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吉祥獅子 火,漸漸熄滅。 地窖里,被黑暗所籠罩。 狄仁杰和明空都倒在地上睡了,而蘇大為則靠在墻上,看上去好像在發呆。 那只黑貓,悄然來到了蘇大為的身邊,蜷縮成一團趴在。 蘇大為看在眼里,卻沒有阻止,反而伸出手,放在黑貓的頭上,輕輕搓揉著,黑貓舒服的發出一陣陣呻吟。 狄仁杰的懷疑很有道理,但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懷疑也只可能是懷疑,難以令人信服。 這一點,在明空身上最為明顯。 她相信狄仁杰不會胡亂猜忌。但是,明真畢竟和她關系不錯,在她最為苦悶的時候,開導她,勸解她,讓她從無助之中走出來。這,絕不是狄仁杰一兩句話,就能改變。 除非,能找到證據! 但怎么找到證據? 甚至連狄仁杰,也沒有頭緒。 他們都知道,對手會行動。可怎么行動?如何行動?他們又該怎么做那藏在后面的黃雀呢? 除非,逼著明真出手? 而且,狄仁杰或許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明真是兇手,那她很可能就是操縱侍鬼襲擊狄仁杰的異人。 異人的行動,可不容易捕捉,更不要說是尋找破綻。這里面的難度,似乎很大。 如果李客師或者李大勇在,也許會容易很多吧。 對于才邁入異人門檻的蘇大為來說,異人的手段五花八門,他了解并不多。 呼,該怎么辦呢? 地窖里,靜悄悄的。 狄仁杰的鼾聲,還有明空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蘇大為突然拍了拍黑貓的腦袋,黑貓抬起頭,用一種不滿的目光看著他。 “我去找點吃的,你在這里盯著。” 黑貓輕輕喵的叫了一聲,站起來走到了地窖的入口處,又蜷成了一團。 這家伙,明白蘇大為的意思。 蘇大為站起身,輕手輕腳出了地窖。 外面的天,已蒙蒙亮。 他來到了樓上,就看見一個破爛的窗戶。 他閃身從窗戶出去,從樓上跳下來,朝左右看了兩眼,貓腰就飛奔離去。 此事,長安獄的大火已經撲滅。 但是長安城的戒嚴,才剛剛開始。 城門依舊打開,但大街上到處可見巡邏的金吾衛。 不良人混雜在普通人里,打量著所有可疑的人。而差役和武侯們也都提前上班,在坊市里行走。一旦遇到可疑的人,他們就會上去檢查。如果對方持有公驗還好說,如果沒有公驗,很可能會被帶去衙門里,先關上幾天,查清楚了再說。 蘇大為在通善坊買了一些早點,可以清楚感受到,街上緊張的氣氛。 這里是萬年縣,已經如此森嚴,那么長安縣……會是什么情況,那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他一口長安話,免去了不少麻煩。 周良給他的公驗也是真的,以至于路上有兩個差役把他攔住,但是沒有怎么刁難。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功夫刁難。 蘇大為從他們口中得知,萬年縣在凌晨時分就已經戒嚴了。 “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如此膽大,燒了長安獄不說,還重傷了內侍省派去的典事。 我聽人說,那典事可是左衛中郎將的女兒。 這幾天大家都小心點,別惹事生非。否則出了事,到時候可別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一個在攤子上買蒸餅的差役,嘟嘟囔囔和商販說道。 蘇大為聽得真切,不過并沒有露出什么破綻,拎著早餐往回走。 蘇慶芳重傷?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蘇慶芳的苦肉計。 總覺得蘇慶芳在這件事上過于熱情,又使出了苦肉計,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嗯,這個事情從一開始,就顯得有些古怪。 但蘇慶芳確實幫了大忙,如果不是她的話,狄仁杰和蘇大為想救出明空,可不容易。 但,為什么呢? 別說什么男女之情! 或許,蘇慶芳對狄仁杰有好感。 但是…… 復雜,實在是太復雜了! 芙蓉巷依舊是冷冷清,蘇大為回來的時候,不見一個人影。 他還是從樓上的窗戶進入,而后走下樓,來到地窖入口。才一掀開地窖的蓋子,就見狄仁杰手持寶劍,警惕看著他。而明空這時候也醒了,同樣是一臉緊張之色。 “是我,剛才去外面買些吃的。” 看清楚是蘇大為,兩人都松了口氣。 狄仁杰收劍入鞘,嗔怪道:“阿彌,這時候你還敢出去?” “現在出去還算安全,不過我估摸著過些時日再出去,怕就難辦了。” 蘇大為說著,招手示意兩人從地窖里出來。 他搬了一張桌子過來,把蒸餅和粥水放在桌上。 “外面已經開始戒嚴了,我估計很快就會進行搜查。 然后,會外松內緊,表面上似乎風聲已經過去,但實際上,不良人會召集全城所有的團頭,調動長安城所有的潑皮混子打聽消息。那個時候,才是最為危險。” “什么意思?” “官府動手,還會講點規矩。 可那些潑皮行動,防不勝防。這幾天大家都小心點,盡量躲在地窖里不要行動。 小玉會幫我們把風,有風吹草動,咱們也能收到。”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 明空把它抱在懷里,道:“難道咱們就一直躲在這里?” “等過兩天,我再出去打探消息。” 雖然不太情愿,可明空也知道,蘇大為說的沒錯。 心里面,很不甘心。 她狠狠咬了一口蒸餅,對狄仁杰道:“懷英,你昨天說的雖有道理,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因為,我始終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明真要害我,原因呢?不可能無緣無故吧。” “可能你無意中得罪了她,也可能你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 狄仁杰苦笑道:“法師,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這個需要你認真回憶。 對了,你在佛寺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佛寺里有什么古怪,或者不正常呢?” “古怪?” 明空吃了一口粥,閉上眼睛沉思。 “要說古怪嘛……” 她沉思許久,突然間睜眼,道:“我想起來了。” “什么?” “我記得有天傍晚,就是二月中。 那天好像是釋迦牟尼佛的涅槃日,所以我們功課結束的早。 我路過佛殿的時候,看見明真拿什么東西灑在佛像上。我當時還問了一句說:法師,這是要為佛祖洗身嗎?當時她很緊張,說是佛祖金身有點臟,所以擦拭干凈。 嗯,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有些怪異。 那天佛祖金身法相呈暗紅色……可是我沒有想太多,就告辭離開了。 不過,那尊金身法相,是挺怪異。后來我還問過法真,她笑著對我說,是錯覺。” “怎么怪異?” “這個……” 明空搔搔頭,措辭道:“我說不來,就是覺得,覺得……” “邪乎。” 蘇大為突然開口。 “對,就是邪乎。不過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不好發現。” “阿彌,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大兄,還記得你給我的那本玄異志嗎?” 狄仁杰點點頭道:“當然記得。” “玄異志里有這樣一段記載,說東晉時,有妖人孫恩,以楚子之血供奉詭異,并加以驅使。時豫州刺史謝奕之子,太傅謝安的侄子謝玄發現,將詭異斬殺,重傷孫恩。 法真,會不會是在供奉詭異?” “有這一段嗎?” 狄仁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記不太清楚了。 倒是明空開口道:“嗯,阿彌這么一說,我好像也看過這個故事。” 狄仁杰身子一震,“那寺里貴人時常在夢中失血……” “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咱們還等什么,去確認不就是了?” “怎么去?” 蘇大為道:“別忘了,咱們昨晚剛劫獄救出了法師,還使得蘇姑娘身受重傷。” “蘇姑娘受傷了?” “大兄啊,她不受傷,怎么脫身呢?” “苦肉計,我懂了!” 就在這時候,剛才跑去樓上的黑貓,突然跑了下來。 它沖著明空喵喵叫了兩聲,呲溜就鉆進了地窖里。 明空和蘇大為相視一眼,立刻反應過來。 蘇大為抬起桌子,對狄仁杰道:“進地窖,有人往這邊來了。” 他說著話,就和明空鉆進地窖里。狄仁杰先愣了一下,旋即也跟著進了地窖,把蓋子蓋上。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一陣腳步聲,傳來。 夜,深了。 長安陷入了寂靜。 左衛中郎將府的后宅里,燈火通明。 蘇定方坐在書房里,面沉似水,手里捧著一本書。 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心思并沒有在書上。因為那本書在他手里,已許久沒有翻頁。 門,突然開了。 一個少年闖進書房之中。 “爹,這個事情,不能這么算了!” 少年身形健壯,體態修長。 他身高大約在180左右,比蘇定方的要矮上半個頭。 “吉祥兒,你干什么?” 蘇定方眼皮子抬了一下,顯得很平靜。 但只是這一眼,少年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蘇定方那是從隋末起義走出來的名將,可謂是在尸山血海里打過滾的人物。哪怕他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會給人帶來莫名的壓力。即便少年是他的兒子,也會受到影響。 “賊人太張狂了,劫獄不說,還傷了二姐。” 少年鼓足勇氣,道:“這件事不能這么算了,咱們蘇家的人,又豈能白白受傷?” “那你想怎樣。” “找到那賊人,抓住他。 他怎么傷的二姐,我要讓他也嘗嘗滋味。” “那你知道,賊人是誰?現在何處?” “不是那個明空……” “閉嘴,和明空無關。”蘇定方沉聲喝道:“記住,你想要替你二姐報仇,自去找傷她的賊人就是。但此事,和明空沒有關系,也沒有明空這個人,你聽明白沒有。” “啥?” “總之,你要替你二姐報仇,我不攔你。 但是,你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去找。記住,只找賊人,不得傷害明空,清楚了嗎?” 明空是什么人? 少年不太清楚,可蘇定方卻清楚。 此次宗正寺對明空的判決,他也覺得奇怪,但也無可奈何。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參與。那明空不管怎么說,都是先帝身前的人,輪不到他去評斷是非。女兒受傷,雖已經脫離危險,卻仍處于昏迷之中。蘇定方這心里同樣是萬分惱火,想要為女兒報仇。但他的身份,又讓他不能隨意行動。 這里面,似乎水很深! 少年,名叫蘇慶節,是蘇定方的獨子,乳名吉祥獅子。 蘇慶節要為蘇慶芳報仇,弟弟給姐姐報仇,那是天經地義,相信誰也說不出話來。 蘇慶節驚喜道:“爹,你同意了?” “吉祥兒,你只要記住一句話: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你聽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你聽到的。 不要輕舉妄動,凡事三思而后行!” 蘇慶節有些糊涂,但想到可以為二姐報仇,他還是非常開心,躬身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
第五十九章吉祥獅子 火,漸漸熄滅。 地窖里,被黑暗所籠罩。 狄仁杰和明空都倒在地上睡了,而蘇大為則靠在墻上,看上去好像在發呆。 那只黑貓,悄然來到了蘇大為的身邊,蜷縮成一團趴在。 蘇大為看在眼里,卻沒有阻止,反而伸出手,放在黑貓的頭上,輕輕搓揉著,黑貓舒服的發出一陣陣呻吟。 狄仁杰的懷疑很有道理,但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懷疑也只可能是懷疑,難以令人信服。 這一點,在明空身上最為明顯。 她相信狄仁杰不會胡亂猜忌。但是,明真畢竟和她關系不錯,在她最為苦悶的時候,開導她,勸解她,讓她從無助之中走出來。這,絕不是狄仁杰一兩句話,就能改變。 除非,能找到證據! 但怎么找到證據? 甚至連狄仁杰,也沒有頭緒。 他們都知道,對手會行動。可怎么行動?如何行動?他們又該怎么做那藏在后面的黃雀呢? 除非,逼著明真出手? 而且,狄仁杰或許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明真是兇手,那她很可能就是操縱侍鬼襲擊狄仁杰的異人。 異人的行動,可不容易捕捉,更不要說是尋找破綻。這里面的難度,似乎很大。 如果李客師或者李大勇在,也許會容易很多吧。 對于才邁入異人門檻的蘇大為來說,異人的手段五花八門,他了解并不多。 呼,該怎么辦呢? 地窖里,靜悄悄的。 狄仁杰的鼾聲,還有明空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蘇大為突然拍了拍黑貓的腦袋,黑貓抬起頭,用一種不滿的目光看著他。 “我去找點吃的,你在這里盯著。” 黑貓輕輕喵的叫了一聲,站起來走到了地窖的入口處,又蜷成了一團。 這家伙,明白蘇大為的意思。 蘇大為站起身,輕手輕腳出了地窖。 外面的天,已蒙蒙亮。 他來到了樓上,就看見一個破爛的窗戶。 他閃身從窗戶出去,從樓上跳下來,朝左右看了兩眼,貓腰就飛奔離去。 此事,長安獄的大火已經撲滅。 但是長安城的戒嚴,才剛剛開始。 城門依舊打開,但大街上到處可見巡邏的金吾衛。 不良人混雜在普通人里,打量著所有可疑的人。而差役和武侯們也都提前上班,在坊市里行走。一旦遇到可疑的人,他們就會上去檢查。如果對方持有公驗還好說,如果沒有公驗,很可能會被帶去衙門里,先關上幾天,查清楚了再說。 蘇大為在通善坊買了一些早點,可以清楚感受到,街上緊張的氣氛。 這里是萬年縣,已經如此森嚴,那么長安縣……會是什么情況,那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他一口長安話,免去了不少麻煩。 周良給他的公驗也是真的,以至于路上有兩個差役把他攔住,但是沒有怎么刁難。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功夫刁難。 蘇大為從他們口中得知,萬年縣在凌晨時分就已經戒嚴了。 “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如此膽大,燒了長安獄不說,還重傷了內侍省派去的典事。 我聽人說,那典事可是左衛中郎將的女兒。 這幾天大家都小心點,別惹事生非。否則出了事,到時候可別怪我們翻臉不認人。” 一個在攤子上買蒸餅的差役,嘟嘟囔囔和商販說道。 蘇大為聽得真切,不過并沒有露出什么破綻,拎著早餐往回走。 蘇慶芳重傷? 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蘇慶芳的苦肉計。 總覺得蘇慶芳在這件事上過于熱情,又使出了苦肉計,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嗯,這個事情從一開始,就顯得有些古怪。 但蘇慶芳確實幫了大忙,如果不是她的話,狄仁杰和蘇大為想救出明空,可不容易。 但,為什么呢? 別說什么男女之情! 或許,蘇慶芳對狄仁杰有好感。 但是…… 復雜,實在是太復雜了! 芙蓉巷依舊是冷冷清,蘇大為回來的時候,不見一個人影。 他還是從樓上的窗戶進入,而后走下樓,來到地窖入口。才一掀開地窖的蓋子,就見狄仁杰手持寶劍,警惕看著他。而明空這時候也醒了,同樣是一臉緊張之色。 “是我,剛才去外面買些吃的。” 看清楚是蘇大為,兩人都松了口氣。 狄仁杰收劍入鞘,嗔怪道:“阿彌,這時候你還敢出去?” “現在出去還算安全,不過我估摸著過些時日再出去,怕就難辦了。” 蘇大為說著,招手示意兩人從地窖里出來。 他搬了一張桌子過來,把蒸餅和粥水放在桌上。 “外面已經開始戒嚴了,我估計很快就會進行搜查。 然后,會外松內緊,表面上似乎風聲已經過去,但實際上,不良人會召集全城所有的團頭,調動長安城所有的潑皮混子打聽消息。那個時候,才是最為危險。” “什么意思?” “官府動手,還會講點規矩。 可那些潑皮行動,防不勝防。這幾天大家都小心點,盡量躲在地窖里不要行動。 小玉會幫我們把風,有風吹草動,咱們也能收到。”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 明空把它抱在懷里,道:“難道咱們就一直躲在這里?” “等過兩天,我再出去打探消息。” 雖然不太情愿,可明空也知道,蘇大為說的沒錯。 心里面,很不甘心。 她狠狠咬了一口蒸餅,對狄仁杰道:“懷英,你昨天說的雖有道理,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因為,我始終想不明白,如果真是明真要害我,原因呢?不可能無緣無故吧。” “可能你無意中得罪了她,也可能你不小心看到了她的秘密。” 狄仁杰苦笑道:“法師,具體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這個需要你認真回憶。 對了,你在佛寺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佛寺里有什么古怪,或者不正常呢?” “古怪?” 明空吃了一口粥,閉上眼睛沉思。 “要說古怪嘛……” 她沉思許久,突然間睜眼,道:“我想起來了。” “什么?” “我記得有天傍晚,就是二月中。 那天好像是釋迦牟尼佛的涅槃日,所以我們功課結束的早。 我路過佛殿的時候,看見明真拿什么東西灑在佛像上。我當時還問了一句說:法師,這是要為佛祖洗身嗎?當時她很緊張,說是佛祖金身有點臟,所以擦拭干凈。 嗯,現在回想起來,似乎是有些怪異。 那天佛祖金身法相呈暗紅色……可是我沒有想太多,就告辭離開了。 不過,那尊金身法相,是挺怪異。后來我還問過法真,她笑著對我說,是錯覺。” “怎么怪異?” “這個……” 明空搔搔頭,措辭道:“我說不來,就是覺得,覺得……” “邪乎。” 蘇大為突然開口。 “對,就是邪乎。不過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不好發現。” “阿彌,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大兄,還記得你給我的那本玄異志嗎?” 狄仁杰點點頭道:“當然記得。” “玄異志里有這樣一段記載,說東晉時,有妖人孫恩,以楚子之血供奉詭異,并加以驅使。時豫州刺史謝奕之子,太傅謝安的侄子謝玄發現,將詭異斬殺,重傷孫恩。 法真,會不會是在供奉詭異?” “有這一段嗎?” 狄仁杰露出困惑之色,表示記不太清楚了。 倒是明空開口道:“嗯,阿彌這么一說,我好像也看過這個故事。” 狄仁杰身子一震,“那寺里貴人時常在夢中失血……” “有可能。!” “既然如此,那咱們還等什么,去確認不就是了?” “怎么去?” 蘇大為道:“別忘了,咱們昨晚剛劫獄救出了法師,還使得蘇姑娘身受重傷。” “蘇姑娘受傷了?” “大兄啊,她不受傷,怎么脫身呢?” “苦肉計,我懂了!” 就在這時候,剛才跑去樓上的黑貓,突然跑了下來。 它沖著明空喵喵叫了兩聲,呲溜就鉆進了地窖里。 明空和蘇大為相視一眼,立刻反應過來。 蘇大為抬起桌子,對狄仁杰道:“進地窖,有人往這邊來了。” 他說著話,就和明空鉆進地窖里。狄仁杰先愣了一下,旋即也跟著進了地窖,把蓋子蓋上。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一陣腳步聲,傳來。 夜,深了。 長安陷入了寂靜。 左衛中郎將府的后宅里,燈火通明。 蘇定方坐在書房里,面沉似水,手里捧著一本書。 但是看得出來,他的心思并沒有在書上。因為那本書在他手里,已許久沒有翻頁。 門,突然開了。 一個少年闖進書房之中。 “爹,這個事情,不能這么算了!” 少年身形健壯,體態修長。 他身高大約在180左右,比蘇定方的要矮上半個頭。 “吉祥兒,你干什么?” 蘇定方眼皮子抬了一下,顯得很平靜。 但只是這一眼,少年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 蘇定方那是從隋末起義走出來的名將,可謂是在尸山血海里打過滾的人物。哪怕他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會給人帶來莫名的壓力。即便少年是他的兒子,也會受到影響。 “賊人太張狂了,劫獄不說,還傷了二姐。” 少年鼓足勇氣,道:“這件事不能這么算了,咱們蘇家的人,又豈能白白受傷?” “那你想怎樣。” “找到那賊人,抓住他。 他怎么傷的二姐,我要讓他也嘗嘗滋味。” “那你知道,賊人是誰?現在何處?” “不是那個明空……” “閉嘴,和明空無關。”蘇定方沉聲喝道:“記住,你想要替你二姐報仇,自去找傷她的賊人就是。但此事,和明空沒有關系,也沒有明空這個人,你聽明白沒有。” “啥?” “總之,你要替你二姐報仇,我不攔你。 但是,你要靠你自己的本事去找。記住,只找賊人,不得傷害明空,清楚了嗎?” 明空是什么人? 少年不太清楚,可蘇定方卻清楚。 此次宗正寺對明空的判決,他也覺得奇怪,但也無可奈何。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參與。那明空不管怎么說,都是先帝身前的人,輪不到他去評斷是非。女兒受傷,雖已經脫離危險,卻仍處于昏迷之中。蘇定方這心里同樣是萬分惱火,想要為女兒報仇。但他的身份,又讓他不能隨意行動。 這里面,似乎水很深! 少年,名叫蘇慶節,是蘇定方的獨子,乳名吉祥獅子。 蘇慶節要為蘇慶芳報仇,弟弟給姐姐報仇,那是天經地義,相信誰也說不出話來。 蘇慶節驚喜道:“爹,你同意了?” “吉祥兒,你只要記住一句話:你看到的未必是你看到的;你聽到的,也不一定就是你聽到的。 不要輕舉妄動,凡事三思而后行!” 蘇慶節有些糊涂,但想到可以為二姐報仇,他還是非常開心,躬身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
大唐不良人 第五十八章 藏身 河渠直通朱雀橋。 途中幾次,蘇大為想要上岸,但發現長安獄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到處都是趕去支援的金吾衛。 沒辦法,他們只好繼續潛水行進。 就這樣游一會兒,潛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到了朱雀橋頭。 狄仁杰還好,身體強壯,體力充沛。 但明空就有些吃不消了! 雖說這一路上有蘇大為照顧,可連續潛水行進,消耗了太多體力。 她身體不錯,也頂不住如此折騰。以至于臉色越來越白,嘴唇都快沒了血色。 “咱們在朱雀橋上岸,法師再堅持一下。” “沒事,安全了再說。” 三人就這么一路游到了朱雀橋,在橋下爬上了岸。 這里,已經是萬年縣治下。 相比較熱鬧喧囂的長安縣而言,萬年縣顯得很平靜。 初夏時節,夜里已不是很冷。 但夜風吹來,明空坐在橋下,還是瑟瑟發抖。 “走吧,馬上就到了,咱們再好好休息。” 狄仁杰也算體力充沛的人,這時候也有些疲憊。 他掙扎著站起來,剛準備往橋上走,不想蘇大為卻突然一把拉住他,然后讓他蹲下來。 “有人來了。” 蘇大為話音剛落,就聽到橋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人不多,好像只有一個人? “阿彌,阿彌?” 明空和狄仁杰唰的看向蘇大為,卻見蘇大為并不慌張,示意他們放心,然后走了出來。 “是二哥嗎?” 從橋上下來一個人,一身公服,手里還拎著一個包裹。 看到蘇大為,他松了口氣,走上前也不啰唆,把包裹塞進了蘇大為的手里。 “二哥,你這是……” “我晚上去你家了,發現沒人,連大娘子都不在,我就知道,要出事。” 周良說著,看了一眼橋下的兩人,壓低聲音道:“阿彌,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也不想知道。這里是萬年縣的地頭,你們趕快找地方躲起來,盡快出城。 你也真是膽大,居然放火燒了長安獄。 這事情實在是太大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你身上。 趁著還沒有暴露,趕快離開長安。包裹里有兩份公驗還有衣服和錢,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個地步了。” 蘇大為這心里,頓時一暖。 “多謝二哥,其實……” “好了,別說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良說完,突然用力抱了蘇大為一下,道:“阿彌,聽二哥的,趕快走,別耽擱。” 他松開了蘇大為,轉身就走。 蘇大為緊追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周良上了橋,消失在夜色中。 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咱們快走吧,估計萬年縣這邊,很快也會有行動。” “嗯!” 蘇大為伸手攙扶著明空,三人就上了橋。 “那是你朋友?” “周二哥啊,法師應該見過。” “見過,只沒想到,還是個古道熱腸的好漢。” “是啊,他一直催我們離開。” “這天底下,終究還是義士多。 之前的蘇姑娘,如今你那個朋友,當真是義士。” “只是不曉得蘇姑娘怎樣了。” 狄仁杰突然開口,顯得憂心忡忡。 明空扭頭道:“放心吧,蘇姑娘機靈的很,一定有萬全之策,你不必擔心她的安危。” “我知道,可我這心里面……” “日后,對她好一些。” “啥?” “沒什么,咱們快走吧。” 蘇大為攙扶著明空加快了腳步,狄仁杰跟在后面,卻仍舊是一臉的茫然。 青龍坊,芙蓉巷。 三人從坊墻翻進坊內,蘇大為很快就找到了芙蓉巷。 這里,毗鄰曲江池,很是清幽。 巷陌很深,有二十多戶人家臨水而居。 “芙蓉巷,丁字房。” 蘇大為在一處看上去有些破敗陳舊的房子前停下來。 那房門上,還貼著官府的封條,不過已被人撕了,只剩下一半。 蘇大為向左右看了兩眼,確定沒人之后,拔出一把羊角匕首,貼著門縫把匕首伸進去,慢慢挑起了門閂,而后迅速推開房門,一把接住了門閂。他招招手,示意兩人進屋,然后清除了地上的痕跡,閃身沒入屋內,把房門關上,落了閂。 屋里,很黑,帶著一股子發霉的味道。 “這屋的主人,原是個私鹽販子的別業。 關中的私鹽,大都是經他手流入長安,所以產業頗多。后來他惹了官司,被發現了身份,全家都被充軍泉州,這房子就荒廢了。那廝是長安縣人,當時我才剛進衙門,和周良一起來的萬年縣,負責封存他的產業。這房子,空大半年了。” “不會被發現吧。” “這一帶的房子,大都是別業,沒人居住。 一般都是到五月以后,人才會多起來,平時沒什么人。咱們先在這里安頓下來,看看風聲。放心,這里很清靜,也沒有什么人走動。只要小心點,就沒有事。” 蘇大為話音未落,就聽哐當一聲。 樓上,好像什么東西被撞翻了。 狄仁杰本能的拔出寶劍,警惕向樓上看去。 明空雖然緊張,但還算鎮靜,沒有顯得太過慌張。 “小玉,給我下來,休得胡鬧。” “喵!” 從樓上傳來了一聲貓叫,緊跟著一雙幽綠的眸子,就出現在樓梯上。 如果蘇大為不是先提醒過了,這么一雙眼睛出現,足以把人嚇得毛骨悚然。一道黑影撲過來,就竄到了明空的懷里。明空這才反應過來,看著懷里的黑貓,驚喜非常。 “小玉?” “法師,小心點,這家伙是詭異。” “啥?” “成精的貓。” 黑貓頓時大怒,沖著蘇大為舞動爪子。 可是明空卻把它牢牢抱在懷里,笑道:“不管怎樣,我相信小玉不會害我,對嗎?” “喵!” 黑貓不再抗議,蜷在明空懷中。 哪怕明空身上濕漉漉的,它也毫不在意。 “我就說,普通的貓怎可能恢復那么快?我每次見它,它都是遍體鱗傷,而后不久就恢復了。不過,我知道它是一只好貓,不會害人,更不會害我的性命……” 黑暗中,明空抱著黑貓柔聲道。 狄仁杰是看不見,但蘇大為卻能看見,她臉上的笑容。 誰曾想,大名鼎鼎的女皇,居然還是一個鏟屎官。 他笑了笑,把周良給他的包裹打開,取出一套衣服來,遞給了明空。 “幸虧二哥拿了衣服來,否則還真要麻煩了。 法師,那邊是廂房,你先把衣服換了,濕漉漉的,容易生病。接下來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千萬不能出意外。我記得,這房子里有一個地窖,很大……咱們就在里面藏身,還可以生火。大兄,這是你的衣服,也趕快換了吧,我去生火。” 蘇大為把衣服遞給了明空和狄仁杰,起身往屋里走。 他很快走后堂找到了地窖,里面出奇的干燥。看得出來,這房子原先的主人,是用了心思的。他打開后門,看周圍沒有什么可疑,就抱了一捆柴火,丟進地窖里。 房子的主人被抓,但是柴房里的柴火有很多。 蘇大為清理了痕跡,把后門關好,這才鉆進了地窖里面,點上了柴火。 這地窖設計的不錯,有一個隱蔽的通風口。 生火之后,里面還保持著空氣的流通,讓人不至于因為吸入太多的一氧化碳中毒。 火光,驅散了地窖里的黑暗,也讓人頓時有了一絲絲安全感。 狄仁杰走進來,靠著火堆坐下。 臉色,看上去好多了。 不一會兒,明空抱著黑貓也來了。 “阿彌呢?” “廚房里,找燒水的器具。” 明空也在火堆旁坐下,臉色依舊蒼白,但嘴唇卻多了些血色。 “懷英,這次多謝你們了。” 狄仁杰罕見露出了一絲羞澀,輕聲道:“法師客氣了,這一次主要是虧得有阿彌。” “我還不知道,阿彌有如此膽色。” “他的膽色,可真的不小呢。” “嗯?” 明空聽得出來,狄仁杰話里有話。 她剛要開口詢問,就見蘇大為拎著一桶水和一個水壺進來。 把水壺放在火上,蘇大為也坐下來。 這一夜的忙碌,加上一直是神經緊繃。這時候放松下來,他忍不住感到倦意涌來。 他把換下來的試衣服搭在旁邊,然后把刀弩都放在身旁。 “大兄,你們在說什么?” “我們在說……” “哦,我正和法師說,接下來怎么行動。” “說來聽聽?” “今天這檔子事出來,兇手一定會知道。 接下來,她肯定會有行動,咱們現在以不變應萬變,看她接下來會做什么。” 明空,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狄仁杰一眼,而后低聲道:“懷英,聽你的意思,有懷疑的對象?” “嗯!” “誰?” 狄仁杰沉吟一下,輕聲道:“明真。” 明空一愣,脫口而出道:“明真法師?” “嗯。” “怎么是她?她可是有道大德,平時很關照我,為什么要陷害我呢?” “我不知道,但是就在出事的那天,我見過她。 當時,她雖然口口聲聲是為你辯解,但話里話外卻表示出一種兇手非你莫屬的意思。 她說你和明慧法師關系不好,而且常有爭執。 表面上聽,她好像是很不滿明慧。但話語中隱藏的意思卻是:你因為看不慣明慧的作為,所以才動手殺了她。那天我在勘察現場的時候,也找到了一些線索。于是,我在離開靈寶寺的時候,特意對她表示出了,我已經知道誰是兇手的意思。 結果在當晚,我就遭遇了侍鬼襲擊。 昨天,我又去了靈寶寺,雖然沒有進去,但是和寺里一個名叫法明的法師聊了幾句。給我的感覺,明真和明慧似乎很熟悉……法師,你以前可發現他二人的關系?” 明空,眉頭緊鎖…… |
第五十七章越獄(四千字) 天,黑了。 一輪明月當空,繁星閃閃。 這絕不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好天氣,行走在長安城大街上,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蘇大為和狄仁傑在四通鼓敲響前,來到了長安獄的側門。 月光,灑落巷陌中。 蘇大為和狄仁傑幾乎貼著牆站立,心裡有些緊張。 咚咚咚! 當第四通街鼓結束,外面的街道上,陷入了寂靜之中。 片刻後,幾個武侯手提燈籠從巷口走過,還探頭往巷陌裡看了兩眼,卻沒有什麼發現。 狄仁傑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長出一口氣。 這感覺,可真不太好! 不過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蘇大為和他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法師喪命,只有兵行險著。 “那位蘇姑娘,靠譜嗎?” “你本家啊!” “不過是同姓而已,我又沒有接觸過。” “應該是靠譜的。”狄仁傑道:“否則,人家上次也不至於冒著風險,帶我進去不是?” “那也是大兄生得俏麗。” “阿彌,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拔劍和你拼命?” 蘇大為噗嗤笑出聲來,但又立刻摀住嘴,扭過頭去。 狄仁傑很無奈的看著他,有心揍他一頓,可一想到他異人的身份,又只能忍住。 “阿彌,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異人,我一定和你拼命。” “我信。” “哼!” 一旁的小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狄君?” “在!” 狄仁傑忙走上前,衝門裡的人拱手道:“小榮,怎麼現在才來。” “剛才內侍省來了人,我家姑娘要陪著,才把人送走。” 小榮,是蘇慶芳身邊的婢女,也是蘇慶芳的親信。 她打開門,招手示意狄仁傑進來。不過當她看到蘇大為的時候,愣了一下,攔住了狄仁傑。 “自己人,姑娘放心。” 小榮打量了蘇大為一眼,蘇大為則朝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那小姑娘,沒由來心裡一顫,臉唰的紅了。 “你信得過就好,可別出岔子。” “放心吧。” 說著,狄仁傑扭頭看了蘇大為一眼。 也是這小子生得俏,如果是洪亮的話,估摸著小姑娘也不會這麼好說話,還害羞了呢。 兩人跟著小榮,沿著曲折小徑,很快來到了女牢。 蘇慶芳正等在女牢外,看見兩人,也不囉唆,直接就帶著他們進入監牢。 在門口值守的女侍衛也沒有阻攔,彷彿沒有看到蘇大為兩個人一樣。想必,這些人都是蘇慶芳的手下。蘇大為對蘇慶芳的身份,也隨之又多了幾分疑慮和猜測。 “別猜了,左衛中郎將的女兒。” “左衛中郎將是誰?” “就是裴君的恩師,蘇定方蘇中郎。” 蘇定方? 蘇大為不禁看向走在前面的蘇慶芳。 他知道蘇定方,那可是初唐時期的名將,同時也算是李靖的門生,號稱李靖之後的又一位戰神。他最初是隋末河北義軍首領竇建德的手下,後投奔劉黑闥。 劉黑闥死後,蘇定方歸隱家鄉。 但不久,又被朝廷徵辟,以折衝身份加入唐軍,成為李靖的部曲。 貞觀四年,他隨李靖滅了東突厥,授封左衛中郎將,甚得李靖的看重,在朝堂上也頗有威望。 不過,蘇大為卻知道,蘇定方最為煊赫的時光還沒有到來。 他記不清楚蘇定方是哪一年滅的西突厥。正是因為那一戰,蘇定方以五百人破陣,立下赫赫戰功,也成為繼李靖之後,唐帝國又一尊戰神,並屹立朝堂多年。 可惜,在後世的演義中,蘇定方是作為反派出現,以至於許多人不知道他的威名。 提起初唐,人們更多是想到了李靖,李勣、程咬金等人。 而蘇定方的赫赫功勳,卻被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這,是名將之女啊。 不過她怎麼進了內侍省,還做了典事呢? 蘇大為心中,十分疑惑。 “去吧,法師就在裡面。” 整個女牢是空的,走在裡面,有些瘆人。 狄仁杰和蘇大為相視一眼,朝蘇慶芳拱了拱手,邁步走了過去。 腳步聲,驚動了正在靜坐的明空法師。 她睜開眼,看到站在門口,正在打開牢房門鎖的蘇大為兩人時,不由得一愣。 “阿彌,你怎麼來了?” 她沒有理狄仁傑,而是盯著蘇大為。 蘇大為打開牢門,走進牢房裡,朝明空一揖道:“法師,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我不是說了,我不會離開這裡。” 說著,明空就看向了狄仁傑,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滿之色。 蘇大為道:“法師莫要怪罪大兄,你的意思,大兄已經告訴我了。可是,我不能坐視你送命。我娘也是這麼認為,她也同意我的做法,還請法師和我一起走吧。” “我不走!” 明空倔強搖頭道:“我要走了,很多人會倒霉。” “可你要是死了,一樣會有人倒霉。” “什麼意思?” 狄仁傑在蘇大為身後開口道:“法師,我知道你不想連累大家,但是現在的情況,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只是一個引子……法師,現在的情況是,如果你活著,那麼對方一定不會甘心,會有所行動。只要他們行動,就會有破綻出現,那時候我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證明你不是殺人兇手的證據;可如果你死了,那就遂了他們的心願。到那時候,就算我們想幫你證明清白,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啊。” “是啊,法師。” 蘇大為道:“人死百了,你一死,正中兇手的下懷。 想想 ,他們為什麼要置你於死地?一定是因為你發現了什麼,對不對?可能你自己並不知道,但是他們認為你知道了,所以才會不顧一切殺了你,然後栽贓你。 法師,你必須活著。 只要你活著,那就有機會翻盤。 人死如燈滅,你死了的話,誰又會去在意真相呢?” 蘇大為和敵人的話,引起了明空的深思。 “可如果我跑了,豈不是要連累你們……” “法師,我已經把我娘送去了昆明池,由丹陽郡公保護。 而太原遠在千里之外,即便朝廷要追究,也需要一些時日。所以,咱們還有機會。咱們現在離開這裡,還有機會找出真兇,證明你的清白。但如果你死了,就一切都結束了!” 明空似乎動搖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乎人? 明空之所以先前不肯離開,更多是不想連累其他人。 但是,聽蘇大為這一番勸說之後,她也不禁有些心動。 她活著,就還有機會翻盤;如果她死了,哪怕蘇大為他們找到證據,誰又會在意呢? “那,你準備怎麼做?” 聽到明空這麼問,蘇大為和狄仁傑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不怕明空求生,只怕她一心求死。 兩人相視了一眼,狄仁傑上前一步道:“上次我被侍鬼襲擊,說明對方已有所察覺。我們把你救走之後,兇手一定會做出反應,然後咱們就有機會做出反擊來。” “那蘇姑娘怎麼辦?” 狄仁傑聞聽,一愣。 不等他開口,就听牢門外傳來蘇慶芳的聲音,“法師不必擔心我,我自有辦法脫身。” 狄仁傑轉過身,看向了蘇慶芳。 他之前真的是忽視了這件事,一心只想著把明空救走,卻忘了蘇慶芳這邊如何善後。畢竟,蘇慶芳是在幫他……心裡,不禁有些愧疚,看蘇慶芳的目光,也有了一些變化。 那目光似乎是在詢問蘇慶芳:你打算怎麼做? 蘇慶芳朝他微微一笑,對明空道:“武才人放心吧,我自有應對之法。”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說完,蘇慶芳擺手示意笑容拿了一套衣服過來。 “不過武才人你這一身打扮可不行,太顯眼了。” 小榮的手裡,是一身公服。 蘇慶芳的意思也就非常清楚了,示意明空換一身衣服離開。 “你們兩個,可以避嫌了吧。” 蘇大為恍然大悟,忙道了一聲謝,拉著狄仁傑就往外走。 “蘇姑娘,你這樣……” “別說什麼值不值得,武才人別忘了,當初我被太史局關押的時候,你是怎麼照顧我的。 再說了,他們這樣費盡心思幫你,甚至不惜丟了前程,我幫你也是應該的。” 明空,笑了。 她也不在囉嗦,當著蘇慶芳和小榮的面,把身上的衣袍脫下來,換上了一身公服。 “武才人,出去之後並不安全,可能會有更多凶險。 我後面怕是不能再幫你了,你要多保重。狄君是個穩重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幫你找出真兇。” 明空點點頭,跟著小榮就走出了牢門。 別說,她這一換衣服,還真有幾分鬚眉男兒的氣概。 蘇大為和狄仁傑相視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蘇大為帶著明空往外走,狄仁傑則向蘇慶芳看去,眼中流露出一絲擔心之色。 蘇慶芳朝他笑了笑,擺手示意他趕快走。 狄仁傑拱手一揖,急匆匆追了出去。 片刻後,小榮回來了。 蘇慶芳道:“已經送走了嗎?” “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經送出去了。” 小榮猶豫一下,輕聲道:“姑娘,咱們又何必要如此幫忙呢?” “老師的吩咐,我雖不明其道理,但相信自有深意。” 小榮聞聽,點了點頭。 “那接下來……” “告訴大家,行動吧。” “遵命。” 小榮匆匆離去,蘇慶芳則站在牢房門口。 她回身,看了一眼牢房,然後揮手將牢房門口的一盞油燈打落。 燈油流淌,很快就燃燒起來。 蘇慶芳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猶豫一下後,一咬牙,抬手一刀就扎進了她的腹部。 從長安獄出來,蘇大為和狄仁傑一前一後,把明空護在中間。 三人出了巷口,向外面張望了一眼之後,蘇大為一擺手,狄仁傑立刻帶著明空跑出了巷口,斜穿大街,沒入了對面的巷陌之中。蘇大為在巷口看了兩眼,緊跟著也跑了過去。 三人從巷陌裡鑽出來,來到坊牆下。 忽然間,長安獄方向人聲鼎沸,火光沖天。 隱隱聽到,有人在高聲呼喊:有人劫獄,有人劫獄! 緊跟著,急促的銅鑼聲響起。 明空一愣,倒吸一口涼氣。 她看了一眼蘇大為和狄仁傑,就見狄仁傑二話不說,縱身就跳上了坊牆。他跨在牆上,彎腰伸出手來,急促說道:“法師,開弓沒有回頭箭,咱們趕快走吧。” 明空一咬牙,抓住了狄仁傑的手。 蘇大為蹲下身子,道:“法師,踩著我的肩膀上去。” 明空一腳踩著蘇大為的肩膀,牆上的狄仁傑手上用力,一下子把她拽上了牆頭。 緊跟著,狄仁傑在坊牆上縱身往外跳,越過水溝,跳到了大街上。 “我怎麼辦?” 沒等明空說完,蘇大為已經上了牆。 他二話不說,一把抱住明空,“法師,閉眼。” 明空本能閉上眼睛,緊跟著就覺得好像騰雲駕霧一樣飛起。 身體一顫,再睜開眼的時候,蘇大為已經抱著她跳到了大街上。 遠處,有火光閃動。 蘇大為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明空的手,“法師,跟我來。” 他拉著明空撒腿就跑,狄仁傑緊跟在兩人的身後。在十字路口,就看見從遠處又有一隊火光正迅速靠近。他不敢停留,拉著明空衝過十字街,轉眼就上了一座橋。 “前面好像有人!” 明空突然喊道。 蘇大為也看到了,就在正前方,火光跳動。 “下水。” “啊?” “咱們順著河渠飄下去。” 蘇大為說著,扭頭對狄仁傑道:“大兄,能下水嗎?” 狄仁傑道:“太原城外就是汾水,我可以在汾水游兩個來回。” “那就好,你可要跟好了。” 蘇大為說著,拉著明空就下了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橋下,縱身跳進了河渠中。 “水有點急,小心。” “知道了!” 明空也跟著下水。 不過,水流確實很急,而且也很深。 如果不是蘇大為幫忙,說不定她就被水淹沒了。 蘇大為上前,一把摟住了明空纖細的腰肢,道:“法師,深吸一口氣,咱們要潛水行進。” 明空用力點頭,深吸一口氣。 蘇大為則摟著她,一頭扎進了水里。 在他身後,狄仁傑也緊跟著潛入水中。 橋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並伴隨著雜亂腳步聲,和一聲聲口令。 金吾衛趕到了! 整個長安縣,也似乎沸騰起來…… |
第五十六章血色 好快! 蘇大為雖說有點心不在焉,但反應卻依舊過人。 他有些驚訝,因為那人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了讓他差點反應不過來。 探手往腰間一摸,蘇大為幾乎是毫不猶豫,轉身就追。 “小賊,給我站住!” 他一身公服,這么一喊,周圍的人頓時嚇到了,一陣慌亂。 蘇大為見狀也懶得再廢話,直接就追過去。只是,那小身影的身形嬌小,在人群中好似泥鰍似地,滑溜的很。等蘇大為沖出人群,那小家伙已經不見了人影。 他這速度,端地是…… 蘇大為站在街口,搖了搖頭。 那小賊偷走了他的錢袋,不過里面也沒什么值錢的物品。 所以,蘇大為也懶得再追下去。 西市的小賊,大都有背景。他真想要找回來也不難,讓周良找西市的團頭打聽一下就是。 如果是在前幾日,他說不定會如此。 但一想到今晚有行動,蘇大為也就沒有追查的興致。 權作是破財免災,保佑今晚行動,可以順順利利。 想到這里,他轉身想走。 忽聽得天上傳來一聲烏鴉的鳴叫聲,抬頭看去,只見一只黑色烏鴉唰的從西市上空掠過。 這大白天,哪兒來的烏鴉? 心里,沒由來一陣心悸。 蘇大為想了想,直奔西市坊門旁邊的武侯鋪。 “老高在嗎?” 他在武侯鋪門口高喊一聲,片刻后,就見一個瘸子,一瘸一拐從屋里走出來。 “你是……” 武侯老高顯然不認得蘇大為,只是看他身著公服,所以言語間十分客氣。 “長安縣不良人,蘇大為。” “哦,小蘇啊!”武侯老高做出一副恍然之狀,笑道:“恕我眼生,一時間沒認出來。小蘇啊,有什么事嗎?我和你們江帥交情不錯,有什么事,只管說,我一定幫忙。” 這是個老油子! 蘇大為笑道:“我想請問,這一片的團頭是哪個?” “啥?” “我錢袋子被人偷了。” 老高頓時露出恍然之色,表情上看去,也顯得輕松不少。 “西市九大區三十六小區,這一塊的賊頭名叫崔八郎。這里大大小小的賊,都是他的手下。不過,那廝很驕橫,勸你別直接登門。你們衙門里的周良,和崔八郎很熟。如果你真要去找他,最好讓周良出面。他崔八郎說不定,會賣你面子。” 很明顯,老高很清楚西市里的門道。 不過蘇大為更吃驚的是,周良這么吃得開嗎? 只聽說周良在長安縣有門路,看樣子還是小覷了他。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周良那八面玲瓏的性子,確實適合在長安縣混。既然他熟悉,那也就好辦了。 “如此,我去找周二哥。” “好,好,好!” 老高笑瞇瞇應了一聲,轉身要回屋。 “老高!” “還有事嗎?” 蘇大為嘴巴張了張,又笑著一擺手道:”沒事了!“ “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有事再來找我吧。” “多謝。” 蘇大為和老高道別,有些意興闌珊。 之前逛街的興致,一下子就沒了,于是溜溜達達就出了西市。 站在西市的坊門外,他再次抬頭向天空看去,卻見湛藍天空,是萬里無云。 狄仁杰帶著黑貓,出現在了靈寶寺后山門。 后山門開著,就見一個頭戴僧帽的比丘尼正帶著幾個火工搬運糧食。 “法師,一向可好?” 狄仁杰笑瞇瞇走上前,雙手合十道。 “你是……” “法師忘了,前幾日我和楊班頭來死里,咱們見過。” “哦,原來是差爺。” 那比丘顯然記不得狄仁杰了,忙雙手合十道:“差爺有事嗎?” “只是路過。” 狄仁杰說著,看了一眼停在一旁的糧車,道:“怎么,寺里缺糧了嗎?” “哈,每月這個時候,都會送糧過來。 以前是明真和明空兩個人負責,結果……明真今天一早又不舒服,所以只好貧尼前來。” “明真法師啊,上次我也見過。” 狄仁杰道:“她怎么了?身體不好?” “貧尼看她倒不像有恙,但她說不舒服,誰又能說什么。” 聽得出來,這胖胖的尼姑心存怨氣。 “寺里最近可還好嗎?” “挺好,明慧這一出事,那些人都收斂不少,還算太平。 不過,今天早上明真說,她的東西丟了。然后聶蘇那小蹄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下落不明。我估計啊,很可能是她偷了明真的財物,所以畏罪逃跑。嗯,就是如此。” 這位法師,是個碎嘴子。 狄仁杰道:“沒有報官嗎?” “這種事情……前些日子明慧剛出事,現在又報官,顏面何存? 咱這里是正經的佛寺,接二連三出事,傳揚出去豈不是招惹是非?而且明真也不是很在意,住持法師和她談了一下,就把這個事情壓下來,所以也就沒報官。” 說到這里,比丘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差爺,我可什么都沒有說。” 她把狄仁杰當成了差人,忙捂住了嘴巴。 狄仁杰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法師不用擔心,民不告官不究,你們不告訴官府,道官府很清閑不成?我今日休沐,什么都沒有聽見,所以法師也不必擔心。” 比丘聞聽,松了口氣。 “差爺,你說怪不怪,怎么這些時日,總是出事呢?” “還出了什么事?” “貧尼也說不好,就是這些日子以來,看大雄寶殿的金身法相,總覺得不太順眼。” “哦?” “還有啊,寺里那些貴人,也有些不太好。 貧尼看她們的樣子,一個個精神萎靡。上個月,貧尼還聽說,貴人們似乎被什么詭異纏住了,以至于流了很多血。這個月還好些,可是貧尼這心里,還是擔心。” 狄仁杰扭頭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黑貓,黑貓沒有絲毫動靜。 “如此說來,還真是古怪!” 那比丘還想說話,忽聽山門內有人道:“法明,你又在偷懶嗎?” 比丘嚇了一跳,忙大聲道:“師父,我沒有,我在干活呢。” 說著,她跑過去扛了一袋糧食就往里走。 不過走了兩步,她對狄仁杰道:“差爺,貧尼可什么都沒說。” 狄仁杰微微一笑,點頭表示明白。 他探頭往里看,就見知客僧德容正站在院子里,看那比丘過去,大聲的斥責起來。 “這個法師,其實人不錯。” 車夫湊上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狄仁杰肩膀上的黑貓,道:“不過,沒有明空法師好。” “你認識明空法師?” “怎么不認識,之前我來送糧,都是明空法師接待。” 黑貓的眼皮子翻了翻,又閉上了。 “那你知道明空法師出事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不一開始,我還不信呢。” 車夫說到這里,突然壓低聲音道:“不過,剛才法明法師說的那件事,我也聽說過。” “什么事?” “就是寺里的人,被詭異纏身的事情。” “你聽誰說的。” “錢大白。” “錢大白是誰?” “就是宮里的采買,專門負責給寺里送糧的內官。” “他說過什么?” “他說,有一次見明空法師在清洗帶血的衣服,當時主管后廚的明真法師也在,明空法師說,最近看寺里的金身法相有點怪異,怎么越是參拜,越覺得陰森呢? 明真法師讓她不要胡說八道,褻瀆了佛祖。” 狄仁杰心里一動,忙問道:“那錢大白還在宮里?” “死了!” “啊?” “前些日子,突然在宮里死了,好像死的很慘。” 車夫說著,偷偷看了一眼狄仁杰肩膀上的黑貓。 就見黑貓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事情,似乎變得越發詭異了! 但那位明真法師的嫌疑,好像也越來越大了。 狄仁杰沒有見到明真,可是對她的懷疑,卻越來越深。 這時候,車上了糧食已經卸完了,山門關閉,那車夫也趕著馬車,匆匆的離去。 “小玉,他們說的事情,你知道嗎?” “喵!” 黑貓睜開眼睛,向佛寺看去,那雙眼眸中,閃過一抹忌憚。 嗯,昨日明空法師給的那些記錄里,似乎也提到了這件事情…… 狄仁杰帶著黑貓,圍著靈寶寺轉了一圈。前后山門緊閉,顯然靈寶寺仍處于封閉的狀態之中。他也無法靠近,只遠遠觀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斜陽余暉里,靈寶寺的上空似有一抹若有若無的血色氤氳漂浮,令整座寺院的氣氛格外壓抑。 “小玉,能看出什么嗎?” 黑貓,卻沒有回應。 天,將晚。 承天門外的第一通街鼓響起。 狄仁杰回到家里,蘇大為已經回來。 “剛才蘇姑娘派人來,說四通鼓前,咱們在長安獄側門等候,她會派人前來接應。” 狄仁杰有些心不在焉,點點頭,表示知道。 “吃點東西?”蘇大為笑道:“過了今晚,咱們說不定就要開始東躲西藏。” “不急!” 狄仁杰坐下來,黑貓唰的竄到桌上,叼了一條烤魚就跑。 蘇大為也沒有去阻攔,而是關切看著狄仁杰道:“大兄,有什么發現嗎?” “你有沒有覺得,這靈寶寺不太正常。” “呵呵,里面住了一群宮里來的貴人,正常也會不正常。” “我不是說這個……” “那你什么意思?” “佛寺無佛,給我感覺,很陰森邪惡。” 蘇大為眸光一閃,站起來墊步擰身,噌的就竄上屋頂。 他舉目向靈寶寺方向看去,半晌后,從房頂上跳下來,走到了狄仁杰的身邊。 “好像是有些怪異,但如果說陰森邪惡,又言過其實。” 狄仁杰深吸一口氣道:“我總覺得,那靈寶寺里,好像隱藏著邪惡的事物……法師之所以遭難,很可能與這件事有關。只要咱們找到證據,就能證明法師的清白。 |
第五十五章異人 刑房裡,依舊昏暗。 外面明明是陽光明媚,偏這屋裡陰森森的,還瀰漫著一股血腥味。 呂操之和張海霖正悠閒坐在那裡,聊天說話,似乎這陰森昏暗的環境,讓他們十分愜意。 一個木架子上,掛著一個人。 血淋淋的,看上去十分淒慘。 蘇大為仔細看,才認出那人正是姜隆。 不過,此時的薑隆,已全無半點前日的凶悍之氣。整個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好像丟了魂魄一樣,半死不活。木架子前的地面,還殘留著血跡。但顯然已經清理過了,所以並不是很清晰。 桂建超走進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呂操之和張海林忙停止交談,笑著朝蘇大為和陳敏揮了揮手。 “別裝了,醒醒。” 呂操之走到姜隆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昏沉沉的薑隆醒來,幾乎是本能的哭喊道。 “差爺想知道什麼,小的一定知無不言,只求差爺莫再折磨小的。” 蘇大為和陳敏,面面相覷。 他的目光順著姜隆的身子看去,就見兩隻手光禿禿的,左臂小臂更是血淋淋,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剛才,桂建超說,切了他十根指頭,剮了他一支胳膊。 蘇大為還以為是說笑,可現在看來…… 看著桂建超的目光,也變得有些恐怖了! 後世電視裡那些刑訊專家的手段,讓人毛骨悚然。可是和桂建超一比,那些手段似乎又不足為道。華夏果然是一個恐怖的國度,論起折磨人的手段,果然兇殘。以前總覺得,什麼十大酷刑不過是杜撰出來。蘇大為現在相信,那都是真的。 桂建超手裡拿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修飾著指甲。 “小子,我看你是個硬漢,也不想再折騰你。 也虧得我昨天心情好,否則我把你活剮了,也不是不可能。好了,老老實實,把昨天說的那些事情再說一遍。鬼爺我不想再費心,你配合著點,聽明白沒有?” “謝差爺,謝差爺,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姜隆說著,就把目光轉向了蘇大為兩人。 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透著一絲恐懼,他顫聲道:“兩位差爺,小的名叫姜隆,蜀州成都人,師從……” 姜隆如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陳述了一遍。 其實,事情並不復雜。 姜隆和王一飛原本是浪跡巴蜀,不料想突然收到了一份書信。 信裡,要求他們在四月初抵達長安,並提供了地址還有一份很豐厚的報酬。 姜隆和王一飛在巴蜀雖然囂張,但也因為太囂張,手段太兇殘,以至於沒有人願意找他們合作。這也使得他們雖然兇名昭著,手裡卻沒有什麼積蓄,是兩個窮光蛋。 兩人一合計,繼續留在巴蜀也沒什麼意思。 他們的樣貌和特徵太顯著了,一旦出現,就會被官府發現。 所以,他們也只能在一些小地方出沒。與其耗在巴蜀,倒不如來長安碰碰運氣。更何況,對方提供的報酬很豐厚。這一趟走下來,他二人後半輩子就不愁了。 “那孫元,又怎麼和你混在一處的?” 陳敏道:“你可別告訴我說,你們早就認識。 孫元是青州悍匪,你們身在巴蜀。要說你們認識,那才是笑話。” “孫元是小的來到長安後認識的。” “怎麼認識的?” “他也是受邀前來,我們認識以後,覺得脾氣很對胃口,所以就經常一起吃酒賭錢。 那日我們在萬年縣殺人,他和我們在一起。 後來,我們惹了禍,金主很不高興,就把我們散了,然後把我和一飛安排在安業坊。老孫住在青龍坊,只他一個人,有些無聊,所以才會來找我們,說要耍錢。 可沒想到……” “慢著!” 陳敏道:“你剛才說'我們',是說你們三個嗎?” “當然不是,還有其他人。 一共有三十多個,但大部分我都沒有聽說過名號。我記得,有南陽的一念和尚,還有幽州的呂拔刀。反正看上去,都不是善茬子,應該也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 大家都是收到了信,才會聚在一起。” “那究竟是誰把你們找來?” “我不知道。” “嗯?” 陳敏不高興了,“到這時候,你還在耍心眼嗎?” “沒有,沒有,小的是真不知道。” 姜隆嚇得連連搖頭,嘶聲道:“那人每次出現,都是在暗處,而且周身被黑霧籠罩,來去十分詭異,不像是普通人。小的雖然莽撞,但也知道那種人不好惹,又怎敢去打聽?不僅是我不知道,包括孫元他們,也經常在私下里討論這件事。 孫元說,那人可能是個異人!” 陳敏的心裡一沉,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 “你確定?” “小的也不知道,不過孫元他們的見識比小的要多,他們說是異人,那很可能就是。” 陳敏扭頭,看向鬼見愁。 “老鬼,你說呢?” “我說什麼,你只讓我撬開他的嘴巴,我已經做到了。 而且我可以保證,這傢伙沒有說謊。至於接下來怎麼做,我看還是和江大頭說一聲吧。” 陳敏沒有反駁,再次把目光轉向了姜隆。 “你剛才說,你們之前都是在一起,是哪裡?” “通濟坊,通濟坊西南二區,青龍巷。那是一個很大的宅子,里外里三進,很氣派,只要進去青龍巷就能看見,非常好找。不過,我不確定那裡現在還有沒有人。” 陳敏也不廢話,轉身就往外走。 “阿彌,等一下。” 蘇大為也準備跟著去,卻被桂建超喊住。 “跟我來。” 桂建超說著,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來,對呂操之和張海林道:“把他看押起來,弄點吃的。” “好!” 呂操之和張海林上前,把薑隆從木架子上放下來。 而桂建超則帶著蘇大為到了外面,找了個四處無人的地方,他輕聲道:“阿彌,這件事你別摻和了。” “啥?” “事情不簡單,我預感,會有大事發生。 按照姜隆的口供,這裡面還牽扯到了異人。普通的江洋大盜,咱們可以對付,但如果牽扯到了異人……阿彌,聽我的話,千萬別摻和,否則很可能會有危險。” 桂建超表情嚴肅,顯得很鄭重。 蘇大為愣了一下,旋即點點頭道:“多謝鬼叔提點,阿彌記住了。” “記住就好,自己小心點。” “喏!” 陳敏把消息呈報給了江摩訶,江摩訶也不敢怠慢。 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裴行儉。 通濟坊是萬年縣所轄區域,必須由縣衙傳訊,與萬年縣溝通之後,才能展開行動。 當然,這案子最初就是萬年縣的案子,也需要萬年縣配合。 “十一叔,我不用去嗎?” “不用,這個事情,要江帥出面和馬大惟協調。” 陳敏笑道:“我告訴他,事情有點大,咱們最好別湊過去。 反正抓了姜隆,已經是一樁功勞。這裡面可能還有異人牽扯其中,最好不要牽連太深。不過,以我對江大頭的了解,他不會放棄。他坐上不良帥的位子,如果做不出漂亮的功績來,只怕是縣君那邊也交代不過去。他想摻和,就讓他去吧。” 看樣子,陳敏也不太想去招惹異人。 “那咱們接下來,怎麼做?” “不用急,等江大頭去和馬大惟協調,估摸著也不可能太快了。 你要是覺著無聊,就出去走走。 不想轉了,就回家待著。晚上我自會幫你應付。 ” “那,好吧。” 蘇大為答應一聲,和陳敏分開。 走出不良人的院子時,他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過身看著眼前這座頗有些簡陋的院子。 這一轉眼,在不良人也做了幾個月。 之前,他的工作是抓捕不良。可是過了今晚,再和陳敏他們相見,怕就是敵人了! 這心裡面,還真的是有些不舒服。 可已經決定的事情,也沒什麼值得去後悔。 狄仁傑可以為大義不惜拋棄前程,他這個投機者,似乎更不應該有什麼猶豫。 因為他很清楚,明空一定可以扭轉局勢。 她,可是一代女皇!有大氣運…… 四月的陽光,有些毒辣。 好在,一夜小雨,驅走了前幾日的炎熱。 空氣很濕潤,還帶著泥土的芬芳。風也很輕柔,吹在身上,不冷不熱,很舒服。 這種天氣,坐在小院裡,一杯清茶一本書,悠悠然很是愜意。 可惜,這樣的生活對蘇大為而言,有一些遙遠。 娘和洪亮她們應該快到了吧! 蘇大為站在長街上,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 有黑三郎跟隨,柳娘子她們應該不會有危險。那傢伙雖然還是幼犬,但畢竟是天狗……蘇大為沒有見過黑三郎的手段,倒是見過不少次它賣萌耍寶的樣子。但李客師的話,也由不得他不相信。天狗吞月,雖然只是一個傳說,還是覺得很厲害。 路邊的院牆上,有紫藤藤蔓從院牆內爬出來。 嫩綠的葉子,看上去很有生趣。 蘇大為從沒有似這一刻般的平靜,在他眼裡,這長安城似乎真的別有風度,氣象萬千。 前面,就是西市。 蘇大為想了想,就走了過去。 西市裡,依舊喧囂。 看著忙碌的人們,蘇大為就覺得很有意思。 重生以來,他還沒有很認真的逛過西市,這個號稱是這個時代,最為繁華的集市。 沿著大街,他漫無目的的走著。 在經過十字街的時候,突然間人影一閃,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他的身邊,呲溜跑過去,眨眼間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第五十四章 別離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 這場雨,下了快一整夜。初夏時節,氣溫本在緩緩提升,可在這一夜小雨後,卻驟然降低很多。 聶蘇從禪房裡出來,下意識緊緊身上的僧袍。 她從門口抄起一把掃帚,準備去打掃後院。可是在路過一間禪房的時候,卻聽到從禪房裡,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她大吃一驚,忙放慢了腳步,湊過去往裡看。 「陳碩真,你要求的事情,我已經替你辦到了。 那麼我讓你做的事情,你做到了嗎?」 男人的聲音很古怪忽遠忽近,聽上去有點不太真切。 禪房裡,一陣寂靜。 片刻後傳來了一個聶蘇非常熟悉的聲音,「我要你蒐集的東西,可曾蒐集全了嗎?」 「……」 「你聽清楚了,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我們原本就是合作的關係,我並非你的部曲。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你想要完成心願,就必須聽我的。我需要那枚玉枕,它也是完成你心願最為關鍵的東西。 沒有玉枕,我就無法施法。 聽著,想辦法把玉枕拿到,否則我就無法幫你。 還有,那個明空,要盡快處決。我總覺得,她似乎知道了我們的事情,你明白嗎?」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男人的聲音很憤怒,他咆哮著,好像在打雷一樣。 「玉枕的事情我會想辦法,那個才人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再過三天她就會被處死。不過,如果你不能完成答應我的事情,我告訴你,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明真的聲音響起,「既然如此,咱們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 「很好!」 男人的聲音,消失了。 禪房裡,也恢復了寧靜。 聶蘇心裡面有點發冷,她覺得,她似乎聽到了一些她不該聽到的事情。 下意識往後退,卻忘了剛才偷聽的時候,掃帚就擺放在旁邊。一個不留神,她把掃帚踢到,發出啪的一聲響。聶蘇心裡激靈靈一個哆嗦,幾乎不急思索,撒腿就跑。 這時候,禪房的門也開了。 明真站在禪房門口,蹙眉向四處張望。 黑漆漆的,不見人影。 一把掃帚倒在禪房門口的台階上,明真走過去,彎腰把掃帚拿起來,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她站在台階上,向遠處看去。 依稀,她聽到遠處傳來吱呀一聲響,似乎是寺院的側門被人打開。 明真深吸一口氣,轉身直奔不遠處的一間禪房走去。她拉開房門,點上了油燈,屋裡一個人都沒有。在禪床上,有一件可能是換洗下來的小衣。明真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符紙,在油燈昏暗的燈光下,符紙上那道猩紅的符紋,閃著妖異的光。 明真拿著小衣,轉身走出禪房。 她抬手,把符紙拋向半空,就見那符紙化作一隻黑色的烏鴉,在明真頭上盤旋。 「去,找到她,殺了她。」 她說著,把那小衣丟向烏鴉。 烏鴉探爪把小衣抓住,片刻後丟了小衣,振翅飛起,眨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衣,飄飄然落在了明真的腳下。 她低頭看了一眼,袍袖一甩,一溜火光飛出,落在那小衣上,頓時燃燒。 明真沒有再去看那小衣,逕自向禪房走去。 做多錯多! 其實,不管是明空還是聶蘇,我都挺喜歡的。 可惜了,誰讓你們發現了我的秘密,那就只要對不起了! 天,亮了。 雨,也停了。 一輪朝陽磅礴升起,碧空如洗。 「阿彌,你可要小心。」 柳娘子背著包裹,站在院門口,拉著蘇大為的手。 她性子剛烈,有恩必報。 可是,這次報恩,很可能讓她最疼愛的兒子陷入危險之中,她又怎能放下心來? 「如果發現事不可為,就趕快離開長安。」 「娘,你放心吧,我能行。」 「好!你長大了,娘也不囉唆了,總之,你要注意安全。」 柳娘子千叮嚀萬囑咐,在另一邊,狄仁傑卻是一臉的不耐煩。 「洪亮,你別囉唆了。我會小心,你不用擔心我。 倒是你,要照顧好大娘子。我不在,你要如照顧我一樣用心照顧大娘子,等我們去找你們。」 「郎君,你說你這是圖個啥。」 「圖個心安。」 洪亮嘆了口氣,道:「既然郎君已經拿定了主意,那我就不囉嗦了,多保重。」 「好了好了,快走吧。」 柳娘子和蘇大為也說完了悄悄話,背著行李準備離去。 「小玉,你不走嗎?」 柳娘子發現,黑貓蹲坐在院牆上,似乎並沒有跟她走的意思。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一動不動。 「娘,小玉是法師養的,它肯定想見到法師的安全。你別擔心它,我會照顧好它。」 「那你可要照顧好它啊。」 兒不如貓系列,有點扎心。 柳娘子和洪亮牽著馬往外走,蘇大為則蹲下來,拍了拍黑三郎的腦袋。 「三郎,我知道你聽得懂,保護好我娘,千萬別讓她出事。」 黑三郎的眼中,似有不捨。 但它也知道,蘇大為不會改變主意。 汪的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對蘇大為說:兩腳獸,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蘇大為笑了,伸出手對著黑三郎的狗頭一陣狂擼,擼的黑三郎一個勁的哈哈喘氣。 「快去吧,等我去找你。」 黑三郎轉身往外走,三步一回頭。 它突然又沖著蘇大為汪汪叫了兩聲,這才撒腿追上了柳娘子和洪亮,踏著晨光離去。 「阿彌,現在改主意,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娘的主意很硬,她既然決定了,誰都改不得。」 「那現在,就剩下咱們兩個了。」 狄仁傑用力吸了一口氣,笑道:「接下來,就看咱們兩個了。」 「嗯!」 蘇大為點點頭,突然道:「大兄,你這樣破釜沉舟,是不是已經有了懷疑對象?」 「是!」 「寺裡面嗎?」 「嗯。」 「誰?」 「還不能確定,我準備找小玉幫忙。」 「它?」 蘇大為扭頭,向黑貓看去。 只見那黑貓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唰的從一米半多高的院牆上跳下來,靈巧而不失優雅。 它走到狄仁傑的身邊,甩了甩尾巴。 狄仁傑蹲下身來,它噌噌兩下,就竄上了狄仁傑的肩膀,尾巴一甩,就勾住了狄仁傑的脖子,穩穩當當蹲坐著。 「小玉應該和凶手交過手,我不清楚它是否見到過凶手,但我相信,如果那凶手出現在它面前,它一定能認出來。」狄仁傑說完,扭頭看著黑貓,「我說的對不對?」 「喵!」 黑貓叫了一聲,似乎是在表揚狄仁傑。 「那你怎麼去證明? 且不說你能否進去,就算進去了,又怎麼讓那些法師在你面前出現?」 「我會想辦法,你負責讓周良和蘇慶芳聯繫。」 「好!」 蘇大為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我差不多也該去衙門點卯了,咱們分頭行動。」 「阿彌,小心點。」 「你也是,小心一點。」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 蘇大為回屋,取了刀弩出來,關上了房門。 他出門的一剎那,突然笑著對狄仁傑道:「大兄,昨日法師見你那副模樣,什麼反應?」 狄仁傑頓時炸毛了,抓起掃帚就砸了過去。 不過,蘇大為的反應很快。 在說完那一句話之後,就竄出了院門,大笑著跑遠了。 狄仁傑衝出院子,蘇大為已經跑出了濟度巷。 看著他的背影,狄仁傑一臉苦惱,扭頭道:「小玉,這恐怕會是我一輩子的污點了。」 黑貓喵的叫了一聲,然後一張嚴肅臉,點了點頭。 「二哥,麻煩你讓長安獄那邊通知一下蘇典事,就說我們晚上要再去一趟。」 點卯完畢,眾人三三兩兩散去。 蘇大為拉著周良走到公廨門口,低聲說道。 周良眉頭一蹙,有些擔憂問道:「阿彌,你和那個狄郎君,到底想要做什麼?我怎麼心裡有點打鼓啊。」 「放心吧,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 「賊你媽,我倒是想你們做傷天害理的事,至少我心裡有底。」 「嘿嘿,你通知到了就好,其他別管了。」 「阿彌,你可別亂來。萬一你出了事,大娘子會難過。」 「我知道。」 周良見蘇大為態度很堅決,也知道勸不得他。 只好苦笑著點點頭,「那我一會兒路過長安獄的時候,把你的話傳過去。」 「二哥,多謝了。」 「自家兄弟,說這些干什麼?」 周良嘆了口氣道:「阿彌,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我沒有別的話,自己保重。我這輩子,也就是個不良人。可我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我知道。」 「好了,我不廢話了,先走了。」 周良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蘇大為則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面卻有一股暖意湧動。 這是一個好兄弟,一個值得託付的兄弟……可是二哥,原諒我不能把話說明白。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搖搖頭,他準備回公廨。 哪知道陳敏和桂建超迎面走來,陳敏朝他招了招手,「阿彌,跟我走。」 「十一叔,去哪裡?」 「老鬼問出了一點東西,咱們過去看看。」 「現在才問出來?」 桂建超眼睛一翻,道:「昨天我不在衙門。」 蘇大為忙陪著笑道:「鬼叔別生氣,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走吧,那小子倒是個人物,一開始挺硬氣的。我切了他十根手指,剮了他一隻胳膊才開口。 嘿嘿,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麼硬氣的傢伙了,真是有趣!」 |
第五十三章 義之所在 夜,深了。 長安又下起了雨。 烏雲遮月,漆黑如墨。 長安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見人跡。 狄仁傑從長安獄出來,脫下身上的宮裝,換上了一身不良人的公服。 蘇慶芳把他送出了長安獄,牢獄大門外,有周良帶著兩個不良人守候。 機會,從來是給有準備的人。 律法森嚴,但總有許多漏洞可以鑽。別的不說,不良人需配合金吾衛值夜這件事,在最初開始執行的時候,很多人都心生不滿。可周良卻看出了機會,毫不猶豫攬下了這個差事。一開始,很多人覺得周良犯傻。但很快的,就有人發現,周良利用值夜的權力,偷偷幫一些團頭的忙,並從中賺了不少錢,闊綽了許多。 這也讓周良的地位,隨之水漲船高。 說句不好聽的,如今在一些團頭那裡,江摩訶的面子可能都沒有周良的面子大。 「狄君,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在狄仁傑走出大門的時候,蘇慶芳突然說道。 狄仁傑轉身,看著蘇慶芳道:「蘇姑娘,你為何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是想幫武才人。」 蘇慶芳道:「況且,我明知道她是無辜的,卻因為宗正寺一句話,就要丟了性命。 我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問題,但是…… 總之,需要我幫忙的話,只管說。這兩日,我都會在這裡值守。如果有什麼情況,我會拍人去通知你。你回去後也可以商量一下,有了結果,可以讓人告訴我。」 說著話,她看了一眼周良。 狄仁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蘇慶芳拱手一揖,轉身離去。 小雨,淅淅瀝瀝。 周良把狄仁傑送到了崇德坊的門口,叫開了崇德坊的房門。 他和值夜的武侯點了點頭,塞了一弔錢過去。那武侯也不囉唆,衝著狄仁傑一擺手,示意他趕快進來。 「我先進去了,今晚多謝二哥費心。」 周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帶著兩個手下,沿著長街離去。 一直到一通鼓響,他們都會在這長街上巡邏…… 狄仁傑進了崇德坊,立刻沿大路回到了濟度巷。這一次,他沒有再去繞路。上次在靈寶寺後門的遭遇,讓他至今仍有些後怕。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家去吧。 蘇大為還沒有睡,坐在正堂裡,拿著那本《玄異志》心不在焉看著。 柳娘子也沒有休息,坐在一旁縫補衣裳。 看狄仁傑回來了,她才松了口氣,道:「阿彌,我困了,先去睡覺,你也早點休息。」 「知道了,娘。」 「有什麼決定,記得告訴我,別瞞著我。」 「明白。」 柳娘子招呼了一聲黑貓,原本蜷在桌上假寐的黑貓,靈巧的從桌上跳下來,跟著柳娘子進了屋。 「郎君,你回來了?」 「嗯。」 「情況如何?」 「已經見到了法師……對了,去燒些水來。」 「好。」 洪亮去了廚舍燒水,狄仁傑進了正堂。 蘇大為放下手裡的書,看著狄仁傑,一言不發。 「我今天見到法師了!」 「怎樣?」 「她看上去很好,沒有受罪。而且,蘇慶芳和她也是老相識,會暗中照拂她,不必擔心。」 狄仁傑說著,把濕噠噠的蓑衣掛在牆上。 他把挎包放在桌上,從裡面取出了一摞紙,輕輕放好。 「這是什麼?」 「這是法師自出家至今,日常的一些記錄。 看樣子,她也覺察到了問題,所以把這些給我,讓咱們協助她調查。」 「這時候,還調查什麼。」 蘇大為眉頭一蹙,有些不滿道:「宗正寺已經要處死她了,除非我們能立刻破案……也不行,就算破了案,也來不及。大兄,當務之急,還是要設法保住她性命。」 那可是一代女皇啊! 蘇大為的記憶裡,不記得武則天有這麼一難。 但這是魔幻大唐,歷史出現一些偏差,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這樣一來,蘇大為通關的難度勢必會增加。更何況,明空法師對他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一個有序的大唐,遠勝過一個混亂大唐。 狄仁傑苦笑搖頭,在一旁坐下。 「你道她不知道嗎?」 「什麼意思。」 「我都沒來得及開口,法師就猜出了我們的想法。」 「那她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不同意。 她說,她雖非鬚眉男子,也不願意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更不願意為此連累咱們。」 「那……」 「我也勸過她,但她不聽。 只說讓你一定不要莽撞行事,要調查清楚,為她證明清白。」 「人都死了,要那清白何用!」 蘇大為大怒,站起來道:「法師何以如此迂腐?」 在他的觀念裡,能夠成為一代女皇的武則天,應該是殺伐果斷之人。她應該很機靈,不拘小節,能夠靈活應對所有的風刀霜劍。可沒想到,她居然想著要清白。 你這個樣子,怎麼能成為女皇呢? 狄仁傑看著蘇大為,輕聲道:「你真以為,法師只是要證明清白嗎?」 「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她有族人,還有親眷。 她死了,也許那些人不會受到影響;可如果她跑了,那麼她的親眷,都要受到連累。當然,她也不想連累咱們。所以,她才會拒絕我們,並且要留在牢裡等死。」 蘇大為面頰肌肉顫動兩下,頹然坐下來。 「那怎麼辦?」 他輕聲道:「難道,看著她被殺嗎?」 狄仁傑笑了,輕輕搖頭,「法師顧念咱們,咱們自不可讓法師失望。」 他停頓一下,看著蘇大為,壓低聲音道:「可是阿彌,你想好了嗎?如果咱們真要行動起來,那麼這一輩子都可能要隱姓埋名,躲避朝廷的追殺,四處流浪了。」 「我……」 蘇大為的臉色微微一變,也露出了苦笑。 是啊,我真的準備好了嗎? 他閉上眼,沉吟不語。 狄仁傑也沒有催促,坐在一旁,拿起了蘇大為放在桌上的書。 洪亮端著兩碗水進來,放在二人面前。 他詫異看著蘇大為和狄仁傑,臉上流露出疑惑之色。 「大兄,你呢?」 「義之所在,萬死不辭。」 狄仁傑說完,看著洪亮道:「洪亮,昨日我寫了一封信,已派人送回太原老家。我決定和家裡斷絕關係,你呢?是留下來,還是現在走?放心,我也不會怪你。」 「啥?」 洪亮驚訝看著敵人,見狄仁傑神色肅然,知道這不是玩笑。 他嘴角抽搐兩下,苦笑道:「我回去,會被老爺打死的。」 「郎君,洪亮不清楚你到底要做什麼,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咱倆從小一起長大,這個時候,我又怎能離你而去?郎君放心,洪亮會跟著你的。」 「大兄,你可是夠絕的。」 「我只能如此,儘量減少對家裡的傷害。」 蘇大為也笑了,道:「我身無牽掛,除了娘親,再也拖累。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猶豫。但是現在,我不擔心了。我會把我娘送去昆明池,有李家保護,想必宗正寺也沒有辦法。至於我……怎麼也不能坐視法師喪命。」 他決定賭一把! 賭武則天的氣運,賭歷史的必然性。 那是一代女皇,鴻運齊天。 蘇大為不相信武則天會死,這其實就如同一場投資。 同時,他內心裡也極為敬佩狄仁傑。他不知道狄仁傑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能夠感受得出來,狄仁傑的決心。他,是一個投機者,而狄仁傑,確真是大義凜然。 狄仁傑聽了蘇大為的計畫,也連連點頭。 「這,的確是個法子。」 說著,他目光一轉,看向了洪亮。 「洪亮,明天你護送大娘子去昆明池,之後就留在那裡。」 「郎君,你呢?」 「我和阿彌一起,帶法師離開。」 「那怎麼可以,這太危險了。」 狄仁傑笑道:「放心,有阿彌跟著我,安全的緊呢。」 「他?」 洪亮看了蘇大為一眼,有些不太放心。可是,沒等他開口,就見蘇大為抬起手來。 在他的手掌上,有銀蛇流轉,發出噼啪聲響。 「你……」 「放心吧,在我沒死之前,大兄一定是安全的。」 洪亮看到這一幕,不禁吞嚥了一口唾沫。 「你是,異人?」 蘇大為沒有回答,把手放下。 「你看,有阿彌在,你擔心什麼?」 「可是,你們難道一輩子東躲西藏嗎?」 狄仁傑,沉默了! 而蘇大為則微微一笑,「之前大兄說,要等凶手行動,才能露出破綻。可現在,凶手不動,我們就無可奈何。他既然要害法師,就不會坐視我們把法師救走,一定會有所行動。到那時候,誰是獵物,尚未可知。我覺得,我們還有點機會。」 「不錯,我們還有機會!」 狄仁傑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他輕聲道:「不過阿彌,大娘子那邊……」 沒等他話音落下,就聽一旁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柳娘子背著一個包裹走出來,放在地上,大聲道:「阿彌,狄郎君,你們不用擔心我。就依阿彌所言,我天一亮就去昆明池。我雖是個女人,卻知道有恩報恩。 我沒有本事幫助法師,可是我兒可以。阿彌,只管放手行事,保護好法師。 娘在昆明池,等你來接我。」 狄仁傑不禁動容,站起身來,向柳娘子拱手一揖。 「大娘子,真豪傑也!」 |
第五十二章 女裝大佬閃亮登場 雷雨,交加。 傍晚時,一場傾盆大雨倏忽而至。 暴雨沒有持續太久,在天黑之後就停下來。 此時的長安,比之往日要冷清許多。甚至不需要街鼓敲響,很多人就早早回家。 長安獄,女牢。 明空的牢房位於最裡面。 狹窄的過道里,光線昏幽。 幾盞油燈也是忽明忽暗,更讓人莫名恐慌。 明空,已經在這裡住了十三天。十三天來,她都在思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到現在,她也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麼就成了殺人凶手。 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她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晰。 只記得晚上聽到了貓叫聲,於是出來查看。她記得在迴廊的台階上看到了血跡,然後往外走,被明慧的屍體絆倒。再之後,她就被人打昏過去,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誰打昏了她? 為什麼要打昏她? 還有,為什麼要殺死明慧?又為什麼要栽贓她呢? 很多問題,都無法想個明白。 十三天,她就在串聯這件事情,可越是想,就越是不明白,心裡也越是糊塗。 沒錯,她和明慧的關係不好。 之所以不好,是因為她看不慣明慧出家之後,還抱著當初美人的架勢。先帝駕崩,她們也都成了昨日黃花。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修行,忘記過去享受的繁華。 古佛青燈,總好過冷宮淒涼。 她見過高祖皇帝的後宮,那模樣如行尸走肉。 在靈寶寺,日子雖說清苦一些,但至少還算自由。 有什麼不滿足? 明空想的很清楚,所以在出家之後,踏踏實實的修行,忘記昨日的身份。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和明慧不和。 事實上,她和大多數人都不和,那些從宮裡出來,出家剃度的女人們,依舊沉浸在昨日的美夢之中。為了這個事情,她遭到了排擠,後來乾脆自己搬了出來。 但要說對明慧她們有深仇大恨? 又怎麼可能! 都是可憐人,有什麼可怨恨的呢? 一定是有什麼問題忽略了! 明空心裡,非常清楚。 窗外,暴雨已經停下,但天空中仍飄著細雨。 「看朱成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首詩。 那是她剛出家時,心中悲苦所寫的詩詞。那個人,想必已經忘了我的存在;那個人,而今貴為九五之尊,又怎會知道,我現在的處境? 想到這裡,明空不禁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絲淒然笑容。 下雨天,總難免讓人心情低落,會胡思亂想…… 明空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牢房中央坐下。 她面前,是一張桌子,上面擺放至筆墨紙硯。雖然她是嫌疑犯,這裡又是長安獄,但實際上,她需要什麼東西,都會有人為她安排。畢竟,她曾是太宗身前的武才人。 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從出家之後,到出事的那天,她這十三天裡,在盡力的回憶。 事情很多,也很繁瑣。要想梳理出一個頭緒,並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她也很頭痛。 三月初三那天,我忙完了事情後,回屋休息。 我那天從明真的禪房外經過,好像……慢著,那天我記得,明真法師和明慧在禪院門口爭執什麼。明慧很不高興的走了,明真回屋時,和我照面,還相互問好。 明真和明慧,似乎從沒有交集。 她寫到這裡的時候,突然停下筆來,在後面做了一個記號。 也是伴隨著這個記號,一些她忘記了,或者說沒有在意的細節,慢慢浮現在腦海中。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打斷了明空的思路。 她有點不高興,抬頭往外看去,就見幾個宮裝女子走來,在牢房外停下腳步。 「武才人,一向可好?」 明空仔細看,認出了為首之人。 「蘇姑娘,怎麼是你?」 「嘻嘻,正是我。 今晚是我值守這裡,所以來看看你。」 蘇慶芳說著話,一擺手,有內侍省的看守上前,把牢門打開。 「你們下去吧,我和武才人這裡說點悄悄話。」 「遵命。」 內侍省的人,立刻退走。 蘇慶芳則帶著一個看上去有些肥胖的宮女走了進來。 那宮女體型高大,頭上還帶著帷帽,手裡面拎著一個食盒。 「蘇姑娘,沒想到會在這裡和你相逢。」 明空站起身,走向蘇慶芳。 那胖宮女和她擦身而過,在桌前彎下腰,收拾桌子。 明空覺得這胖宮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行為舉止,似乎也有些怪異。 不過,她沒有想太多,只看著蘇慶芳。 「堂堂左衛中郎將的千金,不喜紅妝,卻跑到太史局偷師,結果被發現後,差點送了性命。我猶記得當時先帝聽聞這個事情,也是目瞪口呆。令尊在先帝面前求情時,我就在旁邊。當時我就在想,究竟是怎樣一位奇女子,能做出這等事。」 蘇慶芳笑了,輕聲道:「我記得,那次是你奉旨來探望我呢。」 「可現在,我卻成了階下囚。」 明空微笑著,臉上看不出有絲毫的失落。 牢房裡的光線,要比過道里的光線好很多。蘇慶芳看著她,竟一時間無言以對。 「好啦,說吧,是不是我要死了?」 聽上去,她好像是在玩笑。 蘇慶芳點點頭,正色道:「宗正寺已作出決斷,本月十二處決你。」 「為什麼?」 「我不清楚。」 蘇慶芳道:「我問了我爹,他也不太清楚此事,只說好像與吳王有關。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我爹不可能過問太多,反正是最後,宗正寺作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決斷。」 「吳王?」 明空那雙頗有英氣的眉毛一挑。 「我不記得,我和吳王有什麼過節。」 「那我就不知道了!」 「蘇姑娘,多謝你了。」 明空也沒有再說什麼,雙手合十,向蘇慶芳一禮。 「武才人……」 「我現在法號明空,武才人早已是過往雲煙。」 「明空法師,有一個人要見你。」 「誰?」 「他一直在幫你,甚至傻兮兮的找人,想要混進來,被我阻止了。」 明空聽了一愣,在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立刻轉過身去。 那胖宮女,緩緩摘下了帷帽。 噗! 明空看到那張莊重惇厚的臉,沒由來噗嗤一聲笑了。 她這一笑,連帶著蘇慶芳也笑了。 「懷英,你怎麼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明空笑得花枝亂顫,彷彿她馬上要被處死的事情,也無法影響她這一刻的心情。 也難怪,後世鼎鼎大名的狄閣老,此刻竟然是一副女裝大佬的模樣。 還挽了髮髻,頭上插著金步搖。 胖胖的臉上摸著胭脂,還有紅紅的嘴唇…… 狄仁傑這會兒,滿臉通紅。 也不知道是因為抹了胭脂的願意,亦或者是因為羞怒。 都怪蘇大為! 他心裡暗自咒罵。 還說什麼沒事,看明空和蘇慶芳這樣子,他就知道自己現在該是怎生的模樣。 「別笑了!」 「不行了,懷英,你先讓我笑完,我要受不了啦。」 狄仁傑不說話還好,他這一說話,明空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就蹲下來。 而蘇慶芳,看上去是想忍住。但從她肩頭一聳一聳的樣子,就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法師,你和狄君說話吧,我出去幫你們把風。」 蘇慶芳憋著笑,轉身出了牢門。 明空則還在笑,笑得狄仁傑站在那裡,很是尷尬,兩手都不知道該如何置放。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笑了一會兒,明空才算止住了笑聲,站起來。 只是當她看見狄仁傑那張塗抹著胭脂的胖臉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懷英,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說著,明空就轉過身,背對著狄仁傑。 「法師這是什麼意思?」 「懷英,你別怪我,我只是不能看見你的臉,否則就忍不住。」 狄仁傑,一副氣苦的表情。 明空深吸兩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 「懷英,多謝你了!」 「啥?」 「你來看我,我非常高興,這至少說明,貧僧這一輩子,做人還不算太失敗,還有個人敢冒死惦記。」 「法師,不止我一個。」 「哦?」 「還有柳娘子,還有阿彌…… 他們都在惦記你,只是苦於沒有門路,不知道該怎麼幫你。」 「阿彌,回來了?」 「嗯,已經回來了,而且還救了我的性命。」 明空嬌軀一顫,唰的轉過身。 這一次,她沒有再笑,而是表情凝重的看著狄仁傑道:「救了你?懷英,怎麼回事?」 「那天你出事的時候,我就開始想辦法。 正好那天蘇姑娘來驗屍,我陪著她,回去的晚了。結果在靈寶寺後門的橋頭,遭遇侍鬼襲擊。如果不是阿彌當天回來,小玉也覺察到了不妙趕來,我也就死了。」 「小玉,它沒事嗎?」 「它很好,而且很惦記你。」 明空聽聞這番話,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但那笑容,眨眼間就隱去。 她看著狄仁傑道:「你剛才說侍鬼?可是那種被人操縱的詭異嗎?」 「也不算是詭異吧!」狄仁傑道:「準確的說,應該是提取了詭異的精氣,加以祭練而成的詭異。嗯,阿彌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他說,侍鬼和詭異,還是有區別的。」 明空更疑惑了,「阿彌怎麼知道這些?」 「他,現在已成了異人。」 「阿彌成了異人?」 明空聽到這個消息,顯得非常吃驚。 不過,她很快又平靜下來,搖著頭輕聲道:「這也是他的緣法。 當初他從詭異潮湧中活下來,就說明他福緣深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成了異人。上次我見他的時候,他可沒有說。這個壞小子,還學會了保密呢。」 「上次,他還不是異人。」 狄仁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 反正,阿彌成了異人,本事不小。他很關心你,大娘子也是,大家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明空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她輕聲道:「阿彌和大娘子,都是好人。」 「本來,我還想讓阿彌利用不良人的身份為你追查凶手。可是蘇姑娘告訴我說,宗正寺要處死你,所以我和阿彌商量了一下,覺得必須要見到你,問你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狄仁傑苦笑道:」原本想問你一些關於案子的事情,但現在…… 法師,我現在必須要知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 明空疑惑看著狄仁傑,但立刻就反應過來。 「我的打算,很重要嗎?」 「當然!」 狄仁傑道:「不管你什麼打算,我和阿彌都會幫你。」 「那你可知道,你們要是幫了我,很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現在是宗正寺要殺我,不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人物要對付我。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至今沒有想明白。但我可以肯定,那不簡單!你們要幫我的話,會很危險。」 狄仁傑,笑了。 那張塗抹著胭脂的胖臉,看上去有些滑稽。 「法師,這你不用擔心。 我們既然決定幫你,哪怕掉了腦袋也不足惜。我今天來之前,已寫了信,派人送去太原老家,和家裡斷絕一切關係。阿彌也決定,把大娘子送走。現在,只看你了……」 明空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有一抹水色。 「為什麼?」 「阿彌說,你救過他母子的命,他一定要幫你。」 「那你呢?」 「我?」 狄仁傑突然心虛了,低下頭,半晌後道:「義之所在,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況且,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也相信法師你的清白,又怎能眼看著無辜之人喪命。」 明空看著狄仁傑,一言不發。 半晌後,她輕聲道:「懷英,謝謝你們。」 「那你的決定呢?」 明空笑了,輕聲道:「其實,不管我什麼決定,你們都會那麼做,對嗎?」 狄仁傑身子一顫,沒有回答。 明空法師走到桌前,把桌上那一摞寫滿了字的紙,拿起來遞給狄仁傑。 「懷英,這是自我出家以來,所經歷了種種是非。 我不知道有沒有用處,而且我身在牢裡,也無法去調查,就請你和阿彌費心了。」 「那……」 「我不走!」 「法師!」 「懷英,你們的心意我清楚,我也非常感激。 我也知道,你和阿彌……特別是阿彌那個壞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事都敢做。但是,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那豈不是說我真的有罪?武媚娘這一世,雖是女兒身,也不懼生死。你們可以為我去死,但是我,絕不能答應,更不會隱姓埋名。 武媚娘,頂天立地,就算一死,也絕不苟且偷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