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王冠前奏●阿瓦隆的迷霧完本感言——八千里路風和月 根據起點的記錄,寂靜王冠這本書那被眾多讀者嫌棄看不懂的序章是在一五年七月上傳的,實際上動筆的時間要比這更早。 大概是在四月份左右吧?我對時間和過去的事情都缺乏記憶力,在高中畢業第二天就把全班人的名字忘記了三分之二什麼的,對我而言也不奇怪。順帶一提,這件事情的尷尬高峰是在畢業的第三天,我街上遇見了女同學,瞠目結舌了半天,「你、你是那個誰來著?」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春天你忘記了幾個名字,不用到秋天你就可以收穫很多嫌棄。 而且你還會失去往後同學會的邀請函。 不過誰在乎呢,對不對?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和這個比起來,臉盲什麼的,簡直不值一提。 現在我們要把話題在轉回原本的軌道上來,來談談這本書的創作緣起。 彼時我已經離開了北京,來到了上海,找了一份新工作,每天優哉游哉地摸著魚,喝著酒、抽著煙、吃著小火鍋,聽著李宗盛的演唱會,不知道什麼新書,也不知道什麼天驅。 更新與我何加焉? 總而言之,爽得不行。 我知道我這麼說很欠揍,但我不能講假話騙大家,對不對?而且我現在都完本了,連月票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啊,好像又扯遠了,我們繼續說。 有一天我的老闆把我叫進辦公室,給我倒了茶、敬了煙之後,柔聲說:「風月呀,你來咱公司之後怎麼樣呀?哦,挺好就行,過兩天公司來了新員工,到時候咱再給你配個女朋友吼不吼呀?」 這種事情聽起來很離奇,對不對? 對! 因為這種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實際上沒有茶,也沒有煙,更沒有柔聲細語。當時的老闆正舉著啞鈴鍛鍊,兩根發達的肱二頭肌呼之慾出,背心遮著胸前的七個傷疤。 當著我的面把上一個消極怠工的文案打死之後,他把手擦乾淨,轉身問我:「風月呀,你說咱公司搞一個ip吼不吼啊?」 我說吼啊。 那你來搞個世界觀,再來個小說,字數不用多,寫個幾百萬字就成,你看吼不吼啊? 我說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僥倖保全一條狗命出了辦公室之後,我蹲在門口抽了根菸壓驚,痛感摸魚打遊戲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 雖然內心對往日睡到中午十二點打個卡回家繼續睡回籠覺得奢靡生活有所眷戀,但為了活命,東西改寫還是得寫。 於是,跟幾個同租的兄弟合計了一下之後,從朋友那裡蹭了一個用音樂放魔法的創意,蹭了幾本書、再蹭了幾趟世界觀的課…… 總之,東市蹭駿馬、西市蹭鞍韉、北市蹭轡頭、南市蹭長鞭,然後自己悶頭開始鼓搗,完事兒之後一看…… 恩,樂師,天災,有這個天災、那個天災,以及更多的天災。 好,職業設定有了,怪也齊活兒了。 可以開始搞了。 然後,問題來了: 主角叫啥啊? 這種事情很嚴肅,總不能叫二狗子或者鐵栓。主角的名字起不好,就沒有讀者願意看,我胡編的那些設定不久白瞎了? 嘗試了若干個名字之後,我終於對自己起名的能力徹底絕望,只能將毒手伸向自己的朋友剛剛出生的女兒……的小名兒。 得,就叫清璇吧,稍微改一下,加上她爸爸id的第一個字兒,『葉青玄』,齊活兒了! 而且這買賣划算,比什麼起名網強多了,不但不用花錢,而且還順便把主角爸爸的名字也解決了! 簡直是一屍兩……不對,一魚兩……也不對,應該是一個石頭和鳥啊什麼的,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們get到就對了! 以及,我要表示:砍死葉蘭舟,我超爽! 所謂的創作緣起,大概就是這樣了。 還有,祝小清璇開開心心地長大,以及,希望她不會看到這本書,這樣就不會對大人們的卑鄙世界失望。 她真是太可愛了。 超可愛. 實際上,我在寫葉青玄這個角色的時候常常感覺到困惑。 我不想寫一本鋼鐵王座二,或者天驅二之類的東西出來,這是一本新的書,世界是嶄新的,老瓶不應該裝新酒,至少裝了不能讓人看出來,否則有失我的逼格。 因此我不得不反覆地對著葉青玄的人設想,怎麼將他和周離做出區別。 周離這個角色真是太像我了。 是藏在我骨子裡陰暗面,表露在外的兇戾。 而葉青玄和他相較,簡直是完全的反面。 我將一些對我很珍貴的東西賦予他,就像是夏爾在最後所說的那樣,他總是對世界心懷憐憫,而不是像周離已經揣著數不盡的憎恨。 他愛這個世界,和周離不一樣,哪怕這個世界對他不公平,苦難那麼多。 相較人性而言,他骨子裡最多的反而是『神性』,悲憫又靜謐,死不回頭地走著自己的路,如果這個世界不好,那他就打碎這一切,創造一個更好的。 能夠讓更多的人幸福。 他對人類的未來充滿了期待和信任,堅信它會是好的。 雖然拒絕成為神明,但某種意義上,他比夏爾更適合做一個神靈吧。 夏爾太過無力了,敏感又軟弱,善良到願意犧牲自己。 哪怕被世界磨去一切。 以前,『嘴欠王子』王爾德寫過一篇被很多人當做『童話』的《快樂王子》。 盜版書商沒文化,看到鳥兒會說話,就把它夾在童話故事集裡,給不知道多少小朋友們帶來了人生第一道陰影,真誠祝願他們被長大之後的小朋友們打死。 故事裡說,王子的雕像貼滿了金葉子,光彩赫赫,眼睛是一對藍寶石,像風信標一樣漂亮。有一顆碩大的紅寶石鑲嵌在他的劍柄上。 人人都愛他。 落單的燕子落在他的身上,他說遠方傳來了哭聲,請它把自己的一隻眼睛送給生病的小男孩兒,第二天,他說有人痛苦,請它把另一隻眼睛送給了痛苦的人。 燕子愛他,捨不得離開,也抵不過他的眼淚和哀求,將他的眼睛、寶劍,還有黃金之衣啄下來奔走在冬天裡,將那些東西帶給王子憐憫的人。 最終人們或許都獲得了幸福。 而王子也失去了一切,沒有了華麗的裝飾,變得醜陋,甚至失去了燕子,燕子在寒冬裡凍死了。 到最後,只剩下一顆因燕子死去而破裂的鉛心。 沒有人再愛醜陋的他了。 那些他幫助過的人將他推進爐子裡融化掉,只剩下破裂的鉛心和燕子的屍體躺在垃圾堆裡。 故事的最後上帝說這是珍貴的寶物,將他們復活在天堂之中,唱著讚歌。 但我覺得這個結局恐怕是出版商強行要求加上去的……在原本的故事裡,王子和燕子,大概都沒有獲得救贖。 很可惜,這不是一個歡樂開心的故事。 這大概就是夏爾。 他甚至沒有燕子來愛他,他犧牲自己,用自己的血去換來糧食,用自己的軀殼換來了奇蹟,可人類反而開始害怕。 但從另一個方面講,將整個世界的命運寄託在一個人是否善良上,或許本來就有問題吧? 就像是夏爾所說的那樣,他最後終於還是想明白了:這個世界不需要自己。 倘若他一開始就一無所有,恐怕就不會遭受這麼多苦難吧。他或許會竭盡全力地去幫助那些受苦的人,但最後終究會有一天感覺到無能為力。 就像是人類一樣。 就像是你我。 如是無悔的過完一生,似乎也不賴。 總之,今後獲得了新的人生之後,前往黑暗世界的夏爾想必還會有一段更加奇幻和不可思議的旅程吧? 如何以一個純粹人類的身份去解決難題呢?想想就覺得很有意思,但這就是題外話了。 寂靜王冠的故事到此已經結束。 從此之後,人類的歸人類,大源的歸大源。 宗教裁判所也將轉型為針對黑暗世界的開拓機構,而帶著手機的樂師們上完培訓班之後出來找工作,施法記錄全部實時備案。 在短暫的工業革命之後,有了以太的力量,恐怕很快就會追上現代社會的水平吧? 然後的故事,恐怕就會緊接我在寫寂靜之前的另一個大綱了,唔,從誕生時間上來說,寂靜應該是它的前傳才對。 技術壟斷世界之下的少年少女的最終旅行,沉默的啞巴少年和歡脫少女的向死之路。 不過恐怕沒有機會寫了,就在這裡提一句,給大家留個念想吧。 雖然念念不忘也不一定會有迴響,但不念念怎麼知道呢?對不對?. 事到如今,寂靜王冠終於完結了。 寫寂靜王冠對我而言,真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作為一個狂艹亂砍愛好者,不能寫狂戰士,就跟吃火鍋沒有紅湯,怎麼寫怎麼味兒不對,只能自此開始全新領域的摸索。 雖然摸著摸著好像又回到了老路之上,但真是一次全新的體驗,學到了不少爽文裡用不到的東西,應該算是有收穫的……吧? 在思考設定的時候,我儘量想要將這個世界從你我所在的現實重力中剝離,甚至就連東方人的髮色都改成銀色,天上月亮還增加了一個,帶給讀者儘量更多的新奇感。 恩,dnd不錯,wod也挺好,再往裡面加兩勺coc…… 然而在寫它的時候,就反過來了,我需要儘量讓它變成你我所熟知的世界,讓大家能夠融入其中,並確保劇情能夠按照我所預想的發展。 前面做的孽,現在都要還,哪怕還到吐血,無數次卡文卡到痛不欲生。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好幾次險些脫軌,但終究沒有翻車。本次列車成功抵達終點站,請乘客們準備收拾行禮……然後大家在下車之前,一起懷念一下那些中途跳車的朋友們。 真心希望他們能夠回來。 至少下次我開車的時候,大家還能一起愉快的哈皮。 我考慮了一下在這裡還要不要說我想創作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有多麼黑暗、有多麼龐大、有多麼殘酷、還有多麼美麗……但最後感覺,對一個作者而言,世界觀做得再怎麼大,到最後能寫的也只有一個角落裡的一段故事吧? 故事以葉青玄的放逐之路開始,以葉青玄的婚禮結束,葉青玄小夥伴們一個個登場,一個個謝幕。 或是壯志未晉而絕,或是心滿意得而死,或者是繼續行走在顛沛流離的路上…… 這樣很好,這都是他們的命運,他們的意志不容歪曲地為自己選擇著結局,相較他們所身懷的瑰麗夙願,死或生已經不再重要。 哎,理想主義者真是太見鬼了。 就像是狼笛對神父所說的那樣:「能夠為夢想而死的人,最快樂啦!」 能夠坦坦蕩盪地面對著自己的理想,切實而執著地走在那一條路上,了無悔恨地為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而死去,真是太帥了。 所謂的『男人的浪漫』就應該這樣。 我,就是這樣想的! 所以,多發點便當,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對吧? 在這裡要感謝一下《光明王》,羅傑●澤拉茲尼真是牛逼死了,比我厲害十萬倍,我熱愛這種充滿奇想的朋克氣息。 但願他在天堂安好。 順帶一提,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寂靜王冠的寫作同期,我還在籌備漫畫改編來著。 當時按照美漫的風格,以插圖小說的形式,一共準備了四篇漫畫劇本。 關於狼笛過去角鬥士之路的《野性之子》、關於亞伯拉罕龍騎兵歲月的《星空之眼》、關於赫爾墨斯和東王公最後鬥爭的《覺悟者之死》,還有最後一篇以葉暄作為主角的《靈魂所在》。 可惜,到最後因為人手問題,不得不擱置,真是太遺憾了。 因此,為了彌補正文邏輯的空缺,我不得不將其中一部分劇情挪到費盡心思挪到正文之中,還有的實在裝不下,只能忍痛將它們的篇幅砍掉。 如今每每想起來,總是扼腕嘆息:沒有能向大家裝逼成功,真是太遺憾了! 沒辦法,人生總有遺憾。 人力有時窮,對我而言,竭盡全力能做到的只有這麼多。 畢竟《寂靜王冠》這麼文清、這麼虐,作為一個爽文作者,總是時常力不從心……好吧,不小心又虐了,真是抱歉,這是我的錯,請大家原諒我。 以後大概……或許……可能……不虐了吧? 啊,寫到這裡的時候,真是有一種人渣回家騙錢填賭債的心虛感。 總之,你們還會愛我的對不對? 我相信,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緊密羈絆呀! 就算是我每天在讀者群裡貼收款二維碼也無法斬斷的,對吧? 畢竟完本之後慶祝一下去抽個卡也很正常嘛,抽不到弓凜又不是我的錯!steam又降價了我也沒辦法,塞爾達二月要出中文了,不買又不行…… 更何況還要養家餬口。 哎,作為一個提前邁入中年精致養生期的男人,生活真是太艱難了。 要怪的話,就怪這個殘酷的世界吧!看看生活將一個曾經開口要月票都臉紅的少年變成了什麼樣子! 那麼,在充分地將自己的無恥嘴臉暴露乾淨之後,請大家當作無事發生過,我們來談點其他的事情吧。 關於生活的嚴肅話題。 雖然說很嚴肅,但好像又沒有嚴肅到哪裡。 畢竟它既不奇特,也不知乎,沒有太多值得專門拿出來的說的故事。 如果長篇贅述的話好像能夠再騙個十幾塊的訂閱,但要是簡約一點的話,大概無非是『我如今依舊在平穩的生活著』而已。 世界沒有毀滅,人理沒有燒卻,也沒有異世界的國王召喚我去剷除魔王,一切能夠拯救世界的劇情似乎都在離我遠去。 但和『結婚』相比,好像就算這些東西遠去也不可惜。 我,風月,打钅……不對,是結婚! 啊,對我而言,感覺就好像一件距離自己原本特別遙遠的事情忽然出現在了面前一樣,以自己沒有想像的速度光速搞定了一切。 在好像耗盡前半輩子攢的所有運氣之後,遇到了跟我筆名一樣的姑娘,忽然之間就戀愛了,忽然之間就結婚了,命運的變化總是猝不及防。 就像是真得有神受夠了我唧唧歪歪的抱怨之後,只能委屈一個姑娘來犧牲一下自己,好讓我趕快閉嘴。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定期上訪是很有必要的……大概吧。 總之,結婚了,結婚之後真好啊,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華生活,不用把工資上繳,不需要每天掃地幹活兒,更不洗碗,尤其不會被隔三差五家暴,胳膊上是我摔的,碎了的眼睛是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好了,不要繼續說這個會讓人受傷的話題了,我們要往好的一面想。 能夠有人理解你偶爾歇斯底裡地坐在電腦前面抓頭髮,熬夜睡不著輾轉反側之後跑到廁所抽菸,想不出劇情抑鬱到整個人鹹魚化什麼都不想幹。 能容忍你的壞脾氣,能讓你告別過去那個糟糕的自己,能夠讓你變得更好。 這才是生活中最好的事情。 所以結婚真好。 老婆真好! 就好像你在四月十五日帶著老婆去東京天空樹,發現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在天空樹上。 老婆最好了! 這就是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對於創作者而言,生活和工作本身就是密不可分的。 就好像將睜開眼睛,自己變成了兩部分,一大部分無時不刻地想著接下來的劇情和接下來的展開,還有一小部分保證自己在想劇情的時候走在大馬路上不會被車撞。 有時候想通一段劇情之後趕快記下來,抬起頭的時候,看著面前陌生的場景,就開始人生三問。 我是誰?我在幹啥?我特麼的想去哪兒? 我習慣在睡前想一想接下來的劇情和卡文的地方,這樣雖然偶爾會有驚喜,但有兩個弊端逃不掉。 第一個就是你睡意朦朧的時候,腦子裡咔那麼一下,閃過一條靈感,頓時驚醒。第二個就是接下來的問題了,你都快睡著了,究竟要不要伸手從床頭把手機拿起來,打開亮瞎人的屏幕,把你的靈感記下來…… 雖然每一次糾結的結果都一樣,但下一次時你難免還會糾結,究竟要不要拿起那個該死的手機來! 而這樣做導致我現在要面對的問題是: 寫完寂靜之後,我睡不著了。 習慣性的想點什麼,可腦子裡全都是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無數念頭此起彼伏的翻湧。白天的時候睜開眼睛,也不知道去做什麼。 就好像一個人從牢裡放出來,得到了自由。 難以適應接下來的空白。 哪怕你沉迷打遊戲,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過著豬都會無慾無求的日子,可依舊難免會感覺太廢了,我應該做點什麼。 當你開始習慣自己寫東西的瞬間,當你將這個東西帶進你生活裡的時候,你的生活就被創作破壞了。 或者說,只剩下了創作一種。 剩下的事情寥寥可數,甚至沒有幾件值得大書特書。 通過它忍受了十分痛苦之後,才能得到那麼一滴安慰獎一樣的快樂,十分地不具有性價比,而且極其不健康。 但沒辦法,你自願的。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直到有一天你徹底寫不動了,放下了鍵盤和筆,忍受漫長的焦躁期之後,送它離去,然後生活在佈滿痕蹟的屋子裡,而翻舊東西的時候就會想起它的電話號碼,想要把它叫回來繼續折磨你。 我自己都覺得有病。 但寫東西真是太開心了。 僅次於結婚一樣開心,和它相比,很多東西你都會心甘情願的放棄。 這大概就是我的生活了。 拋除掉每個月的房貸、信用卡賬單、醫院裡貓三狗四的破事兒之後所剩下的東西,如今已經呈現在你們的眼前。 自從大學開始寫東西以來,我的生活從規律到混亂,再從混亂到規律,如是重複了個幾十百來此之後,就變成如今這樣的面貌。 寫鋼鐵的時候我從西安回到了山西,寫天驅的時候從山西跑到了北京,寫寂靜的時候已經從北京跑到了上海,在完本之前,又從上海跑到了成都。 在一路的奔波之後,紮了根,圈了個地方做自己的窩,從此日啖兔頭三百顆,長做一個成都人。 一路之上奔奔走走,中間去了一趟新疆出差,開著車把整個新疆看了一半,在萬里曠野中馳騁而過,記得那個時候天很高,雲很低,大地和雲層相隔一線,像是要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結婚的時候去了一趟廣安,從朋友那裡收了很多份子錢。之後去了一趟日本,一路帶著老婆匆忙奔走,靠著半生不熟的日語成功地從日本活著回來,並且在八小時之內,在大阪上演了一場『火線救援』,或者說『火線被救援』。 順帶把份子錢花光了。 追著大概是年輕末期的迴光返照的躁動,把最後一點青春的餘暉灑盡之後,來到了成都。 現在,我的家在我老婆畢業的大學旁邊,樓下有一條從頭吃到尾要兩個小時的小吃街,就好像夏爾的人間樂土,河裡流著奶和蜂蜜,你只要刷一下神奇的二維碼,就能夠吃到滿嘴流油。 而且便宜的要死,而且便宜的要死,而且便宜的要死! 重要的事情重複三遍。 這就是我如今生活裡屈指可數值得一說的事情之一。 搬家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後續的手尾到現在我還沒搞定,而我也還沒有開始習慣無所事事的新生活。 為了生計所迫,恐怕很快就會再忙碌起來吧。 接下來預計我會忙裡偷閒在起點發一本書,不顧讀者的口味和市場的反應,試一試這一段時間腦子裡的騷操作。 然後接下來的書,我在《超文明議會》和另一個坑之間搖擺不定……好像兩本都很好玩的樣子。 至於接下來的生活會怎麼樣呢? 我實在想不到。 世界變化那麼快,我追之不及,只能從自己的掌控的狹小範圍裡制定充滿漏洞和不確定的計畫。 這兩天空調壞了,兩台都壞了,壞得徹底,壞在這個寒風凜冽的日子裡。而上門修空調的師傅帶來了新的噩耗:壞到這個程度不如重新換一台新的,不對,是兩台。 那就只能換個新的,忍受腰包出血的痛苦,早知道就不買遊戲機了。 新的一年裡想買個洗碗機和一把好一點的椅子,前者對老婆好一點,後者對我好一點。想要再裝個台式電腦,實現帶老婆開黑的野望,希望她不會坑到我們夫妻感情破裂。 想玩猛漢世界;想玩塞爾達的中文版;想把奧德賽裡的所有月亮全都收集完成,順便弄死那隻狗日的金烏龜;想要讓自己的ssr越來越多;想要攢錢去一趟冰島,我喜歡《白日夢想家》這片子,一直特別想去看一看火山和冰川。 想要身體變得好一點,改掉自己的壞脾氣。 想要更多的時間和家人待在一起。 想要多賺點錢。 還想要繼續在這一條路上走下去。 想繼續寫東西,直到寫不下去為止,直到沒有人再像你們一樣愛我。 這大概就是我的人生野望。 有的能夠實現,有的很遙遠,有的需要努力,還有的只能嘴上說說,心裡想想。 多許一點願的好處就是,總有那麼幾個願望能夠實現這就是我渾渾噩噩活了二十多年之後獲得了人生智慧之一。 在這裡我將這個秘技告訴你們,請大家千萬珍惜,不要說出去。 從寂靜開始到完結,兩年多了,兩年多裡積攢了很多乏善可陳的想法和衝動,在這裡不能一一例舉。 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和過去相比已經改變了許多,判若兩人。可有的時候在恍然之中,會發現自己依舊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不知道哪個是錯覺。 這個世界都在不停的改變,我想我和我的生活接下來也會繼續改變,一直到我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世界,或者世界終於抽出空來,改變了我自己。 在那之前,或許我都不會放棄徒勞的努力。 從西安到山西,從山西到北京、從北京到上海、從上海到成都…… 這麼多年以來,一路奔波勞碌,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從孤獨變得不孤獨,從過去到如今,從開始到現在 漫漫長路,八千里路綽綽有餘。 而且可以預計的,未來還會繼續向前,一直走到人生的盡頭去。從八千里到八萬里、八十萬里再到八百萬、八千萬里也不停息…… 那麼,這一次寂靜王冠,這一般列車所能達到的就是這裡,請帶著收拾好的行李,同我一起有序下車。 等待在未來的有朝一日裡汽笛聲再一次響起。 希望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能夠在新的道路上相會。 我相信我們會在一起。 風月 於二零一八年一月七日,峨眉山腳下的一個酒店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41 編輯 |
寂靜王冠前奏●阿瓦隆的迷霧尾聲 潮與風 潮聲裡吹來遠方的風。 無盡的碧藍海面之上,赤龍之旗自鋼鐵之船上高懸,伴隨著艦隊乘風破浪,掀起浩蕩的波瀾,筆直向前。 「還有多遠?」 「就快了,陛下。」克里斯汀回答:「就快了。」 於是瑪麗的神情再度恢復了平靜和鎮定,女皇陛下一如既往的威嚴,除非及其瞭解她的人,否則便看不出她好像有些緊張,坐立不安。 一路上問過很多次,克里斯汀只能重複同樣的回答。好在,這一次,遠方終於能夠看得見遠方城市的輪廓。 「才三個月啊。」 克里斯汀放下瞭望鏡,輕聲嘆息:「已經變得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啊。」 自甲板上巡視歸來的傑蘭特笑了笑,「畢竟是神之手閣下,就算創造出什麼奇蹟來都不會讓人吃驚。 可惜,年紀輕輕就踏進了『墳墓』裡……」 如今的傑蘭特剛剛過了三十五歲的生日,看上去已經不復年輕,但依舊充滿了俊朗的男性魅力。尤其他的性格不似前任特里斯坦那麼死板,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忍不住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 結果話音剛落,他就察覺到了兩道不快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傑蘭特卿!」 克里斯汀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蠢貨! 自覺失言的傑蘭特頓時尷尬地向女皇行禮,不敢再待下去,找了個藉口又準備跑到甲板上再溜躂一圈。 可剛剛踏上甲板,便聽見觀測艦傳來的刺耳警報聲。 一瞬間,整個護航的皇家艦隊都迅速地進入了警戒狀態,旗艦皇家之光上更是有龍威浮現,暴戾地獸性自海面的倒影中浮現,冷眼凝視著天空。 而就在天空之上,龐大的陰影驟然浮現。 就彷彿有龐然大物驟然撞碎了天穹,在颶風席捲的轟鳴之中,撕裂雲層,如有實質的厚重陰影向著海面投下。 覆蓋在皇家艦隊之上。 一瞬間,饒是暗中已經做好開炮準備的海軍也沒有反應過來。 那是……什麼? 在所有人錯愕的神情中,天空之上,龐大的城市奏響了宏偉的旋律,呼應著天和地的脈動,似緩實疾地向著前方前進。 所過之處,拱拖在城市之下的以太之海掀起了層層銀色的波瀾。 瑰麗而宏大的奇蹟降臨在塵世之間。 「不要輕舉妄動!」 最先反應過來的傑蘭特通告全艦:「那是和我們一樣受邀前往雲樓的有翼之民,保持戒備,應該只是一個誤會。 啟示樂師先問清對方來意,警告事故風險,要求對方迅速退出我方海防區。」 雖然話這麼說,但作為皇室護衛者,傑蘭特難免心中不快。 堂堂安格魯的皇家艦隊,甚至要有女皇陛下的坐艦,如今被一群長著翅膀的鳥人按照字面意義騎在頭上,往嚴重一點來說,這已經不是外交事故的範疇了吧? 在敏感時期,幾乎可以看做宣戰了。 而且,只是趕個路而已,就近乎大動干戈的將整個國土都通過以太界為中轉,隔著數十萬公里,搬到這裡來……那位女皇陛下究竟有多閒啊! 表示鄭重全家赴宴就算了,哪裡有把房子也帶過來的? 幾乎和皇家艦隊的反應同樣迅速,一隊環繞在天空上位國土護航的有翼之民緩緩地接近,停在了安全距離上,俯身行禮致歉,然後又迅速地轉身而去,跟上隊列。 千百萬隻飛鳥拱衛著飄飛在天空之上的城池,加快了速度,離開了皇家艦隊的射程。 警報解除。 傑蘭特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又開始頭疼怎麼跟自己家陛下匯報這件事兒了。 而就在艦橋之上,沉默的瑪麗忽然發出聲音。 「克里斯汀?」 「陛下」 凜然的女騎士俯身:「您有何吩咐?」 「速度加快一些。」瑪麗面無表情,「我們要比他們先到。」 「是。」 克里斯汀頷首,轉身下令,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自己家陛下悄悄地咬著嘴唇,輕聲嘀咕:「早知道,就應該把衛星島也帶過來的……」 結果,是因為排場被比下去在生氣嗎? 克里斯汀忍不住苦笑。 明明在其他時候都那麼威嚴,但在涉及到葉親王的時候,就變得很孩子氣啊…… 伴隨著艦隊的加速,遠方城市的影蹤漸漸的放大,如鋼鐵所鍛造出的龐大城市顯露出自身的輪廓。 完全和原本的雲樓截然不同。 自那位神之手以葉氏的族地從柳氏手裡拿回了雲樓城之後,原本舊的雲樓城就在一夜之間被推平,不,與其說是推平,倒不如說是被字面意義上的『連根拔起』,然後丟進附近的海床裡作為衛星城的地基。 在原本空空如也的地基之上,再造新的地殼運動,令海床隆起,一夜之間,令雲樓城的面積擴大了數倍有餘。 然後,在新的根基之上,鋼鐵如樹一般自地上生長而出,前所未有的變化樂章幾乎將方圓數千海浬之內的一切鐵礦盡數抽空了,所造就出的便是如今閃耀著漠然鐵光的威嚴城池。 倘若原本神之手毀滅的力量令諸國心悸的話,那麼如今創造的手段也已讓無數人心折。 自神明隕落之後,這位神之手便是百代以來前所未有的人間至強,只要願意,隨時能夠威壓諸國,成為新的人間之神。 而令所有人慶幸的是,自高加索一行之後,這位神之手便離開了安格魯,自雲樓離群索居,甚至近乎無償地向著全世界公開了以太之網的接入許可,將這一份本能夠獨佔的力量分享給了世界上所有人。 自從神聖之釜破滅之後,除非成就權杖的樂師,將自身一半轉化為了以太體,否則便會發現,自己和以太溝通的難度瞬間飆升了數十倍,而且樂章穩定性更是低得嚇人,動輒爆炸,引來不可測的未知後果。 短短的三天,不知道有多少樂師被自己的實驗室炸上天。 原本初代三王所建立的規則伴隨著神聖之釜的毀滅,已經被徹底廢除了。而崛起的以太之網則徹底的主導了以太界的運行。 哪怕是往昔高高在上的權杖樂師,如今也必須向以太之網低頭。 為了表示自己無意以這一份力量獨裁世界,那位神之手甚至將負責運行以太之網的機構自皇家研究院中抽離。 包括牛頓在內,所有必要的骨幹統一脫離了原本的國籍,成為了不屬於任何國家的國際人士。 而以太之網的運營已經面向全世界進行招募,只要合格的樂師便能夠參與。 所有接入以太之網的技術全部公開,原則上而言,每一個國家都能夠對本地的以太之網進行維護和運營。 在接管了神聖之釜殘留的所有樂理和渠道之後,以太之網已經成為了如今的人類利用以太的唯一方式。 樂師們也迎來了數百年以來最大的轉變,自舊的半神變成了新的工程師。 這一份力量將會為全人類所有,絕不會被個人和組織所壟斷……反正話是這麼說的,你們就愛信不信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往後數十年,這個世界恐怕大多數事情,不論是戰爭還是和平,甚至國家的興旺和廢立,都由這位神之手一言而決了。 尤其是在弒神之前,這位神之手就已經在諸國之間掀起了一輪前所未有的腥風血雨。 如今,在諸國膽顫心驚地等待了三個月之後,終於等到了這位神之手的新動作。 一張婚禮的請帖。 嗯,來自雲樓城上邀請。 我,葉清玄,要結婚了。 你們帶點禮物看看就行了,也別指望其他的什麼了。 如果將請帖上優雅而不失風度的內容翻譯一下的話,大概就是上面的意思了。 結婚啊,結婚好啊! 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鬆了一口氣。 雖然肯定撈不到好處,而且禮金絕不能少,但不論從什麼意義上而言,結婚了的人肯定要比不結婚之前的人要穩重一些,不會偶爾腦子一拍就瞎胡亂搞。 而且結合葉清玄這些日子以來對雲樓的建設,儼然就是一副結了婚之後就待在家好好過日子,閒著沒事兒不出門的姿態了。 而且,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那位神之手就會開始精致的中年養生生活……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威士忌加枸杞來解決,豈不美哉! 簡直是普天同慶! 不論是暗中鬆了一口氣的諸國,還是民間只是單純感謝葉清玄拯救了他們的平民,都毫不介意為這一場婚禮獻上自己的祝福。 可以說,這件事裡除了震旦屬下的太常寺之外,就沒有人不開心了。 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婚禮上。 婚禮的兩位主角,一位是只要願意,就能夠以神明姿態降臨人間的神之手,一位震旦的至上皇帝,龍脈之首,百代以來最接近完美的龍脈之子。 那麼,問題來了 皇帝是不能出嫁的,哪怕把三公九卿全都打死,也是絕不能出嫁的,否則震旦國統就立刻不穩,而陛下又不願意禪讓……難道到時候要葉家主頂著一塊紅鋪蓋來入贅? 那麼,到底是誰嫁給誰? 雖然答案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礙於陛下面子,和其他種種原因,但凡不想死的人都沒有把這句話直說出來。 因此,太常卿熬到快要腦淤血之後,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按照西式的婚禮來不就可以了嘛! 而且葉家主身上還有個主教銜吶!雖然教團如今已經名存實亡,但教團式的婚禮,東西方都還是會認可的。 雖然這個主意有點餿,但把皮球丟給那群夷人去頭疼不就好了? 到時候,婚已經結了,誰嫁給誰,還重要嗎? 反正陛下終究還是陛下,其他的事兒,還是不要管比較好。 在朝堂上下的政治智慧和葉公爵的首肯之下,再經過幾位賢明聯名上書,大家在朝會上裝模作樣地走了個程序之後,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最後的結果,便是這一場短時間內彷彿匯聚了全世界焦點的婚禮。 雖然時間定在了兩個月之後,有很多人提前一個月就已經到了,期望能夠在這之前『碰巧』和神之手閣下會個面,結果二十多天過去了,什麼都沒撈著。 而就在婚禮當天,真正重量級的客人才登場。 皇家之光開到碼頭的時候,正好緊跟在勃艮第使團後面。 原本被克里斯汀勸得有點平靜的瑪麗,在登上甲板,看到港口那位和勃艮第第一公民相談甚歡的阿瓦隆親王時,瞬間又縮回了艙室裡,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照鏡子的慾望。 「克里斯汀,我這身衣服看上去怎麼樣?」她求救一樣地拉著自己的騎士,「是不是有些不夠莊重?」 克里斯汀無奈嘆息。 「好吧。」 瑪麗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了兩口氣,努力鎮定下來。 「走吧。」她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嗯,畢竟也不好讓人久等。」 就在她踏下舷梯的時候,便看到等待在碼頭之上婚禮主角。 他披著迎客的盛裝,微笑著,向著自己曾經的皇帝俯身行禮。 「好久不見,陛下,您風采依舊。」 「哪裡,葉先生才是。」 瑪麗想要客套一下,可是不知道為何,說話的時候,鼻子就忍不住有些發酸:「那個,我……」 可就在那一瞬間,克里斯汀勃然色變,撲向了瑪麗,圓桌騎士團拔劍的聲音不絕於耳,一群披著動力裝甲的騎士不知道從那個角落裡鑽出來,用自己的身體攔在了瑪麗的前面,戒備森嚴。 嘭! 「嘿呀!」 伴隨著一聲輕快地呼喊,從天而降的東西墜落在了瑪麗的身旁,掀起一片沉悶的迴響,塵埃飛揚。 就在一眾人或是錯愕,或是警戒的視線中,彷彿有一縷火焰的光從塵埃之後浮現。 在眾目睽睽之下,有翼之民的皇帝從天而降,莊嚴地宛如天罰烈火,赤紅的衣裙招展在風中,不染塵埃。 然而手裡卻捧著一把零食,嘴裡塞得滿滿噹噹。 就好像沒有察覺到周圍異常的氣氛,她嫻熟地伸手,扯著面前男人的衣角:「葉清玄,葉清玄,有吃的嗎?我餓了。」 葉清玄表情抽搐著,看著她懷裡那一大袋子零食,無言以對。 直到這個時候,緊追著自己家皇帝從天上飛下來的有翼之民們才姍姍來遲,卡里古拉一落地,看到這見鬼的場景,眼前就忍不住一黑。 完犢子了。 他拍了一把額頭,無奈地腆著臉湊到安格魯使團前面去道歉。 可偏偏自己家皇帝還一無所覺,正扯著婚禮的主人打聽著菜單:「葉清玄,聽爺爺說晚餐裡有烤企鵝,是真的嗎?」 葉清玄一臉懵逼,回頭看向華生: 「還有這節目?」 「……就當有吧。」 華生的心情也很複雜,只能湊過來壓低聲音說:「等會兒我叫人去跟廚房吩咐一下,大不了叫人召喚一隻出來殺了吃。」 「……」 葉清玄的表情抽搐著,只能希望在自己結婚的晚宴上不會出現集體性食物中毒了。 「你們結婚好麻煩啊。」 艾爾莎打量著四周的景象,搖頭感嘆:「我們結婚都是到了晚上請大家吃飯之後,直接抱著新娘去睡覺得。對了,葉清玄,你也會抱著別人去睡覺嗎?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啊?放心,我就看看,我不說話。」 「……」 葉清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了。 萬幸的是,華生看夠了熱鬧之後,終究還是良心未泯,湊過來解圍:「殿下,您該去換衣服了。」 「是、是嗎?」 葉清玄鬆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頷首道別:「容我失陪。」 只留下猶豫半天終於鼓起勇氣的瑪麗在原地,僵硬在原地,幾乎整個人都變成了灰白色。 葉先生,我還有話要說啊…… 「怎麼啦?」 艾爾莎好奇地端詳著她:「大姐姐你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啊?」 「不,沒什麼。」 瑪麗勉強地笑了一下,心情複雜,難以言喻。 「來,吃糖。」艾爾莎眨巴著眼睛,好像明白了什麼,寬慰著她:「用不著難過嘛,結了婚也可以做朋友嘛。」 「誒?」 瑪麗愣住了。 就好像『卡啪』一下,被撥動了一個了不得的開關,得到了什麼全新的領悟。 「是啊……」 她輕聲呢喃,眼神亮起來了:「結了婚還可以是朋友呢。」 在旁邊,克里斯汀痛苦地別過頭。 不,陛下,她說的那個『朋友』,和你說的那個『朋友』……完全不是一個意思呀! 而就在更衣室裡,此刻也一片手忙腳亂。 葉清玄今天第四次換著累贅的衣服,偏偏旁邊的華生還在不斷地添亂,將一疊文件塞過來。 「按照你的要求,第一屆委員會的結構已經搭好了,這裡是初步整理出的名單。不過,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掌控世界的權利就這麼分享出去,真的好嗎?」 「沒什麼不好吧?」 葉清玄抬頭看著名單,任由侍從將自己變成衣服架子,套上一層又一層的禮服:「我可受不了赤之王那種如履薄冰的生活,就放我休個假吧。 等等,這裡怎麼少了幾個人?」 「哦,被我剔掉了。」 華生聳肩,將另一疊文件塞過來:「這裡是今天發過來的的調查報告。一群蠢貨,在背地裡資助阿斯加德的殘兵敗將搞什麼自由軍,還自以為很隱秘。你一給點好臉色,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把染坊開起來了 不過,我懷疑這群跳樑小丑的背後還有其他人再主導,要繼續查下去嗎?肯定還能扯出幾個了不得的蛀蟲出來……」 「算了吧。」 葉清玄無奈搖頭,「把這東西丟給他們看看就行了,不要殺氣那麼大。等出了事兒你再收拾他們也來不及啊。」 「反正麻煩活兒就丟給我是吧?」 華生的心情頓時很複雜,「早晚我會過勞死的,葉清玄。」 「華生,不要小看自己。」葉清玄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史東活了二百多呢。」 「……」 華生不想說話了,轉身走開。 直到葉清玄推門出來,看到他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心裡頓時覺得有些不妙:「怎麼了?」 「陛下不見啦。」 葉清玄一臉懵逼:「哪個陛下?」 華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當然是和你結婚的那個。」 然後,葉清玄開始面對這個詭異的人生難題。 結婚當天,新娘找不見了,怎麼辦? 半個小時後,當葉清玄從臥室的陽台翻到屋頂上的候,終於看到了白汐。 她穿著白色的婚紗,坐在瓦片,不怕婚紗上沾上灰塵,優哉游哉地看著海,手裡還端著果盤,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造成多大的麻煩,看到葉清玄,還大大咧咧地揮手: 「表哥你來啦。」 說完之後,她自己愣了一下,若有所思:「不對,以後就不能叫表哥了吧?」 「這種事情,隨你喜歡。」 葉清玄沒好氣地揉著她的頭髮,「不會事到臨頭害怕了吧?」 「才沒有,還不是你叫的人太多了,煩得不行!」 白汐瞪了他一眼,旋即,眼神就變得有些黯淡:「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會想起過去的事情。」 「因為雲樓?」 「不是這裡,這裡也沒什麼值得回憶的。」白汐搖頭,看著他:「我是說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 「哦……」 葉清玄幽幽地看著他:「你是說你第一見面就陷害我的事情?」 「啊哈哈,那麼過分的事情有發生過嗎?」 白汐眨巴著眼睛,一臉純真,好像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過一樣。 「有,而且發生過不止一次。還有那一次你在水果店的事,你和夏爾啊,拿了人家的東西就跑,害得我和老師跟在後面很尷尬啊。 還有,吃自助的那一次也是!剩了那麼多,還把東西丟到我盤子裡,害我被人家抓著要罰款……」 還沒說完,就被白汐踹了一腳:「記得那麼清楚幹嘛?」 「只記得這些而已。」 葉清玄搖頭苦笑:「很多事情都忘啦。」 「昨天晚上,我夢見了老師和夏爾了,他們說要來參加我的婚禮。」白汐低著頭,揉了揉發紅的眼眶:「我很想他們。」 「我也是。」 葉清玄伸手,將她抱起來,就像是抱著一個大號的娃娃。那個女孩兒靠在他的懷裡,低頭,看著身上的婚紗,眼神就變得飄忽起來:「表哥,現在的我,依然活在夢裡吧?」 「是美夢嗎?」 「嗯。」白汐點頭。 葉清玄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就讓美夢一直持續下去吧。」 「你會同我一起嗎?」 白汐看著他,神情嚴肅:「最後一次提醒你,我可是很難纏的。」 「放心吧。」葉清玄低下頭,蹭了蹭她的臉,輕聲笑著:「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於是,白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婚紗,將灰塵拍掉之後,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好像自己沒有害羞一樣。 「走吧,婚禮要開始了。」 「好。」 葉清玄握住了她的手. 當鐘聲響起的時候,被叫來當伴娘的蘿拉終於在最後一刻,給白汐把新的婚紗換好,深感自己當初訂兩套婚紗的決定有多麼的英明。 馬車即將到達會場。 最後一次,檢查了一下固定在新娘銀髮之上的白紗,她滿意地頷首,將花束塞進了白汐的手中。 「好了,我們走吧……白汐?白汐?你在聽嗎?」 「啊?哦,哦。」 愣了半天之後,白汐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地點著頭。 「完全沒有在聽吧?」 蘿拉忍不住搖頭,「婚禮的流程還記得吧?反正就那麼幾個簡單的步驟,主婚的班恩神父那裡你只要點頭就行了,最後完事兒之後,記得把花丟出去……真是的,為什麼我一個沒有結過婚的人要提醒你這些啊?」 看著有些失魂落魄,僵硬到走路順拐的白汐,蘿拉嘆息一聲:果然,嘴上說著不害怕,結果到頭來,還是緊張的不得了。 「走吧,跟我來就好。」 她牽起白汐的手,推開了馬車的門,踩在紅毯之上。 等待許久的樂隊奏響旋律,紅毯兩側,觀禮的人群們發出歡呼,一種來自裁判所的老頭兒和皇家音樂學院的樂師們不嫌事兒大,在人群裡吹著口哨,被白汐狠狠地瞪了兩眼之後,口哨的聲音更大了。 然後,白汐就更加的緊張了。 婚紗太緊了,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人群裡,那麼多目光看著她,令她有些頭暈。 如果那個木訥的老人還在就好了,就像是他曾經允諾過自己的一樣,牽著自己的手,帶著自己走進教堂裡。 有他在,白汐就不會害怕。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難過起來了。 可是在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當她回過頭的時候,就從人群之外看到了那個金髮的年輕人。 和過去好像已經截然不同,曾經的俊美不再,可是眼瞳卻同樣的溫柔。 察覺到白汐的視線,他便微笑著摘下帽子,撫胸行禮。 在遠方的汽笛聲中,他緩緩後退,揮手道別,最後,轉身離去。 纖細的身影消融在午後的陽光裡。 「白汐,怎麼了?」蘿拉輕聲問,「哪裡不舒服嗎?」 「不,沒什麼。」 白汐笑了起來。 好像獲得了勇氣一樣,她抬起頭,踏上了屬於自己和葉清玄的未來。 「我們走吧。」 阿瓦隆。 夕陽灑下金色的餘暉,映照著靜謐的墓園。 孤獨的墓碑前,不知誰人獻上了一束白色的花。 致敬愛的亞伯拉罕…… 遠方的風裡傳來潮汐的回音。 一切過往,都寂靜地終結在了寂靜裡。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35 編輯 |
寂靜王冠第八百四十七章 新世界 佔據了整個高加索的光之巨樹迸發哀鳴。 恐怖的傷痕自其中浮現,流出宛如鮮血的瀑布洪流。 代表著神明的輝光自天穹之上搖曳著,黯淡地閃爍,直到最後,伴隨著破裂的轟鳴,徹底消散。 人間樂土之上,浮現出一道慘烈的裂隙。 洞徹了整個軸心之後,自內而外,被徹底徹底貫穿,將其根基和結構徹底摧垮,將永恆寂靜的天國徹底毀滅。 分崩離析的樂園之中,曾經一切輝煌都徹底坍塌了。 大地被火焰所吞沒,河流蒸發,一切死者的魂靈消散在搖曳的影子中,曾經足以令任何人都心馳神往的樂園已經徹底破裂。 而神明被釘在裂隙的最中央。 任由劍刃貫穿了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反抗。 只是微笑著,凝視著面前的敵人,等待著即將降臨的解脫。 可是,劍刃卻戛然而止。 在毀滅到來之前。 就如同早就計畫好的那樣。 毫不顧忌自己可能被神明的一擊所毀滅,如同往日的亞伯拉罕一樣,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果然,你只是……想要死而已吧?」 在寂靜之中,葉清玄凝視著那一張被鮮血覆蓋的臉,疲憊地坐倒在地上:「你就這麼地想要死在我的手裡嗎,夏爾?」 「這樣不好嗎?」 夏爾凝視著破裂的天空,輕聲呢喃:「這才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這個世界不需要神靈……從一開始,我就明白的。 只要我活著,一切的價值都會化為烏有。」 「……這個世界,不需要我。」 他終於露出真正地笑容,像過去那樣,軟弱又柔和。 葉清玄沉默。 悲涼地垂下眼睛。 「別再像是孩子一樣啦,小葉子,也不要再猶豫了。」 夏爾展開雙臂,就像擁抱著坍塌的樂園一樣,迎接終結的到來:「就當是憐憫我也好,做你應當做的事情。 來吧,殺了我,去拯救你的世界。」 於是,葉清玄伸手,握緊了劍柄,將劍刃自他胸腔的裂口抽出。 燃燒的殘光高舉而起,宛如天國的餘暉。 照亮了夏爾破碎的笑容。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 那一瞬間,裂隙自劍刃之上浮現。 在葉清玄的手中上,足以殺死神明的武器被折斷了,千百道碎片飛揚在空中,煥發清脆的餘音。 在劍刃切裂的手中,有赤紅的血自傷痕中流出,落在夏爾的臉上,帶著鐵鏽的氣息。 「夏爾,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拯救世界」 他說,「是為了拯救你。」 自那一隻手掌的傷口中,無數以太的細碎結晶浮現,渺小的宛如微塵,可是卻繁複得像是世界在運轉。 那是從白汐那裡借來的東西,銘刻在血中的煉金矩陣。 低沉的詠歎調自其中流淌,寧靜而悠遠。 千絲萬縷的念線之中,它們交織在一處,編製出靈魂的雛形。 燭火的微光自其中煥發,倒映在葉清玄的眼瞳中,彷彿要照亮漆黑的世界。 「所以,忍受痛苦吧,夏爾,這不絕是最後一次。」 他展開手掌,向著面前的神明之子灑下救贖的輝光: 「我不會容許你孤獨地死去。」 寂靜裡,燭火的微光自葉清玄的手中落下,劃過筆直的軌跡,沒入了夏爾的胸腔,消失在劍刃的傷痕中。 那一瞬,嘶啞的悲鳴自神明的口中迸發。 那是天地動盪的轟鳴。 純粹的光焰自夏爾的軀殼之中迸發而出,宛如洪流一般席捲,所過之處,將破碎的樂園吞沒,將人間的樂土點燃,令一切焚燒在這悲鳴裡。 那是火焰和痛苦。 殘忍地殺死了一切,將神靈拉下祭壇,令天國隕落在地獄的火中。 先是伊甸的天國,緊接著是權杖、宿命之章,乃至一切樂理……一切的奇蹟和偉力都在火焰之中付之一炬。 將一切都奪走之後,將人的原罪填充進那一具空空蕩蕩的軀殼之中。 先是悲傷和徬徨,然後是憤怒和絕望…… 在悲鳴之中,將天災殺死,令人類蘇生. 在以太界的深處,亂流終於重歸平靜。 無數倖存的樂師在餘悸和狂喜中仰望著最高處,凝視著伊甸的坍塌,那龐大的國度之上,無數柱礎緩緩斷裂,消散。 龐大的界域迎來了最終的垮塌,飄飛在高層維度的深遠領域之中,消失不見。 神明在隕落。 伴隨著前所未有的轟鳴,高加索的大地沉浸在動盪之中。 無數宛如鮮血的洪流自高聳的光芒之書上流淌而下,令淨化之後的荒蕪大地重新被塵世所污染,令曾經的凍土和荒原歸還。 伴隨著光芒之樹的破碎,無數塵封的羽翼自高加索的國土之上浮現,點燃了漆黑的長夜,彷彿要將整個世界包裹在內。 它們未曾展開,便迎來了崩解,化作星辰的閃光,歸於以太的汪洋之中。只留下遙遠又悲傷的歌,悲憫著樂園的終結。 神明的救贖,平靜的世界,安寧的樂園…… 最終,還是被人類所拒絕。 所存留的,只有那未曾改變的世界。 星辰依舊照耀。 那些細碎的光芒從天穹之上灑落,照亮了樂園的餘燼,還有那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眸,疲憊又靜默,彷彿自長眠中驚醒,難以適應生命所帶來的痛苦。 「小葉子,新的時代會到來嗎?」 夏爾輕聲呢喃:「你所期望的美好世界,真的會到來嗎?」 「會的。」 葉清玄頷首。 「那樣的世界會像現在這樣充滿紛爭嗎?」 「也還是會吧。」葉清玄說:「如果這是人類本性的話。」 「我相信,這不是。」 夏爾輕聲地笑起來了,「紛爭……終有一日會結束的吧? 大地上每個人相親相愛,就像是在神的國度中那樣,或許依舊會有煩惱和憂愁,但長久的和平與安穩的人生將會令每一個人都能夠正直地面對一切。 那樣的世界,是會到來的吧?」 他期冀地凝望著葉青玄,「能夠讓大家不傷害其他人而活著的世界,是存在的吧?」 「嗯,會有那麼一天的。」 葉清玄頷首,向他許諾:「到了那一天,就連我所創造的新世界都會被人當做古老的東西所捨棄。 完美的世界會從百倍強於我們的人手中締造而出。 那一天,一定會到來。」 可他的話沒有得到回答。 當葉清玄看過去時才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就好像重逢了闊別已久的美夢,帶著微笑,沉靜又安寧。 葉清玄愣了一下,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他的身上。 「睡吧,夏爾。」 他輕聲呢喃。 噩夢已經結束了。 你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當葉清玄從地上起身時候,神情便恢復了靜謐。 或許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或許,還有一點問題沒有弄完。 他凝視著面前人間樂土的最後殘骸,視線便彷彿穿過了物質的阻隔,落在以太界的最深處一樣,看著餘波漸漸平靜的遙遠世界。 抓緊這最後的時間。 而在這寂靜裡,他忽然有一種切實的明悟:或許,對於以太而言……人類才是突如其來的天災吧? 為所欲為地闖入這個寂靜的世界裡,擅自創造了自己的文明,自居為萬物的靈長,自認為擁有了一切。 創造、毀滅、興起、滅亡,全神貫注地詮釋著自己的悲喜,卻從未曾問過這裡真正的主人。 「不論是大源也好,其他的什麼也罷。」 葉清玄輕聲說:「你在看著我,對嗎?」 那一瞬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是在這一片寧靜之中,那迴蕩在以太界最深處的餘波中,彷彿傳來了隱約的回應。 無窮盡的以太之海動盪著,憑藉著神明隕落所掀起的龐大餘波,勾勒出遙遠的輪廓。 恰似一雙模糊的眼瞳,自長眠的間隙,向著塵世投來了匆匆一瞥。 靜靜地凝視著他。 傾聽他的話語。 或許,那才是一切奧秘和力量的盡頭,一切以太的源頭和歸宿,人類夢寐以求的大源。 相較祂所經歷的久遠時光,人類的千百年,不過是短短的一瞬。無數次王朝興起和滅亡,對祂而言,也不過是一場長眠。 侷限於物質之中的人類從未曾觸及過祂的神髓,在數百年來,人類藉取以太的力量,揮霍著奇蹟,擾動著祂的夢。 於是,在龐雜的祈願和悲鳴裡誕生了名為『天災』和『神明』的泡影。 到如今,或許就算是祂也感覺到無奈和厭煩了吧? 在這彷彿永恆的寂靜中,葉清玄凝視著祂的眼眸,說出了來自人類的請求。 「我想要跟這個世界談一談。」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時光彷彿停止了流動,人的感知無從領會它那深邃的流淌。 當第一片落雪自天空上灑落的時候,短暫又平和的談話便告以終結。 「那麼,感謝您的慷慨。」 葉清玄起身,撫胸行禮,以人類的禮儀道別:「遵照約定,自此之後,以太之網將會主持以太界的運轉,徹底封鎖人類通往大源的路徑。再不會有新的天災誕生,也不會有人干擾大源的寂靜長眠。」 「或許等下一次醒來,這個世界又會不一樣了吧?」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語。 伴隨著以太界中最後的餘波消散,以太之海恢復了平靜。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無人知曉,有一扇遙遠的門扉悄然關閉。 這個世界迎來了新的時代。 以如此悄無聲息的方式 當冰海的盡頭浮現出隱約的陽光時,巴赫看到了遠方葉清玄的身影,第一個自那一片荒蕪大地上走出的人。 帶來了戰爭的最後的結局。 他抬起頭,坐在冰面上,去仰望著那個沉默的年輕人。漫長的一夜過去之後,都是同樣疲憊的眼瞳。 葉清玄告訴他:「都結束了。」 「神呢?」巴赫問。 「已經死了。」 這是葉清玄的回答。 好像明白了什麼,巴赫頷首,再沒有說話。 兩個人沉默地看著遠處漸漸升起地太陽。 許久之後,葉清玄把最後一根菸抽完。 「我要走了,要我捎你一程嗎?」 「不用了,謝謝。」 巴赫笑了笑,將冷掉的煙斗放在身邊:「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就好。」 「那麼,再見。」 「嗯,再見。」 巴赫微笑著,沒有目送他離去,只是凝望著太陽升起的地方。 很久,很久。 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舊的時代,就此落幕。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26 編輯 |
寂靜王冠第八百四十六章人間樂土 「看到了嗎?小葉子。」 夏爾俯瞰著生長的樂園,「很快,一切都會結束了。人類將從塵世的折磨中解脫,迎來永恆的平靜。」 「還有永恆的死亡」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斬斷最後的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妄想:「我不會讓你成功的,夏爾,你應該知道……」 「對,這才是你,不是嗎?」 夏爾笑了。 直到現在,那笑容中才浮現出一絲喜悅和歡快。 「你對這個世界所懷的悲憫,遠在我之上哪怕它如何冷漠地對待你,讓你痛苦和悲傷,可你從未曾對它絕望。 所以,來吧。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如是面對著葉清玄,夏爾揮手,大方地解開了一切樂園的枷鎖,任由葉清玄呼應著以太之網的輝光。 「或許我應該將你隔絕在樂園裡,但如果你覺得有用的話,不論是使用神聖之釜還是以太之網的樂理,或者三王之中誰的力量都沒有問題。 我會平等地與你戰鬥。」 如是,夏爾拔出了蘊藏著神明之力的武器。 劍刃之上,再無曾經的黑暗,也沒有任何痛苦和瘋狂隱藏在其中。 那是遍照世間一切的救贖。 純淨到人類難以企及的光輝之劍。 現在,神明握緊了劍,向著葉清玄宣告:「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話,小葉子,你就是我的敵人了。」 「那麼,就由我來做你的敵人。」 在漫長的沉默中,葉清玄頷首,攔在了神靈的前方,眼神堅定如鐵: 那一瞬間,青之王的御座,赤之王的冠冕,還有黃之王的權杖自他的身上浮現。第一、第二、第三管理權限啟動,喚醒遠在東方的控制核心,將神聖之釜徹底激活。 千百倍的運算力運行在以太的洪流之中,人類所鍛造出的一切力量掌握在了葉清玄的手裡,化作劍刃,對準了面前的神明。 「我會阻止你,夏爾。」 「我會讓這個世界繼續沉淪在痛苦之中。」 「如果你成為神靈的話,那麼就由我來殺死神靈!」 「如果你的人間樂土要攔在我的面前,我就要讓它徹底毀滅。」 在時隔了漫長時光之後,曾經並肩的兄弟,終於握劍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這就是最後的對決。 「很好。」 在無盡的光輝裡,夏爾終於展露出神明的面貌,眼中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軟弱徹底離去了,踏著無形的階梯,高踞與天穹之上。 威嚴而宏大的頌歌,響徹天地! 這是救贖的旋律。 拯救一切的篇章。 真正為神明所譜寫的受難曲! 與此同時到來的,是無盡的力量。 撼動天和地,令諸國動盪,海洋凝固,連空氣都為之碎裂。只是運行,便為舉世帶來了毀滅的災難。 如今,裁定一切的偉力被握在了祂的手中。 「那麼,於此宣告」 那漠然的聲音響徹整個世界,迴蕩在所有活物的耳邊: 「樂園將至。」 「更新萬象之日即將到來!」 「淨化一切原罪,滅絕所有惡果,救贖普羅眾生,苦痛之路自此而絕!」 「願永恆寂靜降臨於此,萬物安詳。」 「這便是永恆的樂園。」 「人間樂土!」 那一瞬間,天穹之上的神明舉起劍刃,向著塵世之上最後的反抗者斬落。 這是真正來自神明的清洗和懲戒。 掃除最後的阻礙和束縛。 宣告救贖的到來。 「樂園嗎?」 在神罰之下,葉清玄低下頭,再忍不住心中的難過和悲涼:「夏爾,人類要的……從來都不是樂園啊。」 永恆的平和,無憂的樂園,沒有痛苦的人間樂土…… 那種東西,對人類而言,從來沒有過任何的意義。 因為人類要的,從來都不是那種東西。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碌碌數十年,在難以數盡的磨難和痛苦中轉瞬而過,或許只是剎那,便告別這殘酷的世界。 宛如漂泊的幻影。 不知從何處而來,也沒有任何地方可去。 儲存在脆弱大腦的無數神經元中的只有一閃而逝的火花。 正因為如此,才會如此地渴望天國,渴望救贖,渴望能夠賦予自己意義的東西。 渴望靈魂。 千百次地尋覓著在痛苦之鏡中驚鴻一現的泡影。 唯有如此,才能體會到生存的實感。 唯有如此,才能證明自己活著。 就像是生命源於火焰一樣。 人類自痛苦之中生存。 活在這個冰冷的世界上,因磨難而匯聚,因悲傷而分離,自痛苦中向著未來前進。 哪怕只擁有那麼一縷微弱的曙光。 哪怕剩下的只有希望。 這就是生存的價值。 這就是人類活下去的動力。 倘若失去了痛苦,那麼剩下的一切,哪怕是所謂的『幸福』也沒有任何意義。 從一開始,救贖一切的人間樂土都只不過是一個單純的美夢而已。 所以,夏爾…… 「對不起。」 葉清玄閉上了眼睛,打開手中的盒子,按下了那個結束一切的樞紐.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葉清玄睜開眼睛,感覺到阿瓦隆的夕陽曬在自己的身上,在集市的聲音裡,他看到身旁那個耷拉著頭的年輕人。 看到他萎靡的樣子。 「師兄,你怎麼了?」 「沒什麼啊,我挺好。」 那個人露出他熟悉的笑容,拍著胸脯,彷彿榮光煥發。 葉清玄就忍不住嘆息,「你好的時候,你會說『師弟你這麼關心我,師兄我好感動』啊之類的爛話,可你現在這麼說,就說明不好了。」 「那個……老師不是說嘛,我以後是兄長了。可兄長是要照顧你們的啊。我每天能做的只有插科打諢,其他的什麼都做不到。因為我是廢柴嘛,你知道的。」 那個俊秀的年輕人說到這裡,就忍不住撓頭。 將難過的神情藏起來,只露出笑容給他看。 「你不用擔心我啦,我其實很好啊,只是不知道哪裡出現了問題而已。 有時候卡著卡著,就卡習慣了。日子過得頹一點,欠了一些債,經常會去喝醉酒……但這些總有辦法解決。」 「以前的時候,經常會因為自己而難過,喝醉酒,做一些很奇怪的噩夢。醒了之後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每次我睜開眼睛,都會懷疑自己待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可是除了這裡,我又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但這裡其實很好啊。」 他忽然伸手,勾住少年的脖子,輕聲呢喃,宛如發下誓願:「這裡有老師,有你,還有白汐。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要庇佑他們,所以這個城市也能變得很美麗。」 那個時候,他們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夕陽之下,金髮的少年搖擺著,輕聲哼唱模糊的曲子。 陽光從他們的背後落下,在面前的路上拉出了勾肩搭背的投影,照亮了兩個少年的輪廓。 昏黃的光落在海浪上,燦爛如金. 有那麼一瞬間,葉清玄感覺到了自己不再孤單。 不知為何,有眼淚從臉上留下來,再忍不住。 他閉上了眼睛。 任由光芒吞沒一切。 然後,光芒便吞沒了一切 首先崩裂的天空。 無數裂隙自溫柔的夜幕之上增殖,延伸,彷彿鐵錐撼動著天的穹廬,要令一切分崩離析。透過那無數裂隙,冷酷的宇宙展露出漆黑的原暗,星辰黯淡閃光,宛如哀鳴。 伴隨著彷彿天地合攏的轟鳴,淒白的颶風橫行在塵世之間,暴虐地將一切造物摧毀,播撒毀滅,向前。 大地震撼之中破裂,熾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潑灑著火焰和毀滅。 彷彿在一瞬間,一切都面臨著終結。 哪怕是往日足以抵禦一切災難的樂師,此刻也變得分外脆弱,甚至遠比普通人要更加淒慘。 面對著物質界和以太界的雙重衝擊,只是在一瞬間,大部分樂師就已經心音混亂,難以抵禦後面的折磨,只能被動的在以太的摧殘中嘔出鮮血。 沸騰的海潮掙脫了重力的束縛,蜿蜒流淌在天穹之上,交織出層層浪捲,鯨魚在暴虐的風潮中唱出最後的歌,旋即,歌聲便被淹沒在呼嘯之中。 伴隨著神聖之釜和樂園碰撞,整個世界彷彿被浸泡在了末日之中。 『終結』如海潮,無孔不入地將一切都淹沒在其中。 不論是在阿斯加德、在勃艮第、在安格魯,哪怕是遠在海淵之上的雲樓,都在那彷彿連接著天和地的海嘯中飄搖掙扎。 遠在東方的震旦也迎來了史無前例的地震和天災。 流火從天而降。 血雨傾盆。 帝都之中,無數破裂坍塌的聲音不絕於耳,高聳的宮牆被颶風所摧垮。 而就在即將傾覆的破碎大殿中,無數大臣的叩拜祈請中,他們的皇帝依舊端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任由破碎的石塊砸在自己的身邊,塵埃覆蓋了曾經光華閃耀的白髮。 只是握緊拳頭,靜靜地凝視著樂園所在的方向。 執拗地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夏爾……」 此時此刻,哪怕是在遙遠的黑暗世界中,毀滅也無孔不入地揮灑著暴虐的力量。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往日光怪陸離的以太界。 災難宛如沸騰時的水泡,此起彼伏的湧現。 不知道多少龐大的祕境在衝擊爆發的第一瞬間就被徹底撕裂,被風暴吞沒,化入其中,與終結融為一體。 在越來越狂暴的衝擊之中,倖存下來的權杖已經十不存一。 唯有提前做好了數倍以上的準備的樂師,才能夠躲藏在狹窄的祕境之中,瘋狂地修補著一切漏洞和裂隙,如流水一般地消耗著歷年以來積蓄的重寶,換取一瞬間的喘息。 到最後,只能絕望地化作一葉小舟,被捲入海嘯的最深處,生死難料。 而那些往日離奇神秘的怪奇,此刻也如同泡沫一般,消融在暴虐的亂流之中,重歸以太。 只是一瞬間,世界就被摧毀了十分之一。 然後,又被摧毀了十分之一。 毀滅依舊在繼續,殘酷地繼續,一步步地將一切意義徹底踐踏為虛無,奪走一切生命和文明的痕跡。 只留下滿目瘡痍。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後,神聖之釜毀滅所迸發的洪流中,樂園和塵世的碰撞戛然而止。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23 編輯 |
寂靜王冠第八百四十五章 地獄 荒蕪的大地是平坦的,踏足其中,便能夠感覺到無數塵埃自地上飛騰而起,又緩慢地落下,如同自水中沉底一般。 塵埃裡像是混著鐵屑,帶著金屬的閃光。 灰和銀混雜在一處,延伸向了遠方。 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生機,也看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河床乾涸,山巒崩裂,一切生命彷彿都在瞬間被抽乾,只有空氣中那湧動著宛如流體一般的以太,提醒著葉清玄身在何方。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就能夠看到遠方大地中央衝天而起的光之巨樹,那無數壯麗的枝杈刺向天空,播撒著熾熱的光流。 而它的根系隱藏在大地之下,汲取著人類難以想像的宏偉力量,埋伏千里,偶爾有氣根一樣的分叉自土中延伸而出,便形成了千萬米長的龐大荊棘。 散發著螢光的荊棘在地面之上沉浮,蜿蜒生長,攀爬在銀灰色的大地上,時而形成了宛如密林一般的景象,時而如同草原,看不見盡頭。 荊棘裡開著花。 高密度以太所形成的結晶吸附在荊棘的脈絡之上,如同白銀所澆築的花,千百層花瓣展開,折射著綺麗而妖豔的光。 「早知道你這麼有藝術細胞,就攢錢送你轉到藝術學院啦。」 葉清玄伸手,撫摸著花瓣邊緣,任由那些鐵鏽色在指尖蔓延,最後徒勞無功地剝落而下,落入塵埃中。 倘若那時候,自己有所預見的話,這一切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吧? 或許,他能夠挽回一些什麼。 至少…… 「小葉子,你來啦。」 熟悉的聲音響起了,從葉清玄的身後,那語調平和又寧靜,像是在微笑著一樣。 葉清玄回頭,看到佇立在廣漠塵埃之中的人。 就好像是這荒蕪天地之間唯一存在著的生機。 他披著白色的衣袍,赤足踩在大地之上,輪廓分明的面容上帶著笑容,可那笑容卻絕非是葉清玄所熟悉的那種愉悅。 而是平和的像是海洋一樣。 憐憫地面對著萬物。 「好久不見,夏爾。」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葉清玄發出聲音,延續著老友重逢時的寒暄話語:「最近在忙什麼?」 「很多事情。」 夏爾想了想,笑了起來:「有時候真是會感覺到手忙腳亂,但完成之後,還是蠻有成就感的。明明沒有讀過藝術學院,可練習起來卻感覺到很順手。 或許,我是自學成才的那種吧?」 他轉身,向葉清玄招手,急著展示自己的新發現: 「我帶你去看看,跟我來。」 下意識地,追逐著他的方向,邁出一步。 彷彿終於穿過了厚重的深海,來到了陸地之上,那種厚重的窒息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地是遠方吹來的清新的風。 風裡帶著花的香。 蔥翠的新綠自小路的兩旁萌發,間雜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有青蛙在草叢之間跳躍,低聲鳴叫著,躍入不遠處的誰中。 在清澈的湖泊中巡遊。 很快,它蹤跡就被垂落的樹枝所遮蔽。枝頭上結著豐碩的果實,熟透了之後的蘋果從枝頭落下來,掉在葉清玄的面前。 葉清玄彎腰想去撿,可是斜次裡有一道黑影從樹叢中跳了出來,蹦躂著跑過,擦肩而過的時候,低頭從地上一抄,就將蘋果咬在嘴裡。 然後,跑遠了。 只能看到一對碩大的鹿角在林中隱現。 葉清玄抓了個空,卻忍不住再次伸手,去觸碰地上的土壤,土壤伴隨著手指從地上抓起,然後,肥沃的黑色泥土又從指尖落下。 隱約能夠看到其中細碎的草籽。 有耕牛的叫喊聲從遠方傳來,葉清玄撥開草叢,看到了遠處開墾的農田,還有停頓在中途的耕牛,旁邊還拖著斷裂的犁頭。 幾個農夫湊在一起,抽著煙,對著壞掉的犁頭撓頭。直到犁頭被夏爾撿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他對那幾個人說了一句什麼,那個農夫聽了之後,捧著犁頭就跑遠了。 夏爾回頭,看到遠處的葉清玄,向他揮手,示意他走進一些。 水流的聲音更加清晰了。 隱約能夠看到遠處山下湍急的河流,還有被一片片村莊,它們被道路串聯在一起,有奔馬馳騁在道路之上,拖著沉重的馬車。 再遠的地方,葉清玄能夠隱約窺見雨雲的輪廓。 雨水從天空中落下,細細密密的,將大地覆蓋。 等葉清玄走過去之後,那幾個農夫已經牽著耕牛走遠了。 「木的犁頭果然還是太容易壞了,不過剛剛有人告訴我,在附近發現了一片露天的鐵礦。我打算教他們在這裡立一座煉鐵的爐子。正好前兩天燒炭的窯已經蓋好了,附近的樹不少,什麼都不缺。」 夏爾拍了拍手上的塵埃,向著葉清玄露出笑容:「怎麼樣,不錯吧?」 「這是哪裡?」 葉清玄環顧著四周的景象,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平和安穩的世界。」夏爾展開雙手,愉快地向摯友展示著自己的作品:「比起『天國』,我更喜歡『人間樂土』。」 這裡是……伊甸? 葉清玄不可置信。 直到夏爾親口承認,他才終於發現著不是自己的錯覺。 如此輕易地,來到了被層層隔離的以太界的最深處,進入了所有人做夢都想要進來的腹地。 身上還掛著足以將這裡毀於一旦的黑盒。 葉清玄下意識地按向腰後。 手掌傳來了鋼鐵的冰冷觸感。 如此地令人心安。 只要他願意,隨時能夠將這裡毀滅。 將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夏爾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只是拉著他的手,走在前面:「這裡只是最下面,跟我來,前面還有。」 他們穿過了清澈的溪水,穿過了牛奶和蜂蜜的河流,遠處還有一個湖泊氤氳著甜美的酒香。醉倒的麋鹿們躺在草叢裡打滾。 來到了人潮洶湧的龐大城市。 無數人摩肩接踵地行走在街市之上,街道的兩側傳來叫賣的聲音,有少女帶著兩個孩子從街道上奔跑而過,撞到了不少人,灑下一串笑聲。 嬉鬧著走遠了。 在城市的中央,市政廳裡,披著灰袍的男人們在講台上高聲雄辯,揮手作勢,探討著晦澀又深邃的哲學。 關於死亡、關於性、關於人、關於世上的一切。 他們彼此爭論著,將對方說服,或者不歡而散。 石匠記錄著他們雄辯的姿態,自白色的石膏上雕琢出輪廓。而在市政廳之前的廣場上,已經有不少圓潤而華美的雕像佇立而起。 有蒼老的老人,有披著薄紗、裸露出大片肌膚的婦人,還有赤裸的青年男子。 在那些雕像之下,有年輕人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處,帶著酒和麵包,彼此笑談著什麼。 葉清玄看的出神,沒有注意前面的路,差點撞到什麼。 被他踢到的狗向著他大叫,齜牙咧嘴,然後被一個小女孩兒彎腰抱起來,就不再叫了,馴服地將腦袋埋在她的懷裡,尾巴搖晃著。 「你嚇到它了。」那個小女孩兒看著他。 「抱歉,我不是……」 葉清玄下意識地道歉,可是話說到一半,卻發現了什麼,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兒,愣住了。 那個女孩兒向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帶著缺口的門牙。 轉身,跑遠了。 只留下葉清玄站在原地,沉默著,再沒有說話。 只是跟在夏爾身後,穿過城市,繼續向前,欣賞著那龐大到彷彿沒有盡頭的世界,彷彿每一個輪廓和細節都完美無缺。 直到最後,在初上的暮色中,他們再一次回到了原本的山腳之下,眺望著遠方星星點點的燈光。 星辰的河流自夜空之中劃過,灑落璀璨的輝光。 「真是平和啊。」 葉清玄忍不住輕聲感慨。 「嗯,也沒有痛苦和傷害。」 夏爾坐在地上,凝視著遠方:「他們能夠為自己而活,沒有壓迫和掠奪,能夠自由地賦予自己生命的意義。」 只是看著無數的燈火,他便滿足地笑了起來。 彷彿獲得了幸福一樣。 「所以,你就這樣把他們豢養著?就像寵物一樣,過著衣食無憂……」 葉清玄的語氣聽不出是讚賞還是嘲諷: 「我得說你幹得不錯。」 「至少這樣他們不會弄傷自己,對不對?也不會傷害別人。」 「是啊,死人也不會傷害別人。」 葉清玄的眼神漸漸地沉寂下來,回憶起白天那個對著自己微笑的小女孩,眼角彷彿就被刺痛了,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才將他們從黃泉裡截取,留在這裡,對不對?」 他問,「你用泥土塑造成偶,向他們吹了一口氣,將過去的記憶填裝在泥土裡,為他們設定好所扮演的角色,讓他們在你的樂園中表演安詳的生活。 但都改變不了一個問題他們都死了。」 「我可以讓他們活。」 夏爾平靜地看著他,如實回答,宣告著真理:「如今的我,可以讓任何人活。」 葉清玄沉默了。 沒有再說話。 「好久不見,葉先生。」 在不遠處,有人揮手。 披著白衣的樂師佇立在月光之下,向著葉清玄露出微笑,「如今的您看起來真是威風赫赫。」 那樣的微笑不知包含了多少真心實意。 可說話的人卻令葉清玄反應不過來。 「帕格尼尼?」 葉清玄打量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搖頭:「你這種傢伙,竟然沒有來得及跑掉嗎?」 帕格尼尼只是聳肩,沒有說話,反而是夏爾為他解釋: 「他自願留在這裡,協助我管理這個地方。」 「不論樂土的成敗,總要有人見證這一切,不是嗎?」 帕格尼尼的神情平靜,毫不避諱夏爾地談論著自己的打算,然後頷首道別:「那麼,還有一些瑣事需要理清,容我告退。」 如是平淡地轉身而去,消失在遠方。 「近距離觀察神靈,你真是給他找了個好工作啊。」 葉清玄從遠方收回視線,看向夏爾:「那麼,狼笛呢?他又藏在哪兒準備給我一個驚喜?」 「他死了。」 夏爾回答。 葉清玄的手指蜷縮起來,下意識地。 「起初我準備放他離開,但他知道我要做什麼之後,就向我挑戰。」 夏爾惋惜地搖頭:「或許,他是同蓋烏斯一樣的人吧?他們都對這一切抱有太過沉重的責任感,讓我沒有選擇。」 葉清玄沉默許久,輕聲問:「他輸了?」 「不,他贏了。」 夏爾抬起手掌,展示著掌心那一道狹窄而纖細的破口:「他碰到了我。」 那就是狼笛所留下的傷痕。 在犧牲了一切,付出所有的代價,用盡一切智慧之後,只是劃破了皮膚。 淺淺的一層,甚至不曾見到血。 倘若不是夏爾刻意存留,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按照我們的約定,十五天之內,樂土侷限於高加索之內,不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這就是狼笛為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我也希望,你和外面的人能夠知曉。」 葉清玄勉強地笑了笑,只覺得有些疲憊, 「可以抽菸嗎?」他問。 「隨意。」 葉清玄點燃菸捲,玷污著樂土之中的新鮮空氣,留下人類的污染。揮散了面前的煙霧,他環顧著四周: 「看了這麼多,你的家在哪裡?」他問,「不準備讓我參觀一下?」 夏爾沒有說話。 在短暫的沉默中,葉清玄低下頭,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彷彿明白了夏爾的回答。 「原來是這樣嗎?」 他笑得被煙嗆到了,忍不住想要咳嗽,幾乎說不出話:「創造了這麼宏偉的樂土,可是卻沒有自己的安身之地…… 夏爾,你這是在講什麼笑話嗎?」 如此龐大的樂土,前所未有的樂園,天國降臨在了地上,所有人彷彿都能夠獲得平安喜樂。 可是偌大的天國中,竟然沒有神明所存留的地方。 如此日日夜夜,彷彿幽靈一樣徘徊在樂土之中,遠遠地眺望著無數祥和幸福的人生。 樂土的創造者,在樂土中卻無一席之地。 簡直像是個笑話…… 「或許吧。」 夏爾的表情依舊平靜,只是凝視著他:「我已經不需要那種東西了。」 「那麼,老師呢?」 葉清玄步步緊逼,想要從他平靜的偽裝裡撕開一個裂口:「讓我看看,你將老師安放在哪裡,是不是裝扮精巧,像個精致的墳墓一樣?」 可預想之中的憤怒並沒有到來。 夏爾的臉上,依舊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靜。 他看著葉清玄,困惑地問: 「什麼老師?」 葉清玄愣住了。 僵硬在原地。 動彈不得。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點冷。 寒冷從骨子裡泛出來,幾乎將他凍僵了。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犯了多蠢的錯誤。 他一直以為夏爾是故作平靜,刻意將一切人類的情緒隔離,裝扮成神明的模樣俯瞰著一切。 只要將這一份平靜和淡漠打破,他就能夠找到夏爾的破綻。 只要看到夏爾的怒火,他就能夠找到夏爾身為人類的弱點。 可現在,他才忽然發現:自己錯的究竟有多離譜! 在將曾經身而為人的一切所割裂之後,如今的夏爾,究竟還存留著多少過去的記憶呢? 就連亞伯拉罕的存在,都已經被他所捨棄。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究竟是誰? 「怎麼了?」 夏爾問:「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什麼。」 葉清玄說,「就當是我記錯了吧。」 他勉強地擠出笑容,為此竭盡全力。 那笑容難看到就連自己都無法忍受。 在最後,他低頭,將菸捲掐滅。 「夏爾……」 「嗯?」 當夏爾回頭的那一瞬間,新約之劍毫無徵兆地斬落,向著他的頭顱。 轉瞬間,幾乎將整個神聖之釜的重量寄託在其上,貫穿了整個以太界的宏偉體系所散發出的狂暴引力在樂園之中掀起了颶風。 熾熱的劍刃宛如烈日,將整個黑夜都撕裂了,點燃了一切黑暗。 在烈光之中,葉清玄看著面前的朋友。 終於,道出了來意。 「我來殺你了。」 崩! 劇烈的震盪自劍刃之上傳來,就好像正面撞在了什麼牢不可破的東西之上,自無數分叉至主乾之上,無數樂理震盪不休,煥發出痛苦的哀鳴。 劈斬的劍刃戛然而止。 停滯在一隻展開的手掌前面。 距離狼笛所留下的傷口,不過一分一毫。 如是,便彷彿橫隔著天淵,任憑葉清玄如何催發力量,也沒有哪怕前進一絲。 到此為止。 直到光芒熄滅,夏爾才低下頭,輕聲嘆息: 「我本以為你會先勸過我。」 「嗯,按照預定的計畫,是應該這樣的。」葉清玄頷首承認:「但我想了一下,決定換位思考:如果是你來勸我的話,我會不會停手。」 「那麼,答案呢?」 「我覺得大概不會。」 葉清玄握緊劍柄,凝視著夏爾的眼睛:「所以,與其浪費時間,為什麼不直接進入大家都很熟悉的偷襲劇情裡呢?」 哪怕如今已經刀劍相加,可那一雙眼睛裡依舊沒有任何的憤怒和悲傷。 只是一片平靜。 不容動搖的平靜。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夏爾輕聲問:「我知道,我的存在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不得不處理的麻煩,但我並不認為他們能夠打動你。 雖然你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可是不論如何我都想不通……」 「小葉子,你有什麼特別要殺我的理由嗎?」 「當然沒有。」 這就是葉清玄的回答:「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但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理由讓我必須要殺死你……就在剛剛我還在想,或許這樣的你會是一個合格又無私的神靈吧。 請相信我,這句話發自真心。」 「那為什麼……」 「可是,比起如今你所創造的樂土」 葉清玄打斷了他的話,再也無法忍受自己心中的鎮痛: 「我寧願在這裡看到的是地獄!」 那一瞬間,以太之網的投影自他的身後浮現,自新世界的樂理從神聖之釜的輪廓中浮現,千萬道樂章抽取著無盡的以太,宛如星辰一般升,化作洪流,向著夏爾席捲而去。 恐怖的高溫在瞬間迸發,將整個山巒燒至赤紅,無數熔岩被颶風席捲著,向四面八方噴湧而出。 在散發著耀眼高溫的焚風之中,走獸在瞬間化作灰燼,溪水蒸發一空,露出乾涸的河床,牛奶和蜜糖凝結成塊,燒成漆黑的炭,美酒的湖泊被點燃,焚燒的火光延伸向遠方。 在葉清玄的手中,樂土被付之一炬。 哀鳴聲從遠方響起,哭喊的聲音響起來了,再度充斥了整個世界。 「不要害怕。」 有溫和的聲音在每一個啼哭的人耳邊響起:「很快就結束了,平靜安寧的生活會重新到來,救贖從沒有離去。 因此,無需忍受。 倘若痛苦就放聲啼哭。 倘若絕望就咆哮吶喊吧。 對於你們將獲得的樂土而言,這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回憶。」 在地火熔岩之中,有赤足的身影浮現,行走在火上,所過之處,一切火焰和痛苦消散無蹤。清澈的溪水自河床中噴湧而出,蜿蜒行進。 在焚燒中的人們也停止可哭喊,縱然沒有得到治癒,可是卻再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沐浴在神的光輝中,柔聲與家人訣別,微笑著閉上眼睛。 平靜地迎接著死亡。 樂土重歸。 一切安寧的都彷彿天國一樣。 明明是天國,明明那麼美好…… 可是卻令葉清玄無比刺眼。 或許著一切都是真的,或許樂土真的降臨在了這個世界上,但只是看著,葉清玄便已經憤怒地無法克制。 倘若這裡是地獄的話…… 倘若夏爾創造的是地獄。 或許自己就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或許,自己還能…… 可是,葉清玄沒有看到任何火焰和憤怒存留在這裡。 一切人之原罪盡數被捨棄在神域之外。 此處是人間樂土。 誠然完美無缺的天國。 或許,夏爾會是一個合格且公正的神明,或許這個世界由夏爾來掌控沒什麼不好,或許舊的世界被摧毀之後,人類能夠迎來幸福或者是救贖什麼的。 但這些都無所謂。 葉清玄想要的從來不是那種鬼東西! 相較被犧牲的東西,所謂的救贖簡直不值一提。 「為什麼還能笑出來啊,夏爾?」 葉清玄沙啞質問,只是凝視著他的面孔,就忍不住想要咆哮:「包括老師在內,你究竟捨棄了多少記憶?」 回答他的,是那種憐憫地微笑。 彷彿真得像是神明一樣,遠離人世之後,俯瞰塵世的苦難,灑落悲憫。 捨棄了憤怒,得到了寧靜。 遠離了悲傷,收穫了喜悅。 拒絕了苦難,迎來了救贖。 可是,夏爾…… 倘若連憎恨都拋棄了的話,你又要把自己變成什麼東西? 「你所犧牲的還不夠麼,夏爾!」 「你究竟要將自己摧毀成什麼樣子才肯罷休!」 葉清玄的表情在憤怒中扭曲,凝視著面前微笑的神之子,難以忍受心中崩裂的痛楚:「你就那麼的……想要成為神明嗎!」 那一瞬間,在憤怒的催發之下,在痛苦地催發之下,新約之劍迸發破裂的哀鳴。 無數裂隙自其中浮現。 那傾盡葉清玄一切所鑄造的武器此刻已經難以承受葉清玄全力的催發,就連世界之樹都矩陣都難以容納那暴亂的樂理。 無數個太陽破裂的恐怖衝擊自其中迸發,無時不刻。 直到令新約之劍徹底瓦解,令那鋼鐵在以太的沖刷之中化作一道熾熱到不容直視的宏偉光流。純粹的力量降臨在葉清玄手中,向著前面斬落! 向著神靈! 浩蕩的光流和神靈的力量對撞在一處,彼此迸發出混亂的激流,令整個以太界都動盪起來。 可夏爾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甚至沒有任何反擊。 只是在龐大的憤怒光流之下,保護著身後的樂園,保護著那個脆弱的世界。 只是看著近在咫尺的葉清玄。 眼神憐憫。 令一切毀滅瓦解,一切力量失去了意義。 令葉清玄幾乎疲憊地落下淚來。 「難道你就一絲一毫的恨都沒有嗎?」他看著面前的神靈,近乎祈求:「把你的痛苦拿起來啊,夏爾,去大施報復,去創造地獄!」 「至少這樣……你還是你!」 「地獄?」 夏爾失望地搖頭:「那樣的東西,你在外面還沒有看夠嗎?」 他伸手,握住向自己劈斬而下的恐怖輝光。 五指收攏。 任由失控的力量燒灼著自己的手掌,卻難以在那一隻手掌上留下任何傷痕。 直到最後,徹底消散。 徒勞無功。 「小葉子,我沒有想要報復過任何人。」 葉清玄聽見夏爾平靜的聲音:「因為複仇從來沒有任何意義。」 「我早就對你說過:我要永遠地終結這一切。」 在寂靜裡,神明佇立在樂園的前面,凝視著人類:「我會推翻那個殘忍冷酷的世界,讓樂園覆蓋所有的一切,令所有人得到救贖。」 那一瞬間,樂園震動。 宏偉的歌聲自以太界的最深處響起。 在觀測之中,沉寂的伊甸亮起了彷彿永恆的神聖輝光。 在高加索的荒蕪大地上,那一顆龐大的光芒之樹迸發轟鳴,在沉寂了十日之後,再度開始了新的生長。 向著天地,向著遠方,向著整個世界。 無數荊棘一般地根系刺破地殼,紮根,然後自泥土之中向外擴散,掘動大地,震撼山川,抽取一切活物的氣息。 轉瞬間,擴張了數倍。 所過之處,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天地之間只剩下了樂園生長的宏偉旋律。 在樂園的拉扯之下,以太之海徹底蒸發,以太界和物質界已經被強行地合併在了一起。就像是無形的手掌強行將兩根平行線拉扯在一處,絞緊。 在劇變中,天地都為之分崩離析。 而恐怖的災難裡,卻聽不見哀鳴和哭喊的聲音。 在荊棘所覆蓋的大地上,所有的人類都在瞬間如塵埃潰散,融入了那荊棘之中。在失去了軀殼之後,遠離塵世一切折磨,來到了人間樂土之中。 救贖,灑遍世界。 「終於,開始了嗎?」 動盪的冰海波瀾中,破裂的浮冰上,巴赫點燃了最後的菸絲,沉默地凝望著神的國度。 失去了青之王的樂理維持之後,此刻的他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樂師,就連維持虛假的心臟跳動都已經難以支撐。 可現在,他的眼瞳卻亮著光,彷彿燃燒魂魄一樣,抗拒著死亡。 至少,請讓我看到最終的結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20 編輯 |
第八百四十四章等待與希望 海水洶湧。 龐大的浮冰彼此碰撞,迸發深遠又沉悶的咆哮,傳遞在水中和風中,傳遞到了遙遠的地方去。 刺骨的寒風籠罩在海面之上,捲起海潮,又將其摔在海面上,大量的冰晶在海水之中起伏,在無數浮冰的嘶吼之間佐以清脆的鈴聲。 陰雲覆蓋的天穹之上,有隱約的電光流傳,昭示風暴的趨進。 而海面之上,則不知何時,在寒風之中覆蓋上了一層淒白。 凍結的海水化作堅冰,覆蓋著白雪,綴飾著無數縱橫交錯的裂隙,裸露出下面深邃的海水,就那麼一直延伸到了天地的盡頭。 而就在冰海之上,兩行筆直的足跡向前延伸。 一直來到了足以凝望到大陸輪廓的地方。 戛然而止。 葉清玄抬頭,凝視著遠方被灰色霧氣覆蓋的陸地。 「前面,就是高加索了嗎……」 「沒錯。」 巴赫的鬍鬚上結著細碎的冰霜,吐出熾熱的鼻息:「神明所在的地方。」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葉清玄回頭看了一眼:「都已經把我『押送』到這裡,總不會擔心接下來我會反悔了吧?」 「不,應當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巴赫搖頭,在身旁尖銳的冰棱上磕著煙斗,敲出了凍結的煙絲和灰燼,又重新填上了一斗:「在你走之前,還有人希望見你一面。」 「人?在哪兒?」 巴赫低頭,將煙斗點燃:「算算時間,應該快了。」 那一瞬間,葉清玄回頭。 通向遠方的裂口自他身後開啟。 颶風席捲的淒嘯中,一個黑點自空氣中浮現,緊接著黑點迅速擴散,吞吸著霜風,形成了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風穴。 風洞? 就在葉清玄錯愕的時候,風穴之中,有一隻手掌緩緩地伸出。 緊接著,消瘦的輪廓浮現。 彷彿被證明為無解的『遠距離人類傳送』的命題被突破了,有人橫跨千萬里而來,到最後,踏足在冰海之上,陳舊腐朽的衣袍颶風中顯露。 伴隨著颶風的消散,顯露出老化剝落的硅膠皮膚,還有剝落的皮膚之後的殘破的電路與機械,猙獰如惡鬼。 「初次見面,DR.葉的後繼者。」 全世界有史以來唯一實現遠距離傳送的『人類』站在葉清玄的面前,發出帶著電流噪音的古怪語調。 他身上已經看不出原本色彩的衣袍被風捲起,露出手背上製造者所銘刻的標誌,昭示其非人的本質。 葉清玄恍然:「彼得?」 「正是。」 初代的赤之王,當年東亞移民船之上唯一的非人類,智能觀測機械『彼得』頷首。 在短暫的沉默中,他凝視著葉清玄的面目。 一雙老化褪色的膠體眼球的後面,隱約露出陳舊觀測設備,還在閃爍著單調的虹光。 被他直勾勾的看著,就令人渾身不自在。 葉清玄皺起眉頭。 「怎麼了?」 「您有著與您先祖同樣的眼神,真正屬於人類的眼神。」彼得回答,「在殺死蕭還之前,他的眼神同你一樣。」 葉清玄的眼神變冷了,沉默地看著彼得。 彼得也看著他。 破碎的面孔上沒有表情。 「說明你的來意,彼得。」 葉清玄冷聲說:「如果你是想要讓我不快的話,恭喜你,成功了。」 「實際上,並非如此,葉先生。」 彼得結束了漫長的凝視,那非人的眼眸垂落,老化破裂的面目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那麼,請容我闡說我的來意。」 他展開手臂,露出恰到好處的親和,標準到足以列入教科書之中:「在我的體內,分佈有十六個微型運算中樞。過了幾百年之後,到現在還有七個在工作。」 「這幾百年來,我遵照自己的使命,無時不刻地嘗試著如何理解人類,哪怕在我沉睡的時候也是如此。 曾經有四十一次,我幾乎認為自己理解了你們。然而事實證明,我沒有。 直到我明白,或許這一線之隔,對我這樣的舊型號而言是永遠不能跨越的天淵。」 他看著葉清玄,告訴他:「但是這對夏爾不一樣。」 葉清玄的眼神越發冷漠: 「你什麼意思?」 「我在試圖向您解明夏爾的本質——夏爾,是如何成為你認識的夏爾的。」 彼得的語氣依舊平靜,或許,對他這樣的東西而言,並不存在猶豫或者退讓這種情緒:「您知道對於我這樣的機械而言,是如何進行近似人類思考的活動嗎?」 「人類將這個過程稱為『運算』。」 「最開始的時候,一切源於『無』和『非無』兩種判定,也就是0與1。而這兩種判定在我的晶體迴路中,形成了『與門』、『非門』、『或門』等等變化。 幾億個這樣最小的基礎,組成了一個『邏輯閥』,然後同等數量的『邏輯閥』形成了一個運算中樞的結構。 最後,十六個中樞根據預設的邏輯鏈,調動中央I、II、III數據庫,形成了『我』,您稱之為『彼得』的東西,也就是站在您面前的『第七代類人觀察採集器Ω4型。』 從構造上就注定了,我和人類截然不同。 對於夏爾而言,也一樣。 只不過,他的邏輯中樞不是我這種落後的型號所能企及的而已。」 葉清玄沒有說話。 只是看著他。 對於人類而言,不過短短一瞬之後,彼得彷彿完成了漫長的推導和思索,瞭然地頷首:「看來,為了方便您能進一步理解我的意思,我還需要為您揭開『神聖之釜』的本質。」 根據葉清玄的反應,理清了他所知曉的情報有所欠缺之後,彼得便將話題跳躍到了另一個方向。 「讓我們從最開始的時候說起吧。」 「從人類一開始,踏足在這個陌生世界的那一瞬。」 「百分之九十的科技、儲糧、親人、家鄉……在失去能夠失去的一切之後,人類獲得了重生,以及地球所不存在的奇蹟——以太。 一種近乎將量子力學全盤推翻的生物。」 在彼得抬起的指尖,一點以太結晶緩緩浮現,被拘束在力場之中的以太跳動著,顯露出了未曾有過的晶體質感。 「雖然它們本身的簡陋結構連『支原體』都比不上,而正是這樣幾乎連生物都快要算不上的存在,卻有著人類所指一切生物所沒有的優勢。 它們能夠同時跨越多重維度對世界進行觀測和干涉,只憑藉著空氣震動所產生的能量就能顛覆熱力學的基礎。 對人類、不,哪怕對智能機械而言,這都是夢中都不可能出現的奇蹟。 因此,在那種情況之下,如何對以太進行開發和利用,便成為了人類的當務之急。倘若無法掌握以太的力量,系與存亡關頭的人類甚至瀕臨滅絕的危險。 而最終,隔著東西兩塊大陸,人類所得出的『神聖之釜』的解決方案。 簡而言之,將所有以太視為一體,利用以太的特質,將它們試做一台行星級運算模,為其植入操作界面,也就是您所知曉的『神聖之釜』。 而這一台運算模的名字,便是『大源』——所有以太的空白意識所匯聚成的龐大內存。」 「可惜,如您所知的那樣,結果並不如人所願。」 彼得指的是什麼,葉清玄當然一清二楚。 對於神聖之釜所造成的後果,再沒有幾個人比洞徹全局、傳承了葉氏記憶的葉清玄更清晰。 而接下來彼得所說的話,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或者說,揭開了葉清玄從未曾想過的秘密。 「我們低估了以太作為生物的本能,它具有自我平衡和糾錯的能力,在神聖之釜植入的一瞬間,就產生了我們始料未及的變化。」 彼得看著他,語氣依舊平靜:「在人類觀測以太的時候,以太也在觀測著人類。」 「觀測?」 「沒錯,觀測。」 彼得說:「發生的一切都被存留在了大源的記錄之中,包括人類之間的爭鬥,和人類的……記憶。 無數雜亂的數據被存留在大源之中。」 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葉清玄的腦中閃過,令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黃泉!」 「從某種角度而言,這樣的理解並沒有錯。」 彼得的手中投影出一副立體的模擬圖,宛如一個封閉的圓形反應釜,此刻其中一片死水的平靜中,被加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然後,陷入混亂。 「當一個正面的矢量產生之後,負面的矢量並未曾如我們所料的那樣進入瀰散狀態,反而匯聚為一處,以大量的雜亂數據形成了另一個核心。 在投影之中,平靜的反應釜在混亂之中產生反應,清者上升,濁者下降……那一副模樣,正是《歸墟之書》中所記載的起源。 葉清玄輕聲呢喃:「百目者……」 「還有寂靜之月。」 彼得補充道:「可以說,人類以對未來的希望鑄造了神聖之釜,可人類的罪孽和死者的怨恨卻形成百目者。 而神聖之釜、百目者和寂靜之月三者的鬥爭令大源徹底陷入無法掌控的混沌……造就了如今的世界。」 在漫長的寂靜裡,彼得的手中浮現出一本古老殘破的書籍。 彷彿一直被儲存起來,周密地保存著,但卻依舊難以抵禦時光的沖刷,此刻更是鬆散到彷彿稍加觸碰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那是曾經葉喧送給他的古卷,締造出教團這一龐然大物的經文。 不知已經多少次閱讀過這本書,就連每一頁上的缺口都已經銘記在心,彼得撫摸著它破碎的封面,聲音平和: 「——人類自以為尋找到樂園伊甸,可然後連帶著人類本身的原罪也一同帶入其中。」 葉清玄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告訴我,這和夏爾有什麼關係?」 彼得露出了破碎的笑容。 就好像已經知曉了他心中的答案,然後,一語道破:「數千年前,憑藉著硅晶管和電路板,人類尚能造就我們的起源…… 憑什麼您認為同樣的事情不會在這裡出現?」 葉清玄沒有說話。 「數百年來,以太對人類的記錄不曾停止,無數人活著,死去,一切記憶都被記錄在其中,在神聖之釜和百目者的攪動之下形成了龐大的混沌。 無數樂師所造就的樂章,所融入的心因,根據自身的意識所編制的以太投影——『宿命之章』,所造就的以太寄體——權杖,便像是不斷地將柴薪拋入了釜中。 只差最後的火花。 而在這一片混沌裡,終於但來了智能的誕生。 葉先生,正是人類的到來,將意識賦予了大源。 它飄蕩在大源之中,渾渾噩噩地停留在沉睡和清醒的邊緣,直到漫長的醞釀結束,憑藉神聖之釜的力量,自塵世的凡胎中分娩而出,以人的面目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被亞伯拉罕所撫養,被他賦予了人性。 他本身便是大源仿照人類所打造出的最完美的天災,龍脈之子的終極成果。同樣,也是DR.葉一生所尋求的答案,『靈魂』存在的明證。 他的名字,叫做『夏爾』,是你的長兄,是亞伯拉罕的養子。 當他決心捨棄人類的身份之時,便可以以天災、不,以神明的面目,君臨整個大源之上!」 「現在,你明白,夏爾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了嗎?」 彼得看著他:「只要他認真的話,世界的存滅,不過是他一念之間。他之所以沒有立刻毀掉人類的世界,恐怕只是基於某種我們尚不知曉的目的而已。」 在沉默之中,葉清玄抬起眼睛,做出了回應: 「我知道了。」 彼得頷首,再問:「那麼,我所說的話,可曾改變您的決意嗎?」 「沒有。」 葉清玄搖頭,眼神卻變得越發靜謐,彷彿這千萬里寂靜的冰海。 「那麼,感謝您代替船員委員會傾聽我最後的觀察匯報。」 彼得微笑,俯身行禮: 「Ω4—88659主機名『彼得』的最終序列任務:『對大源進行長期觀測並分析其惡果』並『靈魂的存在』宣告完成。」 如是,解開了最後的枷鎖。 彼得抬起頭,那一直以來勉強維持的殘缺面孔終於徹底破碎了,露出下面人類所不可能有繁複機械,和一層層鏽蝕的痕跡。 不知為何,摘下了人類的面目之後,這一副姿態看上去卻靈動了許多。 在破裂的膠體眼球之後,觀測設備依舊在看著葉清玄。 彼得的語氣平和:「稍後,能否請您代替DR.葉完成他的許諾,授權本機進行格式化,並永久關機?」 「關機?」 葉清玄沒有想到,彼得出現在這裡,只是為了這樣的結果。 「這就是你想要的?」 「沒錯。」 彼得頷首,「這是唯有掌握了中央核心和至上權限的您,最後一位委員會成員能夠辦到的事情。」 「……好,我答應你。」 在機械運轉的隱約雜音之中,葉清玄彷彿產生了幻覺,那一副裸露出鏽蝕鋼鐵的僵硬面目動作了一下。 它好像笑了。 「在剛剛,我好像又產生了『理解人類』的錯誤數據,或許這種運算結果用人類的話來說,叫做『感謝』。」 他低下頭,以人類的方式向葉清玄行禮:「謝謝你,葉先生。」 「——請將您的右手給我。」 葉清玄猶豫了一下之後,伸出了右手,然後,被彼得抬起的雙手握緊。破裂的硅膠之後,鋼鐵的材質暴露出來,觸碰時,能夠感覺到幻覺一般的溫度,很快,便被鋼鐵本身的冰冷所代替。 而就在彼得的雙手之間,無數以太卻憑空匯聚,在人耳難以聽聞的超頻聲音中舞動,一瞬間,交織出繁複到窮盡常人一生都難以讀盡的樂理,到最後,匯聚在葉清玄的指尖。 葉清玄傾聽到他軀殼內傳來的咔咔聲,那是運算中樞過熱時所散發出的異響,一絲刺鼻的味道散發出來,彷彿要在下一瞬間報廢。 可當彼得的雙手分開收回的時候,他的食指上,卻多出了一枚古老而樸實的權戒,由以太匯聚而成的晶體上帶著無數霓虹一般的瑰麗。 透過權戒,葉清玄彷彿能夠感覺到整個世界的脈動。感知自軀殼中擴散而出,融入以太之中,順著千萬條纖細的分支,覆蓋了整個世界。 遙隔千萬里,便能夠傾聽到黑暗世界中的以太洪流運轉的巨響。 「第三管理員賬戶『Yellow』,轉讓完畢。」 彼得頷首:「現在,您是真正的黃之王了。」 葉清玄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便看到,他從懷中取出的『荊棘冠冕』,以黃銅所打造的經年古物,在教團中代表至上權威的荊棘之冠! 此刻,伴隨著他的動作,戴在了葉清玄的頭。 伴隨著頭皮被刺破的些微痛楚,葉清玄彷彿感覺到有熾熱的鐵汁自細微的傷口中灌入,運行在顱骨之上,交織出了繁複而細微的煉金矩陣。 很快,荊棘冠冕在葉清玄頭頂分崩離析,化作塵埃,消散在空氣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他頭頂緩緩升起的熾熱光芒,在無數樂理的編制之下,形成了宛如荊棘一般的光環。 在那光環的加持之下,葉清玄聽見了以太之網所迸發的巨響。 在龐大的水晶立方的深處,悄然出現了古老銅釜的虛影。 那是神聖之釜的加持,此刻已經全數接入了葉清玄的樂理之中,同黃之王的權限解封之後那樣,此刻所有赤之王所獨有的樂章都已經出現在了『無何有之鄉』中,只需一念便可隨意調用。 奢侈到彷彿足以推動整個世界的偉力,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管理員賬戶『Rubrum』,轉讓完畢。」 彼得如是宣告:「你將成為新一代的赤之王。」 「最後……」 他回頭,看向身旁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的巴赫。 巴赫頷首,展開雙臂。 鮮血噴湧而出。 那一瞬間,彼得抬起鐵的手,刺入他的胸腔中,切開了血肉,在葉清玄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已經抽出。 連帶著他的心臟一起。 那心臟是鐵的。 此時此刻,在彼得的手中,鋼鐵心臟緩緩跳動著,覆蓋著血色的指示燈上閃爍著單調的螢光,其中所散發出的樂理更是令葉清玄不敢置信。 「沒有想到,對不對?」巴赫露出一個勉強地微笑:「小源學派的創始者,曾經是第四代巴赫的學生之一……」 「我一直在想這一天什麼時候會到來,但沒想過會在今天。」 他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抬起手,摀住胸口的裂痕,坐倒在地上,如釋重負地喘息:「葉清玄,你會是比我更好的青之王。」 彼得手握著鋼鐵心臟,看向葉清玄。 在沉默中,葉清玄展開手臂,任由彼得切裂自己的衣服和皮膚,將鋼鐵心臟植入胸腔的空洞中,代替原本以太所形成的心臟,開始重新工作。 「第一管理員賬戶『hyacinthum』,轉讓完畢。」 那一瞬間,葉清玄感覺到軀殼在混沌之中轟然爆裂。 無盡的黑暗被他爆裂時的光芒所撕裂,永恆的寂靜被打破了,光芒和火焰席捲一切,最初的矢量推動了世界的運轉。 清者上升,濁者下降。 這便是天與地。 宛如天地創生一般的恐怖輝光在以太界的最深處迸發,伴隨著神聖之城的轟然破碎,一輪烈日從那燃燒殆盡的殘骸之中升起。 無數的力量沃灌而來,宛如洪流,將無何有之鄉淹沒了。 緊接著,又被那足以包容未來的龐大權杖所吞沒。 在來自未來的投影之中,虛無的權杖中醞釀著創世的宏偉旋律。 無數聖徒的樂理自其中顯現,彼此編制,接入了『神聖之釜』的投影之中,以此為紐帶,向著四面八方延伸,在『以太之網』的內部形成了青金色的海洋。 而汲取著無盡的青金海洋,代表著以太之網的水晶立方在瘋狂地膨脹,增殖,轉瞬間,擴大至原本的數百倍之巨,甚至如果不是葉清玄的刻意壓制,還能夠繼續向前生長。 而就在水晶立方的內部,神聖之釜的投影依然由虛轉實,任由以太之網調動自身的無盡樂理,兩者合併與一處。 龐大的祭壇以此為根基,自從水晶之中拔地而起。 手握黃之王的權杖,冠戴赤之王的冠冕,高踞與青之王的御座之上。 葉清玄的以太化身就此顯現。 曾經人類為了避免獨裁而拆分的王權,在此統和為一體,被掌握在了同一個人的手中。 「倘若夏爾是曾經成為人類的神靈,那麼你現在就是成為神靈的人類,是與其對等的存在了。」 巴赫抬起手,失血過多地蒼白嘴唇吸著煙斗,最後道別。 「別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葉清玄,別忘了。」 「我會的。」 葉清玄頷首,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向微笑俯身的彼得伸出手掌:「彼得,遵照你與葉喧的約定,我以至上權限向你下令。 ——格式化,永不重啟。」 在那非人的面目之上,此刻竟然浮現出解脫的笑容。 「那麼,倒計時開始——」 平靜的聲音從他的喉嚨中發出,不是那個沙啞又蒼老的聲音,而是彷彿回到了數百年前,彼時坐在葉喧面前的時候。 在指示燈的閃爍中,一個有一個的運算中樞在進行著關閉,最後的倒計時正在運行。 彼得凝視著葉清玄轉身離去的身影,坐倒在地上。 鐵的面目上浮現出安詳的微笑。 「永別了,巴赫先生。」 「嗯,永別了。」 巴赫輕聲嘆息,在最後的時間結束前,問出了那個一直不敢面對的問題:「你認為,葉清玄真得能夠成功嗎?」 「運算中樞認為,成功可能不超過百分之零點零三,但『彼得』認為他會。」 「為什麼?」 「等待和希望,這不是人類最美好的兩個詞彙嗎?」 彼得微笑著,最後一次閉上了眼睛。 這便是最後的話語。 【Ω4—88659,格式化完畢。】 【永久關機】 【願明天的世界變得更好——LILIN智能科技】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15 編輯 |
第八百四十三章晚安 伊比利亞。 曾經和安格魯隔海而望的半島國度,如今在澎湃海浪的巨響中,千百年沖刷出的礁石迸發出轟鳴。 混雜著大量雜鐵金屬的漆黑斷崖之上,大地震盪,浮現裂隙。 修長的鐵樁漂浮在空中,浮現出宛如骨骼一般的質感,在無形力量的夯擊之下,一寸寸地楔入了石山的最深處。 透過人腰粗細的洞口,能夠傾聽到大地最深處的沉悶回音。 近乎自上而下的將石山徹底貫穿,突破了岩層、泥土和砂石之後,青金為芯的鐵樁進入了海平面之下數百米的深度。 彷彿打通了幽深的地穴,幽深陰冷的風從大地最深處傳來。 「地脈勘測無誤。」 站在洞口探看的樂師收起了手中的施工圖紙,向著身後的工程師頷首:「第三條伊比利亞的支脈就在這裡,對象用地探查完成,器材可以準備入場了。」 於是,在海面上,沉重的鋼鐵之船迸發尖銳高亢的鳴叫。 撞碎了淺海的層層礁石之後,來到了懸崖之下,很快,甲板上的變化樂師揮手,吃力地催動著數十噸的集裝箱飄飛而起,高懸在空中。 伴隨著集裝箱四面開啟,其中所封存的沉重鋼鐵空中散落,很快,便被無形的手掌接住。在以太的支撐之下,數十名量產樂師漲紅了臉,操縱著天空中無數鐵材和機械運轉,到最後,遙遙對準山崖之上的地穴。 主持工程的樂師自懷中取出了終端,撥動了上面幻術所形成的模塊,快速驗證了自己的心音和身份之後,接通了遠在千萬里之外的阿瓦隆。 在雜亂的噪音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這裡是斯坦因密室●零號。」 「這裡是在錄編號NO.5684節點,伊比利亞三號支脈聯通工程現場,地脈勘測無誤,申請中央二層接口以及施工授權。」 短暫的沉默等待之後,回覆到來:「二層中繼授權已經開通,伊比利亞主脈工程已經確認無誤,先生們,你們可以進行施工了。 以至上之網的名義,我在此對你們進行授權。」 伴隨遙隔千萬里傳遞而來的繁複樂理,一個平靜肅冷的聲音響起: 「——立起地的根基,撐起天的穹廬,萬古之世自此而造!」 伴隨著那個平靜的聲音,低沉的樂章自終端中奏響,來自阿瓦隆的樂理自其中展開,喚醒了天空之中沉睡的鋼鐵。 在飛迸的火花和跳躍的電光之中,鋼和鐵彼此摩擦,迸發尖銳的聲音,闡釋著樂章的狂亂之潮。當落在地上的時候,便令大地顫抖,形成了低沉的鼓點。 主樁、地基、液壓阻尼器、以太分流閥…… 順著無形引力的拉扯,層層鋼鐵從天而降,紮根在地穴之上,鉚釘楔入、螺絲扣緊,轉瞬間,鋼鐵拔地而起。 宛如尖銳的骨架一般,要刺破天空。 緊接著,層層沉重的附屬設施拼湊而來。 在漫長的轟鳴之中,數十米高的鋼鐵建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生長,直到最後,骨肉豐滿,輪廓猙獰。 「第一次鳴鐘開始!」 主持工程的皇家樂師吶喊著下令:「編號NO.5684,同步序列!」 於是,鋼鐵高塔劇震,龐大的震盪自上而下,傳遞到地底最深處,令那幽深大地之下的龐大空腔中迸發轟鳴。 隔著厚重的大地,宏偉的鐘聲奏響一次。 滄海震盪。 遠在地上天國的領域中,高踞天空之上的以太之網依舊維持著平靜地旋轉,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模塊微微動盪了起來,遠隔著千萬里,順著以太之海中的龐大網路,一線餘音傳向了海洋對面的國度。 令高塔之上,熾熱的光芒亮起。 「第二次鳴鐘!」 樂師興奮地吶喊:「驗證啟動!」 大地再度震撼,那來自地脈空腔中的鐘聲越發高昂,向著遙遠的國度傳遞自身的訊息,接受著嶄新的樂理。 「第三次鳴鐘!」 樂師咆哮:「確認樂理協議!」 狂熱的工程師們腳步飛快地拉扯著線纜,等待最終的回音到來。 而在遠方,熾熱的洪流自海面之下湧現,煥發出宛如烈日一般的光。那是無盡的以太流奔湧在深海之中,既定的地脈軌道,在以太之海的道標引導之下,跨越了千萬里的海洋,奔湧而至。狂烈的光芒穿透了厚重的海洋,形成了金色的奔流。 直到最後,它們匯聚在幽深的地脈空腔之中,順著既定的軌道,衝天而起,自協律儀的最上方噴湧而出,衝上天空,和千百道光流匯聚在一處。 那光芒宛如極地的霓虹飄蕩,一道道銀色的絲帶舞動在夜空之中,令那被火焰燒成赤紅的天空浮現出驚心動魄的瑰麗。 如是鐘鳴。 在所有人歡呼的聲音裡,主持工程的樂師沉默地凝視著蒼穹,許久,回過頭: 「第多少座了?」 「算算時間,應該有二十七座了吧?」 助手翻了翻工程計畫書,苦笑:「按照進度,在明天結束之前,我們六支隊伍還要在伊比利亞修四十座才行。 大工程啊……上面動動嘴,下面跑斷腿。說著拯救世界的什麼的,實際上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加班兒吧?」 「我不是問我們。」 樂師搖頭,而是下巴努了努那映照在天穹之上的火光:「喏,那個。」 「那就沒人知道了。」 助手臉上的苦笑僵硬了一下,微微搖頭:「恐怕就算那群劊子手也搞不清楚吧?我們這裡豎立一座塔的功夫,就夠他們點燃一百座火刑架了。」 「是啊。」 樂師歪頭,點燃的火柴湊近了菸捲,深吸一口之後將火柴晃滅:「帶來一線新的秩序,然後又獻上一百倍等同的毀滅…… 有時候我會想:以後的史書裡究竟會如何評價我們?」 助手聳肩。 這個問題,無人知曉。 但倘若史東在這裡的話,恐怕就會回答他『拯救世界的人』吧? 可惜,史東在工作的時候從不理會這些無聊的問題。 宗教裁判所從不在意自己在史書上的位置究竟是不是遺臭萬年,他們所在乎的,只有工作而已。 - 同樣在伊比利亞的國土,同樣在天穹覆蓋之下。 當皇家樂師將代表著新秩序的銀色光帶拋上天空的時候,地上的淨化樂師們同樣向著天空拋出了十倍以上的火光。 史東行走在火刑架之下,鐵靴踐踏在灰燼之上。 在無數熊熊燃燒的柴隊之間,哭喊和哀鳴的聲音傳來,燃燒的火焰中似乎還纏繞著奄奄一息的呼吸。 他的腳步沉穩又篤定,絲毫不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哪怕手裡拽著一個肥胖男人的後領,任憑他奮力掙扎,也沒有過絲毫的晃動。 「不對!不是這樣!聖城應允過我的!我是純潔的!」他的表情抽搐成一團,提淚橫流:「我是虔誠的!你們不能這樣!」 史東笑了。 「那麼,誰能證明你的虔誠呢?」 他低頭,俯瞰著那個男人,在他扭曲的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 逆著熊熊燃燒的火光,看不清那一張蒼老的面目,可他的眼睛卻彷彿是兩道深邃的裂口,通向某個滿溢著熔岩和烈火的世界。 「是這一位仁慈的樞機主教嗎?」 史東伸手,指著身旁火刑架之上的焦屍。 那焦屍在火焰中抽搐著,彷彿還存留著那麼一絲生命。 曾經華貴的紅色衣袍已經在焚燒中變成了焦黑扭曲的炭質,唯有脖子上的聖徽還在烈火的鍛燒中閃閃發光。 緊接著,史東的手指向另一座火刑架: 「是這位皇子嗎?」 「是這位政黨魁首?」 「還是這位國王陛下?」 他裂開嘴,如同咀嚼火炭一樣地微笑著。 在哀鳴之中,浸透油脂的火刑架驟然一震,鬆節爆裂的噼啪聲中,火焰驟然一震,將那個火刑架上的人影徹底吞沒。 焚風席捲,拱拖著灰燼和虛無的魂靈,將他們的悲鳴送上天空,最後,化作紛紛揚揚的黑色塵埃,如細雨一般地落下。 在審判者窒息的尖叫中,只有史東沙啞地歌聲。 那鋼鐵聲帶所發出的嘶啞的歌聲不成聲調,可是卻纏繞在火焰裡,伴隨著鬆節噼啪的聲響,被塵埃和哀鳴賦予了骨髓,在火焰的升騰中獲得了豐滿。 就彷彿苦難塵世被揭開了偽裝,在痛苦中獻上了虔誠的嘶鳴。 於是,迎來千百人的合唱。 千百座火刑架之下,無數淨化樂師們狂熱地吟唱著這審判的聖詠,匯聚成浩蕩的浪潮,彷彿要撼動天穹,鞭撻那些火中的靈魂,將一切醜惡在這火中徹底焚燒殆盡。 史東在向前,踏著火。 熾熱的火光彷彿躥升在他的血管中,令他的眼瞳也變成了狂熱的赤紅。 盛大的審判彷彿給予了他全新的生命,令他行走在這自己親手打造的地獄中,沐浴烈火,將罪人們一個個地投入柴薪之中,令他們在火中高唱神的頌歌。 火光將黑夜驅散。 那盛大的篝火將天空燒紅,將光焰播撒向四野,令一切黑暗退散,在這復仇的狂熱火焰之中。 直到黎明到來之前,最後的主事者被架上了宏大的篝火。 「我沒有錯!我是對的!你們這群野狗!不要碰我!」 那個頭戴冠冕、身披華服的男人向著女巫之錘咆哮:「你們怎敢如此!史東,你們怎敢!是我們十六個家族的先祖資助了你!是我的祖父對你們慧眼有加!是我們授予了你莫大的權利,給了宗教裁判所最高的榮耀! 我們在神明見證之下簽訂了協議和盟約!你們怎敢如此!!!」 火刑架之下,那沐浴在焚風中的老人抬起頭。 看著他。 笑了。 「雖然事到如今,令大家都很遺憾,但我不得不說:包括您先祖在內的十六個家族,總計一百七十九人的嫡系成員,早在宗教裁判所成立之前,就已經在第一批淨化名單之上了。」 史東微笑著,凝視著他扭曲的面孔,通紅地臉上神采飛揚:「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簽發對你們的逮捕令,但今天真是……夢想實現的日子啊。」 他展開手臂,就像是喜迎新年之時的禮物一樣,歡呼:「何不放聲高歌呢,朋友?在這夢想實現的日子裡,就連空氣都變得甜如蜜糖!」 火刑架上,那一張扭曲的面孔抽搐著,到最後,癲狂咆哮: 「我詛咒你們!你們這群背叛了神明之道的異端!沉湎與殺戮的野獸!你們被叛逆者所引領,走上了歧路,早已經失了正道!你們違背了盟約!神將唾棄你們!神將唾棄你們!!!」 「啊,或許吧。」 史東微笑著,舉起火把:「如果祂真得在乎這一紙盟約的話。」 鬆手。 火光迴旋著自從他的手中落下,落進柴堆之上。 在以太催化而成的火焰中,為尊貴的大人們所量身打造的特等席被點燃了,熊熊燃燒,於黎明的一線朝陽中,將濃煙拋向天空。 光芒在柴薪之中跳躍,舞蹈,伴隨著史東的沙啞哼唱,鼓掌的節拍,閃現出狂亂而綺麗的身姿,帶著稍縱即逝的美。 倒映在那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瞳中。 幾乎令史東屏住呼吸。 這才是世上最璀璨的東西吧。 自從凡物之中蛻變,以苦痛展現光華,將一切醜惡化為灰燼……那令人迷醉的光彩,彷彿像是具有生命一樣。 哪怕是在這冰冷殘酷的世界上,也能夠帶來溫暖。 「真美啊。」 他像是個小孩子一樣,駐足在火焰之間,憧憬地看著那舞動的光芒。 就像是過去無數次一樣。 唯有在這裡,唯有在此刻,他才能夠感覺到,自己與那些曾經陪伴著他一同度過漫長時光的逝者在一起。 歡聚一處。 他們不曾被殘酷的時光分離。 直到火光熄滅,他才從漫長的夢中甦醒,感覺到清晨的露水凝結在眼角,滑過了灰燼,落在地上。 「下一個!」 他高聲喊。 在寂靜裡,背後傳來平靜的聲音:「沒有下一個了。」 他錯愕地回過頭,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還有無數熄滅的火刑架,終於恍然大悟: 「已經……結束了嗎?」 「嗯,結束啦。」 「那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沒有地方可去了,史東。」 華生看著他:「安格魯、阿斯加德、勃艮第、再從納維亞再到伊比利亞,史東,我們的路已經走完了。」 「是嗎?篝火晚會結束了啊?」 史東悵然若失地低頭,坐在柴堆的台階,彷彿終於感覺到了疲憊一樣,終於像是一個老人:「明明才剛剛過去一會兒啊,真是太遺憾了。」 華生聳肩:「或許你回頭應該向我們的老闆抱怨一下,讓他將下次的名單交給我來擬,一定能夠很長。」 史東沒有說話。 只是沉默地抬頭,看著遠方灰色的雲層後漸漸升起的太陽。 「華生,你覺得本應該奉行公義的裁判所來遵從私願的引導,真的好嗎?」他忽然輕聲問,「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現在才想著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吧?」華生忍不住低聲笑起來,搖頭,「時代已經變了,老頭兒。」 「是啊,活得太久,世界變得那麼快,我早就被拋在過去吧。」 史東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鐵膝蓋:「如今回想起來,裁判所建立的時候,好像還在昨天一樣。 那時候的我,一定會唾棄如今自己這一副墮落的醜態吧?但認真想一想,墮落好像又沒什麼不好。」 他看著華生,往昔渾濁地眼瞳如此清澈,映照著他的面孔,就彷彿看著曾經的自己: 「喜歡追逐光的,不正是影子嗎?」 華生愣住了。 「雖然已經老到沒有將火刑架豎起的力氣,還有種種不盡如人意,但那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史東低著頭,輕聲呢喃: 「真是一次暢快的遠征啊……」 在無數火刑架之下,那沁人心脾的灰燼氣息中,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彷彿長眠在群花之間。 自逝去的火焰中回歸了百年的瑰麗幻夢。 「史東?喂,史東?」 華生伸手,想要將他搖醒,可觸碰到他的冰冷的肩膀時,就僵硬住了。許久過後的許久,他垂下眼瞳,勉強地笑了笑: 「竟然在這裡睡著了嗎?一大把年紀了,好歹注意保暖吧?」 他推動輪椅上前,仔細地將膝蓋上的薄毯蓋在史東的身上,伸手,輕輕地擁抱了一下他,輕聲道別: 「晚安,史東。」 晚安。 願你在無盡的長夜中,能與逝者重逢在不滅的篝火之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08 編輯 |
第八百四十二章 選擇 壁爐裡燒著火,鬆節在火焰中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唐璜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烤著火,沉默不語,而另一位不請自來的惡客則站在書房的角落裡,打量著大審判長的收藏。 披著灰黑色的舊袍,看上去像是一個流浪者,和這裡的景象相較,十足的不協調。可偏偏有著難以言喻的氣勢。 哪怕一言不發,也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一樣。 青之王。 「咖啡還是酒?」 葉青玄站在酒櫃前面,回頭問唐璜。 「水就好。」 很快,一杯水放在了他的面前,葉青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沉默地等待著他說話。 唐璜有些不自在地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到最後,看了一眼灰袍的老人,忍不住嘆息:「很抱歉……」 「無所謂。」葉青玄搖頭:「青之王倚老賣老的話,這個世界上總沒幾個人能拒絕。」 「不,實際上……是我帶他來的。」 唐璜低下眼睛,嘆息著,吐出最後的猶豫,就這樣,直接跳過了寒暄和敘舊的環節,再度抬起眼睛的時候,神情就變得平靜了。 「小葉子,是我將他帶到這裡來的。」 如是,斬斷了一切迴避的餘地,他說:「來請你殺死夏爾。」 漫長的寂靜裡,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巴赫先生,遵從我們的約定,我將你帶來了這裡,接下來的事情恕我無能為力。」 唐璜起身,遏制著對自己的深重厭惡,不想再留在這裡: 「那麼,失陪了。」 腳步聲遠去,門關上了。 巴赫伸手,將巴掌大小的黑色鐵盒放在了葉青玄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坐在了他的對面。 「不論如何,我覺得,我應該來和你談一談。」 他說:「至少讓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葉青玄抬起冷漠的眼瞳:「聖城的土特產?」 「大概吧。」 巴赫的語氣平靜:「早在初代的三王決定製作神聖之釜的時候,就已經針對可能出現的所有狀況,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這是針對大源所打造的『天災』。 最初的三王使用黑暗時代以前人類的最後技術編纂出的武器,也注定是這世上最後的樂章。 一旦它開始演奏,就會打破神聖之釜內部的平衡,毀掉它的根基,自下而上的進行破壞。 到最後,建立在以太界中的神聖之釜的體系都會徹底崩潰,包括依託神聖之釜而形成的一切造物,哪怕是沒有斷開連接的樂師也會被暴亂的以太所吞食…… 如同萬物坍塌的力量將形成史無前例的浪潮,抵達以太界從未曾有人企及的高度,打破一切隔膜,衝入大源,將一切記錄重新清洗。」 他說:「包括夏爾。」 一旦失去神聖之釜,人類的黃金時代最後的餘輝將徹底熄滅,整個世界將再次回到黑暗時代。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一切和神聖之釜有關東西,都將伴隨著神聖之釜的崩塌而失去根基。 包括誕生於神聖之釜中的夏爾。 失去了根基的大柱之後,由人所創造出的神明將伴隨著神殿一同隕落。 而神國●伊甸和大源之中的印記,也將在持續千百年的以太風暴中被消磨殆盡。 通過毀掉一個世界,來殺死一個神明。 前提是……真的有人能夠抓住時機,在最核心的地方,將那個東西喚醒。 「真是好主意。」 葉青玄忍不住笑了,讚歎地鼓手:「沒想到如今還有這樣的智者能夠想出這麼了不得的解決方案。 啊,真好啊,真棒啊,世界有救了,人類有救了! 那麼,又由誰去給貓繫上鈴鐺呢?這麼偉大艱辛的任務,一定是由巴赫先生一力承擔吧?」 如此歡笑著,可是話語中的嘲弄和惡意已經近乎凝結成實質。 帶著憤怒和陰冷的殺意。 「不,我做不到。」 巴赫坦然地回答:「我不是祂的對手。」 他說:「倘若是夏爾,我還有同歸於盡的可能。但如果對手是捨棄人類的身份,重新登上神座的人間之神,我沒有絲毫勝算。」 「所以依靠我?」 葉青玄嗤笑:「求人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吧?巴赫先生就這麼空手上門,是不是太過缺乏誠意了?」 「如果誠意能讓你改變主意的話,這個地方早就堆滿了諸國的珍寶。」 彷彿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羞辱,巴赫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如果你想要什麼,不妨開口直言。」 葉青玄微笑:「如果我要所有參與審判夏爾的主事者的人頭呢?」 「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這是巴赫的回答,「五天。」 面對整個世界的存亡時,那些當權者被世界的守護者毫不留情地拋棄,甚至沒有浪費任何思考的時間。 「姑且不論我會不會同意……」 葉青玄笑聲變冷了:「憑什麼你們認為我能做得到?」 「因為在你的身上,依舊有夏爾無法割捨的人性。葉青玄,你是唯一有可能弒殺神靈的人。」 「如果我拒絕呢?」 「那麼就會由我來盡我的職責,向神靈挑戰。 但充其量,大概只能將全面毀滅的倒計時延緩一週左右。」 說到自己的死亡時,巴赫低頭,看著身上那一襲曾經是尊貴之青的灰衣,眼神毫無惋惜,反而充滿釋然: 「相較真正的神靈,如今的夏爾不過是一個嬰兒,太過稚嫩,甚至不懂得去運用那一份非人的力量。 當祂吞吃了我之後,擁有青之王的權限的他將會繼承千百年來歷代青之王的經驗,再沒有人可以阻擋,包括你。」 「真可悲啊,巴赫。堂堂青之王,如今只能變成活命的鴆酒——不過,這樣『一死了之』的應對方式,還真是有你的風格。 只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當說這句話的時候,葉青玄將眼睛抬起,展露出其中的漆黑,在翻湧的陰沉憤怒之後,是再不掩飾的嘲弄和鄙夷: 「一直以來,你不是都在單方面的逃避你的職責嗎?跑到黑暗世界裡開拓土地?說得好聽,但本質上不過是自我放逐,然後堵住耳朵裝作什麼都看不見而已。 你本來能夠阻止這一切,可是卻選擇了遠遠地看著爛攤子惡化到不可收拾。 最後,輕描淡寫的去死上一死——這樣就能有一個交代? 你究竟在講什麼笑話!!!」 葉青玄自椅子上起身,俯瞰著巴赫,死死地盯著那一雙看似平靜的眼睛:「巴赫,但凡你稍微有一點點責任心,事情都不會變成這樣子! 你甚至不如赤之王,他至少還有勇氣去下決斷。 而你,卻坐看無數次機會從自己眼前溜走…… 你哪裡來的臉來找我?!哪裡來的那一副冠冕堂皇的語氣同我講話?!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導致的嗎?!」 「你想要讓我道歉嗎?」 巴赫看著他,蒼老的面孔依舊是如鐵的平靜:「下跪也可以。」 「道歉和下跪有用嗎?能夠挽回你的錯誤嗎?」葉青玄壓抑著胸臆之間翻湧的噁心感:「巴赫,倘若你真的有那麼一丁點的誠意,至少不要再說那種為了世界犧牲自己的漂亮話了!我有點……想吐。」 巴赫疲憊地閉上眼睛。 這是他的面目上第一次浮現出類似人一樣的軟弱表情。 在漫長的沉默中,他輕聲嘆息。 苦澀又疲憊。 「我的老師在臨終之前,曾經對我說,我是不適合做青之王的人。但是我沒有懂。 直到他死後,當我第一次站在整個世界面前,傾聽到它運行時那種彷彿要將星辰吞噬的殘酷聲音時,我才明白,這不是天賦和能力所能撐起的重擔。 正如你所言,葉青玄——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沒有勇氣去代替整個世界作出選擇,不敢面對所有人的期待,只能卑微的自我放逐,躲到黑暗世界裡去。 我很羨慕赤之王,至少他有作出抉擇的魄力,我也很羨慕黃之王,至少……他還有逃走的勇氣。 數百年來,三王的位置上換了無數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曾經一度衰弱和失落,但唯有一點不曾改變過。 那就是是對傳承者的拷問和詛咒。 ——要麼被龐大的責任所壓垮,要麼被龐大的痛苦所擊潰。」 他說,「沒有例外,葉青玄。沒有。」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緩緩起身,放棄了留下來繼續勸說的想法,重新撐起了那一根老朽的木杖,準備離去。 「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他指了指那個被他留在桌子上的盒子:「那個東西,教團本來打算拿來對付你的以太之網。 但是想要修改它,必須有三王的權限才行,黃之王拒絕了,選擇將他那一份維持世界的力量交給你。 或許他沒有告訴過你,可這是他做出的選擇。 而現在,輪到你來選了。」 巴赫留下最後的話語: 「如果你真想證明我們是錯誤,真得想要給什麼東西帶來一點救贖的話……就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門關上了,腳步聲離去。 自始至終,葉青玄都沉默著,沒有再說話。 - - 當葉青玄再次看到唐璜的時候,他坐在海邊的椅子上,一個人靜靜地抽著煙。 隨從們都站在很遠的地方,不敢接近他,就好像那個消瘦的男人軀殼裡藏著憤怒的獅子一樣。 「有煙嗎?」 說著,葉青玄伸手,就像是知道他會將菸捲放在哪個口袋裡一樣,嫻熟地拿出來,點燃,然後坐在他的身邊。 陪著他一起看著遠方的晚潮。 「沒有什麼話想說?」 葉清玄問。 「我準備了很多,你想要聽哪個?」 唐璜依靠在椅子上,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人生總是要面臨抉擇,小葉子,良機一旦錯失,便不會再來。」 「你和我聯手,世界就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只要剷除最後的絆腳石,新的秩序就由我們一起掌控……」 如同自言自語,他自顧自地說著話,說了很長時間,勸說著看不見的友人,那麼情深意切。 到最後,卻戛然而止。 海潮聲裡,只有沙啞的笑聲,如此戲虐,嘲弄著自己。 「在來之前,我曾經想像過無數次我們見面的方式,無數的話。 我應該如何向你展示我的成就,如何給你驚喜……我應該如何讓你看一看,我已經出人頭地,成為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遇見的場景,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輕聲呢喃,疲憊低下頭:「是我辜負了你,我明明……應該是那個唯一站在你這邊的人才對啊。」 「仔細想來,我還沒有去過勃艮第啊。」 葉青玄抽著煙,忽然問:「結婚了嗎?」 唐璜愣住了,他想了一下,回答:「大概,快了吧。」 「新娘怎麼樣?漂亮嗎?」 「嗯,乖乖巧巧的。」唐璜輕聲說,「不是很聰明,有時候會有點傻。」 葉清玄問,「你喜歡嗎?」 「大概吧。」 唐璜輕聲嘆息:「說到底,我也不知道她如果不是安托內瓦特家的小姐,我還會不會愛她。」 「說什麼傻話,你會這麼想,就是在乎她啊。」 葉青玄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笑了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這麼做,不是也情有可原嗎?」 「還是那麼天真啊,小葉子。」 唐璜搖頭,苦澀地搖頭:「因為這個就可以原諒我嗎?」 「嗯,憑藉這個就足夠了。」 葉青玄點頭,自地上起身,將菸捲丟向遠方退去的潮汐。 在細碎的潮聲裡,他輕聲呢喃。 「唐璜陛下,我曾經有一位和您很像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維托,是一個並不善良的人,哪怕我用盡自己的努力,到最後也沒有讓他能放棄那些荒謬的想法。」 「但很多時候,我都會懷念他。」 「他照顧了我那麼多年,縱容我的荒謬願望,也支撐著我走完了生命中最艱難的路。 對我而言,他是一位不可割捨的人,如同夏爾一樣。」 葉青玄回過頭,看著那個呆滯的男人,便微笑了起來: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這樣。」 唐璜愣愣地看著他,就像是凝固了。 「……是這樣嗎?」 「是這樣。」 葉青玄頷首。 這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漫長的沉默中,唐璜低下頭,就像是要將什麼藏起來一樣。 「如果維托知道自己能夠被您這麼看重,也一定會很開心吧?時候……時候不早了。」他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爬起:「感謝您的款待,我該走了。」 背對著葉青玄,輕聲道別: 「還有,謝謝你。」 「如果還有將來的話,請再來這裡做客吧,帶上你的妻子一起。」 葉青玄笑著:「再見,唐璜陛下。」 再見,維托。 再見。 - - 深夜的時候,史東在嗆咳中驚醒,在維生設備單調的滴答聲中,他聞到了灰燼的味道。 有人坐在窗前。 「病房裡就不要抽菸了啊,大審判長閣下,能勞煩您珍惜一下我這個老頭兒的生命嗎?」 史東咳嗽著,從床上起身,拉開了燈,照亮他頭上那一頂粉紅色的小熊睡帽。 「那麼——」他問,「又有麻煩事兒上門了嗎?」 「雖然不想打擾你等死的漫漫時光,但你得起床了,老鬼。」 葉青玄伸手,推開窗:「把當年放貸的本事拿出來吧,你或許要迎來這輩子最光彩的時刻了。」 窗外傳來轟鳴聲。 遊牧之山的汽笛迸發出高亢的聲音,淨化樂師和女巫之錘們在沙灘之上集結,鋼鐵戰車自從開啟的大地之下行進而出,掀起滾滾塵埃。 戰爭帶來的灰燼氣息越發的濃了,將那一雙蒼老的眼睛燒紅。 史東深深地嗅著那刺鼻的味道,就彷彿容光煥發了,臉上浮現出病態的潮紅: 「那麼,這一次的敵人又是誰呢?」 「全世界。」 葉青玄掐滅了菸捲,起身,自窗前回頭,看著他,那一雙眼瞳裡彷彿滿盈來自天上的肅冷輝光: 「我授予你權柄,你將代替我巡行諸國。不論是國王貴族也好,倖存的樞機主教也罷,對那些曾經迫害我們的人,大施報復。 我給你的名單上,活著的人,你要燒死三分之二,死掉的人你要掘開墳墓,曝屍荒野。然後去給剩下的倖存者放貸。 告訴他們,這就是獲得救贖的代價!」 史東頷首,卻沒有起身,只是看著他:「那你呢?閣下。」 「大概會去面對神靈吧……」 葉青玄把弄著手裡那個黑色的小鐵盒,輕聲呢喃:「然後,做出我的選擇。」 讓你久等了,夏爾。 ——我來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05 編輯 |
第八百四十一章未來(下) 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歷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葉青玄在混亂之中,只能擷取到幾個碎片一樣的片段。 『資產兼併』……『數據時代』……『高分子材料突破』……『超大型對撞機』……『人機革命』…… 到最後,那速度快到令他追之不及,他連片段都難以摸索到。 只是一瞬間,從古老的宮殿中墜落,來到了漆黑的世界裡。 無數陰雲籠罩了天空。 空氣中氤氳著刺鼻的氣息,無數高聳的煙筒向著天空噴吐著濃霧,惡臭的暴雨從天空中落下,順著無數閃光的巨樹落在地上。 可仔細端詳的時候才發現,那支撐著天空,延伸進烏雲背後的並非是什麼巨樹,而是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樓。 隔著圍欄,下方的颶風撲面而來,向下俯瞰,能夠看到陰雲湧動,大地被濃霧所覆蓋,看不清晰。 下一瞬間,蓋烏斯的視角從人的視角中超拔而出,得到了近乎俯瞰全域的奇妙視界。他看到了濃霧之下被鋼鐵覆蓋的大地,還有無數如林一般衝天而起的大樓,無數鴿子籠一樣的房間裡,畸形佝僂的奴隸們在沉睡著。 而在最頂端,雲層之上,享受著陽光和清新空氣的華麗住宅中,衣冠楚楚的貴族們笙歌燕舞,品嚐著大地上早已經絕跡的美酒和佳餚。 「這是……什麼?」 蓋烏斯呆滯地回頭,看到夏爾的微笑,那笑容似是憐憫,又帶著神明高高在上的平和。 「這就是以你的願望所鍛造出的世界。」 他俯瞰著天和地,回答蓋烏斯的疑問: 「一個資本自由之後的『美好未來』。」 說著,他帶著蓋烏斯,向前,一步跨出,工場中的轟鳴迎面而來上,在刺鼻的藥劑氣味中,龐大的流水線上,無數造物在飛快地運動著,被兩側的工人進行組裝。 那些佝僂在狹窄工位中的枯瘦工人帶著難以言喻的平靜。 就彷彿和機械同化了。 甚至有更多人本身有一部分已經植入了機械。 「他們是奴工,這個世界最底層的人,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以上,換取薪酬。」 夏爾介紹道:「這裡是過濾器加工的工廠,如果不安裝過濾器,人類甚至在外界的恐怖空氣裡活不過三個小時。 有數萬人在這個工場中工作,每天二十四小時,永不停歇,這樣的工場在全世界有數十萬個,支撐起了不可思議的繁華。 可惜他們沒有什麼資產,也沒有什麼自由可言,因為他們已經將自身的所有權都已經賣給了工場。 他們是最低等的工具奴工,沒有技術,只能做這些還暫時沒有被機器取代的工作,也沒有被當做人類來看。 而你……在那裡。」 說著,他抬起頭上,看向工場的最高處,那龐大的畫像。畫像之上的男人威嚴而高貴,彷彿神之選民。 當單調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機械流水線戛然而止,所有奴工整齊劃一的起身,抬起頭,仰望著頭頂的畫像,虔誠又整齊的唱起了頌歌。 讚美偉大的革命領袖蓋烏斯,讚美偉大的元首…… 「你是這個國家資產的開創者,被譽為文明之父,在千萬年來被人敬仰,成為了真正的神靈。無數人為了維護你的理想而奮鬥著。」 蓋烏斯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這不對……」 下一瞬間,他們來到了龐大又陰冷的建築之前,代表共和國的徽章高懸在頂部,折射著冷酷的輝光。 「這裡是整肅管理委員會的分部,一般人都稱呼這裡為管理局。」 夏爾幫他推開門:「嗎?有一個在你畫像上塗鴉的孩子正在受審,舉報他的人是他的弟弟,就是那個小孩兒。 為此,他得到了偉大領袖贈給他的獎勵和表彰。」 就在蓋烏斯呆滯地視線裡,那個一個胸前佩戴著蓋烏斯徽章的孩子正踩著紅毯,昂首挺胸地從管理局中走出,眼神堅定又平靜。 「要跟他聊聊嗎?」 夏爾問,伸手,將那個孩子攔住。 那個孩子皺起眉頭看著他們,看著他們胸前,很快,神情就變得厭惡起來。 「哦,忘了,你沒有佩戴這個。」 夏爾伸手,為蓋烏斯和自己別上了兩個徽章,揮手,孩子眼中的不快就消失了。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兩位先生,啊,我知道了。」 孩子似乎早有預料,抬起袖子,擦了擦胸前的徽章:「請隨意看吧,但不要將它弄髒。」 「我……」 蓋烏斯呆滯地看著他,嘴唇開闔,可是知道那個孩子不耐煩地離去,都說不出話來。 「那只是一個徽章啊……那只是一個徽章……」 「權威不容侮辱,神聖的資產革命是國家建立的基石,縱然是聖徽也不容褻瀆呢。」 夏爾轉身:「走吧,先生,我們還有很多地方來您還沒有習慣成為神明的感覺呢。」 後面的記憶,已經在龐大的衝擊之下支離破碎。 華麗的殿堂、柔和的頌歌,笙歌燕舞……異化的人體……試驗……監視……舉報……收購……資產變化……墜落……升起…… 葉青玄能夠看到,蓋烏斯憤怒地咆哮,向著夏爾,質問,辯駁,然後未來變化,再次變得……更加難以理解。 在這宛如萬花筒一般的魔境之中,很快,軟弱的人之意志就被消磨殆盡。 到最後,只剩下一片廢墟。 無數惡毒的放射線充斥了地表,畸形的人類匍匐在荒蕪的地上,貪婪地舔舐泥漿。 殘骸之中,蓋烏斯的雕像破碎,倒在地上。 威嚴的面目覆蓋塵埃。 蓋烏斯跌坐在地上,披頭散髮,呆滯地看著荒蕪的一切,囈語著什麼,可是卻連自己都聽不清。 到最後,他發狂地轉身,撲向了夏爾,扯著他的領口: 「不對!再讓我看看!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人類的世界應該是完美的!這一次,我一定能……」 「沒關係。」 夏爾憐憫地笑著,這是回憶之中最後的話語: 「想多久都可以……」 那一瞬間,葉青玄的追溯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老人發出尖叫。 他從夢中醒來了,癲狂地掙扎著,從手術台上趴下來,嘶鳴著,狂亂的衝撞著那些攔在自己面前的人,將所有完整的東西破壞掉。 「不對!不對!這不對!本應該是完美的!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 他尖叫著,歇斯底裡,發紅的眼睛看著每一個人: 「我沒有錯!我沒有!!!」 無人回應。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吼叫的聲嘶竭力,到最後,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傻笑了起來,緊接著又流出眼淚,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和臉,蜷縮在牆角,自言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請大家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葉青玄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瘋了。 這甚至不是夏爾的報復。 從一開始,當他被無數犧牲壓垮,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之後,就注定了這個結局。他不能面對同僚的犧牲,不能面對自己的同族,也不能面對那麼多的痛苦。 他只能欺騙自己,欺騙自己犧牲都是值得的,為了未來,為了其他什麼東西。 隨便為了什麼。 他永遠尋找不到那個完美的世界。 當這個泡影被戳破之後,他距離癲狂就已經沒有了距離。 他被愧疚和絕望所淹沒,一生所追逐的東西被摧毀,一輩子所犧牲的代價失去了意義之後,他又如何去面對這個世界? 「殺了他吧。」 葉青玄的眼眸低垂,握緊拳頭:「一想到老師為這樣的瘋子所犧牲,我就覺得……不值。」 「很遺憾,我們做不到。」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如是回答。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義,我們殺不死他。」 蒼老的樂師回答:「他的身體已經健康到了非人的程度,甚至原本迫在眉睫的致命腦瘤也被取出來了。 有什麼東西在支撐著他的生命,每一次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就會將他恢復原狀,就像是這樣。」 他拔出劍,乾脆利落的劈斬,斬落了蓋烏斯的頭顱。 可是那頭顱滾在地上,鮮血潑灑中,又向著傷口倒流,一滴不剩的回到了那一副軀殼中,最後,頭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再不見任何傷痕。 「我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手段,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已經變成了天災,近乎不死。」負責人輕聲嘆息:「就算是燒成灰燼,也能夠從火中重生……那一位神靈,恐怕也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吧? 原本我們還能為他注射鎮定劑和催眠,讓他睡著,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出現了抗藥性,再過不了多久,就連夢境對他而言都會變成奢侈品。」 葉青玄沉默。 如果一般人的話,對於這種不死可能會求之不得,但對於蓋烏斯而言……這卻是永恆的懲罰和折磨。 他在無法通過死亡逃避任何事情了。 永遠痛苦地活著。 永遠痛苦地面對著這一切。 「你們的消息,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帶著他……我不想再看他一眼。」 葉青玄收回視線,推門而出。 再不理會身後追逐上來的負責人。那個人被自己的下屬攔著,隔著遙遠的距離像是在對自己喊著什麼。 可是他已經不願意再去聽。 可當他推開大門的時候,卻看到台階之下的男人。 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面孔。 「初次見面,大審判長閣下。冒昧來訪,還請海涵。」 台階下,勃艮第第一公民,偉大的皇帝陛下『唐璜』,向著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可否移步一敘?」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1:00 編輯 |
第八百四十章未來(上) 海風推動著浪潮,拍碎在礁石和碼頭的石樁之上。 殘留的浪花飛舞,落入了桶中,木桶裡的海魚游動著,彈跳,試圖回到自由的海中,可每每只差一線距離。 到最後,疲憊地沉底,懶洋洋地不再動彈,如是迎接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筆直的長路自在幾天之前自海中破浪而出,一直延伸向離岸百米的地方,然後又化作向下的石階,一步步沒入海中。 以海中岩石所重塑的道路上海帶著析出的鹽晶,散發著微微的溫度,赤腳走在上面也不感覺寒冷。 在冬末的冷風之中甚至還有一絲溫暖。 近乎天成的煉金術出現在此處。 只是為了……方便他的創造者釣魚。 葉青玄坐在台階上,雙腳挽起褲管,泡在微暖的海水中,轉身將身旁盒子中的餌料掛在魚鉤上,然後揮動漫長的魚竿,將吊鉤甩進海中。 然後,盯著起起落落的浮標,沉默不語。 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在這個時局紛亂,彷彿即將走上滅亡的世道中,唯有他好像在度假一樣,平靜地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有。 他掐滅了菸捲,揚手將堆滿的菸灰缸倒進海裡,轉身看向身後。 在通向岸邊的長路上,不知何時,有纖細的人影登上來,彎腰將鞋在岸邊放好,學著葉青玄,赤足走過來,裡。 像是盛開的茉莉。 最後,站在葉青玄旁邊,她將裙襬收攏起來,捏在手裡:「可以給我一個凳子嗎?」 「陛下不如試試直接坐下來,反正也不冷。」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葉青玄還是伸手從海裡提了一把長椅出來,性質干涉之後的海水凝結成彷彿冰晶一般的質感,瑰麗又華美,配得上女皇的身份。 「我也很想,可惜,禮官跟過來啦,嘮叨起來有些麻煩。」 瑪麗坐在椅子上,抬起手將海風中亂飛的頭髮紮起: 「聽說有靜默機關的人來了嗎?」 「嗯,這兩天來的人挺多,」葉青玄抓著吊桿,語氣平靜:「幸好房子不少,裝下他們也綽綽有餘。」 「他們跟我說有緊急的消息,不聽聽看嗎?」 「世界上有很多緊急的消息,可是收到的時候往往已經晚了。」 葉青玄不為所動,就像根本不明白他們的來意:「國務很著急,私事很著急,釣魚也挺著急的。 所以,不急。 陛下今天來得正好,今天早上釣了一條很大的石斑魚,我正愁一個人吃不完。」 瑪麗沒有回應他的話。 只是在沉默中看著他的側臉。 「葉先生……」 「怎麼了?」 葉青玄略微回頭,眼神似是困惑。 「你真得,我是說,你真得喜歡釣魚嗎?」 「我喜歡的東西很多,可惜……現在都沒有了。」 說到這裡,葉青玄忍不住笑了起來,低頭點燃了嘴角的菸捲,搖頭,神情自嘲:「只是純粹的想要找點事情做,找點我能做到的事情,不會讓人失望的那種……」 看著他的眼神,瑪麗便再沒有說話了。 只是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什麼事情。 自從聖城毀於一旦之後,還發生了很多事情。 但對於葉青玄而言,那些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回到了阿瓦隆,在自己的封地裡睡了好幾天,醒了之後大吃了一頓,然後喝著酒,抽著煙,開始在百無聊賴的生活中學習釣魚。 學得有模有樣。 收穫頗豐。 「其實,如果不是夏爾出了事情,我現在可能已經結婚了。」 葉青玄的聲音突如其來,毫無徵兆地提起了這個話題:「我想要邀請他參加我的婚禮,連帶老師一起。 可惜,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瑪麗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很久,她抬起頭,想葉青玄的神情。可葉青玄坐在她的前面,看著更前面的海,看不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臉。 但那種聲音很平靜,平靜到像是疲憊麻木了一樣。 「在離開震旦之前,白汐哭的很厲害。」 「她讓我一定要將夏爾帶回來。」 「我沒能成功。」 「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他終於回過頭,帶著慚愧的笑容:「讓你失望了,陛下,我就是這樣優柔寡斷的男人,空有一腔無處揮灑的慈悲,到最後留給自己的只有軟弱。 不值得被期待,也不值得您的喜愛。」 可他沒有看到瑪麗悲傷難過的樣子,也沒有看到她流著淚轉身離去。 她在看著自己,鄭重又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沒有一絲想要迴避和逃走的樣子。 堂堂正正地看著。 「是葉先生您救了我,不是嗎?」 葉青玄愣住了。 可瑪麗卻從椅子上起身,向前,踩著台階,站在海水中,攔在他和海洋的中間,堵住他想要逃避的視線。 任由自己的長裙被染濕。 「我知道,您不是因為我是瑪麗才去救的我,但我依舊對您充滿感激。 只要有人向您求救,您就會回應,如同光輝的英雄那樣,不會放任苦難在自己的面前發生。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誰配享有『神之手』的稱號,那麼只有您才能夠擔當,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瑪麗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一直埋藏在自己心裡的話: 「我所愛的,是這樣的您!」 寂靜裡,葉青玄目瞪口呆。 當那一席話說完之後,那個莊重凜然的皇帝彷彿就消失了,重新變成往日的樣子,甚至還有些不安,低下頭,捏著裙角: 「這是用盡我的勇氣才能夠說出的話,謝謝您沒有打斷我。如果要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又會猶豫吧?」 「葉先生是不同的。」 「葉先生是能夠做到的。」 「自始至終,我都堅信這一點。」 躲閃著他的視線,瑪麗低著頭,重新回到椅子,沉默了下去。 許久,葉青玄慚愧地低頭,輕聲笑起來。 「靜默機關的人等在外面嗎?」 「嗯。」 瑪麗點頭,「據說帶來了關於夏爾的重要情報。」 葉青玄低頭,將還沒燒完的菸捲掐滅,輕聲問: 「瑪麗,你也希望我去殺了他嗎?」 「倘若必須殺死他才能拯救這個世界的話,那麼哪怕您不去,對我而言也無所謂。」瑪麗如是回答,微笑著:「因為我的世界已經被您拯救過了啊。」 「我知道了。」 葉青玄起身,活動著久坐之後的腰背: 「瑪麗,謝謝你。」 「嗯。」 瑪麗紅著臉。 低下了頭—— 當瑪麗走之後,葉青玄提起自己的魚簍和吊桿,轉身回到了岸上。 伴隨著石路坍塌的轟鳴,這麼多天來,葉青玄所停滯的避風港就那麼坍塌,再度沒入了海中。 「這個給廚房。」 葉青玄將魚簍丟給下屬,接過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轉身走向會客館:「人呢?帶過來給我看一看。 看完之後,就讓他們麻利地滾遠吧。」 十分鐘之後,靜默機關的人終於見到了葉青玄。 主事的樂師是一個生面孔,如今所推舉成的最高負責人在面對葉青玄的時候姿態放得異常低,面對這個年齡還不到自己一半的年齡,態度謙卑無比。 很快,葉青玄看到了他們帶來的消息。 一個……沉睡的老人。 「蓋烏斯?」 葉青玄皺起眉頭:「怎嗎?你們千辛萬苦想要見我,就是為了是把這個老東西送來給我洩憤?」 「這個……」 靜默機關的負責人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實際上您殺了他也無所謂,不,我並不是懷疑您,但在這之前,希望您先看一看我們帶來的消息。 他是唯一一個從高加索的神國中生還的倖存者,本身擁有一定的價值,在殺他之前,還請您多加考量。」 靜默機關帶來的消息不是紙。 而是裝在蓋烏斯的腦子裡。 在注入了大劑量鎮定劑之後,蓋烏斯顱骨中所架設的煉金矩陣已經被拆解開來,甚至直接改造成了方便任何人閱讀記憶的狀態。 葉青玄看了負責人一眼,最後,將手掌按在了蓋烏斯的額頭之上。 如今的葉青玄已經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心像大師,甚至在造詣上已經不遜色於曾經的葉蘭舟。 別說蓋烏斯的防禦矩陣已經拆了,就算還在,解開那種程度的鎖對他而言也不過是簡簡單單。 轉瞬間,他的眼前一黑。 無數記憶如同海潮一般撲面而來,可是卻難覓主軸,支離破碎雜亂無章,就彷彿瘋子的大腦一樣,只有幾個記憶深刻的完整片段還像模像樣。 葉青玄甚至翻到了早些年革命軍和諸國私底下見不得光的骯髒交易。 很快,那些無所謂的東西就被他掠過,直奔主題。 直奔……夏爾離開聖城之後的記憶。 他來到了高加索,駕馭著終末之龍,突破千軍萬馬,輕而易舉……最終,推開了那一扇門,來到了蓋烏斯的面前。 葉青玄並沒有被記憶所感染,而是將自身超拔而出,站在蓋烏斯之外,俯瞰著這一切。 看這個年輕人坐在了桌子的對面,如同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凝視著面前的老人。 「先生,好久不見。」 就好像毫無任何的波動,葉青玄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和不安。只能從記憶中讀取到來自內臟和顱骨中的壓迫劇痛。 可哪怕如此,蓋烏斯依舊平靜,烤著身旁的火爐,將燒開的水壺提起來:「不是不久之才剛剛見過面的嗎,夏爾,不要學老人說這種喪氣的話。」 「您說得對。」 夏爾頷首,笑了起來,深表贊同。 「來報仇的嗎?」 蓋烏斯端起熱水和藥片,吹了一下,終於發現已經沒必要再吃什麼藥了。便將它們放在了一邊,在椅子上坐直了,面對自己的死亡。 可夏爾並沒有割下他的頭,甚至沒有任何動作。 反而低下頭,陷入沉思。 醞釀著措辭。 「雖然一開始很憤怒,但來得路上,我已經想清楚了。」 他如是而言,神情平靜:「將這個世界交給像我這樣的人,哪怕是蓋烏斯先生也會覺得不放心吧?如果我還是以前的樣子,恐怕還能夠在度過一段時間之後安穩的交接權力,從此隱姓埋名,不再干涉這個世界。 但領受了過分龐大的責任之後,已經變成一個炸彈,倘若不予以剷除的話,我反而會覺得蓋烏斯先生太過心慈手軟。 雖然心中有所憤怨,但想通之後,就立刻理解了。」 如此,述說著寬容的話語,夏爾的神情平靜,那眼眸之中毫無恨意,只是憐憫:「畢竟,以人之目光,所能看到的距離太過有限。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太過自大的問題。」 明明說的是寬恕,明明眼神那麼憐憫。 可哪怕是葉青玄這個旁觀者,也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就好像看到什麼東西在漸漸地變化,變化成某種自己所不瞭解的東西。 凡人的愛恨,對於夏爾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真的要成為神明嗎?夏爾!」 他看著回憶中那一張平靜的臉,回憶起聖城別理時,夏爾的眼神。 那麼的高遠,那麼的……讓人難過。 「你來到這裡,只是為了像我炫耀勝者的慈悲嗎?夏爾。」 蓋烏斯垂下眼眸,第一次的,葉青玄從他的心中讀到了一絲悔意:「你要讓我活下去嗎?夏爾,如果我活著,就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殺死你。 我會將我親手鑄就的惡果撲滅,不惜一切代價! 即便如此,也要讓我活下去嗎?」 「嗯。」 夏爾頷首,微笑著,緩緩起身:「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多蒙您的指點和照顧,這一次回來,並非是為了報復,而是想要獻上微不足道的報答。」 他伸出手,輕點著蓋烏斯的額頭: 「關於未來。」 那一瞬間,天地驟變。 在漫長的恍惚之中,時光以千百倍的速度馳騁而過。 蓋烏斯被從原本的時光中拋出,在錯亂的訊息洪流之中翻滾,無數訊息自他的意識中奔湧,又消失。 彈指間,從千萬年的歷史中墜落而下,向著未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8-10-13 20:58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