紅是王二的妻子,算是朱軍中的一名三流將領。她領兩千人的話,差不多倒也合理,而她出現在這裡攔著自己,是個什麼意思? 張令皺起眉頭問道:“除她之外,還有別的人嗎?” 斥候報導:“不清楚,因為映山紅的兩千人阻斷了前路,我們無法繞過去,也就搞不清楚她後面還有沒有敵人……” 張令頓時猶豫起來,所謂“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摸不清楚對方還沒有援軍,就不便與之作戰,若是依得他平時的老成持重,現在就會下令安營扎寨,把一切都摸清楚了再打這一仗。但是他身上還兼負著盡快回援成都的命令,卻不能在這裡與賊軍墨跡,不然不好對上面交待,只好對斥候下令道:“想辦法翻山繞到她背後去,刺探一下她後面還有沒有別的賊軍。” 這名斥候還沒來得及跑出去,又一名斥候跑了回來,報導:“將軍,映山紅部的兩千賊軍全是陝西兵,他們也在同一時間發現了我們,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開始向後退縮。” 張令的一名隨軍參謀聽了這個消息,頓時大喜:“賊軍全是陝西兵?害怕?後退?嗯……我明白了!賊軍應該分兵了,他們這一次攻占綿陽的應該是八千人,肯定是將軍隊分成了四路,其中一路是中軍三千黑桿兵,位置在最中間,從綿陽走到德陽攻向成都。一千陝西兵打先鋒,兩千在左翼,兩千在右翼……我們眼前這一股部隊,肯定是負責右翼的兩千陝西兵……因為他們只有兩千人,因此看到我們就感到害怕。” 這名參謀分析的倒是很符合戰略常識,賊軍分兵多路並進,同時佔領大片區域,最後在成都城下匯合,然後一舉攻下城都,是很合情合理的。如果順著他的分析來看,這兩千映山紅部,就是專門來攻打梓橦的部隊,只是正好和張令的軍隊碰上了。 參謀興高采烈地道:“如果是這樣就簡單了,梓橦現在肯定還在朝廷的手中,城中應該有三百守軍,還有許多鄉紳組織的鄉勇,合起來應該不下千人,我軍如果攻擊賊軍,城中的守軍也不是傻瓜,必定出城來兩面夾擊,說不定可以將這兩千賊兵一舉吞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