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 尾聲 後來出了些大事。 事件一:聖女學院新流行,騎著掃帚飛行,原型便是模仿米蕾妮婭幸福地騎著城堡鐘樓的英姿,她們在掃帚上刻畫鐘樓的圖案,在柄上懸掛一枚小鈴鐺代替大鐘。而天使們拉著鐘樓的瞬間也成了永恆,藝術家們只想用他們的才華再現那個畫面…… 事件二:人們打算在火山的遺蹟上重建一座城,以諾新城,不過沒有白玉聖城了,只有騎士的沙丘,就已經足夠。失去了白玉聖城,教會已經不再擁有行政權利,國王接管全部的法院和軍事學院,魔法學院和軍團也由全國統一管理,而平穩地做出這個決定並且決定光神教會的未來,除了聖女米蕾妮婭的凝聚力外,還多虧了一個人死而復活,才使得達成共識水到渠成…… 事件三:教皇對國王哈馬斯說:“我沒死!誰說我死了!本來以為會被活埋,女神救了我一命,聽到我的祈禱聲了……我們之間的想法不妨都說出來。” 於是魔法學院就暫時停止招生了,皇家法令規定:除了少數者和特許情況之外,不得任意使用戰鬥魔法,日常魔法也受到限制使用。目的是讓魔法元素復甦,讓光神普休斯重新恢復力量。凡是違反者都被視為異教徒,將遭到嚴厲的懲罰。 事件四:利諾一家因為無家可歸跑到玫瑰郡做客,年特給了他大房子。半夜的時候,有人敲門,利諾老爹打開門,看到一個骷髏手裡拿著帽子行禮。 亡靈馬車伕:“您好,又見面了。我帶來客人還給您,好遠的路哪……” 然後美蓮小姐容光煥發就騎著年特的愛馬華莎出現,說是蔻蔻瑪蓮給她調理了好長時間,因為年特剛出事時去利諾老爹家借馬見過蔻蔻,所以認識。利諾老爹又見亡靈馬車伕受驚過度,大病一場。 事件五:教皇穿著便服抱著酒瓶倒在路邊的柳樹下。 首先是一個灑著香水的神官,穿著毛料子的衣衫,脖子上掛著聖像。他捏著鼻子繞了過去,口裡嘟囔著:“死醉鬼!” 教皇很想跳起來破口大罵,革去他的教籍,但是年特遠遠向他打手勢,所以他依舊保持原姿勢不動。 一個胖子嘟囔著走過來:“肥羊……破破爛爛的,不怎麼肥啊。不過沒關係,羊過拔毛,帶你去泡個澡,睡一覺,只收你十塊錢。你也不知道有沒有十塊錢……你怎麼這麼沉哪?我可不會魔法。媽的,你有沒有見過天底下最好的人?我古古神官就是天下最好的人!” 事件六:地獄深處。 蔻蔻瑪蓮似乎被推上了審判席,穿著惹火的緊身皮衣,火紅的頭髮梳成漂亮的發髻,兩個魔女即使在審判席也寸步不離地侍奉著。在惡魔之王的面前,路西笛控訴著她的罪狀:“在我們為大王浴血奮戰的時候,這個女人在哪裡?她……” 惡魔之王拜德:“這個女人在把我從新封印的底下拖出來,多虧蔻蔻瑪蓮發現了白玉聖城下的新封印,及時助我逃脫。在地面殺幾個騎士有什麼用?還是蔻蔻最機警。” “啊?怎麼……”路西笛大叫,“但是她沒有絲毫盡到她的責任,她本來約定負責攻破南方門戶,她的兵力最強,但是她根本沒有出兵,她根本就是和人類私通!” 惡魔之王拜德:“那是什麼作戰啊,路西笛,你這蠢材,和拜裡安格一樣只有一點兒小聰明。打草驚蛇不說,還差點兒把精銳部隊葬送乾淨。你也看到了,深入人類內部的後果,人類的力量遠比你們估計的強大,蔻蔻瑪蓮不把黑暗騎士全投進去是明智的。拜裡安格已經失蹤了,你還不知道提高警惕!” “什麼?”路西笛快瘋了,“她放走了我抓到的騎士,還交還了勇者之劍。勇者之劍啊,大王!” 惡魔之王拜德已經非常惱火,怒吼聲中地獄的火焰直竄上十幾丈高,嚇得路西笛渾身發抖。“住口!蔻蔻瑪蓮對我的忠誠比你們加起來都要可靠。一個小小的騎士,是我賞給她的權利。那騎士為了人類的利益而戰,但是身上亦有我們黑暗的氣息,他是個公平的判決者。 但是關於勇氣之劍……” 拜德的聲音變得嚴厲:“蔻蔻瑪蓮,這超出了你的權利。你知道我對那把劍的重視,你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的!”路西笛頓時高興起來,勇氣之劍是個關鍵,事實擺在眼前,蔻蔻瑪蓮不可能推得乾乾淨淨。她不管怎麼解釋,都難逃酷刑。 蔻蔻瑪蓮毫無懼色,昂首跪在惡魔之王的面前。在地獄所有的貴族公卿面前,她也不怕。 她說道:“勇氣之劍只是一把次一級的劍罷了。有一把王者之劍,和那相比,勇者之劍只能算是破爛而已。” 頓時一片嘩然,惡魔之王對這番話也難以置信:“你說什麼?有光明聖劍之稱的勇者之劍只能算是破爛?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樣的武器。” 蔻蔻瑪蓮說:“有的。那把劍用巨馬城做劍鍔,以諾做劍柄,整個萊特尼斯是劍身,教會的虔誠為槽,騎士的意志做劍鋒。橫劈隔斷山嶽,豎砍無可阻擋,休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個國家也能一劍就能劈得粉碎。相比之下,勇者之劍根本不值一提。若您沉迷於勇者之劍,便會錯過王者之劍了,我們也可以鑄造自己的王者之劍的。” 惡魔之王沉默了。 蔻蔻瑪蓮繼續說:“大王,在您被禁錮的萬年裡,我們的種族失去了凝聚力,魔界廣闊的地區能夠完全服從我們意志的也只有地獄之內而已,而就在這之內,您也看見了,就已經有人想我死,根本就不能團結一致。我們需要休養生息,和光神不同,我們只要等著,就有墮落的靈魂自己送來,沒有必要急著佔領大陸。” 路西笛氣急敗壞:“狡辯,胡說……” “嗷……”拜德掄起爪子,路西笛一聲慘叫飛到牆上重重地跌倒,拜德大吼:“蠢貨,閉嘴!五年,我要用五年的時間來訓練軍隊,讓魔界其他的勢力都重新回到我的支配下。人類終將知道我的恐怖,這樣黑暗才有存在的意義。現在,有件事讓你去做,拜裡安格失蹤了,去把他找回來。找不到,你就別回來了……” * * * 就這樣,人類和惡魔都重新確認了自己的意志。他們都被命運玩弄,沿著必然的軌跡留下腳印。 之後,山玫瑰漫山遍野地盛開了。 事件七:某日騎士的沙丘下,年特拉著米蕾妮婭的手,咪咪小姐打著陽傘和新認識的黑眼小姐站在一起,安卓美公主帶著兩個使女望著每一個人,突然急了,大聲說:“我們的婚事可是已經昭告天下了!” 美蓮用手帕擦著汗打圓場:“哈哈,哈哈,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呢!” 米蕾妮婭額頭青筋爆起,一拳打在年特下巴上:“去死……” (全書完結) |
一九五 那時刻來臨了,人類的鐵蹄已經靠近了城牆的外圍,追逐著走得慢的犧牲品。年特和玫瑰騎士一起仰望著龍捲風一樣的黑暗雲霧,他的身邊是米蕾妮婭。國王哈馬斯揮舞著風神劍在不遠的地方,一群將軍拉著他的袍袖阻止他向前,讓他煩惱不堪。而年特的注意力都在米蕾妮婭的身上,那個問題無須說出口,若是相愛的人,只許意會就能明白。 在諸多的神官和祭祀擁促下,那少女有意走到近前。巨大的白狼擠開了人群使少女順利地來到面前,但是只有年特知道黑眼的關鍵。在注目下,月亮的光輝流轉,黑色的頭髮像緞子一樣閃光,聖潔的面孔沒有絲毫的個人情感。年特黯然低頭,卻看見女神的手腕習慣性地抖了一下,讓手上的玉鐲發出俏皮的脆響。 那是米蕾妮婭的習慣,年特猛然抬頭,看到一個嗔怪的白眼一閃而過。在萬千人群中,只有他看得到。 會心地笑了,年特覺得是誰都不重要。不管變成如何都好,他們永遠都記得那讚美詩一樣不用鏡子梳頭的溫馨時刻,他們依然在並肩作戰。 “聖騎士大人辛苦了,聖女米蕾妮婭小姐特地前來表示感激!”不知所以的神官依然按照禮儀宣佈著,然後聖騎士的容貌讓他們的笑容僵硬。至少幾十人,包括騎士公會的主席一起詫異地喊起來。 巨大的吼叫聲阻止了尷尬的場面,年特和米蕾妮婭都認為這是惡魔之王最可敬的瞬間。雲霧被撩開了,惡魔之王巨大的軀體出現在人們面前,帶著巨大的恨意。 戰馬嘶鳴著後退,騎士也忘了呵斥,黑暗的霧瀰漫的瞬間,千軍萬馬都臉色蒼白地軟倒。 地獄的主散發著死亡的氣焰推到城池,讓城堡最高大的門樓如同玩具一般散落在人群當中。 他跺腳的時候,大地裂開了,火山隆隆地從人類腳下升起來。當岩漿從那裡噴射出來,一切就都結束了,以諾王城也將不復存在。誰也不能抵擋大地的憤怒,惡魔之王拜德的憤怒,就是大地的憤怒。 然而一個少女站上了火山的山頂,站在劇烈震動的火山口,她的騎士扶著她。他們在岩漿面前毫無懼色,聖潔的光讓火和熱繞道而行。大地漸漸平復了,惡魔之王的回憶也漸漸被喚醒。 “是你!”惡魔之王大吼,“我那怯懦的兄長呢?竟然讓你成為光的繼承者,一個人類女人! 死吧!我要毀滅這個世界!” 黑色的光凝聚起來了,惡魔之王強大的力量使以諾的磚石猶如白蠟雕刻般融化。與此同時,火山劇烈地激盪起來了,不管是人類還是黑暗的軍團都在恐懼中瘋狂地逃竄。惡魔之王猛烈地呼出一口氣,天使便在風暴中掙扎。那是無可比擬的創世神力,除了光神普休斯,誰也無法抵擋。 年特感到巨大的力量在腳底就要爆發,不禁慌亂起來。米蕾妮婭渾身凝結出白色的聖光,像乳汁一樣脈脈柔和。她睜開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惡魔之王,一道光從她的眼中迸發出來,在地平線上激盪。她張開雙臂,大聲說:“生命逝去,唯有愛長存。讓希望之光普照大地,死亡也統一不了天下!” 惡魔之王感到了危險,他的周身激盪著黑色的雷電,巨大的能量從他的體內放射出來,那是黑色的光,是來自黑暗世界的毀滅之光。他的眼中是來自死亡的蔑視,只是那眼神就足以讓一個凡人魂飛魄散。他仇恨讓他虛弱至極的萬年封印,他要恣意報復這個世界,他全力施為,眼前的兩個人是人類最後的防線,沒有普休斯,就是光界也沒有什麼對手可以和他一搏。 出現了!是聖少女之怒! 一個月光女神的幻影出現在空中,巨大的太陽光芒從聖少女米蕾妮婭的胸口發出來,迎上惡魔之王的攻擊,爆發出了橫掃天地的氣浪,如同漫天的星斗都墜落在大地上,人們叫喊著在兩里之外翻滾,躲在滾動的屍體和岩石後。 究竟是謀劃的黑暗北風得逞,還是腰間纏繞著太陽? 太陽映照在米蕾妮婭的身後,就像是一個美麗的飾品掛在腰上。用溫暖的力量融化狂暴,那是一場冒險而漫長的戰鬥,但是光明與黑暗之爭別無他途。 年特摀住眼睛停在半空中,那巨大的氣浪瞬間就把他推到了百米之外的天空。他看到火山沸騰,惡魔之王的勝利即將由滾燙的岩漿來奠定。他急切地望著比拚中的米蕾妮婭和惡魔,那力量的爭鬥正在高潮,真讓他不知如何是好。黑色的迷霧被吹散了,以諾王成已是一片廢墟,但是還有一個突起——王城的鐘樓。 時間到了,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刻,那王城中最宏偉的建築物神秘地鳴響出洪亮的聲音,彷彿在暗示著什麼。年特轉望四周,看到了狼狽不堪的天使們,四個天使長和他一樣好不容易在旁邊穩住身體。 “我們去搬那鐘樓!”年特朝著他們大嚷,指指腳下的岩漿。天使會意,一種超聲波蔓延開來,那是他們特有的心靈想通的語言。天使們從被吹散的各個角落聚集起來,繞過惡魔之王,勇敢地抬起了整座宮殿,連同方圓十丈的地皮。也只有天使才幹得出來這種事,他們呼喝著,將巨大的建築物填進了火山口。 那方法笨拙,但是及時生效了,在火山口噴發的瞬間,天使們用全部的力量鎮壓著鐘樓,用聖潔的光企圖撫平大地的憤怒。火山的頂端被光芒所包圍,劇烈地晃動著。 無數的人驚恐地注視著這個決定性的場面,他們開始拚命地祈禱,發瘋地祈禱,在他們想來,這是他們唯一可以貢獻的力量。 惡魔之王的憤怒難以抑制,他的吼叫聲再度響起,那黑暗的光不斷向前推進,月光女神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人們看見聖女米蕾妮婭搖搖欲墜,不僅焦急萬分。天使們壓在鐘樓上驚恐萬分的表情就好像是雕塑,難道光明的力量真的不敵惡魔?難道中土世界從此就要淪入黑暗? “哼。”國王推開了擋在面前的國務卿,抓起了光滑如鏡的盾牌,那一刻,誰也不知道可以發生什麼。 如果只有光神普休斯能夠打倒惡魔之王,那麼就惡魔在太陽的威嚴下毀滅吧!人們拿起盾牌,拿起長劍,拿起所有光亮的東西。正午十分的陽光照在盾牌上,又反射到惡魔拜德的身上。 一道光,兩道光,三道光。 一道光是明媚的春天,兩道光是明亮的世界,三道光是溫暖的靈魂。 光亮起來了,從士兵手裡,神官手裡,從盾牌上,劍身上,護心鏡上,幾千道,幾萬道,幾十萬道。魔法陣亮起,沒有人逃走,以諾最普通的老百姓跟隨著氣喘籲的神官,手裡拿著鏡子。有人躺倒,有人蹲下,只為了不遮擋陽光。騎士在馬背上或坐或立,努力做著兒童時的遊戲。 如果晨曦不再駐留,如果死亡的羽毛注定要飄下來擊中絕望的身軀…… 還未絕望的! 卑微的村莊也不能任意焚燬,難道一片大陸還無法得到認可?光的伴侶映照出藍藍的天,白雲也識趣地溜走了。太陽侍從們期待的目光比陽光更灼熱,它們可以融化冰山,或是激勵一片雲,此刻,它們把太陽的旨意用最嘹喨的方法傳達。 惡魔之王的表情痛苦了,他的眼睛眯起來,漸漸無法睜開了。他的身體冒出了蒸汽或是青煙,對某人來說是一個榜樣。年特和天使們一樣在米蕾妮婭身後壓著鐘樓,他們驚喜地看到惡魔之王退卻了,在無比強大的太陽光芒面前,在神聖的力量面前。年特開始體會到光神的告誡,是的,人類的力量便該是團結,那是最神聖的力量裡面最神聖的,是神也很羨慕的力量。 “嗚……”惡魔之王發出痛苦的聲音,他虛弱的身體已經用盡全力,但是比神更加強大的力量面前,他只有退卻。他奮力跺腳,讓大地搖了一搖,所有的人都東倒西歪。他奮力吼叫,將光像標槍一樣拋上天空,然後用那比拚的力量分開了大地,巨大的身軀沒入漆黑無底的縫隙當中,黑暗的軍隊也隨之逃入他們來的地方。 在大地劇烈的抖動中,人們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火山的岩漿噴上了幾千米的高空,連帶那古老的鐘樓一起拋上了雲端。天使隨著岩石墜落,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神官用結界支撐瘋狂湧出的熔岩,傳送魔法陣用最快的速度提供逃生的通道,六條腿的不及湊這份熱鬧為了生命狂奔,將沉重的鎧甲丟棄在荒野裡。 良久,良久…… 原來勝利了嗎?驚魂未定的人們聚集在不同的地方,拍著胸脯發現了這個問題。岩漿湮沒了遺留在那裡的一切,勝利者的屍體,失敗者的屍體,鎧甲,長矛,劍氣在地上打出來的溝壑,沉重的火炮和更加笨拙的投石車,翻著肚皮的蜈蚣和縮成一團的蜘蛛,骷髏兵的骨灰和火山灰混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全都融化,再也分不出來了。 龍騎士在天空中巡邏歸來,報告著火山很快就停止的好消息,地獄的大門也被岩漿填滿,總之,那裡又安靜了,除了騎士的沙丘,一切都變成了平坦的岩漿地帶。但是岩漿會冷卻,火山灰也會開出花來,人們都不擔心的,他們最想知道的是…… 一座巨大的城堡鐘樓飛過小鎮的上空,眼尖的人們開始尖叫歡呼,那鐘樓斜地打了半個圈,朝著另一個城市去了。 米蕾妮婭騎著鐘樓飛行,東倒西歪的四個主天使也在上面,年特坐在她的身後,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他們在溫柔的陽光下迂迴,鐘樓的塔尖向著太陽,神秘的大鐘死活不肯脫落,發出“噹噹”的響聲。 曾經有漆黑的瞬間,月光女神溫柔的光芒包容著他。女神捧著他的臉,在他的額頭留下了吻痕。 “再見了,年特,我的騎士,我把米蕾妮婭還給你了,我在天空望著你,對於愛情,要有耐心……” |
一九四 那是一場夢,年特醒來的時候,就躺在屍堆裡,穿著鎧甲握著劍,但確實有陽光暖暖照在臉上。他凝望著藍色的天空,那是一個黎明的時刻,關於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一點兒也不奇怪。 耳中傳來悠揚的歌聲,那是普休斯的女祭祀們合唱晨禱的聖歌。至少有三千人在一起低聲吟唱,匯合成柔和恬靜的聲音在大地上蔓延,讓死者的靈魂籍此得到慰籍,驅散黑暗殘留的影響。 大地微微有些晃動,年特搬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屍體坐起來,看到以諾王城上空整個被密不透風的烏雲所籠罩,而烏雲現在正要散開來,布向自己的頭頂。黑暗的軍隊正從城裡列著隊向這裡走來,骷髏一言不發凶狠地拎著盾牌,惡魔手中拎著地獄犬,他們把腳步踏得地動山搖,驅趕更低級的殭屍走在前面。 烏雲中飛出山一樣巨大的黑龍,好像天空打開了門戶。黑暗騎士在地面一字排開,拿著嗜血的巨大彎刀。魔女和黑暗牧師在他們的後面飄動,將面孔和手臂都藏在袍袖當中,腳下是濕漉漉的羞辱和摩擦在廢墟上的音響。號角召集著不法的徒眾,半羊人怯懦地跟在後面持著箭弩。 光明在那空間裡被淹沒了,惡魔之王巨大的吼叫聲宣洩著復仇的意志,一個人在那千軍萬馬之中只是可憐的滄海一粟。 年特震驚了,黑暗的勢力傾巢而出,誰能阻擋惡魔之王?他望望天空,希望能夠清楚地知道目前的狀況。惡魔的鼓聲讓他心急如焚,然而他還是感到了神聖的力量,從地面,從白玉聖城的方向傳過來。他回過身,看到了騎士的沙丘,和一眼望不到邊的旗幟,還有熟悉的“嘩嘩”的鐵鏈聲。 “玫瑰騎士團?”年特喜出望外。 頭戴金色戰盔,身經百戰,玫瑰騎士的戰法天下聞名。那是玫瑰郡特有的陣容,最適合平原作戰。從人到馬都有最好的鍛造技術鑄造出連身鎧甲,馬和馬之間用鉤環和鐵鏈相連,三十騎一排,兩側弓箭亂放,中間都是長槍,就是所謂的連環陣。最前排是重鎧甲,胸甲特別結實,根本用不著盾牌。十排一伍,交叉編隊,一旦遇到阻礙前方馬隊自然極成一團圍攻,後排幾乎不需要安排就可以向前補齊並且更替受阻部隊。 訓練有素的馬隊一旦跑起來,橫衝直撞,驚天動地,不由你不向前衝。四十萬精騎全方面作戰,沒有什麼可以擋得住。為了鑄造這些精騎的鎧甲,發揮最大的威力,玫瑰郡最普通的輕騎兵的戰鬥武裝可以和騎士相比,耗資三億金幣,每年的維護費用高達一千三百萬金幣,所以又稱黃金騎兵團。 如今,這支部隊已經分三面將戰線佈滿了,胸鎧閃動著光輝,刺槍向上好比冬日的密林。 與疲憊破爛的王城守軍相比,玫瑰騎士作為前鋒部隊理所當然。他們靜靜矗立在戰場的另一端,等待衝鋒的大鼓敲響的瞬間。 驀然間,年特發現自己就在前所未有的戰場中間,王城南方廣闊的田地遼闊平坦,仇視的雙方擁護自己的將軍,高舉著旗幟,在比暴風雨更加窒息的空間裡接近了。 惡魔之王的吼叫是衝鋒的號令,在黑暗的海洋中掀起了漩渦,巨大的蜘蛛和蜈蚣像戰車一樣載著亡靈士兵衝出迷霧,黑龍怒吼著俯衝盤旋。與此同時,一聲炮響,衝鋒的戰鼓從四面八方敲響,玫瑰騎士齊聲吶喊,馬蹄隨著鼓點敲擊地面,漸漸變得如同雷雨一般密集。火槍手和魔法師跟在他們後面,飛龍騎士和聖殿軍團呼嘯著傾瀉出十里。 “這是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世界瘋了嗎?”年特的神經無法轉動得更快,他曾經多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不同尋常的場和,但是沒有一個場合比現在更加讓人不知所措。蔻蔻瑪蓮不是不會穿衣服的小姑娘了,他的內衣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舒適,持著勇者之劍,但他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世界在瘋狂麼?即使是幾百年後,最偉大的詩人企圖從群星的角度描述此刻一株因為馬蹄深深陷進土壤的蒿草,亦要在那不計其數的真實面前鴉雀無聲。他們要講述的不僅是幾天幾夜的喧囂,還有那蒿草對中土世界的忠誠,即使是一腔熱血噴出來也已經太多,而他們面對的是成千上萬的靈魂,被從原有的盒子裡擠出來丟到另一個陌生的空間,諸如此類的事情,若感情攙雜得太多,便一樣要發瘋。 不要再哀求了!不要再哀求了!騎士們發自肺腑的吶喊也因為喘息像是哀求,殺戮也是人類原始痛苦的解脫方式。 拔劍,揮舞臂膀,讓敵人的頭顱飛出去! 黑龍口中噴出熔斷山脈的火焰讓整隊騎士燃著火焰倒在骷髏的劍戟之下,悶雷一樣的炮鳴讓明日的魔族英雄碎裂在半空。比腿更多的長槍掀翻了蜈蚣綿長的身軀,露出雪白的肚皮。 吸血鬼沒有時間吮吸血液,只管扭斷脖頸。但即使主人倒落馬下,戰馬仍在鏈鎖結成的鋼鐵長龍中縱隊前進,像犁一樣將黑暗的突起物踏倒在地。在那麻木的時刻,騎士的工作比農夫更簡單,他們謹記,不倒下,就只管收割死人頭。 當光明和黑暗交接的瞬間,金屬的和鳴由铦燥漸漸變得和諧,美貌恬靜的女祭祀也變成卑鄙的狂女人尖叫著襲擊;當兵器相擊發出的諧音蓋過了她們的喧囂,便在純粹的毀滅中升起近乎完美的歌。 年特在黑色的海中游弋,聽到了那完美的聲音。他不禁呆了一呆,一隻巨大的黑龍從天上扭曲著墜落,將數百的黑暗士兵砸得粉碎,巨大如同房屋的蜘蛛也一樣要變成肉餅。三頭的聖炎黃金龍背上有發號施令的騎士,手中施放巨大的閃電。 人類確實在佔據著優勢了,年特在黑龍的屍體開闢的空曠中尋找歌聲的方向。從黑龍的背脊上望去,人類的世界一片金黃,那是光芒的祝福,是聖少女的祈禱。籍由這力量,人類的軍隊氣勢如虹,力量如同泉水源源不斷。玫瑰騎士的縱隊在衝擊出越來越清晰的溝槽,魔法師的聖光彈和火槍一起擊中百丈外的黑暗牧師,讓他從任何地方墜落。 找到了!是那無疑倫比的少女,但是,年特沉默了,那是應該膜拜的月光女神還是應該親吻的米蕾妮婭?一把惡魔的鋼叉幾乎要了他的命,路西笛從他的身邊擦身而過,憤怒和驚訝交織著,巨大的黑暗力量使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雷電從龍騎士手中發出來,但是那對力量完全的路西笛來說只是一種痛癢。 作為示威,路西笛咆哮著像風一樣穿梭,三頭黃金龍的眼睛一起在風中崩鮮血光而癲狂,聖殿騎士的身體落地,心臟已經在惡魔的手中。路西笛將那仍在跳動的心臟捏得鮮血迸射,不再多說,鋼叉滾動雷火怒濤,帶著黑暗的呼嘯聲向宿敵擊來。 年特感到了以前所無法相比的恐怖氣勢,那是路西笛的真正力量。他從黑龍的軀體上跳開,在空中乘著雷翼刺擊天地。黑龍成了他們的犧牲品,當兩股力量瞬間碰撞在一起,黑龍的骨架也變得七零八落。可憐的半羊人和骷髏在那風暴中翻滾,撞擊著殘破點燃的旗杆。 這騷動引起了前沿指揮官的注意,有人認出了年特的樣貌,那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騎士們。 怒吼聲中,對領主的忠誠和引以為傲使數萬玫瑰騎士鬆脫了陣形瘋狂地湧來。火槍和箭矢籠罩在目所能及的空間,玫瑰枝削成的箭桿刺破了惡魔的肌膚。那圍攻使得強大的路西笛也要手忙腳亂,無數的飛龍騎士前來為同伴報仇,神官的目光也將他鎖定。 一瞬間,路西笛已經是眾矢之的。他不敢戀戰,只能恨恨地向著對手投來惡毒的目光撤離。 飛速脫離人類的攻擊範圍,路西笛冷靜地審時度勢。黑暗騎士的陣營在一邊依然堅固,他的主要戰力也還存在。只是因為人類的騎兵衝擊過於凶悍,才造成臨時的失利。作為最重要的全線指揮官和一個藍魔鬼,路西笛很清楚什麼時候應該逃走。 “可惡,要是拜裡安格在這裡不會這樣的!”路西笛不禁想起他能征慣戰的夥伴,因為拜裡安格的失蹤,勇猛的紅魔鬼無法得到有效的召集,真正強大的戰力也無法在這裡全部展現。 但狡猾的他仍有辦法,只要人類靠近籠罩王城的黑霧…… 路西笛笑了,不可能有誰能夠抵擋惡魔之王的力量,雖然新生的封印使得惡魔之王無法在陽光下發揮威力,但是只要靠近死城,那新生封印的唯一裂口……路西笛想著,無意中看到了一個飄浮在人類陣營上空的奇怪物體。那就像是一個超大的水晶體,在陽光下閃耀出華麗的光彩,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路西笛儘量高飛,想找個合適的位置看看清楚,一堆聖殿騎士像炮彈一樣飛過來,幾乎將他刺穿。“你們也想和我鬥!”路西笛旋風般揮舞鋼叉,將干擾他的聖殿騎士們幾下打落,正要做個人肉串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個聖光彈打得他生疼,他遮著陽光望過去,那個巨大的晶體似乎是結界做成的,陽光下閃耀的是結界分光折射後形成的彩虹。 “人類不該有這麼大的力量,光明之力已經衰落了!難道?”路西笛突然想到了,他眼睜睜看著人類魔法師的團體已經靠攏到戰線前緣,施放出前所未有的恐怖雷電。那一瞬間,至少有數千的黑暗兵士化為飛灰,而才過了幾分鐘就又是一輪魔法攻擊。 如同黑暗的魔法力在中土不如魔界一樣,光明魔法也要有相當的衰竭,但眼前的情景卻正相反。當那晶體的顏色有所淡化,路西笛明白了,那是一個魔法元素的蓄存裝置。他不知道有什麼後果,但是他不能眼瞧著戰局繼續一邊倒下去。他掂了掂陪伴他萬年的鋼叉,凝聚了全身的魔力。 光線消失了,一團黑暗無端地出現在白晝,黑色的火焰凝聚在鋼叉上,路西笛用他最威武的姿態發出了這一擊,用他所有的力氣。鋼叉化作巨大的黑色流星,擊向魔力水晶,任何結界都無法阻擋的!路西笛希望見到那東西在人類的頭頂爆開,那麼大的能量失控,就是靈魂也要被粉碎。 他看到他的驚天一擊成功地進入了結界,但是沒有發生爆炸,結界的破裂處竟然自動引導到了世界的異空間,像水一樣安靜地流走了。“不可能!”路西笛不敢相信人類有這樣的魔法技術,那精巧的程度確實可以和神媲美。與此同時,一道光芒襲來,路西笛用胳膊和翅膀保護自己,那強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軋碎,但是最終他沒有死,他渾身是傷,仍有一口氣逃走。 “是她……”路西笛看到那被摧毀的能量水晶下,施放雷電的少女,再次記住了那皎潔的容顏。他跌落在地上,多虧忠心的老貓頭鷹將他迅速帶走。 在他不忍回頭的瞬間,天空中傳來了聖歌的聲音,光的潮駕馭著金色的通道傾瀉而下,天使的軍團在大地上一閃而過,狂雷和颶風掃蕩的一剎那,黑暗再無翻身之力。在光的羽翼下,枯骨化為塵埃,沒有實體的亡靈散為青煙。強大的黑暗騎士亦在雷火動盪中抬不起頭,黑龍也只有望風而逃。 路西笛的傷勢使得他已經無力再控制局面,他被攙扶著一瘸一拐,望著軍隊沒命地四處逃竄,相互踩踏著逃回眼前辛苦搶佔的王城,既興奮又沮喪。本來可以立下更好的功勛,反正在惡魔之王面前,任何的功勛都只是附屬品。他漸漸變得興奮,在掩護下襬脫天使的追殺躲進了死城的迷霧。 天使算什麼,一切都要看惡魔之王的意志。 |
一九三 “難道……”路西笛的聲音近乎顫抖,“大王終於擺脫封印了?對了,我們已經建立的死城撕開了封印的裂縫!”驚喜使他難以在鎮定情緒領導戰爭,他一面喊叫一面往王城飛去:“撤退!全軍撤退……” 黑暗的軍隊乘著烏雲撤往死城,昔日的以諾王城如今成了惡魔的堡壘。烏雲堆積起來,如同一個漆黑的恐怖龍捲風籠罩在王城周圍,隱約有火光紅彤彤地在裡面閃爍。黑龍在煙霧中穿插飛舞,黑暗騎士龐大的軍隊在地面衝擊馳騁。他們掩護著潰敗的軍隊重新集結,進入到死城之中,用龐大的力量劃分生與死的邊界。 號角吹響了,人們放棄了盲目的追擊,黑暗所控制的區域已經大大縮小,人們圍繞在沙丘周圍,享受著陽光,臉色因為興奮而紅潤。經過了漫長的掙扎,多少人死去了,活下來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勝利的感覺第一次清楚地從帽櫻上的溫暖傳過來。他們可以看著雄壯的軍隊和從未見過的巨龍建立新的信心,確認文明尚存。 光芒中,天使走了,引導著勇者的靈魂,去他們嶄新的天堂。神官和聖徒們跪倒在沙丘下,米蕾妮婭落寞地站在那裡,掃視著黑壓壓的人群。那人數不斷增加,但是她在尋找她派來的騎士,用她那智慧的神的眼睛,掃視著戰場。國王帶著漫山遍野的士兵從遠處匯合過來,騎士們的高呼聲震動山嶽。 “惡魔拜德逃走了,但是新生的封印將使他在地面受到束縛。”哈馬斯遠遠地向聖女致意,繼續大聲說,“虛弱的惡魔之王不是我們人類的對手,讓他們滾回黑暗裡去!以這騎士的沙丘為誓,打倒惡魔,奪回王城!” “奪回王城!奪回王城!”他們擁簇國王歡呼雀躍,玫瑰騎士和前線的士兵聚攏在一起,總兵力超過了一百萬,很快,等到西線和東線的軍隊也調撥過來,也許可以超過三百萬,再也不是以前苦苦掙扎被包圍的小魚了。全國各地的神官和著名騎士都在想方設法趕來,他們忙著會師,整編隊伍,召開作戰會議,還有補給線,他們初步制定了圍剿計畫,用火炮和投石車將以諾團團封鎖。 白狼哀叫著,那個女神最關心的騎士在哪裡? * * * 年特還活著,他虛弱地喘息著,躺在巨大的石桌上。 地獄的篝火在一邊熊熊地燃燒,鮮血盛滿了酒杯。 那是惡魔的盛宴,地獄的新貴們魚貫而入,而他就是這次宴會的主菜。 他被洗得很乾淨,和一堆牛羊堆在一起,但是還是他最好看。他的脖子和四肢都被鐵鏈拴住了,其實那真是多餘,他虛弱得只有力氣呻吟。他會想起很多東西,當血流進碗裡發出流水的聲響時,他想起了米蕾妮婭,那乾渴的沙漠旅途,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旅途。當路西笛出現的時候,他想起了美蓮,不知道她怎麼樣了,臨死就算是能知道也好。 當刀在他的胸口上比劃的時候,他想起了蔻蔻。他想起她的嬌,她的蠻橫和早熟,那是當然的,實際上她是魔使蔻蔻瑪蓮。她在哪裡?年特突然想起那一天,她說,她要走了…… “諸位,我們已經成功地在人類文明的心臟,在中土世界的核心成功佔領了一個城堡,接下來就是整個中土世界!”路西笛舉起尖刀,神情莊重,藍魔鬼一族和魔界交好的顯貴們人人神情亢奮望著他。路西笛大聲說:“就用這騎士的鮮血慶祝我王拜德獲得自由!” 路西笛的刀就要刺入騎士赤裸的胸膛,黑暗的牧師們等著抓住騎士的靈魂,憑著那靈魂,路西笛就要告發蔻蔻瑪蓮,坐上魔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寶座。那是最讓他們期待的瞬間,他們準備好接住每一滴血,將騎士的心臟挖出來盛在碗裡。他們期待著看到騎士扭曲的面孔,不管是為了恐懼還是痛苦,臨死前的掙扎和慘叫,最好是還能求饒。 騎士喊起來了,不是求饒,他用盡力氣大聲喊:“蔻蔻!救命啊……” 一團黑色的空間扭曲在上方,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眯起的漂亮眼睛出現:“來了!”一隻手一把推在路西笛頭頂兩角中間,路西笛舉著刀仰天倒在地上,所有的惡魔都大吃了一驚。 有著性感無可挑剔的身材,像火一樣紅的頭髮和傳說中謎一般的夢幻笑容,美麗的惡魔少女直撲進年特懷裡,肆無忌憚地在滿屋的惡魔顯貴面前親吻他的面龐。枷鎖發出脆響自己脫落在地上,惹火的嬌軀在懷裡扭動,蔻蔻咯咯的笑聲亦幻亦真:“有沒有經常看看自己的影子啊?我就是想看看你還記不記得我。” “蔻蔻瑪蓮!”路西笛站起來惡狠狠大叫,“你還敢在這裡出現?和人類的騎士私通就是你叛變的證據,跟我去見大王!” “你凶什麼。”隨著蔻蔻瑪蓮的手指一勾,大殿的門開了,黑暗騎士魚貫而入,路易德蘭發光的眼睛直盯著路西笛,而所有的藍魔鬼都開始覺得有點兒冷。蔻蔻瑪蓮笑眯眯地望著眾位目瞪口呆的大人:“人我又帶走啦。” 路西笛氣得渾身發抖:“你這是公開造反,我立刻去見大王,你就等死吧。” “那都隨你呀,嘻……”蔻蔻瑪蓮毫不在意,抱起年特站起來,“唰”的一聲就不見了,留下狼藉的餐桌和不歡而散的理由。 “你還想幹什麼?”路西笛發現黑暗騎士們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向路易德蘭大聲問。 而路易德蘭緩緩向他逼近,讓他非常緊張。路易德蘭拿起放在貢物架子上的勇者之劍,對他理都不理,轉身離去,留下路西笛站在那裡面色青白不定。 門關上了,藍魔神宮殿裡傳來巨大的吼叫聲:“氣死我啦……” * * * “好些了嗎?”蔻蔻瑪蓮從來都不曾這麼溫柔,魔女們用地獄的藥草為他驅散了體內的毒素,走馬燈一樣忙碌個不停。蔻蔻瑪蓮修長的手指攜著蜘蛛絲結成的雪白手帕,輕輕擷取他那蒼白的面孔上不斷滲出來的汗水。 年特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勇者之劍就在他的手邊,鎧甲也在。一道火牆從地縫裡升起來熊熊地燃燒,弄得屋裡暖洋洋的,一切都是那麼舒適,只是取出毒素的影響讓他大汗淋漓。 他很憂心:“蔻蔻,沒有關係嗎?我們一起逃走吧。” “不用擔心。”蔻蔻瑪蓮成熟的美麗面龐流露出熟悉的古靈精怪,“你什麼時候比我聰明了?” “那倒是。”年特振奮精神坐了起來,蔻蔻瑪蓮便小心地扶著他。年特嘆息著:“利茨向你問好,對不起,讓我交給你的小熊娃娃被我搞丟了。” “你……總是這麼稀里糊塗的!”蔻蔻瑪蓮敲了他一下,“什麼時候能聰明點兒啊。”那動作有些熟悉,但是遠比大棒溫柔。 “我回頭找一個給你送來。”年特說,“真的,我會送來給你,地獄我也送來,算我先欠著你。” 蔻蔻瑪蓮嘆了口氣:“你肯來我就高興了。娃娃就算了,我可是大魔使,抱著娃娃有損威嚴。留作思念的對象,拔根頭髮就夠了。”她從年特頭上狠狠揪了一把,少說也捋下十幾根,旁邊的魔女立刻獻上一個金盒子小心收起來。 “喂……”年特有些發毛,按照她的性格,“你該不會想做詛咒玩偶吧?” 蔻蔻瑪蓮:“當然,我做那個最拿手了,想你我就會敲上兩下。” 年特苦笑:“我就知道命會被你捏在手裡。” 他們忘形地沉浸在短暫的歡愉中,一個魔女前來稟報:“主人,大王要發動攻擊了,要你前去助陣。” 蔻蔻瑪蓮嘆了口氣:“知道了,立刻去。” “你不能去!”年特急了,“和我走吧,就算只有黑夜也好,不要去送死。” 蔻蔻瑪蓮深情地望著他,聲音深邃地迴響:“年特,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們都有各自的立場,我在這裡出生,就要遵循著黑暗的路走下去。那是我的路,我一定會想辦法走下去。 你也有你的路,我們的相遇是兩條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不知道終點在哪裡。但是請你記住,你是我漫長的期待中最真實的愛情幻影,你走吧,帶著我的愛走,也許,有一天在哪個幽暗的角落……” |
一九二 教皇目送著哈馬斯的背影嘆了口氣,走向內側的通道,緩慢,凝重。 逃生的傳送魔法陣已經準備就緒,人們慌亂地擠在一起,亂成一團。神官被撞到在地,軍官扯著嗓子大叫,卻沒有人理會。漸漸地,喊叫聲平息下來了,人人都聽見哈馬斯的聲音在廣場上迴蕩。 “不要慌!”哈馬斯大聲斥責,“你們還算是騎士嗎?我們都能離開,我最後一個走,這是早就計畫好的轉移。聖城要塌了,但是文明不會湮滅,以諾不會就此消失。黑暗使你們忘記了時間?我告訴你們,黎明就要到來,援兵也會隨著陽光一起到來。現在我們離開這裡,和已經來到外圍的玫瑰騎士團匯合!” 軍隊的旗幟立起來了,人們開始尋找自己的隊伍,有條不紊地進入魔法陣。魔法陣不能轉移所有的人,身體狀況依然良好的騎士們騎上馬,朝著後門衝去。他們將結成堅固的陣形,用最後的力量殺出血路。玫瑰騎兵在那個方向已經開始進攻,國王的信使騎著白鶴帶來了好消息,黑暗的勢力在這個方向有跡象撤離,臨近城鎮的防線已經被援軍鞏固。 魔法師慌慌張張夾著書籍,祭祀們把聖器七手八腳堆在車裡。旗手固執地攬著大旗,受傷的騎士扶著夥伴的身體,將破得不能用的鎧甲扯下來扔掉。最緊急的時刻,人們仍然有些東西不能捨棄,有的是固執,有的是需要,有的是品格。當哈馬斯隨著最後的騎士消失在魔法陣的光芒中,被人們稱頌了一千年的神像倒了下來,孤零零地摔斷了胳膊。 那一天,人類文明的象徵倒下來了,但是文明不會就此消失。 惡魔之王拜德復活了,萬年的約定已經來臨,隨著古封印的徹底瓦解,惡魔之王帶著怨恨和復仇的火焰即將回到大地上。他的神力可以動搖大地,他的吼叫聲讓人膽顫心驚。在那劇烈的震動中,一座白玉鑄成的城池就像是沙土一樣倒塌下來,高高的城堡頂樓砸進地面,光輝的殿堂土崩瓦解,把灰塵一隻揚到天上。 面對這偉大的力量,黑暗的子民在齊聲吶喊,歌頌他們偉大的締造者。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直到煙塵散去,他們要迎接他們神聖的一刻。 漸漸地,大地平靜了下來,黑暗的呼聲也靜下來,漫天的煙塵也終有散去的時候,宏偉的白玉聖城成了一座沙丘。 沙丘高高地屹立在那裡,訴說著昔日的輝煌。風是它的低語,它依舊像是一座豐碑。 惡魔之王的吼叫聲依舊讓人恐懼地傳過來,有一些不同,那是詫異、憤怒,還有掙扎。 發生了什麼?地面依然在微微晃動,但是很難察覺。一塊石頭從沙丘腳下滾了滾,那是昔日的大理石柱,它滾動是因為它的圓滑,但是光芒從它下面露了出來。那是封印的光芒,新的封印,巨大的封印隨著白玉聖城的塌倒發動了。 第五十六章 惡魔的盛宴 人們有沒有力量建造一個和神的力量相比的封印?答案是:能。人們建造了白玉聖城。 當神的封印衰落的時候,新的封印在沙丘下面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亮起來了,在沙丘的邊緣形成了漂亮的光的圍牆。 路西笛憤怒地大叫:“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快,把沙丘挖開,把封印毀了!用血,血來玷污它!” 突然間,天上的烏雲開了,金色的光芒撒了下來,照在騎士的沙丘上,無數的騎士把屍體留在這裡,那沙丘就是他們的安息之地。他的靈魂在那金色的光芒中飛翔,迎向天空。雲就開了,烏雲散開了,光明普照大地。 天使拍打著翅膀出現在那裡,沙丘的後面亮起傳送魔法陣的光芒,突然間殺聲四起,龐大的軍隊從沙丘的兩邊流出,衝向黑暗的軍隊。聖殿騎士雙手捧著寶劍在空中飛舞,他們笨拙的寶劍不需要揮舞,因為聖光像是從天而降的密集炮火一樣衝擊著黑暗。在陽光的照耀下,人類面色紅潤,而黑暗的子民發出了被灼燒的慘嚎。 黑暗退卻了,在陽光下隨著烏雲退卻了,他們的潰退只是一瞬間就決定了。當聖女米蕾妮婭騎著白狼高舉光的寶劍站立在沙丘上,大地就連最後一絲震動也消失了,惡魔之王的吼叫聲也漸漸平息。人人都看見聖女米蕾妮婭在主天使的圍繞下,屹立在曙光之中。她唱起潔白的歌,在那歌聲中,青草和樹木從那丘上冒了出來,轉眼間便已經茂盛,春意盎然。 “是她。”路西笛咬牙切齒地放棄了吹奏樂曲的念頭,那歌聲曾經要了他一次命,他認得,那是月光女神的歌聲,在那一刻,他知道獲勝已經無望。“不會的!不甘心!”路西笛敲打著地面,希望這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如果一萬年的努力換來的是這樣的結局,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一聲巨大的嘶吼傳來,還有拍動翅膀的聲音。路西笛驚恐的抬起頭,那是龍,騎士騎著龍從沙丘的後面鋪天蓋地地出現,腋下夾著長長的刺槍。龍的口中噴出滔天的火焰,骷髏兵在火焰中化為飛灰。吸血鬼四處逃竄,稍微慢了就會在龍吻中喪命。一隻骨龍和巨大的三頭黃金龍扭打在一起,轉瞬間便被拆成了塊塊散落在地上。 失敗了。 路西笛已經有所覺悟,他無法再坐視軍隊的潰退。他對月光女神遠遠地發出了咆哮,但是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是再也熟悉不過的感覺,冰冷而有力。 路易德蘭出現在他的身後,用發自肋骨深處的聲音對他說:“想死麼?大王叫你回去。” “哪個大王!”路西笛死也不願意向蔻蔻瑪蓮投降,掙脫了路易德蘭的手。但是他發現自己會錯了意,他驚喜地望見巨大的黑龍從王城飛起來了,那是與惡魔之王締結盟約的生物,魔界最強的一族。烏雲沒有散開,而是凝聚在被他們所控制的王城上空,越來越濃。一股力量在他的身上復甦,他感到封印的枷鎖已經不復存在。 |
一九一 “滾!”年特將盾牌掄在吸血鬼的臉上,吸血鬼的爪子剛剛碰到他的鎖喉甲就被彈開。 他穩穩坐在馬上,連人帶馬就像是一座鐵山。吸血鬼敏捷地一撲卻沒有絲毫效果,他不死心,瞬間捂著臉跑到了安全的距離,盤旋在年特的周圍。這確實是件有難度的工作,騎士的重鎧甲保護得太嚴了,力量又大得驚人。他的神力可以生裂一頭牛,但是卻拎不起來眼前的對手。 “哼。”吸血伯爵冷冷哼了一聲,要是這樣回去未免太沒有面子,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注視著他,那目光讓他的皮膚也感到不安。他像旋風一樣繞著對手越轉越快,眼中激射出紅色的光。那是他們一族特有的力量,可以破壞獵物的神經中樞,使獵物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只要那騎士的眼睛和光線對上就死定了。 “用這種速度從四面八方攻擊,他不可能擋得住。”吸血伯爵的如意算盤是有道理的,騎士在馬上不像在地上靈活,不能整圈轉動,只能用腰部轉動半圈。吸血伯爵對自己的飛行速度有絕對的自信,他甚至可以超過聲音,當他飛到對手右邊的時候,他的笑聲甚至剛剛從對面傳來,騎士一般都會用後腦勺對著他。 “什麼東西?”年特的聲音傳來,吸血伯爵的爪子剛剛要抓到他的後腦勺,年特回過頭來,眼睛和他對個正著。吸血伯爵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讓他的盾牌無法抬起,目光相對的那一刻,破壞光線直射向年特的眼睛。 “你死吧!” 吸血伯爵看見紅色的頭盔毫無修飾的鐵皮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撞在鼻子上。他眼中的景色都是血紅色,不是因為破壞光線,而是因為鼻血濺得滿臉都是。那是騎士的頭盔,騎士用頭盔將他的整張臉都撞花了。他捂著臉的一瞬間,劍光似乎貫穿了天地,一種神聖的力量讓他痛苦地大叫。 吸血伯爵化作一大群蝙蝠倉惶逃竄,對手卻未放過他,一個連環閃電直追過來,在蝙蝠群裡穿梭。年特意猶未盡,大聲罵著路西笛的名字,往前策馬奔去。他記得這條大路直通向哈馬斯的王宮,任何懂得享受的人都該喜歡那裡,惡魔也是一樣。吸血鬼與力量強大的惡魔相比只是小角色,他不想和他們浪費時間。 “哼,我是不死之身。”吸血伯爵從下水道裡爬出來,慶幸著自己當機立斷沒有受重傷。 突然發現周圍都是身材性感的惡魔小姐。小姐們拎著各色樂器,他認得正是路西笛大人的惡魔交響樂團,那可都是有身份的貴族千金。而這時小姐們正在激烈地說著什麼,見到他掀開井蓋爬出來,不僅愣住了。 伯爵滿臉通紅,急中生智,一面若無其事地爬出來一面念叨著:“咳,這井蓋可真難修啊……” * * * “救命啊……” 看不見遠方的路,只有呼救的聲音隱約傳過來。年特的心中一緊,那是美蓮的聲音,他撥轉馬頭,朝著呼救聲傳來的方向趕去。那聲音突然就停止了,年特沉著冷靜地放慢了速度。 如果那真是美蓮的話,就說明路西笛和陷阱也在等著他。反正路西笛一定知道他來了,年特乾脆大喊:“路西笛,你這個膽小鬼!出來……” 一陣涼風吹來,迷霧突然稀薄了。附近的景色清晰了起來,年特不知道那是為什麼,也許路西笛喜歡故弄玄虛吧,他看到美蓮被綁在一棵樹上,不,下半身已經變成了一棵樹。太遠了,他看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美蓮痛苦的聲音讓他心慌意亂。 “呵呵,你來得很快嘛。”路西笛已經不是那副悠閒的樣子了,他穿著和美術館的圖畫中一模一樣的魔神鎧,手中拎著一把鋼叉。他的眼中迸射出怒火,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輕侮藍魔神的威名。他發誓要讓人類每天在噩夢中生活,作為今日損兵折將的報復。他剛剛得到報告,眼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騎士已經殺死了至少幾千個他的部下。 若和拜裡安格相比較,藍魔鬼比紅魔鬼更加狡猾,這使他們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聲勢卻莫測高深,他們喜歡誘惑一個人更勝過殺死一個人。作為藍魔鬼之王的路西笛,無疑是此道的佼佼者。即使非常想殺死眼前的騎士,他也會選擇比較安全的方式。畢竟,他剛剛才復活,而他引以為傲的軍隊並沒有能夠全部帶到這裡來。這是一次突襲,是深入人類勢力內部的突襲。 路西笛指著美蓮,滿臉都是邪惡的笑容:“如果沒有搞錯的話,羅斯門德騎士,你並不是一個聖騎士,卻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現今的人類對你的態度並不公正。他們都有罪,為什麼你還要為拋棄你的人們拚命啊?想獲得寬恕?不,那不是你這樣的強者應該採取的態度。你應該鞭打他們,讓他們知道你的憤怒,那要快活得多……” 年特冷漠地打斷了他的話:“把美蓮放了。” “那就要看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夥伴了。”路西笛打了個響指,“把你的靈魂交給我,這個交易很簡單。”美蓮突然開始瘋狂地扭動,發出慘叫,痛苦的聲音撕心裂腑。她咳嗽著,突然從口鼻中都流出黑色的血來。 “騎士,你在猶豫什麼?”路西笛大笑,“她的痛苦能夠讓你心軟嗎?” 年特心亂如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從美蓮的樣子來看,她已經被折磨得麻木了。她呆滯的眼光沒有半點兒光彩,甚至認不出他來。毫無疑問投降是不可取的,那只會白白喪失他的靈魂。心痛中,他只能憤怒地咒罵:“路西笛,你是我所見過的最低級的對手。我還以為你的身份可以讓你使用一些不這麼庸俗的手段。” “我是那麼打算的。”路西笛毫不生氣,“但是這種辦法最有效。如果這樣不行,別的辦法也一樣不行。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我們是一類生物,強大、聰明,你會知道你的選擇值不值的。” 他指著美蓮說:“這個女人非常好,腿長、皮膚好,是我最喜歡的玩偶。但是如果你以為她值得你去愛那就錯了,女人其實用來當玩偶會更合適。加入我們,你很快就可以擁有不滅的靈魂,死亡只是開始。”他用指甲輕輕捏著美蓮的下巴,就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他說:“醒醒,我的乳牛,我想嘗嘗你的味道。” 美蓮突然醒了,她的眼中射出光彩,不是對著年特,是對著路西笛。她用哀求的聲音說:“我的主人,我會全心全意為您服務,我的靈魂和身體都是……求您……嗯……”路西笛毫無顧忌地親著美蓮,而美蓮就拚命地喘息著獻出自己的熱情。 “夠了!”年特瘋狂地大叫,“她不是美蓮,你騙不了我!”雷電穿透烏雲在他的劍上聚集,他卻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把這一劍揮出去。 “是嗎?”路西笛得意地大笑,“你以為所有的人心靈都像你一樣堅強?尤其是女人,你以為她在死亡面前還能夠忠於你?”他說這話的時候,美蓮就用無神的眼光望著年特,傻笑著,似乎一點兒羞恥之心都已經不復存在。 年特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他想劈死惡魔,但是惡魔始終不離開美蓮。他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真正的美蓮,也沒有責怪她的理由。 路西笛似乎知道他所有的想法,他哈哈大笑:“激怒你對我沒有什麼好處,你好好想一想,對於你這樣的強者,人類不值得你信任。至於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路西笛摸著美蓮潔白的脖頸,用力一捏。美蓮的頭歪下來,眼中尤自帶著對路西笛的巴望。路西笛振翅高飛,突然就不見了。 “不……”年特發出痛苦地吶喊聲,將巨大的雷電拋向無盡的黑夜。他跳下馬背,瘋狂地跑過去,想要看看美蓮的臉,他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因為那確實不是真的。 美蓮被扭斷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眼中發出冰冷的綠色光芒,一雙手攬住了年特的身體,吼叫聲中,帶著毒液的牙齒穿透了他的護喉甲,咬住了他的脖子。年特竟然掙脫不開,驚惶間,他知道自己上當了,巨大的力量將他攔腰纏住,似乎想要絞斷他的每一根骨頭,勒得鋼甲發出破裂聲。他看到原來下半身的樹幹顏色變了,變成了鱗片,那是一條蛇,美人蛇。 當毒液在血管裡遊走,年特漸漸失去了力氣。他拚命掙扎,但是越用力身體就越冷。他不能呼吸,也無法叫喊了,毒液使他的血液凝固,讓他感到無比痛苦的窒息。無比堅固的鎧甲碎了,那長長的蛇身破土而出,在他的身上繞了一圈又是一圈。他想把握著寶劍的手伸出去,他拚命掙動著,本來水洩不通的蛇軀間被他擠出了一條胳膊寬的縫隙。 是小熊! 掛在腰上柔軟的小熊給了他堅固的鎧甲不能給他的伸縮空間。一瞬間,強烈的光芒從勇者之劍上散發出來,砍在蛇妖的七寸上。一股力量就像是火山一樣爆發開來,將蛇妖纏繞的身體震開來。狂暴地將對手砍成八截,再也沒有力量的時候,腦後響起了風聲。 一把叉子柄狠狠敲在騎士的頭上,結束了這場爭鬥,沒有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只有一個騎士倒下了。 * * * 終於,一個沉重的嘶吼聲從地下傳出來了。 大地在震動,不管是黑暗的軍隊還是聖城的守衛者都在那威力下四處逃竄。白玉聖城動搖了,人人都聽到惡魔之王恐怖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懸掛了一千年的鐘和鐘樓一起塌了下來,在地面發出最後一聲悲鳴。一道裂縫從台階上出現,不知道要裂到哪裡去。 國王和教皇相互凝望著。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 “走吧。”教皇緩緩地說,“接下來是我的事情了。” 哈馬斯覺得有些難過,在這個時刻,他突然不希望教皇步上瑪絲塔的後塵。他本來該高興,但是他沒有。最信任的瑪絲塔死了,眼前這個對手也要去做同樣的事,他們都是好固執的人,哈馬斯沒有什麼話好說,也不想和對方擁抱。 他只能離去。 |
一九〇 女祭祀們:“贊……美……”哆哆嗦嗦,聲音彎彎曲曲。 “噗哧”一聲,大號走音了,惡魔小姐們捧腹大笑,樂章就此中止。 路西笛氣得臉色發青,用笛子上下揮舞:“認真一點!注意力集中,再來……”惡魔小姐們好不容易憋住了笑聲,頂住女祭祀們空前難聽的合唱干擾,收斂心神重新演奏。才奏了幾個調門,一個聲音鑽進耳朵來。 女祭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啊,好可怕,媽媽!我尿褲子……” “嗞啦”一聲,小提琴走音了,惡魔小姐在天空中打著滾流出眼淚,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人類的騎士們都醒了,正好來得及和衝上來的黑暗軍團打成一片。神官們擦掉腦門上的汗水,為祭祀小姐們鼓掌:“幹得好,你們太棒了!誰尿褲子?記功……” 路西笛氣得把笛子撅了,惡魔小姐們變回本體四下逃竄,免得被他抓住遭殃。突然一道閃電強烈地打在路西笛身上,路西笛一陣劇痛,遮擋身體的翅膀上竟然焦了一大塊,冒出青煙來。 “難道是天使?不,是他……”路西笛張開翅膀往下望,屍體和白骨在地上堆成了一個老大的圓圈,那騎士就如同喉中的刺一般在那圓心望著他。“必須先除掉他,必須先除掉他!” 路西笛咬牙把這句話在心底重複了好幾遍。 人們為那騎士歡呼,若沒有這騎士,前線早已在那瞬間落入黑暗之手。“神派來拯救我們的聖騎士!”人們胡亂叫著,實際上並沒有誰告訴他們什麼,他們只是這樣猜想,就可以叫成一片。而在那面甲下,沒有幾個人知道騎士的名字,人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個曾經被騎士公會判了罪的人。 是不是武勇天下就可以算是偉大的聖騎士? 不論如何,那騎士無與倫比的威力震驚了內外,他已經成為英雄被人崇拜。 當騎士槍直指著路西笛的鼻子,路西笛憤怒了。他的爪子扭曲著收縮以顯示他的憤怒,他問那騎士的名字:“你是什麼人?” 年特默默地瞪著他,抑制著怒火。長槍在空氣攪動出激烈的破錦聲,他從那惡魔周圍跟隨的大量吸血鬼看出了蹊蹺:“路西笛,把美蓮還給我!” 路西笛真的吃驚了:“又是來要美蓮的,那個女人的社交圈倒是出乎意料的廣闊。”他從騎士的話語中聽出了究竟,藍魔鬼可不習慣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他獰笑道:“她在我手裡,你想救她就來啊。”一個主意在他腦海中形成了,如果有了這個騎士的鮮血,惡魔之王一定可以立刻恢復元氣。他大笑著飛向後方,他要那騎士在千軍萬馬中耗盡體力,最後落到他的手裡。 年特被他激怒了,同時一種希望感在心底升起。路西笛這樣說,那就是美蓮還活著。只要還活著,就有可能把她救出來。年特猜到路西笛的想法,但是他也不以為意。他有用不完的力量,月光女神是他的後盾,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召喚聖靈騎士為他助陣。他說著:“正和我意。”在眾人的勸阻聲中衝向黑暗軍團最密集的地方。 黑暗的迷霧分開了,就彷彿潮頭遇到了礁石。在怒吼聲中,狂風閃電席捲大地,黑暗的士兵在槍尖下化為灰燼。任何的黑暗法術都無法對他造成傷害,劍光一閃,巨大的蜘蛛轟然倒地,頭顱連同黑暗牧師一起分成兩半。勇者之劍發出寒光,銳氣無法阻擋。箭矢和火焰無法近他的身,詛咒在那寶劍的凜然正氣前無計可施。 人們看到那英勇的騎士將敵人整齊的軍隊沖得七零八落,紛紛喝彩。他們壓力大大減輕,黑暗軍團想要重整需要一些時間,他們喘著氣將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堆在合適的地方。火藥就要用完了,不過據說黎明也快要來臨。他們堅信,就算他們倒下了,大地也絕對不會沉淪。 他們是抱著這個信念一直站在這裡,握緊手中的武器。 年特追逐著路西笛,一直殺入黑暗的深處。路西笛的獰笑聲一直在頭頂盤旋不去,年特知道,他決不是只會吹吹笛子這麼簡單。馬匹踏風奔馳,黑暗的迷霧越來越濃。年特不停地揮舞著長槍,免得和什麼巨大的東西撞上。在風之神殿小精靈的惡作劇使他長了記性,他讓雷電充斥在槍尖上,從鑲嵌聚光紅寶石裡噴散出來,照亮了前方。 路西笛暗自吃驚,吸血鬼伯爵和老貓頭鷹飛來了,他們帶來了驚人的消息,關於蔻蔻瑪蓮和這個騎士的曖昧關係,還有勇者之劍。 “為什麼會這樣?”他眼瞧著一隻巨大的骨龍被那騎士用可怖的雷電劈落。在那黑暗的迷霧中沒有陽光,人類若是深入了,便如同靈魂來到黑暗的領地。眼前的騎士卻毫不在意,包括他的笛聲也對這騎士毫無影響。 路西笛躲在迷霧中悄悄地望著那偶爾被抽出來的寶劍,那就是勇者之劍。是這寶劍讓騎士的靈魂得到保護嗎?路西笛覺得不像,眼前的騎士並不像是一個聖潔的聖騎士,雖然他站在人類的陣營,但是路西笛知道,就是天使深入了這迷霧也要迷失,因為光明在這裡蕩然無存,神聖的力量全被阻隔。 必須除掉他!還有,蔻蔻瑪蓮,路西笛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討厭蔻蔻瑪蓮。這個女人是惡魔之王拜德最親信的部下,拜德對她言聽計從,就算是路西笛和拜裡安格一起說話,也比不上惡魔之王對她的信任。她掌管著大量的靈魂,整片地獄上層的陰暗世界都是她的領地。 她是魔女和暗騎士的首領,誰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除了惡魔之王。 路西笛覺得機會來了,他暗自盤算著出手的機會,吸血鬼伯爵和老貓頭鷹安靜地等著他的決定,而他把眼光落到了他的第四個魔神將身上。而這個魔神將,一直都纏繞在他的胳膊上。路西笛笑了,他知道怎麼能把這個誰也擋不住的騎士拿下,而他不用以性命相搏。 “去,”他獰笑著對老貓頭鷹和吸血伯爵說,“你們一起去毀了他。”然後,他把一條綠色的小蛇從胳膊上摘了下來…… * * * 年特勒住了韁繩,讓華莎停下來,拍了拍它的脖子作為安撫。不知道什麼時候,路西笛不見了,年特小心地觀察著路面,用長槍發出紅色的閃電照亮了周圍十幾米的範圍。一些拿著錘子的半羊人閃了一下就跑開了,它們既不高大也沒有什麼強大的法力,年特不把它們放在眼裡。 “路西笛!膽小鬼,給我滾出來!”年特大吼了一聲,冷靜地用眼睛觀察著四周。什麼也沒有,倒是一對似乎是野獸的紅色眼睛閃了一下,就逃走了,年特看到那好像是一隻地獄犬。四周靜靜地,他站在大街上,那裡是昔日的王城,居民們生活的繁華地段,如今死氣沉沉,只有柳條在慘風中無助地飄擺。 一隻貓頭鷹站在那柳樹的樹幹上,不停地發出“咕,咕,咕,咕……”的叫聲,是年特能夠聽到的惟一微弱的聲響了。他突然覺得頭皮有些發緊,一種異樣的感覺使他抬起頭注視著那貓頭鷹,而那貓頭鷹也在注視著他,依舊有節奏地叫著,就像是在數數。 年特突然想起老人們曾經講過的故事,說是如果被一隻貓頭鷹數清楚有多少根眉毛,那個人就會立刻死去,靈魂成為貓頭鷹的俘虜。年特覺得眼皮在不斷跳動,那傳說是真的,眼前的這個貓頭鷹就在數著什麼,甚至透過他的鎧甲面罩直盯著他的眼睛。年特有一些眩暈,抽出勇者之劍一劍劈過去,大樹瞬間碎裂在地上,貓頭鷹卻跑掉了。 年特頓時覺得舒暢很多,那貓頭鷹一下子鑽進烏雲裡找也找不到了,年特狠狠地將一個霹靂投進烏雲裡,暗自心悸。那恐怕是所有詛咒當中最危險的了,沒有什麼力量可以阻止一隻老貓頭鷹的詛咒。 老貓頭鷹撲滅屁股上被閃電點燃的一縷煙,面對的是吸血鬼的嘲笑。老貓頭鷹狼狽地說:“差一點兒就數完了。” “是差一點兒就被劈死了。”吸血伯爵一抖內側鮮紅的斗篷,“我去試一試。”他瞬間消失在漆黑的夜裡,就像融化在風裡,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騎士的背後。 年特正在四下尋找魔使路西笛的下落,騎在馬上沿著街道緩緩地向前走。一群蝙蝠吱吱叫著從遠處飛過來,年特的劍風捲起狂瀾,輕而易舉地將它們驅散了。它們實在是很弱小的一群,所以年特不禁起了疑心。身後傳來微弱的風聲,年特猛然回身,就看見吸血鬼血紅的眼睛和尖利的牙齒,那有力的爪子正抓向他的喉嚨。 |
一八九 “還會更激烈的。”哈馬斯輕輕咳了一聲,“那麼,你來幹什麼?” “教皇呢?我來殺他。”路易德蘭這樣說著,就好像是在說著什麼日常往事,輕鬆寫意。 “你知道,我有意放你一馬,所以才沒有帶領部隊踏破你的城牆。但是什麼也不干我沒有辦法向蔻蔻瑪蓮交待,黑暗的民眾比你的臣民更難信服呢。” “現在還不能讓你殺死他。”哈馬斯緩緩地摘掉了劍鞘,扔到地上,“他在哪裡你很清楚,這白玉聖城的秘密只有你最清楚,現在你把它出賣給蔻蔻瑪蓮了嗎?” 路易德蘭不回答,似乎在欣賞一般沉思。然後他側著頭說:“嘖,那麼,要打嗎?你的劍技是我教的呢。” “早就想問問你我學得好不好。”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峙著,誰也不敢先動手。那時刻有些折磨,但是他們又似乎很珍惜。 門外傳來越來越大的喧鬧聲,槍聲,騎士的吼叫,馬嘶,似乎有什麼東西闖進來了。“砰” 的一聲半截巨大的蜈蚣撞破大門爬了進來,流著湯的巨大軀體填滿了聖堂的走廊,而路易德蘭就擋在它和哈馬斯之間。 哈馬斯的眼中爆出寒芒,風神劍在瞬間全力劈出,無數的光芒隨著劍風開闢疆域。“呵啊——!”哈馬斯狂叫,“風神斬——!” 究竟是先有風還是先有劍揮出?滿殿的燭火爭著流入那風中,那是時光的洪流,是載著燭火放航小船的童年回憶。那是斬斷迷惘的劍,是王者的劍。 騎士們追逐著死而不僵的半截蜈蚣衝到宮門,卻被迎頭而來的劍風和蜈蚣的屍體撞得東倒西歪。用火槍也打不破的巨蜈蚣的甲殼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連接軀幹的腿仍在抽搐著。 哈馬斯拖著劍豹子一般蓄勢站立在大殿中央,路易德蘭不見了,但是他知道那與黑暗為伍的靈魂決不至於就此被擊倒。燈火熄滅的大殿一片漆黑,他小心地環顧著大殿,留意著每一個角落,但是沒有襲擊出現。 冰冷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學得很不錯,很有王者的氣魄。”哈馬斯渾身都顫了一下,但是隨即腳步聲似乎在遠去,路易德蘭似乎在惋惜:“我也受了傷,今天就算了……” 大批的騎士們從門口湧了進來,手裡拿著火把亂糟糟地叫嚷:“陛下,有黑暗騎士混進來了!陛下沒有受傷吧?陛下?” 哈馬斯矗立在原地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教皇在神官的擁簇下出現,哈馬斯才回過神來。他用眼神向教皇徵詢著什麼,教皇面色凝重,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一切就緒。” 哈馬斯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望著騎士們拍響了手掌:“各位,最後的時刻就要來臨,明天的這個時候,勝利將是我們的!” * * * 因為督軍的戰死,黑暗的軍團暫時退卻了,人們迎來了寶貴的休息時間。人人用欽佩的眼光望著他,但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是誰。年特像所有渴望休息的人一樣瑟縮在牆角,抱著長劍半夢半醒地休憩。沒有人敢去打攪他,只是在背後興奮地說著溢美之詞。 那是黎明前的黑夜。其實,是不是黑夜誰都不知道,烏雲遮住了陽光已經太久,人們等待的是陽光瀟灑的一刻,為了那一刻,數以萬計的騎士們把屍骨堆砌在白玉聖城的城牆根下。 第五十五章 騎士的沙丘 沉默。 黑暗中凝聚著爆發的力,不在沉默中爆發,便要在沉默中滅亡。 黑暗的軍隊空前地集結了,骨龍的咆哮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迷霧也稍微退去以示恫嚇,露出陣前腐朽的大地和密密麻麻的亡靈軍隊。他們企圖用僵硬的眼神絞殺扭動的軀體,聲聲呼喚飢腸轆轆的野獸,讓恐怖儘可能地散落在風裡。 醒著的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武器,剛剛醒來的冒著冷汗繫緊腰帶。騎士們把最後一口面包硬塞進面甲裡咀嚼,魔法師邁著沉重的步伐尋找適合自己的崗位。火槍手和炮手尋找著值得毀滅的目標,沒有馬的士兵抓緊了盾牌保護自己的雙腿。一股比火藥味更濃的氣氛瀰漫開來,鼓點響起,人人都知道戰鬥迫在眉睫。 國王來了,教皇也來了,人們開始興奮。哈馬斯站在台階上,高舉著寶劍。教皇在他的旁邊拿著權杖。他們一起開口了,那是一個一致的聲音:“死亡統一不了天下!縱使信仰在他們手中粉碎,頭顱碎裂直到太陽隕落,死亡也統一不了天下!” 那話語使人們興奮,勝過任何魔法。黑暗的恐懼一掃而空,火炮齊鳴,投石車把最後的石料撒成雨零星亂的瞬間輝煌。人們瘋狂地吶喊,黑暗的軍隊打開了閘口,生的人一心求死,而死的人渴求生的血肉。 他們交鋒,再交鋒,只要能動就站起來。騎士用意志律動鋼鐵的臂膀,骷髏把長槍刺進面甲。黑暗的牧師唸著無人能懂的語言讓殭屍從地上站起來,絆馬索捆倒了蜘蛛的八條長腿。 吸血鬼捏碎了火槍手的喉嚨,死者的位置由狂叫著的活人來填補。 在瘋狂中,時間像一座奔跑的墳墓。誰在吹動血紅的羽毛?何種榮耀色彩斑斕? 每一次黑暗的衝擊都更加猛烈,每一次都有無數的枯骨和英軀纏繞在一起倒下。在那潮水的激盪中,個人的力量乃至國王或是聖騎士的貢獻,都變得微不足道了。房舍被無情地移平,人們不再需要掩體,戰線無休止地拉長,但是黑暗的洪流沒有能夠衝破人類的防線。他們在那聖城的台階上拉鋸,讓前線驚濤駭浪一般波動。 下一次的攻勢就要開始了,黑暗的一方已經重新整理好編隊,然而他們並沒有立刻奪回陣地,而是放開了陣線。人們握緊了武器戒備,突然悠揚的笛聲傳來,讓他們呆若木雞。 天空中出現被蝙蝠和貓頭鷹圍繞的惡魔,他手持短笛吹奏出靡靡之音,聽到的人目眩神迷,呆呆地站在那裡。食屍鬼流著口水和骷髏們一起往前衝,在那笛音前人們已經沒有抵抗之力。 “是路西笛!醒醒!快點兒啊……”被光明保護的神官們焦急地推著被迷惑的人們,幾乎要急瘋了,而那些人面帶笑容閉著眼睛,彷彿陶醉在母親的搖籃裡。黑暗的洪流就要淹沒這裡,最前沿的步兵猶在好夢中。他們任憑頭顱飛上高空,只管拎著盾牌晃晃悠悠倒下來。 突然有人醒悟了,撿起火槍來大叫:“放槍,我們放槍干擾他的笛聲!”神官們七手八腳撿起火槍亂放,聖光凝聚在槍聲中擴散在空氣裡,希望能夠打亂笛聲對人的影響。聖女學院的女祭祀們氣喘吁吁跑來,連氣都沒有理順就開始唱歌。 路西笛陶醉在自己的笛聲中,每次他的笛聲結束,戰鬥也將接近尾聲。那是他的勝利,從來都是,只有一次例外……還有這次。 “什麼聲音?”路西笛吹了一個大走調,他想努力集中精力,但是做不到。如果說萬年前那次失敗要歸咎於聖女藍鈴的歌聲,那麼這次失敗就要歸咎於女祭祀拚命合唱的力量。聖女藍鈴的歌聲是無與倫比的讓人陶醉,就連他的笛聲也不敵的陶醉。女祭祀們的合唱是讓人抓狂的呼哧帶喘,連惡魔也要投降的呼哧帶喘。 緊張和恐懼讓小姑娘們的聲音完全走了調,如果是一個人走調也就算了,上百個人都在走調,和都和不到一起,卻仍然飽含著神聖。路西笛實在無法忽略她們的噪音,那聲音遠比槍聲和喊殺聲有穿透力。再次吹出了大走調後,路西笛氣得停止了吹奏,看到前線並不像他期望的那樣有所收穫。 食屍鬼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往前走了,一個渾身紅色鎧甲的騎士騎著馬卓然立在戰場中央,殺氣燃燒起來,在他的身體周圍形成了與眾不同的魔法防禦。食屍鬼們只走到他前面一丈而已,開始慢慢繞著走,似乎吃過很大的苦頭。普通的骷髏兵衝到他的面前,還沒有動手就燃燒起來了。他用槍挑起骷髏的肋條,輕輕鬆鬆掄圓了丟出幾十米外。 “是他沒錯。”路西笛本以為自己用不著來到這麼前沿的地方,他的督軍陣亡的消息讓他瞭解到人類也有力量異常強大的高手。那波多蘭是紅魔族的重要人物,在拜裡安格下落不明的時刻可以說是舉足輕重的先鋒官,除了天使,不該有人能夠殺死他。路西笛不禁仔細觀察起那個在兩軍對壘中獲勝的敵方勇者來,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讓他異常憋悶。 “豈有此理……”路西笛覺得那像是他們惡魔族的力量,但是顯然那是個人類的騎士,“還有這種強手啊,不過一個人力量有限,叫你知道我路西笛軍團的利害。” 路西笛看到很多騎士已經醒了,又是一陣亂槍亂箭,將好不容易逼近的戰線再次拉開,不禁惱火起來。他本想一舉拿下這個陣地,再次讓他恐懼之王的綽號震驚魔界,而且還要有格調。“哼,”他用笛子當作指揮棒,大吼道:“路西笛交響樂團!” 隨著他的命令,圍繞在他周圍的蝙蝠和貓頭鷹都變成了袒胸露腹的惡魔小姑娘,小提琴到大提琴,單簧管到小號一應俱全。貓頭鷹負責低音,蝙蝠負責高音,一首惡魔的組曲開始奏響了,那威力就是天使也在劫難逃。當那音波遠遠地在戰場上蔓延開來,不要說騎士們,就連神官也舉著火槍搖搖欲墜。 |
一八八 有人鐵青著臉超前方努嘴,一個激動人心的場面就展現在眼前了。 一隊金色的骷髏圍住了紅色的騎士,它們目露凶光,奔走如風。無數的白色骷髏在旁邊吶喊助威,那騎士卻鎮定自若,馬像游龍一般盤旋著,一桿騎士長槍在殺場中央劃出了方圓兩丈的一個圈,竟然沒有一隻骷髏可以靠近。他仍然單手挽著弓背,在整隊金骷髏的圍攻下遊刃有餘。 一個金骷髏從側面襲向馬腹,快如閃電,卻撞在騎士槍的槍尖上。那槍就好像本來就擺在那裡,不偏不斜挑進骷髏的肋骨之間,輕輕轉動,骷髏的脊椎便被卸下了一截,上下分家倒在地上。還在爬動的時候,騎士帶馬將它的腦袋踏碎了,順帶將背後的襲來者像拍蒼蠅一樣拍倒在地,鎖骨都砸碎了。 “不可能……”莎士比老師再次說了這句話,身邊的騎士們猶在用欽佩至極的語氣說著:“那強大簡直不是人!剛才一瞬間我們至少死了幾百人,多虧他才頂住了。” 莎士比知道年特不願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就保持緘默默默地觀看戰況。那些金色的骷髏似乎能夠傳播瘟疫,神官們拯救傷員的時候如臨大敵,擔心瘟疫蔓延開來,幸好金骷髏決定集中圍攻年特,他們才有喘息的機會。大師傅的頭也被包了起來,一位神官正在對他重點護理,他拿著破頭盔不住嘆息,想要摸摸自己的頭頂,卻又害怕觸動傷口。 轉向戰場,戰況已經白熱化了。金骷髏們像是野獸般伺伏在四周,擺明了就要進行硬拚。 他們的眼睛閃動著血紅的光芒,似乎已經興奮到了極點。他們的督軍,那紅色的惡魔已經很不耐煩,一聲呼哨,它們齊聲大吼,從口中噴出帶著瘟疫的蚊蠅,然後有的躍上高的空,有的撲向馬頭,同一時刻無數的攻擊一起遞到,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年特等這個時刻已經等了很久,他突然不甘心停留在原地了。那一瞬間,他的騎士槍掄圓了揮舞,戰馬從他蹬踏的動作懂得他的心意,脫兔般向前躍進。金骷髏在他的槍下亂飛,他追逐著敵人,享受戰鬥的快樂。他的身體周圍有風暴圍繞,敵人陷入漩渦身不由己。他將它們攪亂如同渾水中的雜魚,每一槍揮出,就有一個金骷髏被打成金色的寸金軟骨。 一個頑強的傢伙吼叫著抓住了他的槍頭,只剩半身卻不肯鬆手。它的同伴從頭頂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年特的咽喉。只要抓上了,那力量可以生裂虎豹,將肉一塊塊從骨頭上扯下來。 年特意氣風發,毫不在意。他連同槍上的附著物一起掄起,就像是毫不費力地揮舞一面大旗。當兩個骨架猛烈地撞到一起,雷電衝破了烏雲落到他的槍尖上,又從他的身體周圍猛烈地散射出來,方圓兩丈之內的骷髏兵全都成了齏粉。 人群爆發出歡呼,不知何時黑暗軍團的進攻停止了,它們退回了自己的陣營。兩軍對壘,生者和死靈各自望著場中央的主將。當年特的大槍指向惡魔,那督軍按捺不住了。他嘶吼著飛落到年特面前,帶起驚人的氣勢。 “你是什麼人?”他自報了姓名,“我是波多蘭,偉大的波多家族的長子,沼澤之底的主宰者,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年特跳下馬背,華莎溜溜躂達跑回自己的陣營了,有人捧著聖物一樣拉著它。年特拔出了勇者之劍:“劍即吾名,不必多說。” 惡魔聽罷仰天狂笑,笑聲停時他縱身一躍如同飛燕迴旋斬來。年特用盾牌向上一撩,一劍劈去,卻砍了一空。波多蘭拉住他的盾牌下緣,瞬間轉到他的身後刺向他的後心。年特一記後空翻,劍氣直向下劈來,對手卻魚躍游離了視野。 “好快的速度!”年特站定的時候,發覺波多蘭已經到了幾丈開外的空中,手指勾動,腳下土壤湧動,一枝比人還高的骨刺破土而出,幾乎將他刺穿。年特憑著腳底的感覺左閃右避,骨刺始終扎不到他。他一直留心著波多蘭的表情變化,那惡魔似乎並不太習慣於在興奮時掩飾自己的表情。 當波多蘭的五指攥成拳頭往上提,年特輕輕跳起,站在剛才已經升出地面的骨刺尖端,伸開雙手保持平衡,戲謔地望著惡魔。回頭看時,原地已經被十幾根骨刺大範圍交叉成一座牢籠。 惡魔波多蘭怒吼著俯衝劈來,那正是他的戰鬥方式,只要年特跌落地面,他就有把握取勝。 除了天使,在天空中也沒有誰可以贏過惡魔。然而他失望了,站在尖刺頂端搖搖欲墜的人類再次跳上了空中,卻沒有落下。雷從騎士的背後肩胛放射出來,竟然凝成了羽翼,拍打在空氣中,發出電離的滋滋聲。 波多蘭因為那姿態愣了一下,這給他帶來了厄運。年特的劍迅猛地劈下來,在對方的防禦形成之前命中了惡魔的額頭,在那裡留下了一道傷痕。波多蘭瞬間倒飛出十幾丈外,捂著額頭瞪著這個介於天使和人類之間的對手。惡魔很少有傷口,因為傷口總能癒合,但是現在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從自己的手掌看到了黑色的血,惡魔的血。 “勇者之劍?”波多蘭覺悟了,他狂吼為自己助威,反正輸了一樣要死,倒不如戰死了或許有機會重生。他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用盡全身力氣要對手的性命。 拚命的傢伙總是難以抵擋,年特感到惡魔的力量不可低估。一連幾劍傳來巨大力量,他在空中退了又退。雷的翅膀始終是不如惡魔天生的肉翼靈活,波多蘭上下翻飛,穿梭在他的劍氣之間,進攻是華麗的風車輪舞。他的身體飛旋,變成一道劍輪從正面衝擊,銳不可當。縱使不使用魔法,惡魔本身的力量也相當恐怖,年特眼中都是劍光,那一擊竟是平生中最讓他膽顫心驚的時刻。 躲開嗎?年特還不想放棄拚搏的快樂,何況躲避就是被追擊的開始。憑速度,他可不是惡魔的對手,唯有正面交鋒比較有把握。惡魔的執念從劍風中傳達過來了,凝聚著黑暗的力量,或許可以把人的緣分都斬斷吧?年特大吼一聲,也揮出了他的致命一劍。 “驕傲好鬥的紅魔族,也嘗嘗我的劍。”年特也在空中旋轉,風在他身體四周圍繞,或許可以讓惡魔的攻擊偏離,但更重要的是推動雷的翅膀。年特也旋轉起來,勇者之劍劃出銀光流轉的弧線,抖落星屑橫切向惡魔的暗黑劍輪。 若劍技不相上下,便將勝負交給劍來決定好了。 雷電的翼捲入了暴風,化作雷暴撞擊惡魔的劍風,但是惡魔毫不在意。一道劍風撕裂大地,一道劍風劃破天空,黑暗的氣息吞吐在天地之間,騎士跌落塵埃。生死茫茫的瞬間,兩個世界的軍隊都鴉雀無聲。 年特艱難地從地上站起,鎧甲上竟然留下一道從肩頭到腹下清晰的一道白痕。這是騎士的優勢,是騎士的勝利,他拄著劍,抬頭仰望天空,黑色的血順著他的劍鋒淌入地下,在入地前漸漸變成了鮮紅的顏色。 惡魔呆滯地停留在空中,他的劍突然“砰”的一聲碎成無數的小段墜落,白色的光芒漸漸從他的胸口亮起,是一道劍傷。波多蘭悲傷地咆哮,那是最後的咆哮,他從空中墜落,血肉冒起青煙化為惡魔的枯骨,在地上跌得粉碎,激起塵埃,漸漸地散落在風中。 * * * 與此同時,一匹黑色的馬出現在城南的後城門。那是令人恐懼的惡靈,黑暗騎士的最強大者。 路易德蘭無視於神官的叫囂,火槍和亂箭的鳴響,他騎著他的死馬,徑直走向城門。魔法的光芒不能驅散黑暗的氛圍,箭矢和子彈泥牛入海一般落到他的腳下。他火紅的眼睛望著城牆上的人,他們的信心就崩潰了。他的聲音陰冷,沒有絲毫情感。 “我要取這城門猶如探囊取物,打開城門,不要讓我發怒。” “魔鬼!墮落的靈魂!”一個神官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喊,“我們會和你奮戰到底,神聖的光芒會讓你魂飛魄散……”他的手中亮起金色的光芒,口中念起祈禱的咒文。 “嘖,嘖,”路易德蘭似乎有些讚賞,但他早已沒有表情,他的手掌抬起,亮出一枝薔薇花。那薔薇花像匕首一般飛過去,在神官唸完咒語之前就插進了他的心臟,沿途留下飛散的花瓣和腐朽的芬芳。 神官的屍體倒下,跌落在城門口。路易德蘭微微地勾動手指,薔薇便像瘋了一般生長,將整個城門都爬滿了,用尖刺驅逐穿長袍的人,用枝幹捲起戴盔甲的人,而堅固的鐵柵和城牆瞬間就崩潰了。薔薇順著神官流進磚縫的鮮血滋生,把根扎進土石深處,開出了血一樣嬌豔的花。 路易德蘭在飄滿薔薇花瓣的風中緩緩挺進,馬蹄聲清晰可聞。大地在他的腳下永遠平坦,一切的阻礙都將腐爛瓦解。路易德蘭乘著薔薇的芳香踏上了吊橋,那吊橋早已穩穩地落下來搭在護城河上。他的馬蹄踏入大道第一片陰影中,就在人們驚恐的眼光下消失了,薔薇也幻覺般收縮進土壤,只留下倒塌的城牆和幾句慘白的屍體。 哈馬斯獨自坐在大殿內,如同雕像。進入苦戰以來,他很少露面,因為他知道王者的鼓舞力最好是使用在極端重要的關頭。但是他並不是不關心戰事,他竟然流連在傷者之間,聽聽那些哀嚎,告訴他們希望的影子。那些影子在哪裡?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的手中把握有希望了,他在王座上搭著風神劍的把手靜思,希望自己的心靈鎮定一如往昔。 傳說中聖騎士的出現讓他有些興奮,他曾經透過高塔的窗戶用望遠鏡望下去,依稀見到那騎士活躍的身影。有人悄悄地向他匯報了那騎士的真實姓名,他感到無比欣慰,但是也為此憂愁。年特有意逼開公眾,那是因為心理壓力依然存在,以諾對他而言已經成為一個不太愉快的回憶,他要想辦法改變這個狀況,即使是國王也是有難度的。 “還不能讓安卓美知道。”作為父親,哈馬斯也很為難,他沉浸在各種難以取捨的情緒中,時光便在這些情緒中流逝著。 清脆的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面上響起來了,哈馬斯警覺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劍。那不是鋼靴或是軟布鞋的聲音,也不是熟悉的聲音。風異樣地從管風琴裡溜走,發出了哭喪一樣拖長的聲音,燈火也彷彿要從罩子裡逃逸出去般跳個不停。 路易德蘭的冰冷在本來就空曠的大殿上蔓延開了,門口的守衛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響。哈馬斯凝望著這個黑暗騎士,既不害怕也不陌生。 “又見面了。”路易德蘭欣賞著人類文明的精華,那白玉聖城內廳穹隆上的壁畫,那其中也有他的英姿。藝術家毫不修飾地對他讚美,神官和小姐們也曾經對他歌唱,他似乎能從那壁畫裡感到輝煌。 “但是你還是不滿足。”哈馬斯一口道出了他的感受,他握著劍站起來,平靜地對路易德蘭說:“我知道你會來。”豪華的王者大氅十幾年來從未脫離劍手的格調,為的就是這樣一天。 哈馬斯和路易德蘭一起分享了數分鐘的寧靜,直到廝殺的喧鬧聲從城外一直響起來,撕裂了那微妙的時刻。 路易德蘭默默地說:“似乎打得很激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