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新局(下){大結局} 季候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後將那柄黑色神杖緊緊地抱在懷中,再轉過身來,面對著那塊神石,也面對著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個「神軀」。 「神」凝視著他,一言不發。 季候也盯著它看,過了一會後,他忽然開口道:「你是神明?」 神軀觸手上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嚴厲的目光,似睥睨世間的巨人,輕蔑地看到了一隻渺小的蟲子,那古意滄桑的聲音冷漠地響了起來,道:「獻上神杖,賜你永生!」 不知為何,好像這一次神明的話語說得快了一些,也流暢了不少。 季候握緊手中的神杖,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指了一下天空上的那扇紫色光門的虛影,道:「你會不會覺得,那扇門後的影子,和你很像啊?」 天空中似有一道驚雷忽然炸響,那扇扭曲的光門之後,光影一陣搖曳狂舞。 季候抬頭看去,遠遠望著那扇光門,看著那背後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如群魔亂舞般的巨大觸手,然後咧嘴笑了一下。 「永生?」 那古意滄桑的聲音依舊冷漠而沒有情緒,道:「獻上神杖,我賜你永生,讓你永世為王!」 這一次,它的聲音大了很多,彷彿震動天地,迴響在這群山之巔。 季候嗤笑一聲,道:「騙鬼去吧!」然後,他忽地舉起神杖,卻是對準了神軀下方的那塊始終靜默的神石,幾步衝到了跟前,將神杖放到了神石之上。 「不!」 一聲憤怒的吼叫聲,突然從天空中傳來,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阻止季候的動作,神杖碰到了神石。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神杖上所有的符紋全部亮起,急速旋轉,隨即在神杖頂部伸出了一個圓環,光芒四射,那塊圓形神石漂浮到半空,向這根神杖飛了過來,片刻之後,這塊神石嚴絲合縫地直接嵌入了神杖圓環中。 神杖與神石,完全融為一體。 天地之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隨後在那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一道難以形容的、耀眼奪目的光芒,從那神石上激發而出,沖天而起,化作一道直刺天空的光柱。 它像是一柄天地所鑄的利劍,一下子刺穿了半空中那紫色光門的虛影,然後直射如天空陰雲之中,又更入雲霄,刺破蒼穹。 那一扇紫色的光門瞬間僵硬在半空裡,從那黑暗深處爆發出無比可怕的嘶吼聲,但一切都無可挽回,所有的黑暗如長鯨吸水般倒捲回去,光門劇烈地顫抖著,捲裹著風雲,帶走了雷鳴閃電,最後在虛空中轟然大響,化為烏有,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雲開霧散,清風徐來。 一股環形的氣浪,從那根神杖從這座祭壇上散開,衝向這座山谷的四面八方,所過之處,塵土飛揚。 而在祭壇之下的地方,所有的活死人被這陣氣浪風煙掠過時,都是僵在原地,然後一一盡數化作微塵,如風化般消失在原地,被大風帶往遠方天地之間。 一切生命,盡數消散;一切鬼魅,悄然而去。 只剩下這山谷中,那最後的一個人,站在祭壇高處,手舉神杖,俯望人間,睥睨天下,然後仰天大笑。 神杖光芒萬丈,籠罩著他的身軀,彷彿在那一刻,他已成為這世間新的神明。 他大笑著,從暢快變為癲狂,從興奮化作高傲,那股力量在他手心,終於再沒有任何阻礙。 手持神杖,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一般。 他微微搖了搖頭,似乎覺得腦子有些混亂,在那祭壇絕高處,他仔細想了一會,然後終於想起了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句印象深刻的話語。 「永世為王!」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遍,面上露出激動、迷醉、自負而狂妄的神色,他看著這人世間,微微瞇起眼睛,然後大笑出聲,怒吼道:「永世為王!」 ※※※ 人族聖城中,神廟靜室裡,原本安靜地躺在床上的殷河忽然身子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季紅蓮剛開始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俯身幫他去蓋被子,但在下一刻,她突然看到殷河睜開的眼眸時,頓時呆住了,隨即一躍而起,大喜過望地道:「殷河,你醒了!」 殷河看著她似乎有些困惑,又轉頭看了看周圍,然後吃力地想撐起身子,同時道:「我、我這是在哪兒……」 季紅蓮連忙將他按住,道:「你別急,傷還沒好呢,你先躺著,我跟你好好說。」當下一五一十地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告訴了殷河。 殷河聽了之後也是有些錯愕,帶著一份驚訝道:「什麼,大祭司和季長老他們進內環之地了?」 季紅蓮歎了一口氣,道:「是啊,當日是我師父堅持要去的,我爹爹也沒辦法,只好挑了最好的五十名護衛跟了過去。不管怎樣,總不能讓我師父孤身前往啊。」 殷河看起來有些焦急,道:「可是內環之地裡面十分危險啊。」 季紅蓮面上也有擔憂之色,聞言苦笑道:「那又有什麼辦法呢?總之,他們進去很久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回來了吧。我現在天天在神明之前為他們祈願平安,只盼望著他們一起平安歸來。」 殷河默然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道:「妳說得對。」說完頓了一下,他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季紅蓮,道:「這些日子我昏迷不醒,都是妳一直在照顧我嗎……」 季紅蓮臉腮微紅,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重傷歸來,身子太弱,我不放心其他人的。」 殷河看她神色略顯憔悴,心中便知,這些日子來怕是這位少女有多次慇勤照顧日夜不休了,一時間心中生暖,低聲道:「多謝妳了。」 季紅蓮笑了笑,道:「你跟我說什麼謝嘛。」 殷河看她笑容綻放,便如春花嬌媚,竟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忍不住便是怦然心動。他們兩人對視良久,不知不覺間便靠近幾分,氣氛溫暖間,目光如水波般溫柔。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遠處猛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連他們所在的這座大金字塔都猛烈震動了一下。 殷河身子一震,險些滾下床來;季紅蓮在驚詫中連忙將他扶住,過了好一會之後,震動才緩緩平靜下來。 兩個人互相扶持,面面相覷,過了半晌後,季紅蓮才愕然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殷河深吸了一口氣,道:「妳扶我出去看看。」 季紅蓮還有些猶豫,但在殷河堅定目光的注視下,還是點了點頭。當下給他換過了衣衫,便扶著殷河一路從大金字塔中走了出來。 才到大金字塔外,兩個人便呆住了,只見這闊大聖城中,到處火起,亂成一片。 四象軍將士面帶殺氣,全副武裝地縱橫馳騁,衝入了一家家原本高高在上的貴族世家中,將其中的人們拖了出來,當街斬殺。 血流成河,火燒滿城,在大金字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的桅桿上高懸著兩具屍體,正是長老會的龍氏和夏侯兩位大長老。 一陣狂笑聲從他們頭頂高處傳來,迴盪在這整座陷入火海的聖城中,迴盪在天地之間,迴盪在茫茫的大荒原上。 「從今日起,再沒有長老會,再無世家貴族!」 「所有人族,只有一個王,一個皇帝!」 「開天闢地,古往今來,唯有我永世為王!」 「永世為王!」 「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而帶著癲狂的笑聲,響徹天地,殷河與季紅蓮面帶震駭驚容,向著那大金字塔之巔望去,便只見那裡光芒萬丈,季候披頭散髮,手持一柄神杖,站在那耀眼光芒之中,猶如神祇一般。 季紅蓮茫然不知所措,用手摀住嘴巴,良久說不出話來。 殷河則是愣愣地看著塔尖上光芒深處的人影,忽然覺得那身影竟是有些異樣的熟悉,一時看呆了。與此同時,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臂,忽然悄無聲息地自己動了一下。 那手腕微微翻轉,手掌打開。在那掌心之中的肌肉,忽地微微顫動了一下,片刻之後,赫然竟是突然裂開一條縫隙。 一個神秘而詭異的眼睛,出現在那掌心裡。 那眼睛慢慢睜開,望向了那高處神杖中的人影,有那麼一瞬間,那詭異的眼瞳深處,竟是掠過了一絲隱隱譏誚又深含仇恨的目光,隨後它再度閉上,血肉移動,恢復了原狀,再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天地之間,此刻只留下了那一聲聲猖狂的笑聲。 ※※※ 那一年,那一天。 季氏屠滅貴族,滅盡世家,廢棄長老,自立為帝。 以「夏」為國號。 是為大夏王朝,為神州浩土時代之祖!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12-25 00:01 編輯 |
第七十三章 新局(上) 季候背著大祭司,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每跨出一步,他腳下的石階便亮了起來,整座祭壇就在他的步伐中次第點亮,像是沉眠已久的野獸,緩緩甦醒過來。 黑色神杖上的光芒已經越來越是耀眼,簇擁著他們走上那高聳的祭壇頂部。 當季候走上最後一層石階時,他剛好看到了那一層白色透明光罩突然亮起,然後擋住了從天空中射下的那道巨大紫色光芒,又折射出去,化作十幾座紫色光門。 在那隻巨龍與異域怪獸殊死搏鬥的時候,季候與大祭司已經收回了目光,那一層白色透明的光罩仍然還存在著,像是在護衛著這個祭壇。 但沒有任何東西,對著兩個渺小的人做出反應和攻擊。 有風吹過,季候和大祭司的衣襟獵獵飛舞,他們屏住了呼吸,看著祭壇前方。 在祭壇的正中央一處石頭祭台上,一顆約莫拳頭大小的圓形怪石停放在上面,它通體散發著奇異的光輝,異光閃爍,無數道光點縈繞在這塊石頭的周圍,化作一道道瑰麗彩虹,又或是無數奇形怪狀的光點異物。 而在這塊神石的上方三尺虛空處,懸浮著一個奇異的物體,乍一看,它彷彿像是一隻橢圓的龜殼,但在光芒照耀下,卻可以看到這物體周身竟有千百觸鬚,且每一條觸鬚上都有一隻緊閉的眼睛。它好像是在沉睡,但千百根觸手卻隨風舞動,彷彿在感知著這天地中的一切。 季候背上的大祭司突然掙扎起來,他好像異常的激動,奮力推開了季候,自己站到了地上。 形容枯槁的大祭司,望著那半空中奇異的東西,忽然間淚流滿面,嘶聲道:「千手千眼,神、神啊!」 「這就是神軀!」他大聲尖叫著,彷彿這一世的夙願終於達成,而在他手上的黑色神杖更是光芒璀璨,彷彿呼應著他的吶喊。 被大祭司推開到一邊的季候身子一震,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瞬間降臨到他的身上,幾乎讓他直接噴出一口血來。 季候大驚失色,連忙往前一步,站到了大祭司的身後,果然,一靠近那根黑色神杖,頓時,外界的那股詭異壓力就不翼而飛。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眉頭緊皺,再看向大祭司時,卻發現他似乎已經完全忘卻了身邊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半空中那個所謂的「神明」身上,甚至連季候靠近他都沒注意到。 大祭司嘶啞地吼叫了兩聲,然後手持神杖,慢慢跪了下來。他虛弱的身體,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倒下死去,但是也不知他是從何而來的氣力,竟然始終堅持著,並且一雙眼眸中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興奮光彩。 只見,他高舉神杖,對著那半空中的「神軀」,開始念誦一種奇異的咒文。 季候緊跟在他的身後,不敢有須臾遠離,此刻看到大祭司如此,他仔細聽了那咒文片刻,忽然臉色又是一變。 身為掌握聖城最高權勢、地位也是最高者之一的長老會長老,季候知道人族中的幾乎所有秘密,而此刻大祭司所念誦的咒文,正是每逢節日大典時必有的至高巫術,也就是那傳說中可以溝通神明的——「通神術」。 隨著那古老而奇異的咒文迴盪在這高高的祭壇之巔,黑色神杖光芒流轉,幾許光芒灑落到了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神軀上。一開始並沒有什麼變化,但隨著光芒的增強明亮,突然,半空中有一根觸手猛地跳動了一下,然後,那根觸手上的眼睛,就這樣睜開了。 那一刻,天地寂靜! 那一刻,群山無聲! 那一刻,雷靜電消! 只剩下那一道冷漠而毫無情緒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 大祭司全身顫抖,仰望著天空中那一根觸手上的眼睛,面上露出沉醉、歡喜、渴望,乃至於癲狂的神色,低聲道:「神啊,神啊,我終於親眼見到你了……」 「汝……是……何……人……」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這祭壇之上,迴響在季候和大祭司的耳邊。 那聲音帶著古老的氣息,彷彿是從久遠的遠古時代傳來,令人驚心動魄。 大祭司匍匐在地,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大喊道:「神明在上,請賜我永生不死吧!」 那根睜開眼睛的觸手在半空中擺動了一下,似乎掃視過下方的兩個人,片刻後,那古意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道:「獻……上……神……杖……」 大祭司連聲答應,膝行向前,踉踉蹌蹌地往前湊去,用雙手捧著神杖,就要獻給那位神明。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在大祭司才走出三四步的時候,從旁門猛地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托在手上的那根黑色神杖。 半空中,那根舞動的睜開眼睛的觸手,突然僵硬了一下。 大祭司身子一震,抬頭看去,卻只見是季候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前,攔住了自己的去路,同時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那根神杖的杖身。 大祭司臉上露出愕然之色,似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道:「你、你做什麼?」 季候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感慨,然後只見他看著大祭司,道:「從山腳走到這邊,一路上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為什麼我只有在靠近你的時候才能安然無恙,而你明明修煉了巫術也沒有被神山力量反噬……」 他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就在剛才,我看你施展通神術的時候,才突然明白了過來。」他低下頭,盯著大祭司那忽然有些慌亂的眼神,道:「神杖,一切都是因為這神杖!」 他的手猛然用力,直接將黑色的神杖搶了過來,然後一腳將大祭司踹開。 大祭司慘叫一聲,向後跌倒翻了出去,與此同時,他的臉上猛地露出了驚恐之色。 當大祭司的身軀踉踉蹌蹌跌出距離季候三尺,確切地說,是離開季候手中那根神杖三尺之外的地方後,他那枯槁的身軀陡然一僵,似乎一下子被什麼奇異的力量震懾,不能有絲毫動彈,片刻之後,從季候的身後那塊奇異的神石處,一股詭異的怪風吹了過來。 風吹過了季候的身子,吹過了他手中光芒流轉的神杖,然後又吹過了前方大祭司的身體。 大祭司的身子突然間散了。 他化作了無數細微的塵埃,在風中粉碎飄揚,瞬間就無聲無息地消散在這個世界上,就此消失不見。 祭壇之上,忽地陷入了一片沉默。 |
第七十二章 交鋒(下) 越過那座山頭時,季候突然停下腳步,原本裝出來的一臉木然冷漠,終於是忍不住為之動容,面上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容。 一片開闊的谷地霍然展現在他的眼前,群山環繞之中,谷地中央似有一座平地而起的高大祭壇,高逾百丈,最上方的平台上好像供奉著什麼,但這麼遠卻是看不清楚。 只見,一道道古老斑駁的石階,從地面一直通往高高的祭壇頂部,而在祭壇的下方,遍佈在祭壇周圍的谷地上的,竟然是無數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荒族,也有人族; 有活人,還有死人。 季候一眼就認出了其中許多人正是自己之前派給殷河進入內環之地修路的那些荒人奴隸和人族戰士,但是此刻他們無一不是面容呆滯木然,眼神空洞,毫無生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站在這祭壇的周圍空地上。 季候甚至還在他們的身前看到了更多的人影,那些人影都站著,但其中有些身影甚至連身上的血肉都已消失不見,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髏。只是每一個人,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他們似乎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操控著,都面對著那座祭壇的方向。 他們正在朝拜! 他們跪下、俯首,匍匐在大地之上,向那祭壇五體投地,高舉雙手獻上這生死不明的崇拜,彷彿在獻祭自己的生命。 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但是,就算是這些詭異無比的情景,卻仍然還不是這座山谷中最令人驚悚的東西。 就在祭壇背後的空中,一座巨大無比的紫色光門虛影,正在高空中劇烈地扭動著,似乎想要現身出來。 從季候這裡看去,這一扇紫色光門之大,乃是之前他上山過程中所見的那兩次光門的十倍以上,但所不同的是,那被龍王所消滅的紫色光門都是一次現身,然後怪物出現。而在這座祭壇背後的空中,那巨大十倍的紫色光門卻好像始終受到了什麼強大力量的壓制,一直處於半真半實虛幻的狀態,無法真的具現於這座山谷裡。 黑色的風盤旋呼嘯在這座山谷周圍,外界卻一點都無法感覺到,同時,不時的還有銀色的電芒在山谷中閃爍扭動,在那祭壇周圍最多,彷彿利刃一般,不停地抽打著圍攻著那座高高在上的東西。 半空之中,巨大光門的虛影中,黑暗如怒濤般湧動著,似乎正有無數的惡魔嘶吼怒喊,對著這個世界咆哮。 季候只覺得全身發冷,在這可怕的情景面前,他甚至有一種轉身就跑的衝動,隨即他心裡有些發苦地想到,在這神山之外的世界,大荒原上,所有的人們包括人族和荒族,此刻看起來都像是那樣的無知和渺小。 這個世界的命運就在人們的目光視線之外,在這個悄無聲息的神山深處,正在劇烈地爭奪著。 那麼,人們又算什麼呢? 就在這個時候,季候突然聽到了從自己身後傳來的一陣腳步聲,原本也被山谷中的場景所震驚的大祭司似乎也有些意外,拍了拍季候的肩膀,兩人同時轉頭看去。 然後,他們同時啞然無語。 身後的來時路上,一群人影慢慢走了過來。他們都是熟悉的面孔,陌生的表情,正是這一路上護衛他們的那五十個戰士。 只是此刻,他們臉上的神情已經和山谷中的那些行屍走肉一般無二,甚至當他們靠近季候和大祭司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向著兩個平日裡他們最尊崇的人多看上一眼。 這些死氣沉沉的人,慢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看上去就像是一塊塊灰暗的石頭,順著山路走下了谷地,然後無聲無息地加入到那一片活死人的人群中。 跪下、磕頭、匍匐,變成了他們中的一部分。 ※※※ 大祭司看著那些戰士的背影,沉默了好久,不知道是在思索,還是他自己的腦子被神山的力量壓制太久,也有些不太清楚了,想一點事情都需要很久的時間。 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用自己枯槁的手再一次指向那座祭壇。 「去那裡!」大祭司說道。 季候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祭壇,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肯定,天神教從當年那位人族聖人開始,所流傳下來的那些關於神山的傳說,那些寶藏,那些神明的傳說,甚至於那個關於「永生不死」的秘密,就在那祭壇之上了。 所有一切的根源,都在那裡。 他看了看虛空中那扇扭曲顫動的巨大光門虛影,也許下一刻它就要真的現身出來,將這個世界毀滅。 那裡彷彿就是死亡的入口。 但是下一刻,季候邁開了腳步,目光炯炯,向著那座祭壇走去。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從少年到將老,從一無所有到大權在握,都是他一手打拼出來,流血流汗拼來的。當年的熱血與激動早已平靜,但在這一天,他心底忽然又有沸騰的感覺。 那種激動的戰慄感傳遍他的全身,似一團火焰點燃他的身軀,死生之前,他也要看一眼,那祭壇上,這世間裡,最神秘的根源! 他大步走去,渾然忘記了再去假裝;而在他背後的大祭司,此刻已形如骷髏,但是在他的眼中,閃爍的光芒竟也和季候一模一樣。 那是嚮往、希望、貪婪,與不顧一切也要去看上一眼的…… 好奇! 道路延伸向前,沒過多久,他們兩人就走到了那些活死人中,每一個人都在無聲地朝拜,只有他們兩人不停地向前走去。 這情景看起來很是古怪,但沒有人在乎,沒有人有所反應。雖然十分恐怖,但他們走得很快,約莫一盞茶時間之後,季候就背著大祭司走到了那座高大的祭壇之前。 從地上抬頭看上去,這座祭壇看起來越發的高大,彷彿是一根直插天際的巨柱,狂風吹來,電芒瘋狂扭動著,閃爍在這座祭壇的旁邊,無數的陰雲翻滾,聚集在祭壇頂部的天空中,彷彿觸手可及。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踏上台階。 斑駁但堅實的石階在他第一隻腳踩踏上去後,忽然那一層上出現了數道奇異的符紋,亮了起來。季候發現了這個,有些猶豫,隨即又往上踏出了一步,同樣的,第二層石階也亮起了符紋。 就這樣,隨著季候和大祭司往祭壇上方走去時,他腳下那些古老而斑駁的、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風霜的石階,一層層的亮起,猶如一曲古老的讚歌,在虛空中緩緩響起。 狂風電芒,烏雲翻湧,都在回應著這古老的聲音,一抹璀璨奇異的光輝,從他們身上亮了起來。 黑色的神杖,放射出萬丈光輝,將他們簇擁在光芒之中,一步一步,向著那最高峰走去。 半空中那扇巨大的紫色光門虛影,突然扭動得更加劇烈了,彷彿感知到了什麼,那虛空中無數惡魔的怒吼,震動天地,似乎要撕裂這裡的所有,毀滅一切。 一道詭異的紫色光芒,突然從半空中那道光門中照射出來,向祭壇上方衝去,但在距離抵達祭壇頂部約莫還有四五丈的地方後,突然一個半圓形的白色透明光罩出現,護住了祭壇,也頂住了那道洶湧而來的紫光。 片刻之後,紫光轟然而散,折射出十幾道更細小的光芒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紛紛落到了山谷周圍的那些山峰上。 地動山搖,天地昏暗,那些紫光盡頭,突然空間扭曲,緊接著化作了十幾個更小一點的紫色光門,出現在那些山頭上,光影浮動間,厲嘯震天,十幾隻身材龐大、兇惡詭異的惡魔掙扎著、咆哮著,從那光門中衝了出來。 就在此刻,神山深處一聲怒吼,龐大的身影現身出來,那隻巨龍再次出現。 佔據了那些山峰山頂的惡魔怪獸們紛紛轉頭,對著這隻巨龍咆哮著,然後紛紛爬下山峰,帶著令人恐懼讓天地變色的威勢,猶如千軍萬馬橫掃天地般,衝向那隻巨龍。 巨龍站在那裡,並沒有後退,更沒有逃跑,只是遠遠看去。天地之間,在那一刻,似乎只剩下了牠唯一一個孤獨的身影。 異常強大,卻又孤獨。 然後,牠仰天長嘯,迎著那些瘋狂衝來的巨魔咆哮起來,憤然衝上。 牠一轉眼衝進了惡魔群中,一掌拍翻了最近的一隻異域怪獸,連帶著旁邊半座山峰都被打碎,將那惡魔整個頭顱打爛在山岩上。 血雨紛飛中,可怕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瞬間就有三五隻更加可怕的異域怪獸衝到了牠的面前,從前面撲來,從背後偷襲,一下子掛在了巨龍的身上,兩邊頓時陷入了一場血戰。 巨龍怒吼著,搏殺著,山搖地動,血雨紛飛,一個個異域惡魔死在牠的爪下,但牠的身軀也在迅速崩壞,皮開肉綻,肢體殘斷,那是原始而赤裸裸的殺戮,就彷彿是遠古時代那些野蠻歲月中,用血肉換取的血肉。 這隻孤獨而強大的巨龍拚命地阻擋著外域的怪物,牠的強大在這一刻暴露無遺,哪怕是神山,此刻也似乎在這些巨獸的腳下不停震顫著,直到最後一隻異域怪獸也被殺死,發出淒厲的長鳴聲重重摔倒在地上。而在半空中,那些紫色光門已經緩緩合上。 群山安靜了下來,只有風聲。 巨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軀,卻看不到任何完好的地方,堅硬的皮甲已經完全碎裂,血肉一片狼藉,胸膛裡、身軀上……破損到慘不忍睹的樣子,鮮血如噴泉一般,從牠龐大的身軀中噴湧出來,像是一道源遠流長的大河。 血河! 「轟!」 一聲巨響,巨龍從山峰之巔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懸崖峭壁上,又摔進了深谷,一路滾動,直到最後停了下來。牠的頭顱上少了一大塊血肉,血肉模糊中就連眼睛也只剩了一隻,被噴湧而出的鮮血所淹沒。 牠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在牠頭頂的那個蒼老的身影慢慢滾了下來,在陽光下,那是一個渾身傷痕的將死的老荒人。臨死前,他有些吃力地輕輕拍了拍巨龍的頭顱,然後低聲說道:「好了,足夠了!」 「你已經對得起龍族世世代代的承諾,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去吧,回到你們龍族的墳塋,在你父母和歷代先祖的身旁,安息沉睡吧……」 話音低落,這老人閉上眼睛死去。 巨龍的喉間發出了一聲哀鳴,牠愣愣地看著那個老人,然後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山谷之間,光影燦爛與黑暗兩種顏色激烈到了極點的祭壇,就好像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一切都激烈到即將爆發一樣。 夠了啊…… 巨龍抬起頭,轉向神山之外的地方,牠想向祖先的方向走去,但是卻無力站起。只是這世上的每一隻巨龍,必定要回到那古老的墓穴才會死去。 這是龍族世代相傳的誓言! 巨龍慢慢抬起了身子,用染血的身軀在地上劃過一道道觸目驚心血色的痕跡,拖著殘軀,開始向遠方慢慢地爬去。 一步一步,遠離了這電閃雷鳴的山谷,遠離了那座祭壇,爬向巨龍的故鄉。 那座被黃沙掩蓋的巢穴。 |
第七十一章 交鋒(上) 金色的血水落在神山荒蕪而乾燥的土地上,很快就被吸進了土壤,看不到任何殘留的痕跡,甚至連一點濕潤的殘痕都沒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這些金血就像是這座神秘山峰的食物,毫不客氣地吞了下去。 神山上的地勢十分險峻陡峭,但有了那條山路後卻變得好走了很多,往往在一些看似幾乎不可逾越的凶險絕地上,這條山路都能找到最合適的地方通過。 季候一度以為這條山路是人力修出來的,甚至猜測會不會殷河的本事遠大過自己的想像,一路將這條通天之路修到了神山之上。但是這個猜測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因為就在不久以前,他親眼看到了來到神山腳下後,在那股強烈無比的神秘力量壓制下,普通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若非大祭司手中那根來歷不明的黑色神杖,季候都覺得自己也許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了。 山腳尚且如此,更何況神山之上呢? 不過眼下走在神山上並不斷走向山脈深處,季候反而感覺周圍的那股神秘氣息的力量雖然依舊存在,但反而並沒有像山腳下的時候那般驚人和恐怖。 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此刻大祭司就在他的背上,連帶著那根黑色神杖的威力也將他籠罩了進去。 只是這神杖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何竟有如此驚人的功效,甚至可以抵擋神山的力量? 季候心中有無數個疑問,但面上始終保持著一副木然的表情,看起來就好像他仍然和山下的那些行屍走肉差不多,沒有多少清醒神智,只能是本能地聽從大祭司的命令而已。 在俗世中掙扎拚搏多少年力爭上游,一路傾軋勾心鬥角,看盡了人情冷暖黑白兩面,季候做出了自己從本能出發的自我保護的模樣。 他從不相信自己背後那個在聖城中被萬民景仰的大人物,哪怕他表面上也做出了這個樣子。普通的凡人們只看到了光輝燦爛,但是他已經爬到了最靠近太陽的地方,所以在沉默的這些年裡,除了耀眼光芒外,他也看到了陰影和黑暗。 這根神杖,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大祭司看起來,似乎對神山這裡的情況有些瞭解? 但是千百年來,從未有一個人能夠靠近神山,這是確鑿無疑的事情。 大祭司的一隻手臂,有些無力地從他肩頭垂了下來,看起來他非常、非常的虛弱,哪怕是有黑色神杖的保護,哪怕他讓季候背著自己行走,但在神山這裡的壓力下,他看起來仍然有些接近油盡燈枯的樣子。 季候略有幾分猶豫,腳步微微慢了一下,但大祭司似乎一下子就感覺到了,他的那隻手抬了抬,卻是指著前方,那乾澀的虛弱的聲音,就像是一個人臨死前淒厲而憤怒的詛咒,帶著不甘,又似乎懷抱著全部的希望,以決絕和不容置疑的堅定,嘶聲道:「走!」 季候望著前方遠處那條通向深山裡的山路,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然後大踏步走去。 ※※※ 這條山路十分漫長,不知不覺,季候和大祭司已經到了深山腹地,連季候都覺得有些詫異,自己居然能走過這麼長的路程。別說這時是在這神秘莫測且凶險無比的神山上了,就算是在外界地方,他背著一個老人走了這麼遠的路,不累是不可能的。 但是偏偏在這看起來異常艱辛的路程裡,季候卻隱隱覺得,自己好像越走越輕鬆了,體力正在慢慢恢復,精神越來越好,好像另外有一股力量在支撐著自己。 對此,他在略微思索後,很快就鎖定了目標,事實上現在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選項,只有那根神杖。 從神杖上傳來的溫暖氣息正越來越濃,此刻非但護住了他的心脈,更隨著他逐漸深入山脈後不停擴展,已經擴散到了他的全身,甚至連手指腳掌上都感覺到了那股暖意,完全恢復了過來。 季候甚至可以異常清晰地感覺到,那根黑色神杖也像是正在甦醒的某種生物一般,隨著距離神山中心越來越近而逐漸清醒過來,其本身的力量正在不斷增長變強,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 只是當季候無意中低頭,眼角餘光掃過那只有些無力地垂在自己肩頭的大祭司手臂時,眉頭便是微微皺了一下。 那隻手,仍然枯槁如骷髏,看起來毫無變化,仍然是那種虛弱至極的狀態。 這又是為什麼?季候心中念頭急轉,面上在不動聲色地往前走去,此刻置身在這神山腹地,可謂是步步驚心、危機四伏,決不能走錯一步,有任何異常之事,他都要盡力去搞清楚。 可是,大家分明都是一模一樣的人啊?有什麼不同? 大祭司太老了?本來就快死了?所以不能完全接受那種神杖的力量庇護? 這個念頭一泛起,就被季候自己拋開了,一定是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那麼,自己和大祭司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呢? 神山寂寂,道路蜿蜒,他們又走過了一個小山頭。在這中間,季候和大祭司又受到了一次驚嚇,倒不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事實上在進入神山後,除了那股奇異的力量威脅外,神山上就沒有任何其他的威脅出現,大概是這股力量太過強大,將那些吃人的魔獸也都擋在了神山之外吧。 他們所受的驚嚇,其實就是之前他們看到過一次的那種紫色光門。 一切好像都是前次的重演,本來安靜無事的某座山峰上,突然空間一陣扭曲,然後便出現了另一個龐大的紫色光門,隨後也是相同的過程,在黑暗與扭動的陰影中,另一隻身軀龐大的異域怪物出現並想要通過那個光門進入這個世界,而且看起來,這一隻怪物比之前那隻身軀更大也更加強大一些。 然後,伴隨著嘶吼咆哮聲,那隻巨龍再一次從神山深處出現,如天降神兵一般落到了這扇光門邊,與那隻異域怪物搏鬥起來。 巨龍的強大超越了想像,牠再一次殺掉了這隻異域怪物,但也付出了代價。 季候親眼看到那隻巨龍的一條手臂幾乎被拍爛了,但牠似乎並不在乎,只是在再次回眸看了一眼遠處山路上那兩個如螻蟻一般的小人後,又轉身走進了神山深處。 季候忽然有一種感覺,那隻巨龍牠看的並不是自己和大祭司,牠看的只是在他背後,被大祭司拿在手上的那根神杖罷了。 紫色的光門再一次顫抖著從虛空中消失了,神山又恢復了平靜,除了天空中紛紛揚揚落下的金色血水,一切似乎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季候心跳卻是慢慢加快,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 這一次,他甚至不需要大祭司出言催促,就繼續大步向前走去。 神山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呼喚一般,他能感覺到,在他背後的那根神杖上的光芒此刻起伏閃亮,正如同呼吸一般,應和著那古老的聲音。 |
第七十章 天罰(下) 一聲低沉而略帶顫抖無力的聲音,從他的身旁傳來,是大祭司的聲音。季候轉身想要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太受控制一樣,動作異常緩慢,好一會才轉了過去,面對著大祭司。 大祭司那衰弱又乾癟的神情上,似乎有一股灰暗之氣,但無論如何,抱著黑色神杖的他和季候,現在就是這一片土地上僅有的還有些生氣的人了。 「只剩你還有點生機了……」大祭司看起來顯得十分的虛弱,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但是不知為何,他始終還是強撐著,並且在那雙變得十分奇怪的眼眸中,還散發著越來越強烈的光芒。 那是希望,是渴望,是嚮往,是夢想,還有更多更多的是貪婪。 「過來,我走不了了,你背著我上去。」大祭司抓緊了黑色權杖,緊緊貼在自己的胸口,然後對季候吩咐道。 季候的腦海裡有一陣空白,並沒有反應過來,大概是還陷在之前那種遲鈍的感覺中。不過此刻他站在大祭司的身前,隱隱能感覺到一絲溫暖,卻是從他手中的那柄黑色神杖上傳來的,這讓他感覺舒服了很多。 他喜歡那種感覺,喜歡那根黑色神杖。他沉默無語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大祭司的身前,然後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在這等待的中間,季候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又暖和了一點,黑色神杖離他的身體越來越近,時間久了之後,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像是石化一般的可怕遲鈍感覺,就開始逐漸消退。 但是這種情況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季候完全沒有印象,哪怕仔細回憶也想不起來,不過他隨即又暗自驚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頭腦似乎果然也在恢復,居然開始思索過去的那些事了。 一個並不沉重但令人厭惡的身體,從後面趴到了他的背上,大祭司的雙手依然緊緊抱著那根黑色神杖,然後對季候說道:「上山!」 季候往前方看了一眼,發現他和大祭司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座巍峨高聳又神秘莫測的神山腳下,同時也是那條通天之路的盡頭。 就在他的面前,神山的土地上,一條彷彿是天然生成的山路,曲曲折折,蜿蜒向上,一直通向神山深處,就這樣展現在他的眼前。 季候深吸了一口氣,木然地看著這條道路,然後抬腿走了上去。 ※※※ 神山險峻多奇石,草木稀少,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走入山脈就好像是走進了另一個原始荒蠻的世界,並且很快的,周圍就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聲息甚至包括微風吹過的聲音,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山路曲曲折折,一路向上,季候背著大祭司,慢慢地向上走去。他的速度很慢,同時覺得自己身體周圍好像充斥著一股黏稠又令人窒息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的,卻好像讓人寸步難行。 手腳、四肢都很難受,但唯一的溫暖是從他和大祭司之間的那根神杖上傳來的,那種溫暖的氣息護住了他的身體,並且隨著不停往神山深處走去,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越來越強的趨勢。 季候也因此神志越來越清楚,想起了更多的事,眼神中的那種晦暗空洞的氣息慢慢消退了,時不時的,他的眼珠開始移動,閃爍著某種光芒。 而趴在他背上的大祭司看起來情況就有些奇怪,一方面,他身體看起來越發的虛弱,老化之象簡直無法形容,現在已經不只是雙手掌了,連他的手臂腿腳,甚至是脖子以下的身軀,看起來都已經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搾乾生命血氣一般,化作與骷髏相似的模樣;唯獨只有他的頭部,雖然同樣虛弱枯槁,但是他的一雙眼睛裡,卻露出越來越狂熱的目光。 「就在那裡,快,快,就在那裡……」 低沉如囈語一般的聲音,不停地從季候耳邊傳來,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抗,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背著大祭司,沿著山路一步步走去。 突然,在周圍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從神山深處猛然傳來一聲震天巨響,彷彿平地驚雷,連他們腳下的山峰都猛烈震動了一下。 大祭司與季候同時抬頭望去,只見在那高聳入雲的神山山脈上,一個萬丈峭壁堅硬岩面中,突然山崩地裂,巨石滾落,然後在塵土飛揚中,一個紫色的巨大光門,突然出現在那上面。 光門中電芒亂閃,黑暗翻湧,同時夾雜著血海光澤以及無數尖利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厲嘯聲。片刻之後,突然只見那一片紫光扭曲閃動,一隻巨大的爪子猛地從光門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外面世界的岩石,然後隨著一聲巨吼聲,一隻難以描述的巨大怪物,就像是傳說中地下黃泉冥府的惡魔,從其中探出頭了,伸出了半個巨大身子。 牠看著這座神山,看著這個嶄新的世界,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雪白尖長的獠牙對著蒼穹,然後仰天長嘯,似乎在宣示著自己的到來。 那一刻,天地晦暗,烏雲翻滾,整座神山似乎都暗了下來,一股寒氣鋪天蓋地洶湧而來,讓人瑟瑟發抖。 但就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從神山之後猛地又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一個龐然大物的身影霍然從高高的山峰上躍下,猶如一座巨大山峰倒塌一般,轟然砸在那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異域怪物頭上。 「轟!」 那詭異的異域怪物在轟然巨響聲裡,一下子被重重砸在堅硬的大地上。 塵土飛揚中,一隻身軀巨大、通體玄黑的巨龍從天而降,伸出同樣恐怖的龍爪,一把抓住那隻怪物的手臂,同時張開血盆大口,吼的一聲咬住了那隻怪物的脖子。 「吼……」 血雨紛飛中夾雜著無法描述的淒厲慘叫聲,那隻異域怪物被這隻黑龍直接撕成了兩片,於是,金色的血液噴灑到半空中,化作異常淒厲的血雨。 異域怪物慘叫著倒下,半邊身子被丟到地上,剩下的一半身軀甚至都沒能鑽出那紫色的光門,就這樣頹然倒地。 片刻之後,似乎失去了力量支撐的紫色光門開始收縮,逐漸變小,然後將那隻怪物的殘軀毫不容情地擠成了一團肉泥,最後消失在半空中。 一切慢慢又安靜了下來,那只高大如山峰般的巨獸,冷冷地向季候和大祭司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轉過了頭,慢慢又走進了神山深處。 這一戰,短促卻慘烈無比,轉眼分出生死,令人觸目驚心。 大祭司似乎被嚇到了,有好一會沒有說話,而季候則是抬頭看了看天,覺得臉上微涼,片刻後,那一場血雨落了下來。 血水落在他的臉上,化作血珠慢慢滾下,將他全身染濕,與此同時,在他耳邊傳來了大祭司有些生澀的聲音,道:「繼續走。」 |
第六十九章 天罰(上) 大祭司、季候以及其他的護衛在這一刻都驚呆了,望著那風沙背後若隱若現的巨大身影,一個個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在那個巨大的身影之下,所有人看起來都像是渺小的螻蟻,也沒有人會想到,這世間竟然會存在著如此恐怖龐大的生物。 神山腳下,果然是世間最危險的地方。 狂風吹過,鼓蕩的風沙上方,緩緩透出了兩隻巨大的眼睛,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們。 在那目光注視之下,眾人只覺得似乎有一股沛不可擋的寒氣從頭澆灌到腳底,全身瞬間冰涼,都站在原地不敢做出任何反應,一動都不敢動。 在這隻神秘的巨獸面前,似乎沒有人會生出反抗之心。 過了片刻之後,那隻巨獸並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咆哮怒吼衝上來展開一場屠殺,而是在冷冷注視了他們一會後,頭顱後縮,雙眼從那風沙中向後退去並逐漸消失,隨後就是那隻巨大的腳掌。 眾人耳邊聽著那些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好像是那只恐怖的巨獸離開了這裡,消失在漫天的風沙中。 過了好一會之後,大祭司等人才能確定那只聞所未聞的巨大怪獸確實已經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同時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個看去都是驚魂未定的樣子。 在眾人中,大祭司和季候算是還比較鎮定的兩個人,也是最早恢復冷靜的,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後,季候低聲對大祭司道:「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大祭司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 季候點了點頭,遲疑片刻後,道:「難道是上古遺留下來的洪荒異種,在這裡還殘存著?」 大祭司默然片刻,道:「不好說,確實也有這種可能。」 季候往前方神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道:「大祭司,越是靠近神山那邊,像這樣的古怪東西或許就會越多,您還打算繼續走嗎?」 大祭司沒有任何的猶豫遲疑,直接點頭道:「繼續走。」 說罷,他也不管其他人,第一個轉身就向前方走去。 季候在他背後深深地看了大祭司的背影一眼,隨即一擺手,剩下的那些人族衛士便紛紛重新拿起了兵刃,跟隨在大祭司的身後繼續向前走去。 ※※※ 一路有驚無險地過了這個大沙坑,將那些埋葬著巨大骸骨的黃沙拋在身後,這一行人又再度向前方繼續走去。 季候能夠感覺到,周圍土地上雖然看起來依然是草木蒼翠,和外界沒有什麼兩樣,但那種奇異而無形的神山力量氣息,卻是驟然濃烈了很多。 他還在行走中注意到了另一個不太起眼的變化,那就是腳下的路,似乎和之前走過的地方有些不太一樣了。 季候記得很清楚,從外界剛剛走進內環之地時,這地上所修建的通天之路一直都十分良好,方正、平坦、結實,除了一些必須要拐彎或是繞路的地方,通天之路幾乎都是筆直向前,路上也不會有坑坑窪窪的地方,這在這片原始野蠻的內環之地中是相當難得的。 不過情況是在越過那個巨大沙坑後開始發生了變化,隨著繼續向神山繼續深入走去,季候發現腳下的這條路漸漸變得有些不再規整,路面上開始有些大小不一的空洞,道路邊緣地方則出現了參差不齊的現象。並且,這些現象並不只是一處地方,而是隨著他們行走得越發深入後,出現得就越發頻繁。 到了最後,那些空洞和鋸齒一般的缺陷幾乎已經成了隨處可見的狀態,季候對此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憤怒,心想著,這必須要嚴查處置,以儆傚尤! 要嚴查和處置誰呢? 季候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在想這個問題,然後在某一個時刻,他突然身子大震,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或是哪個地方如撕裂一般劇痛了一下,讓他在那片刻間,恢復了一點清醒。 然後,他就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有一抹黑光掠過,定睛一看時,便看到了大祭司那張蒼老的臉。 他腦海中泛起的第一個念頭,有些奇怪,有些莫名其妙,他並沒有想到其他更重要的東西,又或是去追憶自己之前好像做夢一般苦苦思索的事,他在那一刻只是突然有些驚訝地感覺:大祭司好像老了很多啊。 大祭司確實老了很多,他的頭髮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掉光了,只剩下了一個光頭,在他的臉上皺紋橫生,紋理深刻得就像是刀子劃在臉上血肉中一樣,還有他的一雙眼睛裡,除了黑色的瞳孔外,整個眼眶中好像都是一種詭異的暗紅色,似乎充血得厲害。除此之外,他還緊緊抱著那根黑色的法杖。 法杖! 季候身子微微一震,隨即想到了自己之前所感覺到的那一抹黑色影子,現在想起來,大概就是這柄黑色法杖奇異的功效吧。 然後,他的目光忽然就停在了大祭司那雙抱著黑色神杖的手掌上,那雙手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曾經飽滿的血肉全部乾涸了,看過去就只剩下了一層枯槁的皮依附在骨骼上,上面青筋暴露,猶如骷髏殭屍,顯得異常的恐怖。 季候吞了口口水,想要開口去詢問一下,但是忽然間卻發現,自己的口舌變得異常僵硬,半天都好像說不出話來,就彷彿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最後只發出幾聲令人心底發寒的低沉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到底發生了什麼? 季候恍惚中有一種身陷噩夢的感覺,然後,他好像聽到了身後有一陣腳步聲傳來,聲音不大,很細,也很慢。 季候猶豫了一下,便有些吃力地轉身看去。 入眼處,他看到了一個跟隨他進入內環之地這裡的護衛手下,這個人正在走著路,但是走得異常緩慢,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年輕人,倒似乎是垂垂老矣即將死去的老人一般。 與此同時,這個護衛的臉上一片冷漠木然,一雙眼睛中瞳孔放大了數倍,眼神空洞洞的,毫無光澤,毫無情緒,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活死人一般。 季候心中悚然一驚,但面上卻依然毫無表情,這並不是他異常冷靜,而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被什麼力量所壓制,看著什麼都毫無意義一樣。 在那個像是活死人一樣的護衛身邊,他又看到了另一個護衛,情況也是一樣。然後一個、一個、又一個,隨著季候目光的轉動,他看到了更多的護衛戰士,他們都在他身後的這條道路上緩慢而漫無目的地走著,每個人都眼神空洞毫無情緒,每個人都如同行屍走肉,失去了所有神智。 「過……來……」 |
第六十八章 探路(下) 天上的神明有沒有聽到季紅蓮的祈禱沒有人知道,但世間的事看起來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又或是任何誠心的祈願而發生改變,萬物生長,生死輪轉,都是如此。 所以,那天上被萬民敬畏崇拜的神明,到底是否存在呢? 這個問題也許有人曾偷偷想過,但從沒有人敢真的問出來。而且自古以來,人族先祖的那位聖人就傳下了神秘的書卷,告訴後人在那座神山上藏著凡人無法想像的寶藏。 或許,還有那傳說中更加神秘的神明軀體,以及永生不死的秘密? 季候帶領著五十名精銳的士兵,護衛著那輛馬車,踏進了內環之地中的通天之路上。 道路修得很好,平坦寬敞,馬車在上面走得十分平穩,看起來幾乎與外界沒什麼區別。 但季候和周圍的士兵們始終小心翼翼並緊張地關注著那輛馬車車廂裡的情況。按照多年來的傳說,任何一個修煉過巫術的人族巫師,都不能進入神山的力量範圍裡,一旦違反這個戒律,則必然巫力反噬、自焚而死。 那輛馬車的車廂十分安靜,沒有任何的聲息和動靜,大祭司坐在裡面的身影看起來也十分安寧,預想中那可怕的自焚一幕竟然沒有發生。 這個事實讓周圍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包括季候在內,只不過他很快又皺起了眉頭,眼中露出思索異樣之色。 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大祭司進入了這內環之地,但他並沒有像歷代祖先留下的訓示般遭到那股力量的壓制並自焚,顯然原因不外乎只有兩個,一是大祭司有了一個辦法,將這種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抵擋在身體之外,另一個就是……除非大祭司根本沒有巫術的力量,那麼神山那股力量對他的傷害就沒有那麼大了。 季候的心裡很快地就想到了這一點,但哪怕是思慮周祥,多疑如他,也是很快就將這個念頭拋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大祭司是天神教之首,最重要的責任就是與天上那神秘飄渺的神明溝通,其中必定會用到傳說中的通神術。 而通神術,正是人族巫術的巔峰之作,非在巫術一道上有驚世駭俗的絕頂天資才能學會,同時對巫法的力量掌握也必定十分精深。 大祭司不會巫術?這個可能根本是不存在的。 在內環之地的外圍,神山的那股神秘力量還十分薄弱,所以這支隊伍前行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他們穿過了一兩座修好的青玉所,然後在馬匹能夠抵達最深的地方停了下來。 從這裡開始,所有人都不能再繼續騎馬了,接下來的道路,必須依靠大家自己走過去。 在眾人的目光中,大祭司也從那輛馬車上走了下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季候看到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答案。 大祭司的雙手環抱在身前,一根黑色的神杖被他緊緊抱在胸口。神杖上那些奇異的符紋此刻都在微微閃亮著,透露出一股古老蒼茫的氣息,悄然盤旋在大祭司的身體周圍。 大祭司往前走了幾步,隨即腳下微微一頓,好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向季候看了一眼。 季候露出一絲笑容,眼中有敬仰欣慰之色,看起來好像十分欣喜於大祭司安然無恙。 大祭司凝視他片刻,隨後微微點頭,便轉身向不遠處的那座青玉所走去。 ※※※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就一直這樣行走著,白晝出發,夜晚休息,一路沿著道路往神山走去。 大祭司雖然有神杖護體,仗著那股奇異的力量護住身軀不懼那些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但他畢竟年齡大了,身體不好,同時內環之地中的那股力量似乎隱隱約約多多少少還是對他有一些影響。不至於法力反噬自焚身軀,但對他這蒼老的身體造成了更大的負擔看起來也是有的。 所以每一天裡,大祭司走路都走得有些辛苦,大家的速度也變慢了下來。 季候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他讓人去做了個座椅擔架,然後讓這些精壯的士兵輪流抬著大祭司走。 大祭司或許真的是覺得有些吃力吧,所以在稍微猶豫後就同意了這個做法,坐上了擔架。 如此一來,眾人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往前走去,一路上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危險大部分都已經被這裡修路的人所除掉,所以他們幾乎都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就這樣安全地行走著。 很多天後,他們走到了一座闊大的沙坑邊緣。 到了這個地方,神山的力量已經逐漸強大起來,對這些精壯的人族士兵也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背負擔架也成為了一個很難支撐的負擔。大祭司也就捨棄了擔架,再度自行行走。 當大祭司和季候站在這個巨大沙坑邊上,看到裡面漫漫黃沙已經隱約可見的那些巨大骸骨時,都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而一條道路就從這沙坑中穿行而過,有些地方更是從白骨中間穿過,看著這一幕,季候忍不住也是歎息一聲,對大祭司道:「殷河他們修路的人,確實了不起啊。」 大祭司看著前方延伸而去的道路,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後雙手緊了緊,手中拿著的那根黑色神杖,繼續向前走去。 季候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掠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又好像是一點奇怪的笑意,片刻後,他對後頭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跟上,然後自己也跳下沙坑,跟在大祭司後頭向前走去。 黃沙漫漫,白骨森森,走在這沙坑中就好像是走在一座巨大的墳塋中,讓人下意識地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特別是那些巨大的骸骨,在靠近之後才能更直觀直接地感受到它們的恐怖龐大,也更加難以想像,這些死去的生物在生前還活著的時候,究竟是如何恐怖的樣子。 區區如此弱小的人族,在這樣可怕的生物面前,豈非就如同螻蟻一般的渺小? 黃沙捲過,風聲呼嘯,人人靜默不言,好像都害怕驚擾了這裡安眠的史前巨獸們。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那風沙背後,在那黃沙深處,猛然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轟鳴聲,聲若驚雷,滾滾而過。 大地似乎突然顫抖了一下,風沙陡然變大變急,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好像一股怒濤般湧了過來,似鋪天蓋地一般讓人無法喘息。 大祭司與季候等人霍然變色,轉身望去,便只見在那沙坑遠處,無邊風沙背後,突然有一道巨大無比的身影,看上去猶如一座山峰一般,緩緩在風沙中出現。 片刻之後,一隻巨大無比的腳掌,從風沙中踏了出來,踩在了眾人前方的沙坑裡,一瞬間,天地變色,似乎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 |
第六十七章 探路(上) 從神山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奇異而可怕的力量,對人族來說一直都十分可怕,特別是對修煉過人族如今賴以強大起來的巫術的人來說,更是畏如蛇蠍。 任何一個膽敢進入內環之地的巫師,都會被那種無形無色卻又無所不在的神山力量所壓制,並刺激到體內的巫術靈力反噬自身,最後落得一個自焚身死的下場。 所以多年以來,人族天神教的巫師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踏進內環之地半步,這也是當日季候聽到大巫師突然決定要前往神山時異常驚訝的原因。 事實上,當年在決定動工修建這條通往神山的道路時,就有人曾經出來質疑了,因為昔日力主推進這個計劃的,就是上一代天神教的大祭司。 天神教是人族精英匯聚的組織,裡面有眾多修煉巫術的高手,大祭司一般更是其中天賦最高最強的人物,但修建這樣一條道路,以大祭司為首的巫師們根本無法進去,那麼,修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疑問在當年人族高層和許多世家貴族的傑出人物心中都有想過,也曾經向上一代大祭司說過這個事,不過後來大祭司以神山上有神靈寶藏,同時還有昔日聖人的遺囑來說事,一個永生,一個權勢財富,終於還是壓下了所有反對意見,開始了這漫長時間的修建。 至今已經忽忽近百年過去,通天之路的修建難度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之外,也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人族摸爬滾打地在那個凶險的內環之地中修建道路,進度一直緩慢,一直到最近,當代大祭司突然痛下決心,不顧一切,哪怕用荒族奴隸的人命去填也要修好通往神山這條路,這才讓修路進度迅速加快。 也正因為有這麼一個歷史悠久卻又始終無解的死結,季候才無法猜測到大祭司居然是要親身赴險,只是他親耳聽見的決定是如此的堅定清晰,讓他也無路可退。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聖城中的人們還未醒來,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一隊精銳的將士悄然來到了大金字塔前,在隊伍中還有一輛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馬車,最後停在大金字塔的前面。 五十年來從未踏出大金字塔一步的那個老人,那位被聖城無數人族敬仰的大祭司,就在這晨光中走了出來。 當他離開大金字塔的台階時,明顯有一個停頓和猶豫,跟在他身後的季紅蓮臉上則滿是擔憂之色,默默地看著大祭司的背影。 過了片刻後,大祭司還是邁出了步伐,走下了石階,在周圍充滿敬畏的那些士兵目光裡,他進入了那輛馬車車廂中。 季候就站在一旁,一臉凝重肅穆之色,走過來揮揮手,這支沉默的軍隊便再度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離去,只留下季紅蓮一個人站在巍峨宏偉的大金字塔前,愣愣地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 不知為何,這場景讓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傷感,就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畢竟,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那麼凶險的所在。 ※※※ 這支神秘的隊伍很快地就出了聖城,一路上,各種關卡崗哨都是暢通無阻,這其中自然是季候的功勞。 而大祭司自從進入了馬車車廂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聲息,若不是窗口垂下的薄簾隱隱能看到一個安坐的影子,或許人們會以為這車上其實根本沒有人。 在行路之中,季候騎馬跟隨在隊伍中,時不時地,他會用一種複雜而陰晦的目光掃過那個車廂,看著倒影在車窗上的人影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疑惑的樣子。 出城之後,這支隊伍行進的速度變快了一些,但也沒有快太多,大抵還是為了照顧在馬車上年事已高的大祭司,不想讓馬匹車廂顛簸,所以走得都還算平穩。 如此走了很久,他們才抵達了內環之地的邊緣地帶,同時也是那條通天之路開始的地方。 這支隊伍在這裡停了下來,準備過夜。也就是在這個晚上,季候與大祭司商議了許久,經過反覆考量之後,最後決定帶五十人的精銳士兵護衛大祭司前往神山,同時季候也親自前往。 對於季候也隨著隊伍跟來的這件事,大祭司一開始是有異議的,但季候則是態度十分堅決地表示自己也要跟著進去,一來,是衷心敬仰大祭司,內環之地中危機四伏,他一定要保護好大祭司的安全;第二麼,就是季候實際上也是對通天之路修建過程十分瞭解的人,而其他士兵包括大祭司對此也是大部分一無所知。若是在內環之地中遇到什麼突發的意外情況的話,季候跟在一旁,或許還能夠處置一下。 這兩個理由最後說服了大祭司終於點頭答應下來,不過在最後,他還是有些不無遺憾地道:「要是殷河那小伙子在就好了。」 季候笑了笑,點頭稱是,卻是沒有再多說什麼。 ※※※ 殷河當然是這種情況下最適合的人選,他不但進過內環之地,而且在裡面生活了三年,特別是在前一段日子裡,他還作為修路的主事人帶領大批人馬進入其中,直到最後將這條神秘莫測的通天之路修好。 單從內環之地的實際情況瞭解來說,整個聖城乃至整個人族,如今都不會有比殷河更適合的人選了。 只是如今的殷河,卻一直昏迷不醒地躺在聖城大金字塔中,宏偉神廟裡的某間靜室裡,季紅蓮在大多數的時候都在這裡陪著他。 此刻的殷河躺在床上,臉色憔悴蒼白,但神情卻是安詳多了,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太過痛苦的樣子,似乎在內環之地中所受到的傷害在這些日子的靜養中,正在逐漸減退。 季紅蓮輕輕拉起被子的一邊,為殷河蓋到了脖頸上,蓋得更緊密了些,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道:「殷河啊,你什麼時候才能醒呀?」 殷河沉默不語,眼睛仍是閉著,躺著一動不動,似乎對外界的一切聲音都充耳不聞。 季紅蓮沉默下來,目光望向別處愣愣出神,過了一會後輕聲道:「我爹爹和師父,他們兩個人都要進入內環之地了,那裡面聽說是世上最凶險的地方,我、我很擔心他們……」 「哎,要是你醒著就好了。除了他們兩個人,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而你又是我們聖城裡最瞭解那個地方的,如果是你帶著他們兩人進去,我就放心了啊。」 說到這裡,季紅蓮似乎有些傷感,面容中也有幾分揮之不去的擔憂,不過片刻後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目光轉過來看了殷河一眼,卻是一時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搖搖頭自言自語道:「哎,我在胡說些什麼啊。你如今都這副樣子了,在內環之地中一定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我怎麼還能叫你再為我冒險去那個地方……」 她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但臉上的憂慮之色卻是越來越重,眉頭間的愁緒好像解不開一樣。 「可是,如果你真的是在裡面遇到了什麼天大的危險,那麼,我爹和師父也是走的相同的那條路,會不會也……也會有危險呢?」 美麗的少女憂心忡忡,輕聲歎息著,過了一會後,她雙手合什,一臉虔誠地望著天上,低聲祈願道:「願神明保佑他們,一切順順利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來。」 |
第六十六章 路成(下) 巍峨的大金字塔上,神廟大殿中,大祭司端坐在地上,神色平靜,只是看他的臉色似乎皺紋多了不少,像是在這段時間裡老了很多。 季紅蓮坐在大祭司的身邊,而在下方則是另外坐著一人,正是季候。 過了一會後,大祭司歎了口氣,開口道:「殷河他現在何處?」 季候道:「已經帶回來了,就安置在下面一處靜室中。只是他身體異常虛弱,從回來後就始終昏迷不醒,無論城中醫者如何救治,他也沒有醒來。」 季紅蓮面上掠過一絲擔憂之色,悄悄握緊了手掌。 大祭司則是皺了皺眉,問道:「他昏過去之前,就只說了那句話?」 「是。」季候十分肯定地道,「殷河他只說『路修好了』這四個字,然後便暈厥了過去,直到現在為止。從頭到尾我都始終跟在他身旁,絕無第二句話,中間也沒有醒來過。」 大祭司沉吟片刻,道:「將他帶上來我看看吧。」 季候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答應一聲後快步走了出去。 季紅蓮在一旁眼睛一亮,隨即站起走到大祭司身邊,面帶期望之色,道:「師父,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大祭司苦笑了一下,道:「我先看看他再說吧,現在人都沒見到,怎麼說得清楚。」 「哦,好啊,好啊。」季紅蓮有些緊張地說道,又在大祭司身邊坐了下來。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後,門外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即在季候的指揮下,兩個僕從提著一個擔架將身上蓋著被褥、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的殷河抬了進來,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然後向大祭司行了一禮後,又退了出去。 大祭司隨即站起,緩步走到了還陷入昏迷的殷河身旁。 季候退開,站在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祭司。 而季紅蓮則是更早一步跑過來,跪坐在殷河的身旁,看著這個顯得異常憔悴和脆弱的男子,心中一酸,眼睛都有些紅了。 大祭司先是仔細查看了一下殷河的面色,看起來似有幾分猶豫,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季候就問道:「他回來時身上可有其他傷處?」 季候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並無其他大的傷口,最多也就一點刮擦破皮的地方,應該不礙事的。」說著,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走上前掀開殷河身上的被子,露出殷河的身軀指給大祭司看。 季紅蓮嚇了一跳,又不敢阻止,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看了父親一眼。 大祭司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季候這才放下被子,季紅蓮趕忙搶了過來,細心地為殷河蓋好,同時悄悄在被子底下握住殷河的一隻手掌,觸手處,她下意識地全身一顫,竟是好像摸到了一個冰塊一般,冰冷刺骨。 季紅蓮眼中掠過了一絲黯然之色,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悄悄地、慢慢地握緊了殷河的這隻手。 ※※※ 「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季紅蓮跪坐在地上,對著大祭司帶著哀求之色說道。 大祭司默然半晌,隨後緩緩道:「他這應該是被神……神山靈力侵體,傷了肉軀生機。如此嚴重的程度,按理說,一般人都撐不下來的……」 季候臉色微微一變,看著大祭司眼中似有幾分微妙變化,而季紅蓮卻是露出一絲希望欣喜,道:「您知道原因了,那能救他嗎?」 大祭司遲疑了一下,道:「我試試吧。」 說罷,他讓季紅蓮退到一邊,自己則是在殷河身旁盤膝坐下,同時從懷中取出了一根法杖,正是當日在靜室中施展通神術的那根黑色神杖。 只見大祭司低眉閉眼,口中低低唸咒,不多時,那黑色神杖上的奇異符紋忽然亮了起來,片刻後,竟是從大祭司的手中緩緩飛起,一直飛到了殷河的頭部上方,然後虛空懸浮在那兒,其中它的杖柄末端距離殷河的眉心處大概只有三寸左右的距離。 站在一旁的季候眼睛一亮,眼前的這一幕不用說,正是人族中最神秘的巫術。 大祭司兩隻手十根指頭緩緩伸曲扭動,結成一個個古怪的法印,同時口中的咒語也沒有停歇下來…… 漸漸的,一道奇異的光芒從神杖上散發出來,片刻之後,大祭司突然睜眼,輕喝一聲,雙手結出一個奇異印記,霍然往上一抬。 一道光芒驟然出現,灰暗乾澀,卻是從殷河的眉心中升騰而起,然後被吸入到那黑色神杖中。 神廟大殿裡,一片靜默,季候與季紅蓮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靜靜地看著那詭異的一幕。 半空中懸浮的神杖,好像正在不停地從殷河身體裡抽取著什麼,但隨著時間過去,殷河原本看起來幾乎和死人差不多的臉色,竟然開始好轉,那種晦暗的死氣漸漸消失不見,甚至在臉頰上還隱隱多了一絲紅**色出來。 季紅蓮欣喜萬分,若不是怕驚擾到了大祭司施法,只怕早就歡呼雀躍了,但眼下只能強忍著,不過一雙眼睛中已經滿是歡喜之意。 反倒是站在女兒身後的季候,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光在殷河臉上打轉一陣後,更多的卻是落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眼中微光閃爍,也不知心裡在想著些什麼。 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時間,從殷河眉心處被吸出的那股古怪氣體越來越淡,終於到了最後化作透明之色,消散於無形。 大祭司放下手中印記,隨手一招,那神杖便飛回到他的手中。 杖身上光芒消退,又恢復了原狀,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哪怕剛才吸出了許多那種奇異的死氣。 殷河的身子顫動了一下,面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季紅蓮吃了一驚,剛想叫喚他,大祭司已然說道:「他應該沒事了,但還需靜養多日,你先將他在神廟裡找一間客房安頓下來,等今日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看他。」 季紅蓮連連點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連忙跑出去叫了兩個天神教徒過來,然後就將殷河從這裡帶走了。 大殿中於是便只剩下了大祭司和季候二人。 季候慢慢走了過來,在大祭司身邊坐下,輕聲道:「您沒事吧?」 大祭司看了他一眼,道:「還好。」 季候點點頭,隨即沉默片刻後,道:「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說著,他手往某個方向指了一下,正是神山那邊內環之地的方向。 大祭司默然良久,道:「這個年輕人說路修好了,你相信他嗎?」 季候猶豫了一下,道:「我派他去就是做這個事情的,而且看他回來之後,什麼都不說卻只記得這件事,我覺得多半可信。」 大祭司既不點頭肯定,也不搖頭疑問,只是坐在那兒似乎想著心思。 季候又道:「不過這事還是有些蹊蹺,跟隨殷河進入內環之地的人可著實不少,為什麼會只有他一個人回來呢?那些還在內環之地裡的人呢,總不會全死了吧?」 大祭司目光微微一閃,還是沒說話。 季候有些困惑,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您可有什麼交待嗎?或者乾脆這樣,我再派幾個人進入內環之地去查看一下?」 大祭司聽到這裡,卻是突然搖了搖頭,道:「進去也是枉死,不用了。」 季候吃了一驚,愕然道:「進去就必死嗎?」 大祭司雙眼微微瞇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突然間他身子一顫,卻是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咳嗽,把季候都嚇了一跳,他連忙站起想要上前,卻被大祭司一伸手攔住,只得後退了一步,急道:「您沒事吧,要不我去找……」 「不……必!」大祭司咳嗽中強說出了兩個字,隨手從懷中摸出一塊絲巾摀住嘴巴,過了好一會後,他的咳嗽聲才慢慢平息下來,隨後長出了一口氣。 季候著急的臉色這才放鬆下來,趕忙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放在大祭司的身旁,道:「您喝水。」 大祭司點點頭,用絲巾擦了擦嘴巴,隨即放下手閉眼思索了片刻,再度睜開眼睛時,卻是正色對季候說道:「你回去之後,立刻佈置安排一下,我要進神山。」 「什麼?」季候大驚失色,甚至一下子站了起來。 大祭司卻並不給他更多說話的機會,隻冷冷地道:「去吧,按我說的去做,明天我們就走。」 季候半張著嘴愕然無言,但看著大祭司異常嚴峻且堅決的臉色,最後只得點頭答應下來,隨即快步走出了這座神廟大殿。 大祭司孤獨地坐在這座宏大的神殿中,默然沉思了良久後,慢慢低頭向自己的手中看去。 此刻,他乾枯的手指慢慢攤開,露出了緊抓在手掌心裡的絲巾,那上面全是變作了暗紅顏色的鮮血,觸目驚心。 注:**(兩格和諧字),目前想不到填什麼,若有卡友想到,可以用評分告訴我,謝謝。 |
第六十五章 路成(上) 這條通天之路,終於是修到了神山腳下。 殷河愣愣地看著神山,看著那條似乎平凡無奇的山路,只覺得自己全身好像在不停地顫抖,然而實際上,他的身軀僵硬得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胸口還殘留著幾分溫暖,他的心跳聲還在緩緩傳來,一股溫暖從他捂在胸膛上的右手掌裡傳來,悄然護衛著心臟,也保存著一點最後的神志。 殷河慢慢地、異常艱難地轉過身,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告訴所有人,這條路終於修好了! 距離神山只是咫尺之遙,剩下的一點距離走過去就好了,不用再修了,可以了! 然而,他只是張了張嘴,卻沒有半點聲音從口中傳出來,就好像他突然啞了一樣。 而在他的周圍,同樣的沒有任何聲音,儘管在他的視線裡,還有為數眾多的人——荒人奴隸,人族士兵,他們都在走動著,但是其他所有的人,幾乎全部都是一個樣子。 他們目光呆滯,兩眼無神,行動異常緩慢,每一個人都在各行其是,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呼喊,沒有絲毫的生氣,一切就那樣詭異地在安靜中發生著,讓人頭皮發麻心底發涼。 放眼看去,殷河突然有一種自己正置身於無數屍體中的幻覺。 那些人明明還活著,明明還在走動,還在幹活,可是殷河卻總覺得,他們好像已經死了。 是神山那詭異而強大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了所有人嗎? 殷河覺得自己也快要發瘋了,他捂緊了胸口,右手掌和手臂裡,隱隱再度傳出了一股溫和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脈,讓他的感覺稍好一些,沒有那麼的冷。 他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的速度也慢得可憐,不過他還是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在這一大群沉寂無聲的可怕人群中,開始遠離神山。 在他背後,吹起了風,是從神山上吹下來的,拂動他的衣襟髮梢,有些微涼,就好像有一隻冰涼的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脖子。 殷河沒有回頭看,一直吃力而緩慢地向前走著,在他身邊不停地有其他人走過,但是所有的人似乎都對殷河視若無睹,他們的目光僵直而木然,空空洞洞,好像沒有剩下任何還屬於人性中的東西。 漸漸的,風好像小了、停了,那種冰涼的感覺離開了身子,而與此同時,殷河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臂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甦醒了過來一樣,在緩緩搏動著。 他有些吃力地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開始正在變粗變大,並生出皮毛肌肉虯結,變成如同一隻魔獸般的手臂。 也正是這詭異的變化所產生的力量,在不停地幫助他維持著最後一點生機和清醒,支撐著他慢慢向前走去。 腳下的路,是他親自帶人修的,但此刻看起來卻好像無止境一般的遙遠,殷河走啊走啊走啊,一直走著。 在他的眼前,似乎一切又重新模糊起來,天黑了,天又亮了,日月輪轉,日昇月落,就這樣一直走著,走著…… 那些失去了生氣的可怕的人群,不知何時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不知去向,他順著這條路一直走著,記憶中走過了一座座青玉所,中間走過了那個巨獸埋骨的巨大沙坑,走過了更遠的路,好像還走過了一座黑暗的森林。 一路之上,他從未進入青玉所休息,白天黑夜,他都始終這般艱難而吃力地走著,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那裡,離開那座神山。 天與地始終靜默無言,人世間彷彿只剩他一個人,在廣袤的大地上孤獨行走,一直走著……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又看到了人! 也看到了這條道路的盡頭。 有一小群人站在道路的盡頭,似乎無奈又焦急,他們竊竊私語,他們來回踱步,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突然間,所有人都僵住了,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影從內環之地的風沙中走了出來。 孤獨、沉默而吃力地,緩慢地走著。 瞬間,人群大嘩,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激動之色,有數人衝了過來,一把扶住了虛弱無比卻又一臉茫然的殷河。 還有人在旁邊大聲吼叫,那聲音聽起來似乎也變得格外遙遠,隱隱約約地迴盪著:「快!快,快去稟告大祭司和季長老……」 殷河只覺得自己疲倦欲死,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暈死過去,只是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被人七手八腳地抱到什麼地方躺下。有人給他擦臉,有人給他療傷,有人給他服藥,他都完全沒有反應,但偏偏腦海中還是清醒著,就好像在一片黑暗中,吃力地維持著一點點僅有的光明。 那股一直纏繞不休的詭異氣息,這時已經如潮水般退走了,他終於離開了內環之地的土地,在他已經有些模糊的記憶中,隱約還記得在快要走出內環之地前,因為那股可怕力量的衰弱,他獸化的右手終於也緩緩恢復了正常。 此刻,在周圍的一片混亂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外頭好像有一陣喧嘩聲,然後有人大聲呵斥,有人大步走了過來,聲勢如雷,一把推開攔在殷河床前的人,搶到了他的面前。 那好像是一張熟悉的臉啊,好像是季候季長老的臉。 「殷河!殷河!」 一迭聲激動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雙肩臂膀被季候緊緊抓住的殷河,吃力地轉過頭來,木然看著他。 不知怎麼,被他那灰暗的眼神看了之後,季候的心裡沒來由地涼了一下,但他隨即便清醒過來,大聲對殷河道:「殷河,內環裡面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時間,你都沒聯繫我們了!路修得如何了,你們是遇到什麼……」 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面上的焦急之色兀自沒有褪去,卻又多了一抹不可思議的驚愕之色。他看著殷河的身子,目光落在殷河突然伸出的右手上。 那隻手蒼白而虛弱,他一把握住了這隻手,道:「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殷河盯著他的眼睛,只覺得一股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即將把自己完全淹沒。 在那最後僅有的清醒時候,他緊緊地抓著季候的手,然後低聲地、吃力地,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般,說出了幾個字:「路修好了……」 話音未落,他的頭向旁邊一擺,已然昏死過去,徹底失去了所有意識,也陷入了深邃無邊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