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73章 臣不密則失身

有明一朝，除卻開國太祖朱元璋，永樂大帝朱棣，朝野風氣向來是文貴武賤，文官穩穩壓武將一頭，大字不識的丘八們見了秀才、舉子自個就覺得低人一等。

幾百年下來，這等風氣愈演愈烈，錢謙益、陳子龍面對楊剛時，說句話都覺得自賤身份，侯方域碼頭迎候楊剛那真真是天大的面子，至於如現下方以智禮下于人，客客氣氣地請托于楊剛，那簡直是日頭打西邊出來的奇聞！

換到其他任何一個大明武官，這一會指不定興奮成什麼樣子了。

翰林院檢討哎！那可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和這等人物搭一句話都是窮軍漢莫大的福分，眼下翰林公還如此溫和有禮，這這這，廝殺漢爛命一條，就算將身家賣予翰林公，又值得什麼！

只可惜，楊剛不是土生土長的大明人，好男不當兵什麼的只當是屁話，方以智一番利誘麼，卻是不曾奏效。

方以智的話非但不曾奏效，反而讓楊剛警覺起來，封侯拜相，這四個字聽起來光燦燦的，可是怎樣才能封侯拜相？心頭不過略略一轉，楊剛便悚然一驚。

禮下于人必有所圖，這姓方的當我是傻子麼，隨便灌點迷魂湯就能隨便擺佈了！？

楊剛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以略帶驚詫的語氣開口了。

「楊某是個粗人，掄刀舞劍還行，可是腦筋便不大靈光了............方檢討所說楊某不大明白，不知檢討大人能解說解說麼？”

楊剛望著方以智，一副好奇寶寶模樣，這等樣子落在方以智、侯方域、冒襄三人眼裡，倒是正常的很，三個大名士互視一眼，還是方以智開口回話。

「楊總兵初到金陵，對金陵情形自然不大熟悉，不過，把持朝綱之輩是何等人物，楊總兵總該知曉一二罷！”

「楊總兵可否知道，當朝首輔馬士英明裡要匡扶社稷，克復中原，可是暗裡卻是另一套做派！”

「馬士英胸無大志，膽小如鼠，只想偏安江南，絕不敢北上中原，就更不要提剿滅湖廣賊寇，打通甘陝道路，援應秦地了，只要這等小人在位一天，楊總兵麾下勝捷軍便只能苦守秦地，孤立無援！”

「馬士英內結宦官韓贊周、勳臣劉孔昭，外約軍鎮總兵，與阮大鋮、田仰之輩沆瀣一氣，霍亂社稷，這等奸党若是長久把持朝綱，國家社稷危矣，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社稷不保，不說楊總兵及勝捷軍于秦地獨木難支，我等清流東林亦不免禍患！”

「故此，我道正人商定一心，要罷免奸党，驅逐奸佞，令碌碌之輩再不得禍害國家............當今東閣大學士史可法史公、禮部尚書錢謙益錢公為首，不日便要雷霆一擊，還我大明一個朗朗乾坤.........當此時刻，不管是忠於社稷，還是為秦地勝捷軍慮，楊總兵還不該盡忠竭力麼！而等史公、錢公大事高成，楊總兵的前途還用問麼！？”

方以智目光閃爍，微笑起來，言語神情說不出魅惑，一旁侯方域、冒襄連連點頭，深以為是，四娘馬湘蘭則美目顧盼，很為方以智一番言辭動容。

唯有楊剛低下頭去，不為所動，而在眾人看不見的臉上，一絲嘲諷緩緩浮現。

以史可法、錢謙益為首，罷免奸党，驅逐奸佞？不知史可法、錢謙益有什麼手段達成目的啊？這兩人可有得用手下麼？可有得用的兵馬麼！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72章 畫舫密議

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問候一下是人之常情，楊剛原本想揚手致意，和侯方域閒扯幾句，可是細一打量，楊剛不由得猶豫起來。

侯方域怎麼了？看起來昏昏噩噩的，一臉晦氣模樣，呃，他老婆被人搶了！？楊剛胡亂猜測著，卻是蒙對了。

所謂的巧合便是如此，只可惜楊剛此時尚不知道，否則也不會因此惹出之後的事端來。略一猶豫，楊剛堆出笑容，向侯方域走去。

侯方域並非獨自一人，而是和幾個文士同行，那幾個文士都是生面孔，楊剛一個也不認得，故此走到近前，楊剛便只對侯方域說話了。

「相逢不如偶遇，前幾日有勞侯兄費心了，今日兄弟做東，你我小酌幾杯何如？唔，兄弟也順帶結交結交幾位貴友。”

楊剛這番話說得很是客氣，態度也很誠懇，侯方域微微一怔，看清楚面前所站何人，卻是露出一副苦笑。

「總兵大人好意，侯某心領便是，只是侯某今日遭逢不幸，實在無心作樂，還請楊大人原諒則個！”

侯方域聲音低沉，面容愁苦，旁邊同行之人一個個也臉色難看的緊，如此情形楊剛本該識趣一點，閃人便是，偏生有了一絲好奇，卻是多了一句嘴。

「遭逢不幸？這話從何談起？呃，侯兄若信得過楊某，不妨將煩難吐露一二，若有楊某得用之處，在下絕無二話！”

“这…………”

眼神閃爍的侯方域想了想，視線落在楊剛面上，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把心事講給楊剛，就在此時，與侯方域同行的一人閃身出來，附耳對侯方域輕聲說了兩句，侯方域突然目光一亮。

「如此，那弟就不遮遮掩掩了，只是這裡不是敘話之所，所以............我等覓一僻靜所在罷。”

於是楊剛便與侯方域一行人混到了一處，直奔僻靜之地去了，這僻靜之地不遠，便在十裡秦淮，卻是一條畫舫，登上畫舫時楊剛很是詫異了一番，可是看侯方域等人習以為常的模樣，楊剛只當自己太過土包了。

事實上楊剛也卻是土包，上得畫舫，楊剛東張西望，瞧什麼都新鮮，看什麼都稀罕，當畫舫主人，一位纖眉細目、瘦弱如柳的美人兒迎出來時，落入眸中的楊剛十足便是一鄉下土鼈模樣。

「貴客臨門，奴家姍姍來遲，實實失禮的緊，諸位相公還請海涵則個。”

美人兒柔聲軟語，微微一福，侯方域幾人紛紛作揖還禮，連道不敢，賓主禮畢，這才進了艙室，楊剛跟在後面，此時注意力卻不在畫舫了，兩隻眼睛卻是全落在那美人兒身上。

嘖嘖嘖，這便是古代名妓風範麼？溫柔嫻淑，言語行動比大家閨秀還大家閨秀，這要放到後世，那就是巨星范兒啊！

楊剛暗自想著，一對賊眼不住在那美人兒身上掃描，端得一副色、狼模樣，那美人兒引導客人們安坐，目光一掃便瞧見楊剛的豬哥模樣，秀美微微一皺，心中不由生出幾分不快來。

楊剛模樣同樣落在侯方域等人眼裡，侯方域頓時覺得有些尷尬，大聲咳嗽幾聲，急忙開口。

「切讓侯某為楊總兵介紹引見一下敝友，這一位姓方名以智，任翰林院檢討，這一位姓冒名襄，俱是我的好友.........畫舫主人麼，姓馬，人稱四娘，乃是十裡秦淮有數的才女大家！”

呃，才女？大家？嘖嘖，讓我再好好看看，這女子漂亮不假，可是才華.........這要怎麼看？

對方以智、冒襄兩人拱拱手，楊剛大半的注意力還是放在那馬四娘身上，這也正常，美女當前，血氣方剛的楊剛若是只注意男子，那才奇怪。

不過楊剛終究不是只顧及下半身的禽獸，馬四娘略微扭身，作了一個躲避的動作，楊剛立刻醒悟過來，偷偷掃一眼舫上幾人神情，便知道自己行為有些孟浪了，不禁一時訕訕的。

還是侯方域開口扭轉了話題，這才讓楊剛漸漸恢復如常，只是等聽清楚侯方域說些什麼，楊剛神情便凝重起來。

「楊總兵好意，侯某本不該有所隱瞞，只是侯某心煩之事太過難以啟齒，實在一言難盡............不過既然總兵大人動問，侯某還是坦白了罷。”

「今日本是侯某小登科之日，欲迎娶一位賢淑女子過門，誰知奸党阮大鋮從中作梗，硬生生壞了我的大好姻緣！”

「香君不欲讓我為難，不得以隨內宦入宮去了............此事絕非聖上本意，定是那阮大鋮的陰謀，我我我，今日所受奇恥大辱，來日一定雪洗乾淨！”

侯方域一五一十把自家遭遇傾吐出來，說到激憤處，雙手握拳，激動地難以自抑，只是侯方域雖然神情激昂，可身板卻略嫌單薄了些，楊剛上看下看，怎麼也看不出侯方域將來如何雪洗恥辱。

我擦，居然蒙對了，這小子真個被人搶了老婆！這小子的女人被搶入宮，多半再出不來了罷？唔，這小子不過一個閒散文職，那阮大鋮卻是兵部尚書，兩個人根本沒有可比性啊！

微微搖頭，楊剛雖然報以同情，卻很不看好侯方域，可就在這時，一直靜坐一旁的方以智突然開口了。

「朝宗兄今日蒙此大辱，我輩卻只能袖手旁觀，深以為恥，不過，那阮大鋮也不過這幾日囂張，為國家社稷，我輩正人絕不容許這等奸佞小人把持朝綱，來日雷霆一擊，定要還朝廷一個朗朗乾坤！”

朝宗是侯方域的字，而侯方域此時和冒襄兩人齊齊盯著楊剛，眼中滿是期待。

哎！我沒聽錯吧？這姓方的說什麼？雷霆一擊？還朝廷一個朗朗乾坤？這傢伙是隨口說說，還是............

楊剛一怔，雙耳猛地支楞起來，目光同時落在方以智臉上，恰恰和方以智視線一碰，方以智面帶微笑，盯著楊剛，緩緩又說了一句。

「楊總兵威名，方某早有耳聞，總兵大人到金陵幾日，忠勇事蹟更是如雷貫耳.........适才總兵大人言到，侯兄煩難，總兵大人願給予援手，此話現下還作數麼？”

侯、方、冒三人齊齊盯住了楊剛，楊剛當下便是一怔，待回過神來，立時犯起難來。

這這這，說話算數是應該的，可問題是，我不能稀裡糊塗往坑裡頭跳啊............這幾人若是爭搶一個女人還好，若是想要政變奪權，那我可萬萬不能參和其中！

知道自己目下實力，也清楚自己此行目的，楊剛可沒想著在江南搞什麼風雨，江南世家大族無數，楊剛也根本沒有攪風攪雨的本事，只是，心裡所想可不能直白說出來，人家方以智又沒說要幹什麼，急急推脫那成什麼了！？

故此楊剛想了又想，給了一套模糊兩可的說辭。

「楊某丘八出身，雖是個廝殺漢，可說話算話，一言既出那個馬難追，唔，侯兄有事，兄弟能幫上的絕無二話！”

楊剛說得很是豪氣，可是言語緊緊扣在侯方域身上，絕不涉其他，並且還加了個前提，要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才無二話。

楊剛刷了個心眼，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都心裡有數，不過方以智絲毫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卻是抱拳作了個深揖。

「楊總兵義薄雲天，方某待朝宗兄先謝過大人了！”

呃，不是吧，這麼好哄？楊剛一邊想著，一邊急忙還禮，卻是作了一個更深的揖，等楊剛直起身來，卻見方以智走到自己面前，再度一個深揖，然後說了一句話。

「以總兵大人的本事，助朝宗兄一臂之力當不在話下，不過楊總兵還不知道，助朝宗兄一臂之力也是助總兵大人自己，說不得，嘿嘿，封侯拜相也在其中爾！”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71章 棒打鴛鴦二

「奉聖上口諭，李氏著即入宮，教習歌舞............李大家，這就接旨其行罷！”

畫舫之上，一個內宦尖聲說到，臉上雖然帶笑，可那笑容落在眾人眼裡，只覺得說不出的陰森，至於站立一旁，從進來起就未發一言的兵部尚書阮大鋮，在眾人眼中更是猙獰。

阮大鋮帶兵而來，宮中內宦緊隨其後，短短一炷香時間內，畫舫上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在座之人沒一個愚鈍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眼前之事必是阮大鋮搗的鬼了。

可是，就算知道變故源于阮大鋮，可包括禮部尚書錢謙益、東閣大學士史可法在內，所有人都拿不出應對之法，弘光皇帝徵召李香君入宮教習歌舞，難不成史可法、錢謙益還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上殿面君，爭執一番麼！？

史可法、錢謙益互視一眼，心中不滿，卻都默不作聲，侯方域臉色難看，僵立當場，思來想去也不知該作何反應，這三人不吭氣，其他複社中人，東林一党自然都閉上嘴巴，一個個只是憤懣難當。

畫舫上眾人神情都落在阮大鋮眼中，阮大鋮心中快意，卻擠出笑容，一臉春風地開口了。

「阮某真真有罪，擾史相、錢公雅興不淺，不過聖意難違，阮某也是迫不得已，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史相、錢尚書不要多多體諒則個。”

阮大鋮雙手交叉作了一揖，禮數做得十足十，直起身來，史可法、錢謙益再對視一眼，微微搖頭，卻不得不回禮，說些違心之言。

「不敢，不敢，阮公公事在身，這就請便罷。”

阮大鋮笑了，笑得開心，笑得得意，再向史、錢二人拱拱手，目光這才落到一身大紅喜服的李香君身上，此時李香君早已揭了蓋頭，臉色蒼白之極，望遍舫上眾人，最後落在侯方域身上，目光中先是求肯，而後只剩下深深絕望。

李香君的視線落在身上，侯方域只覺得羞愧難當，男子漢大丈夫，卻連一個女子都庇護不得，生生讓人在眼前奪了去，激憤怨怒鬱積于胸，侯方域直想不顧一起，與壞了自己大好姻緣的阮大鋮拼了，可是火氣雖然幾能焚天，侯方域的雙腳卻始終釘在原地，不曾有絲毫挪動。

幾個內宦一擁而上，將李香君與眾人隔開，看也不看侯方域等人，只是連聲催促快快其行，被逼不過，最後看一眼低頭不語的侯方域，李香君臉上滑下兩行清淚，輕舉蓮步，緩緩向艙外走去............

當大喜轉大悲的一幕在十裡秦淮上演時，楊剛剛剛從兵部衙門裡出來，大清早趕赴兵部，卻被告知兵部尚書阮大鋮今日無暇，楊剛無奈之下，只好改日再來。

阮大鋮不在，兵部就不辦公了麼？辦事效率真真低下，和後世官僚沒什麼區別嘛！

楊剛心裡嘀咕著，很是不滿，不過臉上卻客氣的很，和幾個兵部屬官哈拉兩句，才告辭離去。

出了兵部，楊剛想一想，帶著親兵直奔五軍都督府，兵部與五軍都督府離得不遠，不過一盞茶功夫楊剛便到了，遞上拜帖，當下便有當值小校陪著進了五軍都督府大堂。

明朝的五軍都督府並不是一個衙門，而是五個，分別是中軍都督府﹑左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府﹑前軍都督府﹑後軍都督府，只是永樂大帝朱棣遷都北京後，五軍都督府自然也遷到了新帝都，金陵留都雖然依舊有五軍都督府的設置，可是二百年下來，其中任職之人早就成了濫竽充數之輩，而五軍都督府中也只剩下一個中軍都督府還能正常運轉。

前軍、後軍、左軍、右軍、中軍計五軍都督府，統管大明軍隊，本是一等一緊要的衙門，可是金陵五軍都督府卻鮮有人能擔當重任，能夠算清楚下面有多少兵馬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帶兵打仗說什麼也幹不來，而事實上五軍都督府雖然名義上統管天下兵馬，實際上各鎮各衛卻根本不理會五軍都督府政令。

不過，就算五軍都督府如今只有中軍都督府能理事，中軍都督府其實也就是個空架子，楊剛表面上還是要做出恭敬模樣來，花花轎子人抬人，為人處世的道理楊剛自然曉得。

只是，五軍都督府裡轉了一圈，楊剛依舊沒能辦成任何事，都督府值守官兒只言大都督徐昌徐大人今日不在，報備軍籍之事須得大都督過目用印，故此愛莫能助了。

臉上勉強維持住笑容，楊剛心底裡卻是大罵起來，等出了都督府大門，楊剛臉色立刻冷下來，心情變得惡劣之極。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70章 棒打鴛鴦一

轉眼又臨近歲尾，氣候雖寒，可金陵城裡熱鬧一日甚過一日，處處張燈結綵，好一派繁華盛世景象！

不過繁華熱鬧景象之下，隱隱有暗流湧動，上至王公貴胄，下至販夫走卒，少有人真個一心等過年的，不知多少目光投向北方，對未來憂心忡忡。

北方風雲變幻，北京數易其手，可謂城頭變幻大王旗。李闖勢大之時，江南各府各縣明裡為上了吊的崇禎皇帝披麻戴孝，為大明江山社稷哀痛萬分，可暗裡不知多少人找尋門路，欲在新朝謀個出路前程！

只可惜世事無常，沒多久滿清入關，占了錦繡中原，而眾目所矚的李自成一敗再敗，再不復興旺氣象。

戰火蔓延，生靈塗炭，天下最後到底落入誰家，最睿智之輩也不敢斷言，而看不清前途方向，自然人心惶惶。

這種情況直到弘光朝于金陵建立，方有所好轉，新朝甫立，遙望北方征戰不休，朝廷上下雖無北伐氣魄，剿滅李闖，驅逐韃虜什麼的想也不敢想，可劃江而治，偏安江南卻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長江天險在手，江南衛所明軍算下來也有上百萬，就算不堪使用，可自保總不成問題罷！？

如是過了幾個月，雖然戰亂依舊，甚至蔓延到了湖廣，但是一江之隔的金陵卻漸漸沒了當初的忐忑，一直享受太平的人們漸漸覺得，戰火也許永遠燒不過江來，刀兵之禍也許永遠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這種錯覺隨著朝廷派出與清國議和通好的使節團而更上層樓，及到金陵意外地迎來來自秦地的另一支使節團，金陵舉城更是松了老大一口氣。

朝廷與清國議和，這戰事自然再打不起來了，唔，就算南宋故事不會再演，有那什麼勝捷軍在甘陝，清軍怎麼的也不至於立刻南下罷！

人人如是想，這年就過得安心許多，再加上這一年是新君登基之年，朝廷要裝點臉面，年節氣氛更是早早就散漫開來。

街道上人來人往，靠近秦淮的所在更是熱鬧十分，高頭大馬、奢華車轎進進出出，老百姓過年無非是買些年貨，備置些酒菜炮竹什麼的，可高官貴胄、大戶人家怎會過得如此平庸？日日笙歌都未必盡興啊！

故此十裡秦淮近來更是歡歌樂舞不斷，夜夜絲竹之聲不絕，在金陵有些家世地位的天天往畫舫上跑，銀錢如流水般花出去，求得只是一個溫柔富貴鄉！

鴇兒愛鈔，只要有錢，秦淮河上樓館畫舫林立，紅粉佳人如雲，有的是銷金所在，不過姐兒愛俏，想在十裡秦淮玩得盡興盡情，玩得超人一等光有錢還不行，抱得美人歸還得需要點真本事，煙花女子縱情聲色，什麼事情沒經歷過，哪一個也不傻，但凡有些姿色、才情，總希望覓一個終身依靠。

在這方面，最為成功的便是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大家柳如是，雖說所嫁之人——錢謙益，年紀大了些，可是老頭兒腹中確有才華，又是素有盛名的東林之首，也不知多少美嬌娘倚在畫舫之上，對河東君羡慕嫉妒恨。

不過，秦淮八豔其他幾位卻是不羡慕從良嫁入錢家的柳如是的，顧橫波、寇白門、陳圓圓等八豔中人一個個嫁得非貴既富，唯有馬湘蘭與李香君未嫁，不過這兩人卻也炙手可熱，裙下不知多少忠心不貳之臣！

秦淮八豔只余其二，馬湘蘭與李香君所屬畫舫更是門庭若市，多少自詡風流的貴胄子弟、舉子、秀才日日拜訪，只望豔福齊天，能將八豔之一抱回家去，可是馬湘蘭性情恬靜，從不見對誰稍加辭色，而李香君麼，卻是已經心有所屬了。

得知苑馬少卿侯方域獲取佳人芳心後，不知多少人捶胸頓足，失望難當，不過侯方域和李香君除卻絲絲甜蜜，其後沒有多少喜悅，反倒煩惱憂愁的緊，無他，蓋因為李香君雖然屬意于侯方域，可是中間卻生生殺出一個攔路虎來。

漕運督撫田仰不顧自己年紀老大，非要強娶李香君為妾，若只田仰一人，侯方域、李香君倒也不懼，可是那田仰卻走通了兵部尚書阮大鋮的門路，這便不是侯方域、李香君所能應對的了。

世人皆知，阮大鋮與當朝首輔馬士英同氣連枝，為人最是睚眥必報，早前侯方域曾拒絕阮大鋮拉攏，很是得罪了阮大鋮，如今得著機會，阮大鋮自然要報復回來！

一個苑馬少卿自然鬥不過兵部尚書，更加不要提後面還有馬士英這尊大神了，侯方域整日裡惶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年輕貌美的李香君苦思之後得了一個主意，讓侯方域把東林黨的兩位領袖人物，史可法與錢謙益搬了出來。

李香君打得主意很正，請史可法與錢謙益做媒，早早與侯方域成婚，史可法與錢謙益一個是朝廷東閣大學士，一個是禮部尚書，足可與阮大鋮分庭抗禮，馬士英麼，想來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女子大動干戈。

這一番主意說出來，侯方域深以為是，立刻就去史可法與錢謙益府上拜訪，面對同是東林一党的侯方域，史可法、錢謙益也不推辭，欣然應諾。

故此這一日秦淮河上便多了幾個重量級的人物，名滿江南的四大才子齊聚一艘畫舫不說，當朝大學士和禮部尚書竟也大駕光臨，頓時四下裡就轟動起來，好事者稍一打聽，便立刻知道了其中緣由。

嘖嘖嘖，真真是好豔福啊好豔福！

無數人盯著秦淮河上的一條畫舫，滿臉羡慕，而在畫舫之上，侯方域著了一身新衣，興高采烈之極。

再有一時半刻，侯方域便要和李香君祭拜天地，抱得美人歸了，自然喜不自勝，侯方域歡喜無限，見證婚事的史可法、錢謙益等人也一臉春風，只等良辰吉時一到，好生喝兩杯喜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算算時間，畫舫之上突然響起一陣鞭炮聲，畫舫上下頓時熱鬧起來，一陣香風襲來，人人瞪大眼睛，就見一位披著紅蓋頭的窈窕佳人在兩個丫鬟的扶持下款款出現，徑直走到佈置一新的喜堂中央，而侯方域兩眼冒光，視線一刻不停地落在佳人身上，卻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媒人、喜婆見了微微一笑，分開兩旁，儀式正式開始，第一項麼，自然便是祭拜天地。

侯方域、李香君並排站在一處，面前一個香爐，幾縷青煙嫋嫋升起，媒人高唱一聲，侯方域當先拜了下去，李香君隨後也要下拜，便在此時，畫舫突然猛地一顫，卻是被不知名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頭上蓋著紅布的李香君立足不穩，差一點摔倒，侯方域也是一個趔趄，雖未出醜，可是突如其來之事卻大煞風景，舫上眾人齊齊皺起眉來，脾氣不好的便要叫駡出聲，可不等查明外面發生了何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迅速傳來。

这…………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兵丁闖上畫舫？呃，這些兵丁服色，卻是禁軍！？

侯方域扭頭看去，等看清楚了，不由得瞳孔一縮，坐在尊位上的史可法、錢謙益也不由得一怔，就在此時，又有一人走進喜堂，這人身著緋色官服，面目雖然俊朗，可眉目之間卻盡是尖酸之色，這人正是兵部尚書阮大鋮！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69章 結党二

起摩擦、生糾紛後如何應對，如何處理後續事宜，最能顯現一個人的心胸品性，歷史上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發達後衣錦還鄉，尋見仇人，一笑置之，可謂心胸寬廣的典範，而史記中被瞪一眼都要報復的范睢則是睚眥必報的翹楚。

企圖挖牆腳，與楊剛鬧得非常不睦的錢謙益，陳子龍心胸如何，會否因此日後生出事端，還是一個未知數，不過在馬士英府上做客的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昌絕對不是睚眥必報之輩。

因為侄子徐武壽，徐昌原本是要給楊剛一個好看的，可是聽了馬士英一席話，細一思量，徐昌的態度便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馬士英說得不錯！錢謙益、侯方域等人必是想拉攏那楊剛，插手軍務！那錢謙益向來眼高於頂，一向不把我等武官放在眼裡，嘿嘿，卻不知錢謙益面對楊剛是怎生一副嘴臉！？

勝捷軍雖然只有萬余兵馬，又遠在秦地，可是若是為東林一党所用.........史可法身為東閣大學士，若是私下裡將勝捷軍調來金陵............雖不至於動搖我等根基，可這變數還是早早掐滅的好！

那楊剛以一小小行伍，短短年余便做下好大事情，憑藉東拼西湊的一支兵馬便佔據了甘陝兩地，這樣的人物豈是池中之物？唔，趁那楊剛此時根基淺薄，羽翼不豐，早早拉攏過來才是正經，至於侄兒武壽麼，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何足掛齒！

與以詩詞文章聞名的錢謙益不同，徐昌雖無才情，卻實在的多，執掌五軍都督府這麼多年，親眼見證了大明由盛至衰的過程，對兵事軍務並非一無所知的徐昌多少知道兵馬的重要性，而想得越多，徐昌就越是對楊剛生出拉攏之心。

徐昌眯起眼睛，暗自琢磨，一旁馬士英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茶水，靜等不語，身為兵部尚書卻不通軍務的阮大鋮則雙眼亂轉，也暗自琢磨心思，與徐昌相比，阮大鋮對軍伍之事可說知之甚少，不過有馬士英一番話在前，阮大鋮自然心中有數。

又過片刻，徐昌終於緩緩開口了。

「楊總兵得聖上青睞，年紀輕輕驟升高位，年輕氣盛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當街與差人毆鬥，終究有違法紀，某執掌五軍都督府，自當給予告誡.........不過，楊總兵于國有功，也不好懲戒太過，否則寒了將士們的心便不好了，警告一番也就是了.........某身為軍中前輩，再給些提點，也是應有之義。”

徐昌說得冠冕堂皇，可是背後用意一絲兒也瞞不過馬士英、阮大鋮，敲一棒槌給一甜棗的手段馬、阮二人可是熟得緊，只是兩人都不說破，心中有數便是。

一番密議，三人達成一致，要把楊剛拉攏過來，至低不能讓楊剛倒向史可法、錢謙益等東林一党，至於徐武壽與楊剛的恩怨糾葛，卻是被徐昌扔到了九霄雲外。

世家貴胄、能臣幹吏多半如此，重實務輕虛名，只要于己有利，才不會計較恩怨，反倒是自命清高的許多讀書人最愛斤斤計較，一點小事記掛在心，絕不輕忘。

商定完了正事，在史可法、錢謙益等東林黨人眼中的勳戚、奸党便鬆懈下來，身為地主的馬士英輕輕一拍手掌，便有下人奉上酒菜，另有樂師、舞娘湧入，片刻之後馬府內便傳出靡靡之音，如無意外，這一日便要在享樂中度過了。

不過世上事往往湊巧的很，嬌俏舞娘剛剛翩翩起舞，馬府便到了一個客人，卻是讓馬士英、阮大鋮、徐昌三人立刻沒了尋歡作樂的心思。

漕運督撫田仰腳步匆匆，直闖進來，已是五十四歲年紀的田仰一臉氣急敗壞，向馬士英三人一揖，隨即大聲叫嚷起來。

「史可法、錢謙益等一干人正在密謀把持朝政，欲將我等都逐出金陵！馬相，阮相，徐都督，你們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裡享樂！”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68章 結党一

如果說，朝會覲見讓楊剛初初意識到南明朝廷華而不實的一面，那麼錢謙益，陳子龍的到訪便讓楊剛見識了金陵諸公桀驁自大的一面，不過不管是如同鬧劇一般的朝會，還是挖牆腳的惡客，楊剛都沒放在心上。

楊剛不辭辛苦，跋涉千里來到金陵，固然是要盡最大努力改變歷史，盡力避免原本歷史上的黑暗一幕，但絕不會因此而不顧及自家根基，不會放縱絕無風骨可言的傢伙挖自家牆角！

錢謙益和陳子龍自詡聖人子弟，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覺得只有東林黨人才配立足朝堂，馬士英、阮大鋮之類奸党不消說是一定要趕出朝堂的，而如楊剛一類的丘八粗鄙難馴，也必須嚴加轄制！

反過來呢，楊剛則覺得錢謙益等東林黨人只會虛談，手中無兵無勇，與大局根本無甚影響，反倒是被指為奸党的許多人手中權柄不小，值得關注，需要好好用一番心。

故此把錢謙益、陳子龍拋到腦後，楊剛只是一個勁地請教顏越，如何能與金陵朝廷中真正掌權的人物搭上話，而話說到此處，一個人便絕對無法繞過，那便是當朝首輔馬士英！

弘光朝首輔馬士英任東閣大學士兼都察院右都禦史，督鳳陽軍務，可謂軍政一把抓，權柄極重，除此之外，內交內宦、勳戚，外結軍中將佐，可說人脈極佳，與馬士英相比，掛了個禮部尚書的錢謙益與只有東閣大學士虛銜的史可法簡直弱到爆了。

不談權柄威勢，單說心胸才幹，在南明朝廷當中馬士英也是少有的精英，大明北方戰禍經年，南方卻甚少動亂，繳納沉重賦稅供應大明之外，江南百姓總算能糊口養家，其中絕少不了馬士英的功勞，若換了只尚空言，只會吟詩作對的東林黨人，還有沒有南明真就兩說了。

是以楊剛和顏越兩人私下密議良久，得出的結論與自詡清流的錢謙益一流幾無牽扯，匆匆列出一張需要著緊拜會的名單，馬士英赫然位列起首，再往後全數是東林黨人眼中的奸佞！

「大人的目的是讓朝廷早做準備，早早警醒，這上頭和史可法之流是說不通的，整軍備戰，提防滿清這等事情，唯有與首輔馬士英和外鎮的統兵武將們商量，除此之外說也沒用。”

「大人明日先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報備，而後從速拜會首輔大人，以卑職淺見，只要能說動馬士英，我等謀劃之事便算告成大半！”

「好好好，顏先生，拜會馬士英一事就麻煩您了。”

「如此，卑職曉得了，唔，拜帖好說，只是登門拜訪當朝首輔，這禮物麼............」

「您看著辦，該花多少錢只管花，只要把事情辦成就行！”

楊剛表了態，和顏越又密議一陣，算是定下了行事方略，而後兩人各自準備，分頭行事。

楊剛這裡謀劃著和朝廷首輔拉關係，卻不知馬士英在自己府上也正念叨楊剛。

一間奢華的書房內，連同馬士英在內共有三人，都面白如玉，身材修長，生得一副好皮囊，而這三人中，除卻馬士英，其他兩人一個是文官服色，另一個武將打扮，這兩人分別是兵部尚書阮大鋮和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昌，卻都是朝中的緊要角色。

三人坐于一處，談笑風生，氣氛甚是和睦，一旁有美貌婢女奉茶伺候，三人優哉游哉好不逍遙，不過細聽其言語，便很是嚴肅了。

「徐大都督可知曉今兒個的新聞麼，聽說來自秦地的那楊剛和令侄在街上鬧得很不愉快，好像還傷了幾個人。”

「確有其事，那姓楊的剛剛得蒙聖眷，不知道收斂自重，鋒芒畢露，囂張跋扈，哼，真真不知死活！”

徐昌哼了一聲，神情不睦，馬士英見了微微一笑。

「年輕人促登高位，心氣高些倒也不稀奇，那楊剛不過是行伍出身，不懂得規矩禮數，慢慢**也就是了，唔，那楊剛回頭得去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報備，到時大都督好好教教那楊剛也就是了。”

馬士英慢慢說著，語氣悠閒的緊，可是其中意思卻很是陰險，不過這番話聽在徐昌耳裡卻舒暢的很，望了一眼馬士英，再與兵部尚書阮大鋮對視一眼，徐昌臉上露出一絲陰笑。

阮大鋮與徐昌是一党中人，兩人一掌兵部，一掌五軍都督府，要以此刁難人生地不熟的楊剛，可說易如反掌，只是徐昌正琢磨著如何給楊剛好看，馬士英話風卻變了。

「那楊剛年紀輕輕，有些莽撞也不算什麼大錯，大都督稍稍給予警戒也就是了，倒也不必太過。”

哎？馬士英怎麼............徐昌一愣，抬頭盯住了馬士英，馬士英微微一笑，解釋起來。

「那楊剛畢竟于國有功，為朝廷克復了兩省之地............勝捷軍雖然是東平西湊而成，不過萬余兵馬，可是用得好了，也能為社稷屏障，為我大明計，還是不要太過苛求那楊剛才是。”

馬士英說的冠冕堂皇，可是聽在徐昌、阮大鋮耳裡，卻立刻聽出了背後語義。

為社稷屏障麼？只要甘陝有那什麼勝捷軍，清國便不能安心向南，是這個道理麼？唔，只是，軍中哪有不吃空餉的，就如劉澤清那廝，說有十萬兵馬，可是卻............哼哼，那楊剛說其勝捷軍有萬余兵馬，依我看來，能有五千便算不錯了！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67章 于國何功

兵科給事中是七品官，端得是芝麻綠豆般的小官，只是官職雖小，職權卻大，可以直議國防要務。不過楊剛是不懂得這些東東的，楊剛只知道陳子龍身上官服慘綠慘綠的，而自己的官服卻是緋色，孰大孰小一望可知。

和我講上下尊卑是吧？拿品級說事，玩以大欺小是吧？好！好極了！老子最喜歡玩遊戲了！

淩厲目光落在陳子龍身上，楊剛冷哼一聲，「陳子龍，你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言語無狀，該當何罪！”

早在楊剛問出‘兵科給事中是幾品官’時，陳子龍便是一怔，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如今楊剛直言問罪，陳子龍不由得臉色一變，不過僅僅片刻，陳子龍便恢復了倨傲神色。

「楊總兵，下官直言其事，所言都是事實，我朝可沒有因言罪人的例子！”

「不錯！子龍言行並無不妥之處！反倒是你，楊總兵，先有莽撞無行之舉，後有影射本官之實，以下犯上卻不知悔改，你當真以為本官治不了你麼！”

錢謙益、陳子龍冷笑著，兩人神情一模一樣，俱是高高在上，在這兩人心裡，面前的楊剛若是識相，就速速討饒賠罪，若是不識相，少不得便要敲打敲打來自千里之外的粗野軍漢！

深吸一口氣，楊剛目光下垂，一時沒有言語，看起來似乎心生怯意，錢謙益、陳子龍態度為之更加高傲，一邊的柳如是微微搖搖頭，又點點頭，覺得給面前這個丘八一些教訓也無所不可。

只是，片刻後三人的神情就變了。

「楊某出身行伍，從軍十年，南征北戰，東討西殺，大小征戰無數，不敢說有多大的功勞，可是至少也有幾分苦勞！”

楊剛緩緩說到，聲音不高，語氣平緩，錢謙益、陳子龍一邊聽著，一邊心中琢磨，只以為楊剛這是在擺功勞，想以此求取己等寬赦，對視一眼，錢謙益、陳子龍卻是沒有一絲觸動。

為國征戰的丘八多了，若是人人都如這楊剛一般跋扈囂張，天下豈不大亂！哼，今天非得壓這丘八低頭不可，否則我等聖人子弟顏面何在！

錢謙益、陳子龍，臉上不動聲色，不過不管這兩人心思如何，視線落在院落一角的楊剛一絲兒也瞧不見，瞧著牆角一株剛剛結出花苞的寒梅，楊剛緩緩繼續往下說到。

「十年行伍，十年征戰，楊某不知負傷幾許，多少次險死還生，手上積累了上百首級的軍功，身上麼，嘿嘿，卻是落下了無數瘡疤！”

說到這裡，楊剛目光扭轉，落在了錢謙益、陳子龍臉上，瞳孔裡滿是嘲諷之意。

「錢大人，還有這位品級雖小，官威卻不小的兵科給事中，你們有沒有興趣猜猜，楊某一年之前在軍中是什麼職銜啊？”

一年之前？呃，這粗野丘八如此問是什麼意思？錢謙益、陳子龍對視一眼，有些迷惑，一旁靜立的柳如是則生出兩三分好奇。

「猜不出麼？呵呵，估計你們也猜不出............剿流賊，戰韃子，十年下來，楊某在軍中高升了一級，乃是一個伍長！”

啊！伍長！十年征戰下來，居然才是一個伍長！

錢謙益、陳子龍一愣，齊齊露出驚訝之色，不過讓兩人吃驚的事情還不止于此，下一秒兩人突然瞪大眼睛，柳如是則突然發出一聲驚叫，俏臉猛地浮上一層紅暈。

三人有此表現，全因為楊剛突然做了一個極為不雅的動作，把上衣翻了下來，眼看楊剛袒胸露腹，柳如是便要扭過臉去，錢謙益、陳子龍齊齊便要發出怒斥，可是............

「楊某莽撞無禮了，不過，兩位仔細看看，能看清楚楊某身上有多少疤痕麼？”

哎？這這這，這丘八身上居然有這麼多傷疤！

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錢謙益、陳子龍心裡一突，就見楊剛胸膛上大小傷痕密佈，顯見其主人曾經經歷過多少惡戰！

心中吃驚，自然表現在臉上，不過驚訝僅僅是一晃而過，錢謙益、陳子龍很快便恢復到之前的神情，唯有瞧瞧偷看楊剛胸膛的柳如是不由自主地以手捂嘴，依舊一臉驚容。

「不過是些刀傷箭傷罷了，比起已是白骨的袍澤，楊某這點皮肉傷又算得什麼，徒讓兩位大人見笑了............楊某為國征戰十年，以軍功得以升任伍長，楊某自認問心無愧，兩位大人是聖人子弟，讀書種子出身，楊某一介廝殺漢自然是不能相比的，不過，楊某還是想請教兩位一件事！”

「敢問錢大人于國何功，得以為朝廷重臣，陳大人又有何建樹，可以在楊某面前自傲，兩位身為文官，學得是聖人之道，又不知為了何事一定要治楊某之罪呢？”

这…………錢謙益、陳子龍面面相覷，一時又驚又怒，兩人腹中學問才華是有的，不過少頃便想出許多反駁的言辭來，可是不等開口，楊剛的聲音便再度響起。

「錢大人、陳大人讀的是聖賢書，寒窗苦讀，肯定大大的有本事，朝廷舉賢任能，科舉選材，自然不可能讓俺們這些廝殺漢做什麼兵科給事中，尚書什麼的更是提也休提，楊某問的問題原本不大對，兩位大人倒也不必回答了。”

楊剛緩緩言到，自己把自己否定了，只是雖然如此，錢謙益、陳子龍卻覺得心中憋悶異常，恨不得大聲駁斥一通才好。

「是了是了，兩位大人舉賢任能，一心要給顏先生一個前程，實在是一等一的善舉，楊某實在不應該阻了顏先生的大好前程，更不應該因此對兩位大人惡言相向，兩位大人肯定是因此要治楊某之罪罷？”

「我就說嘛，兩位大人心胸寬廣，一定是楊某什麼地方大大的不對，才會招來禍端，唉，實在是楊某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啊！”

「楊某一者品行不端，對客人言行無狀，還指斥兩位大人舉賢任能之舉，實在是大大的不該，二者楊某居功自傲，自以為有一點點苦勞，便囂張跋扈，對客人指手畫腳，更是罪大，兩位大人這就請罷，回頭該怎麼整治楊某，就怎麼整治好了，還請千萬不要容情！”

楊剛一字一頓的說到，雙眼直視錢謙益、陳子龍，嘴上說得萬分謙卑，可是目光裡的嘲諷、鄙夷怎麼也遮掩不住，錢謙益、陳子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最終卻一甩袍袖，冷著臉，轉身便走。

盯著錢謙益、陳子龍背影，楊剛只是嘿嘿冷笑，柳如是愣愣地再看楊剛兩眼，突然醒悟過來，急急追出門去，眼見惡客都走了，楊剛這才恢復常態。

不過一個沒骨頭的漢奸罷了！當自己什麼的東西！也敢來挖老子的牆腳！哼，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廢物，有本事只管來找老子麻煩！

楊剛心裡想著，轉過臉來已經換了一副面孔，瞧著顏越，卻是笑得燦爛之極。

「正午咧！顏先生，走走走，咱們一起用飯如何，隨便俺給先生說說朝會覲見的事情，唔，顏先生，今兒個俺算是大開眼界了，朝廷諸公真真是...............」

楊剛抓住顏越手臂，態度極其親密地和老頭兒一同往房內走去，趕走了幾個惡客，楊剛終於可以和心腹智囊商量正事了。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君子群而不黨二

　　右手成拳，左腳前跨，眼前人影一閃，楊剛立刻便是一拳，眼看堪堪就要命中目標，楊剛瞳孔突然一縮，臂膀卻是突地一抖。

　　嗵！牆壁一顫，塵土紛紛揚揚自房檐落下，灰頭土臉的楊剛顧不上拍打衣衫，拳頭閃電般縮了回來，下一秒便哀哀痛呼起來，而本該挨這一拳的目標愣愣地望著楊剛，滿臉詫異。

　　真真倒黴！怎麼就打到牆上去了！我擦，都怪這個女人不好，沒事亂跑什麼，亂跑不要緊，幹嘛非要從這門裏出來！唔，不過這女人生得還真是美！

　　甩著手臂，疼痛稍微緩解一點的楊剛瞪起眼睛，惡狠狠地瞪住一個年輕女子，這女子瓜子臉、柳葉眉，一頭烏髮挽在腦後，上插一根玉釵，兩隻眸子眼睛清亮澄澈，眨了一眨，突然輕笑一聲。

　　「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我等遠來是客，就算主人不喜，也不至於揮拳相向罷？呵呵，不知這位將軍傷得可重？」

　　傷得可重？這女人諷刺我麼！楊剛大怒，後悔剛才怎麼就心一軟，放過了面前的禍水，下意識掃了一眼自己紅腫的右手，再盯一眼女子，楊剛猶豫著要不要從頭打過，不過就在此時，另有三人出現在門口。

　　「啊，大人，您的手………咳咳，大人，容卑職給您介紹這幾位客人。」顏越吃了一驚，但隨即便換了話題，兩步站到楊剛側面，手則指向三個來客。

　　「這位乃是當朝禮部尚書錢謙益錢大人，這位是兵科給事中陳子龍陳大人，這位麼，是名滿江南的河東君柳大家，諸位，這位便是勝捷軍統兵官楊剛楊守備了。」

　　顏越三言兩語介紹完畢，楊剛聞言視線一掃，落在錢益謙身上，盯了兩眼，突然一怔，隨即神情突變，臉上神色突然變得極其不屑。

　　我擦！這不是朝會上的那老頭兒麼！居然鼓吹與清兵聯手，還扯出那麼多好處來，真不知是人傻呢，還是有夠天真！

　　唔，等等，這老頭兒叫什麼？錢謙益！？泥馬！這老混蛋就是投降滿清，主動剃了頭，恬不知恥地說什麼‘頭皮癢甚’的錢謙益！那旁邊這個女子，這個女子…………這個女子就是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之句自號的柳如是！

　　上上下下把歷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漢奸錢謙益掃視了好幾遍，目光中的不屑、鄙夷越來越不加掩飾，但等楊剛把視線移到一旁柳如是身上時，便滿是敬佩、驚豔之色了。

　　之所以會有如此變化，是因為楊剛突然想起了這位明末奇女子的一個典故，南明覆亡，清兵行將攻入金陵時，本是秦淮八豔之一，後嫁于錢謙益為妾的柳如是勸錢謙益投水自盡，已盡臣節，而柳如是願相伴投湖，哪知柳如是雖願慨然赴死，錢謙益卻以水太涼拒之！

　　以女子之身尚且輕生死，重名節，身為朝廷重臣的錢謙益卻毫無風骨，兩相對照，楊剛神情變化自然理所應當了，不過前後變化看在別人眼裏，卻有著不同解讀。

　　身為禮部尚書的錢謙益臉上閃過怒色，幾乎就要發作，一旁被忽視了的陳子龍默默打量楊剛，微微一搖頭，心生輕視，一直慷慨作色的顏越則露出尷尬之色，暗自歎氣，至於柳如是柳大家，先是俏臉一紅，隨即端正顏色，狠狠瞪了楊剛一眼。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這位將軍不懂得麼！唔，是了，一介武夫，哪里讀過聖賢書！」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妾身早就聞聽顏公滿腹經綸，雖然時運不濟，與仕途一道無所進益，可是以顏公的品行學問，就算不願屈居我家相公幕僚，又何至於………哼，給這種無德輕浪之輩效力，豈不是明珠暗投！」

　　柳如是這幾句話說得清晰鏗鏘，毫不掩飾對楊剛的惡感，錢謙益、陳子龍聽了微微點頭，深以為是，顏越則半是尷尬，半是不滿，不滿於柳如是輕言評價楊剛為人。

　　身為被評價的主角，楊剛卻遲遲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柳如是扭過身去，楊剛才突然醒悟過來，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人鄙視了。

　　要是平常人如此說，楊剛多半不會有什麼反應，世上人多了，哪里能博得所有人的好感，若是錢謙益如此說，楊剛也不過付之一笑，把一個鼎鼎有名漢奸的評價當真，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麼？可是鄙視楊剛的偏偏是柳如是，一個在歷史上以才情、忠義聞名的奇女子，楊剛便難以接受了。

　　「柳………大家，敢問你口中無德輕浪之輩是誰！明珠暗投又是何意！」

　　臉色一沉，楊剛緩緩問道，雙目緊緊盯著柳如是，這一次目光中滿是淩厲之色，錢謙益、陳子龍不由得心中一驚，反倒是柳如是不為所動，回過頭來，一對眸子與楊剛視線碰撞，甚是從容。

　　「動輒以武力相迫，對他**妾無禮，誰人有此不端行為，自然便是無德輕浪了！」

　　「至於明珠暗投，妾身說得絕不是這位將軍大人了！」

　　「你！」楊剛氣得差點跳起來，生生把火氣壓下去，楊剛盯著柳如是的目光直如刀劍。

　　「跑到別人家裏挖牆腳，這等下三濫的行為活該被揍，只可惜本官心太軟，否則，哼哼！哼哼！」

　　「顏先生滿腹經綸不假，一身學問足可安邦定國也不假，只可惜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哼哼，哼哼，顏先生若真棄我甘陝萬千百姓而去，在誇誇其談之徒帳下做個小小的刀筆吏，那才叫明珠暗投！」

　　楊剛說話毫不客氣，絲毫不掩飾對錢謙益的鄙視，連帶著對柳如是的觀感也減到了負數，一番話說完，楊剛轉身就要走，再也不想理會錢謙益三人，可是被影射嘲諷的錢謙益、陳子龍卻不幹了。

　　「無知無識的莽夫！你怎敢如此無禮！」

　　「粗橫無禮之徒，一朝得志，便如此猖獗，你還不像尚書大人賠禮麼！」

　　錢謙益、陳子龍一前一後呵斥起來，神情都氣憤得很，盯著楊剛，兩人態度高高在上，卻是齊齊等著楊剛低頭認錯。

　　呃，這兩個人有毛病？在我的地盤挖我牆角，對我大呼小叫，到底誰無禮粗橫啊！

　　楊剛詫異地瞧著錢謙益、陳子龍，覺得不可思議的很，可是瞧瞧兩人一副天經地義淩駕在上的模樣，楊剛不由得啞然失笑。

　　「我說，你們憑什麼覺得我就錯了，憑什麼讓我給你們賠禮呢？」楊剛問道，心裏好奇的很。

　　「憑什麼？哼，你也配問我等聖人子弟麼！」

　　「我怎麼就不配了呢？」楊剛心裏火氣漸盛，語氣反而平靜下來。

　　「好，雖然你不過是個一朝得志的莽夫，但今天就教你一個乖！」陳子龍瞄了楊剛一眼，說道。

　　「聖人大道，說了諒你也不懂，但是朝廷官職貴賤你總知道罷！尚書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員，守備不過是五品小官，就算你得了今上青睞，升了總兵，也不過三品官，下官無端直斥上官，楊剛，你不該賠禮請罪麼！」

　　陳子龍冷笑一聲，再不言語，錢謙益揚起下巴，雙目望天，瞧著這二人模樣，楊剛不由得撲哧一笑。

　　「說得好啊說得好，如此高論，本官今兒個算是長見識了………陳大人任職兵科給事中對吧？不知這兵科給事中是幾品官啊？」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265章 君子群而不党一

朝會滋生的滿腔鬱悶因為一場意外減輕了不少，回想徐武壽一干手下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樣子，楊剛搖搖頭，心情油然好了許多。

新出爐的三品總兵，還是弘光皇帝禦口親封的，就算徐武壽背後有天大的靠山，楊剛也不鳥他，更何況楊剛早已從顏越嘴裡得知，徐武壽最大的依仗，徐達嫡系後人，金陵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昌手下無兵無勇，不過是空有世家貴胄牌子的擺設罷了。

故此楊剛絲毫不在乎打了徐武壽手下公差，反正對方挑釁在先，官司打到弘光皇帝那裡楊剛也穩居上風，反倒是徐武壽要好好掂量掂量，楊剛現如今被弘光皇帝和滿朝文武認定為忠勇之臣，千里迢迢覲見新君，給朝廷增添了無限光彩，這個時候與楊剛為敵，不是誠心給弘光皇帝添堵，扇滿朝文武的臉麼！

心裡盤算著，楊剛笑眯眯的出了城，一邊盤算著下次要是遇見徐武壽，對方若還是不開眼，不妨再多給些厲害，一邊盤算著回頭去五軍都督府報備，若是徐武壽的伯父徐昌有意刁難，該如何應對。

那徐昌不會像他侄子那般不開眼罷？唔，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那位大都督應該不會不識趣！

一路出了城，視野中出現了驛館的影子，使節團不少人正等在驛館外，遠遠瞧見楊剛一行人，立刻迎了上來，瞧見手下眾人，楊剛微微一笑，五軍都督府什麼的立刻拋在了腦後。

不一時到了驛館門口，翻鞍下馬，親兵接過馬韁，自去刷洗馬匹，餵食草料，楊剛則徑直往驛館內走去，一邊走一邊發問。

「顏先生呢？顏先生在哪裡？速速請顏先生來見我！”

覲見皇帝不給力，朝會好似兒戲一般，楊剛等於白折騰了一早上，此時回到驛館，正事立刻浮上心頭，尋找門路、機會，努力讓金陵朝廷警醒過來是楊剛現在唯一關心的事。

「回大人，顏先生正在驛館內會客，客人是一位姓錢的大人和一位姓陳的大人。”

姓錢？姓陳？那是誰？楊剛腳下一緩，心下暗自琢磨起來，卻聽身旁回話的親兵又說。

「除兩位大人外，客人中還有一個婦人，嘖嘖，顏先生和那兩位大人談事情，那婦人竟然也參與其中，真真是.........」

還有一個女人？這時代女子登門造訪，且為座上賓，呃，不多見罷！？

好奇心大盛，楊剛腳下不停，直往顏越住的院落走去，穿堂過院，不一時到了目的地，還未進門，一個清越的聲音已然傳入楊剛耳中。

「人各有志，錢公，陳兄，出仕一事還請不要再提！金陵人才濟濟，多得是學富五車的名士，越不過一介老朽酸儒，哪裡有資格與當道諸公共事！”

光聽聲音，楊剛就感覺出顏越語氣中的堅決，轉念一想，楊剛不禁大喜。

哈，原來是兩個來挖牆角的！嘖嘖嘖，忠臣不事二主，顏老頭真真夠意思，回頭給老頭兒加薪！

楊剛心裡高興，一隻手卻擺了擺，示意親兵不要通報，躡手躡腳站到房門外，支楞起耳朵，楊剛興沖沖地聽起牆角來了。

「顏公太謙了，顏公盡得山農先生真傳，濟世之學滿朝諸公誰能比之，如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顏公滿腹經綸，正當大顯身手啊！”

另一個聲音傳來，字字鏗鏘，每一句話都說得很用力，雖未見面，楊剛卻能想像出說話那人此刻一定是一副誠懇之極的表情，若不是對方想要挖得是自己的牆角，楊剛說不好就要為這幾句話讚歎兩聲了。

房間內靜了一靜，楊剛頓時心下一懸，好在下一秒顏越就開口了。

「濟世之學？先不說越某是否得了先祖真傳，陳兄，越某敢問，如今當道諸公真個在意濟世之學麼！若顏某肯為錢公幕僚，真就能一顯所學！？”

房間裡靜悄悄的，陳姓的不發一言，唯有顏越的聲音回蕩不休。

「老子說，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王心齋先生遺集上有‘聖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之句，先賢之言歷歷在目，顏某所學盡在其中，當道諸公麼，嘿嘿，何須顏某呱噪！”

顏越聲音清晰，字字都傳入楊剛耳中，楊剛聽得明白，可是心裡卻很是糊塗。

顏老頭說得什麼東東？什麼無常心、百姓心？王心齋是誰？很有名麼？最後這句我好像懂了，呃，似乎，應該，有些道理罷！？

楊剛聽得糊裡糊塗，卻不知顏越說得兩句話，一句是老子的傳世名言，另一句則是當世至理名言。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什麼意思呢，套用後世天朝一句宣傳廣告語，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至於‘聖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說白了就是要關注民生，保證老百姓天天有飯吃！

兩句話意思很淺顯，只要上過兩天學，不，就算沒上過學，其中道理多想想也一定能明白，只是道理淺顯歸淺顯，明白歸明白，可古今中外，哪個國家、哪個政權能長久做到！

拿後世天朝做例子，立國之初打土豪分田地，建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可是幾十年過去了，天朝最緊要的事情是什麼？是縮小貧富差距，是改善民生，保證百姓日用！

再瞧後世最強大最富庶的花旗國，總統換來換去，議會吵來吵去，甚而爆發了華爾街革命，為的是什麼？不過是四個字——‘百姓日用’罷了！

第三卷 江南風雨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他鄉遇故知一

　　“侯大人？你這是………那位大人是誰？”想要問問侯方域因何動怒，心念一轉，楊剛半中腰改了個問題。

　　“那人是兵部尚書、右副都禦史阮大鋮！”侯方域恨恨答道。

　　阮大鋮？這個名字好熟，顏先生給我提過很多次，不過，哼哼，後世有關南明奸臣的網貼裏，阮大鋮被提到的更多，呃，等等，等等，桃花扇的內容是啥？好像是，好像是…………

　　陡地盯住侯方域，楊剛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侯方域為什麼會如此仇視阮大鋮了，試想任何男人，如果老婆被別人強逼改嫁，怎能不怒！？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香君這會子一定被阮大鋮搶走了罷？嘖嘖嘖，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豔之一啊，怪不得侯方域這會子像死了老娘似的，李香君是什麼時候被搶走的？我擦，我居然以為這侯方域是因為不滿阮大鋮溜鬚拍馬、胡說八道，才怒火中燒呢，原來卻是為了一個女人！

　　楊剛大失所望，再沒興趣久留，最後瞧一眼侯方域和奉天殿，悻悻離去。

　　格外受重視的覲見皇帝如同一場鬧劇一般結束了，除了一個虛名，楊剛再無所獲，而弘光皇帝和金陵文武的表現讓楊剛失望之極，朝會之上沒有一個人提哪怕一點點正事，儘是歌功頌德、拍馬奉仰之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滿朝官員不可能都那麼天真罷？這麼多人就沒一個能看破滿清韃子的狼子野心麼！

　　楊剛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無法相信金陵朝廷當中儘是白癡一群，可是楊剛想來想去，都覺得朝會上的一幕無法用任何正常理由解釋。

　　朝廷上下要真得是一群豬…………我的目的可就難達成了！

　　按道理，朝會散後楊剛須得盡速前往兵部、五軍都督府報備軍籍的，但心情沮喪，對此行前途失卻信心的楊剛很是心灰意懶，只想速速返回驛館，只想速速找到顏越，商議商議後面的路該怎麼走。

　　是以楊剛信馬由韁，順著道路欲出金陵城，楊剛無精打采，跟隨楊剛進城的幾十個親兵自然也沒了起初的興奮勁，一個個沉默寡言，只是默默行路。

　　散朝時恰近正午，正是金陵城裏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分，大街上人頭湧湧，摩肩擦踵，大街小巷上商鋪林立，叫賣聲往來不休，好一派繁華熱鬧景象，若是太平時節，楊剛一定會大肆感歎古金陵的風土人情，可如今這幅景象落在眼裏，只帶來更多的惆悵憤懣。

　　如此熱鬧景象還能持續幾時？哼，滿清兵鋒如今已經進了湖北，不知何時就會打過江來，只有一江之隔的金陵卻如太平盛世一般，滿朝文武醉生夢死，自欺欺人，真到韃子兵臨城下那一天…………

　　回憶著斑斑史書，想起親身經歷的戰陣衝殺，楊剛仿佛看見無數刀光劍影，戰火硝煙，雙眼眨了眨，連天戰鼓陡然消失，眼前卻還是一派繁華景象。

　　只盼顏先生能有好主意罷，我也自當盡力扭轉，可如若江南真個糜爛之斯，那我也只有回轉陝西，只圖自保了！

　　楊剛一刻也不想多待，金陵城的繁華對楊剛毫無吸引力，一提馬韁，楊剛想提起速度，快快出城，可就在這時，一群公差、巡捕突然攔住去路，同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陡然響起。

　　“哎呦呦，這不是姓楊的那個丘八麼，今兒個什麼天啊？怪不到大清早烏鴉呱呱個不停，感情本都督要他鄉遇故知！”

　　這聲音傲慢無比，其中還夾帶刻骨仇怨，楊剛一愣，納悶自己怎麼會在金陵有仇家，可循聲一望，楊剛便明白了。

　　只見攔路公差、巡捕當中有一個人，這人中等年紀，眼睛狹長，面色蒼白，穿著一件綠色官服，惡狠狠地盯著楊剛，卻是昔日商南縣徐府的舉人老爺徐武壽。

　　他奶奶的，覲見的皇帝是一頭豬，滿朝文武儘是馬屁精，好不容易碰見一個熟人，卻是仇敵，今兒個真真流年不利！

　　楊剛暗罵一聲，斜撇徐武壽一眼，沒有一絲好聲氣。

　　“原來是徐舉人，多日不見，徐舉人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唔，本官還有急事，就不和舉人老爺寒暄了！”

　　一提馬韁，楊剛再度欲走，徐武壽使個眼色，三五個差人迎了上來，卻是迫得楊剛再度停下。

　　“寒暄？哼，哪個要和你寒暄！你這膽大妄為、罔顧法紀的狂徒，還不速速跪地伏法，本官心情一好，說不定饒你一命！”

　　楊剛皺起眉頭，瞳孔裏徐武壽張牙舞爪，盡露猙獰，一群差人也呼喝怪叫，咋咋呼呼的令人生厭，楊剛眉頭一挑，沒了耐心。

　　“徐武壽，好狗不擋道懂不懂，快點滾到一邊去，否則別怪老子手下無情！”

　　“什麼？你說什麼？”徐武壽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突然大笑起來。

　　“不開眼的丘八，你當這裏是任你無法無天的商南麼，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裏可是金陵，可是天子腳下！”

　　“嘿嘿，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是一個小小丘八，本官倒要看看，你怎麼個手下無情！來人哪，給我把那狂徒綁了，若敢反抗，以拒捕論處，一概殺無赦！”

　　徐武壽自覺人多勢眾，覺得在自家主場足以吃定楊剛，手一揮，惡狠狠地下了命令，一干差人立刻撲了上來，可是剛到楊剛馬前，突然白光一閃，一聲慘叫突然爆發。

　　楊剛緩緩收刀回鞘，看也不看被刀背抽飛的差人，冷冷地吐了一句話：“給我打！敢反抗者以襲擊官軍論處，一概殺無赦！”

　　幾十個親兵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大打出手，訓練有素的軍隊與平素只是巡巡街，欺負欺負老百姓，最多抓抓小偷小摸的公差、巡捕對抗，誰勝誰負還用說麼，不過片刻工夫，地上便躺到了一片，前一刻還氣焰囂張的徐武壽臉色發青，不自覺地微微戰慄起來。

　　“膽大包天！膽大包天！姓楊的，你怎麼敢當街行兇，毆打朝廷………”

　　“你眼瞎了麼？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穿得什麼？”楊剛冷冷說道，心底卻是覺得好笑得很。

　　“你穿得什麼？自然穿得是………哎？怎麼是虎豹？怎麼是虎豹！楊剛，你好大膽子，居然敢穿三品官服，我一定要到五軍都督府去告你，你等著，我伯父一定會把你抓入大牢！”

　　“抓你妹啊！你是白癡麼！”楊剛又好氣又好笑，覺得理會徐武壽簡直是浪費時間，雙腿一夾馬腹，自顧自去了。

　　楊剛走了，一眾親兵們自然跟了上去，轉眼間走得乾乾淨淨，盯著楊剛，直至楊剛身影消失不見，一干挨了打的差人方才緩緩圍了過來，看一眼鼻青臉腫的手下，徐武壽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卻是立刻就要去告黑狀。

　　不過徐武壽才走兩步，突然停了下來，瞳孔中閃過狐疑之光，卻是終於反應過來。

　　不對啊！那姓楊的賊廝鳥在商南自封朝廷命官也就罷了，可沒道理在金陵城也敢如此囂張啊！這這這，這其中到底是什麼道理？不行，我得先打聽清楚！

　　徐武壽總算理智了一次，帶著人去遠了，因為毆鬥冷清一截的街道又恢復了熱鬧，而在街道一角，恰巧從此經過的侯方域與另外幾個文人模樣的年輕人望著楊剛遠去的方向，一個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