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八章仙丹 天可汗 很快周筠就明白了,薛崇訓根本沒打算審她。他轉頭對三娘說道:“宇文孝不是外臣,他也是一番心意,再說這娘們長得確實還行,我怎好意思拒絕?你這麼看著我是不高興?” 三娘總算開口了:“宇文孝不是什麼好東西、辦不出什麼好事,薛郎真不如把內廠給白七妹管,以免太多殃及太多無辜的人……薛郎看得看不上這個小娘,我有什麼資格管?不過薛郎要處死她的父親和家人,就不怕她趁親近之時對你不利?我不能離開這裡。” 週筠愕然道:“剛才那個官明明說問清楚了就放過我的家人的!” 薛崇訓道:“他的話你也信?你的父親周吉投靠謀逆之人,並且奸計詐降致使河北道總管李奕戰死殉國,李奕是朕的忠臣,又是朝中宰相的親戚……現在你還覺得周吉能活命嗎?他的罪太大,家人也不能倖免無罪;加上他欺君、與賊首聯姻,你們家的人是活不了了。” 週筠聽他用平鋪直敘的口吻說著幾百條人命,臉色頓時紙白,下意識辯解道:“家父是被逼的,我也是被賊首強迫……” 薛崇訓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靠近,一面說道:“如果你仍然要這樣說,要不我讓剛才那個官來審你,我敢保證只要下旨讓他把你帶走,他肯定會找幾十條漢子來‘審訊’,把折磨死了再餵狗。” “你們……”周筠的肩膀顫抖起來。 薛崇訓走到了她的面前,沒有任何過激的和輕薄的動作,口氣也很平和:“你只要從了我,我最少可以把你安置在大明宮教坊司,那地方當然比不得做官家小姐好,可總算是錦衣玉食。” “陛下,求您放過周府的人。”周筠忽然跪倒在地,用哀求的口氣說著。 薛崇訓默然無語,微微嘆息了一句。 週筠的眼淚流了下來,她還想哀求,但是已經想明白了,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一個要意慾奪他江山的人極其黨羽,被抓住了會是什麼下場,這個時代完全沒有見識的老百姓都知道會被滅族,謀逆是皇權王朝第一等大罪。 她哽咽道:“陛下賜我一死吧,我不願意獨活於世。” 薛崇訓輕輕扶住她的手臂,盔甲被帶動得“哐當”一響,他的口氣忽然一改起先冰冷的敘述變得溫柔起來,好言勸說道:“你用不著恨我,我既是皇帝怎能饒恕別人謀逆,不然天下人稍有不滿就揭竿造反,這中原之地不變成戰場了嗎,會死更多的人你明白嗎?” 他試探地伸出手,見她沒有過激反應就用手指輕輕擦她的眼淚,有了肌膚接觸但沒有多少輕薄之感。他繼續忽悠道:“周吉貪生怕死投靠亂黨,周府的人命用不著你來負責。你想你是賊首之妻多大的罪人,我都原諒你,你為什麼要死呢?” 週筠使勁搖頭,淚流滿面說不出話來。薛崇訓的手緩緩下移,開始撫摸她的臉蛋了,這時三娘冷不丁地說道:“頭上的發簪,先給她取了。”薛崇訓沒好氣地說:“我穿著盔甲!” ……周筠被安置到了衙門內院,她已經下不了床了,估計一時半會沒力氣自盡。薛崇訓並沒有使用暴力,對待美女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來強的,都是各種忽悠和威逼利用讓她們“心甘情願”。 薛崇訓在滑州整軍,將戰俘分割移交地方團練使,以充徵發民丁之數。這時張五郎到了幽州,正在主持開修長城的大事,已經有很多工部官員去了。 張五郎又寫奏章送到滑州匯報軍政事務,一個月前營州的騎兵出動襲擾契丹、奚地盤上的各處牧場,讓他們損失了很多牲畜和帳篷,目的就是讓契丹奚有後顧之憂不敢趁機南下攻擊幽州。薛崇訓瞭解到狀況,就取消了調神策軍北上和遊牧騎兵作戰的意圖,黑火藥兵器太笨重機動不便,如果進入草原作戰很是麻煩,還是讓張五郎收拾他們。 崔啟高一直沒抓到,也不知道死了沒有,因為黃河沿岸在戰後有很多屍體,天氣炎熱腐爛得很快。不過這個賊首重新變成了一個逃犯,已經失去了威脅。 六月中旬薛崇訓傳諭鄆州刺史暫領滑州維持秩序,等待朝廷調任新的刺史組建官府,神策軍也於此時班師開始返回關中。 禁軍凱旋而歸時,又傳來了杜暹的捷報,西北大勝,末氏部落聯盟上表欲遣使到長安謝恩。東西大捷,兩場戰役讓薛崇訓的壓力驟減。 河北防線的工事已經動工;蘇晉主持的新科舉將在四年秋季正式開始,他現在正在組建各道學政。薛崇訓執著想辦的兩件大事目前進展順利。 及至八月,忍受不住營州騎兵長期襲擾的東北各族部落紛紛遣使到長安要議和,吐蕃邏些城無力發動第二次戰役也遣使欲修復關係。突厥、回紇、渤海汗國希望能與晉王朝長期和平,上書欲尊稱晉朝天子為天可汗、太平公主為天仙真君。很多國家派人到長安來混吃混喝,薛崇訓沒管他們自己幾乎不露面,倒是太平公主很高興這樣的局面,在麟德殿大擺國宴隆重招待各邦使臣。 此時晉朝周邊的威脅已基本掃除,邊境安寧,國內也逐漸穩定,他已經找不到什麼大事來幹了。西面的阿拉伯帝國距離太遠,要向西擴張意義不大,就算打贏了也肯定會脫離中央朝廷的控制,而中原一直信奉的是大一統政權;他也想過滅了東海島國,但他們自己過得已經夠苦哈哈的了,薛崇訓瞭解的情況是飯都吃不飽生不如死,而且真要瞎折騰渡海征服也不是那麼容易,虛耗國力無利可圖的事從朝廷到庶民沒人讚同,只會覺得皇帝腦子進水:東海國把晉朝當天國一樣崇拜,哭著喊著要奉晉朝為宗主國、想年年進貢長安,派遣過來的使者見了皇帝比見了老子還親。這樣的國家薛崇訓想派兵討伐連個藉口都找不到,更沒法向天下人解釋。而“王化”西南部山區及東北各州的過程是很緩慢的,急也急不來,佔領營州為據點就是這項長期過程的開端。 天下承平,薛崇訓也消停了。他不喜歡修宮殿、不喜歡巡幸虛耗財力、不講究山珍海味、不愛奇珍異寶、不信神不信鬼沒有任何信仰,到現在只準備混吃等死;倒是太平公主一心想長生不老,很有追求的一個人。薛崇訓見她心情淡定愉悅紅光滿面忍不住非常羨慕,又觀察她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很反常,有時候也在琢磨是不是真有神仙,不過他確是很難相信,只認為仙丹裡有重金屬,不過太平公主是很信的,誰都勸不住也不敢勸。 一天他去承香殿星樓問安,太平公主正在修煉,連面也見不著,便坐在椅子上等。只見殿中間放著一個大鼎,煙霧繚繞好像是在煉丹,四周的板築墻壁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圖,從窗戶上望出去只見藍天白雲不見人煙,薛崇訓身處其中感覺像脫離了凡塵一般。等了許久總算聽見幔帳中太平公主說話了,可能她已經完成了一次“運功”,薛崇訓便和她說家常問身體安否云云。 太平公主便道:“我的身體當然好,現在內丹初成,早已是百病不侵,哪能有恙?” 聽她說像真的一樣,薛崇訓便脫口笑道:“大人某天真會得道成仙?” 太平公主緩緩說道:“成仙不一定,但容顏不變活個三四百載是應該的。” 只要不說朝政母子倆是吵不起來的,薛崇訓也就順著她的意思嘆道:“那樣的話,再過幾十年到這裡來問大人安好的就不是我了。” “所以我多次讓你也服用仙丹,關中的天地靈氣是可以供三人一起修煉的。”太平公主絲毫沒有開玩笑的口氣,說得很認真,“你為什麼不願意?” 薛崇訓無言以對,他不能說仙丹裡有毒,這樣不僅毫無作用而且又要惹太平生氣,吵一架在所難免。 “玉清,給他送一枚去。”太平公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旨,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方式,因為平時周圍沒人會抗拒她。 沒一會玉清道姑就端著一個金盞過來了,上面放著一顆晶瑩剔透的丸子,呈到了薛崇訓的面前,她冷冷地說:“請陛下用丹。” 薛崇訓一看顏色鮮艷又來路不明的玩意,就想起那些越鮮艷的蘑菇越有毒,他是一百個不願意吃,於是婉言謝絕道:“這種御氣丹要天氣靈氣才能煉成,我服之無用,還是留著罷。” “你怕丹藥裡有毒?”太平公主生氣了,重話說道,“幾次你都拒絕,難道真怕我對你下毒嗎?!” 薛崇訓忙道:“兒臣絕無此意。”太平公主語氣強硬地說道:“那你這回就得給我吃了!” 事到如今,他要是不吃估計又要和太平公主鬧得幾天不愉快……他沈默了一會兒,就伸出手指拿起了那顆仙丹,放到面前一瞧,它在陽光下猶如寶石一樣漂亮。不會有毒吧? 正文發到這裡就算完結了。本來後面還有一段,可是因為違背相關法規和正確價值觀,無法公開上傳在這裡。有興趣的書友可以進二群:68494962(二群可能已經滿了,加三群:44084924)……關注群共享;不能接受的書友請只看到這裡,也算是結局了。 西風的新書將於本月內上傳在縱橫,新書更加精彩,下筆更加嫻熟流暢,我保證。非常感謝書友們長久以來的支持。 西風緊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七章欺君 天可汗 薛崇訓將滑州州衙當成中軍行轅,當下最大的事就是城外放下兵器的好幾萬降兵安置。這事他本來已經考慮得差不多了,但臨時又決定召殷辭及幾個副將到簽押房密議。 待殷辭等人進來了,他便直接問道:“你們認為城外的降兵應該如何處置?” 因為神策軍主將殷辭在,其他副將就沒敢爭著出主意,都轉頭看向殷辭。殷辭沒有馬上開口,他好像在思索著什麼,沈默了一會兒才抱拳道:“這些人謀逆,以兵器對著陛下,按律謀逆大罪應處死並牽連其族。但人數太多,末將以為只將他們殺掉,可以不必再追究其族人了。” “全部殺?”薛崇訓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殷辭,“好幾萬人,怎麼殺?” 殷辭面不改色道:“將他們驅趕進四門甕城,關閉內外閘門,便可以用槍炮箭矢盡數殺死。” 這時一個副將終於忍不住了,臉色發白道:“他們大部分只是農戶,而且都是出身窮苦人家,將軍怎麼能建議趕盡殺絕,如何下得去手?” 薛崇訓聞聲饒有興致地看向那個副將,正好他認識這個人,出身飛虎團的將領名叫公冶誠。 殷辭冷冷道:“他們反對皇上。” 公冶誠聽罷一時找不到話來辯駁,因為神策軍軍法裡的第一條就是只效忠於皇帝一人,任何反對皇帝的人殺無赦。不過公冶誠顯然不服,這種屠殺確實是太過於殘暴了。 “你……”公冶誠很憤怒地指著面前這個平日裡非常尊敬的儒將。 不料這時殷辭又請旨道:“副將公冶誠目無軍法,請皇上準許末將當即解除他的兵權定罪。” “只要沒做錯事,說什麼話是無罪的。”薛崇訓反而為公冶誠說情,又好言問他,“朕先恕你無罪,你怎麼想就怎麼說,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為什麼?” 公冶誠粗著脖子,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抱拳道:“回陛下,叛兵已經放下兵器了,沒必要殺那麼多人。那些參與謀劃叛亂、做官的和帶兵的將領,按律處決沒什麼不對;但絕大部分只是被煽動裹挾的百姓,他們放下兵器就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興武備修長城不就是為了百姓免受蠻夷騎兵劫掠嗎?就算百姓一時做錯了事,可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為什麼不憐憫寬恕他們呢?再說河北要修長城缺人,這麼多人不就是民丁麼?” 殷辭喝道:“公冶誠,你還不清楚,他們不是百姓,拿起了兵器就是叛賊!” “不,公冶誠說得有道理。”薛崇訓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朕要親口下旨屠殺了他們,豈不是不仁?朕決定採納公冶誠的進言,派兵押解俘虜去幽州充作壯丁。不過那些曾經投靠在崔啟高身邊助紂為虐的武將官吏決不能輕饒,你們下去後把宇文孝叫來,朕要交代他去辦此事。” 眾將執禮告退,剛出州衙,幾個將領就罵公冶誠:“將軍平日怎麼待你的,竟然當著皇上的面頂撞將軍,不知好歹!” 殷辭卻示意大夥住口,輕輕說了一句:“那些話我不能說,但公冶誠可以說。他沒做錯什麼,不必計較了。” 過得一會,宇文孝奉召進州衙簽押房面見薛崇訓,受命處置戰犯的事務:隊正以上武將、滑州偽政刺史以下官吏驗明正身就地處決,但家屬不予追究。因為皇帝在軍中,這些罪犯連審都不必審,直接就可以奉旨處死。 宇文孝聽到免去牽連這一條,便忍不住說道:“那個周吉家的人也放了?剛才我見了藏在滑州的內廠兄弟,得到消息周吉的女兒周筠根本不是被賊首崔啟高強行霸佔,在崔啟高佔據滑州時她受明媒正娶過門的!刺史周吉太狡詐可惡,不僅投靠叛賊,而且謊稱迫於無奈,這是欺君啊!” 因為崔日用滿門被殺那事造成的極壞影響,薛崇訓之後也在慎用株連親屬這種過於野蠻的手段,這時就隨口問了一句:“拿到證據了麼?” 宇文孝道:“把崔啟高之妻周筠逮捕拷打審問,什麼都能審出來。”他想到那小娘嫁崔啟高不久,應該比較年輕美貌,自己一把年紀了怎麼好意思搶著審,應該讓給皇帝審才好,於是宇文孝便小心問道:“臣把她抓過來,陛下親自問問怎麼回事?” 薛崇訓道:“也好,若是周吉真的膽大到當面欺瞞我,我非滅了他滿門徹底剷除這個禍害。” 宇文孝見自己迎合到了薛崇訓,暗自十分歡喜。他十分利索地走出州衙,憑藉皇帝的口諭隨便找個隊正就直奔周吉的府邸,據情報崔啟高佔據滑州時就佔了刺史周吉的豪宅,那他的妻子應該也在周府,況且那娘們本就是周家的女兒。被宇文孝叫住的隊正是火槍團的將領,手下有五十個人,跟著宇文孝過去便下令眾軍分頭把周府圍了,堵住前頭出口。宇文孝下令道:“如果有人想跑,管他是誰,殺了再說。” 話音剛落,一個門子把門打開本想說什麼,結果剛剛上好火藥的軍士分神走火了,“砰”地一聲槍響,其他士卒二話不說就抬起火繩槍對著那奴僕一通射擊,那人霎時就被打成篩子,渾身是血倒在門口,接著府邸裡傳來了女人驚恐的尖叫。宇文孝見狀道:“你們跟我進去抓人。” 此時的宇文孝紅光滿面,幹壞事的心情讓他十分興奮,彷彿回到了年輕時代。他回頭對那武將說:“周吉有這麼大一個府邸,肯定是個貪官富得流油,兄弟們一會抓了人看見什麼喜歡的儘管拿,看誰不順眼一刀砍了就是。” 那武將道:“上頭沒讓搶,咱們哪敢啊?為了這麼個事丟腦袋不划算,咱們還是辦正事抓人,您說抓誰兄弟們一會就綁了交差。” 一眾人拿著兵器闖進去結果沒看見一個人,宇文孝經驗豐富地說:“在屋子裡躲著。”他們便隨便挑了一道門,一腳踢開,果然見裡面有三個人,倆丫鬟一個老頭兒,他們“撲通”跪倒,嚇得一臉紙白。 “周吉的女兒周筠在哪裡?”宇文孝問一個丫鬟。那丫鬟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不住搖頭說不出話來,宇文孝便拔出佩劍往她胸口上捅了一刀,弄了一地的血。宇文孝又問另一個丫鬟,老頭兒急忙搶著說:“軍爺饒命,草民知道的!” 那崔啟高在城外和神策軍一戰,戰敗之後連城都沒敢進直接不知去向了,他的一幹滑州的“文臣武將”都沒機會追隨而去,連周吉本人也在城門口投降了,其家屬也都在府上。果然宇文孝找到了那娘們,被抓的時候還坐在臥房的梳妝臺前,見一群軍士闖進來以為是亂兵要論劍她,就拿出一把短劍想自殺。宇文孝急忙喊道:“慢著,有話好說!小娘子千萬不要尋短,你要是死了就是死無對證,這府上幾百口人也得下去陪你。” “不要過來!”小娘聽罷有點疑惑,但手上還抓著短劍。這娘們長得確實不錯,細皮嫩肉凹凸有致,難怪做著皇帝夢的崔啟高也不顧周吉是晉朝官員將她娶了。 宇文孝見旁邊有個軍士端著火藥槍對著她,便罵了一句:“放下,你怕她拿劍過來殺你?”然後裝作一臉正氣的樣子,從袖子裡摸出一塊腰牌來:“你是周刺史之女周筠?老夫是內廠令,朝廷命官,奉旨帶你去見皇上的。你爹周吉說你們家投敵是被逼的,皇上想問清楚,免得殃及無辜,你得去替你爹解釋清楚,你是不是被崔啟高強搶霸佔的?” 小娘將信將疑地點頭,應該是承認自己的身份。她看了一眼宇文孝的腰牌,只見他確實穿著官袍,已是信了八分……她爹也是官嘛。 “把兵器放下,你得救這幾百口人吶!”宇文孝好言道,“你放心,老夫保證對你以禮相待,好好地請你去面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我說話算數。你趕緊出去找輛馬車過來。” 週筠終於把短劍丟下了,宇文孝真是說到做到沒讓人去綁她,只是前後押著讓她自個走出去。走到大門時,忽見門口四仰八叉的一個奴僕躺在血泊中,場面十分恐怖。宇文孝解釋道:“這廝想揮拳打咱們將士兄弟,所以被打死了。”周筠無語,但此時已容不得她反抗了。 宇文孝帶著她去州衙,但圍堵在周府的軍士並沒有撤,讓他們看著裡面的人準備隨時逮捕治罪,不過要殺那麼多人當然需要皇帝的首肯才行。 他們押著周筠進簽押房面聖時,薛崇訓還穿著一身盔甲,不過頭盔已經拿下來放公案上了。倆軍士進來急忙跪地叩首,宇文孝抱拳道:“皇上,此人就是周筠,逆賊崔啟高之妻。” 週筠記得宇文孝起先說的話,急忙辯解道:“我是被他搶去的,家父無可奈何。” 宇文孝道:“微臣還有皇上交待的差事,先行告退。”說罷對旁邊的侍衛遞了個眼色,大夥兒會意也跟著退出簽押房,只有三娘還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裡。 薛崇訓這時已經把宇文孝那點心思給猜到了,什麼審訊犯人需要皇帝親自來嗎?他看了一眼三娘,但她根本要走的意思。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六章滑州 天可汗 敵軍進攻受挫,前方的人群後退,頓時擠亂了本就很鬆散的隊列,很快就亂作一團成潰敗之勢,地上丟了大量的兵器和木盾,旗幟也倒了。神策軍火槍的幾輪齊射響聲震耳欲聾聲勢很壯,其實最多打死幾百人,相對於起義軍的人數規模只算是造成了比例很小的傷亡,但他們畢竟缺乏歷練難以承受這樣高強度的衝突,一受驚嚇就有作鳥獸散之勢。他們也沒有戰場的覺悟:這樣一潰退將死得更慘。追擊殺傷才是斬獲成果的大頭。 果然不出所料,對面剛一潰退,神策軍後軍的騎兵就得到命令追殺,武裝到牙齒一身都是鐵的騎兵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士很快就追上了叛軍的後背,居高臨下的砍殺,而且是從後面從容殺戮,這根本不是戰鬥,完全演變成了一場屠殺。 硝煙味與血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戰場上人馬混亂,同樣也是一目瞭然。逃跑的人們丟掉了手裡的兵器,沒命地遍地亂跑。勝敗已經註定,一大群喪膽的失去軍紀隊列的人流,人數再多都難以挽回敗局。 薛崇訓一踢馬腹帶著衛隊從山坡上衝下來,只見殷辭滿臉激動地抱拳道:“逆賊招架不住陛下的兵馬,戰局已定!” “傳令馬隊放棄掩殺敗軍,迅速向東機動,越過滑州城運動到黃河南岸,摧毀一切渡口和船隻。”薛崇訓淡定地說道。他的騎兵只有幾千人,但起義軍在滑州內外有好幾萬亂軍,現在就長驅直入顯然是有風險的,最大的危險是被優勢兵力包圍。但薛崇訓見到戰場的情形,認為敵兵已經喪膽了,快速奔襲要直接突破到他們的後路難度應該不大。 殷辭馬上贊成了他的決定,叫傳令兵去傳軍令去了,又叫步兵丟下炮陣前進佔據了原來叛軍的高地,後軍押送大炮拔陣也向東移動。此時的情形已成全面進攻之勢。 “崔啟高見識了龍虎炮的射程和威力,很容易判斷滑州城的工事抵擋不住,他的中軍人馬不會留在城中死守,一定會想辦法渡河向河北逃跑。現在出動騎兵控制黃河南岸就能切斷他們的後路。” 這時得到軍令的騎兵人馬已經脫離中軍,很快就跑得沒影了,向東進擊的作戰兵力就只剩七八千,所以薛崇訓等人沒有急著追趕潰逃的亂兵,而是維持著隊形從容向東推進,沿途竟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這個時代的起義實在和二十世紀的起義有本質區別,根本沒法和精銳軍隊對抗,簡直是一觸即潰。 斥侯報來了前方的情報,向東直到滑州城下沒有發現任何一支成組織的武裝。於是神策軍便帶著大炮大搖大擺地緩緩逼近滑州城。 早晨的“決戰”實在沒打一會兒,從開戰到分出勝負連半個時辰都不到,接下來的時間就是一面逃一面追。而神策軍幾乎一整天的時間都沒花在作戰上,一直在行軍。 及至旁晚,騎兵傳令兵來報,在滑州城東北面發現浮橋一座、渡船數十艘以及一股叛軍人馬,一輪衝鋒便擊潰叛軍,接著搗毀了浮橋,將渡船盡數燒掉。這時薛崇訓中軍距離滑州城還有約十來裡地,他們並不打算連夜攻城,擁有遠程武器優勢沒必要選擇夜戰。於是眾軍就挑選地方砍木頭安營紮寨。 殷辭認為滑州城的叛軍可能作最後的掙扎今夜突襲兵營,所以要有所準備。他下令將士在夜裡輪換休息,隨時保持成規模的備戰人馬;又派出兵士在附近砍了大量樹木,在營地外圍的莊稼地上點燃成堆的篝火,方圓幾百步內被火光照得通明。周圍挖深溝,設有大量明哨暗哨,以圖萬無一失。 如果今晚敵兵襲營,將會面對有圍欄阻擋的火槍隊列,要攻進來比白天的一戰恐怕還要困難得多,白天時叛軍地勢高佔盡地利,而且神策軍火槍隊沒來得及挖溝和設障礙物阻擋,那樣的情況都衝不過來,一到晚上好像不太可能就變得勇不怕死。 但這是一個很寧靜的晚上,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動靜,寧靜得連夏蟲的嘈雜都能讓人心煩。 第二天一早,神策軍拔營整軍,滑州城距離只有十里地。薛崇訓可以想像得到一個時辰之後大炮轟鳴城池上下磚土亂飛的破壞場面。他們準備好正要出發時,忽報從滑州城來了使節,說是來議和的……恐怕是來投降。 等了一會兒,兩個使者來到了軍中。他們一前一後小心地走過來,前面的一個人雙手捧著一卷文書。距離薛崇訓和眾將一百步左右時,一個武將將使者掀翻在地,吆喝他就跪在這裡上呈降表。武將很粗暴地從使者手裡一把奪過文書,替他拿了上來。 殷辭先接過文書,將其展開再交到薛崇訓手上。薛崇訓也沒看,說道:“問他,崔啟高在哪裡?” 一員武將大聲複述了一遍,使者也只能大聲回答:“回陛下,逆賊崔啟高不知去向,昨日一戰後沒有進城。罪臣等因受其脅從不得已違抗陛下,而今只能乞罪萬不敢再舉滑州兵與陛下為敵。” 薛崇訓將手裡的文書遞給旁邊的人,聽使者稱呼崔啟高為逆賊,不用看也知道是降表了,他說道:“讓他回去傳話,既然是乞罪,滑州城內外兩處的叛軍應出城放下兵器投降,並將四門城防移交神策軍。朕一個時辰之後到滑州城下,如果那時他們還沒有繳械,朕即刻就攻城。” 沒有商量的餘地,薛崇訓表了態馬上就下令軍隊出發。那倆使者也被放了回去。 一個時辰之後神策軍推進到滑州城下,只見四門大開,許多人馬正在從裡面湧出來,紛紛將兵器和頭巾丟在地上一堆堆的東西上。神策軍將士列陣以待,火藥鉛彈上膛,但並沒有過去驅趕,靜靜等待著敵兵繳械。過了許久,北邊黑壓壓來了一片人馬,手無寸鐵,大概是城外兵營的降兵。 城池外面的人馬比神策軍的人數要多幾倍,崔啟高竟然從滑州河北等地裹挾了這麼多人馬,短短不過數月的時間,場面確實是挺可怕的。 等降兵出來得差不多了,殷辭才下令全副武裝的軍隊上去將人群四下圍住,並點火焚燒那些成堆的各式各樣的粗糙兵器。一開始將士們見那麼多人還小心翼翼的,漸漸就沒那麼客氣了,驅趕人群的時候鞭打辱罵不絕。接著神策軍步兵騎馬進入城池,很快控制了城門、城樓、甕城閘門等城防要地,城樓上寫著“唐”字的旗幟被丟了下來,掉在吊橋上被馬蹄反覆踐踏。旗桿上很快升起了新的旌旗,上面的大字是“晉”。 隨即薛崇訓與一幹武將一道大搖大擺地向城門口走去,城門口跪著一眾沒戴帽子的官吏將領,還有不少人穿的是晉朝地方官的官服,估計有的是投降了崔啟高的官員,晉朝的官服本來就和唐朝一樣,這幫人連挪了“屁股”連官服都沒換。其實不僅是服裝,就是當官的那些人,不少以前在唐朝做官現在還在晉朝做官。 薛崇訓想起一個人來,就在一幫跪降的滑州文武旁邊勒住了戰馬,轉頭問道:“周吉可在?” 中間一個頭髮花白但皮膚保養很好的官兒忙叩首道:“罪臣在。” 薛崇訓用馬鞭指著他問:“朕待你不薄,委以州府長官,你未能守土盡責也就罷了,為何要投靠逆賊,背叛君主殘害同僚?” 週吉伏著身體,一副迫於無奈的口氣:“逆賊用罪臣全家老小要挾,臣實迫於無奈。此賊霸佔我家閨女,又用家中妻兒做質,臣恨不得生啖其肉,絕無半點投靠之心……” 薛崇訓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李奕家沒有老小妻兒?” 週吉一言頓塞,滿額冷汗沾上一臉的黃土。 眾軍入城來到州衙門口,薛崇訓回頭對宇文孝道:“把那個周吉一家的人都查出來,不讓任何一個匿藏了。”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五章大戰 天可汗 六月初二日,天氣晴有風。薛崇訓帶著衛隊從營地向東騎馬走了五六里地左右,就來到了地圖上早就見過的戰場,這地方是崔啟高挑的。 戰場上人馬穿梭吆喝四起甚是熱鬧,還沒開打,雙方都在動員準備。薛崇訓在附近找到一個小山丘,帶著騎兵跑上去觀察狀況,今早沒有霧風不太大,視線很好從山丘上望過去什麼都看得見。殷辭在中軍坐鎮,薛崇訓覺得這高處看得更清楚就不打算過去了,讓他來指揮戰役。 兩軍相距約一里多地,薛崇訓不知道為啥崔啟高把前軍擺在大炮射程之內,大概是因為一里多遠遠在弓弩射程外。兩邊都各自佔據著開闊地,對面的地勢明顯高一些,軍隊陣營擺在一片大豆地上,莊稼早就被踩沒了;只有中間還綠油油的,不過等會兒騎兵一沖肯定全部豆苗就報廢了。 中間那一片長約一里多的田不太寬,北面有道水渠在山脈腳下;南面山腳下正好有個村莊,不過裡面估計沒人了。平坦好走的地盤就像一個“小”字,驛道大路也在中間。顯然崔啟高的意圖是按兵不動,等著官軍從大路上往上佯攻,然後造成局部優勢三面圍著打沖上去的人馬。 一眼望去,對面的人馬很多,少說也有五萬,衣甲不太整齊但隊伍還像那麼回事,分成了六部,前面三個方陣橫向擺開;後面隔了一段距離又是左中右三部。後軍北側有一股輕騎兵,其他人馬是步騎混合,少數騎馬的在前步軍在後。敵兵衣甲顏色雜亂,不過頭上都包了白布,有點披麻戴孝的感覺。薛崇訓正納悶這種打扮的含義,隱約看見一根最高的旗桿上寫著“唐”字,心下大約瞭解了,崔啟高是打著李唐的旗號,但是李唐宗室已經被薛崇訓殺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們要為君主戴孝報仇……興許就是這麼回事。 而就近處擺開的神策軍隊列橫平豎直,建制就十分分明瞭。前軍橫向約有一里多寬,十個團拿火槍的以團為單位分三排橫隊;火槍兵後面還有十個步軍團,披重甲配弩和短兵,手持長兵器無盾。接著是四十多門炮集中放置,這玩意就很壯觀了。大炮後面是殷辭的中軍,左右兩側有騎兵各幾千。 從高處看神策軍的陣營,人數雖然沒對面多,但是滿眼彷彿都是金屬。盔甲、兵刃、火炮全是鐵的,黃豆地上擺了一片鋼鐵。兩相對比差距太大,好像不是一個同世界的人。 僵持了許久,雙方大約都準備好了,動靜也越來越小,隊列之間只有騎馬的傳令兵在活動,其他人都站著不動。過得一會兒,一騎從神策軍隊伍中奔了出來,舉著一面小旗上書“勸降”,馬匹跑得快沒一會就靠近敵軍前軍了,不料還沒開口就聽得“砰砰”幾聲弦響,幾支箭飛了過來,那騎兵二話不說調頭就跑,幸好沒射著,對面的人群中騰起一陣大笑和喧嘩。那騎兵跑回中軍報告道:“稟將軍,叛賊不願意投降!”這好像就是一個儀式,表示官軍仁至義盡。 殷辭回頭仰望山坡上的薛崇訓,薛崇訓點點頭。 “咚咚咚……”具有特別節奏的鼓聲響起來了,對面高處的敵兵也活動起來,準備迎接官軍的第一次衝擊。 不料前軍步兵不進反退,很有秩序地撤到大炮之後列隊。這時紅旗搖動,一眾軍士拿著冒煙的火把紛紛跑進了炮針,沒一會就聽到將領的吆喝聲,“轟!”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濃煙忽地騰起,然後對面的前軍人馬一片嘩然,幾匹受驚的馬亂跑出來但整體陣營沒有移動,好像炮彈沒打中。 神策軍炮陣上忙活著調整高度,敵兵人馬還是沒有動靜。過得一會,大炮再次咆哮起來,就像連珠炮一樣響個不停,空中能肉眼看見閃亮的圓球飛舞,場面十分華麗;不過好戲沒一會兒,濃煙就把什麼都遮住了,黑火藥的煙霧不是一般的大。遠處原來了慘叫聲、馬嘶聲,嘈雜一片。但薛崇訓沒能看見血肉橫飛的場面,眼前只有黑煙。等風把煙霧吹散一些了,只見敵兵前面已經亂作一團了,遠遠看去就像受了驚嚇的蟻窩四散一般,地上擺著許多雜物和屍體。幾十門炮一輪轟擊,人馬佈置得還那般密集,不死個千把人真說不過去。 炮聲陸續停了下來,但殷辭仍然沒有下令進攻,神策軍的隊列一動不動。這樣炮擊的打法顯然很划算,敵軍搆不著,只能在那邊挨揍;一邊死傷慘重,一邊毫髮無損。要是戰況再這麼耗下去,崔啟高得賠慘。 崔啟高選的地方,現在他估計是有苦說不出,佔據高低正好挨炮轟,剛剛開戰就亂了幾部人馬敗績初現。此時崔啟高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立刻向後撤,撤出大炮的射程,這樣的話神策軍就會毫無抵抗地通過大路佔據高地,這個戰場也就失去意義了,等於是崔啟高部敗退,只是沒被殲滅而已;要麼他用騎兵為前鋒,後面步兵壓陣主動進攻,短兵相接大炮就失去了意義,雙方相距只有一里多,進攻的話也很快的。 一輪大炮的轟鳴,就像戰鼓的催促,立刻就加快了戰役的節奏,攻防只在瞬息之間。 就在這時,只見對面後面的馬隊率先出動了,情況一目瞭然,敵兵選擇了進攻。神策軍中的鼓聲再次,旗幟搖動,之前退回來的槍兵步兵上前列隊。一切都井然有序,鼓聲控制著隊列的速度,因此而顯得從容不迫。 遠處的騎兵已經俯衝下來,踩過那片黃豆地,距離三百步才減緩速度集結,人數雖然不多,但成隊列開始發動衝鋒的架勢確實有騎兵的摸樣。他們意在正面擊破神策軍的前軍步兵隊列,這種作戰目的就必須前後兩隊保持較寬的距離,不然沒有速度或者要撞在一起,就像前赴後繼。薛崇訓一直認為發動衝鋒的騎兵是最勇敢的兵種,因為一旦衝鋒戰馬是極難轉向的,只能一往無前衝不進去就死。 神策軍將領大吼道:“未聞鼓聲而開槍者,斬!” 第一波馬隊飛奔而來了,從距離三百餘步處出發,兩百步時加速,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撲了過來。只有兩百步,騎兵在這個距離上衝到面前要不了半分時間。鐵騎驟響,殺氣騰騰的敵兵手裡的利刃反射著寒光,顯然正面排開的火槍兵心理壓力也非常大。 電光火石間,中央第一波騎兵距離只有一百餘步。就在這時,大鼓巨響三聲,武將也扯著嗓子喊起來。“砰砰砰砰……”黑煙中火光閃爍,槍聲響成一片。 一排飛奔的馬隊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一道篩子,連人帶馬倒下一片,只剩零星幾匹馬還在往前衝,接著一頓弩箭亂射,剩下的零星騎兵也變成刺蝟倒下了。 神策軍將士們也是第一回用火槍打人,而且還是打騎兵,此時此景一個個都瞪大了緊張的眼睛。將領陸續大喊“換隊”,他們才趕緊向後走,此時的隊列已經不那麼整齊,神策軍將士是訓練幾年的老兵,這時卻沒走好隊列,他們的心裡也有點慌了。 很快第二波衝鋒也接近到一百步外,他們的正面是一整排長達一里有餘的黑洞洞的槍口。這波衝鋒已經有點亂了,戰馬受了驚嚇,還沒衝過來已經有些騎士被擠了下去,摔得“哇哇”亂叫。 又是幾聲大鼓,迎面的騎兵所有的臉上都寫著絕望與恐懼,這鼓聲好像是給他們宣判死刑的喪樂。正面四五百支火槍對著他們不到一百人的隊列,無數的鉛彈如雨點一般飛來,中彈的摔下馬還有的沒死,但沒中彈的少數人運氣更差馬上迎接他們的是第二波弩箭,起義軍特別缺盔甲這幫人沒幾個帶甲的,弩矢碰身上馬上見血,瞬間渾身插滿,死得不能再死。 馬隊只沖了兩波,後面的打死也不願意發動衝鋒了,調頭就走。沒一會兒後面的步兵刀盾手也上來了,隊伍比較混亂,大多拿著木盾和短兵器。在缺少盔甲的情況下,拿木盾擋箭矢還是很有效果的,總比穿著布衣硬扛箭矢好很多倍。別看神策軍步兵只裝備長短兵器和弓弩沒有盾,但身上個個都披著鐵甲,盔甲不是刀槍不入但是防禦遠程弩箭有奇效。 一眾步兵組成彎彎曲曲的很不熟練的隊列推進過來,前面列著門板一樣厚的木盾。這些人士氣不佳正面推進一百多步就亂糟糟的了,而迎接他們的是一排整齊的長火槍。進攻的步兵越走越慢,到最後都推推攘攘起來,亂作一團,彷彿隨時都要崩潰一般,顯然他們非常恐懼。 “砰砰砰……”又是一陣火光閃爍,什麼木盾拿來擋鉛彈和紙板一樣脆弱,瞬間就倒下一大片。慘叫四起,鬼哭神嚎。打了半天到處都是血,起義軍竟然連對手的一根毛都沒摸到。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四章行軍 天可汗 這幫手裡有禁軍兵權的武將,薛崇訓當然隨時都瞭解他們的一舉一動,平時很少親自過問只是因為一切如常。比如李奎勇有幾房小妾、家裡有些什麼人什麼背景全部都在內廠查得到,甚至他家裡還有內廠的人,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薛崇訓不得不防,禁軍手裡有刀有槍本身就存在一定的隱患;但是他又需要禁軍對外保持武力優勢,因為相對於一幫缺少深謀遠慮和根基的武將,他的隱患還有南衙那幫掌天下軍政大權根基又深的官僚,所以薛崇訓從來沒有向禁軍派出監軍太監影響他們的積極性,一切監視只依靠內廠暗中進行。 南北兩個體繫在薛崇訓眼裡只是一種制衡,同時禁軍之間也存在平衡,三支不同建制的軍隊,三個主將的出身和立場完全不同;而且管制裝備的軍器監又不是一路人馬。他們很難擰成一股繩,只能分別聽從皇室的詔令。總之跟著薛崇訓打江山的感情是一回事,涉及到權力分配和富貴利益分配又是一回事,就如將士之間稱兄道弟但規矩還是要遵守的,軍法無情。 通過這樣的制衡,加上這個時代認同的忠孝價值觀,以達到政權的穩定性,當然這只是相對的。 吃過晚飯,薛崇訓只讓主將殷辭和內廠令宇文孝二人入內帳商討軍務。殷辭和宇文孝先到鄭州,他們一個統兵制定進軍計畫,一個提供敵情信息,合作還挺默契的。不過薛崇訓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冷淡,言語只限於公事。殷辭可不像李奎勇那樣憨,估計殷辭已經察覺到自己被宇文孝這廝監視著,無論如何對宇文孝顯然沒有好感,就像前朝的武將對監軍太監一向沒好感一個道理。 殷辭敘述著自己的作戰建議:“神策軍自運河經各大城池而來,崔啟高應該通過細作知道了我們的位置。據宇文公的消息,前期流竄在河北各縣的成規模的叛軍正在向滑州回防。以末將之見,崔啟高是想集中兵力在滑州與我軍一戰,藉以保護他們完全控制的老巢,因為除了滑州,他們還沒有佔據河北任何一州府,失去滑州將失去根基地盤。所以我軍前期的作戰目標就很簡單了,直接逼近滑州州府,等待叛軍主力決戰,贏得這一場決戰將使崔啟高聚攏的大批烏合之眾沮喪而散…… 萬一叛軍主力沒有在滑州集結硬拚,咱們就先攻下州府,清洗其老巢。叛軍將失去根基,成為流竄在河北的流寇,補給困難勢必劫掠百姓,失去民心變成一片散沙,接下來的局勢同樣對我們有利。” 薛崇訓沒有表態,過了一會兒問殷辭:“如果你是崔啟高,會怎麼破這個局面?兩頭都是死路他總不能挑死胡同走吧?” 殷辭沈吟良久道:“假設是這樣,朝廷調來精兵雖然裝備精良,人數卻少,加上真正的崔啟高並不清楚神策軍的戰鬥力、更不知道火器的優勢,‘我’會在滑州破釜沈舟一戰,寄希望於打勝第一仗贏得更多擴張的時間;如果不幸戰敗,應率餘部迅速渡過黃河向河北撤退。在這種時候要是契丹、奚兵南下攻擊幽州各地,‘我’就能趁機率眾進入安東府試圖奪取榆關等要地,切斷營州到河北的補給線。接下來營州的兵馬太多、糧食太少,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可能重新被蠻夷佔領,崔啟高就可以勾結契丹分享營州、安東府各地的地盤,憑藉契丹幫助和地形在一隅茍延殘喘。當然這只是假想的可能,實際上契丹能不能讓崔啟高依靠、是不是會及時策應也很有難度,其中存在太多變數。不過崔啟高一個流放犯又是逃犯,等同於亡命徒,他只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薛崇訓點點頭道:“那就先打下滑州再說,朕也很想與崔啟高的主力擺開了一戰試試火器戰法。傳令下去,明天一早就出兵,沿黃河南岸直取滑州,不用給崔啟高太多時間準備了。” ……鄭州城到滑州城相距三百餘裡,如果以神策軍步騎的作戰行軍速度,三天就能到;但是這次出兵攜帶了大量的輜重,單火炮就有四十多門,雖然改良的小型龍虎炮更適合野戰可以用馬車運輸,但是依然很慢。加上有大量的彈藥糧草,神策軍顯得更加笨重緩慢。估計要到達滑州城要五天以上。 真正行軍時的隊伍就沒有在朱雀大街那麼好看了,眾軍為了節約體力都是以鬆散的隊列行軍,而且其中還夾雜著駝東西的騾馬、伙伕雜役,後軍更難看有很多徵發來的民丁,車馬運載各種各樣的東西,像是在搬家一樣。 時值五月底,天氣已經比較炎熱了,特別是晴天太陽曬得人汗流浹背。不過薛崇訓還是披堅執銳騎馬,很久沒有過這樣的苦日子確實不怎麼習慣,三娘帶著一頂大幃帽看不見臉,一直在薛崇訓身後形影不離。大路兩邊都是莊稼地,不過田地中間的小道上也有零星的哨騎延伸橫向視線,一點都不踩到莊稼卻是不容易,除非沒有警戒大搖大擺地悶著腦袋行軍。 “天氣是熱了點。”薛崇訓轉頭對殷辭說道,“但是我真怕它下雨,一下雨火器用不上。” 殷辭抱拳道:“陛下,神策軍不用火器照樣能一戰擊潰敵兵。” 薛崇訓道:“可是這樣我就看不到想看的場面了,只能見著步騎衝殺,這樣的情形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以前在河隴和吐蕃大戰,幾十萬人漫山遍野地廝殺都見過。對了,這次戰役還是你來號令,我不插手,瞧瞧熱鬧就行。” 當天晚上安營紮寨後,宇文孝帶來了新的情報,崔啟高的主力已經在滑州城聚集了,薛崇訓對殷辭說:你恐怕猜對了,崔啟高就是想和咱們一較高下。 晚上睡覺時帳篷裡點上草藥驅蚊,味道很不好聞,熏得人眼睛都不想睜開,飛虎團將領進獻香料代替草藥被薛崇訓拒絕了。薛崇訓見三娘一直皺著眉頭很不爽的樣子,就說道:“還是點這玩意好,不料整個大帳香噴噴的太脂粉氣,忍一忍吧。” 三娘低聲道:“不是煙味,白天曬出一身汗,連澡也沒法洗。” 薛崇訓恍然大悟:“洗澡那得再等幾天臨戰之前,到時候全軍都要洗澡換干凈衣服,防止受傷之後傷口容易惡化。” 這樣連續行軍三天,哨騎和細作已經把滑州內外的叛軍佈置探了個一清二楚。從兵力疏密可以判斷,崔啟高實際上是兩道重點防線:第一道在主要路口選了個有利於他們的戰場佈置重兵,以逸待勞打算和官軍擺開決戰;第二道是滑州城工事以及靠近黃河的一處依山傍水的軍營,想組成掎角之勢。從滑州城細作報來的消息,崔啟高在城防上用足了工夫,不僅加固城門,還囤積了火油、滾木、大量箭矢以及糧草。看來他是真捨不得自己的老家,想長期固守。 薛崇訓也在琢磨,用小型龍虎炮對著滑州城墻亂轟,不知道威力夠不夠,畢竟這批主要用於野戰的火炮的威力遠遠不如以前那批重達幾千斤的火炮。 中軍的幕僚把崔啟高選擇的戰場畫了一副圖文並茂的圖,但是薛崇訓看得很迷糊,只得讓他們口述解釋才搞清楚。崔啟高確實是算盤打得很響,這地勢對於西來的人馬非常不利:正東面地勢較高而且開闊,官軍正面進攻就是仰攻;西面有山,橫向開闊地不寬,不利於擺開。而且叛軍已經在那裡安營紮寨等著了,吃好喝好睡好以逸待勞,人馬也多,佔盡了很多好處;這廝手下肯定有深諳兵法的人才。 此地可以說是東去滑州的必經之路,雖然有別的路可以繞開,但是道路不好走,對於有大量輜重的神策軍來說比較費事,並且可能被襲擊後軍輜重。 殷辭也建議正面攻擊,但是要想辦法引敵兵來攻,不然直接佯攻的道路太窄不便於進退調動。而薛崇訓沒別的想法,只希望這幾天不要下雨,夏天的暴雨那是說來就來,運氣別那麼背就行了。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三章行宮 天可汗 張說等人議定從關中調精兵平復叛亂,並推舉兵部尚書程千里為總管,這回要給精兵、程千里就不再推辭了。但是薛崇訓很快決定要御駕親征,朝臣上書勸說,這時他已經下旨北衙禁軍向鄭州運炮,炮是軍器監在管屬於北衙體系,薛崇訓派個宦官去傳旨就可以調炮了根本不用經過南衙官府。 太平公主也認為他沒必要御駕親征,薛崇訓說崔啟高造謠辱罵她,要親自帶兵滅掉才解恨,太平公主便不反對了。出征之後朝廷大事也不用送到前線的皇帝行轅,太平公主說了也能算。 薛崇訓點兵東調,兵不多神策軍一萬人、明光軍鐵騎三千,共一萬三千人。但陣容是十分豪華,不愧為御駕親征,一句話是有錢有裝備:小型龍虎炮四十多門、新制火繩槍五千枝、戰馬兩萬多匹、甲一萬餘副。騎兵雙馬、步兵單馬,人人都有馬匹配置,只要是作戰兵種都有盔甲。這種奢侈至極的裝備把將士武裝到牙齒,讓其他軍隊羨慕到眼紅,不過人家是禁軍三大主力的編制,也沒什麼好說的。 這批裝備薛崇訓花了很多錢,能把大量物資財富集中在一點上,也得益於集權,還有內府國庫不分家的弊政讓他揮霍了大把錢財。薛崇訓在太極宮的城樓上觀看隊伍從朱雀大街上聲勢浩大地南行,心裡也極想驗證他們的實際戰鬥力,不然費了那麼多事那麼多錢沒有實用不是瞎折騰麼? 現在山東那邊叛亂的消息早就在長安市井間傳開了,加上李奕的戰敗更加助長謠言,越傳越離譜,還有的說洛陽都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忽然朱雀大街上出現禁軍的隊伍確實很有震撼力,這支人馬完全和平時看到的那些南衙城防衛士不同,整齊的衣甲隊列和幾乎挑不出紕漏的軍紀幾乎脫離了這個時代人們的見識。 薛崇訓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城下的隊伍,連他也有種見到近代軍隊的錯覺,但事實並非如此。神策軍將士可沒有什麼思想和主義,他們的軍法裡只效忠皇帝一人,然後不用屯田種地吃得飽飯,加之殷辭及飛虎團出身的一幹有能力的將帥嚴明軍紀勤於訓練,就達到了現在的狀況。 成千上萬的腳一個鼓點走路,聲音很大,彷彿偌大的長安城都能聽見這種聲音。道旁無數根本不懂兵法的路人興奮地看著熱鬧,人們總是容易受壯觀的景象鼓舞。薛崇訓注意的卻是新裝備的那批火器,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就在朝廷正在從長安京畿地區向東調兵時,河北的奏章頻繁飛來,崔啟高部已經渡過黃河進入了河北,不少縣城被攻陷了,河北道重鎮邢州也告急求援。不過薛崇訓認為叛軍要攻破大城還是不容易,無非是邢州境內的幾個縣被搞亂了而已。短短幾個月時間,估計叛軍和裹挾的亂民數目已經接近十萬。 五月中旬薛崇訓正式帶衛隊飛虎團離開長安,騎馬走陸路前往進駐到鄭州的神策軍大營。沒有皇帝的儀仗,在沿途州縣也不停留,不到十天就到鄭州了。薛崇訓仍然喜歡簡單利索的行程,登基稱帝之後也沒有改變這種作風。若是帶著龐大的車仗沿途耀武揚威地巡幸,真是一件勞民傷財的事。 不過到達鄭州城外時還是出了狀況,刺史長史居然率領全州官吏迎接,連地方縣令佐官都調回州府來了。不僅如此,刺史還驅使全城百姓出來迎接,驛道兩側長達幾裡地都是人,盛況空前。好像薛崇訓不是來打仗,而是來檢閱刺史是如何忠君愛民的。 估計來的不僅是城裡的百姓,還有來看熱鬧的農戶。可是他們期待的場面估計不能目睹了,只能看見兩百多騎兵跑過,踩得塵土飛揚,讓道路邊無數的人吃一嘴的土,除了這個什麼也沒見著。薛崇訓也沒穿龍袍,長途騎馬穿那玩意怎麼活動?他身上的衣服和飛虎團將士不太一樣,但盔甲樣式都差不多,所以不太好分辨出來,看熱鬧的人連誰是皇帝都不知道。 城門口呼啦啦一片顏色不同的官吏見人馬來了,卻沒見到天子的儀仗,都站在那裡沒動。刺史轉頭問道:“陛下確是今天到,怎麼沒見著儀仗?” 殷辭指著騎兵中間的一個人道:“陛下在那裡,行禮罷。” 刺史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殷辭不可能當眾亂指皇帝,也就顧不得納悶,帶頭伏倒在飛揚的塵土中,幕僚下屬官吏們見狀也急忙跟著伏倒一片,紛紛高喊萬壽無疆,刺史大聲道:“皇上巡幸於此,全州官民無不歡欣鼓舞,幸睹皇上威儀……” 薛崇訓勒住戰馬,用馬鞭指著刺史道:“朕已傳諭沿途州縣不能擾民,這麼多人是怎麼回事,你敢抗旨?” 刺史大驚,忙把臉貼在地上,鬍鬚上都沾滿了土,戰戰兢兢地說道:“微臣萬萬不敢,微臣罪該萬死……” “該種地的去種地,男丁的多的徵出來運軍糧,州衙的官員少花心思搞這些沒用的,幹好本份。朕且不追究此事,但若你們耽誤了軍務後勤,死罪難逃!”薛崇訓說罷策馬從官吏們身邊長揚進城,前來迎接的殷辭等部將連跪都沒跪,上馬就跟著走了。刺史等急忙爬起來,叫人牽馬亂作一團,他想著費了好大勁給皇帝佈置的行宮,自己要去接待啊,沒意料著迎駕是這麼個場面,一個照面被罵了一頓連話都沒怎麼說上。 等刺史等眾人追趕著進城時,一問才知道皇帝已經直接去兵營了,什麼行宮自然是白忙活一場。 “老夫原以為能在皇上面前混個面熟,結果弄成這樣!”刺史回顧左右頓足嘆了一氣,“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一個幕僚進言道:“皇上顧著來平叛的,仗還沒打勝估計沒別的心情。咱們還是多抽調人馬管好河道和糧道,把事兒辦好了再說。”其他人一聽都紛紛點頭,贊成他的看法。這時另一個官員上前幾步,靠近刺史小聲說道:“行宮裡挑選的那些小娘……倒是可以趁送御膳的時候派過去。” 薛崇訓好色的名聲是他沒登基之前就在洛陽一帶官場傳開了,刺史會意,立刻同意了這個主意。 但是等到旁晚大夥才發現,別說送人進去,連菜餚都送不進去,神策軍徵用的一片城區已經戒嚴了,變成一個封閉的空間,沒有皇帝召見外面的人連面都見不到。 刺史今天處處碰壁,什麼馬屁都拍到了馬腳上,對出謀劃策的幕僚是大發脾氣,埋怨這幫人盡出餿主意,花了大筆錢費了許多事什麼作用都沒起到。他暗地裡罵那幕僚:“天下的秀女要精挑細選才能進宮,老夫是受了你的矇蔽才沒想明白!”幕僚忙小聲道:“使君息怒,問題真不是出在這裡,皇上以前做衛國公時為貴族,又缺女人麼?汝州刺史的事兒您可聽過?” 見刺史有興趣,那幕僚又道:“當時汝州刺史進獻‘野味’,結果出了事那些良家婦人中間混進了刺客,把好事給攪黃了。就算出了這種事,但汝州刺史的心意是到了,現在聽說人家都混到三省六部裡做京官了,靠山是宰相劉相公。” 刺史若有所思的樣子,怒氣也消了許多。 那幕僚又趁機繼續忽悠:“咱們準備行宮是沒有錯,有備無患嘛。現在雖然沒排上用場,可誰知道皇上會不會住行宮,萬一他老人家來的時候有心情,咱們啥準備都沒有,這事兒怎麼弄?” 中軍大堂裡,薛崇訓正和一幹部將在一起吃飯,他雖然做了皇帝,但禁軍這幫心腹武將和他的關係照樣好,無非平時禮節上不同了。薛崇訓坐在上方,其他武將居然和他坐一桌大咧咧地吃肉喝酒,其中還有隨行來的內廠令宇文孝,薛崇訓需要內廠的情報,帶著他就更方便了。 大部分將領因為薛崇訓的身份和以前不同,都規規矩矩的沒那麼隨便。可沒一會兒大腦袋李奎勇就嘀咕起來:“先前我見著州衙派人送菜,都是些漂亮的小娘們……可惜給趕回去了,哎,薛郎您是看不上,賞給兄弟們就好啊,可惜了人家刺史一番孝心……” 殷辭立刻盯住他,李奎勇“額”了一聲,明白了上司的意思,忙打住話題埋頭吃喝。 不料他沒規矩一會兒,又發牢騷:“還有那個行宮,好像花了不少錢。娘的,盡幹些沒用的、又費事,乾脆爽快直接把東西換成真金白銀送給咱們多好,拿著銀子要喝花酒要賭幾把隨便咱們……簡直是脫了褲子放屁,薛郎罵得對,盡幹些沒用的。” 殷辭忍不住正色道:“李奎勇,你說說也就罷了,要是抓住你調戲民婦、收受賄賂的憑據,軍法處置絕不例外。要銀子上戰場割腦袋,少不了你的!” 薛崇訓笑道:“殷辭說得對,我也沒虧待你們,少在這裡哭窮。你要真窮,你家裡的十幾個小娘們是怎麼養的?” 李奎勇愕然道:“敢情薛郎什麼都知道啊……不過家裡的是家裡的,不知怎地,還是外頭花樓裡的娘們有滋味。”眾將忍無可忍,終於笑出聲來了。 只有三娘一個人沒有笑,這幫人大談齷蹉之事,她也沒任何反應,像個擺設一般很容易被人忽略。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二章薛翀 天可汗 二月春風漸暖,因為一件喜事朝野慶賀:孫氏產下了一子(號稱皇后所生)。這個小子樣子是否可愛、將來是不是聰明都不是最主要的,他降生於世的意義在於新的爭權晉王朝有了繼承人,他給這個王朝的延續帶來了希望。皇帝薛崇訓嬪妃眾多,子女卻很少,在此之前僅有一女,如果他真的沒有兒子,意味著將來權力更替時會有暴風驟雨,身居高位的人們誰也不願意面對這樣的情況;如果到時候沒有順利交接,還可能引發長期內戰,對普通百姓也不是什麼好事。 不知從哪裡傳出了一些風聲,流言這個皇子非皇后所生、而是皇后的親娘孫夫人生的,這樣的流言真假難辨,但多半出於有心之人猜測推論。之前發生的事確實容易引起人們的想像,為什麼皇后有孕三四個月之後才公開消息,為何非要送皇后離開皇宮,去往華清宮這座離宮?皇室顯赫的地位很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所以世人要悄悄說這些閒話很難避免;不過這樣事要拿出真憑實據幾無可能,誰吃飽撐的為了八卦消息去冒生命危險收集憑據? 朝臣們倒是不在乎這些八卦,皇帝就一個兒子,他是誰生的有什麼要緊?只要父親是薛崇訓就行了,這一點倒是沒人質疑。就算不瞭解孫氏為人,人們也知道她以前是住在大明宮裡的,後宮就薛崇訓一個男的,而且那麼多人的地方;所以薛崇訓當初允許喪夫的**過風流生活,說法就是允許她出宮居住。 長春殿的產房內,產婆和宮女們都跪著,她們非常害怕,因為**滿頭大汗疲憊地躺著的人是孫夫人、皇后的娘,這些幫助孫夫人順利生產的人也不圖賞賜,她們稍微用點腦子想就會想到:可能被滅口。薛崇訓那倆母子脫離了任何律法道德甚至人間規則的約束,他們想殺幾個人連理由都不用,比捏死幾隻螞蟻還輕巧……這不能怪薛崇訓,如果沒有他扮演這個角色,會有很多人來爭這個角色;這個時代的共識,必須有一個至高權力者,就像天上必須有一個太陽。 不過薛崇訓好像沒有要殺她們的意思,他說道:“你們都下去,華清宮誰管賬的,傳朕的口諭找他領賞。” 一個比較機靈的老婦忙道:“謝陛下恩,皇后娘娘一定能很快康復貴體。” 皇后娘娘……關她什麼事,她正活蹦亂跳地抱著不知是兒子還是弟弟的嬰兒呢。那老婦簡直是瞪著大眼看白色說是黑的,指鹿為馬大抵就是如此。 薛崇訓點點頭,揮手讓她們迴避。轉身坐到床邊對孫氏說道:“我得為他取個大名。” 孫氏沒什麼精神,仍然很期待地看著他。薛崇訓沈吟片刻道:“就叫薛翀罷,左羽右中的翀。” “陛下賜的名字有何深意?”孫氏問道。 薛崇訓笑吟吟地說:“沒有什麼深意,就因為翀這個字平時人們用得少,比較生僻。今後天下臣民要避諱,也不會因此給子民帶來太多麻煩。” 孫氏感動地看著他,他這句沒什麼深意其實就包含一層很重要的意思:整個天下都要避諱的字,無非君主和君主的尊長;薛崇訓暗示的是這個兒子將來要做君主,等於是承諾要立他為太子。 孫氏偏過頭看了一眼李妍兒,她的眼神十分複雜。薛崇訓會意:“孫夫人很愛護皇后,那對她的兒子也會同樣愛護,孩子可以讓你養,只是叫法不同而已。前朝李家的人還叫父親哥哥,也沒什麼要緊的。” “妍兒……”孫氏尷尬地喚了一聲,李妍兒忙抱著嬰兒坐到她的身邊,睜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應了一聲,等著她說話。可是孫氏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薛崇訓細心地觀察著她的臉,彷彿能感受到她內心的糾纏反覆。李妍兒等了一會兒,便露出一個笑容:“薛翀很乖哦。娘就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養著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妍兒……”孫氏嘆了一口氣。李妍兒笑道:“以前不是說過麼,娘要是喜歡,我不會捨不得的。” 薛崇訓站起身來:“你們先聊著……這兩天我就要回長安了,你們還得在這裡呆至少一個月,身體恢復了一起回來。” 長安有很多大臣上表祝賀,薛崇訓回去之後一概不看,他交代溫室殿的那兩個**,只有從西北戰場來的奏章要及時稟報他,其他的全部依內閣政事堂的批註,一律準奏。 他最關心的就是杜暹在西北的一戰,此戰的勝負將關係到今後幾十年甚至更久的邊疆格局。杜暹有晉軍精兵五萬,加上吐谷渾等國的聯軍、吐蕃末氏的兵力,總兵力不下十萬,實力是非常強大的。但薛崇訓放心不下的是高原作戰,對於漢兵來說十分不利,導致這場戰役的勝負很難預料。 而東線的內戰他並不怎麼重視,無論崔啟高裹挾到多少人馬都不足以讓薛崇訓產生壓力,在晉朝軍政財政都沒有出現太大問題的局勢下,一幫臨時組建起來的叛軍,缺乏訓練、缺乏專業的軍械裝備,薛崇訓怎麼也無法把他們當成對手。 而且崔啟高的人馬擴充太快,可能也缺乏反間諜的意識,導致不少內廠的細作混進了他的隊伍。現在薛崇訓通過內廠機構,對這人的情況是瞭如指掌,連他的作戰計畫都搞到了。據內廠的稟報,細作沒能混進叛軍軍機核心,不料崔啟高沒多少保密準備,這廝在軍營裡當著眾多武將宣揚自己的抱負和計畫,周圍也沒隔離士兵,於是什麼都洩露了。崔啟高的方向是向北,主要進取河北,抓住河北百姓反抗徵丁的機會。據薛崇訓判斷,他可能還和契丹、奚有所勾結,在河北活動還能得到外族的策應。 此人在薛崇訓的眼裡也算一個有能力的人,做事一套接一套,善於抓住時機,這些都是優點。但缺陷也很明顯,崔啟高一系列的計畫太**,不夠細。從他的保密措施和頒布的一些在細則上前後矛盾的法令就能瞧出彌斷。因為無數的漏洞,使得河北總管李奕掌握了極大的主動。 ……進入四月,一份奏報敗仗的奏章卻完全出乎薛崇訓意料之外,它不是他最擔心的吐蕃戰役,恰恰是他以為全在掌控中的河北內戰。李奕戰敗了。 通過兵部急報上來的官方奏章描述的是李奕在叛軍正北佈置防線時,中軍突然遭到叛軍優勢兵力的突襲,左右翼準備不足沒來得及救援,李奕中軍就潰敗了。李奕和幾個副將被圍,然後自殺。 薛崇訓很納悶,崔啟高難道是神機妙算?除非這個時代有飛機作為偵查工具,不然哪能見縫插針時間和地點把握得如此準確?不久後內廠的密報解開了薛崇訓的疑惑。 原來那滑州刺史周吉在州衙被攻破之後下落不明,接著和一眾家奴逃到了河北,向李奕自首。李奕本來打算將此人押解回京交由朝廷定罪,周吉求情說自己丟城失地回京肯定是死罪,與其背著罪名而死不如給他兵器衝殺敵營,搏個戰死的名聲。副將們也勸李奕不用費事,押回京了事;但李奕心軟,被周吉慷慨的話說動了,就答應了他的要求。況且皇帝也曾有過這樣的做法,在關北三城用罪將為敢死隊衝殺敵營。 不料周吉帶人進入崔啟高控制的地盤後,立刻就帶著已經準備好的崔啟高部沿原路進擊李奕中軍,周吉當了嚮導。李奕軍外圍的地方軍也夠渣,一見對方人多估摸著打不過,幾乎沒有抵抗就跑;導致叛軍主力**打了李奕個措手不及,兵敗如山倒不到一天工夫就完了,自己也落了個殺身成仁收場。 此時朝廷裡氣氛不太好了,李奕是張說推薦下去的,現在沒成事張說也得受點牽連;而且李奕已經死了,他是程千里的心腹,程千里也不好受。而且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派大將下去主持地方軍圍剿,還是直接上書從關中調精兵? 薛崇訓看完了奏章和內廠密報,見在旁邊當值的宦官是楊思勖,就問楊思勖:“張說推薦的李奕本來是程千里的人?” 楊思勖躬身謹慎地答道:“他是兵部的人。不過他有個**在程相的府上,很得程相的寵愛。” 薛崇訓略微一思索,便說道:“你去政事堂給宰相們傳個話,就說李奕是個忠臣。” 這時的政事堂正在議論兵敗的責任誰來負,本來該當事者李奕來領罪,但他已經死了,而且是拒絕被俘自殺殉國的。按照以前的慣例這樣的人就算吃了敗仗也不會被追究,還要得到撫卹。事到如今,只有張說主動請罪了。楊思勖來到政事堂傳口諭,又改變了狀況,皇帝特意告訴他們李奕是忠臣,此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一章發火 天可汗 薛崇訓有時候也是個牛脾氣,惹惱了很犟,加上他認為話說到這份上已經脫離危險線膽子就更大,他也清楚太平公主是個明白人,所以在某些時候他根本不怕和她吵起來。太平公主強硬地逼他解釋,他頭腦一熱立刻就斷然拒絕:“既然您要懷疑,我也就不解釋了!” 旁邊的人顯然很佩服他的牛氣,近侍們就沒見過誰敢這樣直接了斷拒絕太平公主的任何要求的。就算薛崇訓是皇帝,起先他不還是陪著好話麼?不過現在看來,他們母子倆幾乎一個脾性。 太平公主本來就被那檄文刺激得情緒不穩,這時候怒氣暴增,一拍寶座的扶手,伸手指著薛崇訓狠狠地說:“你非得說清楚不可!說!” 最後那個“說”字幾乎是咆哮,在偌大的宮室中響起簡直比天塌下來了還可怕,好像她要殺光周圍所有的人。近侍們膝蓋一軟,嚇得紛紛跪倒,上身伏在地板上。就連恃寵清高的玉清道長臉色都變白了,膽顫心驚的表情壓抑不住全部寫在臉上。 薛崇訓直視過去,片刻之後他二話不說拂袖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了太平公主的憤怒:“站住!你給我站住!”她幾乎是惱羞成怒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樣做,可是薛崇訓頭也不回,他沒有對太平公主發火,卻用這樣的方式來挑戰她的權威。 太平公主“騰”地站了起來,回顧左右道:“來人,還不快給我攔住,別讓他走!” 宮室兩邊都是絲綢錦緞織的幔帳,站著不少宮女,她們戰戰兢兢地爬起來,還沒走到薛崇訓的面前,就聽得他冷冷地說道:“誰敢攔朕?” 宮女們面面相覷,被逼得要哭出來,一個“朕”字提醒她們,這個人不僅是太平公主的兒子,他還是天子。去攔他,嫌死得不夠名正言順麼? 就在這時,太平公主情緒完全失控了,她顧不得常用的口氣和威儀來施壓,這種方式在薛崇訓那裡根本不管用,乾脆離開了寶座疾步走了下來。這情況讓薛崇訓意外了,他幾乎沒見過太平公主這樣有失儀態,他不禁站住轉過身來,詫異地看著她,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過火了? 她的衣裙下襬非常長,拽地長裙一般拖著,走快了非常之不活動,因為平時根本不會走得太快。她就這樣很不活動地追了幾步,眼看要抓住薛崇訓了,不料腳踩到了下襬,一步跨出來就向前摔倒。薛崇訓反應極快,身體一閃就托住了她的身體,她順著慣性直接撲到了薛崇訓的肩膀上,揮起拳頭就打他的背。她雖然長得高,而且身材豐腴飽滿,卻從來過著嬌貴的生活,手臂上根本沒多大的力氣,打在薛崇訓背上跟撓癢似的。所以她不解氣,竟然不顧儀態張口就咬在薛崇訓的肩膀上。 太平公主病癒之後是非常健康的,牙齒又白又鋒利,這下有感覺了,疼得薛崇訓臉都白了。宮廷裡有保暖設施(火盆),薛崇訓進來是脫了大衣的,身上就一件輕薄的綢緞褻衣和一件單衣,這一咬下去估計咬進了肌肉裡。不過他沒吭聲,從疼痛裡感覺到她是真的動氣了,自己太過火……不過也不全是疼痛,太平公主撲在他的肩膀上,上身完全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終於又感覺到了她溫暖柔軟的懷抱……他聞到了鬢髮之間的氣味,感覺到了她的顫抖。 薛崇訓的腦子裡一瞬間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麼放到太平公主的腰間的,但掌心剛剛觸到她的腰時就清醒過來,他明顯地感覺到太平公主的身體突然繃緊,咬他的牙也放開。於是他趕緊順勢故作扶穩她的動作,讓她站穩了。 太平公主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倆人僵持了片刻,薛崇訓忙跪倒在地說道:“兒臣莽撞,剛才冒犯了母親大人,請您責罰。” 太平公主好像突然恢復了理智,激動的情緒從她的臉上一點點地消失。她冷冷地說道:“你必須得解釋,杜暹的事。” 薛崇訓沈默了片刻,說道:“兒臣有兩個考慮。第一,吐蕃北部的這場戰役至關重要,必須要讓杜暹全力以赴不計代價;他是帶兵出身,出將為相是這種人畢生所求,承諾兵部尚書的職位,按照目前的格局做尚書再加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銜就等同於宰相,這樣杜暹在西北會發揮出最高水準的。第二,起初我組建內閣,是為了安排那些有擁立之功又在朝廷資歷很淺的人,就是母親所指的心腹,這些人於情於理不能虧待;但是現在問題出來了,內閣政事堂同時存在意義不大,反而減緩了理政效率,所以我下一步的打算是合併兩個衙門,增加理政效率。這個解釋母親大人還滿意麼?” 太平公主面無表情地說:“你有什麼事直接在我面前明說就好,何必弄些玄虛的?起來罷。” 薛崇訓這才爬了起來,把嘴輕輕靠過去在太平公主的耳邊悄悄說道:“再說竇懷貞之流,貌似對母親忠誠,真不一定靠得住。”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轉身要向寶座上走去。薛崇訓急忙輕輕扶住她的手腕,好言說道:“您慢點。” 這母子倆不知是演得哪一齣,眾人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場面,或者剛才發生的事只是做夢? 太平公主也是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大模大樣地端坐下來。薛崇訓放開她的手腕,又輕輕給她捏肩膀和膀子,“兒臣不孝,惹母親生氣。” “別在這裝模作樣,你跑到華清宮來請什麼安,是為了見另外的人吧?” 薛崇訓忙道:“兒臣哪敢裝模作樣啊,一是確實想問母親安,二是預計她要生產了,我得陪在……皇后的身邊。這要是兒子,咱們大晉朝不就有了皇儲?” 太平公主道:“長春殿外的樹枝已經發芽,冬天差不多也過去了,既然你來陪著,我過幾天便回大明宮。” “長安的雪尚未化完,母親可以在華清宮多住一些日子,朝裡的事我都安排妥當了。”薛崇訓道。 “安排妥當?祭祀你可以委託大臣,內外朝預算總得過問過問吧?”太平公主基本不出宮門,可她好像什麼都知道,身上穿著道袍,卻沒有一點修道之人的無為,她又說道,“華清宮的地勢太低,亦無高樓,這兩個月的仙丹也好像缺點靈氣。還是承香殿的星樓更適合煉丹,吾意已決,過幾日便帶著玉清回宮。” 剛才他們母子倆大吵一架,不過很快就和好如初,薛崇訓陪著她吃晚飯,看完戲,這才離開她的寢宮。然後他徑直去見孫氏,李妍兒陪著都沒睡,好像是在專門等著薛崇訓。 李妍兒是他的老婆,現在母女倆在一塊兒,孫氏卻挺著一個很明顯的大肚子,薛崇訓多少感到有點尷尬。不過李妍兒很看得開的樣子,見到薛崇訓很高興,說他還記得孫氏還算有良心。 薛崇訓厚著臉皮呆了一會兒,孫氏也很不好意思,神色很不自然沒敢當著薛崇訓的面正視李妍兒,她挺著個肚子仍然放不下面子,口上正經地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陛下此時不在朝廷勤政,怎麼到華清宮來了?我在這裡有妍兒,還不少人照顧,陛下不用擔心。” 趁李妍兒轉身拿東西時,薛崇訓便悄悄說道:“我專程來陪你的。”說罷親了她一下。孫氏臉上驟然變紅,輕輕推了他一把,小聲道:“妍兒在這裡,不要這樣。” |
第十捲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第二十章見面 天可汗 從長安城來到華清宮,就像是從塵世喧囂中來到隱居的山林。華清宮方圓之外幾乎沒有莊稼村莊,更無城池市集,乍一來到就像進入了一個脫離現實的世外桃源。 薛崇訓此行主要是為了孫氏,但最先是去拜見太平公主。在這個世上,他投入最多的細心和耐心的人就她,她也是一個極難侍候的女人。太平公主不是普通人,她非常聰明、很有能力,不僅干政而且是權力格局中佔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她分享了薛崇訓名義上獨攬的權力,但也是他的盟友和實力構成之一。薛崇訓必須投入極大的心思、精細的揣摩,才能與她構成這種平衡和默契;拋開他們的家庭血緣關係,彼此之間也是最瞭解最在乎的人,比如太平公主隨意的一個表情,薛崇訓都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就算是對他曾經最喜歡的女人、他的妻子,都未曾瞭解得那麼細緻深入。 她也是一個感情不同尋常的人,父母都當過皇帝,家庭關係和經歷異常複雜,已經遠遠脫離了凡人的範疇;那些與她最親近的人在相互廝殺中身亡,慾望、愛與仇恨交織在一起,分不開理不清。薛崇訓也在其中,他是太平公主最親近的人之一,曾推翻舅舅家的江山、殘害李唐宗室,同時也陪著她在生死線上掙扎,甚至幾度不顧一切挽回了她的性命……和別人不同的是,薛崇訓還活著、而其他人已經死了。 薛崇訓同樣好不了多少,三十年的經歷,好像過完了幾輩子。 這樣的兩個人見面了,從來不提以前的事,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相處著,薛崇訓扮演著兒子和天子、太平公主扮演著母親和長輩。大多數時候是客客氣氣子孝母慈的樣子,偶爾要吵吵,一切都很正常。 薛崇訓規規矩矩地執禮,然後走到太平公主的身邊,輕鬆地說道:“母親大人整個冬天都在華清宮,我見不到天天都想您啊。” 太平公主笑道:“你在長安不是挺逍遙,這會兒見面了才想起我罷?” “真不是說著玩的。”薛崇訓認真地說,“有時候早上起來,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要是這世上從來沒有您,恐怕我連一個可以想的人都沒有了。” 太平公主面帶笑意而不言。侍立在旁邊的玉清看了一眼薛崇訓,她忽然想起太平公主也說過一句差不多的話。好像當時玉清正忽悠太平公主修煉可以長生不老,至少也可以活個三四百歲,太平公主就說要讓薛崇訓也修煉,不然以後他老死了自己活到後面沒意思。 這時薛崇訓又用輕鬆愉快的口氣說道:“母親的身體還好吧?我瞧您的氣色越來越好,莫不是玉清道長的仙丹真的可以長生不老?” “你要信,也可以服用試試。”太平公主道。 薛崇訓當然不怎麼信,而且下意識還有種牴觸情緒認為丹藥裡含有重金屬相當於慢性毒藥,只是情知勸不住太平公主,也就不想費事和她爭執了。他也理解她,當初得了絕癥吃丹藥居然好了,等同於親眼見到神蹟,不信神都很困難,哪裡是人勸得住的? 他便說道:“母親大人本身就是仙體,您吃了管用,一般人怕是不管用。玉清道長不是說過麼,男子體內全是濁氣,吃什麼都白搭。” “她為什麼這麼說,我還不清楚?”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微微一側頭,但沒聽到玉清開口說話,她又說道,“我依她所言,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你。” “我?”薛崇訓愣了愣,免不得胡思亂想一通。但他注意觀察太平公主的神情,又打消了自己的幻想,太平公主神色淡然平和,好像只是說一件極其普通的事。那麼這句話的含義應該是自己是皇帝、她是太后,為了大晉皇室的榮譽只好潔身自好。 想到這裡,薛崇訓莫名有些失落,同時又矛盾地責怪自己隱藏了太多齷蹉隱秘的情感。但從另一方面想,太平公主的懷抱確實是這個世上最讓人迷戀的。 太平公主拂了一下寬大的衣袖,欠身挪了一下坐姿,一舉一動不乏霸氣和華貴,哪怕她身上只是穿著素雅的衣裙。她的雍容華貴氣質確實不是珠玉寶石和綾羅綢緞襯出來的。她微微放鬆姿勢後,說道:“聽說今年開春之後朝廷兩線用兵,你考慮清楚了?” 薛崇訓琢磨了一陣,最終用最坦誠的言辭說道:“造成這種形勢有我的失誤,去年的營州之役太倉促準備不足。”他承認自己的錯誤也只有在太平公主面前,在別的任何面前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這樣的態度讓太平公主非常滿意,她微微點了一下頭。 薛崇訓繼續說道:“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取消河北方略,否則有損皇室的威信;另外軍器監造出了一種新的武器,我便更有信心掃平河北的亂局。母親大人不必多慮,我大晉朝開國前後就是憑藉武力西定吐蕃、北滅突厥,這回也可以用武力解決問題,相比強盛時的吐蕃,東北幾個部落聯盟和一幫草寇不過是跳樑小丑。” 太平公主伸出手來:“昨天收到的那紙檄文呢?”玉清便走上前一步,掏出一捲紙輕輕放在太平公主的手上,太平公主問薛崇訓:“你見過這東西了?” “好像有人呈上來,但我沒看。”薛崇訓照實回答。 太平公主的眉目間漸漸顯出一股殺氣,隨手將檄文丟在案上:“此人不僅是跳樑小丑,更是用心歹毒之輩,我要你遣大將滅他九族!”她的聲音不大,但一句話出來氣氛驟變,周圍的宦官宮女不約而同地把腰彎得更低。 “母親大人放心,兒臣必定殺光逆賊,並且將今後滑州的稅賦徭役增加一倍,以息母親心頭之怒。”薛崇訓先把話說出來,然後才拿起那張紙來瞧,之前覺得沒什麼好看的,這會兒倒有些好奇起來,究竟寫了些什麼把太平公主惹火了。 一瞧之下,薛崇訓明白為啥太平公主發火了,這檄文根本就是一篇謾罵的文章,薛崇訓被罵得不算慘主要就是篡位嘛,其中把太平公主罵得最狠,忘祖背宗、驕奢淫逸云云,說得是有憑有據,說實在的確實沒法反駁。比如把李家的江山改姓說她忘祖背宗沒什麼不對,不顧開國前後連年用兵大興土木收羅奇珍異寶這些都不是編的,驕奢淫逸同樣談得上。不僅有這些有理有據的說辭,後面還有誣陷,說她淫亂後宮,甚至和兒子通姦……這項罪名真是冤枉太平公主了,薛崇訓是最清楚的,她好多年之前就連小白臉都不養了,怎麼談得上淫亂後宮,通姦什麼的更是莫須有之罪。 不過捏造的東西並不是不管用,天下人最喜歡閒扯這種“秘聞”,你是有嘴都說不清。就如一代女皇帝武則天,給她捏造了多少野史,什麼一晚御十八壯漢之類的,說得更真的一樣。 這種道理薛崇訓清楚,太平公主也清楚,難怪她火氣那麼大。 薛崇訓看罷忙好言寬慰道:“母親大人息怒勿傷了仙體,兒臣既能滅反賊,也能滅謠言。朝中設有內廠一衙,專門打探情報消息,我傳旨下去,有人膽敢造謠就抓起來。”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因此起伏,緩緩說道:“你不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那些人只是說壞話又沒犯法,你就抓起來施以重刑,得個昏君暴君的名聲遲早的事。” “管它作甚?我的所有都屬於母親大人,現在有人中傷您,我還捨不得名聲麼?”薛崇訓勸道。 太平公主的情緒起伏,冷冷道:“說得好聽,那你承諾讓杜暹做尚書是什麼打算?是不是要滿朝文武都是你的心腹才放心?” 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赤裸裸地指責自己,薛崇訓一開始心裡添堵,但很快就想通了:她能當面把如此敏感的質疑說出來,就說明她非常信任自己,不然根本不會說。可能是剛才薛崇訓對她實在太過千依百順好說好哄的,就激起了她的任性;太平公主現在很穩重大氣,但她小時候卻是在唐高宗和武則天嬌寵下長大的,就算到了現在這歲數也不能完全磨滅她骨子裡的任性。 這時候薛崇訓明白不能和她爭鋒相對,得哄。他覺得搞來搞去自己反倒比做娘的懂事似的,他急忙一副掏心窩一般的表情道:“您怎能那樣想?” 太平公主此時的眼神非常威嚴非常讓人敬畏,被看一眼就心理壓力巨大,他冷冷說道:“你那樣做,我能怎樣想?” 而能迎接這樣目光的人,恐怕只有薛崇訓,他面不改色地說:“兒臣還需要解釋麼,母親在兒臣的心裡比性命還要重要。” 這句話乍一聽很假,但太平公主的腦海裡浮現出薛崇訓用胸膛擋住刺客一劍的情形,他做得出來,就一點不假了。想到那一副場面,如同發生在昨日,她彷彿能聽見薛崇訓的怒吼在耳邊響起。太平公主的神色稍稍緩和,但口上仍不相讓:“你就得解釋給我聽聽。” |
第十九章春天 天可汗 薛崇訓看了報到內廠的一些公文,那些消息和官府掌握的東西相差不大,暫時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這樣一來,多聽聽朝廷大臣的論述和法子反而價值更大。他個人的判斷更傾向於張說的看法,一場叛亂無須直接動用關中軍,以周圍幾個州的人力物力對付滑州已經具有優勢了,況且晉朝是全國政權,在大勢上本來就佔強。 不過程千里畢竟經驗豐富、深諳兵法之道,他的意見不能直接無視,特別是現在這種緊靠大方向猜測推論的情況下。 他又考慮了另外兩件事。第一件是孫氏的產期,宇文姬把脈確定生孕的時候是去年八月,當時孫氏已經有三四個月的生孕,算起來預產期可能是今年二月間左右,現在已經快到了。第二件是神機署製造的火器還未完工訓練也需要時間,如果薛崇訓要調關中軍去平叛,他優先考慮的是神策軍,讓他們在實戰中試驗火器戰鬥方式,然後作出改進;起義軍裝備和戰鬥力差,這樣的實戰是做試驗的絕佳場合。 想到這裡薛崇訓就不打算去管朝廷的對策了,直接讓大臣們來處理,他們商量好了自己批覆便是。 他這樣的態度直接影響了政事堂的意見,皇帝根本沒有來管的意思,大臣們怎麼好意思上書出動關中軍?大老遠調兵是嫌軍費沒地兒花。於是推薦李奕出任河北道總管的主張就在朝廷內部取得了優勢。 此時的李奕嗅到風聲,滿懷希望地等待和準備著。他進程府見自己的妹妹,不料還沒有開口說自己的抱負,比他小好幾歲的妹妹反倒先教訓起他來:“武將出身的人,誰不想有朝一日能在長安謀得一官半職?阿郎是為了你好,你凡事應該多聽阿郎……” “妹妹,我當然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仰仗程公!”李奕忍不住直起腰打斷妹妹的話,“不僅我們清楚,滿朝的同僚都知道!李奕不過是靠了裙帶關係才穿這身官服,沒有程公屁都不是。衙門裡的人表面上客客氣氣,但打心眼裡根本看不起我。我一無進士身份二無拿得出手的功勞,憑什麼當尚書省的官?” 李氏默然,無言以對。 李奕握緊拳頭,正色道:“我堂堂七尺男兒正當青壯,難道只能這樣渾渾噩噩彎著腰恬顏混個富貴?連你也看不起哥哥嗎?” 他這時忽然充滿了陽剛之氣,李氏認真地打量著他的臉,良久之後才微微嘆息道:“我不勸哥哥了,你只管照自己想的去做罷。” 李奕低聲道:“雖然程公現在對妹妹千依百順,但你始終只是一個妾,平日只能放下尊嚴去討好他祈求他的寵愛,咱們家的富貴都是妹妹這樣得來的,我享受著這樣的富貴從來都不是個滋味!你要相信我,我作為咱們家的男丁,一樣能保護你!” “哥哥……”李氏感動地喚了一聲,悄悄側過身拿絲帕擦眼淚,哽咽道,“你凡事小心穩重,一定要平安回來。” 第二天政事堂就擬出了處理辦法,暫時作出兩個反應:調任營州長史薛訥為幽州刺史,主持幽州重鎮的防務,防契丹、奚趁勢進入河北;推薦李奕出任河北道行軍總管,並南衙十六衛中挑選武將十員為副將,節制除東都、都畿、幽州等地之外的河北河南諸州縣軍事,主持圍剿滑州叛亂。 奏章通過內閣加注的建議,到達溫室殿,薛崇訓沒有作任何批註,授意批覆兩個字“準奏”。就算是大事,處理的效率也是很高的。當然薛崇訓認為還可以更快一點,如果參與決策的兩個衙門大臣合併在一起、同時領尚書省,那麼朝廷政令只需要在一起商量好就能立刻執行。只不過在目前的格局下很難繼續精簡,這涉及到太平公主的支持者和皇帝的嫡系、還有前朝元老及新貴,中間的妥協平衡。 現在的狀況是薛崇訓在有意增加中樞十個大臣的威望,通常情況下政事堂和內閣達成一致的奏章,薛崇訓都會原封不動地準許,平常南衙大臣的意見幾乎等同於聖旨。薛崇訓的想法給他們權,換來中央朝廷的集權和執政能力,穩定大晉政權;另一方面又要時刻防止這幫人反客為主,讓他們認識到所有的權力都在皇權之下。 在坐上這個位置前,薛崇訓確實從未有過這麼多心機和手段。因為政務太多,他沒有全部掌握在自己一個人手裡的能力,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間接控制,就像放風箏,手裡能抓住的只有那根細線。 同時他更不是一個工作狂,皇帝這個職位和以前的衛國公比起來,區別只在於更大的權力,滿足更多的慾望和野心。他根本達不到為了這個帝國付出一切的高度。就如最近軍政大事不少都讓人牽腸掛肚,他卻有心思去想在華清宮的一個女人。孫氏,要生孩子了,這事兒對他來說和五萬大軍進入吐蕃的事同等重要。 他很重視此事,明顯的理由是王朝可能因此有了繼承人,私人的原因是那孩子畢竟他的血脈。但在薛崇訓的內心有另一層隱秘的原因,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 他其實是一個很缺父愛的人,生父薛紹被殺時他還小,現在他甚至連父親的樣子都記不清,更記不清自己受到過什麼父愛。這方面對他就是一個空白,導致他成人之後自己也沒有多少父愛,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感到無所適從。所以在心底他對薛夏州和孫氏肚子裡的孩子缺乏真實的感情,他當然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只是按照普遍道德觀,父親就應該愛護自己的子女,所以他為子女做的事不過是出於一種姿態。在孫氏生產之際他的關心,不是關心孩子而是關心孫氏,他太明白女子在這種時候需要感覺到男人的關愛,所以當年李妍兒生薛夏時他要趕著回長安。 生命傳承,其中的愛對於大多數普通人都有最真實的體會,對於他來說卻很迷惑。在某種意義上薛崇訓覺得自己很悲哀。 ……正月裡杜暹奉旨帶兵護送吐谷渾使者回國,同時還拿著朝廷授予的兵權,負責西北的一場大戰。薛崇訓隆重送走了這批人。滑州平叛也交給了政事堂執行。 他佈置完這些事,還有一些大事沒辦,其中最重要是核算天寶元年的國庫收支、預算二年的開銷和賦稅。這件事需要御前議事,馬虎不得;還有參加祭祀天地,祈禱農業風調雨順等等。但他並不打算親自去管,而很快向華清宮派人送了文書,要去華清宮。文字上表述的事一是向母親太平公主問安,盡孝道;二是看望預產的皇后(公開的是皇后懷孕)。這些文書沒有漏洞,尊老愛幼一向是美德。但是薛崇訓此行主要的目的只有一個,去陪著孫氏。他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出發之前,他下旨停止溫室殿硃筆批閱奏章,改由內閣政事堂議決。不能決斷的送華清宮。 這個時候冰天雪地的長安正在漸漸復甦,古塔市井之間,綠意隨處可見。剛剛過完年,殘留著節日的痕跡,紅色的燈籠紙和人們身上的新衣,恰恰襯托著春風,一年初始的氣氛總是充滿了愉悅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