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歷史] 織田信長 作者:山岡莊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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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7-3-6 06:48

正文摘要:

【作者概要】:山岡莊八(1907年1月11日-1978年9月30日),日本小說家。其作品主要是以歷史小説為主。本名是山內 莊藏(結婚後改姓藤野)。   出生於新潟縣。在1938年以「約束」一文投稿「週日毎日大眾文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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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5:03

深意的火焰

        蘭丸和作兵衛的殊死搏鬥依然持續著。
    「——天亮之前一定要取得信長的首級,以便天亮后掛在三條大橋上,讓那些京童們瞧瞧!」
    取得信長的首級,是確認明日天下誰屬的最佳方法。因此,光秀才會特別命令明智左馬介秀滿、三宅孫十郎、安田作兵衛、四天王但馬守等人,一定要衝到內殿來,割下信長的首級。
    為此,當作兵衛看到信長的身影消失在門裡時,心中更是又氣又急。
    由於蘭丸的阻撓,因此雖然明知信長就在裡面,但是一直無法接近他。
    「如果你再繼續與我作對,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這逆賊,即使今天你殺了大人,難道就能立功嗎?」
    「不要說了!信長是個暴虐不仁的主君,是天下蒼生的公敵啊!」
    「哦,你倒真會顛倒是非!不過這也難怪,向你這種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大人的志向。沒什麼好說的了,來吧!」
    儘管作兵衛一心想要衝進門裡,但是卻為蘭丸的氣魄所壓制,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他的衣衫無一處完整,全身布滿了傷痕,汗水和血混雜著。
    雖然身上同樣傷痕纍纍,但是蘭丸卻不允許自己現在就死。
    (我必須親眼看到大人順利的結束自己的生命……)
    蘭丸明白信長之所以遲遲不肯進入寢所,並不是如濃姬所想得那樣是在等待光秀的出現。
    (這是身為武人的真面貌……)
    對他們而言,有時候死反而比生更容易。
    不論在怎樣的情況下,他們都不能被現實的逆境所擊倒;非到必要時刻,他們不能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否則就是懦弱的表現。
    當他得知光秀謀叛的消息時——
    「——既然是光秀,那麼就不可能失敗。」
    信長斷然說道。既然知道光秀的計謀必定得逞,當然他就沒有想到能活著離開這裡。在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決定要死了。
    但是,雖然明知必死,他卻必須盡到身為武將的天職,奮戰到最後一刻……想到這裡,蘭丸忍不住讚歎。
    (到底不愧是大人!)
    他心目中充滿了對信長的敬慕,同時暗自決定,自己也要和大人一樣,做真正的武者,為自己的信念奮戰到底……蘭丸覺得體內滋生了一股新力量。
    當他把作兵衛逼回堂緣時,所憑藉的,已經不再是肉體上的力量,而是所向無敵的精神力量。
    作兵衛一步步的退到了欄杆旁——
    「啊!」
    突然有隻槍射中了蘭丸的胸膛。這時,無處可逃的作兵衛也在情急之下跳過了欄杆。
    「啊!」他們同時叫了一聲。
    一方是因中槍而倒了下來,另一方則是因為越過了欄杆,以致身體如落石般的掉落在庭院里。
    當作兵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時,一隻腳還卡在欄杆里的蘭丸早已把槍對準了他。
    「嗯!」
    「嗯!」
    雙方都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突然,蘭丸奮力舉槍朝作兵衛的左腿刺了一槍;而作兵衛也拿起鋼刀砍向蘭丸的右膝;兩個人再度痛苦的呻吟著。
    「嗯……嗯……無念……」
    蘭丸叫了一聲之後,便靜止不動了。這時,內殿的門似乎突然亮了起來。
    原來信長已經切腹,並且在寢所里放火了。一轉眼間,火舌已經吞沒了整個內殿,而信長的遺骸,也隨著火焰而化為灰燼了。如今,不論是左腿已經受傷的作兵衛或其他人,都無法取得信長的首級了。
    望著猛烈的火勢,作兵衛不禁咬牙切齒,萬般不願的打消了取信長首級的念頭。
    如果說光秀這次的行動失敗了,那麼這就是他失敗的地方,這個錯誤即意味著光秀終究無法取得天下。根據歷史記載,光秀僅僅掌握天下十三天……
    黑夜終於過去。
    濃姬早已斷氣了。
    然而,她的表情卻非常平靜,似乎還有著笑容哩!在當時,這可真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因為士兵們在一大堆男人的屍體中,發現了一具女屍,而且看來只有二十八、九歲,上面還寫了姥櫻兩個字,表明了她是侍女們的首領……
    誰也想不到,她就是信長的夫人。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5:02

蝮婦道

        看來是不會有奇迹出現的了,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信長了。正如信長所料,將本能寺團團圍住的明智勢之人愈來愈多了。
    佔領了所司代館之後,光秀即帶著本隊度過了本能寺的壕溝——三條堀河,逐漸地往這邊移動。
    這也意味著當初光秀對信長所說的話,果然不幸言中。
    (現在也只是他還能活多久罷了……)
    濃姬拿著剃刀,由信長背後走了出來,昂首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
    看來那些侍女們都已經平安了。如今,她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親眼看著信長舉刀刺腹。
    正如信長剛才所說的:
    「——這一生還真多虧了你的小聰明……」
    這些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
    仔細想來,他們實在是一對令人不可思議的夫婦。原本她是為了取丈夫的首級而嫁過來,但不知何時卻成了丈夫的影子。
    田樂狹間的濃姬……
    德姬嫁到德川家時的濃姬……
    第一次目送信長上洛的濃姬……
    如今想來,她卻像是看別人的影子似的,變得非常客觀。
    他們由爭吵而變得和睦,進而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喜樂、痛苦……
    當她把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光秀介紹給信長時,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是迫使自己和丈夫分開的主凶;為此,她的心中更加地感到凄楚……
    「大人,快到裡面去吧!」
    信長的耳邊響起了蘭丸的聲音。這時,濃姬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握緊了手中的剃刀。
    「不要吵,蘭丸,生死只是一線之隔啊!」
    「但是,敵軍愈來愈多了啊!如今,我也不能……」
    「嗯,我清楚目前的情況。但是,阿蘭,你千萬不能輸啊!」
    蘭丸以沖向敵軍的行動代替了他的回答。
    不,不僅是蘭丸而已。在他之後,渾身浴滿血跡的虎松,也奮勇沖了出去。
    這時,落合小八郎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
    濃姬依然直直的站著。
    (當丈夫倒下時,也就是我消失的時候……)
    她暗下決心。如果可能的話,她甚至願意代丈夫死。雖然情勢已經不容許,但是她仍然很樂意陪著丈夫一起死。
    眼見丈夫仍然執拗著與敵人對抗,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度被敵人追趕的高橋虎松,突然大發神威的殺了敵人而回到這裡。然而,庭前卻又有幾十條人影出現了。
    在紛雜的身影當中,山田彌太郎、薄田與五郎、大冢彌三郎等三人都已身負重傷,臉上髮絲凌亂,看來都已經精疲力盡了。
    突然,有條人影從內殿的樓梯上走了下來。眾人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人就是信長。
    濃姬這才知道,丈夫根本不想退到寢所去。
    (或許他在等待光秀出現吧?……)
    果真如此,那麼他是絕對不會退的。也就是說,他決定在眾人面前切腹。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的走近丈夫。
    一旦信長被俘,光秀必然會當中辱罵他;如此一來,叫這權傾一時的右大將情何以堪呢?
    而且,為了誇耀自己的功績,光秀必定會將信長的頭丟到三條河原……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他的頭落入敵人的手中……)
    這時,又有人勸道:
    「大人,你先……」
    說這話的,正是山田彌太郎。緊接著,站在堂院上的高橋虎松,也用儘力氣叫了一聲:
    「無念!」
    然後便消失在敵陣之中了。這時,信長的身邊,只剩下蘭丸、彌三郎、與五郎了……
    下一瞬間,突然有兩名敵方的武者,從信長身邊的草叢中沖了出來。
    「我是明智家的武士三宅孫十郎,我們來取右大將的首級。」
    「我是明智家的武者安田作兵衛。」
    當三宅逐漸朝信長接近時……濃姬已經無暇再去分辨信長的聲音了。
    她毫不考慮的挺身而出,決心為保護丈夫而戰。這不僅是一種本能,也是身為蝮的女兒所應有的行為。
    當看見手中拿著剃刀的人影時,其中一名腳上穿著黑鞋、綁著白帶子、身材相當魁梧的武士喝道:
    「退下去!」
    那人叫道:
    「我安田作兵衛要的是右大將信長公的首級,你不要來窮攪和!」
    濃姬很不以為然地笑著。她曾經聽過安田作兵衛的名字,不過不知道他竟是個虛有其名的人。
    當然,如果是在白天,作兵衛一眼就可看出擋在自己和信長之間的人,是名女子;但是由於天色未明,因此他並未發現濃姬的身份。
    濃姬也不想說破自己的身份。
    「哎呀?你是個女的?」
    拿著槍的作兵衛先是嚇了一跳,待回過神后,便大聲的吼叫道:
    「我作兵衛一向不殺女人和小孩,快收起你的刀劍,站到一邊去吧!」
    這時,又有一名敵軍來到了作兵衛身邊。當他發現雙方對峙的情形時,便毫不猶豫朝濃姬的右邊沖了過來,以便作兵衛早點收拾信長。
    「啊!」濃姬低喊了一聲,隨即提起手中的剃刀,朝來者砍了過去。
    「啊……」
    來者悶哼一聲,肚腹已經中了一刀,鮮血如雨般的湧出。
    在下一瞬間,濃姬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筆直的站在作兵衛的面前。
    「嗯,隨是女流之輩,但是你的刀法卻相當高明……不過,我還是不想和女子動手,你退下去吧!」
    此時此刻,濃姬一心只希望信長能趕快回到寢所去;她不斷的在心中祈禱著。在那同時,他的心中充滿了對丈夫的愛情。
    (我願意為自己的丈夫而死……)
    她很驚訝自己竟然有著這麼一份柔情……
    「你再不退,休怪我手下無情,來吧!」
    作兵衛站了起來,取出放在肩上的大槍。在知道濃夫人絕對不會後退的同時,他的眼中燃起了殺意。
    「啪!」
    當作兵衛舉槍刺來時,濃姬手中的剃刀利落的畫了一個大圓,然後插入了對手的皮革當中,而她自己也因站立不穩而倒了下來。
    這時眾人才發現她已經中槍了。
    濃姬只覺得下腹到脾腹間有股灼熱感,膝蓋也如硬石般的無法移動,然後就這樣倒了下來。
    直到她倒下之前,她還希望自己能夠站著、能揮舞手中的剃刀;然而,她已經力不從心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所有的人影都已遠去……
    (安田作兵衛在我倒下之時,會朝大人的方向攻去……)
    想到這裡,濃姬奮力抬起身體,朝樓梯口的方向望去。
    雖然她不能走了,但是她的眼睛和耳朵都還完好如初。
    (希望大人能平安的離開……)
    然而,她卻看到丈夫仍然以先前的姿勢,直直的站在階梯上。
    他穿著白綾綢衣,筆直的站在逐漸明亮的中庭梯口,渾然不覺已近破曉時刻。
    (殿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痛心地想道。然而,他潔白的身影卻是那麼莊嚴,凜然不可侵犯,絲毫不曾被這亂世所沾污。
    「安田作兵衛,我鄭重的向你挑戰,讓我們來分個高下吧!」
    信長的話剛說完,作兵衛就已經拿著槍上堂緣了。很快的,他的槍尖就要接近信長的右手了。
    然而,信長卻依然紋風不動。他只是專註的看著庭院之前的一點……那就是濃姬倒下的位置。
    濃姬知道信長正看著自己。
    (啊,危險!)
    如果她的腹部不曾中槍而大量流血的話,那麼她一定會大聲警告他小心;然而此時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陷入險境。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有人影沖了過去。
    「我是森蘭丸!逆賊,儘管來吧!」
    「哦,是蘭丸啊!很好。」
    作兵衛噤口不語,全力對付蘭丸。一時之間,只見雙方的刀槍你來我往,打得好不激烈。
    全身都已負傷累累的蘭丸,竟然不顧自己的生死……想到這裡,她的心中更加哀痛。突然,她看到精疲力盡的蘭丸一個不小心,便由階梯上跌落下來。
    在那一瞬間,濃姬和信長的視線交合了。
    當信長離開視線之後,就再也沒有轉過頭來,只是頭也不回的朝內殿走去。
    走到寢所之後,他關上了所有的門,只有侍女們所留下的燈光透出一絲白光,在風中搖擺。
    「右大將!不要走!」
    作兵衛雙步朝信長追去,然而信長卻毫不在意的徑自往前直走。
    隨即,所有的門都關上了。
    安田作兵衛站在門前,不斷地舉槍刺向門上。
    「噠!」
    蘭丸跳了起來,很快的跑到作兵衛的身後,撿起一粒石頭朝他的脛骨丟了過去。
    「大人!」
    蘭丸絕望的叫道:
    「你安心的去吧,我絕對不讓敵人*近你半步……」
    聽到蘭丸的話,倒在草地上的血泊之中、正跟自己的意識搏鬥的濃姬,不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為蘭丸說的,正是她唯一的希望……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5:01

阿修羅的計劃

        當信長如凶神惡煞般猛力地拉弓射箭時,一邊卻大聲喚道:
    「長谷川宗仁在嗎?宗仁哪!」
    「什麼事啊?大人!」
    信長頭也不回地說:
    「宗仁,你不是武者,沒必要在此送死。快,快帶著女人們從小們離開吧!快啊,宗仁!」
    「是……但是這裡的情況這麼危急……」
    「笨蛋,你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快逃出去吧!我知道光頭那傢伙決不會殺女人、小孩子的,快走啊!」
    濃姬聞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原本已為丈夫已經變成一頭髮狂的野獸,不再是內大臣、右大將,而是醉心於殺戮的吉法師……想到丈夫在如此緊急的時刻,還能考慮到光秀不殺女人及孩子的個性,而要宗仁幫助那些侍女們逃生,她覺得十分驕傲。
    「啊、弓斷了!」
    「砰」的一聲,斷裂的弓弦打在信長身上,使得他慘叫一聲。
    「宗仁,快走!來人哪,誰把槍給我?」
    宗仁緩緩地走到濃姬面前,兩手俯伏在地:「夫人,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濃姬用力地搖搖頭,無暇回答他的問題。他必須協助丈夫抵擋敵軍的攻勢,以便讓侍女們離去,否則她們就再也沒有脫逃的機會了。
    濃姬不假思索的把鐮十字槍交給丈夫,自己則趁著空檔丟掉了箭袋,拔出了剃刀。
    當森蘭丸躲避著敵軍的追殺,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從本堂沖迴廊下時,信長的身邊已經沒有半名侍衛了。
    「大人,請原諒我吧!」眼見濃姬並無離開之意,宗仁只好黯然帶著侍女們離開了中庭。
    「阿濃!」信長拿著十字槍,回頭對她說:「你跟他們一起走吧!你已經幫我太多了,快走吧!」
    「不!」
    「什麼?難道你要讓我含羞而死嗎?堂堂的右大將信長,竟然還得藉助女人的手來作戰。」
    「大人,我阿濃可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蝮的孩子啊!因此,殿下!請你趕快退回寢室,在那裡切腹吧!」
    「你這個笨蛋!到現在你還想像以前一樣指使我嗎?你放心吧,我不會因光頭的背叛而氣得忘了如何作戰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打算。」
    「話雖如此,但是你已經筋疲力盡了!萬一被敵人取得了你的首級,那不是更大的羞辱嗎?」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快走吧!」
    「不,我不走!」
    「真是個頑固的女人!難道你不了解嗎?對我信長而言,一旦有女人的屍體躺在我的身邊,那……」
    說到這裡,他驚訝得看著濃姬不斷地搖著頭:
    「不,我不走,說什麼都不走!」
    信長的雙眼猛地一熱,微笑道:「坦白說,我們這對夫妻可真會吵啊!不過,也真多虧了你的爭吵和小聰明。好吧,隨你便吧!」
    「謝謝你!」
    這就是這對夫婦臨死前最後一次的談話。
    當他們的談話結束之後,敵軍也已知道信長手中沒有強弓,於是便又爭先恐後的衝進內殿里來。
    當一名士兵來到信長的身邊時,只聽到一聲:
    「看刀!」
    那人的身影便飛出了窗外。就在同時,又有「啊」的一聲悲鳴傳來,原來又有一名敵軍死在信長的槍下了。
    「啊,是右大將!我要殺了右大將……」
    信長二話不說,舉刀便向那人砍了過去。
    「啊……右……右大將果然厲害……」話還沒說完,那惡人就已一命嗚呼了。
    聽到信長的叫喊聲而趕了過來的蘭丸,憤憤的在那已死的兵士身上又補了一刀。
    「大人!」蘭丸單膝跪在地上,以哀痛的聲音道:「敵人愈來愈多了,請大人趕快回到寢所去吧!」
    「我知道!」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但是信長仍然舉起十字槍往另一名敵軍刺去,使得對方連連後退。
    這時他又成為以往那個渾身充滿鬥志、以殺戮為樂的吉法師了……
    看到這一幕,蘭丸只好把手上的大刀換成槍,朝不斷接近的敵軍刺了過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5:01

鬼大人

        從那之後,信長再也不曾開口要濃姬離開了。因為他知道,不論自己怎麼說,她都不會離開的。
    更何況,謀叛的光秀正是他的表兄,因此她的心中一直有著愧疚感,也更堅定了她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決心。
    每當看到敵軍闖入內庭時,信長的箭便接二連三的發射。正如濃姬所料,這時候的信長,又恢復了以往吉法師時代那種無我的作風。
    他不畏懼死亡、不緬懷過去、不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在他的眼裡,只有打倒敵人。就這樣,在中門的草地上,有無數的士兵被射倒了。
    然而,以信長為大敵,一心想要建功的士兵,卻仍然不斷的闖了進來。
    就在此時——
    內殿的堂緣里,突然想起了一聲:
    「看好!」那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而本堂的走廊上,也四處可見敵人的身影。下一瞬間,高橋虎松、森力丸、小川愛平等三個少年,都已經被踢倒在地板上了。
    咚、咚、咚!正門傳來了竹筒敲擊聲,接著又陸續傳來許多令人魂飛魄散的聲音。
    (看來敵人已經侵入內殿來了……)
    濃姬仍然不停的把箭遞給信長。雖然敵人愈來愈接近,但不知為了什麼,她卻覺得突然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寺內的三百名守衛,多半都已經被殺了。這時,四周已經不再像原先那樣漆黑,甚至草地上的水窪處都可以一眼望見。
    夏天的夜晚特別短。再過不久,天色就會全亮,耀眼的陽光將照在已經僵硬了的屍體上……
    (然而我卻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想到這裡,她的身邊又聽到了兩名少年的慘叫聲。緊接著慘叫聲之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凄厲的叫聲:
    「等一下,我要為舍弟報仇。」
    「那麼你是?」
    「森力丸!」
    「哦,原來不過是個小傢伙罷了!我是山本八右衛門,小心了。」
    從大刀撞擊的聲音來看,濃姬知道年僅十二歲的森力丸已經沒命了。
    不,不僅是力丸而已,就連他的哥哥坊丸、蘭丸及愛平、虎松、小八郎、與八郎等人,在天亮之前,也都會沒命的。
    (這本是個無情的亂世啊……)
    「——請你們原諒我吧!」
    她合掌默念,胸中感到一股刺痛。
    每個人都會對死亡感到恐懼……唯一能夠解脫這種恐懼的方法,就是死。這是她歷經了亂世的悲歡離合,所獲得的智慧。
    因為,在他的家族之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壽終正寢。
    他的父親齋藤道三不用說,就連他的母親明智夫人、兄弟姐妹們……也都在骨肉相殘的悲劇里死於非命。
    (難道只有我能壽終正寢嗎?……)
    過去她經常這麼認為,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突然,她抬頭看了看四周,苦澀的承認現實是殘酷的。
    (我終究也要死於非命了呀!……)
    然而,這麼悲慘的命運不僅沒有使她害怕,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吃我一箭!」
    「嗖」的一聲,信長又射出了一箭。她眼看著信長站在走廊上,一箭朝敵軍的胸中射了過去。
    「啊——」她的全身不停的顫抖著。
    這名入侵者正是山本八右衛門。當他中箭的身體倒向地上時,也和小川愛平、森坊丸一樣,下意識地抓著地上的草,然後逐漸地鬆了手。
    當信長看到兩名年輕的手下被殺時,便決心為他們報仇。他靜靜地等在一旁,兩眼充滿了血絲,像一頭髮狂的猛虎一般,隨時準備撲殺敵人。
    (他的心中只有戰爭!)
    只要這種人存在,世界就會陷於殺戮之中,永無寧日……一瞬間,濃姬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她突然覺得憎恨自己的丈夫。
    就在此時,又有敵軍殺入了中門,哇地大叫一聲之後,信長便成了他們的目標……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5:00

青葉里的黑暗

        這一次,他們都清楚地聽到軍隊闖入寺內的吵雜聲。
    光秀所能動員的總兵力,約在一萬一千人……那麼他必然會撥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約四千人來攻打本能寺。如此一來,從本堂到庫里勢必都會成為戰場;當然,除了攻打這裡之外,他必定也會派兵攻打二條城的信忠及所司代館里。
    「笨蛋,竟然做這種蠢事。」
    信長再次罵道。
    雖然他早已知道光秀必然會起而叛亂,卻還不斷地提升他的地位,任他為惟任日向守,又任他在西國權傾一時,一心只為了讓他一家繁榮興盛,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來……
    信長知道,光秀必定會誤以為只要打倒自己,便可以取得天下。由此看來,人類的確是相當奇怪的動物,一旦受到野心的驅使,往往會做出不合理的行動,甚而忘記了歷史的流向。
    「真是笨哪!天下怎能像你這樣用盜取的呢?」
    在這廣大的時空里,有多少人以無比的能力及見識經營著,才終於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英雄事迹,締造了歷史的新頁……
    一旦光秀殺了信長,勢必會使好不容易才建立的社會秩序又恢復到亂世時代。憑心而論,光秀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略帶神經質的謀將罷了,否則年過五十的他,怎麼直到現在都還只是信長的部下呢?……
    當士兵們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宮殿時,信長突然想到:到底誰能繼承我的遺志,繼續號令天下呢?到底是誰呢?……
    (是猴子?還是家康……)
    無論如何,光秀絕對不是能夠收拾殘局、治理亂世的適當人選。
    「大人,你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請暫且推到裡面去吧!這裡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蘭丸著急地說,然而信長卻未置可否。
    所有的侍衛們都已經被叫醒了。
    除了蘭丸、坊丸、力丸三兄弟之外,飯川宮松、小川愛平、薄田與五郎、落河小八郎、高橋虎松、山田彌太郎、大冢彌三郎等小侍衛們,全都瞪大了雙眼,等待著信長的決定。這時,原先睡在寢所兩側的二十多名侍女,早已退到裡間,屏著氣憂心忡忡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信長只是靜靜的望著中門,一句話也不說。雖然負責守衛的士兵有三百人,再加上寺僧、守門人、伙夫等,總共也不過三、四百人,如何抵擋得住明智家的大軍呢?信長知道,此刻的軍必然已經衝破中門,闖到內殿里來了。
    突然,「嘩」地一聲由中門附近傳了過來,隨即一名無名小卒沖了進來。就在那一瞬間,信長的箭已經射了出去。
    一箭、二箭、三箭、四箭。
    默默在背後遞箭的,正是濃姬。在兩人的配合下,衝進門來的敵兵無不應聲而倒。
    「果然厲害,大家退後!」
    已經闖入的人,無不忙著尋找藏身之處,以免被信長射中。的確,以信長那一箭足以貫穿四人的威力,誰能不畏服呢?眼見攻勢受阻,入侵的第一隊不得不暫時撤退。
    「到底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大人!不過,這裡實在太危險了,希望你先設法離開,把這裡交給我們吧!」
    蘭丸不停的催促道。然而,信長卻以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我必須為惟任光秀某叛一事負責,因此我決定切腹自盡。」
    「是!」
    眾人皆平伏在地。當他們抬起頭時,信長已經不在眼前,原來他依著蘭丸的建議,退到里殿去了。來到房內之後,他整了整單衣上的白帶子,然後檢查背在身後的弓箭。
    雖說要切腹,但那也是在勝負分曉之後。因為,堂堂的右大臣信長絕對不會不戰而死,即使明知必敗,他也要戰到最後一刻,再舉刀自裁。
    這時,濃姬也束起了秀髮、身披著戰服,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為防萬一,當信長走出曲部準備殺敵時,她也亦步亦趨的帶著一把剃刀,緊跟在他的背後。
    在信長離開內殿的同時,蘭丸也帶著小侍衛們由本堂沖向了走廊。
    「哎呀!你不是阿濃嗎?」
    信長驚呼。當他回頭取箭時,方才看清站在身邊的人影,於是焦急地喊道: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呢?快走吧,再不走就……快走吧!快帶著那些女人們離開。」
    然而濃姬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似乎不曾聽見信長所說的話,只是微笑著。
    「阿濃!」
    「什麼事?」
    「你沒聽到我的話嗎?趕快帶著大家逃開吧!」
    「不,你忘了嗎?我是吉法師的妻子啊!」
    「什麼?吉法師?」
    「是的,現在殿下你既不是內府先生,也不是右大將,你只是那個令尾長的人頭痛的吉法師。請你繼續做那個無法無天的吉法師吧!」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不論是吉法師也好、是信長也好,我都不能帶著女子一起死啊!這有損我的顏面,所以你還是趕快走吧!」
    「不,我不走!只要能對你有任何幫助,我就絕對不離開!」
    說到這裡,濃姬又匆忙的遞給他一支箭:
    「快啊!你看,中門又有一個人闖進來了,趕快射呀!……」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9

最後的自嘲

        好久不曾與孩子同席飲酒的信長,心情十分愉快,不知不覺地多喝了點。
    模糊之中,他只記得蘭丸和濃姬一左一右扶著他回到房間;那之後的事情,他就渾然不覺了……他覺得自己像在夢中,又覺得很真實;倏地,他睜開了雙眼。
    這時,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在這麼深的夜裡叫醒在隔壁休息的小侍衛們,未免太不人道了。於是,他只好伸手到枕邊的水瓶里掬水。
    (中將和源三郎應該已經回去了吧?蘭丸和阿濃還在說話嗎?……)
    清涼的水使得他酒醉后的腸胃舒服了許多。
    然而,入喉的清水,卻使得他突然覺得寒冷。他不禁搖頭苦笑,驚訝自己竟然這麼容易就醉倒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覺得空氣中似乎透著怪異。
    信長擁被坐了起來。他確信外面有人在活動著。雖然他無法由房內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卻可以清楚地聽到地底傳來咚咚……的聲音。
    (難道那些衛兵們還在喝酒嗎?……)信長想到。
    對信長而言,這實在是相當諷刺的事。像當年在田樂狹間一戰,今川義元不也是因為醉酒,才將敵軍誤以為是自己的手下嗎?
    更何況,光秀的謀叛,根本是他始料未及的事啊!
    「嗯,來人哪?快醒醒啊!快到外面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信長的叫聲后,睡在隔壁房內的蘭丸、愛平、宮松三人同聲答道:
    「是!」
    「等一下!」信長再度叫道:「你們聽!除了人聲以外,還有馬蹄聲混雜其中哩!」
    這時其他人也都驚醒了。
    信長很快的披衣而起,奔到桌前拿起了大剃刀,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
    「阿蘭,快叫人出去看看,到底是誰闖入了寺內?」
    「是!」
    蘭丸一手拿著大刀,一手拿著火燭,很快的在走廊上消失了。
    蘭丸側耳傾聽,依稀聽到一陣吵雜的人馬聲……然而由於四周一片黑暗,致使他看不見任何異狀。
    一等到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蘭丸吹熄了手上的燭火,回頭對跟隨在身後的兩名小侍衛說:
    「愛平、松宮!你們到前院去看看!」
    「遵命!」
    「等一下,松宮一個人去就好了。愛平,你快去把大刀拿來。萬一發生什麼事時,你一定要在大人身邊保護他。」
    這時,濃姬也醒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噓!」信長伸手制止了她的問話,然後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弓箭,昂首站在走廊上。
    他一手拉開了三個人才拉得動的大弓,單腳跨在高殿的欄杆上,昂頭向外眺望著。這時,信長的醉意全消,再度變成一隻蓄勢待發的雄獅,隨時準備為了這個亂世而拚鬥,即使必須犧牲一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濃姬不再多問,立即轉身回到房內換上武裝,然後拿著羽箭來到信長身後。
    每當信長把箭射出之後,她便分毫無誤的遞上另一隻箭。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很抱歉,我們睡得太熟了。」
    神色倉皇地由門外進來的,是蘭丸十四歲的弟弟坊丸及十二歲的力丸。只見兩人勉強正著惺忪的睡眼,大惑不解地問道。
    「噓!」信長再度伸手制止了他們。
    接著便由正面的階梯來到了中門,等待著飯川松宮的報告。
    只見松宮矯捷的跑過了草地,如靈猿般的在中門及庭院間的松林里穿梭著。
    雖然敵人已經闖入,但是還未來到附近。小說整理髮佈於www.ㄧ6k.cn
    松宮舉起雙手,在松樹上張望了好一會兒后,終於爬下樹來,朝蘭丸的方向跑了過去。
    「我看到旗子了,是軍兵闖進來了。」
    「什麼?你看到旗子了?快告訴我,旗子上的花紋是什麼?」
    蘭丸顫聲問道。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回去覆命,把這件事情告訴信長。
    「我看得清清楚楚,旗子上刻著桔梗圖案。」
    「桔梗圖案?那不是明智先生嗎?」蘭丸失聲叫道,隨即轉身跑向客殿:「大人,光秀謀叛了!」
    他一路高叫著。
    「桔梗旗……」
    信長喃喃念道。然後,突然大叫一聲:
    「箭!」
    他把手伸向身後取過了箭,奮力拉開強弓等待著。
    他等著敵人由門外衝進來。
    然而,好一會兒之後,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使得他也忘記了自己要射什麼……
    想到這裡,他只好悵然收起了弓箭。
    「光頭啊!」信長低聲笑道:
    「光頭!你到底還是……」
    「大人,你說「到底還是」是什麼意思?」
    聽到蘭丸的問話,信長又再次怪異的笑了。
    「我早就料到光頭終有一天會背叛我的,唉,真是笨哪!」
    最後這一句「真是笨哪」與其說是責罵光秀,不如說是嘲笑自己。
    信長再度貫注了全部心神,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靜靜的等待即將來臨的風暴。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9

最後的酒宴

        雖然時序已經進入梅雨季節,但是天氣卻出奇的好。由高殿的窗外望去,只見四周一片漆黑,其中不時有螢火蟲到處飛來飛去;而遠處的蛙鳴,也使得這個安靜的夜晚更顯得悠遠。
    「明天就要上戰場了。哦,對了,叫人多加幾個燈吧!」
    信長很高興得為自己倒了酒,一邊不厭其煩的教導還留著劉海的源三郎各種作戰技巧。接著,他又突然道:「中將,家康到界港去了沒?他玩得還高興吧?」
    他一連串的問題使得信忠幾乎無法回答。
    「是的。家康先生說這和他以前所想象的京師完全不同,而且他還在南蠻寺前站了很久,只說好喜歡那鍾所發出來的聲音哩!」
    「哈哈哈……每個初次看見那鐘的人,都會有相同感覺的。據你觀察,他對我是不是有進一步的了解呢?畢竟,能建造出那麼宏偉的建築物,除了我信長之外,天下還找不到第二個人哪!」
    「但是有一件事,卻讓我覺得對德川先生非常抱歉!」
    「是什麼事?為什麼會對他感到抱歉呢?」
    「不瞞你說,那些到妙覺寺來拜會的公卿們,竟然誤以為德川先生是來做我的部下,而且還當面向他求證。」
    「什麼?做你的部下……」
    「是啊!雖然我一再向客人們強調,德川先生是我們的貴客,但是他們卻不這麼認為。在他們想來,我已經是個三位中將,而德川先生卻只是個少將,所以當然應該在我之下。」
    「哦,這點我倒是不曾想到。難怪那些公卿們會認為他是你的部下,這都是我的疏忽啊!」
    在座的人,除了濃姬之外,還有數十名負責斟酒的侍女及小侍衛蘭丸、其弟坊丸、力丸、飯川宮松、小川愛平、村井長門守等六人。
    小侍衛當中,只有蘭丸偶爾會加入他們的談話;其餘的四個人,則始終嚴謹的坐在一旁。
    「怎麼樣?長門!這會是你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嗎?」
    「是的,右府先生。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有這麼溫和的一面,真是叫人深受感動。」
    「哈哈哈……事實上,這也是我要阿濃一起加入的原因。我認為,女人和男人一起吃飯、喝酒,並沒什麼不好,更何況我一向不喜歡遵循傳統,因此我認為,天下再也沒有比男女共膳更好的事了。不過,那些頑固的舊思想主義者,可不見得同意我的話喔!」
    「對於這點,我個人也有很深的感觸。在一般人的想法里,右府先生的夫人必定是個擁有最高權力的地位,然而她卻一心一意侍候著大人,親自照料你的生活起居,真可說是天下女性的榜樣啊!」
    「哈哈哈……長門先生,多謝你的誇獎。」
    正拿著酒瓶為信長斟酒的濃姬,聞言不由得心花怒放,很高興地說:
    「待會兒你就會認為,這是你一生當中最可怕的回憶了。或許你還不知道吧?當這對夫婦、父子喝醉了以後,還會跳起舞來哩!」
    「不,我絕對不會以此為恥!長門今天有幸能夠見到你們一家人如此和睦的相處,內心實在感觸良多。現在,我終於了解了為什麼夫人不辭跋涉之苦,千里迢迢來到京師的道理了。」
    「哦,這倒是很有趣啊!你說,為什麼我這怪物老婆要到京師來呢?」
    「這個嘛,因為她必須事先幫你打點好,以便儘早結束大人最討厭的公卿們拜會活動啊……」
    這時,信長突然爆笑起來。
    「真不愧是足智多謀的長門!不過,原因不僅如此而已。」
    「那麼,還有什麼原因呢?」
    「因為她的嫉妒心很強啊!畢竟,她的想法一直還都停留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哩!」
    「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正是這麼一回事!在中將先生、源三郎等家人都在一起的時候,我怎麼能錯過這個美好、快樂的夜晚呢?」
    「既然如此,我來跳支舞助興吧!」
    說完,信長便搖搖晃晃的戰了起來,結果森蘭丸遞過來的小鼓及濃姬手中的扇子。在座的人都對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的默契感到欽佩,一時之間全場變得鴉雀無聲。
    「雖然正值盛年,但是大人你別忘了,距離你所謂的人生五十年,只剩下半年嘍!」
    「你不必多嘴,我自有打算。」
    接著,信長隨即踉蹌的跳起舞來,看來似乎已經不勝酒力的樣子。這時,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都離他而去,這真是一場最愉快的酒宴。
    人間五十年,
    何須爭名利,
    到頭一場空!
    信長高聲念到。那抑揚頓挫的聲音,那配合得恰到好處的鼓聲及森蘭丸那如畫般的美好身影,更使得這一切猶如夢境一般。
    想到這裡,長門守突然朝濃姬望去。只見濃姬眼中含著淚水,以愛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長門的眼眶忍不住也紅了起來。
    對一個守候著丈夫歸來的妻子而言,信長轉戰數十年,才終於有了今日的地位,當然會使她感觸良多。這時,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她的眼前,使得跳舞和觀賞的這對夫妻,心靈更加接近了。
    酒宴仍然繼續著。
    留著劉海的源三郎雖然不會喝酒,卻始終笑著與人交談,而酒量很好的信忠,則開懷暢飲;大家都十分珍惜這難得的美好時刻……
    當長門離開本能寺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過後了,白天的忙碌及晚上的酒宴,使得他又累又高興,好幾次差點由馬上跌了下來。就這樣,在睡眼惺忪當中,他慢慢的朝所司代的家中前進。
    「開門哪!我是吉住小*平太,有急事稟告,快開門哪!」
    長門守剛把馬系好,隨即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然後在自己的家門前停了下來。
    守門的侍衛把門打開,厲聲問道:
    「到底有什麼事啊?我家主人已經休息了。」
    「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必須當面告訴所司代先生,請你為我通報一聲吧!還有,請告訴他,我是從桂里來的。」
    確定了來者的身份之後,侍衛打開大門讓正大口喘著氣的使者進來,自己則頭也不回的朝屋內走去。
    「什麼?吉住小*平太來了?他說他是小*平太,負責管理桂川附近公田的人嗎?……好,我見他,你快帶他進來。」已經換上睡衣正準備睡覺的長門守,在接到侍衛的報告之後,只好強忍著呵欠,來到了客廳里。
    「哦,是你啊?小*平太!你怎麼會在這時候來了呢?到底有什麼事情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是這樣的,今天傍晚我在公田附近巡邏時,發現衣笠山麓似乎有點不太對勁!」
    「什麼?衣笠山附近……你看到了什麼?」
    「殿下,我看到了明智先生的軍隊。照理說,他應該是由丹波到備中去作戰的,對不對?」
    「沒錯啊!明天大人也要從京師出發,到備中去了呀!不過,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令人不解的是,為什麼明智先生的軍隊不從老闆向山崎出發,而繞道來到衣笠山上,散布在京師的各個路口,而且隨身帶著兵糧呢?」
    「哦,他朝京師的方向出發……」
    「是的。起初我也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遠遠的跟在他們背後觀察了好一陣子。我回家以後,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於是跟附近的農家借了匹耕馬,趕來告訴你這個消息。不論事實如何,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才對。」
    「那些士兵們有沒有說些什麼?」
    「我也問過他們,為什麼不到備中去打仗,而繞了那麼遠的路來到這裡呢?」
    「他們怎麼回答?」
    「那些士兵說,因為右府先生要在京師閱兵,所以他們才繞道來到這裡。」
    村井長門守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我懷疑,會不會是明智先生企圖謀叛啊?」
    聽見這話,長門守不悅的搖著頭說:
    「大人要明智勢到京師閱兵……如果真要閱兵的話,那麼他當然要叫中將和源三郎先生到備中去嘍!這沒什麼不對勁的嘛!話說回來,這次大人身邊所帶的侍衛那麼少,而信孝先生卻帶著大軍在大坂及界港等待著,可見大人一定是想要經海路到達四國。如此一來,大人當然會派明智的部隊來到這裡。」
    人的自信,往往會使事情有意想不到的發展。
    以吉住小*平太而言,原以為當村井長門守聽到在京師閱兵時,會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到他非但不覺得奇怪,而且還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光秀不可能會有二心。當然,小*平太也很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為這件事的確相當奇怪,於是他又再度強調自己的想法。
    「難道你不認為很奇怪嗎?」
    「我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啊!況且在當今世上,有誰膽敢刺殺大人呢?……沒有人會做這種蠢事的……再說,明智先生是大人一手提拔起來,才有今天的地位,躋身於織田家的重臣之列,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呢?不過,你為了大人的安危而借馬趕到這裡告訴我這件消息,用心可嘉,我十分的感謝你。請你安心地回去吧!我認為你過慮了。哦,不!天色已晚,你不如就在這裡睡一晚,天亮后再回去吧!另外,為了讓你安心,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物調查事實,好嗎?」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平太依然歪著頭,似乎在說服自己似的離開了長門守的房間。
    送走了小*平太后,長門守立即回到房間內,頭一沾枕便立刻睡著了。
    闖入京師
    就在這個時候——
    明智的部隊也逐漸向京師接近了。
    自龜山城出發之後,他們在一日中午抵達保津,隨即翻越山中,來到位於嵯峨野附近的衣笠山上,在該地紮營,並讓士兵們進食。這時,事先毫不知情的士兵們,心中開始感到疑惑:
    「我們的路線好像不對哦!」
    「是啊!我們要到中國打仗,應該越過三草才對,怎麼會從東邊的老坂往山崎來了呢?而且,到了老坂之後,應向右轉才對,怎麼反而向左轉了呢?」
    「是啊!再這麼走下去,我們就會到京師去了啊!難道,作戰的命令中途改變了?……」
    「無論如何,先填飽肚子再說吧!說不定今晚又得行軍呢!」
    「怪就怪在這裡啊!如果在夜晚行軍的話,那麼我們半夜就會到達京師了呀!但是,我們半夜裡到京師去做什麼呢?……」
    這時,領軍的部將發出了一道新命令:
    「——由於信長公要在京師舉行閱兵,因此我軍特地繞道而行來到此地。現在,請諸位將士領取自己的兵糧,並改變武裝……」
    至此,士兵們的疑惑完全一掃而空。在那之後不久,管理公田的吉住小*平太也發現了這件事情。
    當然,雜兵們絕對不會對長官的命令有所懷疑。
    「為什麼在軍情正緊急的時刻里,右府先生還要我們繞道來此參加閱兵呢?」
    「你忘了嗎?右府先生最喜歡觀看騎隊了。而且我猜,他一定是想要在天皇面前出風頭,讓他見識一下我們出陣前的英姿啊!」
    「但是真要我們在半夜抵達京師,那還真叫人煩惱哩!」
    士兵們一邊吃著東西,一邊討論著。不多久后,天色已經漸漸暗了。
    事實上,光秀之所以命令他們徹夜行動,原本即是由於兵力眾多,容易引人耳目,因而改在夜裡活動。然而,雜兵們卻未發覺此事。
    「或許我們會在這裡野營,等到早上才入京。」
    「或許吧!但是這麼一來,我們休息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
    正當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突然:
    「敵人在本能寺里!」
    光秀終於對士兵們說出了他的真正目的。
    這時在本能寺這一邊,信長正和孩子們喝得十分痛快哩!
    光秀將部隊分成第一、第二、第三隊之後,隨即令所有士兵在沓掛的街道兩旁集合,然後大聲地宣佈道:
    「情勢迫使我不得不反叛,我們必須進入京師,到本能寺取得右大將的首級。如此一來,明天能號令天下的,就是我日向了!我希望各位都能奮勇立功,千萬不要存有一絲懷疑。」
    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然而由四周都充滿了殺氣的情形看來,他們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記住,我們的敵人是備中、本能寺和二條城!希望各位都能發揮最大的力量,好好表現一番。萬一有人不幸陣亡,我會把功勞留給他的孩子;沒有孩子的,我會厚葬;現在請各位專心一志,然後割下馬鞍,步兵綁上腳帶、持洋槍者將火繩切成一尺五寸長,等我的命令一下,各位就一起行動,明白嗎?」
    「明白!」
    士兵們大叫著回答他。
    他們的臉上都有著興奮的表情。或許在他們得知此事之前,就在下意識里期待它發生吧?或許他們的心裡,正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哩!
    看來,在明智家的兵士當中,大多數人早就有了背叛信長的意圖了。
    「好,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麼我們就一鼓作氣越過桂川吧!記住,在進入京師之前,絕對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左馬介秀滿手下的人朝本能寺去,次右衛門手下的人往二條城和妙覺寺去,跟隨本陣的人,則和我一起到三條堀河的所司代家中去!今天以後,天下就是我日向守的了。」
    此話一出,又使得士兵們歡呼不已。如今,士兵們都有著堅強的鬥志,決心一舉摧毀信長的霸業。
    光秀騎著馬慢慢地走在陣前,心中對自己竟會走上謀叛之路仍然感到不解。
    經過綜合、分析所有的情報之後,他相信這次的計劃絕對不會失敗。因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如今信長停留在本能寺、丹羽五郎左衛門及堀久太郎也已經先從京師出發了。
    更有利的一點是,在本能寺負責守護的人數,遠比他預期的還少;原本他擔心的梅雨也已經暫停,而且還有滿天繁星幫助部隊的夜襲哩!
    平心而論,光秀之所以能夠成功的掩飾他的意圖,不使謀叛計劃外泄,除了是由於信長本身「凶運」當頭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中國之戰上,根本無暇去注意其他事情……
    但不知何故,此時的光秀並不覺得自己是天下之主。
    他的眼前浮現了那原本應該和自己一起出陣、卻不知何故地發著燒昏睡在床上的長子十兵衛光慶蒼白的臉、嫁與細川忠興為妻的女兒於珠的臉……嫁與信長的侄子織田信澄為妻的長女、嫁給左馬介秀滿的次女……
    不,更叫他心煩的是,次男士次郎、三男士三郎及么兒乙壽丸那天真無邪的臉龐,也一一映入他的眼帘,久久無法離開……
    無論如何,我必須留給後代子孫們足以生存的生活地位!想到這裡,他取得天下的野心更加強烈了……
    在野心的驅使下,他率領著軍隊一步步的朝危險接近了。
    (萬一失敗了……)
    一旦失敗,那麼明智家將永遠被冠上逆臣、不義之名,永世不得翻身……
    (不,一定要勝、非勝不可!這次我所擬定的戰略可說是萬無一失,怎麼可能會失敗呢?)
    當部隊來到丹波口,進入京師之後,士兵們便舉起明智家的旗幟,往各自的配屬部隊走去。
    這時已是午夜十二點剛過,正確的說法是,這時已是六月二日了。
    「秀滿,你的主要敵人是本能寺。當圍攻的任務結束之後,立刻把消息傳給我。」
    「遵命!」
    「還有,各位展開行動的時間必須配合好,大家一起行動。」
    「這個你放心好了!既然我們都已經進京了,勝利不就像囊中之物嗎?」
    「很好!那麼,快去吧!」
    說完,光秀也立即轉身調派兵力,在京師的各個入口設下嚴密的防線,然後便朝所司代的堀河館去了。
    此時,村井長門守及一度懷疑光秀圖謀不軌、並馳往告訴長門的吉住小*平太,都已經熟睡了。
    明知左馬介秀滿毫不考慮的向前進,內心不再猶豫、不再感到害怕,以年輕武人特有的旺盛鬥志及智慧,誓言必要完成此戰的目的。
    他昂首走在隊伍前面,往黑漆漆的六角通油小路行去。一會兒之後,他終於在一片暗冥的巨木當中,看到了閃著微弱燈火的本能寺,於是立即名人回去報告光秀大軍已經到達的消息。
    接近之後,他發現本能寺確實相當安靜,只有城壕內的水映著月光而閃動著為這四周的靜謐注進了一股活力。
    夜空的繁星,正好利於夜行。
    (信長一定睡著了……)
    但是想到這一點,就足夠令身為武者的他全身振奮不已。
    為今之計,他必須命人將此地團團圍住,叫他們插翅難飛。
    「第一環由四天往但馬守指揮!」
    「是!」
    「第二環由村上和泉和妻木主計頭指揮!」
    「是!」
    「第三環由三宅式部指揮!」
    「遵命!」
    「我不用說各位也知道,第一環當然是在最裡面,負責攻打寺內的宿殿;第二環必須緊守住中門,第三環則是守著寺門及其四周。記住,一定要防守的有如銅牆鐵壁一般,一個也不許他們逃出去!現在就開始行動吧!」
    一聲令下,三千七百名士兵立即衝進了這片寧靜的大地,兵分三路,團團圍住了本能寺。
    就在同時,光秀也已經在京師所有的入口處部署完畢,回到所司代的家中等待消息了。
    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槍上了膛,刀出了鞘,火繩也已燃起。
    秀滿舉手一揮。
    門扉很快的被撞破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人稱馬系石的大力士。他是四天往但馬守最引以為傲的長男又兵衛,力大能扛起白斤巨石;此次即使由他帶頭撞擊寺門。
    咚!咚!數十響后,終於在那用鐵打造而成的門扉上打出了一個洞來。
    然後,一名士兵就像粟鼠般的穿過了洞口,由裡面打開了門閂。
    寺門打開了。然而,寺內卻仍是一片死寂,似乎還沒有人發現敵軍已經來到。
    巨木之下更是靜得出奇,這使得眾人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
    「現在,大聲的吶喊吧!拿著你們的刀槍,奮力向前沖吧!」
    但馬守的任務在於攻向宿殿,因此一等大門打開,他便領著士兵,「哇」地向裡面沖了過去。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7

信長進入本能寺

        一旦下定決心之後,光秀再度恢復成令信長激賞、具有無限才華的人了。
    他的用心之深,可謂世所罕見。而且,他不僅懂得如何鼓舞士氣,作戰方法也相當高明。這次謀叛信長的計劃,一直到明智勢結束休息,準備出發的前夕,士兵和家人們都還被蒙在鼓裡。
    信長一行人進入京師之後,自山科起沿途即受到公卿們熱烈的歡迎,最後終於來到位於下京六角通油小路東方的本能寺。
    這座本能寺並非如今建於寺町的本能寺,由於信長在京期間將暫住此地,因此特地命人在寺的周圍挖掘一條很深的壕溝,並建造起堅固的城郭及森嚴的大門。
    本能寺佔地約一萬數千坪,四周的壕溝裡面,有著鮮紅欲滴的睡蓮點綴其間,寺內則布滿參天古木,宛如一座森林。
    在這麼廣大的空間里,容納一、二千名士兵是絕對不成問題的。更何況,信長從安土帶來的小侍衛及貼身侍衛,連森蘭丸兄弟在內,總共也只不過五十人。
    因而,重臣們認為信長未免太過粗心,於是又從所司代處調派二百五十人加強守衛。然而,即使增加了這許多人,對於這個廣闊的寺院而言,卻還是微不足道。
    「這都是由於人手不足的緣故啊!」
    在信長的房間里,親自到山科出迎的所司代村井長門守春長滿懷歉意地說道。然而,信長卻只是搖了搖頭,毫不在意地說:
    「這樣就可以了!反正我也只在此地停留兩、三天,很快就要向備中出發了。」
    這時,當他看到先帶著侍女來到本能寺的濃姬進來時,立刻恢復以往那種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說:「阿濃,明天來參謁的公卿是誰啊?又是以前那批臭蟲嗎?」
    「哈哈哈……」濃姬看了長門守一眼,然後回答道:「大人一向很討厭接受公卿們的拜謁。」
    接著又笑道:「你的嘴可真壞啊,居然罵他們是臭蟲!要是被人聽到了,你想他們會怎麼想呢?」
    「被他們聽到更好,我就可以省去這許多繁文縟節了。你看,他們身上全都穿著一帳綾羅,嘴裡說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不正像一群排著隊的臭蟲么?天氣那麼熱,他們居然還穿了一大堆衣服,叫人看了就覺得煩!說吧,到底有哪些人要來?」
    「遵命!今天到山科去迎接你的人,明天都會來。」
    「什麼?今天去迎接我的人都……哦,這到底是誰立下的規矩啊?」
    濃姬笑而不答。待信長換了單衣之後,她立即走到書架旁,拿起記載著明日前來拜謁的訪客名單,一一大聲念了出來。
    「有近衛先生及御息所、九條先生、一條先生、二條先生、聖護院、鷹司、菊亭、德大寺、飛鳥井、庭田、田辻、甘露寺及西園寺。」
    「還有吧?阿濃?」
    「是啊!大家都認為大人你是使京師變得這麼繁榮的功臣,因此都很希望能來拜望你哩!」
    「別騙我了!不論是誰來,表面上總是對我畢恭畢敬,但是心裏面卻還是輕視著我,認為我只是個鄉巴佬。哼,這種人我可看多了。」
    「哈哈哈……既然你那麼討厭他們,何不幹脆擺出不耐煩的樣子呢?」
    「阿濃!」
    「什麼事?」
    「我看你的頭腦也不怎麼樣嘛。如果我表現得很不耐煩或者一直沉默,那麼他們就會認為我心情不好,結果豈不是更糟糕?這麼一來,他們必然會比現在更加倍的來煩我啊!」
    「哈哈……這就是居天下高位者所必需忍耐的事情啊!繼續念下去吧!接著西園寺亞相之後的,還有三條西、久我、高倉、水無瀨、持明院……以及庭田的黃門,勸修寺的黃門、正親町、中山、烏丸、廣橋、坊城,五辻、竹內、花山院、萬里小路及中山的中將、冷泉、西洞院、陰陽頭……」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信長恨不耐煩的打斷了濃姬的話,然後用力地搖著頭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對了,長門守!你最好事先警告那些京中的公卿臭蟲們,叫他們盡量不要靠近我。」
    「好,我知道了。另外我想請示大人,明天接待客人是要用茶呢?或者是酒菜……」
    長門守笑著反問信長。
    「不要酒!就用茶點好了。」信長乾脆的回答道,然後便仰頭看著天空。
    長門守認為,信長一定正顧念著家康的行程,因而才會顯得這麼煩躁。
    另一方面,三位中將信忠已經移駐二條城,而初次出戰的么兒源三郎,也已經抵達妙絕寺,在那裡等待父親前來會合。當然,他們也風聞正圍困著高松城的秀吉,如今已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的消息。
    在這種緊要關頭,那些毫不關心戰事的公卿們,卻只會談些風花雪月,難怪會令人覺得乏味。
    「長門守,我看這樣吧!你想個辦法,讓我在一天之內見完所有的公卿,行嗎?」
    「遵命!」說完,長門守便退出信長的房間,並於當晚回到他位於堀河的家中,然後又在翌日來到本能寺。
    然而,要想在一天之內結束所有公卿的拜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由於求見的公卿太多,因此一直到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一日時,拜會活動仍然欲罷不能。
    這也是由於信長已經很久沒有到京都來,因此幾乎所有的公卿,也就是他所說的臭蟲們,全都帶著禮物來拜見他。
    依照當時的習俗,公卿們所帶來的禮物只不過是為了向人們誇示自己的財富;當拜會活動結束后,禮物仍是原封不動的帶回去的。因此,很多人在第一天時根本無法與信長談話,於是他們只好說:
    「——我明天再來跟你好好聊吧!」
    大多數的訪客就這麼定下明日之約后,便離去了。
    當一天的接待工作結束之後,信長才終於能夠輕輕鬆鬆德和長男中將信忠及么兒源三郎共進晚餐。
    一整天,信長都以極大的耐心周旋在眾多的訪客當中,一直到黃昏時送走最後一名訪客之後,他才收起已經僵硬了的笑容。
    由於光秀已經為出戰而回到丹波,以至於原本應該陪在自己身旁的松井有閑及長谷川竹,不得不臨時派去接待家康。
    在這種盛熱的夏天裡,公卿們拿著茶點叨絮著不肯離去,話題又離不了宮中的禮典及軼事;這使得站在一旁的長門守十分擔心。
    (萬一大人突然發起脾氣來,那該怎麼辦?……)
    沒想到信長卻極力容忍著,使得每個人都能盡興而歸。
    「長門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待會兒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這時,長門守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了解信長了。
    信長之所以渴望晚上和自己的孩子們共飲,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無聊人士的拜訪了。
    (畢竟他也是個孩子的父親啊!……)
    「謝謝你!能夠參加大人和少主們的親子酒宴,將是我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
    「一生當中最美好的回憶?這句話說得好,哈哈哈!長門,想不到你也是個謹守義律的人啊!對不對?阿濃!」
    當他們來到已經擺好酒席的客店房內時,已是晚上七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7

風雲之城

        在龜山城內,早已做好了出戰的準備,只等著光秀回來便要有所行動。
    所有的事情都進行得十分順利。一百箱彈藥已經依照光秀的吩咐,送到中國的戰場去,戰備也已完成。然而,就在這時卻發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原本要隨著大將到戰場去的長男十兵衛光慶,在回到坂本城之後,就一直發燒昏睡著,連醫生也找不出原因。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怎麼會變得如此柔弱呢?」
    這件事的發生,使光秀領悟到是命中的凶運所致;然而事已至此,他再也不能後退了。
    當光秀還在愛宕山上時,信長就已經從安土城出發了……
    這也意味著光秀在山上所說的「時間就是現在」,即是指這件事情而言。如果他不能及時把握機會,那麼就等於平白放棄殺死信長的良機。
    一回到龜山城內,光秀立即命令秀滿將全部兵力分成三部分。
    第一隊由秀滿擔任大將,其下有四王天但馬、村上和泉、三宅式部、妻木主計頭等三千七百人。
    第二隊有明智次右衛門擔任大將,其下有藤田傅五郎、並河掃部、伊勢與五郎、松田太郎左衛門等四千人。
    至於本陣,則由光秀擔任總大將,親自指揮全局。其下有明智十郎左衛門、荒木山城守、同友之丞、諏訪飛驒守、齋藤內藏介、奧田宮內、御牧三左衛門等三千二百餘人。
    待部隊部署完畢之後,光秀首次召集全部重臣來到天守閣頂上,四周並且派人嚴密的守衛著,因為這是他要宣布計劃的時候了。
    「為了避免事情外泄,不得不請各位來此商量。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大人平常的作為,如果就這樣貿然前去攻打中國,豈不是太危險了嗎?……」
    這時,重臣們也都了解他話中的含意。
    最初,他們實在不明白光秀為什麼一味的順從信長。
    這是他應該表現憤怒的時候啊!……每個人都如此認為,並且毫不保留的表明自己的意見,然而光秀卻一幅毫不在意的樣子。大家都以為光秀又要大事化小,繼續聽從信長的命令……照信長的吩咐出兵作戰,終生對信長唯命是從……以致他們都已不滿的心情,等待著光秀的命令。因此,當光秀的話一說完,便有如在陰霾的天空里露出一道曙光似的,人人的臉上都有著笑意。
    「殿下,原來我們只是假裝要作戰啊?」
    「不,反正我們都已經完成戰備了,不如直接去攻擊大人的軍列吧!」
    正當重臣們議論紛紛之時,光秀沉穩的制止了他們。
    「往京師出發的軍列相當龐大,一旦在此時xing dong,勢必會使我方遭到重大的損傷。況且,大人還派了中將信忠、源三郎勝長率領著大部隊為先鋒,先趕到京師去了。」
    「那麼,我們要在哪裡發動奇襲呢?」
    「各位稍安勿躁,先聽我說!既然決定要起事,我們就得格外慎重才行。」
    「是啊!是得小心一點才對。」
    「我之所以會有反叛信長的決心,並非為了個人的私怨,而是要代天行道,討伐這個不仁、不義的信長。當我到愛宕山參拜時,已經將我的心意告諸眾神。」
    光秀停了下來,慢慢的看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據我所知,大人今天就會到達本能寺了。而且,在明、后兩天,也就是三十日、一日當天,所有京里公卿、政治人物都會前去拜訪他。之後,他將在三日由京師出發,趕往中國的戰場上去。」
    「那麼,今明兩天他都會住在本能寺嘍?」
    「不要打岔,聽我說完嘛……剛抵達一個地方時,不僅是大人,所有的武將都會格外小心防範。不過,由於大家都認為,當今天下絕對沒有人趕來取大人的首級,因此戒心必定會逐漸放鬆。而且,前來拜謁的公卿及在京諸將們也將會陸續來訪,這些人為了討好大人的隨從,必定會請他們喝酒,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一到二日晚上,他們又會加強戒備,因為翌日就要出發了……」
    「這麼說來,一日晚上是發動襲擊的最佳時機……那麼,我們就決定在一日晚上行動吧!」
    「正是!我們將在一日的半夜到二日拂曉之前……」
    說到這裡,光秀突然很激動地搖著扇子。所謂最好的攻擊時機,就是指這個時刻,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心情也愈加興奮起來。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8 04:56

就是現在

        連歌比賽隨即在威德院的大廳中展開。
    正面坐著的人即是光秀,其餘依序是行佑、紹巴、昌叱、心前、兼如、宥源等人。一待所有的人入座之後,負責為他們執筆的光秀家臣東六郎兵衛,隨即磨好了墨、準備好了筆,等著他們開始吟詠。
    滴滴答答的雨聲由窗外穿了進來,然而大家卻都無心觀看雨景。這個時節正是最潮濕的時刻,一旦下起雨來,屋內便會顯得格外陰森;而不斷滴落在屋檐上的雨聲,突然敲醒了他們心中的恐懼。
    (光秀會以什麼題材來開頭呢?……)
    想到這裡,眾人的臉上都有著緊張的表情。
    經過一番考慮之後,行佑房暗自決定,不論光秀以何種題材作為開頭,他都要坦白說出自己的意見來。
    「日向守先生,由你開始吧……」
    光秀點點頭,很快地拿起筆在紙上寫著,然後以明澈、輕快的聲音念道:
    「——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此話一出,在座的人無不變了臉色。
    因為他所說的「時」字,和明智家的祖先土岐氏之發音完全相同。
    這也意味著土岐(光秀)將要統一天下……治理天下的決心。終於,光秀還是把他的真面目顯現出來了……
    「原來如此!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行佑喃喃的在口中念道,然後接著說:
    「——夜晚的松山,水淺。」
    他大聲的朗誦著。
    所謂連歌,完全採取自由發揮的方式,並無一定格律,因此不論怎麼連都可以相通。
    時間就是現在,下著雨的五月;
    夜晚的松山,水淺。
    這意味著他了解光秀正在等待時機,準備有一番作為的心情。
    為此,紹巴覺得自己必須多加考慮才行。
    或許光秀也想借著連歌搜集眾人的意見,以堅定自己的決心。然而,儘管紹巴和光秀時有來往,但是和信長的交情卻更為深厚。
    甚至,信長還特地把他從京師請到安土,共同切磋茶道及寫作連歌。
    因此,他只好含糊其辭,不敢使用任何暗示光秀將會獲勝的字眼,否則一旦光秀不幸失敗,而信長仍統有天下時,必然會招致埋怨:
    「——紹巴你這傢伙,枉費我對你的一片好心,竟然背著我去投靠日向!」
    一旦留下證據,那麼對自己將會十分不利。畢竟,筆禍的事例到處都有啊!
    紹巴向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的吟道:
    「——落花隨逝水而去。」
    昌叱鬆了一口氣似的看著光秀。
    落花隨逝水而去,
    水漲之夜的松山。
    如此一來,連歌的內容便已脫離天下、國家之類的話題,而變成他們之間一種單純的遊戲了。
    然而儘管如此,連歌當中卻仍含有強烈的暗示:不論你有多麼堅強的意志,當落花隨著流水東逝時,暗夜裡的松山上之水量也會有逐漸增加的危險;這也算是對光秀的諫言吧?
    敏感的光秀當然也了解其中的含義,因此臉上有著不悅的表情。
    接下來的,各人都只是接下普通的句子。
    最後,由光秀說出最末一句,以便接續心前法橋的上一句:
    「——醉卧色、香絕雙的花下。」
    光秀所接的句子是:
    「——當此時刻,正是國泰民安之時。」
    說完之後,光秀並未具名,而是命執筆寫上其子光慶的名字。
    醉卧色、香絕雙的花下,
    當此時刻,正是國泰民安之時。
    句中最末的一句,又隱含了土岐兩字。或許是他在暗示,等到長男光慶的時代,將是明智家最燦爛的春天……這不僅描繪出他對未來的憧憬,也表明了他背叛信長的心意已決。
    當連歌會賽結束時,已是深更時刻,侍者們隨即為大家送上膳食。
    這時,光秀突然說出一句令眾人大吃一驚的話來。
    「聽說本能寺的壕溝很深,是不是?」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停住了筷子,若有所思的彼此看了一眼。
    從光秀方才所作的兩句連歌看來,他其圖謀叛的心意已經相當明顯,並且要求眾人都能支持他……但是除此之外,他並未強迫他們表明心跡。
    「哈哈哈……原來你們都不清楚這件事啊?」
    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知道光秀在想些什麼了,原來他是在暗示自己需要他們的幫助……這麼一來,他是不是會放他們下山,那就不得而知了。
    眾人頹然放下碗筷,一句話也不說的回房去了。
    當然,對大家而言,這一晚無疑是個難以入眠的恐怖之夜。而對光秀而言,這也是他初次當中表露自己的野心,因此也一樣輾轉難眠。
    (怎麼樣才能打倒那狂暴的信長呢?……)
    光秀知道自己必須好好計劃一番,才能勝過足智多謀的信長;或許這就是令他失眠的原因吧?
    翌日清晨,光秀再度來到大權現面前參拜,並獻上黃金五十枚及鳥目五百貫。此外,又賞給西坊五十兩、每位參加連歌大會的大師們十兩、愛宕山中分別賞予鳥目兩百貫,然後便下山去了。
    臨下山之際,他清楚地向行佑房說:
    「希望等我凱旋之後,還能再看到你。」
    他的雙眼閃著光輝,神情愉快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