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XIII 目光穿過叢生的密林,林中幽靜如寂,鬚根蔓延,岩石之上遍覆青苔。遠處金色陽光穿過樹冠,灰白尖岩聳立,抬起頭將視野透過翠綠枝椏,只見林冠之上崇山孤懸,白雪皚皚。 魯伯特公主早已醒轉,正一身戎裝,身披銀灰色鏈甲,戴著一雙鐵護手,手持長劍,靜靜看著這兒的一切。她外套雪白戰袍,其上染了些許鮮血,背後魔導爐爍著銀光,外殼上留下一道爪痕。 頭髮就那麼編成一束,隨意一撥,掃到身後,看起來不像是一位公主殿下,倒如同鄰家的大姐姐。只是麥色的肌膚上,額頭上正有一束修長的火焰——安卓瑪的聖紋,以顯出其高貴。 她視野中映著這世界,但絕少開口,只隨眾人向前,偶爾扶方鴴一把。後者早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眼中幾乎冒出金星來,只在心中把流浪者狠狠罵了一遍。 在不知道第幾次將方鴴從地上拉起來之後,魯伯特公主少有地說了一句:「雖然身為煉金術士,但艾德團長還是要注意一下自己體能的修煉。」 方鴴差點嗆住,放在依督斯一行之前,自己體力雖然不及近戰職業,但至少也比洛羽、姬塔他們好一些。眼下就有點悲催,系統之上的體力值大約只剩下原來三分之一。 公主殿下搖了搖頭,乾脆伸出手去扶住他,將他拉了起來。 之前經歷的一次戰鬥,算不上激烈,敵人是那些空海之上常見的帶羽毛的盜匪——鳥身女妖,塞壬的女兒們。這些帶著利爪的怪物,倒並沒給他們帶來太大麻煩,只是讓方鴴想起了幻海之中的鳥身女妖們。 那片從墜星之中投射出的幻景,也有這麼一片山谷,山谷之中同樣有鳥身女妖。只是在那個地方,那裡的鳥身女妖沒有實體,而這裡它們是真實存在的。 他之前從鳥身女妖的翅膀上拔下一支長羽,那羽毛下灰上赤,頂端朱紅如血,一絲絲絨毛,織成這支長羽,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失。 鳥身女妖的長羽也是一種罕見的魔法素材,雖比不上銀飛馬之羽,但同樣可以用在羽箭之上,只是他眼下沒時間去收集這些東西。 葉華正回過頭來,與兩人講解這個世界:「說起來這裡與你們的世界有一些不同。」 兩人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你們的世界』是指第一世界或艾塔黎亞,這個半位面與艾塔黎亞的確有一些迥異。 「我們將這個半位面稱之為影界,」葉華手持獵刀,隨手一揮,劈開叢生的氣生根,「它介於主世界與以太界之間,猶如主世界的一道影子。」 他抬頭看向遠處,已近走出山谷,白色聖殿偶爾浮出翠野之上。 艾塔黎亞的主世界,便是物質界,無論是第一世界還是第二世界,都是物質界的一部分,元素與以太穿過星海之上在這裡形成萬物與生命。 主世界之上,是星海,以太界,眾所周知,以太與元素皆來自於這個世界,眾神與靈也浮於這個世界之上,宛若巨大的星辰,行於空中。 星海沒有實質的存在,只有一個個懸浮於虛空之中的神國,彼此相距遙遠。也有死寂的神,長眠於此處,位於星海的深淵之底。 「蜥人們認為,以太界與主世界之間,存在一片光海,物質界在光海之上的影子,即形成這片影界。」葉華回過頭,看向兩人,「在主世界,以太的多寡決定了凡人力量的上限,無論是魔法、神力還是魔導器,其本源皆來自於以太——」 他將目光投向遠方:「但在這裡,折射著主世界的一切猶如一個巨大的夢境,在夢境之中,靈魂才是力量的本源。」 「這聽來像是『索林』,」魯伯特公主忽然開口道,「在月之海,以太之力雖然仍舊佔主導地位,但靈魂的力量已經愈發顯得重要起來。」 『索林』是伊斯塔尼亞人對第二世界的稱呼,蜥人稱那裡為『索塔奧』,矮人則稱之為『科瓦里克』,歸根結底,是『門扉之後的世界』。而月之海,則是它的另一個名字。 方鴴也聽過那樣的事情,凡人在第一世界的極限,是五十級——但到第二世界之後,則只有五級。只是升級的方式,則與第一世界迥異。 在那裡,人們需要的經驗值,不再與認知、學習有關,而是一種本質的力量,據說是一種與靈魂,與星輝有關的能力。 那也是第二世界一眾公會彼此爭奪的核心,星輝,本源,第二世界的公會很少返回第一世界,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因為第一世界的資源對於第二世界來說,已經顯得有些無用。 不過也正因此,第二世界公會的大規模遣返,才會在當下顯得如此引人注目。 「的確如此,」葉華點了點頭,但又猶豫了一下,「但這裡有一些特殊,它折射出的只是第一世界的一個片段。正猶如一個夢境,在夢境之中,其主人具有最大的力量——」 方鴴聽得一怔,「那這裡的主人又是誰?」 「大約是那碎片的主人吧……」葉華言簡意賅。 那碎片的主人,方鴴心想難道是說禍星蒼翠?不過要是那樣,豈不是不太妙? 魯伯特公主靜了片刻,問道:「那麼我們要怎麼才能在這裡佔據優勢?葉華先生說這些,是為了之後的戰鬥,對麼?」 葉華眼中讚賞地看了這位聰慧的公主一眼,「龍魂是一個方面,正如我所言,靈魂力量強大的人,在這裡具有天然的優勢。」 「第二則是主場優勢,無論這碎片來源於何,蒼之輝都是它的本源力量,掌握著蒼之輝的人,在這裡具有更強大的力量。」 「我們中有這樣的人?」魯伯特公主又問。 葉華看了方鴴一眼,笑了笑。 那一眼讓方鴴忽然感到自己上了賊船。 或許這位葉會長一開始沒有算計自己,但德蘭和星,肯定一早就知道自己擁有蒼之輝了。這不是什麼秘密,外界皆猜測海林王冠在自己手上。卡拉圖與唐德能猜出的事情,德蘭和星自然也能。 「果然是艾德團長?」魯伯特公主聲音中透出一絲瞭然。 「身兼龍魂與蒼之輝雙重屬性,艾德可是我們此行的秘密武器。」葉華笑著說道。 方鴴悶聲不吭,心想果然如此。 魯伯特公主的目光看了過來,停了一下,才輕聲向他道謝,「謝謝你,艾德團長。這件事本來是我們伊斯塔尼亞人的事情,與你沒什麼關係,卻將你捲入其中。」 「沒關係,公主殿下,」方鴴心中早已有答案,不管旁人如何決定,皆影響不了他自己,「總不能叫我逃走,那不符合我所認同的一切。《星門宣言》沒有規定的東西,但我自己明白應當如何去做。」 魯伯特輕輕怔了一下,這份單純在她的世界之中有些罕見,她忽然有些明白夜鶯小姐的話。她見過形形色色的選召者,有貪婪的,也有平平無奇的,但的確存在那麼一些人。 他們是將之稱之為『先行者』,正是那一代人,建設起了原住民與異世界來客之間的橋樑,並留下了一個充滿了傳說與閃光的時代。 她是聽著那個時代所長大的人,但那個時代畢竟不存在於她所成長的環境之中。選召者的到來,或許會伊斯塔尼帶來了巨變,甚至改變了佩內洛普家族的命運。 但此刻看著對方,她忽然之間竟有些期待起來。 期待起這個世界與伊斯塔尼亞的未來—— 她回過去頭。 「那麼我呢?」這位伊斯塔尼亞人的大公主殿下問道:「葉華先生讓我來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不是我讓你來這裡,公主殿下,」葉華搖了搖頭:「是星的決定,其實我只是一個參與者而已,和艾德差不多一樣。不過公主殿下來這裡,原因的確與我們有些不一樣——」 他停了一下:「待會你就明白了。」 魯伯特怔然點頭,她好像是想到了什麼,握了握自己的劍,便也不再追問。 這時前出去探查的星,也走了回來。高大的因罕茲四型分開叢林,帶著那位煉金術士一齊,出現在三人面前。對方仍舊是那冷峻寡言的樣子,淡淡地開口道:「路在這邊,和我來吧。」 …… 走出密林,聖殿便已在眼前。 首先呈現在四人視野之中的,是一道長長的台階,與數不清如浮雲的階梯,一直通往那聖殿之上。翠野之中,數十座雪白的殿堂,順著山脊蜿蜒向上爬升,錯落分佈,延伸至半山之上。 方鴴抬頭看去,便明白之前葉華與星口中所言的,『他們』是誰。 四名身披厚重環甲,外套灰色長袍,手持長矛,面甲之下泛著冷冽目光的衛士正轉向這個方向。他們的環甲手套握緊了長矛,身上發出嘩嘩的聲音,伏低了身體,擺出了攻擊之前的姿態。 方鴴也在那一刻看清了這些人灰袍之上,一隻閉著的眼睛的徽記——並從而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盲從者。 而衛士們之所以還沒有展開攻擊,不過是因為從大殿之中走出的一個人。 魯伯特公主看清那個人,面色沉了下來:「塞尼曼,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已經死了麼?」 她自然從方鴴那裡聽過幻海之中發生的一切,作為盲從者的侍奉者之一,這位沙之王親封的左大臣早在那時便已死在葉華手上。 而且沙之王巴巴爾坦用攝魂魔方吸收了他的星輝之後,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此刻塞尼曼同樣一襲灰袍,手持法杖,身形略微有些蒼老,正低頭面色靜然地看向魯伯特公主。「公主殿下,看來你們對永恆這個概念還是有一些認識不足,所謂永恆,又豈會為凡世的死亡所困擾?」 方鴴聽了微微一怔,又是永恆者? 他抬起頭去,雖然黑暗眾聖的信徒之間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聯繫,但拜龍教徒與盲從者口中不約而同提到的永恆者,還是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 葉華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塞尼曼,別故弄什麼玄虛了,看看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不過只是主世界的一道投影罷了,還永恆者?」 塞尼曼語氣一滯,冷冷地道:「……主世界的一切根本不算什麼,在這片神國之中,我卻依舊是永恆不朽的存在。」 星嗤笑一聲:「神國?」 塞尼曼面色更冷:「……好吧,我的確沒想到你們會追到這個地方來,看起來巴巴爾坦的準備,要比我想像之中充分一些。不過我實在有些佩服你們的膽量,你們應該清楚這個世界的法則……」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高舉起法杖,聲音驟然高亢起來::「還沒有人,可以在這片神國之中挑戰它的主人!」 隨著這一聲高喊,這位盲從者的侍奉者放下手中法杖,向前方一指。一道光芒,從他杖頭射出,正中台階之下那是個盲從者衛士。 在方鴴的目光之中,那四人竟然扭曲起來,生生從原本的形象,生長出一個面目醜惡,身形巨大的巨人,他們像是從夢境之中走出的怪物一樣,手持巨矛,向他們撲了過來。 而在四位衛士身後,同一時間,半空中竟出現了層層疊疊的閃光,一片揮舞著雙翼的鳥身女妖,好像幻景一樣憑空出現在了那個地方,尖叫著向下方飛撲而至。 葉華抬頭看向半空中,一隻手取下背後的長弓,右手攔住正準備實體化構裝體的方鴴,低聲道:「這裡交給我和星,艾德,你帶公主殿下繼續向前——」 「繼續向前?」 「笛卡的化身就在主殿之中,」葉華回過頭來,「帶著公主殿下前往那個地方,能否阻止它就看你們了。」 言談之間,四位巨靈一樣的盲從者衛士,已經舉起巨矛突刺而至。但葉華甚至沒有回頭,星已經舉起右手,高大的因罕茲四型擋在四人身前,張開四壁—— 一道半透明的壁障,如六邊形網格狀向四面八方鋪陳開去,四支矛尖先後刺在那壁障之上,壁障一陣光芒閃動,強大的半龍構裝體四臂之上也冒出一連串的魔力火花來。 方鴴在自己與星戰鬥之時,連見都沒見過這一幕。 以偽龍騎士構裝的實力,這四位盲從者衛士這一擊的水平,豈不是快要達到這個世界的巔峰了?要是盲從者在奎斯塔克城內有多有幾位這樣的強者,還需要什麼沙盜之王? 不過他很快也明白,對方這一擊的威力,並不是他們本身的實力。很有可能,是之前塞尼曼的加護,而那加護,顯然與之前葉華所說的——這個世界的法則有關。 星與德蘭對這個世界的早有準備,而盲從者們選擇這裡作為召喚笛卡的主戰場,顯然也是有所依仗而來。 可是…… 「盲從者怎麼會在這裡?」 「翡翠之星開闢的是兩個世界之間的通道,」葉華答道:「從翡翠之星中獲得的力量,自然會來到這個世界,盲從者們早已發現了這個秘密。」 「而翡翠之星的力量來自於禍星,可以說是黑暗眾聖力量的本源,借助翡翠之星召喚笛卡復活,在這裡自然是他們的主場。」 方鴴抬起頭,問出了心中最後一個問題。「那麼,沙之王巴巴爾坦知道這一切麼?」 聽到這個問題,魯伯特公主也回過頭來,看向這個方向。 但葉華並沒有回答。 他只舉起手中的長弓。 遮天蔽日的鳥身女妖,已經直撲而下,那一刻,彷彿天空的至暗之刻。 但一束銀色的光芒,卻從無數的羽翼之中,直刺而出。一聲尖嘯,刺破長空,頃刻之間,讓鳥群四下飛散。在那後面,葉華輕輕鬆開弓弦,低聲開口道: 「艾德,就是現在。」 「上——」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XII 卡珊宮的大門被兩個高大而孔武有力的衛兵推動著合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迴響,空寂而低沉,在人心中暮氣沉沉。 合上的宮門,黑檀木的底色,之上鑲嵌著白色的木雕花紋。阿菲法認得出那些抽象的圖案,星辰與大地,是過往的英雄與詩篇。而其上的意像,描繪了一個古老的故事,一個人所共知的傳說——人與龍之戰。 上古戰爭早已平息,惡龍蟄伏潛回陰影之中,等待著捲土重回的那一刻。而禍星消逝,黑暗大軍也分崩離析,一切又彷彿重歸了舊日的安寧。 只有英雄們,永遠長眠於這片土地之上,再也不復歸來。他們的血液化成了河流,身軀也鑄成了崇山,意志如同日月星辰,永遠守護著這一方大地。伊斯塔尼亞人,考林人與奧述人,共同享有他們的遺產,傳唱著他們的詩歌,經久不絕。 或許這也是一種永恆,以另一種形式,為人們所記住,千百年來,流傳不息。阿菲法輕輕眨了一下眼,目光晶瑩如水,倒映著卡珊宮前的湖光,那湖光之中,早已寫下這座王城的歲月與塵埃。 她彷彿看到了另一道目光,穿過了時空,正以同樣的溫柔注視著這片土地。那個溫柔的女人攜著戀人的手,許下承諾,那輕輕的諾言,字字句句,竟印入少女心中。 「阿菲法小姐。」 阿菲法回過神來,看著身邊的德蘭:「德蘭先生。」 德蘭看著這個少女,他們所見過面的次數並不多,在今天之前,對方從未見過他,只是他早已知曉對方的存在。 但對方並不讓他感到陌生,站在少女身邊,他好像有一種重回了十多年前的感覺。那時先王妃尚還健在,甚至再早幾年,她與面前這個少女簡直一模一樣。 德蘭張開張口,心中忽然充滿了一種複雜的情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終歸不是真正的想要奪回什麼,無法作到真正的決絕,何況『星』也不是無情之人。 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簡單地問候:「你還好吧?」 「我沒事。」 「要是不好受的話……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少女的目光輕輕越向遠方,她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請讓我再看看這個地方,德蘭先生。」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讓德蘭一時間竟呆立原地。 …… 一陣短暫的暈眩之後,方鴴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穿過了一層壁障。那種感覺有些奇妙,像是被剝去了一層負擔之後,整個人變得輕盈起來,如同靈魂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感覺。 接著他看到眼前的景物已不再是卡珊宮內,四周懸浮著五顏六色的光芒,有點像是跌入了調色盤之內,它們共同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那個漩渦的中心,起先是一個小小的黑點,然後它驟然之間變大了,形成一個黑洞,將他向下吸去。那感覺說來很長,但其實不過是一剎那的時間,他便感到自己跌出了那五顏六色的隧道,從那個黑洞之中衝了出去。 眼前驟然一亮,勁風撲面而來,身體又重新一重,彷彿軀殼的負擔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上。他彷彿自然而然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竟然懸浮在一片雲海之上。 但說是懸浮,也不竟然,他事實上正在從幾千尺的高度之上,飛速下降,穿過重重雲層,向下方墜去。 而在那兒,正是一片一望無際、波平如鏡的蔚藍空海,只是方鴴幾乎一眼就認出這裡並不是雲層海——雲層海沒有這麼風平浪靜,何況風元素形成的海面的顏色也大不一樣。 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之上,方鴴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島嶼。那島嶼正在視野之中急劇放大。一開始還只是一個小黑點,不過幾刻的功夫便已變成了硬幣大小。 方鴴很快看清島上鬱鬱蔥蔥的植被,一座直拔入雲的山脈從島嶼的中央拔地而起,雪白的山尖刺入雲霄,皚皚白雪,如同銀鑄。 群山環繞之下,他甚至看到了島嶼中央白色的建築群,那古樸的建築,如同雅典衛城,高大的立柱,支撐起一座座聖殿。 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這麼快就甦醒過來了?」 方鴴在半空中吃力地回過頭去,才發現那裡是葉華,對方也懸浮在半空中,與他保持著同樣下墜的速度。若不是風呼呼扯著對方的領子與衣角,他看起來相對於自己幾乎像是靜止一樣。 只不過這位遊俠十王,看起來可比自己從容多了。對方背著翠綠的長弓,兩之手微微張開,如同是羽翼一樣,有些平靜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 只是對方眼底,此刻正略帶著一絲訝異的光芒。 那個稱之為星的煉金術士則在另一邊,他甚至召喚出了因罕茲四型,將手搭在那高大的構裝體上,穩穩地下墜。 對方則看也沒看這個方向,冷峻的目光只如同獵鷹一樣,巡視向下方那座島嶼。 最後才是魯伯特公主。方鴴有些意外地看到,這位公主殿下正緊閉著眼睛,似乎是失去了意識的樣子,對週遭一切毫無感知。 而似乎有一種奇特的力量,保護著他們四人,讓他們不被空海上猛烈的風吹得四散。方鴴看到四周星星點點的青光,大約認出了這種力量的來源,或許與他們被傳送來這個地方的那水晶有關。 「公主殿下怎麼了?」方鴴一張開口,狂風便灌了進來,致使他發出漏風一樣的聲音。他趕忙閉上嘴巴,但風仍吹得他的臉皮撲撲作響。 但葉華看起來好像十分有經驗,也不見怎麼開口,便發出了聲音,「這是正常現象,她一會兒就會甦醒過來,不用擔心。」 方鴴這才想起剛才這位遊俠十王也說過類似的話,對方好像有些驚訝於自己這麼快就甦醒過來。 他不由下意識回憶了一下之前發生了什麼,好像被那道綠光包裹之時,腦子裡產生了片刻的空白,而等回過神來便已經在這個地方了。 葉華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進入這個世界的依憑是靈魂,第一次進入時對於靈魂的震盪不小,一般人難以承受,即便有龍魂庇護,也是不小的負擔——」 他目光落在方鴴身上,又閃過一絲好奇,「看來你的龍魂來歷不小,據我所知只有自然龍魂才有這樣的水平,但從你表現出的能力看來,似乎並不是空騎士一系——」 方鴴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他雖然沒問出來,但表情早已寫在了臉上,葉華不由啞然失笑,這麼可愛的年輕人,他已經有好些年沒見過了。 「飛爪與火巨靈的運用方式,除了你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他笑著說,「你當初在芬里斯地下的表現,不會以為沒人能看出那是龍魂的能力?」 方鴴這才恍然大悟,他撓了一下頭,軍方和法萊斯會長應當也是這麼認出自己來的。 但也不是他不吸取教訓,仔細想想,在對上那位沙盜之王時,他手上也只剩下這些手段。總不能為了藏住身份,而坐以待斃罷? 面對對方的目光,他也只好點了點頭。 葉華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目光,又道:「外人認為你的能力來自於海林王冠,不過我猜你的龍魂可能與那位海之魔女有些關係,我早聽說她手上有一個龍魂殘片,只是沒想到會來到你手上——你和她交換了海林王冠?」 方鴴暗叫了一聲厲害,除了海林王冠那部分,這位遊俠十王幾乎將當時的事情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他原本還有一些小小的僥倖,以為當時發生的一切會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沒人會知道關於他龍魂、零式水晶與海林王冠的秘密。但這位南方同盟的前任會長能從中猜出一些端倪,其他人自然也能。 尤其是當初的親歷者當中,還有號稱全知者的KUN這樣的人。 他又小心翼翼地頷首。 葉華笑了一下:「這算是你的幸運,龍魂力量強大,未來你在經歷這樣的場面之時會輕鬆許多。」 「未來?」 「沒什麼,以後你會習慣的。」 方鴴微微一怔,有些聽不明白。 在他看來對方對這裡十分熟悉,這一點倒並不是很奇怪,畢竟這位遊俠十王在與巴巴爾坦合作,說不定早已知悉這裡也不一定。 但從對方的口氣聽來,自己似乎也會多次回到這裡,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一個半位面而已,」回答他的卻是那個煉金術士,對方目光落在那座島上,淡淡地開口道:「介於以太界與第一世界之間,那座島上是他們的落腳點。」 『他們』? 但說完這句話,對方便不再理會他了。 方鴴聽得雲裡霧裡,但總算聽明白,下面那座島嶼,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幾句聊天之間,他們又下降了幾千尺的高度,島嶼已經佔據了視野的三分之一,島上的叢林與河流都清晰可見。 聽著呼呼的風聲縈繞在耳邊,方鴴忽然感到有些不太妙,他抬起頭竭力用漏風的聲音問道:「我們該不會就這麼直接墜下去吧?」 「放心,」葉華笑了笑:「不會讓你直接摔下去的,我們又落地的辦法。」 方鴴從對方的口氣中聽出,這位遊俠十王與那個星應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他稍稍鎮定了一下,又問:「你們來過這兒?」 葉華點了點頭。 但回答的仍舊是星,「實驗中來過幾次,但不是這個地方。」 方鴴這時看到對方手邊的因罕茲四型,才下意識伸手向自己胸口的信息水晶。他手指觸及到冷冰冰的水晶表面,心中才是一定。 對方可以在這裡召喚構裝體,他自然也可以。靈活構裝之於戰鬥工匠,就好像武器之於戰士一樣重要。 「所以進入這裡的條件,」方鴴看了看沉睡之中的大公主,「是擁有龍魂?」 「可以這麼說。」 「我是龍騎士,星也是,」葉華看著方鴴:「你也是,只有龍騎士,可以在龍魂的庇護下承受那個層次的靈魂衝擊。」 「那魯伯特公主她?」 葉華也看了過去,「她的情況和我們不一樣,比較特殊。就像星之前所說的,大約是屬於靈魂之中的特質——」 「你們怎麼知道的?」 但對於這個問題,葉華罕見地並未回答。 倒是這個時候,方鴴忽然聽到了塔塔小姐的聲音,那個聲音輕輕的:「騎士先生,之前我們進入這個世界之時,穿過了一道屏障。」 「當時為了保護你不受傷害,我屏蔽了你的心靈世界,所以那時候你記憶會有一段時間的空白……」 屏障? 方鴴微微一怔,他忽然感到這個說法有些熟悉——世界屏障,那不是穿過『門扉』時才會經歷的東西麼? 只有精神與意志足夠堅韌之人,才可以穿過第一世界的門扉,進入第二世界。 那樣的人,就是指在一個世界達到頂端的人,五十級,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除了另一種方式,利用星輝穿越『門扉』。 但星輝的數量是如此的罕見—— 因此超競技聯盟,星門港每一年給予前往第二世界的名額,才顯得尤為珍貴。 他不由想起紅葉他們不久之前,才參與過星門港方面的任務,目的就是為了爭奪前往第二世界的名額。 不過之後發生了不少事情,也不知道對方還有沒有前往第二世界的機會。 彌雅也說過帶他前往第二世界,不過對於海之魔女來說,應當有自己的途徑罷。他其實並不是沒有心動過,那門後畢竟有他嚮往的一切。 不過最終,他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前往—— 半位面與主位面之間,竟然也有世界屏障? 方鴴忽然之間好像有些明白過來葉華的意思,若無法習慣這樣的事情,恐怕自然也無法前往第二世界。 不過塔塔小姐的話,忽然讓他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第二世界與第三世界,這一個又一個由『門扉』與『屏障』分隔開的獨立世界,又是如何產生的?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龍魂與空騎士,為什麼龍魂可以庇護人們穿過世界屏障,從一個世界,來到另一個世界? 這背後究竟是自然形成的規則,還是人為規定的法則? 這個古怪的念頭從他心中一閃而過。 然後他才有點緊張地問道:「塔塔小姐,沒事吧?」 妖精小姐直到現在才開口,想來之前一定遇上了不小的麻煩,否則以對方的性子,不會等到現在才開口。 他生怕塔塔小姐會因此而受到什麼傷害—— 但妖精小姐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 「還好。」 方鴴暗自吁了一口氣。 這還只是一個半位面的『世界屏障』,他不由想自己要是真正穿過那『門扉』會怎麼樣,兩個完整世界之間的『世界屏障』,產生的靈魂震盪一定會更加嚴重罷? 正思考之間,方鴴忽然感到自己下墜的速度變慢了。 正如葉華所言,縈繞在他們身畔的風消失了,像是物理法則發生了改變一樣,一道無形的力量從下方托住了他們。 那力量緩緩下沉,將他們向島嶼上的一個方向拽了過去。方鴴很快看清了一行人的落點,那地方位於島嶼的中央,在一片山谷之中,之前所見的聖殿則在山谷的另一頭。 山谷之中鬱鬱蓊蓊的叢林環繞,而他們下落的地方似乎有一大片林間空地。 方鴴看著遠處的聖殿,大約猜到那裡可能就是目的地。 這時幾人下落的速度開始變得不一起來,葉華與星明顯下降得更快一些,後者與因罕茲四型一起,前者則伸手扶了一下魯伯特公主。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樹冠,消失在了那下面。 方鴴視線也緩緩下沉,開始沉入枝葉茂密的樹冠之下。只片刻,一片盎然的翠色,便映入他眼簾之中。 他正有點愕然地看著這片翠野山谷,但葉華的聲音已經從下面傳了上來: 「艾德,在這個方向。」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下面的林間空地之上,之前在卡珊宮中所見那翠綠的水晶,竟然正立在那個地方,離地幾米懸浮在半空之中。 一道翠綠的光,正從水晶之上射出,引導他緩緩落下。穿過密密叢叢從的灌木層,踩在堅實的地面上。 只是地表略微有些鬆軟,像是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 方鴴一時間甚至有些不太習慣腳踏實地的感覺,他愣了一下,才看著那水晶說道:「這是?」 「它並不是實體,」葉華答道:「只是在兩個世界之間錨定了坐標,蒼之輝牽引我們來這個地方而已。」 方鴴還是太不明白,蒼之輝為什麼會具備這樣的力量。 不過葉華顯然也不太清楚,只搖了搖頭道:「這大約是努美林精靈給我們留下的謎,具體為什麼,大約只有歐林眾神才知曉了。」 他停了一下,才說了一句和之前星一模一樣的話: 「小心一些,他們也在這裡。」 ……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XI 「那麼,誰能去幹這件事?」方鴴問道。大廳忽然安靜了下來,顯得寂然而空曠。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進入那裡,艾德,」葉華毫無徵兆地開口,他目光一直落在那個人身上,此刻回過頭來,看著方鴴。「不過,你和我可以。」 「還有我,」那個男人也淡淡地答道,「公主殿下也可以。」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魯伯特公主。 一陣細微的議論聲像是微風拂過湖面,蕩起漣漪。 人們狐疑地詢問:「大公主殿下?」「難道偌大一個奎斯塔克,卡珊宮上上下,找不出第二個人選了麼?」 阿勒夫也有點不理解,這位王子殿下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開口便問道:「為什麼是魯伯特,難道我不可以?我也是佩內洛普家族的成員之一,如果非要前往那險境之中,我願意代替王姐去。」 「這和王室的成員無關,殿下,」葉華搖了搖頭,「蒼之輝會挑選出不同的靈魂特質,適合者寥寥。但這畢竟是從先王妃的筆記之中找出的方法,或許是一種注定,大公主殿下正是適合之人。」 阿勒夫張了張口,正要再說什麼。但魯伯特公主已回過頭,「阿勒夫,你留下。」 「可是——」 她用翠綠的目光看著他,眼底有些安靜。「父王讓你留在這裡,我去那個地方,謝謝,阿勒夫。但我們各自履行各自的職責,這一切都是為了伊斯塔尼亞,這片古老的土地,與其上的人們。」 阿勒夫吸了一口氣,方才不甘願地收回了到了嘴邊的話,只輕輕點了點頭。他又看向方鴴,雖沒有開口,但目光中的意思,顯然是請對方幫忙照顧好自己的王姐。 方鴴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好像還沒答應呢。不過每個人似乎自然而然把自己當作英雄,這或許也是一種苦惱。只是他捫心自問,自己是否願意一行?而法里斯主教告訴他的答案,早已在心中了。 他所追尋的那個理想,究竟又是什麼呢?或許先行者的重重光環,正是那個被人們視之為『正確』與『職責』的一切。而誰又沒有十七歲的年華,遵循著內心中的正義與熱血,與那遠方英雄的迷夢。 聽起來或許有些中二,但他覺得自己正在做正確的事,這樣的感覺,其實正好。 魯伯特公主看向那個男人:「這位先生……」 「你可以稱呼我為星,」對方淡淡地答道,「或者拉瓦克。」 「星……」魯伯特細細唸著這個有些古怪的名字,而拉瓦克,正是『星』在伊斯塔尼亞語之中的含義。 方鴴眼中閃過一道沉沉的光,星,果然是這個人,昔日黎明之星的組建者,大團長。不過對方滿面風霜的樣子,拜恩之戰時,也已經三十多歲了,接近於退役。是因為當時的意外,才讓他在這裡滯留了十年之久麼? 他組建黎明之星,應該更早一些,或許那時候對方還風華正茂,大約也是二十多年前的光景了。然而對方又是如何從受害人的身份,變成軍方口中的『流浪煉金術士』的呢? 大公主可能會認錯人,但星門港方面絕不會,方鴴心中不由升起濃濃的好奇心,心知這裡面絕對還藏有秘密。更關鍵的是,那甚至可能與魁洛德團長、絲卡佩小姐有關。 大公主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拉瓦克先生,前往那個世界,需要什麼準備工作麼?」 星搖了搖頭。「隨時可以。」 魯伯特點點頭,「拉瓦克先生,請給我一點時間。」她又又面向阿勒夫與一旁的愛爾娜女士:「愛爾娜,阿勒夫,你們和我來一下。」 兩人微微一怔,隨即依言而行。 方鴴知道這位大公主殿下需要一些時間來交代這邊的安排,他們雖然前往另一個世界去對抗笛卡的化身,但這不代表著奎斯塔克的危機已經解除。 外面危險環繞,笛卡召來的怪物隨時可能向卡珊宮發起攻擊,尤其是在它本體受到威脅的情況之下,更是如此。王宮雖然有了援軍,但怎麼讓工匠協會的人發揮最大的作用,在這方面,阿勒夫這位未來王儲的經驗,顯然遠不如他的長姐。 只有守護好王宮,他們才能安心在另一個世界與盲神笛卡對敵。 而他,其實也有很多事情要和七海旅團的其他人安排—— 此行前往對抗一位神祇,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對方甚至可能有種種手段,可以奪取他們的星輝。復活的能力,在這樣的戰鬥中顯得如此脆弱,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安然無恙地返回。 照理來說,這樣的險境,任何一個選召者也應當三思而後行。眾人也表達了擔憂,尤其是姬塔,蹙著眉頭小聲對他說道:「艾德哥哥,一定要小心。」 方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放心。 他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穩安定,心中竟並無太多害怕與驚愕,大約是經歷了太多,已經有些麻木了。 「保重。」洛羽言簡意賅。 連箱子也跑來,看了看他,開口道:「團長,要不我把星輝分你一些?」 「你怎麼分?」方鴴大感意外,心想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了他和彌雅之間的絕技。 結果這個問題一下問倒了中二少年,他仔細想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去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最後是帕克,大大咧咧地表示:「要是你回不來的話,我就是團長了。」 結果被羅昊拎著脖子帶走了。 最後只剩下他與希爾薇德,艦務官小姐淺笑著,什麼也沒說。 方鴴有點意外:「你一點也不擔心麼?」 希爾薇德笑了一下:「那邊有塔塔小姐照顧你,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知怎麼的,方鴴總覺得這話話裡有話,心中大感不妙。 而等貴族小姐離開,塔塔的聲音才從他心底傳來:「騎士先生,我覺得她說得對。」 對在什麼地方了?方鴴有點無語,塔塔小姐你也變了。 但過了一會兒,塔塔忽然輕聲問道:「我什麼地方變了,騎士先生。」 方鴴一怔,才想到自己與對方是心靈相通的。他停了一下,才答道:「或許是……變得更有人情味了。」 不知為何,方鴴忽然看到妖精小姐在自己心靈世界之中微微笑了一下。 …… 雖然說是要叮囑大家,但事到臨頭,方鴴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旅團中有希爾薇德與自己表妹兩人,一個精明一個聰慧,皆頭腦過人——縱使艾緹拉小姐不在這裡,也可以把團裡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又何須要他? 他忽然感覺自己這個團長,還真是個吉祥物,其實也不用幹什麼,埋著頭往前衝就可以了。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一時間不由有點索然無趣。 眼見插不去手,大公主也還未返回,他百無賴聊地走到卡珊宮外。關於蒼之輝的事情,他心中其實一直有點疑惑。 這件事他得知消息,其實並不比大公主早多少,他讓帕沙、帕克與阿方德帶著阿菲法去尋求德蘭幫助,沒想到對方真有辦法救治。非但如此,對方還通過通訊水晶,告訴他有辦法可以解決笛卡的化身。 但到了這個地方,方鴴才發現,不僅僅是德蘭兩人,葉華好像也知道這件事,知道關於那個世界的事情。可在此之前,這位遊俠之王對他隻字也未提。 在星的描述當中,當時那本筆記是由王妃的兄長,那位伊斯塔尼亞人的大探險家交由王妃保管,後者從筆記中解讀出了一些內容,並將這個秘密告訴了沙之王巴巴爾坦。 但具體也沒提到,蒼之輝與盲神笛卡,與眼下這個世界的信息。方鴴總覺得這些人對自己隱瞞了一些關鍵的信息,這些隱瞞或許還說不上欺騙,但總讓他感到抓不住一些重要的東西。 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讓他一時間有點難受。 他打算一會兒親自去問問葉華,關於這個問題。他猜自己要是主動開口的話,對方未必會刻意迴避這件事。 但走出王宮,方鴴才發現露台上已經有一個人在這個地方。他微微一怔,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柔弱的背影,不是阿菲法是誰。 原來誰也沒有注意的時候,這位秘術士小姐竟然一個人走出了王宮。 他捂著缺失的右臂,有些失去平衡地一搖一晃地走了過去。阿菲法臉色雪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彷彿心無旁騖,完全沒有留意到有人靠近,只怔怔地看著前方。 在那裡,越過一片棕櫚林之後,是滿目瘡痍的內城,以及更遠的方向上,火勢仍在蔓延的外城。衝天的濃煙,似乎和半空中滾滾的烏雲連接在一起。 天空中孕育著氤氳的暗紅光芒,令人不安地湧動著。 「阿菲法小姐?」 阿菲法嚇得有些可愛地『啊』了一聲,趕忙回過頭,輕輕眨巴了一下水潤的大眼睛,才發現是他。她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有點埋怨地說道:「你嚇死我了,艾德團長。」 方鴴有點無辜,開口問道:「你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沒什麼?」阿菲法搖了搖頭,回過頭去,仍舊凝視著遠方,「我只是在想,艾德團長,我真的屬於這裡,屬於這個世界麼?」 方鴴微微一怔,意外地看向對方。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問:「你知道了?」 少女輕輕點點頭。「德蘭先生和我說了,我這才明白自己的真正的來歷,什麼父母與過去,原來都是虛幻的,如同一場夢境。」 「如果是夢境,」方鴴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但他只是覺得,德蘭其實沒有必要講出真相,雖然真實有時候很重要。可這對於一位少女來說,又何其殘酷,「那也是真實的夢境。」 「的確真實,因為我畢竟就在這裡,艾德團長看得到,也能聽得到;我也能看到艾德團長,也能觸及到這個世界呢,」阿菲法微微笑了笑,「艾德團長,大公主一定和你說過關於她的母親,對麼?」 她回過頭來,眼中帶著一絲期待的光芒:「我和她像麼?」 方鴴點點頭:「大公主的確說起過,王妃是一位相當優秀的女性,」他停了一下,「但大公主也和我說過,你和她的母親一點也不相似。」 「在優秀的方面麼?」阿菲法說完,掩著嘴巴,自有點俏皮地笑了起來。 「在各個方面。」 「謝謝。」 「我可沒有騙你,阿菲法。」方鴴連忙說道。 「我知道呢,艾德團長,」阿菲法笑著說,笑得有些柔柔的:「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艾德團長。」 方鴴一怔。「你問。」 少女用手理了一下耳邊的髮絲,轉過目光,問道:「我要怎麼才能成為真正的人呢,艾德團長?」 這個問題像是一支箭一樣扎進了方鴴心理。 他一時間竟有些難受,忽然有些埋怨起德蘭來,認為對方不應該和她說起這個問題。 但他沉吟了一下,「你就是真正的人,阿菲法小姐,如果你不告訴我們你的來歷,沒有任何人會認為你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可我是說,那種平平凡凡的,再普通不過的少女。」 方鴴不由苦笑起來,有些人拼了命想要獨一無二、成為萬中無一的人,可有些人偏偏要追求成為平平凡凡的、再普通不過的少女。 「平凡有平凡的好處,獨特有獨特的魅力,再說每一個人都應當是獨一無二的,又有誰真正是平凡的呢?」方鴴想了一下,才認真回答,「在我們看來,你就是你,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菲法目光微微一呆,有點好奇地看著他,問:「什麼秘密?」 「我們隊伍裡有一個笨蛋,他自從第一次看到你,就不可自拔地墜入了伊蓮女神精心編織的陷阱之中,」方鴴決定還是成全某個帕帕拉爾人一下,何況此刻談這個話題,或許對這個自艾自憐的少女也有好處。「你應該見過他,個子矮矮的,雖然有點無可救藥,但至少還算個好人吧……」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比有人在意自己,來得更加重要。或許正是彼此的需要,才構建起了人與人之間的橋樑。 果然兩團紅雲飛上了少女的臉頰,伊蓮是命運的女神,也是愛情之絲的編織者,這位女神的陷阱在艾塔黎亞有一個特定的用法。 阿菲法自然聽懂了。 她有點害羞,但也有點高興地說道:「是帕克先生對嗎,請代我向他道謝,能有被人喜歡的感覺真好呢。」 她一邊說,一邊低下頭去,悄悄眨了一下眼睛,以防淚珠子掉落下來。 方鴴卻並未注意到這一幕,他聽了只不由嘆了一口氣,自然聽出了少女委婉的含義,心想帕克那傢伙可能已經沒有機會了。 不過算了,還是讓他先一個人忙活一陣子吧,反正這傢伙精力旺盛,整天無所事事。 …… 帶著眼圈有些發紅的阿菲法回到大廳之中,方鴴才發現魯伯特公主已經返回,而其他人也皆作好了準備。 那些他在城內這些天認識的人,包括瑪爾蘭聖堂的騎士們,神職人員,法里斯主教,甚至是阿方德與拉瓦莉小姐,也一一上來與他們道別。 那位伯爵千金甚至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色,讓他自己多加小心,並保護好大公主殿下,然後便一個人跑到姬塔那邊去了。 但方鴴總覺得,對方看他的目光,好像總帶著一種最好是別回來的感覺。 短暫的道別之後,大廳中的人在阿勒夫的安排之下一一退了出去,阿勒夫最後一個上來與他們互道珍重,這位王子殿下用力給了方鴴一個擁抱。 「小心,」他說:「還記得星之儀式麼,一切都會過去,星辰之光也會再度升起。」 方鴴輕輕頷首。 阿勒夫離開之後,大廳中便只剩下他,葉華,大公主殿下與那個名叫『星』的男人,以及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愛爾娜女士。 愛爾娜看了他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他身上。這位巨靈裔女士想了一下,於是放棄了那些廢話,只簡單地開口道:「外面的怪物已經蠢蠢欲動了,若是它們開始攻擊的話,我們這邊大約可以支撐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就是你們剩下的時間了。」 「夠了,」星答道:「若是成功,不需要一個小時。若是失敗,時間再多也無意義。」 愛爾娜聽了點點頭,這才退了出去。 星看向所有人,對他們說道:「現在把手放在翡翠之星上,只要是符合條件的人,就會自動被傳送入那個世界。」 魯伯特公主第一伸出手去,她試探了一下,然後將手蓋在那水晶之上。 然後是葉華,然後是星。 最後才是輕輕吸了一口氣的方鴴。 而就在他將手放上去的一剎那,他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小心,不要分心,可能會有一次小小的衝擊,但對你來說應當沒有危險。」那是葉華的聲音。 就在那個聲音響起的一剎那,方鴴感到一陣暈眩感傳來。 ……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X 在一個騎士的攙扶下,阿菲法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少女身後跟著德蘭。這個煉金術士居然穿著一身黑色的鏈甲,雕花的皮革手套按在腰間的長劍之上,長靴上沾著幾點血跡,不過這時在這裡誰又不是一身戎裝。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這兩人身上,有些人認得阿菲法,但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德蘭。只有幾個還記得先王妃時代的老朽之臣,看到德蘭時眼中才不由露出訝異的目光。 「艾德團長?」阿菲法臉色蒼白得好像是冬天湖上的冰,虛弱得一陣風都可以吹倒,柔順的目光,正驚訝地看著方鴴的右臂:「你的手……」 「一點小事而已。」在艾小小與希爾薇德的幫忙下,方鴴從擔架上坐了起來,看著這個柔弱的少女。「阿菲法,看起來德蘭先生他們把你治好了?」 阿菲法點了點頭。「德蘭先生與另一位先生治好了我。我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被從伯爵府中帶走的事情,後面的事都是阿方德先生與帕克先生告訴我的。」 「阿菲法小姐,阿菲法小姐,」帕克邁動著一雙小短腿追了上來,警惕地看了方鴴一眼,趕忙攔在他和阿菲法之間。他又後退一步,小聲對少女說道:「你可得小心一點,阿菲法小姐,這個傢伙是有女朋友的。」 但這個又蠢又笨的小矮子,卻忘了自己的團隊通訊頻道是開著的。以至於方鴴一臉黑線地看著這正胡言一氣的傢伙,已經在想好了對方的可悲的下場。 而阿菲法聽了臉紅了一下,連忙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帕克先生……」 某位『女朋友』則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轉過頭,又看了看一旁的唐馨。但後者只低頭怔怔看著自己表哥的肩膀。 魯伯特公主看著那張酷肖母親少女時代的面孔,一時間不有點恍惚,她趕忙眨了一下眼睛,用微微顫抖的語氣說:「阿菲法小姐——」 阿菲法沒聽出對方言語之中的軟弱。 這個少女甚至不知道先前抓她的人為誰所指派,而且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知曉這個秘密,她只因這位傳奇的公主殿下竟然認識自己而感到十分慌張,趕忙行了一個禮:「大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其後德蘭也折身行禮。「阿勒夫殿下。」 阿勒夫連忙頷首回禮,卻不知道這人是誰,為什麼認識自己。 魯伯特卻看著那個穿著黑色鏈甲的男人。「你是,德蘭先生……?」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她回過頭來,看了看方鴴,方才向對方提問:「德蘭先生,你有什麼辦法麼?」 「我沒有,但有人有——」 卡珊宮外,衛兵忽然騷動起來。人群紛紛向後退開,像是被什麼東西衝散開來一樣,在人群的後面,出現了一台高大的構裝。還有那構裝之下的,人。許許多多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愛爾娜女士。其身後形形色色穿著長袍與大衣的人,方鴴也認了出來,那是煉金術士們。伊斯塔尼亞工匠總會的煉金術士們,都到這裡來了。 愛爾娜女士快步穿過人群,向阿勒夫,向魯伯特公主折身行禮,語調居然有些昂揚。「公主殿下,起先我們幫市民們轉移到北城區,現在聽說你們仍在這邊,伊斯塔尼亞工匠總會全體都過來了,還活著的人,大半數兒都在這裡——」 她回過身去,指著那些人說:「他們也要留下來守護這座王城,包括我在內。」 方鴴看到了人群中的阿方德,帕沙,箱子和洛羽也都尾隨著過來會和了。 魯伯特公主眼神中閃動了一下。 大廳中的氣氛鬆動了不少,突如其來的援軍,彷彿讓眾人看到了一線希望。 一個銀色的灰須快垂到地上的老人也出列向阿勒夫與公主殿下行禮,他身穿黑布長袍,手上帶著三枚戒指,其中一枚戒指上紋有黑蜘蛛圖徽。在希爾薇德的提示下,方鴴才知道這個老人就是伊斯塔尼亞總會的主人。 工匠們在之前的戰鬥中損耗了大量的構裝,但這不是問題,卡珊宮內還有王室的庫存,阿勒夫許諾將那些珍藏的構裝拿出來給每一個人使用。有了構裝的戰鬥工匠,一個人就等於一支軍隊,何況這裡是整個伊斯塔尼亞工匠總會的戰鬥分部。 若先前的戰鬥有他們參與,沙盜們只會敗北得更快。 不過這仍不能解決問題的根源。工匠們彷彿早知道此事,不等大公主開口詢問——從愛爾娜與那個老人往下,所有人都默契地讓開出一條道來。 這條路通向那高大構裝的下方,構裝之下正站著一個沉默的男人,穿著一身灰黑的風衣,風衣上釘著銀扣子,像是城牆上的兩排釘子,他立在那裡,整個人就像是一面寡言的牆,兩鬢銀霜,目光炯炯有神。 許多人看到這個男人,都下意識產生一種錯覺:自己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對方?而魯伯特公主心中的感受更加強烈。她還沒開口,那人便走上前來,旁邊的衛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不該阻攔。 但好在他在大廳一半處便停下來,舉起手,手上帶著一雙鑲皮手套,腕處鑲有鐵環。他張開手,手中的東西往地上滑落,『叮噹』幾聲,幾枚銀色的物什滾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是幾枚戒指,純銀鍛造,戒面上染了點點血斑,血紋下依稀可見是一隻緊閉的眼睛圖案。 方鴴倒是認得對方。 他們甚至還交過手,在坦斯尼爾的沙之旅舍中,只是當時對方並未盡全力,他還是差一點敗得一塌糊塗。後來在與德蘭見面時,他又見過了對方,他知道他們在與葉華合作,但問及對方身份時,只得了一個簡略的答覆: 復仇者。 誰的復仇,向誰復仇? 他看向葉華。葉華也正看著這個人,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什麼特別的神情,彷彿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僅限於沙之王巴巴爾坦的那個委託而已。 不過方鴴安靜了下來,他此刻等的就是對方。 「盲從者在城內進行儀式的地點一共有十二個,」那人收回手,抬起頭看著魯伯特公主答道。「其中八個已經為我們所剿滅,剩下四個應該也差不多了。」 這句話讓大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外面的那東西,就是盲從者們通過儀式召喚來的麼?」魯伯特問道,「如果說儀式被破壞,是不是它就會回去了?」 「公主殿下,你認為它應當回什麼地方去?」對方反問道。 魯伯特張了張口。一時間竟無人出來指出,這個反問顯得有些失禮。人們心中皆產生了一個古怪的想法,那扭曲之物從何而來,又應當回什麼地方去? 大廳之內安靜如寂,最博學的學士,也無法回答出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很重要嘛?」安靜了片刻,魯伯特才反應了過來。 對方點了點頭。「這關係到我們應當如何將它送回去。」 「也就是說,」這一次魯伯特公主反應很快,「你有辦法把它送回去?」 她的話,立刻在大廳中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我沒有,但我們中有一些人有,我們加起來,或許還能想想辦法。」對方環視眾人,將手伸向大衣之下,再重新拿出來時,用厚厚的皮手套包裹住一件事物。 他用雙手包裹著那件東西,並小心翼翼展露出一絲,一縷如夢境般翠綠奪目的光華,從手套的縫隙之間綻放開來。 方鴴一眼就認出那事物,不由怔了一下。 男人走上前一步,蹲下去,將那枚璀璨的水晶放在大理石地板的中央,呈現在所有人面前。,湛青的光芒,從剔透的綠水晶上四射而出,經久不散,彷彿令整個大廳都暗了下去。 那是蒼之輝—— 可那寶石。 「翡翠之星。」人群之中,已經有人低聲說了出來。 「這是……」公主殿下也有些訝然,她不是不認識翡翠之星,但翡翠之星,也沒有會這樣散發出令人心折的熠熠光輝的—— 那光中彷彿有一個輕柔的聲音,訴說著潺潺如水的過往,那是無數個紀元的歷史,是星與芒,是生命的光輝。 人們彷彿看到了生命的初生,也彷彿看到了一切的本源。 對方直起身來,看著這位公主殿下,停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公主殿下,我第一次見你母親時,她也是和現在的你一般大。可以說你身上的智慧,幾乎完全繼承於你的母親,她是少數可以讀得懂那本手抄,並從中解讀出那個秘密的人——」 公主張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 大廳之中,也是死一樣的寂靜。 方鴴竟然愣住了。 各種可能性在他腦海之中翻騰,最後一個最為可能的念頭在心中呼之欲出。他好像是忽然之間明白了,對方是誰的復仇者,又向誰而復仇。 一個個名字,ID與代號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心中閃過——貓頭鷹,蝸牛,猛禽,Age,藥劑師,大盾與遠行者,抑或旅者,還是……星? 但無論如何,至少黎明之星這個名字,已經近在眼前了。 魁洛德團長與絲卡佩小姐的形象,像是從黑暗之中浮現,轉瞬又消逝。他看著面前這個人,心中不由自主閃過一個念頭,魁洛德團長,與絲卡佩小姐,真的曾經是他的隊友麼? 若這一切是真的,他們在那個曾經同樣名為『黎明之星』的團體之中,究竟代表著什麼代號?拜恩之戰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他強壓下心中種種疑問。 對方開口說了下去:「公主殿下,你當下所看到的光,叫做蒼之輝。它還並不完全,但這也是你母親,為你,也是為伊斯塔尼亞留下的最美好的禮物——」 「這光中,掩映著另一個世界。那筆記上所記錄的,其實正是通向這個世界的方法,在我們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時,正是你母親運用自己的智慧,從中找出的線索。」 「而它,」他幽幽嘆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王宮之外昏昏沉沉的天空:「就是此刻解決這一切唯一的辦法。」 魯伯特公主靜靜地看著那如海水一樣湛青的光芒,緩緩流動著,猶如一個夢境。 她好像也是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的母親,站在那光中。一切都如同,許久之前的記憶一樣,那時候她尚還是孩提的時光,聽著母親講著遠方的故事。 那故事中的遠方,彷彿就近在眼前了。 但她畢竟已經長大成人,彷彿繼承了其父親的沉穩:「那個辦法是什麼?」 對方緩緩開了口,猶如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一千年之前,禍星降世。 名為蒼翠的星辰,閃耀於大地之上,它帶來了黑暗的力量,並從中誕生出巨人、娜迦與黑暗巨龍。 黑暗眾聖的傳說,便從那個時代開始,縈繞於這個世界。漫長的戰爭之後,精靈戰勝了巨人,凡人也斬殺了黑暗巨龍,並將娜迦一族驅趕至瀚瑞那的外海之上。 但漫長戰爭所帶來的傷痛,卻一刻從未平息過,屠龍者悲傷的故事,離開了這片大陸的努美林精靈,純美的銀月,從那以後便不再照耀在艾索林的土地之上。 而很少有人知道,精靈是如何獲得最終的勝利的—— 只是他們在古老的石板之上留下了關於當時的記錄。 精靈們相信,蒼翠來自於另一個世界,並從那個世界帶來了黑暗之中的一切。而在歐林眾神的幫助之下,他們從蒼翠的碎片之中,錘鍛出五件聖物。 並從中獲得了一種近乎接近本源的力量——蒼之輝。 借助這樣的力量,凡人們才最終獲得了那場戰爭的勝利。 「但一千年來,已經無人知曉,歐林眾神是如何從蒼翠之星中,錘鍛出那樣近乎於對立的力量——」 「精靈們闡述了那個秘密,可也無能力為,最終只留下了五件聖物,作為那個時代最後的依憑。歐林眾神對此也避諱莫深,彷彿自那個時代之後,便決口不再提及關於聖物的一切……」 「只有那留下的五件生物,彷彿仍是一個指引,指引人們如何去尋找到昔日的一切,與精靈們所留下的秘密……」 「關於禍星,關於艾塔黎亞,關於……三世界的門扉……」 男人抬起頭來,看向眾人。璀璨的光芒,映在他眼底,猶如一點閃亮的幽光。「公主殿下,自你母后離世之後,許多年來,我們,還有沙之王巴巴爾坦一直在試圖解開這個秘密,我們所得不多,但至少也不是一無所獲。」 「這水晶之上的蒼之輝,並不是它真正的形態,在激發狀態下,大約可以存在幾個小時。而這幾個小時,就是我們剩下的最後機會。」 魯伯特公主默默地聽完。 「用它,」她問道,「可以擊退笛卡扭曲的化身麼?」 「不,」對方再搖了搖頭,「它真正的作用,是讓我們前往另一個世界。一個只有星輝,眾神長眠的世界,在那裡,我們有唯一一次機會,阻止笛卡的復生。」 他此言一出,方鴴竟脫口道: 「我們,去挑戰一位神祇?」 「不。」 對方看著他,答道:「是一位尚在復甦之中的神祇。」 但那也差不多了,方鴴不由心想。 大廳之中迴旋著無聲的寂靜,像是一頭怪獸,吞沒了所有人的聲音。 只剩下僅僅的,呼吸聲。 …… |
第三百八十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IX 模模糊糊中,方鴴感到有一雙手在摸索著自己的臉,吃力撐起眼皮之後,感到昏昏沉沉的光透過睫毛之間,刺得眼球一顫,眼淚不由湧了出來。 而模糊的視野當中,一道明亮的目光先變得清晰起來,那是艦務官小姐的翦水秋瞳,宛若會說話兒一般注視著他,安定、清澈、內斂。 希爾薇德目光略有一絲擔憂地看著船長滿是血痂的臉頰,手溫柔地從上面撫過,看著他微微張開一條縫隙的眼睛,眼中不由溢出驚喜的亮光。 她低下頭,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輕輕一碰。 方鴴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因為臉紅,還是因為頭昏昏沉沉的灼痛。 「沙盜被擊退了。」希爾薇德注視著他輕聲說,聲音有點沙沙的。 「那麼我們勝利了嗎?」方鴴仍有點昏沉,有點迷惑地問。 「也不全是。」 視野逐漸清明起來,透過希爾薇德的肩,後面的天空已經完全明亮了起來。遠處是一座塔樓,只殘存了一半破破爛爛的結構,空空的架子,透著光。 似乎仍在內城之中。 天邊仍懸著厚厚的雲,低沉沉的,偶爾有電光縈繞。一道閃電劃破蒼茫,殷紅奪目,那電光直貫天地,又像是從雲層中淌下的刺目的血。 接著,遠遠近近又有更多閃電落了下來。 看著這些閃電,方鴴好像記起了什麼,一陣暈眩感襲來,馬哈扎爾死前那一幕,一下子重新閃現了回來。 一道血紅的閃電從雲層中垂下,將那位沙盜之王打得灰飛煙滅;飛散的羽塵之中,似乎有一道黯紅色的印記,籠罩著對方茫然無知的靈魂,直升上天空。 他頭痛欲裂,再一次悶哼了一聲。 艦務官小姐將冰涼的手,輕輕放在他額頭上。感受到此間的溫柔,方鴴覺得頭痛似乎也減輕了一些。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聲音沙啞地問,右肩處傳回的感覺空蕩蕩的,這才記起之前所受的傷。 「沙盜們死了,但也可以說沒死,」希爾薇德輕輕按著他的額頭。「那些紅色的閃電,把他們變成了不死的怪物,現在整個奎斯塔克遍佈這些東西。」 「怪物?」 方鴴看著遠處絲縷不絕飄向半空的紅霧,它們從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升起,從每一具沙盜的屍骸上升起,升向半空,匯聚成一道道煙柱。 血色的煙柱衝天而起,在低垂的雲層之下,像是一支支觸手,攫住了這座城市。 煙柱之間,似乎飛舞著一些黑點。 他忽然明白過來之前那一幕代表著什麼。 那是靈魂契約。 黑暗的傳說之中,常常會描述那些貪婪又富有野心之人,與邪惡的存在簽訂契約,從而奉出自己的靈魂,去換取天平另一頭他們認為有價值之物——通常是力量,財富與無盡的權力。 而這樣的事情,其實在艾塔黎亞是真實存在著的,黑暗的眾聖們蠱惑凡人的手段,來來去去也不過只是如此,但對於那些慾壑難平的人來說,卻相當有效。 顯然沙盜們,正是這樣的人。靈魂與生命,在他們看來可能還不如一袋寶石,一次痛快的殺戮,一個女人來得有價值,他們輕視他人的生命,自然也包括自己的。 盲從者一開始儀祭的對象,就不是這座城市的居民,而是那些被蠱惑的沙盜。他們早在不知不覺之間,就與笛卡簽訂過契約。 而現在,正是收割的時間。 「葉華呢?」 「他在外面,處理那些怪物,但意義不大,只是防止它們衝進來傷害到你。」 「其他人呢?」 「都在卡珊宮。」 看來真如希爾薇德所言,與沙盜的戰鬥已經結束,所有人都匯聚到了卡珊宮,只是眼下的局面,對於他來說還有些渾然未明。 方鴴低聲說:「我們也過去吧。」 艦務官小姐輕輕點了點頭。「嗯,公主殿下派來的人也應該快到了。」 …… 穿過內城的街道,不難看出此前戰鬥留下的狼藉。高大雄偉的建築,燒成廢墟與瓦礫,殘存的焦黑樑柱,餘溫尚存,白煙裊裊,灰燼之下仍有暗紅的火星。 火勢隨時可能再起,但此時已無人關注此事。 大公主殿下派來的騎士們製作了一具簡易擔架。用一面旗幟纏在兩根胡楊木之間,讓他平躺上去。 希爾薇德在一側,捧著孤王之傲,緊隨其後。 失去的右臂,理論上來說可以用高等復原術,或者是祈願來恢復,法里斯主教應當會願意出手。即使不能,方鴴也沒有太過擔心,反正他還有一次復活的機會。 不久之後,他便與那些『怪物』發生了接觸。 眾人正在凹凸不平的廢墟之上穿行,忽然一聲尖利的啼叫從半空傳來,一道陰影好像遮住了陽光。方鴴抬起頭去,看到一頭巨獸搧動雙翼穿過廢墟之間。它的體型十分健碩,骨骼高大赤紅似火,一支犄角伸出頭皮,眼眶之內幽光閃動,下面張著血盆巨口,排排獠牙,利若尖刀 那高大的怪物張開肉翼,『嘩』一聲落在一片殘存樑柱之上,健壯的爪子在石壁上一蹬,又轉折向他們撲來。 騎士們彎刀錚然出鞘,轉向那方向。只是還未接觸,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中怪物胸口,帶它轟然一聲釘上後面的石壁。 石壁發出一聲低沉的悶響,倒塌下去,大地微微一顫,揚起一片塵埃。 葉華收起長弓,騎士們有些敬畏地將目光投了過來。只是煙塵之中,那怪物一時間仍未死透,掙扎嘶叫了好一陣子,聲音才漸漸低沉下去。 方鴴默默看向這邊,葉華與他目光接觸,皆看到兩人眼中的沉默。 這怪物是被葉華一箭釘死。但那是十王的一箭,即便如此,它也不是立刻便死,其生命力之強悍,可見一斑。 若是普通人對上,又會如何? 怪物死後,巨大的肉翼無力地撲在地上,其上暗紅的血管,如同火山灰上流動的熔岩,泛著紅光,向下緩緩流動。所經之處肌肉與表皮也依次融化,化為星星點點的火星,飄散飛入空中。 彷彿轉瞬之間,偌大的屍體,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枯骨。而枯骨,也很快隨風消逝了。 看著那升上天空的餘燼,希爾薇德告訴他,這些灰塵很快會化為新的怪物。「它們不會徹底被殺死,很快就會在這片戰場上復生——」 騎士們則告訴他,這裡有兩種怪物,那只是其中一種。 而方鴴很快也遇上了另一種。 那種怪物他其實早已見過,就是在坦斯尼爾見過的血之僕,它們成群結隊從小巷之中冒出來,遇上便意味著經歷一場惡戰。 還好血之僕的戰鬥力遠不如前一種怪物,騎士們也能從容應付。但這些怪物同樣殺不死,縱使砍下頭顱,也一樣會很快復活。 「它們生前是沙盜。」一個騎士對他說。 方鴴默然不語,看來盲從者在坦斯尼爾培育的血蟲,先用在了這些沙盜身上。雖說他們罪有應得,但盲從者令人防不勝防的手段,還是令人不安。 越深入內城,戰鬥的痕跡也漸漸消失了。他躺在擔架上,居然第一次看到了活著的的沙盜俘虜,他們被一條繩索串在一起,而一旁立著許多銀盔銀甲的騎士。 看著那些騎士,與對方長矛之上的旗幟,方鴴不由怔了一下。他沒看錯的話,那些是考林人。 先前那個騎士向他解釋,是考林人在最後一刻加入了戰鬥,擊潰了沙盜。口氣之中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方鴴聽了有點意外。考林人是有一支使節團在此,但他清楚考林—伊休里安與伊斯塔尼亞的盟約,在沙之王的不在奎斯塔克的情況下,對方一般不會介入伊斯塔尼亞內部的紛爭之中。 遠處一個考林人的騎士這時看到了他們這支隊伍,忽然離開自己人向這邊走了過來。 騎士走到近前,掀起面甲,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們,在頭盔之下甕聲甕氣地發出聲音:「各位,能幫我們找一個人麼?請問你們有沒見過這樣一個少女,大約十九歲出頭的年紀,金髮,淺藍色的眼睛,美貌異常——」 他手甲上繫著一條項鏈,那項鏈的末端掛著一個圓形的吊墜,騎士在上面劃動了幾下打開吊墜,露出下面水晶之中的照片來。 他比劃著上面那個小姑娘,對眾人說道:「就是這樣的,不過年紀要大一些,各位有見過麼?」 伊斯塔尼亞騎士紛紛搖頭。 而方鴴看到那個吊墜的一剎那,便有些意外地回過頭去,才發現希爾薇德不知什麼時候帶上了頭巾與面紗,看起來像是王宮的侍女。 他這才記起來,對方先前也是一頭漂亮的銀髮裝束,正如在戈藍德時一模一樣。 希爾薇德面對他的目光,在面紗之下有些俏皮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並伸出手來,悄悄握住他的手。 「考林人是你叫來的?」方鴴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在她手心中寫道。 像是惡作劇被抓住了的孩子一樣,貴族千金眼睛彎彎地,笑得十分好看。 「可他們也在找你。」 「放心,」希爾薇德在他手掌心輕輕比劃道,弄得他手心有些癢癢的。「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方鴴心中還是有些擔心,擔心希爾薇德為考林王室所注意到。在這裡他們只是一個邊緣人,但在那場宮廷傾軋之中,貴族千金卻是漩渦的中心。 好在那騎士的確並未追究,禮貌詢問之後,便向他們告辭。 卡珊王宮之中,氣氛仍舊緊張異常。 「沙盜們已經退去了。」 「確切地說,他們中大多數都變成了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暫時還沒有向卡珊宮發起攻擊的意思,但它們在防線外徘徊不去,而且範圍顯然越來越近了……」 賽舍爾語調沉穩,但不難聽出其語氣之中隱含的焦慮。「更重要的是,北城……」 「公主殿下之前將大部分平民轉移到了北邊,但只有一部分逃離了奎斯塔克,剩下的人此刻都匯聚在北城區……」 「北城目前是在之前的戰鬥中,受損失最輕微的一片區域,但難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守衛們已經證實了,被那些怪物襲擊殺害的人,也會變成它們的同類……」 「可那些怪物殺也殺不死,」一個貴族憤憤開口道:「難道我們就眼睜睜這麼等著,它們把我們也變成同類?」 他用力比劃了一下:「依我看,我們應當突圍出去。」 「可奎斯塔克怎麼辦?」 「我們把所有人都轉移出去,留給笛卡一座空蕩蕩的城,只要人還在,我們還可以再建起一座奎斯塔克來。」 大公主嘆了一口氣。「各位,哪有那麼容易,先前沙盜們攻城時,數量就數倍於我們。而那時我們還有戰鬥力上的優勢,現在也蕩然無存。」 她目光透過高台,看向遠處黑煙滾滾的城市,有點於心不忍。「現在它們數量既比我們多,實力還比我們強。那些怪物環繞著整個城市的外圍,我們根本不可能突圍得出去。」 「沙之王陛下什麼時候能返回?」有人問了一句。 但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或許是正午之前,或許是傍晚,但問題在於,大軍即便返回,又能如何?所有人的討論,都有意無意忽略了一個問題,天空之中那血紅的光暈,究竟孕育著什麼? 「邪神笛卡呢?」只有一個冷靜的聲音,在詢問眾人。 魯伯特公主向那個聲音看去,其實不需要看,她也知道說這話的人一定是那個人的表妹。 「如果邪神扭曲的化身降臨,不僅僅是一個奎斯塔克,整個伊斯塔尼亞都會受到牽連。」唐馨看著眾人,開口道:「誰知道它的威能能持續多久,歷史上曾有過幾個月的記錄,你們一定不想知道當時發生了怎樣的慘景,對吧?」 大廳中沉默了下去。 艾小小上下牙直打戰,仍不住扯了扯自己好友的袖子,好讓她不要再說了。她生怕這些伊斯塔尼亞人惱羞成怒,還不等邪神降臨,就把她們先宰了。 但此刻能留下的人,或多或少還有幾分勇氣,至少沒人說出這樣荒誕的話來。 「那怎麼辦?」有人無奈地問道。 對抗一位黑暗神祇,那怕是扭曲的化身,也足以令人絕望。 「安卓瑪與瑪爾蘭大人不會放棄我們,」大公主靜靜地說道:「只要希望仍存,我們就還手握著一線機會。」 「可希望又在什麼地方?」縱使是面對這位大公主,那人也忍不住反問。 這時唐馨手上的通訊水晶亮了起來。 她抬起頭來,看向公主殿下:「我哥回來了。」 大公主的眼睛亮了起來。她至今仍舊記得前一夜所發生的一切,考林人與那個人不可思議的一擊,徹底擊垮了沙盜們的勇氣。 當時也是在那樣的絕境之下,但他們仍舊握住了一線機會。或許奇蹟不會重演,但她至少學會了不輕易放棄希望。 說起來,無論是考林人還是擊殺沙盜之王,其實皆是對方帶來的。這讓魯伯特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來。 或許對方還有什麼辦法。 不過等到見到方鴴的第一句話,便讓這位公主殿下願望落空。面對對方質詢的目光,方鴴輕輕搖了一下頭:「我也是才甦醒過來,瞭解到奎斯塔克現在的情況,公主殿下。」 魯伯特公主咬了一下嘴唇,但看著對方失去的一隻手,眼中又閃過一絲歉然。「艾德團長,你的手……」 方鴴倒是不太在意。「不必在意,公主殿下,我是選召者,這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不過他並沒說,自己所剩下的星輝已經不多。 魯伯特公主知道他所言非虛,也便不再多提。 何況佩內洛普王室與聖殿還可以在這件事上幫忙。 倒是唐馨在一邊,看著自己表哥慘兮兮的樣子,雖然明知道這裡的一切影響不到地球上,但還是忍不住皺著眉頭。 方鴴看自己表妹的樣子,忍不住有點好笑,私下裡悄悄說:「糖糖,你這樣子難看死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表妹會氣得只翻白眼,沒想到後者只眨巴了一下眼睛,竟然紅了眼圈。嚇得方鴴六神無主,趕忙低叫道:「愛哭鬼,你不會又要來吧……」 唐馨抹了一下眼角,幽幽道:「你等著,我要去告狀。」 方鴴頓時三魂失了七魄,要是讓他舅媽得知他慘成這個樣子,只怕當場會揪著他耳朵把他帶回地球上去。 只是他們兄妹私下交流,大廳之中一時間變得安靜異常。 方鴴察覺到外在的變化,這才回過頭去,他看了看那位憂心忡忡的大公主殿下,還有一旁的阿勒夫,這才開口道:「公主殿下,我雖然沒什麼辦法,但或許有人能給我們辦法。」 他此言一出,整個大廳的人都不由將目光投向這個方向。 魯伯特公主更是微微失聲:「艾德團長,你說的是真的?」 方鴴輕輕點了點頭,他用僅存的左手按在自己的通訊水晶之上,感受著那裡微微的震顫。過了片刻,他便開口道: 「他們到了。」 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此刻正從大廳之外傳來: 「艾德先生?」 那是某個秘術士少女的聲音。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VIII 薄霧中昏暝沉浮,但空無一物。遠處火光將灰霧染成橘紅,映在奧爾芬的鋼殼之上,閃閃發光。方鴴立在高大構裝一側,心中警兆陡生,一道灰色陰影自他身後冒出,灰布頭巾之下,一雙寒星點點的眼睛,猶如孤狼,瞳孔內燃著幽火,手似枯枝,握著彎刀,其上青筋虯現。 方鴴耳朵微微一抖,聽到一聲利刃破空之音。那一刻他心靈中仿若黑暗顯現,猶如萬丈星光從那兒蒼穹之上傾下,又從他雙眼之內顯露出來——蜥人的黑暗祭祝,此刻方在他身上顯示威能——在薄刃分開他背上皮肉之前,他毫無自覺地向旁一滑。沙盜之王馬哈扎爾勢在必得的一刀,竟折向一旁,只斬去他魔導爐一角,銅鐵外殼頃刻支離破碎,發出猶如碎冰一樣聲音。 他順勢向前一滾,但從地上爬起來時,背後火辣辣的痛,竟未能一次爬得起來,不由悶哼一聲。馬哈扎爾手中的魔導之刃名為『霜噬』,由冰狼之牙所鍛造,其上覆寒冰寶石,魔導爐也與其相匹配。方鴴抬頭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利刃,伸手向後一探,手心中全是血,紅似火,又覆了一層冰渣子。 通訊水晶系在他手腕上,血滴在黑沉沉的水晶之上,晶瑩剔透,轉瞬凝固。他張口欲喊,但那沙盜之王一擊不得手,立刻抽身後退,宛若一道幻影,悄無聲息沒入昏暝之中。方鴴錯失良機,不得不又收住口。 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方鴴橫伸出右手,手心中血侵入布面,滑過金屬手甲。其後奧爾芬『吱呀』一聲橫過長槍,槍尖劃動霧氣,雲霧繚繞。『當、當』兩聲尖銳的鳴響,兩隻爪矛一前一後擊中長槍,火花四濺,飛彈開去。 方鴴也不回頭,猶如背後長著眼睛,此刻略顯稚氣的臉上,風鏡的鏡片折射著冷光。不遠黑暗中銀光一劃,嗡一聲沉入霧氣之內。 兩頭沙蜥蜴與它們背上的騎士出現在霧氣之後,其後還有更多幢幢人影,帶著環甲的碰撞聲從薄霧背後湧了上來。方鴴心中下達指令,身後奧爾芬轉動長槍,緩緩面向一眾沙盜,手舉大盾高聳如壁,轟然一聲巨響,將盾牌一角沉沉壓入地面。 懸掛機構層層下移,巨人在一聲長號之下壓下重心,機體上方噴出高溫蒸汽如同雲團,它『咔嚓』一聲架起長槍,黑鐵壁壘之下,兩雙青綠石打造眼睛冷冷注視著敵人。沙盜發出一陣低沉的吸氣聲,在未交手之前,這高大的巨人實在威懾力十足。 但方鴴明白,自己並不能威懾這些人太久。 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從霧氣背後傳來:「他不強,上!」 那是馬哈扎爾的聲音,那個聲音飄忽不定,小心地隱藏著他的位置。這位沙盜之王不怕方鴴,但怕的是他身後那一支令人心寒的利箭,他知道對方在尋找自己的下落,因此謹慎地不將自己暴露在人前。 可他還是低估了對手,或者不如說是,低估了選召者的小手段。 「他在你正前方。」葉華細微的聲音,從水晶之中傳來。 方鴴心中一凜,通過通訊水晶傳回的聲音定位,這幾乎是與冥,與R一模一樣的手段。冥女士他不意外,但這是說R他竟有與尖頂選召者一個層級的水準? 自己無意中得來的便宜老師,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需要進一步確定位置麼?」他問道。 「還記得之前那道閃電麼?」 方鴴頷首,明白對方在尋求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兩人在系統層面下的交流,並未真正化為聲音,傳入旁人耳中,只在心靈閃念之間,便已完成。 沙盜們得到馬哈扎爾指令,手中揮舞著彎刀,在風中發出一聲怪嘯,縱騎向前。但方鴴對身後一切置若罔聞,只與高大的構裝相背而立,右手握拳平伸而出,然後緩緩張開五指:奧爾芬『嘩』一聲打開自己的大盾,盾面之後,一片銀光閃爍,銀色的蜂群,呼嘯而至,彼此並列成陣。 它們張開外殼,猶如銀色羽翼,閃閃發光,露出其下猙獰尖刺,尖刺之上寒光點點,是危險的徵兆。這一幕正愕然映入眾盜眼簾之中,其下意識勒緊韁索,生生令沙蜥蜴止足,後仰的騎士,甩動的鞭尾,驚愕的神色,那一刻如同定格的畫面。 下一刻,一片火光噴湧而出,巨大的轟鳴間雜著飛旋的彈丸,雲霧之中閃光不斷,鉛丸如同暴雨一樣叮叮噹噹打在黑色的環甲之上。沙蜥蜴受驚蹦跳起來,將背上的騎士掀翻下去,失去了主人的坐騎,轉身便逃。 也有倒霉蛋,在為沙蜥蜴掀翻下馬同時,正巧被擊中面門,一片血肉模糊,當即嚥氣。而更多沙盜,揮舞著手中彎刀,叮叮噹噹彈開鉛彈,立刻發現,這攻擊力並不強。他們有些果斷棄了受驚的坐騎,一刀向前劈來,一輪銀月過後,半空中的銀蜂立刻支離破碎。 銀色的碎片,落入鬆軟沙土之中。 沙盜撕開防線,怒罵著殺了過來。高大的巨人形同一座風車,揮動著長槍,但沙盜們仍憑著矯健的身手,輕鬆從其攻擊間隙之下尋得突破的機會。越過最後一道防線,他們面前,幾乎就是那個有些稚嫩的少年煉金術士。 方鴴正張開右臂,黑暗中三道銀色的光芒劃過一輪圓弧,正從右前方掃過。它們掃過第二輪,向前延伸三十尺之後環繞一週,又掃過第三輪。一絲寒光,出現在了方鴴眼底,那猶如黑暗中綻現的光彩,第一縷,便劃開黎明。 星月西墜,東方漸白。 「找到你了。」他嘴角上揚出一個自得的角度。 馬哈扎爾謹慎得出乎他的預料,居然藏身於一處牆角之下,遠觀手下與自己交手。大約是認為自己太弱,用不上親自出手,縱身身邊親信,也足以拿下自己,犯不著冒著為那個潛在的對手發現的風險,與自己糾纏。 不過—— 「沒有用。」 一個沙盜高大的身影已從他身後驟然顯現,雙手高擎彎刀,一躍而起。 雪亮的利刃映顯寒光,一劍斬下,右手齊臂而斷,但方鴴竟未感到疼痛,只是右手一輕,失去平衡般輕輕一晃。然後劇痛才席捲而來,令他痛苦地喊了一聲,血如泉湧,順著浸入雪白襯衫,沉如玫瑰的色澤,又形如瑪瑙,粒粒滾入沙土之上。 但內心深處像是有一股鋼鐵的意志,支撐起此刻方鴴的精神。週遭的一切彷彿感受不到了,只剩下那個唯一的目標,他緊咬著牙關,強忍著巨大的痛楚,將寒意閃閃的目光投向前方。傳導至右手的意念,重新流入左臂——他抬起左手,轉動著金屬手甲。 一片白光閃爍之中,銀色的劍士猶如鬼魅一樣在他身後浮現,兩人幾近重合,在一片耀眼的流光之中,投入了前方的迷霧背後。下一刻,馬哈扎爾眼睜睜看著白光一閃:一人一具構裝,已在自己面前。方鴴此刻半張臉都猶如浸在鮮血之中,點點血斑,一直延伸到鼻樑之上,令他看起來如同地獄的惡鬼。 但對著這位沙盜之王,少年露出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笑得寒意森然。「抓住你了——」 在那一剎那之間,周圍的一切位置關係,皆倒映在他腦海之中。「以我構裝為中心,順時針一百二十度,四十七米。看到附近的鐘樓了麼,東邊橫向一百米,有一道牆,他就在那道牆背後。與你可能有一個射擊死角。」 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沒問題?」 殘破塔樓的窗口之後,葉華默默立在那裡,第一縷晨曦映在他下巴之上。遊俠之王舉起長弓,精靈王弓翠綠如玉,張弓搭箭,箭矢之上,猶如懸掛著一層金輝。其後魔導爐明亮起來,將層層的光霞,映著這最後的夜色。 「沒問題。」 方鴴長出了一口氣。 眼簾之中倒映出一輪銀月,馬哈扎爾並未抽身後退,而是手擎彎刀,一刀向他斬來。刀鋒切開能天使的護盾,切開白金劍士交錯的刃臂,切開它修長的頸項,感應環,纖細的腰肢,將這個優美之物化為一片零散的碎片,四分五裂,飛散成一片銀光閃閃。 他再一刀,這一刀是切向方鴴。但那一刻方鴴心中忽然浮現出似曾相識的場景,聖言騎士團副團長女士握著他的手,用一種威嚴的神色,用女性帕帕拉爾人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語氣告訴他,當敵人正面向自己攻來之時,應當如何應對。 那是幾個月之前的情景。 他還記得那南境溫暖的春天。 彷彿福至心靈一般,方鴴神鬼莫測地向後微微一讓,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馬哈扎爾的刀猶如貼著一層黃油,滑了下去。兩人眼中皆顯露出驚愕的神色,連方鴴自己也沒反應過來,是如何避開這致命的一刀。 而馬哈扎爾眼中的驚愕之色,則分明流露出這樣的意思: 這小子在扮豬吃老虎? 但這已經是他最後的疑問。 遠處的奎斯塔克仍沉浸於黑暗之中,但有一道光芒映入方鴴眼底。 馬哈扎爾身後的石牆轟然炸裂,一道銀光從中突出,穿過他右胸,血霧炸開,銀光倏然消失,化為一支利箭,釘在方鴴面前,相距不過一尺,雪白尾羽還搖晃不已,一滴血珠,從上面逐層滑落。『砰』一聲,沙盜之王跪倒在地。 他一隻手按在自己血流黏稠的胸口,顫巍巍抬起頭來,目光木然,張開的嘴巴卻發不出一絲音符。彷彿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栽在這樣一個地方,栽在勝利的大門之前。 方鴴也緩緩跪了下去,失血過多讓他變得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竭力看著面前這頭沙漠之中的孤狼,彷彿要看看誰先倒下去。 四千尺之外,葉華正抽出第二支箭。雲層之中氤氳的紅光,這一次沒有再劈下閃電,讓他略微有一絲意外,但意外歸意外,他心中沒有一絲動搖。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慢上片刻,自己的小朋友,恐怕就要有危險了。 但正是這個時候,雲層湧動了起來。 一道血紅的電光,直劈而下。 在方鴴驚愕的眼神之中,那電光直直落在馬哈扎爾身上,頃刻之間,將其化為一團飛灰。 …… 「馬哈扎爾死了?」 當這個消息愛麗莎那裡傳來時,魯伯特公主腦海中幾乎暈眩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前那個不久之前為自己支走,而此刻又復而回到自己面前的夜鶯小姐。口氣微微有些發顫,又像是質詢,直到愛麗莎輕輕頷首,她才明白並不是產生了幻覺。 這個消息在戰場上如同瘟疫一樣散播開來,許多人都看到了沙盜之王那殘破不全的龍角長號,與沙爾克文的屍首——這兩件平生不離馬哈扎爾之物,當它們出現之時,沙盜們便明白,那頭不可一世的沙漠孤狼,真的被人殺了。 「只是戰局沒有太大改觀……」愛麗莎苦笑了一下,這才明白公主殿下將自己支開的原因。「外圍的沙盜得到消息之後,散去了不少,可內城的沙盜像是瘋了一樣,開始猛攻卡珊宮各處。他們大概以為沙盜之王死了,自己也有這個機會登上那個位置,這些人簡直瘋了……」 魯伯特公主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反而顯得有些平靜。她靜靜地評述道:「這些人本身就是亡命徒,越是靠近滅亡,他們越是瘋狂。何況勝利唾手可得,這王宮之中的一切,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樣下去的話,」愛麗莎有點兒焦慮。「可能支撐不了太久……」 魯伯特公主看著對方:「你們有什麼打算?若是要出城的話,我可以找人送你們出去,只是眼下這個局面,我也只能盡力而為。」 夜鶯小姐只輕輕搖了搖頭:「在團長沒有下令之前,七海旅團大概率會留在這裡。」 大公主沉默了片刻。 卡珊宮內早已了無爭執,大臣們涇渭分明地分為兩派,一派了無生氣,呆呆在那裡等待命運擺佈。另一派則在賽舍爾與阿勒夫王子的號召之下,上了城頭,與一眾守衛一起,幫忙組織起最後一道防線。 雖然這防線薄如蟬翼,在洶湧而至的洪水之下,難逃傾滅。 「那是什麼?」忽然有人低喊一聲。 血霧如衝天而起的煙柱,一道道直連雲際,與雲層中那血紅的光暈相連。彷彿直到此刻,才有人注意到這可怕的景象,但沒人說得出來,這一切背後究竟是什麼? 但魯伯特公主只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忽然回過頭來:「艾德團長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 愛麗莎下意識想說,他是個笨蛋。 但看著面前的這一幕,沙盜如壓頂之勢洶湧而至,湧向卡珊宮外各處,天空中暗紅雲層翻湧,血色電光在雲層之中蔓延穿梭,彷彿末日降臨之前的徵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沒多少機會,再和這位大公主殿下交談了。一種默默無言的心緒,湧上這位夜鶯小姐的心頭,她看了魯伯特一眼,開口答道:「……團長他,有些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麼?」大公主輕嘆一聲:「有時我們會覺得它過於天真,但或許在絕境之中,也只有理想才能帶給人們以奇蹟——」 她聲音輕輕的,猶如在低吟著。「只是不知道,安卓瑪大人,瑪爾蘭大人,是否還庇護著這片土地。」 一抹亮銀色的光芒,出現在了戰場不經人注意的一角。 拉瓦爾伯爵頂著黎明之前的狂風,用一隻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腦門上稀疏的頭髮,有點不情願地上了馬,若不是為了那東西,他怎麼會多管這閒事? 想及此,這位伯爵大人便狠狠瞪了面前少女一眼,嚇得弗羅倫絲一個哆嗦。 伯爵大人輕輕咳嗽一聲,這才拉長了語調說道:「弗羅倫絲,把我們的旗幟展開,去告訴這戰場之上的所有人,考林人來了。」 弗羅倫絲一邊慌張地應道:「是,拉瓦爾大人,不……不是,是使團長閣下……」一邊手忙腳亂地展開手中的旗幟,但因為過於緊張,差點被旗幟纏住,一下摔倒在地上。 拉瓦爾伯爵搖了搖頭,一手奪過旗幟,將其安在旗杆之上,用手一舉,旗幟立刻飄揚開來。 旗面一卷,展露出銀色的鐵砧,四濺的火星猶如蒼穹之上的星辰,天青的王冠照映世間,一柄利劍,隨風展揚。那亮銀的旗幟,一時間讓所有人都不由為之側目,遠遠近近的沙盜,彷彿終於注意到了這戰場一角為數不多的人馬。 那展揚的旗幟之下,一是列列身披銀甲的騎士,面盔之下,一雙雙眼睛冷冽如冰,他們正一一壓下護面,只留下兩道寒光閃爍的目光。胸甲之上,別有玫瑰與巨龍的印徽,張開的雙翼之下,形成一道奇形的火焰印記。 其名為,晨曦。 ……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VII 大約十分鐘之後,少女才提著裙子走了回來,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她猶豫了一下,才張開口—— 但外面震耳欲聾的轟鳴,遮蔽了她的聲音。 爆炸的閃光,映在兩人之間,希爾薇德只靜靜地看著對方。弗羅倫絲比劃了一下,才重新說道:「伯爵大人他不願意冒著這個險,希爾薇德,我看你還是放棄吧,」 她嘆了一口氣。「你以為他們會在乎伊斯塔尼亞與考林的盟約?再說沙之王根本不在這裡,那是考林王室與每一任沙之王的約定。」 希爾薇德笑了一下,也沒說阿勒夫的事情,因為明白一位王儲在這時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一聲爆炸傳來,耀眼的閃光,映在她的側臉之上,猶如一彎月牙。 「弗羅倫絲,再去告訴他們一件事。」 她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就說……我在這裡,落在了沙盜們的手上……」 「對了,把這個也帶過去。」貴族千金從領口扯下項鏈的墜子,交到少女手上。 弗羅倫絲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 從大聖堂後門衝出去之後,方鴴立刻對其他人說道:「我們分頭行動,你們去卡珊宮與大公主殿下匯合,她那裡肯定需要人手。」他尤其看向洛羽。「尤其是你,洛羽,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洛羽看著他,目光沉寂,只輕輕點了點頭。 騎士們也紛紛交臂於胸,以獨特的禮節,與他互道珍重:「艾德團長,你也小心一些。」 「艾德團長,保重。」 然後所有人分頭而行。大家皆知眼下時間寶貴,不容有失。 然後方鴴才轉過身,一邊向前一邊舉手轉動了一下風鏡旁的一圈銅環——透過內置的視訊水晶,從半空的發條妖精的視野之中俯覽——在戰場上,馬哈扎爾與他手下的一眾親信,正轉向這個方向。 他不著痕跡地比劃了一個手勢,讓發條妖精飛行了一圈,但也沒找到對方的幻影隼的位置,也只得作罷;最後再微微抬了一下手,將視野定格在上方、雲層之間那暗紅事物之上,那團蠕動的光暈,內裡像是孕育著什麼事物,形同胎動一收一縮,又像是一隻佈滿血絲的眼球,凝視大地。 他從一進入奎斯塔克,其實便已注意到了這東西,只是為了攔住沙盜,一時分不出心來。直到此刻,他才有一線機會來仔細觀察這事物。確切的說——這神之憎惡,神力的扭曲化身,就與表妹唐馨一樣,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事物。 艾塔黎亞歷史上邪神化身降臨之事,三十年的歷史之中也發生過幾起,留下過許多珍貴的影像資料,這些事件有大有小,按嚴重等級一共分為五類。最小的一類只能稱之為神力事件,但凡有燔祭邪神、信徒聚眾之事,皆歸於此類。 再往上需要有大型儀式,人口連續失蹤,召出神力生物或有選民誕生,皆屬於二、三類事件範疇,按等級嚴重不同各自劃分,但皆不涉及真正的神力入侵。從四類往上,就是神力接觸。 眼下的奎斯塔克,與當初的芬里斯,皆屬於神力入侵,但還沒有到最後一步,邪神化身降臨。一旦降臨,就是毀天滅地,奎斯塔克位於大陸板塊之上,雖不至於陸沉,但一旦笛卡化身降臨,這座城市恐怕從此會被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比依督斯還要徹底。 方鴴看著雲層之間那團紅色的光暈、那蠕動震顫令人噁心,那其實是『繭』,那『繭』之內,孕育的正是笛卡的化身。滋養它的,是無數的靈魂與血雨,只是與大多數在靈魂的絕望、痛苦與煎熬之中獲取力量的邪神不同—— 笛卡與它們都不一樣,它真正需要的,是『虔誠者』。 是信奉他,盲從他,愚昧的,固執的靈魂。 方鴴環顧戰場,盲從者的儀祭往往會在其內部展開,去引導那些盲目的、固執的人跳入火坑,正如在幻海之中上演的那一幕一樣,心中的執念引導人們去信奉那些他們本不該信奉的東西。 這個戰場,並不像是盲從者們傳統的儀祭方式,要說,更像是拜龍教徒的手筆。它像極了三十年之前的多里芬,若不是知道這一切背後有盲從者參與,方鴴簡直都要懷疑,那紅光之中孕育的,是尼可波拉斯。 他的思緒,很快為通訊水晶之中傳出的葉華的聲音所打斷:「艾德,你離我已經很近了。現在你先向前,在一個路口右轉,前進一百米左右。但小心,馬哈扎爾離你已經很近了。」 「我知道了。」方鴴應了一聲。他不再去觀察雲層之中那事物,邁開步子繼續向前。後面薄霧之中傳來輕盈的沙沙聲,那是沙蜥蜴的腳步聲,這是一種相當輕盈靈巧的生物。 前方一條開闊的長街映入他眼簾。 距離設伏區還有一百米。 但身後,兩頭沙蜥蜴與它們背上的騎士已經一左一右破霧而出,『嗖、嗖』兩聲尖嘯,沙蜥蜴騎士抬起手,兩隻爪矛帶著後面的繩索劃過一條長長的拋物線,飛射而來。但方鴴早有警覺,飛身向前一撲——結果還是被射個正著。 原來人家早就預判了他的動作——三十多級對二十多級,結果不言而喻。『咔』一聲悶響,方鴴只感到一股巨力從身後傳來,幾乎將他撞飛了出去,爪矛擊中了他身後的魔導爐,但還好,只是刺穿了外殼而已。 不等方鴴命令,塔塔小姐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斬!」一台體態優雅的劍士從天而降,一劍斬下,斬斷了爪矛後面相連的繩索。斬斷繩索之後,女劍士後退一步,身上泛起點點銀光,帶著方鴴,化為一道銀光投入一個光門之內。 那光門再一次在上百尺之外打開,然後釋放出銀光,重新化為兩人——或者說,一人與一台構裝體。 方鴴這才向後一看,發現沙盜使用的投矛裝置與自己不同,他們不是用手弩,而是用一種掛在沙蜥蜴鞍座之上的筒狀弩機,其握柄一端插有晶柱,用皮管與身後的魔導爐相連。射一箭,沙盜們就要拉下一個拉桿,從各處的開孔之中排出滾滾白氣散熱。 有較長冷卻時間。 他腦海之中立刻閃現過這個念頭。 「謝了,塔塔小姐。」 「不客氣,騎士先生。」自從進城開始,妖精小姐就一直保持著安靜,她也一邊在照顧著陷入沉睡的妮妮。而直到自己的騎士先生陷入危險之際,才第一次發聲。 方鴴心中也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有塔塔小姐,要換作其他人,在之前那個情況下多半來不及召喚構裝。操控構裝需要維持專注,而沙盜一收繩索,他就要被拽過去,還怎麼能維持專注? 而傳送過三十米之後,剩下還不足六十米,而沙盜們再一次追上來還要時間,方鴴從地上爬起來之後,立刻發足狂奔。很快,他與塔塔小姐再一次越過了一半的距離。但身後瀰漫的霧氣之中,已有越來越多蜥蜴騎士衝了出來。 對方再一次舉起手中的弩機,瞄了過來。 這一次方鴴學乖了,再也不玩什麼騷操作了,他這才明白什麼是等級碾壓,估計自己自以為反應很快,但在對方看來慢騰騰像是一隻烏龜。他直接把控制權交給了塔塔小姐,對方飛矛一至,能天使立刻帶著他進行了第二次傳送。 這一次傳送,方鴴便真正進入了設伏區域。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抬頭一看,但並不能看到葉華的身影,一怔之後才反應過來,要是自己都能一眼看到那位遊俠之王在什麼地方的話,又何談埋伏一位沙盜之王? 「別找了,」葉華的聲音果然再一次傳來:「我在你右前方,那座塔樓之上。別往這邊看,先保證自身安全。」 方鴴點了點頭,回頭看去,薄霧之中走出的沙蜥蜴騎士越來越多,他們在大街上列成一行,幾乎堵住了道路。而在那個方向,方鴴終於看到了那位身形高大的沙盜之王,對方穿著與一般的沙盜相差無幾,但坐下的沙蜥蜴,顯然要比一般的沙蜥蜴高大幾分。 方鴴甚至知道那頭沙蜥蜴的名字——克文沙爾——相傳是這片沙漠之上,所有沙蜥蜴的王,它已經活了二百十四年,曾經是上一位沙盜之王的坐騎。馬哈扎爾擊殺了那位沙盜之王,獲得了對方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它。 沙盜們眼見自己追逐的獵物竟然停了下來,一時間反而駐足不前起來,心中的訝異之後,升起了濃濃的警覺。 然而警覺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空氣中似乎傳來了一聲細細的、低沉的嘯音,那聲音古怪至極,如泣如訴,彷彿縈繞在每一個人耳邊,綿延不絕,猶如一個幻覺。 但還要在那嘯音之前,人們先看到了一道如霞的青色光芒的誕生。那其實是一束箭影,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內,在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之前的,便已經釘在了人們眼簾中。 那一刻,箭閃爍著寒光的鋒矢,距離沙盜之王不過百尺。而馬哈扎爾臉上,甚至還沒來得及露出驚愕的表情。 而後,人們才聽到一聲足以刺穿耳膜的高亢之音,猶如錐子一樣,穿透了空氣之牆。並在箭矢之前,形成一道薄薄的,白色雲錐。 尖利的顫鳴,令每個人都忍不住摀住耳朵,並低下頭——那幾乎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而羽箭已經越過眾人頭頂,直射向馬哈扎爾。 可也正是那一刻,一道閃電從雲層之中降下,正中葉華射出的箭。電花飛舞過後,那箭竟然並未被擊碎,只是偏偏偏離些許,帶著張牙舞爪的閃電束穿過馬哈扎爾身旁一個沙盜騎士的胸口,然後又連穿三人,才倏地沒入地面。 三個沙盜騎士早已化為焦炭,猶如沙礫,徐徐落下。 沙盜之王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也不知是震驚於這一箭的來勢,還是那驚鴻一現的閃電。 但另一邊,方鴴更加不安。 葉華的聲音立刻響起。「艾德,留住沙盜之王。」 方鴴明白對方的意思,立即一點頭。但在那之前,他抬頭看了一眼雲層之上那令人不安的事物。 紅光暗淡了些許,顯然之前那一擊也消耗了』光繭』不少力量。可為什麼笛卡要出手救那位沙盜之王? 他來不及想太多,已向前舉起右手來。 在另一邊,馬哈扎爾終於從短暫的失神之中恢復了過來。他立刻明白戰場上,存在一個遠強於自己的對手。心中的野心,頃刻之間煙消雲散。那雲層之中孕育的電光,也並不能讓他安心。那力量來自於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他再顧不得其他,勒緊了韁繩對所有人下達命令道:「撤退。」 「離開這個鬼地方,立刻!」 若他身邊是普通沙盜,聽到這樣的命令說不定會猶豫起來。但他身邊此刻皆是心腹親信,聽到命令,立刻二話不說掉頭。 只是正是這個時候,一道爪鉤飛射而至。 …… 卡珊宮外,遙遠的喊殺早已稀疏凋零。 正如一場大戰進入尾聲,徐徐落幕,但那只能代表著各處的戰鬥宣告收尾,守衛與騎士放棄了防線,並沉默寡言地收攏了隊伍。遠遠看去,沉默的人流徐徐向王宮方向匯聚,他們經過那些毫無生機的屍體,多半是自己曾經的同僚。 此間的寥闃並不代表著一切的結束,正如天邊低垂的雲層,彷彿預示著一個注定的結果——一切毀滅的徵兆。 「你是說,艾德團長他打算親自去狙擊馬哈扎爾?」魯伯特公主輕聲詢問,她的目光此刻竟顯得有些平靜,靜然如水,默默看著面前的夜鶯小姐。面對她的詢問,愛麗莎只輕輕點了點頭。 「不止是團長,還有葉華先生,那是我們這邊的十王之一。魯伯特公主,應該聽說過他吧?」 公主默默點了一下頭。 她將目光投向城垛之外,內城方向一片漆黑,但內城牆方向仍舊有源源不斷的不沙盜正在湧入。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沙盜之王已經不重要了,到了這個時候,沙盜們已經不可能再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勝利。 除非內城還能再組織得起一次反擊,徹底打垮一次對方的攻勢,讓對方感到徹骨的痛意。在失去了那位沙盜之王的指揮之下,群龍無首的沙盜,才有可能心生怯意。而在那個時候,他們或許能一舉抓住戰機—— 但卡珊宮的宮牆還不夠高,不夠堅固,無法讓他們這些殘兵剩卒,在這里正面擊退沙盜的一次攻擊。 不過沙盜之王若是死了,或多或少可以減輕一些這邊的壓力,何況艾德那邊已經開始了行動,再通知對方也來不及了。因此到最後,魯伯特公主還是保持著默然,只開口道: 「愛麗莎小姐,你去找你們的團長吧。我其實不太放心他那邊,畢竟沙盜之王馬哈扎爾在我們的故事之中,一直是一個傳說。」 聽公主殿下這麼說,愛麗莎也開始感到一絲不安,只有點猶豫著看向對方。「可這邊?」 「交給我好了,」大公主目光澹澹。「要是那邊成功,這邊壓力也會大減。」 聽對方這麼說,愛麗莎再無猶豫,她低頭向這位大公主殿下行了一禮,便告辭離開。 魯伯特也頷首回禮,但看著對方背影遠去,心中卻想離開卡珊宮這紛爭之地,對方或多或少會安全幾分罷。至於那位團長的表妹,此刻也在卡珊宮內,也該想個辦法,將對方轉移出去。 她在心中自問,自覺已經安排妥當了每一件事情,剩下的,無非是等待與這座王宮共同存亡。或者,等待奇蹟降臨…… …… 徑直飛向一位沙盜之王,與他身邊數十上百位精銳蜥蜴騎士,那一刻若要問他心中是什麼感覺?方鴴大概會回答——很刺激。 方鴴看到的是如林一樣向自己舉起來的長槍短銃,與無數黑洞洞的槍口,那一刻血液好像逆流而回,湧入大腦之中,連時間變得緩慢了起來。只要下一刻,他就會在半空之中被打成篩子,而他飛來之前的那句話,都尚還在半空之中迴蕩: 「大神,能在煙霧之中定位麼?」 「只要你給我方位——」 「明白。」 方鴴舉起右手,從上向下一劃。 閃耀著純白光芒的光陣,旋轉著一層層從他頭頂之上展開,騎士巨像,從光陣之中驟然落下。而正是那一刻,無數火花的光芒,在奧爾芬雙子星的大盾之上綻放開來,叮叮噹噹的聲響,紛然不絕。 然後轟然一聲巨響,巨像墜地,下方的騎士們飛身離開坐騎,四散而開。只有幾頭來不及逃離的沙蜥蜴,為騎士巨像壓個正著,化為一灘肉泥。而巨像落地,四周的塵埃、沙礫與灰燼,頓時高高揚起,形成一片湧動的迷霧。 下一刻,方鴴才翻身一滾,落在地上。他一隻手扶著奧爾芬雙子星的盔甲,抬起頭,便向記憶之中沙盜之王的方向看去。 ……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VI 方鴴放下通訊水晶,不由陷入沉思之中,但只片刻,便抬起頭來。他反手脫下大衣,扯下裡面防身的內甲,丟在地上,露出內襯的皮馬甲;同時解下牛皮水袋,工具箱與一些零散瑣碎的物件,包括藥水等等,一一丟掉,最後拿出第二隻滑翔翼背包,背在身後。 他將通訊水晶掛在胸前,拉下風鏡,一隻手點亮水晶,開口問道:「葉華大神,馬哈扎爾是什麼職業?」 兩道半透明的羽翼從方鴴身後張開,伸出,猶如青色的羽流,上下浮動著。他吸了一口氣,看向前方灰濛濛的戰場,沙盜們正沿著街道前進,像極了一群灰地鼠,馬哈扎爾與他的蜥蜴騎手們正在戰場的中央。 方鴴縱身一躍。 「馬哈扎爾是十級夜鶯七級銃士,剩下三級未知,但總體來說是二十級火槍手,其後進階是一個火槍手十分罕見的分支,就是沙海狂刃。這是一個伊斯塔尼亞特有的職業,小心他的爪鉤技能。」 「三十級之後的職業,暫且未知,從轉職方向來看,盲猜是狂風騎士與沙之領主中的一個。」水晶中傳來的葉華的聲音,語氣仍舊十分冷靜。 爪鉤? 方鴴不禁有點無語——這是賊遇上了賊祖宗,自己臉有這麼黑麼,艾塔黎亞的職業方向有幾千上萬類,自己怎麼就撞上了一個萬中無一玩爪鉤的行家——他可不認為自己那三腳貓的把戲,可以在一個四十級以上的夜鶯面前走一個來回。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青色的尾流從城頭之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弧線之後,猛地從沙盜們的頭頂上一掠而過,在雜亂無章的戰場之上,這道耀眼的光芒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沙盜們經歷過起先的驚愕與騷亂之後,很快拿起小短弓與手弩,胡亂一氣向他射來。但鬆軟無力的手弩與短弓只射出幾支稀疏的羽箭,方鴴反手在魔導爐上拉下一個手桿,白光閃爍了一下,幾支羽箭便彈開去。 不過護盾也隨之清零—— 狂風拂動著少年額前的髮絲,但絲毫不能影響其目鏡之下的視野,眼簾之中的景物正在飛速後退,猶如一幅被拉伸了的畫面,印下下方沙盜驚愕、憤怒與張口尖叫不一而足的神情。 他向右微微一側身,青色的尾流便在戰場上空劃出一道長長的轉向,避開了戰場的中央,向著一條街道上空飛掠而去。 下方的沙盜用伊斯塔尼亞的土話尖叫著,大約是要把他打下來一類的意思,沙盜們顯然也不是傻子,從這道光之中感到本能的威脅。但方鴴恍若未聞,收回手,『咔』一聲將信息化水晶插入皮襯馬甲上的嵌槽之中,並輕輕在上面一拍。 他已飛臨那條街道上空。 青色的尾流掃過之後,兩輪光陣一左一右在方鴴身後展開,兩道閃爍著金光的軌跡從光陣之中一躍而出,它高高拔起,然後交錯向下一折,猶如俯衝狀延伸向下方的沙盜之中。 那金色的折線,便是沙盜們漆黑的眼底所映出的最後的光芒—— 轟然一聲巨響,爆炸產生的氣流與火焰,將無數殘渣與泥土一起掀上天空,與殘缺的人體一起,稀里嘩啦落了下來,但青色的羽流早已向前衝出了滾滾的煙塵,帶著方鴴一起將這一切拋諸身後。 然後更多的光門打開了,飛散的金色的光羽,如同無數小精靈一樣環繞著方鴴向前,那束青光所過之處,金色光雨紛灑而下,每一線,每一束,皆帶來華美無比的死亡之雨。 黑暗之中爆炸的閃光,彷彿追逐著方鴴,一線向前,在其身後,化作炎與火的地獄。 那一幕不要說正在撤離的王宮守衛們,熠熠的光芒折射在這些人的眼中,只猶若一朵盛開的,名為的希望的花,令每一個人都不由駐足。 就算是留在城頭之上的葉華,眼中倒著這黑暗之中的光芒,也忍不住有些異彩。當人們掌控著一個職業之時,最重要的並非等級,而也不是經驗,抑或者掌握了多少類的技能…… 而是,當一個人的想像力,超越了一切所約束他的極限之時,這個職業,便能在其手上綻放出常人所無法想像的光芒。它會打開一扇門,那門後是前所未有的境地,人所未至之地,從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經驗與能力推動著你,而是你推動著一個職業向前—— 那就是,頂尖的起點。 這位遊俠之王不禁輕笑了起來。 …… 當馬哈扎爾的視線為爆炸所吸引之時,所看到的,正好是這樣的一幕。 火焰與閃光追逐著那束青光前進,他彷彿看到了一頭張開羽翼的龍,青色的龍,那羽翼之下是死亡的閃光,看似緩緩,實則飛掠而過,所過之處,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地獄。 而身處煉獄之中的沙盜們,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只能挨打,不能反擊的局面,讓他的手下四散而逃。 街巷之中偶有幾點火器的閃光,但零星不成規模。那道青光只輕輕一折,越過街道,越過屋頂,又借助地面效應再一次拔高,然後青光猛然一個折向,向沙盜大軍的另一翼掃了過去。 留在那裡的沙盜們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發生,看到青光向他們飛來,齊齊發出一聲尖叫,轉身就逃。 留在人群之中馬哈扎爾真正的親信,還想停下組織一波反擊。領隊之人找來一隊銃士,正準備在街道之上列陣,但街上那麼多人,爭先恐後地逃竄,幾乎是轉眼之間便將這支隊伍沖了個七零八落。 那領頭之人氣急敗壞,拿出彎刀連連砍了好幾個人,但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束青光飛掠而至—— 無數白色的光芒在方鴴身後閃現,猶如一雙雙張開的眼睛,閃爍著冷冽的光芒。金線從光門之中躍出,再一次環繞在方鴴左右,甫一出現便俯衝向下,帶來一道道光雨,落入沙盜之中,然後化為一道奪目的閃光——火焰與氣流將無數人沖飛出去。 馬哈扎爾的親信們射出爪鉤,飛上屋頂,那些人算不上是馬哈扎爾身邊最精銳的近衛,但大約也有二十五六級,他們借助爪鉤之力躍上半空,猶如跳蚤一樣,向方鴴飛了過來。 方鴴看著這些人手中明明晃晃的彎刀,想也不想,用手在飛翼背包上左右一摁,『咔、咔』兩聲輕響,背包脫離飛出,向後拋去。方鴴向下一沉,同樣射出爪鉤,向前飛掠而去,與那些人一下一上交錯而過。 馬哈扎爾的親信們微微一怔,正要在半空之中射出爪鉤轉向,但一道青色的光芒忽然映入了他們的眼簾,他們回頭,驚愕地發現自己正好撞入背包張開的羽流之中——而那青色的光芒,其實不過是密集的風元素。 在風元素的推動之下,這些人頓時橫飛了出去,『嘩啦』幾聲巨響,撞入了附近的建築屋頂之內。 至於是死是生,方鴴不知道,也管不著。 脫離了飛翼背包之上,方鴴借助著左右交錯的飛爪前進,猶如在建築之間蕩著鞦韆,他早已熟悉了這一套,形成了本能,前進的速度不但不慢,反而更快了。而唯一不變的,是那金色的光雨,仍在向前延伸—— 他獨自一人,把沙盜的左右翼攪得一片大亂之後,又再一次轉向,向沙盜大軍的先鋒飛了過去。 馬哈扎爾終於坐不住了。 對方這一通擾亂下來,可能真正造成的傷亡沒多少,但已經快要動搖軍心了。自從經歷過之前那一幕之後,他就明白盲從者沒安好心,那些人絕非善類,在他們頭頂上還懸著一柄明晃晃的利劍。 而卡珊宮雖然只剩下薄薄一道宮牆,可撤退進去的王宮禁衛們絕非等閒,他還得依託這些人一鼓作氣攻進去,決不能任由對方牽著鼻子走。 他猛地勒住韁繩,向著周圍的親信們呼哨一聲,拔出彎刀,向那個方向一劃。 四周的沙蜥蜴騎士皆是這些年他籠絡下來的精銳近衛,得到命令立刻齊聲應諾,也不管前面是不是還有其他沙盜,雙腿一夾,縱龍沿街道向前發起衝鋒。周圍沙盜立馬一片人仰馬翻,生生讓馬哈扎爾與他的騎士們趟出一條道路來。 而這邊一動,半空中的方鴴立刻得到提示。 「艾德,馬哈扎爾動了。」葉華的聲音再一次從通訊水晶之中傳來。 方鴴回頭一看,果然看到正分開人流向前的蜥蜴騎士,他從中看不到那位沙盜之王,但想必應當在這一眾騎士之間。 他看到這一幕,想也不想,伸出右手向附近一座高塔射出爪鉤,借助飛爪之力,再一次在戰場之上轉向。但這一次他非但沒有遠離,反而向著沙盜之王的方向飛掠過去,只是在靠近之前又再一次射出鉤爪,鉤住了另一側的屋頂—— 馬哈扎爾遠遠看著方鴴向自己飛來,想也不想,便從龍鞍上扯出手銃,指向那個方向。他身邊的沙蜥蜴騎士們也有樣學樣,紛紛拿出長槍短銃,瞄向夜空——但黑暗之中一片火光閃過,硝煙升起之時,方鴴已借助第二道鉤爪,險之又險地劃過了一道弧線。 並從沙盜之王一眾的最大射程之外,飛了回去。 看到這一幕,馬哈扎爾心中不由升起一團怒火。 他哪裡看不出來,方鴴此舉就是專門為了挑釁他而來,但明知是挑釁,他還是磨著牙用低沉的聲音下達了命令:「給我抓住他!」他若不找回這個面子,即便是此戰之後,在手下眼中威信也會大打折扣。 人們記起這一幕時,不會記得當時的環境如何,只會想到他這位沙盜之王,沙漠之中的孤狼,也有力所不逮的時候。 一位強敵環伺的王者,最害怕的是什麼?害怕的是他的手下會看到,他並非全知全能,也有他所顧及不到的地方。而在那些地方,就會有不切實際的野心誕生。 他甚至可以抓不到那位公主殿下,但卻不能在手下面前失了威嚴,因為沙盜之王只有一個,但可以成為沙盜之王的人,卻可以有很多—— 他身邊的親信們可能還沒想到這麼多,但主辱臣死,方鴴的舉動,在他們看來更像是對於自己的諷刺,沙盜之王的命令,此刻很好地切合了每一個人心中所想,騎手們沉默寡言,隻馬上轉向追去。 而方鴴在這個時候,放出了最後幾枚火巨靈,然後收回鉤爪,一個翻身落回地面上。 他不得不落地,倒不是因為法力值不足的原因,因為可以殺人回藍,加上蛛網效應,他的法力值其實一直維持在一個健康的狀態。不過問題在於,他的魔導爐已經過熱了,在過載的情況下,不要說鉤爪,他基本變回了一個普通人的狀態。 不過落地之前,他就已經規劃好了路線,何況還有遠在城頭之上的葉華指示: 「艾德,你前方有一條通路,折向西邊,將他們往我這個方向帶。」 「需要多久?」 「五分鐘。」 方鴴一點頭,避開圍攏過來的沙盜,便閃身進入一條小巷之中。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沙盜的反應速度,馬哈扎爾的親信們的身手與老練,顯然出乎了他的想像。方鴴很快看到一淡淡的影子,從前方的屋頂之上飛掠而過,他心中悚然而驚,看到那道影子馬上又折返了回來。 方鴴趕忙轉向,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尖利的哨聲,只是哨聲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他回過頭去,正好看到那個人從屋頂之上乾淨利落地歪倒下來。 通訊水晶中傳來葉華的聲音: 「我能幫你的次數不多,艾德,否則會引起馬哈扎爾的警惕。」 方鴴點點頭。 回手摸了一下魔導爐,餘溫尚存,但已經不是燙手了。他用手在信息水晶上輕輕一點,『嗡』一聲輕響,兩點銀光飛上天空,隱秘難查地分離開來,一左一右向戰場半空飛去。 戰場上的視野很快傳入他的目鏡之內—— 他甫一消失,沙盜之王便與其一眾親信舉起左手,同時拿起一隻木笛吹出尖銳的笛音,一隻隻幻影狀的茶隼,撲扇著翅膀出現在這些沙蜥蜴騎士的手臂之上。沙盜之王與他的手下將手一抬,這些幻影茶隼立刻紛紛飛上半空。 只片刻,沙盜之王與一眾騎士便向這個方向圍了過來。 而與此同時,左右兩邊還各有為數不少的沙盜也圍攏了過來。 方鴴見狀暗叫了一聲不妙,這肯定是那個什麼『沙海狂刃』的技能,這個職業多半還有一些馴獸師、幻獸使或者說德魯伊的能力之一,對方這東西可比他發條妖精厲害多了,因為發條妖精還存在實體,還需要他自己去操縱—— 而這東西飛上天之後,連在什麼地方都找不到,尤其是在這夜色之下。 而且沙盜之間,肯定有什麼聯絡的手段,否則前面這些沙盜不會反應這麼快。 不過他抬頭一看,忽然發現這個地方自己有些眼熟,不遠處那灰白色的,高聳的尖塔,不正是瑪爾蘭的聖殿麼?四周的路線圖像是一下子湧入了他的腦海之中,一剎那之間,讓他找到一個辦法。 他再一次轉過身,向著一個方向發足狂奔而去,越過幾個轉彎之後,那高大的聖堂果然映入他眼簾——不過同時映入他眼簾的,還有一左一右圍過來的一眾沙盜。其中更有沙蜥蜴騎士,舉起手中的彎刀,向他直衝而來。 一百來米的距離,對於一頭成年沙漠蜥蜴來說不過是轉瞬即至,而方鴴看也不敢看那個方向,只徑直穿過廣場,聖堂的大門洞開,他奔上台階,然後一下闖了進去。 大廳中果然還有留守的騎士。 瑪爾蘭的騎士們已經在準備撤離,但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顯然讓他們吃了一驚。 而在復活池之中,方鴴眼前一亮,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洛羽手持法杖,正從裡面走了出來,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團長,正有些驚喜地看著自己。 「洛羽,施法,」方鴴大喊一聲:「冰牆!」 蜥蜴騎士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聖堂大門之外。 洛羽眼中閃過一道光芒,只『篤』一聲將手中法杖向前一支,支在地面上,然後一重重法陣在他腳下展開,淡藍色的光芒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形成一枚璀璨的水晶,懸浮在這位元素使前方。 他張開口,開始吟誦晦澀的咒文。 而正是這個時候,留守的騎士們互視了一眼,紛紛拔出場劍,向著門口攔了過去。他們排成一列,直接越過方鴴,直接攔向後面的沙盜騎士。方鴴轉過身去,只看到一灰一白,兩道人流在聖堂大門之前撞在一起。 在那一刻,一道潔白的光華從聖堂台階之上產生,直接將那些沙蜥蜴騎士震飛了出去。 騎士們看著這一幕目瞪口呆:「瑪爾蘭大人!?」 方鴴見狀長吁了一口氣,還好,這位正義女士還算可靠,沒在關鍵時刻拋棄了自己這位選民。 而他回過頭,洛羽剛好完成了法術,將手一舉,水晶砰然炸開——從聖堂之外產生了一支支向上拔地而起的寒冰獠牙,突開地面的方磚,『嘩』一聲伸向上方,它們彼此並列,緊密排列成一面密不透風的牆壁。不偏不倚,剛好將聖堂大門堵一個正著。 方鴴立刻向其他人提醒道:「離開這個地方,我們走後門。」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其所追尋的遠方 XV 隨著方鴴的手勢,『咔嚓』幾聲輕微的響動,掛在煉金術士大衣下面的銅殼小球紛紛脫鉤,墜向下方。但在墜地之前,一道指令正穿過共鳴水晶,激活了小球之內的主水晶,魔力從中湧出,驅動鉸鏈——只見銅殼旋轉張開,從下方伸出如妖精羽翼一樣的薄翼,如蜂鳥一樣搧動起來,使銅球劃過一道向下的弧線重新飛上半空中。 金色的小球一一從方鴴身後伸了起來,正緩緩升上天幕,它們彼此之間,形成一張等距的大網,折射著火光,點點閃爍,猶如天穹之上的星辰。 重新改進之後的火巨靈,只有原本三分之一大小,飛行裝置被大幅簡化了,所有可以使用一次性部件的部位,幾乎都替代成了最廉價的材質;散熱、穩定系統幾乎都被裁減,鉸鏈機構也減少到了僅僅必要的數量,視覺水晶不復存在,平衡裝置更慘不忍睹,四對羽翼減少到了兩對,飛行能力失去三分之二還多。 它幾乎只可以持續飛行約半分鐘,但已綽綽有餘:其內部機構除了填滿大部分空間的爆炸水晶,自動注入魔力的裝置之外,便只剩下一個閉循環構件。總體重量,反而減輕了一半以上,在飛行能力下降的情況下,速度反而更快了,尤其是直線速度。 同時以前的火巨靈,在啟動之前,需要方鴴手動注入魔力。但但現在方鴴專門為其設計了一個自動注入魔力的裝置,只要他激活火巨靈內部的主水晶,就等同於同時自動為爆炸水晶注入了魔力——雖然只有三秒,十五秒和三十秒三個檔位,但這大大簡化了他的操作。 這意味著,火巨靈的啟動延遲更少了,在同一時間內也可以啟用更多的火巨靈。 更重要的是,在這樣的改動之下,火巨靈的成本只有原本的五分之一不到—— 對於方鴴來說,現在限制他使用火巨靈的唯一因素,大約只剩下他信息化水晶的總容納空間大小。當然,或許還有一個隱藏因素:這樣的攻擊方式太過獨一無二,容易暴露出他的一個身份。 那個身份並不僅僅是梵里克的英雄…… 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張牙舞爪、手持彎刀向自己撲來的『野獸』。 金色的小球尖嘯著飛入人群之中。 沙盜們下意識閃避,但閃避又怎麼來得及? 在方鴴的目光之中,一道狹長的光芒,從那些金色的銅殼之下綻放開來,猶如冉冉升起的新星。下一刻,一道火焰,將其吞噬—— 然後化為震耳欲聾的轟鳴。 …… 戰場上一連串的閃光,正映入所有人眼簾。 爆炸在很近的距離之上,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波浪,橫掃而過,塔樓方向最後僅存的建築也發出一聲嗚咽轟然倒塌下來,形成一聲裂響。泥土、石子稀里嘩啦落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場陣雨。 大公主殿下停了下來,阿勒夫也停了下來,不約而同看向那個方向,倒是一眾騎士們,對戰場上的變化,似乎已經有些麻木——自從之前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之後,已經沒什麼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了。 魯伯特微微低下頭去,心中隱隱感覺自己應當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一幕,而在她不遠處,那位王儲殿下心中也是同樣的翻騰著一個疑問。戰場上少有的幾位王公貴族們,臉上也掛著一絲相似的疑問之色。 他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場景? 只有一個人,在看到那一片閃光的同時,目光不由也微微閃爍了一下——那連續不斷的光芒倒映在這位南方同盟前任會長瞳孔的深處,從前往後,猶如一條光帶。他拿起自己的通訊水晶,記錄下這一幕,輕輕笑了一下: 「原來是你。」 通訊水晶中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有些慌慌張張的聲音問道:「會長,你看到了麼?」 「嗯?」 「那座方尖塔,那座沉入地下的方尖塔……」 一絲肅然出現在了葉華臉上,他輕聲道:「閉嘴——」 然後下一句話,便是一個命令。「讓你們的人別呆著了,幫忙救人,把城內的居民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別來王宮這邊,分散開來,別讓人認出你們的身份。」 那個聲音苦笑道:「我們早就在這麼做了,不過損失了不少人手,但王宮那邊……」 「這邊與你們無關。」 「好吧,會長。」 葉華將水晶握入手心,看了一眼面前那一地的屍體,正在散發出點點白光。 他回過頭去,看著有點呆滯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天藍,並看著對方緊握在雙手之中不成比例的大劍,還微微有些顫抖著指向這個方向,不由笑了一下。「沒事了,你可以放鬆一些,勇敢小姑娘。」 天藍看著對方,聲音有些發抖地問了出來。「葉華會長?」 葉華微微一怔:「你認識我?」 天藍趕忙點了一下頭,用手背擦了一下花兮兮的臉蛋,微微鬆了一口氣:「嗯……」 然後她才補充了一句:「團長有好些你的海報,還是什麼……珍藏限量版,親筆簽名版……」她點點小腦袋,立刻把某人給賣了。 葉華啞然失笑,這才明白過來對方的身份,沒想到自己隨手救下的一個小姑娘,竟然正是七海旅團的成員。不過他暗暗有點佩服,那個小傢伙一手建立的團隊,簡直和他本人一模一樣,無所畏懼。 這場戰鬥本與他們無關,面對上百倍於己的敵人,挺身而出,需要多大的勇氣? 「你是七海旅團的人,勇敢的詩人小姐?」葉華一眼便看到了對方身後魔導爐的型號——等級有點低,但不乏勇氣,這大約是他的第一評價。 天藍輕輕點了點頭,但眼中又閃過一絲失落之色。「一點也談不上勇敢,比起大家,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平時一到練級的之後,我就偷偷溜號,事到臨頭,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不是我們賽區的選召者吧?」 天藍抬起頭來,看著對方,要看出這一點並不奇怪——她本來也沒像帕克一樣選擇非人類種族,大體維繫了地球上的樣貌。不過她不太明白,對方在這時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這位十王之一,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 或者說,能成為十王,沒有一個會輕易浪費時間的。 葉華笑了一下:「其實我認識一個和你差不多的人。」 「差不多的人?」 「一個詩人,她和你幾乎一樣的性子,從那個人身上,說不定你能學到一些東西。」 天藍微微一怔:「真的麼?」 葉華點了點頭。 「她叫詩朵。」 …… 馬哈扎爾正向那個方向看去,深深皺起的眉頭之下,目光如同在質詢每一個人:「那邊又發生了什麼?」 但沒有人能回答他的疑問。 這位沙盜之王聯想到之前那艘著了火的風船,大約能猜到對手有援軍到了他們後面,但數量應當不會太多,這讓他稍微安下心去。他轉過身,向前一揮長鞭:「別管那邊,繼續前進——」 沙盜們發出一聲怪叫。勝利已經近在眼前,無論是那位公主殿下,還是卡珊宮地下無以計數的財富。當巨大的誘惑近在眼前之時,常人也會紅了眼睛,更何況這些本身就代表著貪婪的盜匪。 戰場兩邊圍攏的沙盜,甚至已經失序,如同漫過來的潮水。若此刻戰場上還有一支屬於公主殿下一方的生力軍,一定會給這些雜亂無章的烏合之眾一記重擊,但可惜,這個時候一方的頹勢已經明顯到了難以抓住這不可多得良機。 在數量的絕對優勢之下,沙盜們的混亂,反而形成了一種壓倒性的氣勢,從戰場上向四下看去,除了之前那次大爆炸產生的缺口之外,四面八方幾乎都有茫茫多的盜匪,正鋪天蓋地的湧來。 此刻在所有人心頭迴蕩的,都幾乎只有絕望一種情緒—— 王宮禁衛,安卓瑪與瑪爾蘭的騎士們尚還未崩潰,純粹是因為大公主與阿勒夫兩位王室成員還在戰場之上,與他們並肩作戰的緣故。縱使是魯伯特自己,她此刻心中也漸漸沉了下去,看不到希望,或許也只能作最後的努力了…… 還好,妹妹不在城裡。 她嘆了一口氣,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劍。 遠處爆炸的光芒已經消逝,整個戰場蒙在一層濛濛的灰塵下面,之前的場景讓她心中想到了一些東西,可那些東西,似乎在這裡並沒有什麼用處。唯一在她心中留下印象的,大約是對方的樣子——那個叫做艾德的少年,她輕輕搖了一下頭。 「撤回卡珊宮。」 禁衛們微微一怔。「可卡珊宮也無險可守啊,公主殿下。」 「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時間,讓沙盜們的注意力在這邊,讓更多的人可以逃出城去。」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在那暗紅色光芒的注視之下,有那麼一刻,好像忽然之間思路回復了清明—— 「讓他們過來吧。」 她輕聲說道。 「沙盜們未必能離得開這座城市。他們,不過是盲從者的一枚棋子而已。」 只是,那之後的一切又會如何呢? 你曾挽回過一切,拯救下了那座島上的所有人,可還能救得了這座城市,救得了奎斯塔克麼……艾德先生,或者說,芬里斯的……救世主? 大公主緊緊握著自己手中的劍。 暗紅的光芒,似乎已從雲層之上,伸下無以計數的觸鬚。 …… 硝煙尚未散盡,四周籠罩在一層濃濃的迷霧之下。 方鴴重重咳嗽了幾聲,過了這麼久,他還是沒有適應這嗆人的氣味,尤其是在奎斯塔克這樣塵土較多的地方,一場爆炸下來,揚起的塵埃幾乎鋪天蓋地。飄蕩在空中塵埃,混合了火元素以太的氣息,吸入肺部之後,帶著一種隱隱的灼燒感。 他只能勉強屏住呼吸,並向四下看去。 濃霧遮蔽了星與月的光芒,讓四周徹底陷入黑暗之中,而黑暗裡已看不到沙盜的蹤影,倒是痛苦的呻吟偶爾傳來 之前放出去了二十多個火巨靈,產生的爆炸幾乎足以覆蓋兩個足球場的範圍,但那僅僅是光影與衝擊波而已,實際的殺傷範圍要小許多。四周東倒西歪、呻吟不止的沙盜其實大部分只是受傷,真正致死的並不多。 衝擊波在十五級之上幾乎很難產生效果,主要還是依託於核心區域的火焰傷害造成殺傷,但那個範圍就十分堪憂了。沙盜們等級雖然參差不齊,但平均至少也相當於兩三個月之前的箱子與帕克,基本皆在十六級以上。 他嘆了一口氣,但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只是心中隱隱感到,從梵里克以後,自己的等級提升,面對的敵人也比過去更加強悍,過去引以為傲的手段,似乎也開始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無論是能天使還是火巨靈,似乎都有一些跟不上時代了。尤其是火巨靈還是在坦斯尼爾更新過一次,變得更小,更密集,使用時也可以用更多的數量來提升威力,但即便如此,眼下還是感到有些不足。 至於能天使,幾乎淪落到了功能性構裝的地位,要知道這在此不久之前還是他的主力輸出構裝。他也不知道是感嘆自己升級太快,還是自己惹上麻煩的能力太強,敵人水平的提升,遠遠超過了七海旅團成長的速度。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畢竟眼下在這戰場之上,他也沒什麼辦法去提升自己的構裝強度,只是有些可惜當初在坦斯尼爾走私港中發現那些構裝,要是可以留下來的話,倒是能極大提升他的戰鬥力。戰鬥工匠的實力,還是和其擁有的構裝息息相關的。 這就是為什麼,不是大公會,也很少能養得起頂尖戰鬥工匠的原因。 沙盜們被之前的爆炸炸了個七葷八素,縱使是沒死,但也去了七八分膽量。他們在煙塵之中勉強匯聚起來,但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狀況,方鴴只快步穿過由之前爆炸產生出的通道,穿過煙塵之後,才回頭一看。 煙塵中果然沒有人追出來,只是爆炸產生的缺口之外,兩邊各有一隊蜥蜴騎兵正向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他也不打算再用火巨靈,這東西畢竟數量有限,只抬頭看向前方,城內城牆高聳在自己面前——他輕輕一按信息水晶,召喚出海妖構裝,然後雙手一舉——一重重法陣出現在了地面上,泥土在無數光點的塑造之下一級級抬高,頃刻之間,便形成一道十數米長的台階。 方鴴累得近乎虛脫,但立刻收起海妖構裝,向前走去,拾級而上,走上內城城牆。 那後面沙盜的蜥蜴騎兵來到台階之上,猶豫了片刻,似乎想要依樣畫葫蘆。但他們翻身下馬,還沒來得及抬步,那泥土構成的台階,就像是風中的沙礫一樣,紛紛瓦解,重新化為塵埃,落回地面。 那些走上台階的沙盜,紛紛摔了一個結實。 方鴴走上城頭,回頭看了這些人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而他再回過頭去,抬頭看向遠方,目光之中,第一時間便映出了那個方向沙盜之王馬哈扎爾,與他身邊一群精英沙盜的身影。 對方正在越過塔樓的廢墟,向著卡珊宮的方向圍攏過去。 正是這個時候,戰場之上響起了第二聲龍角長號的聲音。 低沉地,嗚嗚作響,那震懾人心的聲音,似乎讓戰場之上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慄。 但方鴴只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他手中的通訊水晶亮了起來,然後從團隊頻道內傳出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艾德哥哥,你在麼?」 「天藍?」 「葉華會長在我這邊,他有話想和你說。」 接下來,那邊便傳來了葉華的聲音:「艾德,看到了馬哈扎爾了麼?」 方鴴只微微一怔,馬上點點頭道:「看到了。」 「你若能想辦法創造一個機會,我可以殺了他。」葉華語氣淡然地說道。 方鴴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光芒,他看著那個方向,幾乎是立刻問道:「我應當怎麼做?」 「想辦法把他從沙盜大軍之中引出來——」 「沙盜之王馬哈扎爾大約四十級左右,只要抓住機會,我可以輕易殺了他。但他身邊人太多了,我是遊俠,畢竟不是奧丁那樣的戰士,縱使用箭,也得接近到一定範圍內,大約一兩里——」 「只要你能想辦法把他從大部隊之中引出來,我就能找到機會殺了他。」 方鴴默然片刻,心知對方的龍騎士構裝可能沒帶在身邊,否則根本毋須這麼麻煩。但他看著那個方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點了點頭道:「我可以試試。」 「你小心一些,」葉華馬上提醒道:「馬哈扎爾相對於你來說本身高達四十級,而且他身邊那些精英沙盜等級也不會太差,待會我會實時提醒你,應當防範對方的什麼技能,你保持團隊頻道通暢——」 「艾德哥哥,你小心一些。」天藍也立刻說道。 「我明白。」 方鴴再一次頷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