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科幻】異世鶼鰈之朝若青絲 作者:伶牙之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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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9-1-6 17:22

正文摘要:

【小說書名】:異世鶼鰈之朝若青絲 【作者概要】:   伶牙之禍,女,出生於太湖之濱宜興,是一個除了體育什麼都愛的傢伙。   工作經歷之豐富令人瞠目結舌,曾做過記者、路演主持、動漫公司畫手、導遊、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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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5
一一〇

  那年上元,

  駐紮在京中的戍邊軍和百姓們,均在子時過後望著自己活動自如的身體,面面相覷;

  那年上元,

  鏡國上下無不是一片歡騰,禁錮了鏡人百年的夢魘,竟去除的如此輕易且徹底;

  那年上元,

  解甲歸田的丞相大人,久久拽著手中的和田玉鴛鴦,面對屋子正中的牌位,負手而立;

  那年上元,

  遠在攏鑰候府,有人潸然淚下,撫著半邊盡毀的容顏閉目輕嘆,“你怎的和我一樣傻?”

  那年上元,

  年輕的都尉獨自呆坐在東海灣,喝的酩酊大醉;

  那年上元,

  蒼月堡中,昏睡半年之久的少年指尖微微勾起,終於握成了拳;

  那年上元,

  據說,守護鏡國長達百年的一顆星子,於子時驟然劃落……

  總之,傲來峰上猶自鮮紅的的句子,

  再也沒人見過。

  只因,這山,這神廟,從此成了禁地。

  而這世上,只是少了一個叫作朝若青絲的人。

  那一年,玄麒帝退位,禪位予幼弟,年號改為隆懿。

  ……

  自此,關於這段“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故事本因落下帷幕。

  但……

  “噗——!”迷迷糊糊被灌下了不知道什麼東西!有點澀,有點燒焦了的味道,還有些酸不拉嘰苦兮兮的……“唔……什麼東西……唔……呸!”

  我猛地睜開眼,頓時,愣住了!

  “這什麼地方?”

  難道……進了地府了?四周儘是超大幅的黃黃的帳子不像帳子,春聯不像春聯,還畫著些看不懂的文字,龍飛鳳舞的東西。

  “哎喲,小丫頭總算清醒了咩。”一個身材敦實、滿臉皺紋的老婆婆,表情詭異地看著我。

  “吖!”這張陡然放大的臉,在這個幾乎密閉不透光的屋子裡,猛的出現,還真是件需要考驗心理素質的活。“大媽,您貴姓?不會是姓孟吧?”

  “呀?你怎麼曉得的呀?”老婆婆很歡喜地樣子,左手握著個鈴鐺,右手拿著小木頭棍子,屁顛屁顛地晃到我跟前。“我是姓孟的,小名阿涼!我孫女給我取得個網名咧,叫小手冰涼!你曉得伐,我在網上很吃香的咧!我會玩4K的,我188可以爆哦,你不相信啊……”

  “咔咔咔!”我被她講的一頭霧水。

  小手冰涼?

  網上?

  還4K,188?

  地府的孟婆不會有空到去玩勁某團吧?

  那這位是……

  “老姐姐!老姐姐!”老婆婆見我清醒過來,幾乎歡喜地語無倫次了,蹦著去扭開了房門,沖外頭大喊道:“你看吧!不是我和你吹的伐!我是網絡神婆!是最先進的,技術老好的!你看你家囡囡不是醒啦?快來瞧瞧呀!一個鼻子都沒少的……”

  暈,

  我想請問一下,我總共有幾個鼻子?

  ……


(全書完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5
一〇九

  “其實最令人髮指的是,守城的官兵經常會在晚些時日,於境外各處發現婦人的屍骸……”

  我一怔,驚道:“他們莫非還食人肉?”

  “並非食肉。這些人全是各國通緝的亡命之徒,生性凶殘,恐怕是稍有不順便取人性命了。”

  “……那豈不是逃的逃,搶的搶,邊境怎還能有生息?”我心下沉重,緩緩繼續道。

  璇之抿了一口茶,苦笑道:“有些人家是世代生長在一個地方就很難遷徙的,祖宗祠堂都在那兒又怎能不管不顧?況且,朝廷怕人口分佈不均,最終影響國之根本。早在開國之初就定下了律法,禁止平民隨意遷徙。”

  “……如此,不是縛住了手腳只等挨打?上元節,恐怕在很多人心中就是個噩夢吧……”

  “噩夢?呵呵,一個循環往復,永無盡頭的噩夢。”

  ……

  各按天命

  淡淡的雲,淡淡的霧靄,淡淡的藍漸漸蒙上了一層暮色,整個天空像是一幅純淨的絲絹,縱使有些晦暗了,卻還是那樣無辜地旁觀著這個世界。正如清風、明月,日日圍繞在身旁,卻往往不曾使人察覺。不管這世上發生過,或正發生著多麼濃墨重彩的故事,它們的“表情”都亙古不變。

  每天都有日出日落,正如每天都有悲歡離合。碧海青天總是可以置身事外,那麼,這一抹雲淡風清終究不過是世上最無情的風景。

  而我,本不屬於這異世,卻無端端被命運拋入了局中。

  我,是朝若青絲麼?不是,其實從來都不是。

  朝若青絲不過是一雙眼,用來看這個世界的疾苦;朝若青絲不過是一個契機,用來打開這陳年的死結;朝若青絲不過是一個軀殼,用來體驗一場本不屬於我的辛酸。而最終,歷盡得失之後,我還是該走向本來急欲擺脫的宿命。

  怨恨?沒有。

  如今看來,我並不怪誰。也不再牽掛著誰。以往下意識地去排斥的結局,此刻想來,竟是有些欣喜的。

  至少,我能挽救這麼多人的命運。而這一些,都是天注定的。

  若是實在要怪,只能怪我早已身在局中……

  “小姐,你回來了?”蘇蘇瞪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你,你不是去尋仇麼?”

  尋仇?我聽得莫名其妙。

  “可,可可是……你……”這丫頭總是這樣莽莽撞撞,心急了就語無倫次起來。

  “可可可可!可什麼是?”我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好整以暇地等著下半句。

  一雙小手不自覺地揉著身側嫩綠色的裙角,蘇蘇一副腦子轉不過來的窘樣。

  見她如此,我忍不住輕笑出聲,湊近些緩緩道:“明兒可就是除夕了,怎麼?不高興我回來呀?”

  “沒……”她伸出手挽住我,彷彿很感動似的,哽聲道:“小姐回來就好了,真好,真好呢……”

  “傻丫頭,走,我們去做點什麼迎接新年!”

  “……恩恩!”重重地點了點頭,蘇蘇像個小貓似的半偎住我,很窩心的樣子。

  ……

  融融的兩個大暖爐把屋內烘得仿若春天一般,窗戶上薄薄起了一層水霧,使得整個窗戶紙變的通透而綿軟。

  我手中握著把紅線纏繞著的小剪子,腦海裡若有所思。

  “小姐小姐,你瞧我剪的鴛鴦!像不像?像不像?”蘇蘇揚著手中的紅紙片,很是興奮。

  鴛鴦?我微微一愣,那……分明是兩隻矮腳肥雞……

  蘇蘇見我愣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咬了咬唇,道:“對不起小姐,都怪我!幹什麼剪這倒霉東西,大過年的,應該剪些鯉魚啊福啊的,瞧著也喜興。小姐對不起,你別亂想。都是蘇蘇不好,是蘇蘇不好……”

  見她這樣緊張,我撲哧一笑,道:“有什麼的?是你自己在亂想,我不過是見這樣兩隻矮腳肥雞,想著該不該直接說出來,又怕你難堪呢!”

  “……”

  以為她會如以往一般惱羞成怒,她卻反常的沒有作聲,只是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很憐惜似的望住我。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我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小姐,我去給你拿件衣裳來披著吧。”

  “唔……好……”

  暖爐裡的火忽明忽暗,空氣中夾雜著一絲濕潤的熱氣。

  真是,有些熱了。

  各按天命

  床塌上凌亂的被縟有一角已滑落在地,被面上桃紅色的如意織錦紋樣印襯著一張蒼白的面孔,更顯得這斜靠住床欄的女子此刻有多麼孱弱。前幾日一度病的神志不清的通幽,今兒傍晚卻莫名好了些,甚至能夠進一些湯羹,能夠獨自坐起身來了。

  她抿了抿乾涸的嘴唇,抬起枯瘦的手擁緊胸口的被縟。定定地望著不遠處長幾上的燭火。

  她在等,等一個人。

  一絲冷風從窗子外頭灌了進來,燭火猛的閃爍了幾下,卻倔強地一如即將消逝的生命,垂死掙扎似的不肯熄滅。

  通幽的心裡很清楚,有些話若是還不說,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自己的身子真是熬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撐不了多久了。而現下的這點精神頭,怕是……

  “幽兒!”朝若風聽丫鬟說通幽好了些要見自己,很是高興,連忙驅散了一眾正在議事的親信,什麼都顧不得了就奔了來。

  “你好了?真的麼?呵,都能起身了!幽兒,這……太好了……”

  通幽很勉強的笑了笑,深深地凝望著眼前念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卻也蹉跎了一輩子的男人……

  他的鬢角何時染上了風霜?

  他的笑何時變的這樣艱澀?

  那北望山腳初識時意氣風發的少年,何時竟被歲月摧成了這等模樣?

  微微抬手,真的很想,很想任性這一回,很想觸摸一次這許多年不敢再思念的面龐,真的一次就好……

  可是,近在咫尺的他,卻似總是遠隔天涯。指尖簌簌顫抖,視線終於被淚水模糊……

  “幽兒,你想要什麼?”

  眼見著面前的女子此刻一如風中殘燭,彷彿隨時都會消失的無影無蹤。朝若風的心倏的糾結、銳痛,這麼長時間以來,獨對巍巍朝堂,浩浩江山,總以為自己早就練就了一身銅皮鐵骨,沒有什麼事,什麼人能夠再影響到他,傷害到他,畢竟,他生來就是要坐擁天下的。這一點,在年少時候就已很清晰。感情?不過是種負累吧。他一直這樣以為。

  可眼前的女子,這個無論什麼時候都無聲地立在原地,用疏離而倔強的方式望著他的女子……他一度以為她會永遠在那裡,這種隱忍得近乎傷感的關懷也會一直在……可是現在,彷彿在某個不經意的剎那,一切都變了。

  他就要失去她了?

  失去她!

  望著這樣一張曾經嬌美動人的臉,曾幾何時,笑盈盈的純淨的眸子,此刻竟這樣黯淡。

  心痛?是的!那種痛像是整顆心被個佈滿老繭的手狠狠握住了,捏緊了,胸口悶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直往下墜。不敢呼吸,不能動彈,心跳似乎早已靜止。而那手卻漸漸收攏,直至指尖摳入了血肉。

  痛!

  好痛!

  而更多的卻是惶恐,從來不曾有過的惶恐!

  幽兒……

  “……風……還記得這個麼?”

  ……

  屋子裡的光線忽明忽暗,肆虐的北風在窗外呼嘯,發出一陣陣像是嗚咽的聲音。

  帳裡,白皙卻瘦的近乎枯槁的手掌上,正托著一隻碧綠通透的和田玉鴛鴦。

  ……

  “幽兒,他日我大業得成時,你拿著這鴛鴦,想要什麼我都應你!”

  ……

  那時,天正藍,花正好。

  滿山的爛漫映著一對壁人青澀的笑。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5
一〇八

  被他這樣一堵,我頓時有些尷尬。“這,我當然知道。只是與你們跑到這民居的巷子裡來有何關聯?”

  “我們本是戍守北邊的隊伍。每年這個時候所有的邊防軍隊大部都會撤回京城,邊境精銳若是一旦受詛咒所制為他國所破,全數覆沒,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四處的兵力一下子湧進京城自然是無處駐紮……這幾日也才開始,再過一段,可能整個京城內再小的民巷都會用來安置各戍邊軍。”

  “可是,這樣一來,邊境空虛,豈不是更易讓人有可趁之機?”這方法著實可笑,把所有人都包在小小的京城裡頭就安全了嗎?

  那漢子無奈道:“這也沒有辦法的辦法。三百年來哪回過上元不是如此勞師動眾?且京城四下的護城河也是擴了又擴。再怎麼說,保的人在,總有轉圜的餘地。如若是所有兵力盡數毀在一夕,別說是保住人,整個國家都可能完蛋!”

  這樣消極的做法,竟然已經延續了三百多年?不可思議。

  “那……你們都回來了,生長居住在邊境的人家都怎麼辦?”

  “這也沒什麼辦法。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離開生活的地方。先不說國家律法不允許隨意遷徙,就算是可以,那些小家小戶又哪能經的起每年一次的來回折騰呢?”他相當然地回答。

  “難道就這樣放任他們生死由命?”

  “……”

  上元

  春花秋月,吟詩撫琴,總在有閒時候。

  情感裡細枝末節的甜酸、辛苦也都需要月夜、曉風,細水長流的時間去醞釀。

  而這一切,都必是在安定的前提下。

  多少人,正經歷著每年週而復始的這一刻,循回往復著的膽顫心驚?

  ……

  “屬下參見都尉大人!”

  怔神間,一男子赫然出現在跟前,依舊的劍眉星目,依舊的一身玄黑,依舊的瘦削、寡言。只是那領口袖邊深紫色的暗紋,束髮的玉飾,稍稍顯出與印象中不盡相同的氣韻。

  正是從四品上階輕車都尉,

  婀離璇之。

  ……

  皇宮,息瀾苑。

  暗青色的小小石桕發出很規則的篤篤聲,鮮紅的蔻丹,細瓷般白嫩的玉指,捏著這桕柄的手本是如此美麗,然而這人,這剪水雙眸此刻卻是如此的怨毒。

  “小姐……”環環懷抱著件上好的狐毛披肩,心裡七上八下的,不時向門口張望。似乎是終於鼓足了勇氣才開了這口。

  “叫娘娘!”冥羽菡頭也不回,對這膽小如鼠、礙手礙腳的丫鬟很不耐煩。

  “……娘娘,這樣,這樣……恐怕不妥吧……”

  砰的一聲,纖纖玉手猛的大力拍過桌面。石桕應聲滾落在地,發出咕嚕嚕的聲響。細碎的草藥頓時撒得到處都是。

  環環被這突然的動靜驚的面色都白了,眼看著主子怒視、逼近,身子只能不自覺地顫抖、後退。

  “本宮做什麼需要你來教嗎?你算什麼東西?賤奴才!給你三分顏色教訓起我來了?”彷彿是多日來積攢的滿腔慍怒,終於找著了發洩機會。冥羽菡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完似乎還不解氣,指著面前丫頭的鼻子,冷聲道:“哼,本宮把你收留在身邊,是看你忠厚老實,手腳也算利落。你別不識好歹!奴才就是奴才,做好自己應份的事。再亂吠看我不剪了你的舌頭!”

  環環的身形本就比同齡女孩子瘦弱,這樣的一巴掌打的她幾乎當下就癱坐在地,口鼻汩汩往外冒著血珠。她眼淚含在眼眶中,撫著面頰,強忍著,無聲地啜泣。

  “死丫頭!還不起來?等著本宮扶你嗎?”

  “……”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寧妃娘娘,”外頭的人小心地扣著門,問道:“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原來是巡夜的侍衛。

  冥羽菡下意識地背對桌子,擋住一地狼籍。朝環環狠狠瞪了一眼,揚聲道:“沒事,丫鬟不小心打碎了點東西。不礙的。”

  “哦,小的們就在外頭,有什麼事娘娘儘管吩咐。”

  ……

  腳步漸遠,環環顫巍巍地匍匐在地,仔細收拾起打翻一地的草藥。

  冥羽菡冷眼望瞭望眼前的丫頭,又調轉目光瞥向窗外,恨道:“一個兩個都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好不容易走了個朝若青絲,又來個吳坤兒!我就看不出一個小小的舞姬有哪點好?不就是腰細了些,眼神狐媚了些,才在殿上扭幾下就點名侍寢,麻雀變鳳凰,哼!才人是吧!我倒想看看,這花了臉的才人能當得幾天!”

  環環聽聞此言,拾了一手的草藥頓時抖落。

  “娘娘!”猛的,她轉身伏倒在冥羽菡的腳邊。語帶哭音道:“此番奴婢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要阻止娘娘您啊!奴婢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自己個兒,也不是為著那吳才人,而是為了您好啊……”

  “你!”冥羽菡臉色發青,顯然已是怒極。

  “娘娘!你且聽奴婢說,據奴婢看,聖上此次召娘娘進宮可能並不簡單!如若娘娘這樣輕易出手,恐怕會落進了圈套!要知道,您當日對朝若青絲使的那失心之毒,不說鏡國,哪怕是這世上會的也沒有幾個!而當今聖上此番會突然寵幸那舞姬,怕是從頭到尾就是個陰謀……”

  ……

  上元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可惜,春風許是見不著了……”我面窗而立,望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兀自慨嘆。

  這裡是京城著名的悠仙食府,此刻我與婀離璇之正在二樓臨街的雅廂。

  “還好朝若風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張貼告示,追捕你這意圖刺殺先帝的女刺客。”璇之給自己斟滿了茶,慢吞吞道:“也虧你,竟能如此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鬧市裡,還與官兵話起家常來。你就一點都不怕再被抓回地牢裡麼?”

  我聞言輕笑,回頭望著他道:“我怕什麼?如今就算朝廷精銳盡出也未必擒的住我,何況,再回地牢……呵,也沒什麼。”

  “青絲,你和……他,到底怎麼了?你這大半年又去了哪兒?”

  “……過去了的事又何必再提。對了,還沒恭喜你加官進爵呢,都尉大人?”笑盈盈地望住璇之,心底一片雲淡風清。

  婀離璇之卻未因我的坦然而鬆弛些許,皺了皺眉,肅聲道:“別開玩笑了,跟你說正經的呢。”

  “我也跟你說正經的。璇之,你告訴我,是不是每年都如此,戍邊的軍隊都必須在上元前撤回京城。那邊境的老百姓會怎樣?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嗎?”

  似乎是沒想到我突然會問起這個,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嘆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還好,我國與周邊的鄰國一向各自為政,相安無事,並無邊界領土的紛爭。撤回戍邊軍隊也是防範於未然。而居住在邊境的老百姓頂多是受到些別國散匪的滋擾,並無性命之憂。”

  “無性命之憂?”總覺得這話有掩飾的意味,我挑挑眉,追問道:“不會死,但是如木偶一般任人宰割,恐怕身家財產完全沒有保障,一年辛勤勞作在過了上元後等同什麼都沒做過,對吧?可是,那些土匪真只是求財而已麼?”

  “當然不是!”下意識地接話,倏的又住了口,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似的,他很是懊喪。“誒,其實也沒必要瞞你,這是舉國皆知的事情。邊境人家若是有年輕女子,均是想方設法在上元前逃離,有些家底的使了人通了關係跑了也好,可若是家境實在貧寒的可就沒法子了,那些散匪雖說是些山野之人,烏合之眾,卻也不同我國男子,畢竟是騎馬遊牧的民族,都是些蠻子。搶了財物不說,稍微有些姿色的婦人幾乎是全數虜了去的。”

  “……”
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4
一〇七

  意難平

  “已大致能看出輪廓,是個……男孩兒。”

  ……

  沉默,許久。

  彷彿滿腔洶湧終於可以被理智壓制,雪輕輕開口道:“她……還好麼?”

  盈風烈聽到這樣的問題,勉強平息的憤懣頓時又排山倒海起來。於是,冷道:“你關心?”

  “烈!你明知道我!你……”驟然轉身,面上竟滿是班駁的淚痕。

  “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盈風烈見他如此,雖有些心軟,卻撇過頭,硬是語氣沖沖地低吼,“我只知道青絲現在整日就只會把自己關在房裡。像個沒了生氣的木偶。還有,霓雲也死了。也是你那個愛妃一手造成的。”

  “烈……難道你都不能明白,為什麼我偏偏要把冥羽菡弄到身邊來?難道你都不明白?我從沒有幸過她!從來都沒有!”

  “好,就算你沒有真的寵幸冥羽菡,那麼剛才那一個呢!你又怎麼說!”

  “她?呵呵,盈風烈,你未免太看輕我了。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就算所有人不明白我,至少你能明白,看來我太高估你,也太高估我自己。你聽好了!除了青絲,我沒有也不會碰任何一個女人,包括方才的那個。”秀氣的眉頭深鎖著,一番嘶吼過後,暮辰雪的神色似乎更疲憊了。

  “那麼你……”

  “我點了她的昏睡穴而已。”

  “……為,為什麼?”

  “呵,為了青絲。”

  為了青絲,

  是的,一切都為了青絲。

  ……

  “幫主,你總算回來了。”

  盈風烈回到水榭的時候,正看見蘇蘇這丫頭不知道為什麼在門邊來回踱步,一邊踱還一邊自言自語,見他進來似乎眼睛一亮。

  “你在這裡等我?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了幫主,我,我好像把小姐給弄丟了……”蘇蘇蹙眉,求救似的看著眼前的男子。

  “什麼叫弄丟了?你說清楚!”盈風烈聞言禁不住也皺起了眉頭,好不容易把雪這傢伙彎彎繞繞心思給問了出來,青絲這邊又出事!

  “是這樣的。昨兒個晚上小姐還好好的,與我在房裡一起吃酒菜,還給我彈曲子聽來著。後來,我見她累了就伺候著就寢,完了我也就去睡了。可今天早上到小姐房裡就沒見著她了,只看到桌子上有這張紙……”

  “拿來我看。”盈風烈急忙奪過蘇蘇手中的信,“……鐘在寺裡,聲在寺外……”

  “幫主,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什麼鐘啊聲的……寺,寺廟?小姐不會是想不開要去出家吧?”蘇蘇一手掩住了嘴,驚疑地瞪大雙眼。

  盈風烈看怪物似的瞥了一眼面前的丫頭,沒好氣道:“她要去出家也應該去尼姑庵,寺廟是和尚修行的地方。”

  “哦……可,可是……”

  “可,可是什麼可是!這話的意思應該是因果循環。只是不知道青絲具體指什麼了……”

  “啊!”

  蘇蘇猛的一聲驚叫,把面前正在沉思的盈風烈嚇了一大跳。

  “幫,幫,幫主,你,你說小姐會不會去找冥羽菡報仇……”

  “……”

  上元

  活著,有時並不是一種勝利。

  愛和死亡一樣,很多時候,遙不可及。在所有期望一一破滅,生命的終點卻被預告時,我想我開始想要做些什麼。

  一場相聚,有虛妄而美麗的開始,有柏拉圖式的痴心憧憬,有撕心裂肺的悲喜,有決絕業或餘音繞樑的結局,就已經很完整、也很唯美了。許多人終其一生未必有這樣的運氣。煙花會謝,笙歌會停,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HAPPYENDDING。我的驕傲和堅定,終究崩潰在了疼痛和眼淚裡。那麼,既然已經不剩什麼需要去守護,去掙扎,我的時間是否該換個皆大歡喜呢?

  ……

  京城的喧囂漸漸被拋卻在了身後,我恍恍獨行在不知名的小巷。

  “狗子!你又耍賴咯!”一個奶聲奶氣的童聲突然從近旁傳來,接著一個小小的鵝黃色的身影幾乎是從袖邊擦過,背對著我,橫擋在了眼前。“這回你扮的是木頭人人,怎麼可以跑掉呢!”

  女童小小的身子似乎因為氣憤和快速地奔跑而不斷喘息起伏,兩個羊角小咎跟著一晃一晃的。而她手指的方向,一個略微年長些的小男孩正回過頭來,訕訕地邊摸著腦袋邊笑嘻嘻的吐了吐舌頭,眉目間滿是調皮機敏的神氣。

  “額……好嘛好嘛,我去站著就是了。可是,可是二妞,我能不能換個地方……”男孩子可憐兮兮地打著商量,腦袋上那一小撮被修剪成桃子形狀的絨發隨著風吹起了一些,很是俏皮。

  “那怎麼行呀?木頭人人是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動的呢!”女孩小小的下巴很驕傲似的抬起來,撅著粉嘟嘟的小嘴,不肯妥協地斜睨著對面的小男孩。

  “好吧……”男孩的腦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來,無奈地上前挽住小女孩的手,邊走邊嘟囔:“真倒霉唔,剛好跑到茅房邊喊停……”

  ……

  這樣稚氣的對話,讓人聽著很有些忍俊不禁。再看那一黃一綠兩個小小的身影相依著,手拉手笑鬧遠去,不覺心底一片柔軟……

  木頭人?

  那個喊完“木頭人人不准哭、不准笑、不准動”後,所有人都要立刻定住的遊戲?很有意思呢!似乎是兒時經常玩的……

  “讓開讓開!”一隊士卒打扮的青年人一手握著長矛,突兀地出現在巷子裡。“喂!說你呢!沒事走遠點。不要擋著路!”

  被人突然地打斷了思緒,且態度又如此蠻橫。我很有些好奇。這民居錯落的小弄堂,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人馬?轉頭看那正衝我呼喝的人,一身紅白戎裝,胸口的兵字似乎因為長途跋涉已見破損。風塵僕僕的軍隊?這是從何而來?又怎會在這樣的地方,如此擾民?

  那小兵見我轉頭,原本很不耐煩的幾乎要動手,突然,竟就這麼生生愣住了!

  “姑,姑娘,”黝黑的面色莫名地有些漲紅,像是儘量溫和道:“年關將近,姑娘怎麼獨自在外流連?很危險的。”

  本是粗獷無理的人突的轉成這樣,我也愣了一下。“哦,這,小女子可否斗膽問一下,各位兵爺何以會出現在這小巷子裡頭?是有要緊公務在身麼?”

  那士兵見我很隨和地與他攀談,咧嘴笑了笑,收攏了手上的長矛上進兩步,道:“姑娘想必是外鄉人吧?也對,近些年沒聽說京裡哪家有這樣貌美的小姐……對不起,在下唐突了。”

  “不礙的。呵呵……”

  “張鐵柱!都尉大人快來了,你又在那勾搭些什麼!瞧你那菘樣!”

  上元

  “張鐵柱!都尉大人快來了,你又在那勾搭些什麼!瞧你那菘樣!”

  一個黑黑壯壯的大漢應著那吼聲旋風似的衝到跟前,看他的衣著打扮,似乎官階較之我面前的男子要高一些。此刻,他濃濃的眉有些厭惡似的皺攏了,對著那名叫張鐵柱的士兵繼續道:“就知道看女人!都什麼時候了!都尉大人瞧見了罰你去馬廄洗馬槽你才高興是吧!”

  那張鐵柱被他一吼,悻悻地撇了撇嘴。

  而那黑壯的大漢吼了一通後,也側過臉來看我。

  ……

  “你,你你!你是……朝……”他看著我竟跟見了鬼似的,方才的威武勁兒一下不知去了哪,變的一句利索話都說不清楚。看了半晌,突然跟想起什麼似的,他扯過張鐵柱面色嚴峻地耳語了兩句,頓了頓,又追道:“快去!還有,見過這位姑娘的事不許和第三個人說起,要是你敢多嘴亂嚼舌頭,老子……”

  掄了掄拳頭,眼見那張鐵柱一溜煙地跑遠,他才又轉過頭。

  我見他如此反應,心知他必定是知道了我是誰。既然現下已無所謂何去何從,我倒也樂得看他們在張羅些什麼。

  “這位官爺,現在可有時間為小女子解惑了?”涼涼地開了口,端看他如何應對。

  “額……朝,朝……青,咳咳,小,小姐請說。”濃黑的眉以一個很奇怪的弧度蜷攏了,看上去很像兩條毛蟲。而他現在的表情更是一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模樣。

  這漢子莫非真是青絲本尊的舊識?怎麼從未聽身邊的人提過呢?

  我狐疑地看看他,緩緩道:“這眼見著也快過年了。怎的你們這一大幫子人會突然跑到這樣的小弄堂裡來?且,你們似乎不是駐守在京城裡的禁軍吧?”

  “怎麼青絲小姐不曉得?”他似乎很驚訝地望住我,脫口而出地發問。隨即又自知失言,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道:“以往每年都是如此。上元快到了……”

  “恩?”越說我越糊塗了。“這和上元節有什麼關係?”

  “這每年一到上元節,但凡我鏡國人都會由子時起完全失去意識,形同木偶。直至次日子時方能恢復。青絲小姐都不記得麼?”他看怪物似的看著我,神情很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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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指尖緩緩撥動最後幾個尾音,一曲《飄雪》本是信手拈來,唱完卻久久怔神。

  “好聽!好好聽的曲子!”蘇蘇驟然拍拍手,把我從迷惘中拉了回來。

  我有些尷尬似的笑了笑,隨口扯了個話題,道:“蘇蘇喜歡這曲子?想學麼?”

  “哇,小姐,聽著好是一回事兒,要讓奴婢這破鑼嗓子唱了出來,多半會嚇暈一大片的。”她誇張地舞動著雙臂,比劃有多大一片。

  “這丫頭!”我淺笑著嗔怪。

  蘇蘇見我全然不似前段時間的消沉,一時也跟著高興起來,拽著我的手搖晃道:“小姐——,只要小姐在蘇蘇身邊兒,蘇蘇就一直可以聽著小姐唱曲兒,那不跟我自己會唱一樣嘛。以後啊,蘇蘇再也不和小姐分開了……”

  這丫頭,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底裡也明白我對霓雲的死有多介懷。她說這話一半是撒嬌,另一層意思實是在寬慰我,沒了雲兒還有她,我永不會失去她。

  想到這兒,我心下有些感慨。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誰和誰能永遠在一起呢?

  “……小姐?”

  嫩蔥般的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擠出了點笑,輕聲道:“蘇蘇可不能老跟我在一起。”

  她聞言小嘴兒一癟,悶聲道:“小姐這麼說,莫不是嫌棄蘇蘇手腳笨拙?”

  見她孩子似的,臉色說變就變,我伸手緩緩撫過她的額,道:“傻丫頭,你總要嫁人的啊。而我……”

  也總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

  小年,

  距離元宵節只有半個多月了。

  丞相府,書房。

  朝若風執起手邊的文書,翻了兩頁,又皺眉放下,接著又重複這樣的動作,來來回回,已不下十餘次。

  這時,一個體態微胖的丫頭急急地衝了進來,似乎是因為跑的太快,上氣不接下氣:“老,老爺……二,二……二夫人……她,她……”

  朝若風“啪”的一聲扔下了手中的東西,吼道:“二夫人怎麼了?快說!”

  “二,二夫人怕是,怕是不行了……”

  原來自竹林那次過後,朝若風就把通幽直接接進了相府。

  多少年來自己眼中看的見的只有這鏡國浩瀚江山,一心想要得到的也是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而感情他一向無暇顧及,可是,在知道這個一直默默等著自己,默默付出的女子,這年少時曾傾心喜愛過的人將不久人世,心,竟莫名地糾結起來。於是,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把她留在了身邊。他不要失去她,不能失去她啊!如果他可以站萬人之上,他希望在他身邊的只有她……

  “……幽兒,別離開,求你!我求你……”

  意難平

  夜,

  安靜的很悲傷。

  微弱的月光一路自窗櫺、牆角,照進了房間深處。

  暮辰雪回頭望瞭望床塌上那個年輕而光潔的裸背,斂起了笑意,驟然變的一臉淡漠。

  “小祥子?”

  “奴才在。”祥公公本來攏著袖子正靠在房門口打盹,聽得這樣輕淺的一聲卻條件反射似的立馬進了來。“皇上有什麼吩咐?“

  “擬旨,朕明日要封賞這女子。”皺皺眉,暮辰雪只覺得酒後腦袋如小錘敲打似的疼,思索再三,卻怎麼也想不起這女人叫什麼。“她……叫什麼來著?”

  祥公公聽了這話,心下有些好笑,但很快忍住了。“回皇上,奴才聽著好像是叫……昏兒?”

  “呵,虧你想的出。是坤兒,朕想起來了。擬旨,就封作……才人吧。”

  “可是……”祥公公有些為難似的抬頭望了主子一眼,低聲道:“皇上,這畢竟是昨日才打西域來的舞姬,就這樣封了才人,恐怕……”

  暮辰雪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道:“小小一個才人,朕難道還做不得主?叫你去就去!”

  “是!”

  ……

  看著小祥子疾步離去,暮辰雪隨手拾起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身上,攏了攏便開門也走了出來。

  “為什麼要這麼做?”

  夜色如墨,黑的化不開。

  “烈,你來了。”暮辰雪的神情很是疲憊,沒有轉頭四下尋找,只是淡淡地回了句。

  盈風烈出入皇宮一向自由,持著當今聖上的金牌令箭加上一身高超的輕功,進出自然也就如入無人之地了。不過,因為他是雪自從一起長大的朋友,夥伴,信任的多,所要擔負的當然也就更多。所以,至今為止,他是隱匿的,神秘的。

  “聽說是在殿上當著眾人面欽點的?”盈風烈緩緩摘下面巾,目光灼灼:“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別管。”

  “我不管?雪,我有的時候都在想,你還是不是我從小認識的那個人。那個一向寡淡,對誰都有三分距離的人。”

  聞此言,雪很無奈地苦笑了下,道:“呵,這個世界有誰能始終獨善其身?”

  “可是,你這樣做當真是忘了青絲了麼?你就準備把她丟在那院子裡不管不顧了?”烈咄咄追問。

  “烈,我記得你以前一直很討厭青絲。甚至……甚至一度想要暗自除去她……”一陣北風吹過,雪下意識地再攏了攏衣領,有些疑惑地接道:“怎麼?什麼事讓你對她突然改觀?”

  “雪,你!”

  “……”

  ……

  胸膛微微起伏,盈風烈似乎動了真氣:“好!那臣啟奏皇上,青絲懷過您的孩子,您知道麼?”

  ……

  孩子!

  乍聽到這兩個字,心口猛的一窒,雪不敢置信似的盯住了面前的夥伴。接著,身子禁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什,什麼叫懷‘過’?”

  “問的好!呵,就是昨日已成舊愛的你的那個寧妃娘娘,她做的好事!你明知道她對青絲下毒,才致使青絲受那麼多苦,背井離鄉;你明知道她一定不安好心,還要把青絲安排在她身邊;你明知封她做妃子,青絲很可能親眼看到;你明知她這樣傷害青絲,你還要讓她寵冠後宮!”一連串的逼問,彷彿抒解了心中壓抑許久的鬱結,“不過現在好了,皇上您又有新歡了!真是恭喜恭喜!……如果沒有什麼吩咐,屬下想先告退。”

  “等一下!”雪似乎仍是沉浸在那個關於孩子的消息所帶來的震撼之中。

  “有事?”盈風烈回頭看向身後的雪,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也許有痛惜,也許有不滿,更多的卻是失望,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剎那全部湧上了心頭。

  “……孩子……多大了?”暮辰雪仰望著半空中的明月,顫聲道。

  “已大致能看出輪廓,是個……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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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小姐……蘇蘇求您了!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麼?只要您好好的保重身子,以後,以後的日子還長呢。您……一定還會有許多許多的孩子的……”

  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二字更是哽在喉間。

  我不解。

  ……孩子?

  兩重天

  冬日的天總是暗的很快,晌午過後獨自立在窗前,彷彿也就那麼一會兒,再抬頭時,天色已沉黯如泛黃的書卷,那些白日裡翠的、鮮的、靈動的世間萬物彷彿無力掙扎一般,頹然地在這暮色中消沉起來。

  我佇立在窗子的一邊,屋裡沒有生暖爐,尤顯得清冷異常。

  自發生了那麼多事以後,我就逐漸習慣了這樣的溫度,一個人,久久獨處。或許該說,最冷的已經經歷過,又怎還會畏寒呢?

  我想,沒有什麼能涼的過我的內心了吧。

  這樣的窗,本是極盡心思的。因為窗棱精巧而複雜的雕刻,因為蒙窗的紙柔韌且透氣。但,我卻喜歡門戶大開,以最寬廣的視野去默然地注視著這個庭院,這個世界。

  原來,旭日東昇和日暮西沉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那一抹血色雲霞,一團華麗的絢爛。不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人大概都喜歡看到日出吧。因為那象徵的是希望,重生,生命力。

  但是,原來很多時候,我們並沒有真正去分清自己面對的究竟是令人欣喜的序曲,還是慘白的終章。

  於是,如我一般。

  於是,一場空。

  偶爾我會想起那段在鑰國的日子,想起那個用生命的瑰麗成全了我的男子。

  原來,那時所夢的三個奇異的夢境,竟會鑿鑿如預言。

  我失去了雪,失去了霓雲,也失去了孩子……

  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里,這,也許就是傷到了極至吧。淚都沒有,平靜並空洞。

  定定地望住遠處漸漸模糊在夜色中的一切,無悲、無喜、無嗔痴。

  容顏或許不會一夕老去,心,卻徹底蒼老了。

  花園一角,那枯藤環繞的鞦韆似是不勝風力,發出乾澀的吱吱呀呀。

  那時的我好像就是為著這樣的一個鞦韆,篤定這汀花水榭並不若冥羽菡所說,是雪為她而造就。如今想來,只餘可笑。情濃時隨口一句提及的鞦韆,他,也曾記掛在心吧?但,終究是這樣結局。

  談不上失望,也不想再深究。畢竟,沒有冥羽菡,也會有他人。就算誰都沒有,也總還有整個江山社稷。誰比誰重要,還值得計較麼?

  看不清的一直就是我,早在相識時候,這景,這情節,這故事,就注定是日落西山。一時燦爛卻被久久堅持,信作永恆。天大的誤會,怪得了誰?又怨得了誰?

  猶記得那日蘇蘇交予我的書信。

  那是霓雲臨行前最後留下的話:

  小姐,我只慶幸在最後一刻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選擇了站在你身旁,很高興。

  ……

  “哇,下雪了!小姐小姐,你快出來看看哪,下雪了!”

  兩重天

  下雪了。

  一簇簇絨毛似的棉白輕飄飄地打著旋兒落下,初時稀稀落落,而後越來越密,越來越多。

  天色已近全暗,目光只能觸及丈餘。

  蘇蘇淺綠色的衣裙和著那抑制不住的歡喜,與雪花交織,在院裡忽明忽暗。

  銀鈴一般的笑聲,清冽的彷彿能直撒入人的心底。

  畢竟還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孩子啊。

  我淺淺勾了勾嘴角,下意識地把手伸出窗外,掌心微涼。那溫柔的雪花羞怯怯地飄入手中,而後一點一點親吻著那微弱的溫度,直至全部融作了滴水……

  “蘇蘇?備些酒菜,把烈還有院裡的其他人都叫過來,今兒我們一道吃飯。”我衝著那一抹淺綠,想了想,揚聲道。

  “額……小姐?”蘇蘇似乎有些驚訝,畢竟這段日子以來我都是習慣獨自發呆,極少主動跟她說什麼,何況還是邀大家一起吃飯。

  “怎麼?傻丫頭,快去啊。”

  她遲疑了一會兒,囁嚅道:“可,可是,幫主今日不在這裡呢。他,進了宮了……”

  “……”

  “今兒是小年……”

  ……

  璽潤宮,

  六個西域舞姬正隨著鼓點扭動如水蛇般的腰肢,一色的裹胸與長裙在舞步蹁躚間,猶顯得旖旎而纏綿。那裸露在外的肚臍繪上了各種姿態的花兒,更是分外的嫵媚。而當今聖上正偕著那傳說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寧妃娘娘,偎在上座。這兩個人談笑間相互對望的神態,真像是天底下最最合襯的神仙眷侶,彷彿這世間只有彼此,再也沒有什麼能介入他們中間……

  曲樂輾轉,極盡奢靡。

  座下的寵臣們也漸漸因酒過三旬而徹底放開了手腳。有交頭接耳,之後色眯眯地朗聲大笑的;有舉著酒盞,搖搖晃晃直接去拽那舞蹈中的美人兒的;有扯著衣襟不斷喊熱,而後全然不顧斯文脫盡上袍的;還有拎著錢袋,一下下望殿中央拋撒銅錢的……

  一時間,這帝王宮殿恍如街頭鬧市,無上下、無尊卑、無體統,一片嘈雜。

  “……停,停……”

  ……

  “……停!”

  ……

  “停——!”暮辰雪連喊到第三聲,全場竟才勉強地安靜了。

  只見他歪歪斜斜地自龍椅上晃下來,右手握著的酒杯裡早已潑灑出了大半。此刻,他面色陀紅,眼神飄忽而混沌,挺直的鼻樑下,那一貫清淺的笑容竟能成了如今這般邪魅的模樣。一身明黃色的龍袍無論是領口還是腰身,都鬆垮垮的,彷彿是很勉強地掛在了身上。

  冥羽菡眼見著他如此踉蹌前行,忍不住也站將起來,輕聲喚了句:“陛下……您要做什麼?臣妾扶著您……”

  “不,不要你!”暮辰雪揮動著胳膊,胡亂地拂開一旁伸來的手。

  “皇上,”側立一邊的小祥子見狀,很小心地亦步亦隨,張開了手臂像是隨時準備接住主子。“哎喲,您小心著點兒,這兒有台階……皇上,您要什麼,讓奴才伺候吧?”

  “……不,你,你伺候什麼……”暮辰雪顯然是醉了,說話口齒不清。“嘿嘿,你,你個太監!嘿……嘿,這事兒你……額……幫不上……”

  “……”

  座下的眾人本來都有些莫名其妙,直聽到皇帝說“太監幫不上”,又似乎頓時心領神會了,面面相覷後,皆是暗自掩口竊笑。

  “你,”暮辰雪終於晃到了殿中央,突然伸出雙手按住其中一個舞姬的肩膀,滿口酒氣湊上前,頓了頓,笑眯眯道:“……你叫什麼名字?……咯……”

  意難平

  你的手曾經擁著我的肩,

  呢喃著愛我直到永遠。

  雪花像綻放的禮花,

  天地間恣意地飄灑,

  縱情在一剎那。

  ……

  如果知道結局我們還會相愛嗎?

  我猜不到你的回答。

  冰雪中的誓言是真心的嗎?

  怎麼此刻什麼也沒留下?

  現在只剩下風吹亂我的發,

  雪掩埋記憶的傷疤。

  往事就像霧氣慢慢地蒸發,

  痛到麻木也許就放得下。

  就讓我的淚不停地去沖刷,

  沖刷你曾經親吻的臉頰。

  伸出手想留住一樣的冰雪,

  那瞬間的融化彷彿在,

  祭奠你和我的愛情童話。

  [韓雪——《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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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第10卷 兩重天

  璽潤宮內,

  衣香鬢影,曲樂聲聲。

  此時殿中上演的正是著名的《破陣樂舞》。此舞乃是唐太宗李世民為秦王時,征伐四方,破叛將劉武周後自軍中流傳出來的。其舞形與音樂“發揚蹈厲,聲韻慷慨。”披甲執戟的舞者自成兩列,一列作胡人裝扮,動作以跳躍為主;另一列則是執劍而行,讓人想起唐時著名的舞蹈藝人,善舞劍器的公孫大娘。

  此情此景,正是“揚眉動目踏花毯,紅汗交流珠帽偏”。

  斜倚上座的年輕男子此刻正轉動著手中的酒盞,白皙的指尖在光影流轉裡忽明忽暗,襟口微敞,眸光迷離,絕世的容顏在這樣一派旖旎之色中顯得份外慵懶。在他身旁坐著的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朱唇含笑,媚眼如絲,一襲棗紅的宮裝錦袍似乎太過繁複而華麗,生生掩去了原本屬於少女的稚嫩。這女子這樣的面目、裝束,雖然不知何故,極力地保持著中規中矩的坐姿,卻似總有一種暗藏其間,與厚重宮廷向悖的輕佻。

  一曲終了,粗獷豪邁的巍巍戰歌逐漸隱去,

  一名身著水青舞衣的伶人甩動著狹長的水袖自側間翩翩而來。同時,絲竹聲起,整個殿堂又頓時陷入霧靄重重的江南煙波水色之中。

  殿下四座,一眾平日裡滿口家國天下的臣子們,此刻均是前仰後合,左擁右抱。

  酒味、肴味、各種粉香味,歌聲、調笑聲、酒盞碰撞之聲……

  如今的璽潤宮,已無處不是奢靡淫樂之氣。而昔日疏離淡薄的少年皇帝,自納了這位新妃後業已整整三日不早朝。

  宮殿一角,鶴形的熏爐籠罩在一片裊裊青煙中,兀自吞吐著時光。

  ……

  “陛下,自您登基以來,四海昇平,萬邦來朝,舉國上下無不是一派繁榮之相。尤其是如今您又得了這樣一位天仙似的新娘娘,臣等私下裡都是無比慶幸,能為您這樣的曠古明君分憂,跟隨著您是屬下們前世修來的福份。在這裡,臣斗膽代表各位同僚,敬陛下與娘娘,祝陛下與娘娘鸞鳳合鳴,福澤綿長。”一位膚色白皙的年輕士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完了這冗長的一段後,面朝上座端端舉起了手中的酒盞。

  他太過陰柔的五官此時雖是盛滿了諂媚的笑,卻藏不住眼底的精光乍現。

  想來阿諛奉承,曲意逢迎,自古就是弄臣本色。

  但這弄臣……

  暮辰雪懶懶轉眸,微抬手腕,醉了似的笑笑,應著這士官的方向舉杯便要飲下。

  “陛下,”纖纖柔荑赫然阻在跟前,一聲陛下叫的柔腸百轉,冥羽菡湊上前咬著耳朵輕聲道:“酒多傷身呢。”

  適時拋出個含羞帶怯的眼神,頓了頓,又轉而朝向殿下的士官道:“梁大人,這鸞鳳合鳴本宮可擔當不起。若是今日飲了此杯,往後叫本宮如何與未來的皇后娘娘交代呢?”

  “這……,寧妃娘娘教訓的是。臣酒後失言,還望陛下與娘娘海涵。”被稱作梁大人的年輕士官聞言急忙躬身,十分惶恐的樣子。卻在低頭的一瞬間冷冷一笑,心下瞭然。“只是,臣眼見娘娘如此天資國色,而陛下對娘娘又是寵愛非常。這後宮之中,乃至整個天下恐怕也難有女子能與娘娘相媲美。這母儀天下,恕臣愚鈍,除娘娘您以外,臣實在是想不出第二人……”

  這番溢美之辭聽著雖是呈惶呈恐,畢恭畢敬,實則已是大膽至極。

  而這梁大人卻能如此坦然地說了出來。其實,此舉一在籠絡;二……

  兩重天

  “學生梁文旬見過老師。”

  “恩,”朝若風正襟危坐,目光淡淡地掃過來人,道:“這麼晚找你過來,一路辛苦。”

  “老師見外了,為老師辦事乃是我做學生的本份,怎能說辛苦。”這梁文旬赫然就是方才巧言令色的梁大人。只是他現如今的神情倒更像是面對著一國之主,全然的恭敬似是發自內心。

  “恩。”微微頷首,一頭灰髮的朝若風讚許似的笑了笑,道:“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老師,依學生看這昏君除了知道飲酒作樂,真真是身無長物。為了這樣一個狐媚的庸脂俗粉也能不理朝政。這寧妃與老師的千金如何能比?簡直是明珠暗投,美玉蒙塵!誒,學生是為小姐不值啊!”他越說越激動,滿面憤慨。卻在一席話說完之際,偷眼看了看朝若風。

  “呵,為師應承你的事自是不會忘記,你也無須如此。”朝若風鄙夷似的挑眉瞥過一眼,冷聲道:“你且仔細看好了那小皇帝,如有異常及時回報於我。他日事成,青絲……自然是你的。”

  “呵,呵呵。”梁文旬被說中了心事,一時有些尷尬。笑了笑,摸摸鼻子道:“學生不才,讓老師見笑了。”

  看了看眼前長相過於陰柔的年輕人,昭若風隨手端起茶杯,啜飲了一口,緩緩道:“年輕人,性子急一些也沒什麼。況且,為師早已把你當作半子看待。幾個門生之中也唯有你最能體貼為師的心意。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萬不可為女色所惑,浮躁壞事。”

  “學生慚愧,老師教訓的是!”

  沉默片刻,

  朝若風抬頭,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見,那小皇帝是當真昏庸?扶不起咯?”

  梁文旬不屑似的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旋即又正色道:“老師,為什麼不趁現在舉事?滿朝上下對於皇帝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已是議論紛紛,眾人私底下皆言長此以往,社稷必然不穩。這皇帝儼然已是個亡國之君,老師還有何顧忌的?”

  “……再等等吧,時機尚未成熟。婀離正那邊有什麼動靜沒?”

  “哼,那個老匹夫自從晉了爵後,像是心滿意足了。皇帝幾日不朝他也就告了幾日的假。恐怕是在家安心當他的臨川王了!”

  ……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如果說得到是幸福,失去是痛苦,想得而得不到是折磨,那麼,短暫的得到然後失去是什麼?

  如果說當頭棒喝是疼痛,生離死別是殘忍,那麼當頭棒喝、生離死別每每相疊,又是什麼?

  淚再燙,暖不回冰涼了的體溫。

  正如花再美,敵不過一夜北風。

  眼看著曾經鮮活過的生命就這樣黯淡、流逝,就像秋風過後滿目的殘紅,拾不起,掃不去,糾結在心頭,最終落下不能抹去的傷痕。

  此刻,她這樣靜靜地在那一方木頭盒子裡僵硬。所有的過往都被定格成了記憶,失去即永恆。

  哪怕只一聲再見,都是奢求,都不可能。

  這是一個在我生命中真真正正存在過的人,是一個在我發呆、出神時總會莫名地冒出來,結結巴巴喊“小,小姐”的人,是一個埋頭為我調試洗腳水溫,卻獨自在深夜給自己上藥的人,是一個自小生活在黑暗中,哪怕面對親人、朋友的離去都要強作歡顏的人,是一個背負了太多,卻得到太少的人……是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

  “小姐,”蘇蘇端著個紅木食盒開門進來,眼圈還是紅的,似乎是哭過了。她動作輕柔地布好菜,低聲勸道:“別想了,您都坐在這兒又一整天了。用些飯菜吧?”

  “……”

  以往,霓雲也是如此,默默佈置好一切而後笑盈盈地望著我……

  可是,她再也回不來了。我想要設身處地為她著想,想要給她更多關懷,想要……除了那支粗陋的簪子外,正式地挑選一件禮物送她,都再也沒有機會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4
一〇三

  這一回,直到眼前這一大群趾高氣昂的人徹底離開我們的視線。我仍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自處。

  “小姐,小姐。別折騰自個兒了。”霓雲突然拉過我的手,使勁一根根指頭地掰開,用一種很輕很低的聲音,緩緩道:“無論如何,雲兒是眼見著小姐和姑爺走到一起的。小姐這樣的姿容,你們之間這樣的感情,姑爺怎可能輕易忘記?您就寬心等著吧,冥羽菡神氣不了多久。況且,再怎麼說您始終是大,她始終是做……”

  她不勸還好,這樣一說,我的心陡然一沉,暮的,轉頭橫了她一眼,冷聲道:“感情若是真的,就容不下所謂大小!往後不要再跟我講這些!你們的妻妾成群,三從四德從來都不適用於我,在我的世界,這樣的情形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背叛!”

  我恨恨地甩開霓雲的手,轉身拔腿就走。

  “小,小……姐……”

  當時的我一定是被憤怒與內心的苦楚矇蔽了雙眼,竟然忘了那個時候霓雲是怎樣的面色,怎樣的異常。而在我拂袖遠去大約七八米時,赫然聽到身後沉重的一聲!似是掙扎過後不甘心的坍塌。

  ……

  “……雲兒……”我杵在遠地,肩膀禁不住地微微顫抖,不知為什麼有那麼幾秒我很害怕回頭去看。

  身後,無人應答。

  “……雲,雲兒?雲兒!雲兒——”

  那一聲,撕心裂肺。

  天色,在一瞬間像是通曉了人情變故一般,陡然間烏雲蓋頂。

  頃刻,雨就落了下來。

  我只是癱坐在地上懷抱著霓雲,而觸摸她的後心,竟是一手觸目驚心的紅。

  臉頰、手掌、周身各處早已分不清是雨水、淚水,也或者是血水。

  我與這一路扶持著走來,幾經離合的女子,終究是要永遠地分道揚鑣了,而她的懷裡竟還不捨似的緊緊擁著那琵琶……

  不遠處,與冥羽菡爭執時自頸項滑落,跌散一地的琉璃碎片,正和著瓶中流淌出來的血,泛出妖冶而絕望的光。

  玉碎

  此刻,我獨自擁著絲被,縮在偏廂的塌上。

  很冷。

  一夕之間,屬於我的,似乎都離我而去了……

  雪的愛情,雲兒的貼心,都不再有。

  那時,蘇蘇和盈風烈聽到我的嘶喊衝進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無法挽回的結局,一場玉碎。

  原來,雪從未派過什麼馬車來接我。而霓雲當時的堅持,全是為了助我脫險。烈和蘇蘇自然有不便露面的立場,我並不埋怨。如此孱弱的霓雲,如此任性妄為的我,我能去怪誰?一切都是我錯,如果我能聽勸早些隨她出來,如果我能不要呆滯地立在院裡這麼長時間,如果我能不甩開那雙努力拽著我的手……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只怪我,怪我……

  這個世界誰都似乎有他的立場,有為家國江山,有為忠孝,有為情誼,甚至有為仇恨。

  而我,是唯一的那個破壞規則的異數。也是唯一的那個累人累己的人。

  這樣的我,這樣可惡的我,這樣已一無所有的我,今後該何去何從?

  ……

  雪是不是愛著冥羽菡突然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或許這份情感一直就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唯美。生活本就千瘡百孔,他是一個帝王,他有他的價值觀和他的立場,我又有什麼可抱怨呢?是我太天真,這感情如果本就不若我的想像,或許最後,雪會更快樂一些吧。

  ……

  “小姐!”

  篤篤的敲門聲傳來,我渾然不覺。

  “小姐!小姐你不要這樣,不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你開門啊,小姐……”

  ……

  “小姐,雲姐姐並不是被你害死的!那屋子一早就封閉了,裡面下了致命的毒物——雀煙。毒物與火相輔,人只要進到其間,根本是藥石無靈、神仙難救的。所以,她絕不是為你所累,你不要再怪自己了!一切都是冥羽菡那妖女的錯!”

  ……

  “小姐……你出來啊,蘇蘇求你了。小姐?”

  ……

  雲兒,對不起。

  我從來沒有站在你的立場去為你著想,卻又自私地要你全心忠誠。

  “對不起,對不起……”我抱緊自己,無助地在這一室漆黑中哭泣。

  ……

  “幫主,要不我們踹門進去看看吧,”蘇蘇擰著眉,切切地望住一旁的盈風烈,“我怕小姐她會想不開。”

  盈風烈微微抬眼,也是一臉的肅然。“還是不要去打攪她了,這種時候或許她需要自己一個人呆會兒。”

  “可是,小姐是有身子的人……”

  “下午回來到現在都沒有用過飯菜麼?”

  蘇蘇咬咬下唇,遲疑著頷首。“別說是飯菜,連水都沒有進過。”

  門,砰的一聲,赫然大開。

  ……

  “小姐——!”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li60830 發表於 2019-1-6 19:04
一〇二

  玉碎

  同一時間,汀花水榭最北邊的偏廂。

  屋內沒有點燈,我獨自一人,抱膝緊縮在床塌的內側,茫然擁住滿懷的絲被,微涼。

  淚,無聲無息。

  回顧白天所發生的點點滴滴,情勢竟會朝著那樣一個不可預估的方向發展,急轉而下。霓雲竟會在最後……

  “為什麼?暮辰雪,這究竟是為什麼……”

  當時,霓雲掏出了馭紫令,我猶能記得那暗青色的令牌在陽光下泛著陳朽而陰冷的光澤……

  “冥羽菡,主上的人你也敢動?呵,你恐怕連主上是男是女是何面目都未曾見過,就能妄稱主上屬意於你為繼任的教主。那麼,我家小姐此刻懷著主上的孩兒——我教的幼主。你可知你今日的所作所為,該當何罪?莫說教主之位,恐怕你連性命都難保吧!”霓雲手持著令牌,不急不緩的,面上的表情也是一絲不苟。

  我微微擰眉,不是很明白她此舉的用意。

  畢竟在梟出手救我的時候,我就很清楚了所有事的來龍去脈,以及,目前的情勢。

  冥羽菡與霓雲是天魔教的人,且自小被灌輸的全是如何不計後果誓死維護血咒。鏡國苦挨了三百年的也就是天魔教先人所下的這個詛咒,而唯一的變數就是我,一個從異世來,對鏡國來說是希望,對天魔教來說可能是滅頂之災的祭品。那麼,雙方的立場也就自然變的很清晰。

  天魔教的人自是希望我憑空消失,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我。而鏡國的人,例如最負盛名的星官世家——蒼月一族,自然是希望我能夠順利地破解他們世代無法擺脫的夢魘,而我的下場依然是死,不同的是,作為一個祭品承載無數人的解脫而死。

  結論是:我來這裡,橫豎都是來找死的。

  但如此一來,還有幾點存在疑問。

  比如:為什麼天魔教的先人要給鏡國下這樣的詛咒?

  比如:這段時間霓雲和柔口中的主上,直指的竟然是煜池瑾?

  比如:梟,作為婀離家的後人,怎會莫名地站到敵對的一方去?

  再比如:霓雲為什麼要阻止冥羽菡完成殺我的任務,難道僅為一個情字?而冥羽菡在此時處心積慮地想要把我除去,真的只為了使命麼?

  當然,這些只是我所知道的大體的來龍去脈與存在的幾個疑點。而捨去這些不說,就目前的情勢來看,在場四人中唯一的未知數就是梟,也就是婀離郡。他既然能在方才出手相助,不說完全在我這一邊,也絕不會再全心幫著冥羽菡害我性命。況且,他本就是個道地的鏡國人。

  那麼,如此說來,冥羽菡早就沒了勝算。

  可是,霓雲何以要多此一舉,在明知我腹中的孩兒不可能是煜池瑾的,又去誆騙冥羽菡呢?

  是的,我想在柔當日開口的時候,霓雲就很清楚,孩子不可能與煜池瑾有關。現在……

  我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身邊正義正嚴詞,厲聲責問的人。

  她忽的偷眼衝我狡黠地眨了眨,隨即又正色道:“賜浴血池,不知道寵主可還滿意?”

  另一頭的冥羽菡聞言,身子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接著,瞪大了雙眼,像看怪物似的盯住我,旋即又怔怔地轉向我的腹部。

  想必我方才的一番心思流轉之間,在場的各人也都是瞬間百轉千回。

  此刻,霓雲不知是因為一語中的,震懾住了對方而高興,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臉頰竟似透著股奇異的潮紅。

  沉默了許久,

  “……主上……的孩子?你,你說我就會信了麼?”冥羽菡禁不住地微微顫抖,話語間卻還是不肯服輸一般,逞強似的反問。

  “馭紫令在此,由不得你不信!”

  “呵,呵呵,冥彝雲,現如今……你還犯得著用這樣拙劣的謊言來嚇唬我麼?我不會信你的。”

  玉碎

  “呵,呵呵,冥彝雲,現如今……你還犯得著用這樣拙劣的謊言來嚇唬我麼?我不會信你的。”口中說著不信,身子卻是不自然地倒退,昔日一貫張揚的棗紅色衣裙此刻竟無端地有些頹唐起來,映襯著那一臉驟然慘白。

  霓雲沒有接話,只是抿緊了唇,攥著一方令牌,沉默地望著不遠處的冥羽菡。她這模樣雖是安靜著,卻好像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讓我莫名覺得有些怪異,有些不安,卻也一時說不出哪兒不對。

  “……小姐,聖上的馬車已在門外候著了,”霓雲暮的側頭,聲音不高不低。

  “雪,來接我了?”這個消息來的有點突然,我瞪大了眼,難以消化。

  怎麼會恰巧在這個時候來接我?難道昨日的一場大火雪已得知?半個多時辰前我才打發了烈和蘇蘇,他們沒道理這麼快與雪通上消息啊……

  還是,軾君的罪名已然解釋清楚?

  我有些躊躇。

  “冥羽菡,小姐中毒的事你已知道。若非我教中人,體內有莫邪香者是不能施救的。這一層厲害想必已不用我說。而如今小姐她有了身子,也不能再做活祭。所以,希望你離她遠一些。否則主上與我教所有教眾都勢必不會放過你,且還有當今聖上。你自己掂量吧。”霓雲冷聲交代完這一切,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低聲催促道:“還不快走?”

  走?

  近距離的四目相對,我才赫然發覺,霓雲此刻的臉何止潮紅?簡直如同長時間倒立過一般,呈現出一片黑紫……中毒?我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

  “小姐,不要猶豫了,快些隨我出去吧。”

  ……

  正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正門的迴廊處一群宮裝打扮的人徐徐前來。

  “聖旨到——!”走在首位的內監甩過拂塵,緩緩展開一卷明黃色錦帛。

  我微微一愣,被身邊的人拽了下裙角,這才緩緩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昭和郡主冥氏羽菡,秉性純良,姱容修態,聖情鑑悉,每垂賞嘆,故此賜妃位,號寧。即刻入宮。宜令所司,擇日冊命。欽此!”

  ……封妃?

  冥羽菡?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了?

  此刻,我終於明白什麼樣的感受可以稱做是晴天霹靂。一眾人等都似乎站起來了,只有我仍伏在地上,地面冰涼。世界變的很模糊,很虛浮。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完全看不到周圍的人都在做些什麼,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封妃?一直以來我考慮的都是我們的愛情會走到何時何地何種情境,雪最後會不會在江山與我之中毅然捨下我,而我是不是注定了擺脫不了被送上祭壇的宿命。但,我竟從未從一個古代帝王的角度去考量過我的丈夫。一個皇帝是否必定三宮六院,而這樣的事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背叛!這個字眼瞬間在我腦海中劃過,心,很清晰的抽痛。

  他選了一個妃子!一個除卻我以外的“他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是昨日還試圖燒死我的冥羽菡!那個嬌聲喚他哥哥的冥羽菡!是我離開的太久了麼?他愛上了她麼?那我要怎麼辦?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女子與我分享雪的情感?

  我想我徹底的懵了,也崩潰了。

  ……

  “寧妃娘娘,聖上在璽潤宮等著呢?您快快準備一下,隨老奴進宮去吧?”宣旨的太監笑眯眯地瞧著眼前的新主子,微佝著身體,語氣煞是討好,恨不能把一張老臉擠弄成朵花兒。

  “額……額?”冥羽菡對這突然的景況似乎也不是很能適應,愣了片刻才吶吶應道:“我,我,皇帝哥哥封了我做妃子?”

  玉碎

  “我,我,皇帝哥哥封了我做妃子?”

  “誒?寧妃娘娘,這往後可不能再叫哥哥咯。”老太監作著嗓子,故做語重心長狀,“這是不合規矩的。娘娘此番入了宮,見著皇上要自稱臣妾,如今皇上可是您的夫君了。”

  我的眼前才剛有些清朗,神志才由一片混沌漸漸清明,被這聲“夫君”一刺,又是一陣眩暈無力。

  “……小姐……”霓雲小心翼翼地湊近,“我們走吧。”

  走吧,

  走吧……

  “……走,去哪裡?”

  “馬車還在外候著。”

  對!馬車!我要去見雪,當面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了。我不甘心!不甘心還未面臨最大的阻礙,就在這樣莫名的時候、荒唐的情節裡否定了以往的所有。我不甘心。我不信我所堅持的情感、我的選擇會如此不堪。對,我要去見他,就現在!

  ……

  “慢著!”棗紅色的身影瞬間又絢爛起來,如花蝴蝶一般舞至眼前,“姐姐,如此一來,往後還望您前事不計,多多照拂我這當妹妹的。呵呵,哦對了,該稱您做傾王妃還是……別宅婦呢?”

  別宅婦?

  我面色一凜,頓時十分難堪。

  “小姐,我們走。”

  “別急著走啊,先不說這外頭的馬車到底是不是接姐姐回宮的,如若不是,既然妹妹我即刻就得趕著進宮去,這水榭往後自然是用不著了,姐姐不妨安心住下來,多——久都沒有關係。若那馬車確是接您回去的……,那咱們就宮裡再見?”

  說完了這一番話,冥羽菡意味深長地望了我一眼,嘴角噙著笑,轉身沖那呆立在一旁的丫頭高聲道:“環環,去,把我房中的琴拿來帶上,皇帝哥……不,我的夫婿最愛聽這瑤琴奏的曲兒了,總是比那些個琵琶之類的俗物賞心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