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耽美] 《罰你愛上我》作者:陶農(001~035)陸續上傳中

taonong 2019-10-10 10:03:46 發表於 耽美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 5039
書名:《罰你愛上我》
作者:陶農
作品簡介:

十年前,小均被心儀的對象與疼愛的弟弟聯手陷害,誣陷他性侵她,此後小均從一個高智商的天才成了交不到朋友的身心科常客。

十年後,小均跟阿司再度重逢,阿司厚臉皮對小均大膽告白。
「陳有均,你不想當我哥的話,當我老公好不好,這樣我得到了報應,你也不用每天想著怎麼報復我。」
「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
如果他的戀愛對象跟陷害幫兇還是同一人,這玩笑不就開大了?
「我會努力讓你愛上我。」阿司非常堅決。
「我的運勢已經夠壞了,為什麼還只能跟你談戀愛?你有沒有良心啊。」

在媽媽的刻意安排下,兩人被迫同居相處,小均漸漸發現阿司的好,阿司更意外打開小均身心神祕的開關:
「哈哈,陳有均,我終於拿到魔戒,我要罰你愛上我!」
一次次大膽告白,小均終於放棄抵抗,接受阿司這個不可思議的戀愛對象,兩人沉溺在濃情蜜意中,卻發生了最痛的意外。

多年後,小均鹹魚大翻身,以集團總裁身分佈下天羅地網,要親自把小均牌接吻神器逮捕歸案,再也不讓心愛的王子變成”奔跑吧兄弟”。


正文開始:
001.為什麼我會賴在男人背上?

  小均做了一個夢,夢見他賴在一個男人身上。

  好奇怪,他對男人沒興趣啊。

  更詭異的是他一個不能入睡的人做什麼夢?

  他很確定他離家出走後就沒睡過,沒得睡的人如何發夢?  

  再說再說,賴在一個男人身上,這不可能是他的生活經驗啊。

  從十八歲開始,他的身心靈經過媽媽的情敵、爸爸的同居女友整整摧殘十年(形容詞又臭又長不是辦法,後面就盡量簡稱“陳有緒他媽”,或者“有緒媽”),目前他完全無法被外人靠近,親人除外。

  失眠的人就算也會做夢好了,但他為什麼會夢到跟現實經驗完全脫節的夢境?小均感到困擾。

  那男人到底是誰?是現實生活中出現過的人嗎?

  會不會是倪信?可倪信不是他的親人,他們有辦法靠那麼近嗎⋯⋯?

  如果是倪信就好了⋯⋯。

  小均很想談戀愛,這十年來因為思覺失調了,好多年除了家人跟幫他治病的人,再也沒見過幾個正常人。

  自豪的是,小均還是有朋友,不多不少,就倪信一個,更厲害的是倪信好像從一年前就開始對自己有意思。

  我早就懷疑我其實根本沒瘋,不然怎麼會有人對我有意思?

  不然就是倪信也瘋了⋯⋯。

  不管了,小均嚴正告誡自己:“這輩子如果還想談戀愛,倪信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這輩子就快被他過完了,快振作起來,管他前方是公的母的、渣的傻的、白目的變態的,眼睛一閉也要衝出去了!

  誰叫我是一個歹命子。

  之後的小均沒想到,公的母的、渣的傻的、白目的變態的竟然全被自己遇上了。

  原來他的人生就是眾神的遊樂場。


002.我不想嚇跑這個直男

  「信,你已經把元技長公子逼到牆壁強吻了嗎?」

  「你在說什麼,好端端的為什麼提到他?」

  「全世界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都什麼時代了還玩暗戀?不如我直接替你試探他的反應。」

  「不需要這樣,不用問他。」倪信拒絕。

  以前小均至少兩個月現身一次,卻沒有人把他們想在一塊,反而這一年從未出現的小均,被團員一口咬定是他暗戀的對象。

  喜歡上一個人原來這麼明顯嗎?

  「你不說他怎麼知道?以前他不常出現就算了,現在他已經睡在你房間還在假客氣?」

  「他今天早上才來找我,還沒入夜你們就開始想歪了?何況他是個直男。」

  「直男?你們認識也超過一年了吧?」

  「兩年。」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以前那幾任你也沒管過性傾向,直接寫歌當眾表白,你對前任主唱更誇張,問都不問,直接要我們叫他大嫂,幸好他跟同居女友分手選了你,你都不擔心我們喊大嫂挨揍?」

  每個樂團主唱最後都變大嫂,他們竟然覺得很習慣⋯⋯。

  「小均不太一樣,我不想把他嚇跑。」

  「倪信,是誰嚇跑誰?他一個精神病患沒把你嚇跑就要偷笑了,你撲天蓋弟的本能究竟被誰偷走了?」

  團員口中指的精神病患是小均,倪信卻覺得胸口挨了一記重拳的是自己。

  「領有身心障礙手冊,不代表有精神疾病。」

  「這我知道,可是他有,你車禍住院時隔壁床就是他,護理站都在聊他豐富的病史,精神分裂、妄想症什麼的,他還是自殘被送醫,這種人叫做沒有精神疾病?我看他不但是,還是經典款。」

  倪信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朋友跟團員非常好奇,一向敢愛敢恨的告白高手倪信,為什麼就是不跟小均告白?

  因為他顧忌,因為他害怕,因為小均是個身心症患者。

  倪信的哥哥也是身心症患者,跟小均同樣有自殘傾向,哥哥跟他在襁褓時就被分開,哥哥身邊是媽媽,他身邊是爸爸,分處地球兩端。

  他想像中的一家團圓從來沒有實現過,倪信只能對著鏡子想像哥哥的長相,應該一模一樣吧,畢竟是雙胞胎,會有哪裡不一樣?

  大四那年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媽媽跟哥哥,從地球的另一頭跑來投奔,多可笑,二十幾年來不聞不問,出事了才能相認。

  哥哥出事了,他瘋瘋顛顛,誰也不認得,整天自言自語,媽媽說以前他不是這樣,哥哥很有才華,還是樂團主唱,只是他一向我行我素,離家多年跟家裡斷了聯絡,再回來時已經發瘋,手中抱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嬰兒,還要靠媽媽用DNA才能確認孩子是哥哥的骨肉。

  他從來沒見過媽媽,大四見到的那個媽媽果然就跟家族傳說一模一樣,沒有母愛,更沒有責任感,說完哥哥的事隔天就消失了,可能逃回美國,她當初就是扔下他,抱著哥哥跟情人跑去美國。

  二十幾年後她進階了,不帶感情拋下兩個兒子、一個孫子,恩斷義絕開溜了,至今音訊全無。

  倪信打算無怨無悔照顧哥哥,跟爸爸一起帶大哥哥的小孩。

  他們在鄉下的祖厝安置哥哥,哥哥很乖,沒給他們惹麻煩,孩子也很好帶,不常哭鬧。

  一個月後哥哥卻離奇失蹤,全家心急如焚到處尋找,警局打電話說人找到了,他們總動員跑去接哥哥,到了警局卻沒有一個警察承認他們打過這通電話,失望的家人還沒回到家,房子就失火了,所幸家裡沒人,但哥哥就這樣不見了。

  火災調查後說是人為縱火,哥哥住過的房間被澆了許多汽油,哥哥留下的舊照、生活過的痕跡全被燒成焦炭。

  這時他們才意識到哥哥失蹤有內情,人家都跑來燒房子了,不知哥哥或媽媽到底在美國惹上什麼禍?

  爸爸沉痛思考了一夜,隔天對全家耳提面命,不要跟任何人提到哥哥的事,更不要試圖找人。

  哥哥的小孩被送到育幼院,雙胞胎的DNA相同,他們經人指點,用不尋常的方法讓倪信以生父名義將孩子領回來。

  從此爸爸絕口不提哥哥的名字,倪信卻執意替這孩子取名"倪念保",這是他對哥哥一輩子的牽掛。

003.我離家出走,想睡你⋯⋯

  「我離家出走了,想借住你房間。」

  不對不對,感覺很容易被打出去。

  「我離家出走了,想借住你家。」

  這樣聽起來有沒有客氣多了?

  畢竟跟倪信已經長達一年沒見過面,就算感覺最後一次倪信好像對他有點意思,可是那晚他喝到鏘掉了,說不定在酒精捉弄下,一切是自己會錯意也不一定。

  好想萬事問大神:“一個撐到第四天沒睡的精神病患該如何開口借住曖昧對象家”?

  「倪信,外面有人找你。」

  「一大清早誰找我?」

  倪信的爸爸站在房門口欲言又止。

  「爸?怎麼了?」

  「那個元技集團的小開不是已經一年沒來找你了嗎?」

  「你是說小均現在在我們家門口?」

  倪信有點吃驚,又忍不住歡喜。

  認識小均的頭一年只把他當成怪怪的可憐患者,卻在他家那棟豪華房子共處一夜後,從此對小均改觀,甚至觸動內心最深處的不甘心。

  總是面無表情的小均,宛若晴天突然照亮了倪信,就算天空如何變幻無常,這次他一定能找回失落的湛藍。

  快步走到門口,那一夜的場景在腦海回放。

  「倪信,我有問題想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

  這是一年前的事了,那天小均突然跑來家裡找他,倪信把小均當成普通朋友,只是小均跟失蹤的哥哥感覺很像,他不太拒絕小均,擔心小均需要幫忙時孤立無援,就如他擔心哥哥不知在地球哪個角落,過著怎樣的生活。

  「小均,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嗯?」

  倪信苦笑,他說小均有點不一樣,原因竟然是小均變得稍微正常,以前的他幾乎不跟倪信有太多交流,身上總帶著新舊傷,小均從不解釋,樂團團員早就見怪不怪懶得問,只有倪信過度包容小均的異常。

  「你問吧,你也知道我不喜歡說謊。」

  小均掙扎很久,似乎開不了口,他要求倪信買酒給他壯膽,倪信好奇他到底想問什麼,還非喝酒才問得出口。

  那一夜,喝醉的小均變得不太一樣。他終於能稍微靠倪信近一點了。

  「你們樂團主唱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好遲鈍,到現在才發現?」

  「你是不是喜歡主唱?聽說樂團的歷任主唱都跟你交往過?」

  倪信愣住,小均不說自己的事,更沒關心過他的事,今晚的小均好像是被調包過,跟以往完全不同。

  小均每隔兩個月會突然跑來倪信家,動機不明,連倪信的爸爸都知道有這號人物。

  父子倆慢慢習慣,最後見怪不怪,就當精神患者的例行復健活動吧。

  小均長的十分好看,有天菜級的帥俊,就是瘦的不像話,身上到處都有誇張的傷疤。

  他常常不睡,濃濃黑眼圈跟吸毒沒什麼差別,兩眼無神就算了,跟人對話只瞄著旁邊的空氣。

  團員替小均取了"活屍"的封號,戲稱倪信是院長,只有院長肯耐著性子跟小均說話。

  偏偏小均跟人說話有三不:"不正視、不回應、不靠近",倪信挑戰的交流難度簡直是異度空間級。

  今天的小均意外有了人味。

  「你今天怎麼了?突然對我跟誰交往有興趣?」

  「我其實也會唱歌,你想不想聽?」

  小均勾起了倪信的好奇心,因此小均要求倪信騎機車載他去內湖,倪信沒拒絕。

  那是一棟獨棟有庭院、附車庫、一到三樓大坪數的房子,說是豪宅別墅也不為過。

  「我十幾歲的時候住過這裡。」小均小心翼翼刷了門卡,不太確定保全系統怎麼解除,開門過程顯得緊張。

  倪信卻擔心小均私闖民宅,因為小均進屋後整個人很不自在,神色不安。

  「放心吧,這是我的房子。」

  倪信想到小均總是身無分文,跟他見面時還不忘先跟他借個一千元,倪信甚至懷疑小均跟他見面是為了週轉。

  說這別墅是小均的還真沒什麼說服力。

  「我們直接去琴房,客廳我就不開燈了,免得燈火通明被人發現,小心走別跌倒了,阿司。」

  「你叫錯人了,我叫倪信,不是阿司。」倪信刻意糾正他,不停跟小均提到正確的人名應該有助於病情。

  總是面無表情的小均在一瞬間走樣,昏黃的夜燈下,他看到小均像被火燙到似的抽疼一下,倪信印象深刻,那張表情卻稍縱即逝。

  進了琴房,小均把倪信丟在一旁,開心的彈起鋼琴。

  倪信沒想到小均很會彈琴,而且他的琴聲乘載著令人難受的憂傷。

  「你彈的是我們樂團的自創曲?你應該沒看過我們的譜。」

  「嗯,聽過一次,我很喜歡你寫的歌。」

  倪信瞬間被電到。詞曲是他寫的,小均彈的音正不正確入耳即知。他驚訝小均竟然有絕對音感,還能記下只聽一次的歌曲,甚至用鋼琴呈現也不會格格不入,這⋯⋯這不是天才是什麼?

  接下來小均陷入自己的世界,渾然忘我的瘋狂彈琴,琴房瞬間璀璨生輝。

  「你不是說要唱歌給我聽?」倪信被晾在一旁不高興的提醒小均。

  以往他對小均就是一個好好先生,盡是回小均:"好"、"沒問題"。

  小均常沒跟他約好就直接上門,他從不擺臉色也不暗示他很困擾,甚至小均身上許多奇怪之處,小均不願解釋,倪信也不勉強。

  倪信不知神智不清的哥哥究竟流落何處,身上懷有什麼讓人要放火毀跡的祕密。他始終把小均當成別人流落外面的哥哥,正好小均也是長男,也有一個弟弟。

  可是從這一刻起,倪信開始在意被小均冷落。

  他恨自己怎麼會一再錯過,隱藏在精神異常的表象下,小均的才華竟然如此耀眼,神情跟遺忘的前塵舊事有多似曾相識。

  為什麼以前只當他是個病患?忽略這個人的個性及品味,差點跟神祕的音樂精靈擦肩而過,倪信忍不住生自己的氣。

  倪信自從大學畢業後,不知得了什麼強迫症,無法克制的不停收集身邊的音樂才子,只要看到直男被他掰彎,滿滿成就感,填補著心底的破洞。

  「你想聽什麼歌?」

  「你為什麼問我主唱是不是我男友?還想唱歌給我聽?」

  小均該不會是想藉機告白?他對小均一向很好,但不希望小均對他只是移情作用。

  掰彎一名精神病患也不太好。

  「我家裡管的很緊,我又跟正常人不同,一直沒什麼的自由,這幾天趁那家人出國旅遊,我跟有緒達成協議,他借我這裡的門禁卡,我很想來彈琴,就從療養院溜出來。」

  小均在朋友面前從來沒有這麼多話,他常是簡單應答,甚至沉默不答。

  今晚的小均讓倪信幾度驚艷,他發現小均說話其實跟正常人一樣流暢通順,語調依舊平淡呆板也不帶情緒,可是他說了很多自己的事。

  「家族旅遊為什麼你沒跟著去?」

  小均有點不知如何回答:
  「我沒辦法跟外人說太多我家裡的事。」

  「你是對我不放心嗎?」

  「還有酒嗎?」

  小均默默喝完兩罐啤酒,終於有點醉意。

  倪信反省自己應該要多體諒小均,一個思覺失調症患者沒跟他前言不對後語已經很可貴了,難不成他還想對小均做專訪?

  「你剛剛提到陳有緒,他是你弟弟?」

  「嗯,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一家人去歐洲旅遊,我跟副總不合,嗯,我都叫有緒他媽“副總”,我跟他們出國會很尷尬,而且我也沒錢付旅費。」

  「陳有緒他上過八卦週刊,週刊說他從Gay Bar出來後,帶著一個男人去山上車震,這件事是真的嗎?」

  小均心想,當然是真的,難道有緒還演的?覺得上商業週刊上不過爸,打算搶攻娛樂版面嗎?

  小均的心思很快,幾乎只在幾秒內思路就運轉完畢。

  倪信捕捉不到,他只見小均緊張的看了角落一眼,倪信跟隨視線看到角落插座的小夜燈。

  「怎麼了?」

  小均只好彈了一首即興發揮的自創曲,透過藏頭詩的原理,用琴音反複表達“監視器”這三個音。

  倪信聽懂了,雖然他半信半疑,誰會在家裝這個監視家裡的人?就算小均有身心症⋯⋯,如果他們當年也在家裡裝監視器,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哥哥下落了?倪信失神了幾秒。

  兩人接下來用琴音溝通一些訊息,倪信單純覺得好玩,手癢想秀琴藝,他在大學時就開始組樂團,還把阿公留下來的地下室充當練團室,畢業後除了照顧兒子跟樂團,剩下的時間就去樂器行或音樂中心教琴教唱。

  兩人琴藝不相上下,在琴鍵上大秀自創曲,倪信雖然有男友,此刻卻不敵跟小均琴瑟和鳴的驚喜,主唱男友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

  「以前的我非常的幼稚,幼稚到我以為我所有的擁有都是理所當然,直到⋯⋯我寄人籬下,完全體驗到什麼叫低人一等的生存後,我才覺悟到人生有多艱難,以前那些好事我能遇上,根本是有神仙在幫忙,可惜當初幼稚的我,不知不覺就狠狠教訓了十個年頭。」

  倪信愣了一下,搞不清楚震到他的是琴聲,還是逐漸被酒意鬆動城牆的小均。

  倪信什麼話也沒說。

  因為小均的話語跟倪信古老的記憶發生詭異的共鳴,剎那間,難以言喻的纖細暗流像穿過針頭,引了線,將倪信拋飛到過去,加了好幾道鎖的禁地。

  那個過去,有晴天,有雨天,有白天,有黑夜,卻沒有任何色彩。

  熟悉又陌生的痛覺猝然而來,倪信卻早已麻痺。

  「老公,你寫的《挑選》這首歌是你的故事嗎?」

  陷入黑洞中的倪信感官飄忽不定,誰叫他老公?不可能啊,因為他禁止歷任男友喊他老公。

  喊他老公的人繼續說話:
  「你跟我提過,你媽媽生下你跟雙胞胎哥哥,她抱走了你哥,從此沒回來過。」

  倪信聽到自己的聲音回答:
  「我一直想不透,究竟我是被挑上的那個,還是沒被挑上的那個。」

  那個臉上總是晴天的人,少見的流露出很淡很淡的憂傷:
  「我曾經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我是排行中間的,聽起來好像是最安全的。」

  「排行跟安全有什麼關係?」倪信笑他。

  「我是被挑上的,我哥哥跟妹妹都安全過關,只有我被挑上,那天在醫院裡我很緊張,記得哥哥跟妹妹表情僵硬到說不出一句話,後來⋯⋯是我被挑上了,我真的很幸運吧,從那天起,我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我要當自己的晴天⋯⋯。」

  依稀記得突然有人闖進社辦,他們緊連的身體本能彈開,等倪信找到獨處機會再問對方還沒說完的憂傷,對方竟然說他忘了。

  倪信用力掙脫黑洞的糾纏,窒息的缺氧,一回神,他終於掙出水面,一抬眼就看到小均淡淡的憂傷。

  小均,你此刻的表情就像個迷路的精靈,徒有一對翅膀,卻承載飛不起來的憂傷。

  小均不知道倪信的心事,他彈累了,正坐在地板上喝著退冰的啤酒,帶著醉意歪著頭問倪信:
  「你是心理系的,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口齒不清追問自己有沒有病,模樣既認真又天真,比起倪信印象中沒有存在感的陰沉小開,這樣的小均,摻雜神祕的憂傷,倪信意外微醺。

  「為什麼會問我這種問題?」

  「我十八歲發病後,怎麼醫都醫不好,我想請你幫我治病,說不定我很快就好了,只要不生病,我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

  「你最想做什麼事?」

  小均飛快說了幾個字。

  倪信聽不清楚只好更靠近小均,小均身子猛然退了一大截,倪信有點錯愕。

  倪信知道小均一向不讓人靠近,卻沒想到小均對他的排斥感刺得心裡不舒服。

  倪信故意忽略他沒聽清楚的事,以專業人士口吻: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精神科醫師,不過我可以幫你介紹醫生。」

  小均知道剛剛不錯的氣氛被自己搞砸了,他有點懊惱:
  「嗯,那你可以帶我去看診嗎?」

  這要求有點沉重,小均的病情不穩定,看診這種事不用過問他家裡人嗎?

  眼前的小均,有時像病患,有時像精靈,連倪信也搞不清。

  「我可能要經過你家人的同意。」

  小均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跟你爸的老婆不合,那你跟你弟感情好嗎?」

  小均搖搖頭。

  「他不是曾經接你出院嗎?」

  他跟小均是完全沒交集的兩個人,不是同事,沒有共同朋友,他們是在病房認識的。

  在初識的病房,倪信輕而易舉得知小均的集團小開身分也是拜他弟弟所賜。

  碰巧前幾期的八卦雜誌報導了元技集團富少跟男人車震,陳有緒成了家喻戶曉的話題人物,來探病的團員認出戴著墨鏡的有緒,倪信還聽到有緒不停追問護理師:
  「我哥哥還不能出院嗎?」

  被小開叫哥哥的人,不就是集團小開了?雖然小均一點都不像。

  小均出院後,倪信發現小均竟然偷塞字條在他枕頭下。

  倪信有點錯愕,這年頭集團小開都喜歡到處交朋友嗎?

  紙條上留了小均名字、元技集團的總機、分機號碼,團員們拼命瞎起鬨,逼倪信在他們面前撥電話給小均。
  
  集團小開留下聯絡方式不就是對倪信有意思?不然還為了請教倪信如何投資嗎?

  元技陳家不但弟弟被迫出櫃,連哥哥都快保不住櫃,他們強烈好奇元技少東還剩誰不是彎的。

  眾人起哄,倪信當然不想理會,但隔壁床的病友的名字⋯⋯陳有均,跟初戀情人“加密版”的名字有點像,倪信著魔似的被團員催眠就拿起了電話⋯⋯。

  腦中的影像也被催眠似的返校,穿越回初戀那年的夏天。

 「晴天,你在幹嘛?」

 「信?你來了?嚇我一跳。」

 「你在看什麼看那麼入神?」

 「沒什麼。」

 「誰寫給你的信?」

 「沒什麼,我在看我親戚寫給我的信,上面有一些留學資訊,我參考一下。」

 「我可以看嗎?」

  晴天猶豫了一下:
 「沒什麼好看的,這是幾年前我跟親戚請教留學資訊,我們唸同一所高中,跟我同級不同班,他原本計畫高中畢業後要出國,還很熱心列了幾間學校給我。」

 「我們兩個都大四了,我也有想過要不要升學的事,你想出國?」

 「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媽很早就離婚了,我媽改嫁後更沒人管我,不先當兵就業,沒存款我怎麼出國唸書?」

 「如果你打算出國一定要讓我知道,不可以偷偷丟下我一個人。」

 「我怎麼捨得?」晴天將倪信摟在懷裡:
 「我問你,你畢業後會不會拋棄我跑去跟女人結婚?」

 「我有了你為什麼還要跟女人結婚?」

 「誰叫你半路出家,我擔心你畢業後看到那些成熟撫媚的小資女就變心了。」

 「你還敢說我,你自己不也是半路出家?」

 「誰叫你太有魅力,我在吉他社第一眼看到你就忍不住變成LGBT,知道你喜歡爬山,我還裝成是吉他社群組裡的瘋狂山友,就是想藉機跟你一起登山,找機會偷牽你。」

 「原來都是為了把我拐到手?」

 「你的眼睛會放電,電得我每天在想怎麼把你騙到手。」

 「那我替你看看你親戚有沒有對你亂放電。」

  晴天沒料到倪信關注力突然回到那封信,眼看刻意蓋住名字的馬克杯就要挪開,害怕赤裸裸的自己即將失去掩護⋯⋯。

  倪信還沒細看,晴天已經粗暴奪走那封信。

 「還我!」晴天的表情一向晴空萬里,幾乎做到”萬里無雲萬里天“的境界,可是這一刻晴天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點難堪。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到如果能跟你畢業後一起出國唸書⋯⋯。」

 「沒事啦,我剛剛反應過度了,寫這封信的親戚被他爸接去住後,沒多久突然精神異常,所以我⋯⋯我很掙扎⋯⋯。」

 「掙扎什麼?」

 「我不知道我⋯⋯我⋯⋯要不要去看他。」

 「如果你覺得方便的話,我可以陪你去看他。」

 「謝⋯⋯謝謝。」

 「跟自己老公謝什麼?」

  倪信沒想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以情侶的身分相處,也沒把晴天不尋常的神色放在心上。

  多年後倪信回想到在晴天家的最後一天,還有那封令人在意的信。

  倪信封鎖了關於晴天的所有記憶。

  直到看到隔壁床的病友名字“陳有均”,那天的場景像是塵封的盒子,在毫無準備下被霸道塞入腦海,佔據之後竟然揮之不去。

  晴天用激烈的方式殘忍甩掉他,跟那封讓晴天怪怪的信有關嗎?

  倪信隱約憶起晴天親戚的署名是“滄海桑田”。

  筆跡跟隔壁床病友留下的紙條筆跡有點像,又不完全一樣。

  這卻不是倪信最在意的,倪信最在意的是他那天無意間移開了晴天的馬克杯,看到親戚不是稱呼他“晴天”,而是⋯⋯“有濬”。

  往事歷歷,現在的倪信不再是當年單純青澀的大學生,初戀難堪收場的劇痛再也傷不了他,他已經完全復原,不但早就忘記晴天,也能輕易愛上任何一個可愛同性。

  不過倪信承認他還是比較偏愛直男,但他從不在意對方的家世背景。

  「小均,那天我看你弟接你出院表情挺開心的,你們感情應該還不錯吧?」

  當年塞字條的神祕富二代現在已經是倪信的好友,正開口談論他的同志弟弟:
  「他把我當財產當然來接我啊。不過他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困擾。」

  倪信不禁捏緊手心,小均該不會認為他弟的性傾向讓人困擾?難道他排斥同志嗎?可是他今天又主動問起他男友,今天的小均怎麼讓他頻頻心煩意亂。

  「什麼事讓你困擾?」

  「心電感應。」

  「這是⋯⋯?不懂。」

  「我跟陳有緒好像有心電感應,可是他討厭我,我也討厭他,除了公事,我們幾乎不交談,為什麼我偶爾會接收到他的心情?」

  「⋯⋯。」

  倪信越聽越暈,這麼玄的事應該單純出自小均想像吧,倪信勸自己別太強求小均,他是個病患,或許這已經是他最好的狀況。

  在內心深處的大學生倪信不停跟現在的把弟高手喊話:
  ”他是病患,不是晴天“。

  「看來你把我當成心理醫生了,我在大學學的只是皮毛,也沒辦法回答的太深入,你可以試著詢問更專業的醫師。」

  小均點點頭。

  十八歲以後他的毛病越來越多,最明顯的症狀就是:跟外人聊太多他會很難受。

  小均最近正在摸索如何跟外面的人互動,發現把自己灌醉真的有用,整晚不再只會嗯嗯啊啊的單調回應。

  至於聊起心電感應,只是單純說給監視器聽的,有緒從歐洲回來應該就開始一邊上班一邊戴耳機聽對話紀錄,有緒每天忙成這樣也真難為他了。

  被有緒的母親搞到十年來無法自己入睡已經嚇壞小均,他擔心子承母志,研發什麼心靈感應的怪招當成控制他的武器,這幾年跟弟弟心有靈犀到讓人發寒,甚至讓小均開始懷疑人生。

  有緒一向自視甚高,如果直接點破他老早就發現心電感應的陰謀,也許能打消有緒拿他練默契的念頭。

  小均知道自己活的有點辛苦,生母說過她後悔生下他,小均一直不知怎麼面對母親的真心話。

  他想偶爾出現在媽媽附近,想辦法遠遠見她一面,如果時光能倒回就好,回到他小學六年級外婆車禍傷重不治的前一天。

  他十八歲被醫師診斷他有妄想症,可是他常要遠遠躲在媽媽家樓下才有辦法幻想回到失去幸福的前一天。

  妄想症到底是什麼?怎麼那麼廢,還不如一個假裝不認識兒子的媽媽。

  「小均,你怎麼了?」

  小均回過神,不明白倪信為什麼用奇怪的眼神審視他。

  倪信不忍心問他自言自語在跟誰對話,倪信對小均的怪異舉止比旁人更能包容。

  相信小均這副樣子應該能嚇壞很多人,除了寄望他家人帶小均好好就診外,倪信沮喪發現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你在客廳把我叫成阿司,他是朋友還是親人?」

  小均冷淡的說:
  「他不是朋友也不是親人,只是正好住過這間房子。」

  「聽起來像你親人。」

  倪信小心的說,他可不想知道阿司是小均腦中捏造出來的虛擬人物,他開始渴望跟正常版的小均相遇,因為那一刻的他不停在發光,就像倪信失落的陽光。

  小均可能也意識到倪信懷疑的目光,只好壓抑住情緒,試圖補充:
  「他是我很遠很遠的親戚小孩,這幾天我們全家出國,我一個人留下來,這事情也曾經發生在那個人身上,我看他才小學四年級,全家出國只剩他一個人擔心出事,就把他接過來一起生活。」

  「小四嗎?那才比我兒子大幾歲。」

  「⋯⋯倪信,我說的是很久以前的事,這個人只比我小兩歲,現在已經長大了。」

  一塊長大的朋友對小均應該很重要,小均似乎不信任現在的家人,如果能把這個阿司找出來,說不定能對小均有幫助。

  倪信壓抑自己想親近小均的衝動,他無法接受自己再度被小均推開,也許對他要來點欲擒故縱。

  這⋯⋯這個人為什麼開始用眼神對我放電?

  儘管無法正視倪信的眼睛,小均還是捕捉到倪信想撲倒自己的訊號。

  「你跟阿司現在還有聯絡嗎?」

  小均完全沒反應。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小均依舊毫無反應,正當倪信打算轉移話題時,小均突然開口:
  「我知道他在哪裡,可是我們不會再見面了。」語氣冷到沒有感情,連氣氛都突然凍結。

  從那天起,整整一年小均再也沒找過他,換來倪信忍不住的失落與思念。

  思念小均?還是思念一閃而逝的校園夢境?

  倪信甩甩頭,小均還在門口等他,倪信急走到門口,一掀開門,久違的小均終於出現,一開口就告訴倪信:
  「我離家出走了,想睡你⋯⋯房間。」

  「啊⋯⋯?」耳朵緊張到竟然漏聽最後兩個字。

========================================

  「媽。」女兒回頭,神色複雜。

  「妳又忘了,進了戰情室就不能再這樣稱呼我了。」

  「是,總裁。」

  「看妳這種表情,Ken昨晚出狀況了?」

  「只是自殘的老毛病發作了,在安養中心VIP套房養著,還能出什麼意外?」

  「Ken的事,妳怪我嗎?」

  「Ken會變成這樣,最大的禍首不應該是陳有均嗎?」

  「我不予置評,但我希望妳能放下私人感情,因為我要妳協助我處理陳有均的事情。」

  「總裁,這對我不會太殘忍嗎?第一次處理他的事,死了一個人,連累了Ken跟倪家,第二次處理他的事⋯⋯我們利用了陳有緒。」

  「妳在同情陳有緒?」

  「我不是同情,我只是無法預料這次處理陳有均的事還會發生什麼意外。」

  「第二次出手為了不讓陳有緒起疑,我們已經忍了兩年,女兒,體諒我這做媽的心情,陳有均的狀況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明白了⋯⋯。」女兒強打起精神,開始跟母親報告進度:
  「我們盡量把事情安排得不著痕跡,齊司離家出走後,目前在齊誠豫家借住,偶爾夜不歸營,可能是跑去探聽陳有均的下落。」

  「陳有均呢?」

  「也離開陳家了,預計陳有均很快就會找到齊司。」

  「他離開陳家住在哪裡?」

  「Ken的爸爸家。」

  「繼續派人跟著他,陳有均跟陳有緒一見面,我們的人就暫時撤出,陳有緒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不能讓他嗅出不對勁。」

  「總裁,妳認為陳有均知道多少?」

  「他應該對自己的狀況一無所知。」

  「可是他接近Ken的雙胞胎弟弟,甚至還住在他家,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

  「我對這件事也很疑惑,齊司這誘餌既然放出去,齊司可能會試圖接觸陳家,畢竟我們在一年前已經讓齊司知道他的身世不單純,他是變數,也是我親自出馬試探陳有均的機會,我們有必要深入調查陳有均跟Ken的弟弟之間的關係。」

  「總裁,齊司是不可控制的變數,我們真的要讓陳有均跟齊司見面?」

  「女兒,妳在擔心什麼?齊司嗎?」

  「我認為沒有齊司,光靠陳有緒也能解決陳有均的事情。」

  「但齊司可以混淆訊息,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陳有緒起疑。」

  「即使齊司跟陳有均發生感情也可以?」

  「以我對陳有均的了解,他不可能跟齊司發生兄弟以外的感情。」

  「可是他們兩個結過婚。」

  「只是兩個兄弟的孩子氣遊戲,女兒,替我保住陳有均,答應我不要涉入任何私人恩怨。」

  「媽妳放心,除了Ken,我對這些人已經沒有任何恩怨。」

  「等時機成熟,我們可以安排妳去見見妳最想見的人。」

  女兒沒接話。

  “媽,我最想見的也許不是人,而是陳珈臻的芳魂⋯⋯。”


004.這是我的同性初吻

  小均一年前曾把倪信帶到他的房子度過一夜,那晚他確實想跟倪信表白,如果表白後反應不錯的話,順便說想跟他一起養育念保,可惜後來提到了阿司,小均當下取消計劃。

  他恨阿司害他失去正常人生,無預警提到這個人,小均情緒激動。

  一想到要跟倪信交往,繼而成為倪念保的另一個爸爸,再拿倪念保跟副總交換入睡的籌碼⋯⋯這條路真的好遠,還是等自己狀況大好再挑戰。

  他就繼續當他失眠紀錄的最高保持人,最糟糕就已經這樣,還能被怎麼樣?

  一年後他又來找倪信了。這次他的狀況更糟,離適合告白的“狀況大好”目標更遙遠了。

  上次趁全家人出國旅行找倪信,大膽從療養院溜出來,當然是讓副總趁機好好修理他。

  這次的離家出走,就不只是被修理這麼簡單的事,全世界失眠的人那麼多,偏偏他的失眠症只有副總能舒緩,離家出走多麼嚴重的犯規,回不去的他,失眠從此無藥可醫,想到這裡他完全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看著辦。

  「小均,我衣服借你,你先去洗個澡,今天睡我房間?」

  「還有熱水嗎?」

  倪信隨手遞來保溫杯,小均握在手心覺得很溫暖。

  「為什麼你消失了一年,一出現就跟我說你離家出走了?」

  小均沉默不作聲,倪信好像靠他太近了,他強忍難受的感覺。

  小均一大早上門找倪信,無奈倪信今天行程滿檔,只好先把小均丟家裡,晚上回家才有空詢問小均究竟發生什麼事。

  一年前他們還不需要離得那麼遠,算了,還是找罐安眠藥或是找把刀子比較實在,小均已經管不了跟外人距離遠近這種小事,他好幾天沒睡了,又不能回家求副總,乾脆自我了斷⋯⋯可惜現在還不能,這幾天註定要遇到那個叫”齊司“的人,連逃避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年倪信做了很多改變,他記得小均來找他頭一件事就是跟他討熱水,從此他隨身攜帶保溫瓶,就算小均突然出現也不必擔心沒熱水喝。

  倪信也隨時準備幾張大鈔擺皮夾,小均真的很會跟他借錢,但倪信不再計較鈔票有去無回。

  這段時間,倪信跟主唱男友分手了,目前倪信身兼多職,團長兼吉他手兼主唱,樂團缺主唱他努力尋找適合人選,至於樂團主唱是誰,對倪信個人不再重要,因為小均已經成為他心中的主唱,他想再跟私人主唱告白,就算小均始終缺席。

  「信,我可能要在你家借住幾天,今晚我能睡地板嗎?」

  「我的床借你睡?我可以去我爸房間睡,我爸的床可以睡三個人,我兒子也還沒長到兩百公分。」

  小均思考了一下,咬了咬牙:
  「還是我跟你擠一張床。」

  倪信一聽,從晚上十點就開始期待同床時光,他先跟小均在客廳看電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你那天不是說要唱歌給我聽,後來我們彈了一夜的琴,我什麼歌也沒聽到。」

  小均感覺得出倪信的期待,可是他已經不是一年前的小均了。

  他對自己更絕望,對命運更無能為力,何況他好幾天沒睡,再不睡他恐怕撐不到阿司出現,倪信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

  「有沒有酒?」

  當然有,自從小均消失後,倪信隨時在冰箱藏了兩罐酒,甚至酒鬼似的隨身攜帶酒飲,他曾怨恨小均為什麼不再出現,今天等到了小均,那團怨氣突然之間煙消雲散。

  小均喝了酒,閉上眼睛,正打算開口清唱。

  「你為什麼要閉上眼睛?」

  廢話,因為你有可能越靠越近啊,不想被我推開的話,你最好再找條繩子綑住我。

  小均不理他,死閉眼隨便挑了冰島樂團Sigur Rós - () 專輯裡的冷門歌敷衍了事。

  想不到他唱的正是倪信很喜歡的地下樂團早期的作品,他們的品味如此相近,倪信身體慢慢靠近。

  小均很會唱歌,是倪信歷任主唱男友中唱的最好的,他的音質很清亮,還很乾淨,有種學生氣息,帶點屬於個人獨特的憂傷,對,跟他的琴聲一樣染著一層憂傷,倪信終於情不自禁在客廳吻了小均。

  小均這次有心理準備了,他感覺得出倪信很想靠近他,小均也打算當他的女朋友或男朋友之類的,好不容易有人願意收留他,小均提醒自己別再搞砸。

  吻了幾秒,小均還是推開他了,他喜歡倪信這個人,問題是他的身體很不合作,也不知道副總為什麼這樣搞他?或者人家沒那麼神通廣大,是他自己造成的也不一定。

  小均寧可希望是後者,否則身體距離的障礙會讓他無法戀愛,總不能每次想跟心愛的人摟摟抱抱還得看副總的心情。

  睡覺看她臉色已經夠糟了,他可不想讓她知道他幾點幾分又想抱誰了。

  「小均,我明天一早有排課,我們先睡吧。」倪信雖然被小均推開,到底還是吻到他了,心情還不錯。

  「這是你的初吻嗎?」倪信追問一句。

  「是同性初吻啊。」

  小均心想,明天兩人從房間走出來,倪信該不會還問他:
  ”這是你的初夜嗎?“

  跟女人談過戀愛,下場很慘,如果跟倪信的話會怎麼樣?

  可是⋯⋯我不是同志,別這樣搞我啊⋯⋯。

  小均忐忑上了倪信的床,早知道就應該蒙著眼睛走進來,小均嘖了一聲,立刻跳床。

  「怎麼了?」

  「你不是畢業很久了,為什麼不把這些書扔掉?」

  「我這幾年有考慮過要不要考個研究所,心理諮商師的工作好像比較穩定⋯⋯。」

  「你暫時先別管我,繼續睡你的吧。」小均打算閉著眼睛在床邊站一夜。

  「你這樣是什麼意思?我房間太亂?床不夠豪華?還是心理諮商師配不上集團接班人?」

  別再提心理諮商這幾個字了,你為什麼整個房間都是心理學的書啊,你不是音樂人嗎?擺一堆黑膠唱片也好啊。

  小均忍不住蹲在地上乾嘔,倪信愣了一下,靜默了很久突然冷笑:
  「我終於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了,放心,我雖然跟你弟一樣都喜歡男人,但我不值得你這個家族繼承人對我作嘔。」

  房間留給了小均,倪信拿了機車鑰匙開了門,也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喂,倪信,你回來啊!把床留給我簡直是暴殄天物,沒經過副總處理我根本睡不著,你能睡的人怎麼不好好睡?還是把機車借給我,我們交換一下吧⋯⋯。

  小均擦完地板後,火速逃出倪信房間,他感覺倪信想跟他談戀愛,小均一直很渴望被人愛,兩人在音樂上非常契合,也難得有人不嫌棄他的精神狀況。

  可是也別這樣逼他啊,先把那些書收起來,然後⋯⋯我也不知道跟男人該怎麼辦事,至少先確定我們的手牽得起來吧。

  牽手?他想不起來曾經牽過誰的手,他忍著自己的極限,慢慢牽住自己的手。

  第一個跟他牽手的人會是誰?男的女的?喜歡彈琴嗎?愛看什麼書?叫什麼名字?是倪信嗎?會不會也討厭他元技第三代的身分?

  現在的小均還不知道:不久後第一個牽手對象會出現,還會讓他吐血到想死。


005.爸,他是我的男朋友


  「主唱大人,你想帶我去哪裡?」

  「晴天,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誰?希望別讓我太驚喜。」

  倪信坐在河邊堤防吹著夜風,旁邊被壓扁的罐裝啤酒歪歪倒倒跌了一地,跟初戀對象分手的痛楚隨著酒精一起下肚。

  記得那天晴天坐在小均剛剛坐過的沙發裡,一臉忐忑不安。

  倪信拍拍他的手背,輕聲說:
  「別擔心,我爸會支持我們的。」

  晴天沒想到會被戀人帶來家裡見父母,見爸爸嗎?

  爸爸這個對象是晴天一輩子可遇不可求的破碎夢想。

  那天倪信跟爸爸介紹了晴天,爸還做了一桌的好菜款待晴天。

  倪信從不帶朋友回家,這個朋友對倪信一定很重要。

  「爸,畢業後我想跟晴天一起出國唸書,我們計劃一塊申請美國的學校,你會支持我們嗎?」

  「你想留學?怎麼突然有這個計畫?」

  「其實我已經籌劃很久了,就跟晴天一起出去。」

  「跟朋友一起出去可以互相照應,只是你們有找資料嗎?我們親戚朋友的小孩沒聽說誰留學過,我再想想還可以問誰。」

  「爸,晴天是我很好的朋友,第一年我們可能要先跟你預借不少錢,接下來我們會自己打工,還會爭取獎學金⋯⋯。」

  倪家家境小康,供應倪信在國外的學費及生活開銷沒問題,倪爸爸卻聽出倪信想替他朋友籌學費的意圖。

  「你這朋友是在學校社團認識的?你們認識多久了?」

  倪爸爸第一次見到晴天,剛得知倪信想跟他一起出國,他對晴天還不了解,除了詢問倪信認識晴天的經過,還詳細盤問晴天的家庭狀況。

  晴天抿緊嘴,臉色發白,全身僵硬不自在。

  倪信察覺晴天的異狀,在桌下碰碰他的手心,低聲問:
  「怎麼了?不舒服嗎?」

  晴天笑得有點勉強:
  「對不起,我想要借洗手間。」

  面對男友的爸爸,晴天想起自己的爸爸,他竟然承受不了。

  「倪信,你朋友對他家背景要說不說,就連你也不太了解他家背景,我不太放心。」

  倪爸爸沒排斥兒子跟晴天一起出國留學,至於學費的話,他當然沒有能力出雙份,頂多幫忙晴天打聽如何貸款。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倪爸爸擔心這人沒那麼單純,怕倪信出國不能專心唸書,還要替朋友奔波借錢,怕他惹上奇怪的麻煩。

  「信,你從來沒出過國,也沒離開家外宿過,我擔心跟社團朋友玩樂團是一回事,在國外當室友一起求學又是另外一回事,爸建議你利用出國前花時間多了解他。像是到他家走走,趁機認識他家的人。」

  倪信感覺出爸爸讓晴天很不自在,一時心太急,忙著替晴天辯護,想告訴爸爸晴天不是壞人,不知怎麼父子就起了爭執。

  父子口角中,情緒不由得越來越激動,倪信猛然脫口而出:
  「爸,我還不了解晴天就沒人了解晴天了,因為他是我的男朋友。」

  倪爸爸傻住,他沒料到兒子竟然是同性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晴天已經從洗手間出來,遠遠站在飯廳附近,他聽見了倪信跟他爸說的話,表情不是驚羞,是嚴肅。

  倪信一回頭,走過去把晴天拉到爸爸面前:
  「別擔心,我爸只是一時之間還不太了解你,不管如何,我會一直陪著你。」

  晴天甩開倪信的手,表情硬邦邦:
  「我只是你的同學,不是你男朋友,我不知道你對我們的關係誤會那麼深。」

  「晴天,你怎麼了?」

  倪信無法置信,比倪爸爸聽到兒子出櫃的表情更吃驚。

  「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替我著想,你爸說得沒錯,你應該要更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我爸媽雖然離婚,可是我爸家族財力雄厚,以前我只是開玩笑說要靠你幫忙,謝謝你對我那麼上心,可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普通朋友,如果我造成你的誤會,對不起。」

  晴天抽出自己的手,面無表情。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是你老公,你今天怎麼了?」

  倪爸爸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局又驚又怒,可是兒子徬徨失措的樣子,求助無門像隻迷路的小動物,讓父親揪心到不忍多說一句,連一個眼神示意都強行忍住。

  「對不起,我哥上個月發生意外過世,我是喪家本來就不該來你家,我爸知道的話會不高興。伯父,不好意思,我先回家了。」

  倪信眼前是漆黑的河道,比起白天,現在他更喜歡黑夜。

  他不喜歡白天,不喜歡晴天,晴朗會傷人,夜空溫柔些。

  今天在客廳痛快親吻了小均,小均不會拒絕他,因為全世界也只有他會親吻小均。

  ”我終於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了,放心,我雖然跟你弟一樣都喜歡男人,但我不值得你這個家族繼承人對我作嘔。“

  為什麼臉色要那麼難看,還不敢靠近我的床,我喜歡你讓你那麼不舒服嗎?

  除了家裡有錢,你也什麼都不是,連正常人都不是。

  還是你覺得小開很高貴?身為異男很值錢,不容同性玷汙?

  直男少爺到底有多了不起?了不起到可以踐踏別人的真心?

  既然我這麼不堪,你為什麼還要一個人跑來我家?

  ”如果我造成你的誤會,對不起“。

  倪信忍不住冷笑。

  我的主唱不會永遠遇缺不補,沒有誰是誰無法取代的主唱,你沒有那麼了不起。


006.你是來欣賞我黑眼圈的嗎?

  小均徹夜未眠挨到早上,倪爸爸敲敲房門,小均開了門,房裡沒有倪信。

  「信這麼早就去上班了?小均,早餐想吃什麼?」

  「叔叔,請問你有沒有安眠藥?」

  「你睡不著啊?看你黑眼圈那麼重,你們年輕人別整天玩手機玩到都不睡。」

  倪爸爸當然生不出什麼安眠藥,他忙著顧孫子跟早餐店,放任獨子追求他的音樂夢,忙到連睡覺時間都不夠。

  倪信不在家,小均也無處可去,無所事事坐在倪爸爸早餐店不起眼的角落,眼前是報紙,心思卻飄走,想著藥房能不能買到對他有效的安眠藥。

  已經撐到第五天,根據經驗,任何安眠藥對他都沒效了。

  小均開始焦慮,好想拿把鋒利的刀直接結束自己,管他什麼接阿司回家的狗屁任務,小均打算衝去文具店,一台賓士S級疾駛而來,俐落停在早餐店門口。

  倪爸爸知道小均是元技集團小開,因此當元技二少走出八卦雜誌的封面,關上車門,沒叫早餐,不看菜單,走向小均,屁股坐落,倪爸爸也能若無其事繼續煎蛋。

  「我不曉得你那麼有種,一聲不響就跑了,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哪有什麼後果,反正也回不去了。」

  「是回不去了,而且你也沒辦法睡了。」

  「嗯。」

  兩人沒看對方一眼,小均兩眼無神望著牆壁發呆,有緒則是從頭到尾都盯著路邊的愛車。

  小均十年來千錘百鍊,就已練就沒感覺、沒看法、更沒有羞恥心的粗神經。

  若不如此抽離自己的感官,在有緒家尊嚴掃地的苟且偷生下,他應該會瘋到”整組害了了“。

  現在的他起碼還能分辨眼前的陳有緒最好離他遠一點。

  他不驚訝有緒神通廣大,離家出走隔天被他找到就算了,還直接殺到倪信爸爸的店,反正有緒就是很愛調查他,而且這個人很無聊,無聊到去公司路上還特地繞過來,只為了告訴他:「你沒辦法睡了」。

  廢話,我有辦法自己睡著的話,還需要在你家忍辱負重十年嗎?

  「你身上這些沒品味的劣質品是你男友的?」

  「我哪有什麼朋友,是倪信的。」

  「他挺照顧你的,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你是想暗示我昨天以前身上全是你的衣服,你也對我有意思嗎?」

  兩人一來一往不經大腦垃圾話竟也能讓有緒心情大好:
  「我的意思你無法想像,還是無知一點比較幸福。」

  有緒人高興了,決定不再刁難小均,從筆電包拿出幾張證件及身心障礙手冊,很乾脆擺在桌上。

  有緒的行為嚇到小均了,他眼光掃了掃桌面,有點不確定抬頭看了有緒一眼。

  「拿啊,留著你的證件我能幹嘛?睹物思人?」

  小均卻連碰都不敢碰,謹慎反問:
  「你今天專程送證件來給我?」

  「還有你沒帶走的藥。」

  拿出好幾份藥袋,整齊擺放在桌面。

  小均存著戒心,沒勇氣觸摸桌面的證件跟藥袋,他跟有緒沒交情,頂多在公司當他實習助理,他怎麼會好心到專程跑來送東西?

  有緒終於正眼掃過小均,這一眼沒有任何含意,小均卻已經隔空收到他的善意,心電感應這東西他關不掉啊。

  小均受到鼓舞似的慢慢拾起桌上的物品,小心翼翼掀開藥袋,熟悉的氣味與外觀,真的是他的藥,二話不說立刻塞進嘴巴裡。

  有緒嗤了一聲,笑出來:
  「哥哥,你忘了拿水吞藥。」

  小均連忙借了水,迫不急待吞進肚子裡。

  「看來我任務完成了,我要去上班了。」

  「等一下。」

  「還有事嗎?」

  「有緒,你有辦法讓我睡覺嗎?」小均打蛇隨棍上,試探有緒會不會好人做到底。

  「我不知道,你應該知道我沒試過。」

  「今天你下班我們可以試一試嗎?」

  「今天?我有點忙。」

  「我已經連續五天沒睡了。」

  「五天啊,以你的能力應該還可以撐上一天吧,明天再說囉。」

  有緒說完就上車絕塵而去。

  挖靠,那你是來幹嘛的?來欣賞我的黑眼圈嗎?

  剛點燃的希望一轉眼落空,小均一個人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徬惶起身離開。

  恍然間似乎聽到倪爸爸喊了他,但他沒辦法管太多,一個連續五天沒睡的人,唯一念頭就是如何讓自己睡著或去哪裡買把刀子⋯⋯。


007.麻煩替我照顧他

  經過一天的沉澱,倪信終於冷靜下來。

  在感情的世界裡他不喜歡被拒絕,尤其先招惹後不認,簡直犯大忌。

  一年前小均先起頭,從此消失一整年倪信不怪他,畢竟當時自己身邊有人。

  現在倪信身邊沒有別人,小均也同意跟他一張床,最後卻臨陣脫逃很沒意思。

  倪信還真沒吻過那麼乾澀沒水份的嘴唇,舌頭都還沒撬開就把他推開是什麼意思?

  小均跟他以前交往的對象很不一樣,小均並非冷冰冰的石頭,卻很喜歡推開別人。

  難道是恐同直男的抗拒?如果是,那的確是他的錯,他沒有慢慢來,因為他急著想看盡小均眼裡的景色,迫切想切磋那片音樂海洋,還有神祕的憂傷。

  “我摸不透你的心,以為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原來只是錯覺。
  我到底還要猜錯幾回才能到達你的心?”

  多年來,倪信拿這問題反反覆覆問自己。

  倪信撐到晚上才回家,小均已經走了。

  倪信終於意識到小均是個病患,跟他哥哥一樣,只是個容易走丟的病患,他卻把一輩子的期待幾乎塞給小均。

  聽爸說小均弟弟一早就來找他,說不到幾句話就離開,現在他竟然把陳有緒的哥哥弄丟了⋯⋯。

  等到深夜,倪信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急忙衝進急診室,只看到昏迷的小均,脖子包了厚厚一層紗布。
 
  院方說小均頸部被鈍器割傷,及時被路人送來醫院,傷口已經處理,人沒醒來得住院檢查。

  倪信嚇到還沒回神,員警還跑過詢問事發經過,倪信怎麼會知道發生什麼事?小均沒醒無法做筆錄,只好留下聯絡方式打發員警離開。

  倪信到櫃檯領回小均的證件,發現小均在每一張證件都貼上他的手機號碼。

  惡作劇似的拉緊了倪信的弦,原來他⋯⋯是小均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小均,我不會再心急,我會耐心等你準備好。」

  倪信在小均床邊一次又一次下定決心。

  昨晚在房間自尊心受了點傷,但他離開小均就出事,原來小均是需要他的,像魔咒似的,倪信喜歡被小均依賴的感覺。

  小均有精神病史,身上的傷疑似自殘造成,院方要求倪信聯絡小均的家屬。

  倪信想起,他有陳有緒的電話,剛認識小均時,小均曾經拜託倪信把一組手機號碼記在通訊錄。

  小均當時說,如果他發生什麼意外,別讓警察或醫護驚動他爸,盡量先找他弟解決。

  倪信聯絡有緒後,想到即將見到小均的家人,竟然還有點緊張。

  他很少跟男友的家人見面,他不喜歡這一套,總覺得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兩個人在外面自由自在多好,何必去看對方家人的臉色。

  見家長⋯⋯總有意外會發生,幸好他早已不記得藏在民間的庶民富少是哪位。

  說到小均情況又更特殊,一般都是同志男友得想辦法跟家人解釋兩個男人間的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小均卻是個不懂同性之情的直男,是不是要換成他深櫃的弟弟來告訴小均這種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倪信不喜歡豪門世家的焰氣,他爸曾經疲勞駕駛撞到別人超跑被告上法院,那些富少的嘴臉讓倪信印象深刻,不知家裡有幾個錢怎麼能讓人跩到忘了自己是誰,倪信當時手中若有一把鈔票,真想塞進狗嘴讓他們閉嘴。

  命運也捉弄人,小均家裡就是豪門中的豪門,將來交往後,小均最好別太有少爺脾氣,他倪信是不可能因為誰家比較有錢就會讓誰。

  小均有沒有少爺脾氣交往前看不出來,不過這位陳有緒看起來倒是很大牌,慢吞吞走進急診室,一臉漫不經心不打緊,跟醫護、社工說話還很公式化,對這場面司空見慣似的,一副愛說不說的欠揍樣,倪信真想給他一拳。

  有緒熟練打發煩人的社工,終於心不甘情不願踱步到床邊,儘管小均還沒醒,一開口就是冷嘲熱諷:
  「沒能耐就別玩離家出走的把戲,看你還有幾條命繼續這樣玩。」

  根本把一旁的倪信當空氣。

  「陳先生,陳先生!」

  「你叫我?」

  「小均他到底怎麼了?」

  「他有失眠的毛病他都沒告訴你嗎?你確定他有把你當朋友?」

  「失眠?」倪信也沒什麼概念,他連小均怎麼受傷都毫無頭緒。

  有緒耐著性子解答:
  「小均好幾天不睡就會精神不濟,還會出現幻覺幻聽,把自己弄成這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如果好好待在家,我們還可以幫忙照顧,現在跑出來嚇路人,給我們家丟盡了臉。」

  倪信才覺得他的嘴臉更丟臉吧,只是他不想在小均面前跟他弟吵架:
  「這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例如⋯⋯看精神科?」

  「我勸你,不了解他就別收留他,他本來就是個大麻煩,別看他長得帥就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男朋友,他毛病還多著很。」

  「我終於明白小均為什麼離家出走,如果我的家人都是你這種人,我也會搬出去。你放心,你不肯幫他找醫生解決問題,我身為朋友還可以做到這一點。」

  有緒也不生氣:
  「隨便你,目前我也不能帶他回去,就麻煩你先照顧了,倪先生。」

  最後這句話終於帶了點感情。

  有緒離開後,倪信決定請假照顧小均,明天主唱徵選只好順延,幸好這次名單沒什麼值得注意的亮點,倪信私心希望小均能趕上樂團的徵選。

  粉專的順延公告下方已經開始有人留言問倪信是不是身體不適,其他團員也直接回留言:「團長,你該不會昨晚跟陳有均那小子⋯⋯」。

  倪信百無禁忌,反正他不走偶像路線,也不避諱讓人知道他喜歡同性,還常替彩虹音樂會當暖場樂團,至於公開的留言會不會對元技集團造成困擾?倪信才不管他家的事!

  「喂!喂!」陳有緒不久就打電話來:
  「倪先生,你想要陳有均死快一點嗎?拜託刪掉你們家的留言好不好!」

  倪信這才悻悻然刪文,提醒團員別再提到小均的名字。

========================================

  戰情室。

  「陳有緒見陳有均的速度比我們想像中的快,但願接下來事情會順利。」

  「總裁,我還是很懷疑,陳有緒是真的對同父異母的親哥哥有興趣?還是他想暗中調查倪信的兒子?」

  「倪信的兒子不是倪信的兒子,是Ken跟陳珈臻的骨肉,這件事情除了我們,不可能有人想得到。」

  「陳有均不知道嗎?我認為他知道。」

  「妳為什麼認為他知道?」

  「陳有均無法靠近家人以外的人,但是他從兩年前就很刻意接近倪信。」

  「妳認為陳有均曾經在陳家不小心透露倪念保的身世?陳有緒是被白素歆派來調查倪家?」

  「這可能性不低。」

  「也許當年我們就不該把Ken的兒子留給倪家。」

  「可是妳也說了,Ken的媽媽完全不知情,我們勸她留下Ken的兒子反而不自然。」

  「陳有均為什麼會找到倪信?妳不是說他沒見過Ken?」

  「他們兩人應該從來沒有打照面,可是在美國跟陳有均住在一起的人是陳珈臻不是我,我很難百分之百確定陳有均每天見過誰。」

  「陳家到底知不知道倪念保的存在我們先暗中觀察,目前重心應該放在陳有均身上。」

  「媽,妳認為陳有均有沒有可能正拿倪念保的情報跟白素歆交換失眠的事情?」

  她希望協助陳有均的計畫能立刻終止,也許她對他就是有意見,可是一想到七年前的事件,Ken瘋了,Claire死了,她現在只想放生陳有均。

  媽媽沒察覺女兒心裡矛盾,只是回答:
  「很難說,我也不方便試探陳有均,假如他不知情我一試探反而引起他的懷疑。」

  「陳有均心思有那麼多疑嗎?」

  「他在十八歲時就查出我跟齊司的祕密,還拿這件事情跟我交換條件,妳別低估他。」

  「如果他當年沒跟妳交換條件留在陳家,後面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Ken的事情妳還在怪他?」

  「我知道他很慘,但是Ken也很無辜。」

  「事情都發生了,女兒,如果真要怪,就怪我當年一手主導齊司的出生計謀,也造成我妹妹生下小均的意外。」



008.幫我治失眠,你可以提條件

  順延一週的主唱徵選來了幾個怪人,包括小均。

  倪信給他特權讓他第一個上台,他一看到人群就嚇到腿軟,倪信不知道他那麼怯場,也不像裝出來的,小均完全無法待在人多的地方,丟下倪信直接跑回倪信家,打死不肯出門陪倪信挑選主唱。

  「團長,我家Lucky都比他大方。」

  「幹嘛拿狗跟他比。」

  「這位富少好像見不得陌生人,真的不適合你,萬一你被瘋狂粉絲強抱,陳少爺抓狂起來我們怕拉不住他。」

  倪信默不作聲,團員就算認識小均這麼久了,還是很怕他隨時發作。

  他知道小均很安全,跟他哥哥一樣無害,可是小均最近真的傷害了自己,團員對他心存疑慮也是人之常情。

  真的要跟小均在一起嗎?倪信雖然有個兒子,兒子疑似自閉症,連醫師都說不出一個明確病因,小孩幾乎都是爸爸在照顧,倪信只是從旁協助。

  連自己兒子都沒怎麼照顧,他真的要放下樂團跟兒子,全心全意照顧男朋友嗎?

  他還真沒跟小均這類的人交往過。

  「我想應徵樂團主唱。」

  「資料填了嗎?」

  「你排第三個上台,等一下我們會問你這些問題,先準備一下。」

  這是樂團第七次徵主唱,前任主唱跟倪信分手後就退團了,他們一直沒找到適合的主唱,倪信儘管多才多藝,統籌規劃能力一樣不缺,音樂才華更是全方位,不過團員挺想找個主唱讓團長忘記富少,陳少爺這人口味太重,他們立志拯救團長!

  小均露臉不到兩分鐘就腳底抹油溜了,倪信只能掩飾心中的失望,強打起精神認真物色合適的主唱。

  奇怪,為什麼這幾場的主唱人選清一色都是男的?空氣中怎麼會有一股陰謀的味道?

  「你叫齊司?我們是自創團,想問你偏好的曲風。」

  「曲風?」

  「R&B、JAZZ、Country、後搖、RAP⋯⋯。」

  「流行歌曲吧,我喜歡唱中文經典歌曲。」

  鼓手阿平不停對倪信使眼色。

  倪信懶得理他,雖然他喜歡可愛弟弟,不過這個叫齊司的人不是他的菜,完全沒有個人特色,全身上下勉強要找出特色,大概就是衣服對比色配的很有“特色”。

  「齊司,這是我們自創曲的譜,一個小時讓你準備,從主歌唱到副歌唱一段就行了。」

  「可是我看不懂譜。」

  「⋯⋯。」

  「你會什麼樂器?」

  「我只會唱歌。」

  「好吧,隨便唱一首你會的歌。」

  一個小時後,齊司慎重其事上台,手心冒汗,死掐著賣克風: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

  「媽啊,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樂團啊?唱這什麼歌!」

  「嚇死人,雖然樂團對主唱要求沒那麼嚴苛,但是沒有一個節拍在位置上也太⋯⋯,清唱就算沒有樂器好歹也要有點拍子概念。」

  「是來亂的吧?」

  阿平一臉正經的走到倪信面前,行了一個禮:
  「團長對不起。」

  「幹嘛對不起?」

  「我看走眼了。」

  「⋯⋯。」

  「各位未來的主唱,過幾天我們會公佈名單,定期去我們粉專留言喔。」

  「你們不問我可以練團的時間嗎?」齊司跑過來不死心的追問團員。

  「你可以不用問,回去吧,下一位!」

  大家白忙了一天,有上不了台的“團長夫人”、還有那個“我只在乎你”,一個比一個還傻眼。

  「小魔,年初不就叫你去安太歲?今天來的都是什麼怪咖?」

  「倪信,你還是自己唱吧,沒人比你唱的有爆發力。」小魔非常認真望著倪信。

  「平哥,那個叫什麼司的是你負責聯絡的?你確定電話沒打到陰界嗎?」

  「那位”我只在乎你”不是樂迷,也沒組團經驗,問他為什麼應徵主唱,他竟然說是來找他哥的。」

  「找人就找人,還摧殘我們聽他五音不全的魔音,腦子灌水啊。」

  「他有沒有說他要找誰?」倪信突然想到什麼。

  「他剛剛整屋子到處亂繞,看了很久說沒看到他哥,人就走了。」

  倪信想到小均好像曾經提到一個叫阿司的人,這個人該不會是來找小均的吧?

  小均在他面前永遠是一副無波無瀾,幾天前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拿東西傷害自己,送醫時倪信很自責,為小均摃上元技公子哥,英雄熱血感一股湧上腦門。

  小均出院後他越想越不對勁,說是後怕也行,說他還在氣小均跳下他的床,蹲在地上做嘔也可以,但他不得不奇怪他弟把哥哥丟在醫院一走了之,他家請不起看護嗎?小均在利用他嗎?他弟弟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他該不會是惹上什麼大麻煩了?

  雖然出院後小均表現的很平常,倪信也漸漸覺得棘手,這段感情再走下去會是他想要的樣子嗎?倪信真的不知道。

  倪信很想找小均談那晚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他會想不開?可是他不敢。

  應該沒人可以體會他的心情吧。

  小均出院後,他找了件高領給小均,幫忙遮蓋他脖子附近的包紮,只說了一句:
  「別讓我爸知道這件事。」

  小均也只告訴他:
  「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雖然還是邀他參加主唱徵選,依舊希望他能加入樂團,可是從那天起再也沒有曖昧之情在兩人間流動。

  倪信把自己忙到很晚才回家,往常他還會打個電話給小均,確定他在家裡才能放心。

  今天反常對小均不聞不問,不是因為小均有人群恐懼症,註定跟樂團主唱無緣,到底是為什麼呢?

  小均出院後言行十分謹慎,倪信知道小均不想再犯錯了,可是為什麼今天自己還被他惹到?

  是因為小均一年前提到“阿司”的神色嗎?

  齊司這個人看起來非常普通,樂團的粉絲恐怕都比齊司具有主唱相。

  小均的情緒已經被過度刷洗到沒有色調,他說起誰都平平靜靜,齊司卻能動搖他的一灘死水。

  如果小均對他至少有點不一樣,他願意拋下包袱,對小均一無反顧。

  但小均並沒有,他連失控的情緒都不肯留給他,倪信非常失望。

  到底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的,是這一年來活在心裡那個充滿才華,敢愛敢恨的陳有均。

  只是小均談過戀愛嗎?

  他跟小均互動很少,對他的了解只限於詭異的自殘行為及被他捕捉過的音樂才華。

  小均曾經暗示他想談戀愛,如果他的心不肯對他開放的話,兩人又怎麼開始?

  回到家,倪信一如往常在爸爸房間打地鋪,小均留在他房間睡在地板上。

  到了半夜他忍不住去房裡看小均睡了沒。

  房間沒開燈,但小均也沒睡,倪信一推開房門,就看到微光裡明亮的星星,他的眼睛很漂亮,只是永遠呆滯無神,還被誇張的熊貓眼喧賓奪主。

  「你沒睡?」

  「嗯,你懂催眠還是暗示什麼的嗎?」小均問。

  自殘也能睡,只是很容易在睡夢中圓寂,小均不想陳家跟齊家兩大世家第三代,最後在路邊當無名屍,雖然自殘送醫也好不到哪裡啦。

  「我不懂,你怎麼不求助正統的專業醫療?」

  小均苦笑:
  「因為我失眠的毛病也不太正統。」

  「我曾經答應要替你介紹醫生,也打聽了幾個專治失眠的權威,要先幫你掛號嗎?」

  「治療失眠權威的人我很熟,而且我很會照顧自己。」

  兩人無言相對,千言萬語噎在喉間說不出來。

  小均眼睛無法對視他,專注盯著牆壁不發一語。

  倪信還想說什麼,可是他怕壓抑的感情一旦擦槍走火,他得到了等待一年的小均,可是⋯⋯他要的只是讓他驚艷的小均,讓他驚嚇的小均,他又能丟給誰?

  想得到小均,又害怕得到小均。

  這麼多年來,心裡始終缺了一大塊,想拿小均拼成一個完整的自己,又害怕最後發現小均根本不是他心裡缺的那塊形狀。

  曾經離開他的那個人,是不是最後發現了什麼?所以他狠心轉身了?沒有答案,莫名扯痛。

  眼前的小均視線飄了一大圈後,像是掙扎了很久,努力停留在倪信附近,支撐了一下又隨即調開:
  「我會出去打工,也會按時回診,我還可以去樂團幫忙,我會⋯⋯對不起,我知道我表現的不好。」

  倪信勉強擠出了微笑:
  「這是你在家最常講的一句話?」

  「”我知道我表現的不好”這句話?」

  「聽你說的很順口。」

  「我以前在家最常跟自己說,我以後一定要談個轟轟烈烈的戀愛,氣死那家人。」

  「為什麼你談戀愛能氣死家人?」

  「因為副總不希望我比有緒強,我觀察很久,我發現他不會談戀愛只會相親,這方面我好像真的比他強。」

  「你真的想談戀愛嗎?」

  小均點點頭。

  倪信接口:
  「那我幫你介紹吧。」

  「什麼?」

  小均覺得自己沒什麼可以報答倪信,想以身相許讓他歡喜,看來倪信最近頭腦比較清醒。

  「今天來面試主唱的人,有一位名字叫⋯⋯齊司,不巧你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到,那個叫齊司的磁場特別強,看起來還挺適合你的,我有他電話,要抄給你嗎?」

  小均只沉默了五秒:
  「不用吧,我現在還不想死,讓我多活幾天吧。」

  「所以他是來找你的?你跟他很熟?」

  「我跟鬼故事比較熟,晚安。」

  小均推開倪信家的門,很慢很慢走出去。

  倪信沒有把他追回來,他心裡很痛苦,痛苦到他想放過小均,而門外的小均卻覺得這個世界好溫馨。

  溫馨到已經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程度。

  小均拿手機艱難的按下撥出鍵,腦中一片空白,電話另一頭聽了長達一世紀的無聲電話,開始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幫我治失眠,你可以提條件。」

  「我沒把你弄睡過,但可以試試,條件是⋯⋯他媽的不要再三更半夜打給我了!」

009.這是我的寵物房,喜歡嗎?

  經過一個月的密集回診,小均終於神清氣爽,也順利錄取新工作。

  從倪信跟他提起齊司那天起,小均再也沒聽到齊司的消息。

  除了每隔兩三天得看到他的催眠師以外,日子好到無法挑剔。

  有機會他還想再去看媽媽幾眼,她身邊帶著國小年紀的男孩,調皮好動的模樣跟他以前好像。

  希望男孩能平安長大,千萬別遇上邪門剋星。

  只是該來的總是要來,他跟姓齊的禍害終究得見上一面,這是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事。

  這小子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

  有緒開著車,帶了一堆毛小孩的玩具,載著小均一如往常開往汽車旅館。

  如同小均能接收有緒的情緒,傳送自如就像喝開水般自然,有緒也能收到小均的感情。

  小均目前的情緒不好理解,有緒也不想浪費時間理解。

  有緒興致高昂想著晚上的好時光,等一下耗在汽車旅館,照例讓小均跟球玩,他跟小均玩,等他玩夠了,小均就能睡了,這個活動很有意義。

  他模仿媽媽催眠小均入睡方式,外加一點娛樂性的改良,例如拿球跟小均玩你丟我撿的遊戲,隨性來點逗貓棒娛興節目。

  這些節目主角是小均,但小均完全不喜歡,小均已經習慣“不喜歡”這件事。

  不管小均離家出走賴在倪信身邊的理由是什麼,他一定也不喜歡被倪信這名男性友人看上。

  小均現在還在撐,可惜他撐不了多久,很快的,他又要習慣另一件不喜歡。

  有緒突然發神經似的輕笑,小均愣了一下,他⋯⋯他想幹什麼?小均驚恐的想把自己擠出車門之外。

  有緒的媽媽對小均而言,無疑的是種魔王級的存在,專門讓小均覺得人生了無生趣,隨時都有一了百了求解脫的衝動。

  他的作風跟媽媽不同,他專找一些小均不喜歡的事來慢慢折磨他,沒那麼痛苦,但保證一樣沒有生趣。

  想到這裡,有緒終於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小均,我已經訂婚了,下個月就要跟未婚妻搬去新家。你每隔兩三天來找我,專替我搞這些苦差事,我還要從家裡溜出來載你去汽車旅館睡覺,你覺得我結婚以後還能這樣搞下去嗎?」

  對於有緒的抱怨,小均也有心理準備:
  「那你想怎麼樣?」

  「如果我有其他方法一樣讓你能睡著,你又不用辛苦學汪汪在哪邊追著球跑,你覺得怎麼樣?」

  「你決定的事情我能反對嗎?」

  「陳有均,你對我說話一定要那麼衝嗎?」

  「那你要我怎麼跟你說話?」

  「別急,等一下我會讓你知道。」

  有緒把車掉頭,帶小均來到某棟標榜獨層獨戶的知名豪宅,有緒領著他下車,帶他進屋參觀:
  「這是我新家,已經裝潢好了,東西還沒全部搬過來,你先來看這間。」

  「這間看起來像你書房?」

  「這邊有個小門,要蹲下身才走得進去,小心別撞到頭。」

  小均跟著進入這莫名其妙的房間,空間比書房還大,除了衛浴設備,還擺了一張雙人床,沒有對外窗,唯一出入口是要彎腰才進得去的窄門,十分莫名其妙。

  「這是我的寵物房,喜歡嗎?」

  接下來小均開始識趣了:
  「寵物要做什麼?」

  「首先,改掉讓我不悅的說話方式。」

  「是,可是⋯⋯我找了加油站的工作,我能繼續上班嗎?」

  「只要幫我填個假單,你想去哪裡都沒問題。」

  「喔⋯⋯。」小均似乎沒有多大意見了。

  「怎麼樣?當我寵物的話,我就負責你每天的睡眠,你不用撐到第三天,主人隨時都在你身邊。」

  「好。」直接答應。

  「你真的確定?確定不用再想清楚一點?」

  「我有選擇嗎?」

  有緒心想:確實沒有。

  有緒把小均牽出房間後再也沒放開他的手,小均開始覺得不對勁:
  「有緒,請問寵物要做什麼事?」

  「改一下稱呼,你從今天起叫我哥哥。」

  「??」有緒明明就是他弟啊,這人想當長男想瘋了嗎?

  雖然無法理解,還是從善如流:
  「哥哥,你還沒回答我。」

  「寵物要做每一件主人要求他做的事。」

  我一直在做啊⋯⋯。

  上了車,小均覺得氣氛越來越詭異,做了這麼多年的親兄弟,雖然感情不睦,但作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跟那家人其中之一共處一室時,激盪出奇怪的曖昧氣氛,女的就算了,還是個男的,這真的太瞎,太不可思議了!

  「想什麼?」

  「每一件事⋯⋯包含性事嗎?」

  「你說呢?」

  唉⋯⋯那一定就是有啊。

  小均還在疑惑怎麼會有人看上自己的哥哥,也懊惱自己侍候那家人,服務項目也太廣泛了!任助理,跑快遞,當司機,揹黑鍋,幫圍事,現在連他身體也不放過⋯⋯。

  「你自己下車買點東西吧,刷我的卡。」

  有緒把車停在情趣用品店附近,整層情趣用品專門店燈火通明,門口招牌也很曖昧。

  小均心想:
  “你好歹也丟個手機讓我google第一次如何跟男人上床吧。”

  是要他無師自通?還是要他揪住店員問東問西?

  小均以一種自生自滅的悲壯踏入情趣大樓。

  有緒一個人在車上等了快兩小時,怎麼買那麼久?這小子該不會是溜了吧?下次應該買個手機給他,不然連自己寵物都找不到,像話嗎?

  「你也買太久了⋯⋯,」看到小均提出來的東西,有緒嚇了一跳:
  「喂,你是把整間店包下來?」

  有緒將情趣用品拿出來一一檢視:
  「你買這個幹嘛?打算等一下用在你身上嗎?哥哥,你真幽默。」

  光買個情趣用品快把小均累慘了,但他決定少說兩句,免得等一下又被叫下車買什麼男男光碟。

  「買這麼多潤滑劑,你是想跟我做幾場?我明天還要上班,想累死我嗎?」

  又開到人煙稀少的山上,小均想起團員拿給他看兩年前的八卦週刊,他弟弟好像偏愛車震,只是沒想到這回被震的人換成他。

  「本來你沒洗澡不想開你的,不過算了,去汽車旅館又要多花一次錢,你也值不了幾個錢。」

  有緒從兩年前就開始預謀犯案,現在卻努力讓自己像是臨時起意,本來想在寵物房就讓小均先洗澡,就怕圖謀不軌先露出破綻。

  小均真的快嚇傻了,唉,做人有點良心好不好,我是你哥啊⋯⋯。

  「好了好了,放輕鬆一點,你不讓我的手伸進去我怎麼開始。」

  小均一點都不想掙扎,他明白越掙扎會被玩越久的道理,接下來有緒就不說話了,用身體示意,兩人早就到達心靈相通的境界,輕拍他屁股,跟直接開口說:“屁股抬高一點”,效果完全一樣。

  「說真的,直男雖然很麻煩,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

  「是啊,我是⋯⋯,可是也快不是了⋯⋯。」

  三十分鐘前有緒特地下車買了紙杯借了熱水,為了替潤滑劑隔水加溫,這就是小均現在腸子會溫溫熱熱的原因。

  現在已經十二月,小均又特別怕冷,更怕冰涼的東西侵入身體,這會讓他想到針頭,招架不住只會歇斯底里的尖叫。

  幸好此刻沒被開發過的身體有種古道熱腸的暖和。

  有緒手指一抽出來後,就換了一個小均不想問那是什麼的棒體進來,前進的很緩慢,忽然又在身後消失。

  有緒突然把他翻過來,壓在車窗邊,吻來得很突然,小均不知所措,只知道他的口腔滿滿都是另外一個人的唾液跟呼吸,沒想過別人的肉也能把自己偎那麼熱。

  吻到小均被引發出壓抑很深的激情,他幾乎沒有性經驗,唯一一次是在辦公室與彼此愛慕的女同事做了半套,下場當然很慘。

  但身體真的寂寞太久了,小均一直渴望能被好好對待,不管是身體或心靈。

  他忘了眼前的人是誰,有多令人討厭,在激情中,他失去理智,用盡全身力氣反吻他,誓言要吻入彼此最深最疼的空虛裡。

  全身莫名其妙燥熱起來,有緒壓著他,撫摸他每一處,小均也沒閒著,他心裡就是明白對方要什麼,也豁出命的拼命給。

  他聽到耳邊低沉的吼聲,很像自己聲音的喘息聲。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跟有緒的關係是平等的,他給予他,也取悅他,在性慾中,他是不可一世的主宰。

  他指揮有緒進入他身體,用愉悅的呻吟聲犒賞勇士衝鋒陷陣的辛勞。

  這輩子,這是唯一一次有緒允許他放肆,放肆的要他,要他肆虐的滿足自己,自己在頻率震到最激烈高空,高空中情慾炸裂到難以收拾的最強巔峰,巔峰時刻,小均就這樣陷入睡眠⋯⋯。

  有緒似乎沒說什麼,放任他睡著,把自己抽出來,用手解決了意猶未盡,接著把他摟在懷裡觀察他。

  「暗示被換掉了⋯⋯你還真的比一般人容易被暗示。只是每天我就得提槍上陣,還要跟我老婆行房,我竟然挖坑給自己跳⋯⋯。」親暱輕啄了一下熟睡的唇:
  「算了,看在你長相是我菜色的份上,就勉為其難每天服務你一次。」

  隔天小均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有緒車上,正想起身,有緒連忙壓住他,原來他在進行視訊會議,小均亂動很容易就入鏡。

  「現在幾點了?」小均用嘴型問他。

  有緒沒幫小均穿衣服,只幫他蓋了一塊做愛時墊在身下的防水布,他手伸進去,在小均裸露的肌膚上寫幾個字。

  小均耐心等他開完冗長的會議,一等到有緒熟悉的小眼神,才慢條斯理穿上有緒擺在附近的新衣服。

  「你也太拼了,把我丟在旅館就好,你用視訊會議會挨罵的。」

  「爸出差,不然你以為我膽子那麼大。」

  有緒把小均送回去,路上問他:
  「我什麼時候可以把寵物接回家?」

  「你未婚妻⋯⋯暘軒集團三千金,她不會有意見嗎?」

  「你要相信我挑選另一半的眼光,她對你不會有任何意見。」

  「下個月好不好?」

  「下週五以前。」

  「是,哥哥。」

  看有緒開心的開車走了,小均悲哀發現跟他有血緣關係的人竟然一個比一個變態,被叫哥哥就爽半天,看不懂是在爽什麼⋯⋯。


010.媽媽想要他死,兒子讓他好想死

  昨天跟莫名其妙的對象歷經牽手和二重奏初體驗後,小均跟倪信說他想睡練團室。

  練團室在地下室,通風很差,前身是倉庫,沒有床舖也沒淋浴間。

  倪信希望小均能住得舒服點,小均卻說:
  「我會打擾很久,隨便給我地方窩我心裡比較沒負擔。」

  倪信點點頭,不忘嘲諷:
  「你既然已經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對象,為什麼還要繼續賴在這裡,你看上我什麼?」

  小均最近隔兩天就夜不歸營,直到白天才回來,一回來就匆匆趕去上班。
  
  除了夜出晝歸,還常換新衣,偶爾連鞋襪也包辦,一身的單品至少五千起跳。
  
  連頭髮也是剪過的,髮型設計很自然,這種剛剪還看不太出來的自然風收費應該不樸實。

  小均是有多嫌棄他這個平民朋友?

  嫌棄他就算了,竟然還把他當備胎,倪信氣自己當了冤大頭。

  「倪信,我沒有對象,誰隨便一出門就有奇遇?就算有,也是令人同情的遭遇。」

  「我對你的新戀情有表現出任何好奇心嗎?」

  「這⋯⋯這不是單純的好奇心,這是怪力亂神啊,我怎麼會碰上這種事,太邪門了。」

  倪信聽出小均顧左右而言他,微微一笑:
  「小均,你總算找到真命天女,你既不作嘔也不排斥,我一直很擔心你,現在有人照顧你,我也該放手了,不需要顧慮我,找男朋友我不困難。」

  「唉⋯⋯倪信,讓我靜一靜。」

  倪信很乾脆把練團室鑰匙交給他,瀟灑轉身。

  小均的心好亂,那對母子檔,媽媽想要他死,兒子讓他好想死,倪信竟然酸言酸語看著他死?

  小均避開所有人,躲在練團室最裡面的小房間窩了老半天。

  原來願望是不能亂許的,他最近有努力許願,不但許願,還貪心的一口氣想要:睡覺、情人、家人。

  他不曉得自己到底在急什麼,搞得老天爺火大,昨天讓他一次滿足三個願望⋯⋯。

  誰來救救我?

  陳有緒一表人才、儀態瀟灑、魅力超凡,翻成台語就是典型的8957,還是集團接班人,可是⋯⋯他適合我嗎?這奇緣會不會太瞎?誰來說句公道話?

  咦?外面似乎有人在吵架,難道是替他跟老天爺討公道的救世主橫空出世嗎?

  那個聲音竟然很熟悉,奇怪,怎麼會扯著喉嚨大呼小叫?救世主應該有一副低沉安定人心的嗓音,怎麼一開口就吵雜到讓人想遮耳朵?

  「拜託啦,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那天喉嚨發炎,今天我一定會唱出我的水準。」

  「這位先生,你真的不是喉嚨發炎的問題,那麼想當主唱可以自己組團啊,別一直來魯,快走,不要妨礙我們練習。」

  倪信冷冷的說:
  「你是來找人的吧?你不用硬加入我們團也可以找人,說吧,你想打聽誰?」

  「我⋯⋯我想找你男朋友⋯⋯。」

  全場的人都突然停下演奏,只為了偷聽勁爆內幕。

  倪信有點尷尬:
  「我沒有男朋友。」

  儘管倪信說他沒有男朋友,偏偏全世界都知道對方要找的人就是陳有均。

  小均此時已經從小房間跑出來,慢慢走近倪信,臉上表情非常生硬。

  陳有均,原來你賴著不走就是為了等這個人嗎?倪信嘲諷自己,接下來還需要我陪你演下去嗎?

  倪信不想在團員面前洩漏他一身狼狽,表情一下溫柔,一下憤怒,一下若無其事,一下愛恨不分,團員了然於心,這不就是典型的“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嗎?

  身為全場關鍵人物的小均完全沒注意倪信,只是冷漠望著來人。

  「小均,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對方一見到小均就立刻衝過來。

  小均退了幾步,冷冷警告他:
  「不要過來,別靠我太近。」

  對方只好頓在原地,一時之間很徬徨,眼巴巴盼著小均,散發出可憐兮兮的哀求。

  陳有均,原來你也是有喜怒哀樂的,可惜我倪信打不開你深處的開關。

  自從小均住在他家,倪信常常莫名一陣痛苦,陷入廢棄的故事無法自拔。

  他被擾亂了,無處發洩,禍首小均這幾天還讓他知道:”倪信你不配得到我的愛恨“。

  小均此刻的表情他很熟悉,畢業那年天天在自己臉上上演過。

  曾經感情有多激烈,今天才有辦法恨。

  倪信好想試圖恨上一個人,恨一個晴天以外的人,才能真的覆寫掉那段曾經相愛的痕跡。

  他嫉妒齊司出現在小均面前,還試圖安撫無法原諒的心結。

  可是他恨的對象消失了,不再在乎他心有多痛。

  也許我終於開始有點恨陳有均了,恨你眼裡一直沒有我,只是我又覺得虛,因為你從來沒給過我機會,或許我恨的只是”我無法恨你“。

  小均站在倪信旁邊,嚴肅望著齊司,眼神冰冷,彷彿過了幾個千秋萬世,小均才勉強克制住自己:
  「信,他叫阿司,他是來找我的。」

  說完隨即轉頭離開,留下阿司面對眾人好奇的眼神,十分無助。

  團員紛紛跟旁邊的人交換意見:
  「想不到團長的情敵是”我只在乎你”,群星會大戰獨立樂團。」

  「原來精神官能界的小開還有不少人搶,人帥真好。」

  「他要找人直接問就好,真的不需要逼人聽他唱歌啊。」

  倪信陪著小均走出地下室,硬生生壓抑了悲喜:
  「他就是你的齊司嗎?」

  「嗯,對不起,我剛剛沒想到會見到他,表情應該很抓狂。」

  倪信謹慎靠近小均能接受的身體距離,以朋友立場平靜問:
  「你如果不想見到他,我幫你打發他?」

  「不⋯⋯給我兩分鐘,等一下我要跟他談。」

  結果小均花了十分鐘才有辦法出現在阿司面前:
  「我們出去談。」

  出了門,兩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小均終於停下來,害阿司差點撞上他。

  「靠那麼近幹嘛?」

  阿司傻笑,還是沒退開。

  「你媽有交代我照顧你幾天,我會替你找地方住,照顧你吃穿,除此之外,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哥⋯⋯。」

  「閉嘴。」

  「小均,你還生我的氣?」

  「以後不准問我任何問題,我不想回答。」

  阿司一臉落寞地像尾巴跟在小均後面,小均懶得叫他閃遠一點,回去拿了錢先帶阿司出門吃飯。

  他知道阿司已經過了中午還沒吃過飯,因為⋯⋯他剛剛聽到咕嚕嚕的腸鳴。

  即使關係早已勢不兩立,悲哀的是,身體跟以前一樣熟悉。

  背叛兩個字應該要擺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旁邊,最好再拉個提示框務必提醒大家啊。

  這人他熟到連腸子的聲音都記得,最後發現原來他根本不認識他。

  世事無常,他沒什麼意見。

  只盼望陳有均是世上最後一個受害者。  

  十年後第一次重逢,兩人上演惜字如金。

  小均找了小吃店直接點了兩碗滷肉飯。

  阿司到底幾餐沒吃?餓成這樣?

  只好跟老闆追加一碗。

  阿司像餓死鬼狼吞虎嚥,嗑掉了三碗魯肉飯。

  「我一直睡公園,只有喝飲水機的水,所以我歌才唱得不好啊。」

  小均恨自己現在還在恨他,如果自己現在過得不錯,說不定反而感激他了。

  只是⋯⋯他人生不但跌落谷底,昨天還被自己的弟弟上了,小均沒辦法不恨他,如果不是他,他也許就不用跟那家人一起生活了。

  也許命運早就安排好了,也許命中註定就是要被霉運上身,他不知道。

  忍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一種哭,快從體內爆發開來,來得突然,無法消化,看著阿司吃飯吃得十分滿足,忍不住搶了清湯,拼命灌下肚,不顧一切灌下肚。

  「你幹嘛搶我的湯?」

  搶你的湯是我的客氣,剛剛我想把你剁成滷肉飯。

  「你幹嘛一直不說話?」

  原來這世界沒有一個地方能讓他好好大哭一場,小均終於想通了,情緒消化了很久,終於恢復理智,用一如往常的溫柔問他:
  「你真的要來找我嗎?我沒什麼錢,只能讓你住剛剛的地下室,那裡沒有床,只能睡地板,晚上還有老鼠跟蟑螂。」

  倪信幾分鐘前努力佯裝聖人好友的表情,要哭不笑有什麼了不起?信不信我三秒內立刻複製貼上?

  「有什麼都不重要,我只要有哥哥就夠了。」

  小均一臉你高興就好的表情。

  沒有感動,只是想吐。

  十年來不聞不問,剛見面一開口就是矯情的肉麻話。

  自己竟下賤到一聽完這種屁話還得起身買單⋯⋯。


011.我願意被你傳染

  「信,我想讓齊司借住練團室,我會努力打工付租金。」

  自從齊司出場後,倪信就努力演出稱職好朋友的角色,如果說出難聽話逼走小均或齊司,不就坐實了他在吃味?

  他想保留最後一絲自尊心,好歹要表現出他沒那麼在乎小均。

  「我看你跟他很不對盤,為什麼硬要跟他住一起?」

  「我答應齊司他媽要照顧他,阿司從小嬌生慣養,住不了幾天他就會受不了離開。」

  「你怎麼知道他從小嬌生慣養?」真的看不出來。

  「因為他從小是我⋯⋯。」小均欲言又止。

  「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那時候好像過不去的事沒那麼多。」

  他是第一個讓阿司體驗嬌生慣養的人,只是沒想到⋯⋯最後的結局會變這樣。

  倪信溫柔的說:
  「小均,不要緊,你就隨便給我一個過得去的家常話,把你最百轉千折的心情留給你過不去的兒時玩伴吧。」

  暗罵自己一聲,怎麼又犯賤了,說好不要再在乎小均了,不就是一個身心科常客嗎?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他放不下小均,也許是放不下被自己封存的自己。

  跟小均相似,曾經倪信也有那麼開心的記憶,卻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全都變調?

  宋晴天,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要狠狠收回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記憶?

  小均兩眼空洞渙散又失焦,因為他也陷入前幾天的記憶。

  說不在乎自己的第一夜就跟弟弟身心靈合一是騙人的,失魂落魄都還沒回魂,姓齊的緊接著上門挑戰他的忍耐極限,原本已經疏遠他的倪信,卻又在阿司出現後以退為進。

  可是他真的好累,他什麼都不要了可不可以。

  所有願望都還給天上的神,讓我從現在起沒朋友、沒情人、沒家人、沒得睡好不好!

  「小均⋯⋯?你看起來很累。」

  「倪信,我想加入你的樂團。」

  「你怎麼會突然想加入?」

  「你猜得沒錯,我現在生活很鬱結,我跟齊司以前有過結,而且我最近也真的有新歡,那個人不是白富美,而是高富帥。」

  倪信細心的玩味,謹慎的回答:
  「是個男的?」

  「不但是個男的,打從七歲我就認識他,十八歲那年還差點掐死他。」

  「他是⋯⋯?」

  「他叫陳有緒。」

  倪信臉部線條稍微放鬆:
  「對不起,原來我誤會你了。」

  「你沒誤會什麼,我跟他之間變態的事也不少。」

  “小均沒新歡”這件事對倪信就是最有效的安撫,自從阿司出現後,倪信感覺小均整個人真實起來。

  而他也開始有種酸溜溜的感覺: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就一個一個依序擺脫囉,有緒最簡單,星期五讓他等嘸人就會大抓狂,只是小均從此就得自求多福想辦法睡了。

  就算在副總面前跪死也沒用,睡眠暗示已經被換掉了,總不能求副總上他吧?

  「星期五就會有人先翻臉,過幾天我再把阿司送回家,我是為了他離家,把他們都處理好之後⋯⋯。」

  倪信心情有些緊張,不知道小均接下來想說什麼。

  「倪信,一直跑醫院,在急診室掉眼淚並不適合你。」

  「我可以帶你找個好醫師,你別急著往壞的方面想。」

  「我希望玩樂團能讓我快樂,我很喜歡音樂,我想創造比從前更好的回憶⋯⋯。」

  小均覺得好累,阿司出現不到八小時,竟然就讓他疲憊的恍如隔世。

  他對倪信以進為退,因為倪信一發現他主動靠近就會開始焦慮。

  如果有一天我能走運好起來,我答應我最想在一起的對象⋯⋯是你。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心力照顧倪信的心情,他能給倪信的只剩明天的幸福,可是他的明天目前下落不明。

  今天的倪信忍住對小均矛盾的心情,若無其事為最近的表演加緊練習。

  「團長夫人今天會來嗎?」

  「應該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剛看到幽靈在附近晃。」

  團員交換一個了然於心的眼神。

  阿司沒被挑上主唱,應該說,樂團還是沒找到適合的主唱,倪信只好繼續兼任主唱。

  阿司不擅長任何樂器還笨手笨腳專幫倒忙,但他有打死不退的厚臉皮,還能每天把自己是準主唱,幽靈似的纏著團員不放,被大家戲稱幽靈唱將。

  「富少跟他每天晚上睡一塊,一睜開眼兩人就變太陽跟月亮,有我就沒有他,這一對活寶還真有趣。」

  「以為來了團長的情敵,最後發現是團長夫人的死敵。」

  「你們有人知道齊司跟小均的關係嗎?」貝斯手小魔私下跟團員打聽還不夠,連閒聊時都忘不了阿司。

  「小魔,你到底是對倪信有興趣還是對齊司有興趣?還是名字只有兩個字的,你都有興趣?」

  「突然冒出一個怪人,你們都不怕他殺過人?」

  「那小子坐在那邊,你不會直接去問他,喂,你總共殺了幾個人?」

  其他團員被逗得哈哈大笑,一點都不把小魔的杞人憂天當一回事。

  倪信沒加入他們的話題,這群無聊男子果然一提到小均就開始瘋狂虧他。

  「集團少東難得自己送來“隔壁沒失火不用跑”當壓寨夫人,寨主你就別客氣拖回家享用。」

  「他朋友在附近,你們別亂講話。」

  雖然答應小均收留齊司,卻跟齊司保持生疏客氣。

  倪信對小均始終有一種特殊的情結,一個人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謎題?也許解開後他就能從此放下,不再被過去的執念羈絆。

  自從跟小均談過後,倪信決定在齊司消失前不再為難小均,兩人就算要開始,中間也不好夾著古怪的齊司。

  「我很好奇阿司有沒有看過那一期週刊?」

  阿司聽到阿平提到他的名字,立刻衝過來:
  「平哥,我沒看過,是什麼週刊?」

  「原來你偷聽我們講話。」

  「我一靠近你們就聊音樂,我站遠一點你們才會聊到小均。」

  「這就是我們的目的。」

   「你知道小均弟弟車震的報導嗎?」小魔試探問著。

  「什麼是車震?」

  不管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清純,這兩種都很討人厭,團員自動散開,也不等遲到大王吉他手現身,大家各就各位準備套歌。

  剩下小魔跟阿司在那邊交頭接耳,還挖出陳有緒車震的舊週刊跟阿司分享。

  「小魔,BS要先入歌打底,你先準備別再聊了。」

  小魔以有緒車震的情報順利拉近跟阿司的距離,小魔發現阿司不認識元技二公子,對小均以外的八卦更毫無興趣。

  隔天小魔對阿司熱絡到不太正常,兩人整天黏在一起交頭接耳,小魔見阿司沒皮夾,還主動把自己的舊皮夾帶來送阿司。

  「我不要皮夾啦,我東西習慣放塑膠袋。」

  「你先試用看看,不習慣隨時可以還我。」一邊替阿司將健保卡擺入皮夾,阿司的現金很少,沒有金融卡或信用卡,而且他也不叫齊司⋯⋯。

  「喂,信,你看水性楊花的小魔,竟然移情別戀了!」

  「我祝福他們。」

  「人家在趕進度,你這邊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小均雖然加入樂團,卻沒擔任樂手或主唱,他會在練團前把當天開歌的架構和小節數寫在白板上,還替大家整理總譜,一份份用手寫在白紙上,整齊釘好擺在練團室門口,只是人從不出現。

  小均沒出現團員也鬆了一口氣,因為小均脖子常包著紗布,整個人有如從毒窟爬出來,臉上永遠掛著兩圈黑輪,配上失神混沌的雙眼,非不得已絕不開口,形容他為“練團室好兄弟”一點也不為過。

  自從阿司來了後,倪信發現熊貓眼宛如傳染病,小均的黑眼圈簡直接轉印到阿司眼睛,他們兩個每天不睡跑去幹嘛了?

  阿司不但越來越憔悴,常常大白天站著坐著躺著都能無預警睡著。

  不過倪信再也沒接到急診室的電話,難道小均的失眠自殘病也可以傳染給別人?傳染一半給別人,病情就會跟著減輕?

  如果能,倪信願意被他傳染。


013.為什麼你要睡路邊?

  「小均,你要去哪裡?」

  「要我跟你交待每天的行程嗎?」小均面無表情回頭,阿司又差點往他身上撞。

  「不⋯⋯不用。」

  「可以離我遠一點嗎?」

  阿司站在原地傻笑,小均不明白他笑個屁,轉過身繼續走他的路。

  阿司追上來,擋住小均去路:
  「你昨晚為什麼要喝酒?」

  小均上班快遲到了,他知道阿司沒在管別人遲不遲到,不跟他速戰速決今天是走不了的:
  「因為我整晚睡路邊,身上有點酒味比較合理,被當成醉漢比當精神病發作,事情會更簡單。」

  「為什麼你要睡路邊?因為你不想跟我睡嗎?」

  「不是,我有失眠毛病,只有兩種條件才能睡,第一個條件因為你出現泡湯了,我只剩第二種條件能睡,你還想要我怎樣?」

  「第二種條件是睡路邊?」

  「你說是就是,可以讓一讓?」小均直接推開幾乎已經黏過來的阿司。

  「不對,你昨晚身上有傷,絕對不是睡路邊,而是⋯⋯。」

  阿司突然被強大外力勒住,他愣了,連話也縮回嘴裡。

  「是,是自殘,有分等級,送急診的、不送急診的,你昨晚看到的是不用送急診的,以上。」鬆開阿司的衣領,繼續往前走,這次終於成功甩開阿司。

  昨晚小均終於睡了。

  歸零後,今天又是第一天,小均以全新心情面對,雖然一早被阿司纏住,讓第一天蒙上小瑕疵。

  自從阿司來了,小均開始研究重感冒是怎麼一回事。

  醫師表示:”感冒無藥可救,靠著身體的免疫機制,大約七天可以把病毒趕走,病毒消失後就會自然痊癒,自行痊癒的最佳方式就是⋯⋯。“

  原來常見的感冒是沒救的,他長達十年對阿司未解之結同樣無藥可醫。

  症狀會過去,他只要忍著忍著,阿司這隻病毒就會離開他身體找上別人。

  沒錯,他什麼本事沒有,就是忍耐力極高,他決定忽略所有的不舒服症狀,感冒讓人咳嗽發燒鼻涕流,拉到亂七八糟、癱到有氣無力都不怕,俗語說:”什麼都別管,放著讓他病,身體自然會痊癒。“

  只是小均不喜歡阿司半夜不睡覺,每天出門滿街找他有沒有路倒。

  別人認識小均時,他就已經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可是阿司從來沒見過自己不正常的樣子,尤其阿司昨天在路邊找到小均,見識一次血淋淋的自殘,血是乾了,可是傷口真的很髒,阿司那個大少爺又不會抬人,也不會處理傷口,把他跟自己都搞的一團亂。

  讓他自己路邊醒來,自己療傷,大不了被好心人送醫不是很好嗎?

  自己的事就要自己處理啊,齊司你又處理的不好。

  不喜歡被多管閒事的感覺,倪信老是涉身處地靠近一步,直到發現沒那麼堅強,嚇到大退三步以示後悔。下次忍不住身犯險境又來怪他。

  我要忙著一直被拯救也是很累的,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啊?

  不要再管我了,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僥倖,我真的不想再浪費時間跟你們這些貴人清算還不了的感情帳、友誼債。

  對我好本來就是無法回收的投資,我早就欠一屁股沒在怕。

  雖然不喜歡阿司街頭巷尾到處找他,不過他應該沒欠阿司什麼吧。

  這個人把他害得這麼慘,小均第一晚手下留情沒揍他,恩情免還,阿司欠他的爛債還多著呢,有事沒事讓他目睹哥哥放血,也算是帶他見見世面,盡盡兄長義務。

  「只是半夜還是別亂跑,怕治安不好,出了事我沒辦法對自己交代。」小均自言自語,一步一腳印,非常緩慢走進加油站。

  「請問要加什麼油?」

  他的加油、洗車同事幾乎清一色都是身心障礙人士,小均也是其中一員,別著愛心標語的員工證,暗示我是身障請手下留情,否則跟客人說話老盯著旁邊的空氣,應該會被客訴的很慘吧。

  「請問要加九二還是九五?」

  駕駛還沒回答,副駕衝出一位怒氣沖沖但姿色絕俗的麗質女子:
  「你們的垃圾桶在哪裡?」

  「魏小姐,垃圾桶擺的有點遠,要丟什麼我可以幫妳。」

  「你是誰?為什麼認識我?」

  頓時一場尷尬。

  小均想說難得有人開市價二千萬的賓利來加油,應該要給客人賓至如歸的感覺,下次說不定還會上門。

  沒想到太周到被反問「你哪位」,大概他阿司上身也開始耍白目。

  賓利車主像獵鷹似的,一聽到加油員竟然認識女伴,立刻下車犀利打量小均。

  見小均胸前別的員工證,原來是個身心障礙人士,雖然戒心稍微降低,仍精光四射對小均窮追不捨:
  「你是誰?為什麼喊她魏小姐?」

  「因為她姓魏啊⋯⋯。」

  「我想起來了,你是我上個月相親對象,你叫⋯⋯叫什麼?」雨勤完全想不起來小均是誰,也不認為他會是相親對象,只是故意說給身旁的男人聽。

  「我哪有資格相親,魏小姐是跟陳有緒相親,就在半年前,我正好在附近,所以才認出妳。」

  「好像有點印象。」不會吧,她還真的蒙對了,是在相親場合認識的。

  「我叫小均,魏小姐要加什麼油?」

  「不加油了,上車。」男人替雨勤作主。

  「幫我把戒子丟掉!」雨勤幾乎是被拖上車,她掙脫男方,又衝來把戒子塞進小均手裡。

  「你敢丟我戒子就告你竊盜罪。」男駕駛忙著應付雨勤,還不忘威脅另一頭的小均。

  「放開,你不要碰我!」

  「別跟我鬧脾氣,大家都在看了,快上車!」

  女方被拉拉扯扯拖向副駕駛座,男方粗暴開了車門,硬把女方塞進去,還守在副駕旁,硬按住車門防止女方跳車。

  「救命啊!快幫我報警!綁架啊!救命啊!」

  小均突然一股腦熱的衝進駕駛座,已經發動賓利:
  「魏小姐,車門關緊,坐穩囉。」

  雨勤往左一看,小均已經輕踩油門,試圖甩開跟她一門之隔的承韜,她心神領會用力點頭:
  「快開車。」

  失心瘋般奪車又載走別人的女友,小均拿了那本身心障礙手冊超過十年,今天最對得起它⋯⋯。


012.我不想惹怒一個車震高手

  「哈哈,太過癮了,再開快一點、快點,別讓他追上來!戒子快幫我丟出窗外!」雨勤興奮大喊。

  「應該沒什麼車追得上賓利吧。」小均開起賓利習以為常,半路還貼心幫車子加油,刷男友皮夾裡的信用卡。

  雨勤心思完全不在小均身上,只在意那枚可惡的戒子有沒有被丟棄。

  「還妳,讓妳親手解恨。」小均把戒子還她。

  雨勤開了車窗,高速中,兩人被風灌的亂七八糟,雨勤猶豫了很久,手機幾乎被承韜打爆,她於心不忍,本來還想叫正在開車的工具人載她去精品店瘋狂採買,卻開始擔心承韜大發雷霆,擔心皮夾在車上害承韜身上沒錢,擔心⋯⋯。

  雨勤一路蹙眉不語,她在擔心男友沒錢坐車回去,沒人擔心小均,小均只好先替自己擔心回去後會有什麼後果。

  「載我回家。」

  小均正要詢問她家地址,雨勤已經沒志氣接了男友電話,兩人在電話中吵到不可開交,小均只好默默把車開回魏家的車道入口,車庫在地下室,雨勤還在熱線也不好開下去影響訊號,重點是停車場入口柵欄機紋風不動,不知會認車牌還是會認駕駛的臉⋯⋯。

  前方的社區保全警戒的走來,後面也走近一名貴婦,小均有種被兩面夾殺的絕望。

  貴婦手裡牽著國小學童一步步朝車子挨近,貴婦抬眼微微跟保全點頭示意,保全會意後退開,小均以為得救之際,貴婦突然停下來站在車邊。

  她敲敲賓利車窗,小均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唉,還是遇到了,也不知道死賴車裡能賴多久。

  雨勤也發現了貴婦,趕緊拿面紙抹了淚,率性中斷跟承韜的通話,裝作若無其事下車,乘客都下去了,入口柵欄機也沒放行的意思,小均有種走投無路的窘迫,除非他有本事把賓利開上天。

  小均認命離開駕駛座,貴婦見他下車十分詫異,雨勤男友打電話到家裡大罵雨勤,見到賓利車時,她已經預料承韜不會在車上,卻沒想到車上會多個穿加油站制服的男人。

  為什麼加油站員工會送雨勤回家?

  雨勤也忘了解釋憑空出現的陌生人為何開著承韜的車,只顧著低頭用手機不停傳訊息。

  尷尬的小均只好主動跟這對母子打招呼:
  「魏太太妳好、魏同學你好。」

  貴婦一聽到小均開口,表情瞬間僵住,連空氣也凝固了。

  幸好她旁邊的小四學童心直口快先開口:
  「你就是我姐姐的新男友嗎?」

  小小年紀就跟著全家反對姐姐的渣男,一見到疑似姐姐的新歡,他一臉好奇。

  「我還不是。」小均微微蹲低身子,對上男童的視線,方便避開貴婦惶惶不安的眼神。

  「陳有均。」大男孩唸出員工證上的名字。這名字男孩以前聽過其中一個字。

  小均感覺那個貴婦身體一緊,雙手不自覺用力按住兒子。

  「噓,你能不跟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嗎?」

  「為什麼?」

  「因為我想追你姐姐,當她的男朋友。」

  「你的名字跟當我姐姐男友有關係嗎?」

  「有啊,但我怕你辦不到。」

  「放心,我辦得到。」男孩微笑。其實他認得小均,雖然兩人還不認識。

  小均不知不覺想著,阿司在魏同學這個年紀的時候⋯⋯。

  「小均,你今天回來的比較早。」守著空無一人的練團室,無所事事的阿司見到小均露出喜色。

  「吃過了嗎?」

  「好香喔,你帶晚餐回來給我吃?」

  「嗯。」

  小均今天十分反常,平日他不混到阿司睡著才回來已經很客氣了,怎麼可能還帶食物給阿司。

  「你還帶什麼回來?咦?是履歷表嗎?」

  「嗯,明天要開始找新工作了。」

  「今天發生什麼事?」

  「沒事。」

  阿司打開便當:
  「你買好多肉跟菜。」

  「都是給你的,我吃過了。」小均開始趴在地上寫履歷。

  「你為什麼用右手寫譜,現在還用右手寫字?」

  小均明白阿司為何多此一問,但他懶得回答:
  「我用哪一手寫字跟你有關係嗎?」

  「沒有⋯⋯。」

  阿司只好繼續享用他的晚餐,他直覺小均根本還沒吃,正絞盡腦汁設法讓小均願意跟他分享便當。

  另外趴在地板上寫字也是一件不尋常的事,但小均用這種古怪姿勢寫字,不但寫得駕輕就熟還自然而然,這件事正常嗎?

  更不尋常的是一個十八年的左撇子現在竟改用右手寫字,這人在他們分開的十年間到底遭遇了什麼?

  「你寫完了?我看一下。」搶走小均的履歷表,看完鬆了一口氣。

  雖然慣用手從左改成右,所幸字沒變醜,如果小均改用右手是被逼的,逼他的人還逼他以後只能寫醜字,阿司就真的想殺人了。

  一樣瀟瀟灑灑、恣意奔放的俊字,可是⋯⋯小均現在的個性已經跟他的字沒什麼關係了。

  寫完履歷後,小均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盯著髒兮兮的牆壁發呆,小均可以發呆一整天,害阿司好想替他報名發呆大賽。

  小均離家出走後儘管很想談戀愛,但他知道自己沒表情、沒想法,還不和人互動,就算是愛心氾濫的倪信也很難與他情感交流。

  要跟那家人生活在一起,生存之道就是得放空自己的感受或多愁善感、自尊心一類的鬼東西。

  離家出走後小均發現尷尬了,因為他的情感好像已經釋放不出來了⋯⋯。

  失去表情達意能力的小均,還是被阿司看出跟平常不太一樣。

  小均今天的眼神特別寂寞。

  「為什麼我在你身邊,你的眼神還是那麼寂寞?」阿司不滿意的質問。

  小均愕然看著眼前的阿司:
  「怎麼會有人一直把內心獨白唸出來?吵死人了!」

  「我還有很多祕密沒說出來,你不聽我還是要說,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超級無敵想你⋯⋯。」

  小均拿了湯匙挖了一大口飯,硬生生塞進阿司嘴裡,阿司話說一半差點嗆到,還順勢噴了小均一臉飯菜。

  「我也很想你去死⋯⋯。」小均把臉上飯粒慢條斯理撥進嘴裡,吃相還不失優雅。

  阿司不知從哪變出一把湯匙,得寸進尺的火上加油:
  「嘴張開,我餵你。」

  小均淡淡掃他一眼:
  「餵啊,怎麼不餵了?」

  阿司發覺自己拿著湯匙的手在微微顫抖。

  「怎麼對自己那麼沒自信?不知道我最欣賞不要命的人嗎?」

  連忙把湯匙塞進小均手中:
  「哥你慢用,我先去忙⋯⋯。」落荒而逃,一臉落寞躲在牆角。

  小均不知不覺心軟,慢慢嗑完阿司的剩飯剩菜,收拾完後,蹲在阿司面前,想起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魏同學,忍不住對阿司比劃了一下:
  「別人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長這麼高了。」

  「哼,跟哥哥在一起不用人高馬大。」

  「你是打算豁出去了?」

  「就是打算跟你勾勾搭搭。」

  小均轉移話題:
  「為什麼有本事可以每天把自己搞得那麼臭?」

  「我才不臭。」

  「我收個衣服,帶你去信家洗澡。」

  阿司高興的幫忙收拾晾在頭頂上的衣服及內衣褲:
  「我想穿這件、還有這件。」

  小均迅速把阿司挑的衣服抽走,還順手拔了曬衣繩特定幾件外衣及內褲,俐落疊好裝進塑膠袋,小心封好袋口。

  見阿司委屈的神色,小均只好多解釋一句:
  「我不想惹怒一個車震高手。」

  一講到車震,阿司就會想到陳有緒: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跟陳有緒是什麼關係?」

  「你問這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是你故意回答的很曖昧。」

  「第三順位繼承人,可以放過我嗎?」


014.他在結婚新床上窩藏男色

  阿司今天決定去見小均的第三順位繼承人。

  不但要見第三順位,更立志要當小均的第一順位,硬是要超越陳有緒兩階。

  雖然小均現在還很討厭他,阿司自我感覺良好,不相信小均會討厭他一輩子。

  別人都說他少一根筋,不長眼世界第一,他才沒有呢!他也看得出來小均對他恨之入骨,如果不是看在兩人媽媽的面子上,早就衝過來打他了。

  這些阿司都知道,但他仍繼續厚臉皮待在小均身邊,不但在他身邊,還要告訴全世界、更要告訴小均:”我喜歡你“。

  我已經無法讓你重新快樂,可是我不願意放棄我們的感情,我知道我們兩個感情深厚,這些感情沒有消失,只是被你藏起來,我要大力表白把你所有的感情逼出來,這次我不要再隱藏自己了,說愛就愛,你會得到一個最棒的男朋友!

  「魔魔,你最近常逛凶宅嗎?怎麼背後跟了髒東西回來?」

  小魔一臉哀怨,要不是阿司比鬼還難纏,他怎麼可能帶來見有緒。

  小魔真是辦事不利,叫他調查齊司,他倒是產地直送,把生猛鮮貨弄到他面前來。

  阿司推開小魔,一臉諂媚相巴著有緒:
  「陳公子,你別怪小魔,是我硬要跟來的,聽說你出手大方,英俊瀟灑,而且家裡超有錢,連我都想認識你。」

  有緒的風格跟小均如出一轍,直接略過不想接的話:
  「齊司嗎?你姓齊,跟齊虹白是什麼關係?」

  「不太熟。」

  齊虹白有個女兒叫Cindy,出生美國,從小在美國長大,擁有美國籍,在華人名媛圈相當活躍,名義上是有緒同父異母的妹妹,是元技總裁陳乃嵐的婚生女兒,實際上⋯⋯他私下驗過了,果然是個假貨野種。

  「你跟Cindy是什麼關係?」

  「不熟。」

  「我沒期待你熟,齊誠豫是誰?」

  「他是我哥。」

  「齊誠毅不用說就是你了。」

  「才不是,我是他哥。」

  「要不要我把齊誠豫找來問?」

  「不要不要!」阿司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也有慌張的時候。

  小魔查出齊誠毅的地址,有緒派人去他家時跟碰巧遇到齊司開門回家,屋內還傳出尖銳的吼聲:”齊誠毅你死在外面幾天沒回來了!“

  現在就算本人當場否認也沒人信,何況齊司本名是不是齊誠毅,有緒也沒那麼在意。

  「你媽是齊沛璇,是小均的遠房親戚,也是他以前的保母。」

  「我真的不是齊誠毅,我媽也不是齊沛璇,我真的叫齊司!」

  「敢問你媽叫什麼名字?」

  「我⋯⋯我也不知道。」阿司真的不知道媽媽的名字,就連爸爸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今天見有緒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跟有緒打聽自己的爸爸是誰。

  「所以你不知道齊沛璇叫什麼名字?」

  阿司越解釋這兩人表情越是懷疑,阿司終於自暴自棄:
  「隨便啦,你說是就是。」

  「古古怪怪,我替你撥電話給齊沛璇。」有緒還真的拿了手機撥通了電話,暗中按下電話錄音,阿司渾然不覺,只顧著搶過手機:

  「媽,我是Sid,這手機不是我的啦,沒事啦,不小心按到。」

  雖然阿司喊齊沛璇”媽“,雙方都知道她不是他媽,只是從小照顧他吃穿住的保姆。

  阿司突然用手包住手機,壓低音量,努力避開有緒跟小魔,可惜這裡空間就是那麼小:
  「小均哪有那麼容易找,我找到會跟妳說啦,妳要我跟他借錢?妳快醒醒好不好。」

  有緒耐心等他們母子聊完:
  「說完了?剛聽完你的見解,連我都想栽培你。」

  「真的嗎?」

  「能看出跟小均借錢比借屍還魂還不容易,你的才華不簡單。」

  「哼,你看不起小均,我才不稀罕你栽培。」

  「你誤會了,我怎麼會看不起小均,連命都不要,我挺佩服的。」

  「我⋯⋯我想跟你私下獨處行不行啊?」阿司不喜歡小均的祕密被人聽光光。

  「等等,我考慮一下要不要讓保鑣在場。」

  「不然你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你小均的祕密。」

  「你知道我有能力逼他說出任何他不想說的事情嗎?」

  「啊?」阿司還反應不過來。

  「⋯⋯。」這人智商挺高的。

  「算了,老闆,聽說你還缺助手。」

  有緒心想,“算了”應該是我的詞吧!算了⋯⋯。

  阿司靠近有緒的目的除了想問出小均怎麼被他家整成這副慘樣?另外一個目的是想問出陳家二十幾年前的司機情報,陳家二十幾年前的任何一任司機都有可能是他父親!

  阿司原以為他從小沒有爸爸至少還有媽媽,一年前卻發現⋯⋯他跟媽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這下他更要把司機爸爸找出來,這是他最近加入的願望清單。

  十年來他唯一的願望是得到小均的原諒,第二個願望如果有空也可以努力看看。

  但這兩點還不是阿司真正接近陳有緒的主因。

  阿司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是他在美國聽到媽媽與妹妹的對話。

  “陳有緒是小均失眠問題的唯一解方”。

  她們說。

  為了讓小均能睡,當有緒手下沒問題,就算爬上的床也可以。

  只要小均的人生能被翻轉。

  被晾在一旁的小魔開始自討沒趣,一年半前有緒透過關係要他加入倪信的樂團當貝斯手,他平常沒正職,只有選舉時幫忙助選,索性當起有緒的臥底,暗中調查倪信跟小均的關係,賺點零用錢又可以玩團。

  他跟團員一拍即合,更不知不覺被倪信的才華跟磊落不羈的風采吸引。

  這幾天調查阿司卻踢到鐵板,可惡的阿司,不知怎麼被他發現他跟陳公子的關係,從此天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威脅要跟倪信掀他的底,現在還跑到陳公子面前搶他工作,小魔恨恨瞪著阿司,他對這個樂團很有感情,萬一這死白目害他跟團員決裂,他絕對饒不了他!

  阿司答應幫有緒做事卻沒談酬勞,有緒一時也忘了免錢的最貴,只顧著交給兩人特製的心智圖,要小魔跟阿司下次例會時要填好帶來。

  「你說要在這張表填上朋友圈的人名,還要描述關係?老闆,我真的交不出來。」

  「這很難嗎?」

  「我又沒朋友,我想不出我能填誰的名字。」

  有緒溫和的解釋:
  「你沒朋友不要緊,這張關係圖不是填你的人際關係,我也沒興趣知道,這張圖是以小均為中心,你知道他有幾個朋友就填幾個名字,他跟那些人的關係是什麼,知道的就填,不知道的就空著,懂了嗎?」

  阿司愁眉不展,這作業似乎對他太難,小魔已經開始振筆疾書,阿司忍不住偷看。

  「別看我的!」

  「看一下也不行,你以為在考試啊。」

  「魔魔,借齊司看一下,我沒要你們競爭,我又不打分數,我給齊司多少報酬,我就從他那邊撥百分之十給你。」

  「我才不想給他錢!」

  「我也不要你的錢!」

  吵了有緒頭疼,很快宣布散會。

  阿司假裝跟小魔一起離開,卻暗中偷偷潛回來,趁有緒打開車門中控鎖,一屁股坐上副駕駛座。

  「五十分,你上來幹嘛?」

  「聽說你是車震高手,可以帶我走嗎?」

  「你聽誰說我是車震高手?」

  「小均啊。」

  有緒心裡挺樂的,表面卻不動聲色:
  「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五十分。」

  「你的意思是什麼?而且我叫齊司,不是什麼分。」

  「如果你想勾引我,恐怕要先從長相下手,長相不合我胃口的,我不太可能跟他做什麼,聽得懂嗎?四十九加一分。」

  「為什麼我只有五十分?我明明很英俊。」

  「個人品味,愛莫能助。」

  「小魔幾分?」

  「五十五。」

  「也不高嘛,小均呢?」

  「八十七。」

  「他好高喔,倪信呢?」

  「八十五。」

  「為什麼他可以那麼高,明明就很醜。」

  「以我視覺品味而言,他跟小均是同一型。」

  「那我呢?」

  「五十。」

  「我為什麼是裡面最低的?」

  「我對路人臉沒興趣。」

  「哼!我才不是路人臉!」不過倪信跟小均怎麼會是同一型?沒一個地方相似啊。

  可是直覺告訴他這句話很重要,又不讓他抓住頭緒,阿司整個腦袋要炸了。

  有緒對阿司一向和顏悅色,雖然他只是五十分的路人臉,可是這張臉卻給他奇怪的感覺,無法分辨好感或惡感,一種說不上的感覺。

  「我想用我身體跟你交換條件。」

  有緒無言,不是都幫他打五十分了嗎?用了五十分的身體到底誰比較吃虧啊。

  「換什麼?」有緒對這一型沒興趣,卻好奇此人目的。如果不是想要反試探齊司,怎麼可能讓他有機會上車?

  「我想讓小均可以隨時回他房子發發呆、彈鋼琴,他房子也可以借團員練團。」

  「你想幫他把內湖房子要回來?」

  「是啊,小均不太理我,如果是你親自拿著鑰匙拜託他回去住,事情就解決啦。」

  「你跟小均提過這件事嗎?」

  「有啊,可是他不太理我。」

  「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作夢比較快。」

  「有道理。」

  「一點道理也沒有,小均為什麼不能回去他房子⋯⋯。」

  有緒不耐煩打斷他:
  「你能不能想實際一點的事情?」

  「這、這明明很實際啊。」

  有緒老覺得他見過齊司,是小時候嗎?還是在夢中?可是他又確定兩人是第一次見面。

  「好吧,看你滿嘴跑火車,帶你回我房子,最好讓我看看你的功夫有沒有嘴巴說的那麼厲害。」

  阿司額頭開始大汗,他哪有什麼功夫,連接吻經驗都沒有,該不會直接被陳公子轟下床吧?

  說走就走,有緒開車帶著阿司上路,等紅燈時還刻意轉過頭,大剌剌打量起齊司。

  身材:普通。
  長相:一個路人。
  性格:智商破表。
  魅力:無法顯示搜尋結果,很抱歉,Google 搜尋已停止運作。

  除此之外毫無特色,小均在某次病危時竟然對著他喊這個人的名字,真是奇怪。

  雖然感到奇怪,有緒還真的把阿司帶回他準備結婚的新房。

  有緒的故意,阿司懵然未覺,但小均一定能察覺,這招叫隔山打牛。

  他記恨小均放他鴿子,如果齊司被他做到走不了路,小均的臉應該會黑一邊。

  「這房子好大,雖然沒看到鋼琴,可是拿這房子跟小均的房子換,小均應該能接受。」

  有緒懶得回應阿司的夢話,只帶他四處參觀,他不久前帶小均參觀過一次,小均將輕鬆發現齊司也來過這裡。

  可惜他沒辦法帶阿司進寵物房,那裡雖然不神聖,卻不容侵犯。

  進主臥室第一件事就是叫阿司進去洗澡,畢竟阿司不是小均,小均就算不洗他還是可以進去。

  阿司雖然想為小均壯烈犧牲,包括色誘有緒,可是這獻身也太可怕了,陳有緒沒小均帥、沒倪信醜,可是臉上永遠掛著一抹似笑非笑,要就笑出來,不笑拉倒,假惺惺的要笑不笑,看了就倒胃口。

  另一頭的有緒也很嫌棄阿司,他明白是自己太挑食了,害他時時飢腸轆轆。

  最近好不容易找到合意的食物,沒想到食物好大的膽竟然晃點他,有緒就算今天吃壞肚子也要讓小均後悔!

  阿司洗完澡,閉起眼,一絲不掛開始摸索,沿牆尋找床的位置。

  「喂,演奏a cappella我從來不關燈,你能不能張眼好好走路,別拿你的髒手摸我家的牆。」

  阿司緊張到完全說不出話,偷偷睜開半隻眼睛瞄有緒。

  「上床。」

  阿司又把偷睜的半隻眼緊緊閉上,抱著必死決心,如砲彈砰一聲將自己投入床心。

  「放輕鬆點,你身體好僵硬。」

  阿司藏入被窩裡,哪管有緒容不容易把他從被海中撈出來。

  有緒無奈上了床,找到他後,將阿司身體抓牢,扳正他的臉,正要對死閉眼睛的阿司一親芳澤時⋯⋯。

  「你⋯⋯是不是未滿十八歲?」

  「我未滿二十七,但很早就超過十八了。」

  雖然阿司長得一副娃娃臉,氣質純淨,心思簡單,一臉未經人事,不過硬要說未滿十八也太勉強了。

  可是當他親吻阿司時,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怎麼回事?除非阿司未成年,否則有緒想不出別的原因。

  當他還在思考哪來的罪惡感,房門已被人打開,走進來的人竟然是應該在國外考察的父母,有緒背脊發涼。

  「有緒,你不在公司,跑來新家做什麼?」爸爸一如往常的壓迫感。

  「⋯⋯我掉東西,急著四處找,想說會不會掉在這裡。」有緒心想死定了,勉強故作鎮定。

  「我們在機場轉機時遇到你爸失聯很久的長輩,你爸太高興了,我們把之後的行程取消,說服表叔跟我們一起回來,他不喜歡住飯店,你爸想讓他借住你房子。」

  「知道了,這段時間我不會過來。」

  素歆畢竟是母親,兩三下就察覺兒子神情有異,而躲在棉被裡的阿司不知在緊張什麼,吸氣超級大聲。

  「乃嵐,我們先出去,別把表叔一個人丟在外⋯⋯。」

  陳乃嵐用手勢打斷妻子,不動聲色快步走到一團鼓起物前,有緒嚇得臉色發白,連呼吸都停了。

  薄唇一彎,乃嵐大力掀開藏著人形的薄被,其他三顆心臟已跳出心口。

  一絲不掛的阿司,在眾目睽睽下,畏畏縮縮,已然失語:
  「董⋯⋯董⋯⋯事。」董了半天,沒人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表叔看熱鬧不嫌事小,見人多就跟來主臥室,看著三人圍著一名裸男,也加入大眼瞪小眼的行列。

  素歆快掐穿自己手心了,車震報導就已經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兒子還被他爸逼著從十二樓跳下去。

  這一刻丈夫活生生目睹兒子上班時間在準備結婚的新床上窩藏男色⋯⋯。

  「乃嵐,這兩位是⋯⋯?」

  「我兒子,有緒,另一位⋯⋯。」乃嵐不快睨了阿司一眼。

  「阿⋯⋯阿⋯⋯。」不停咬到舌頭,笨拙張大口,不知是報名字還是單純啊啊叫。

  素歆表情持續驚惶,本能望著有緒,在慌亂中瞥了一眼兒子帶回來的男人,竟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

  阿司本來想色誘有緒,這是他唯一能想到接近對方的方式,萬萬沒想到⋯⋯人在做天在看⋯⋯。

  「小犬在公司吃壞肚子,下午請假跑來這裡休息,等一下就會回公司,希望你別被他們嚇到。」

  「怎麼會?兄弟倆感情真好,明天跟叔公一起吃飯,讓我好好認識你們。」

  乃嵐沒多說,表情難看了片刻又瞬間掩飾起來:
  「表叔這邊請。」

  乃嵐嚴厲的眉宇緊蹙,卻沒當場發作,有緒暫時死裡逃生,接下來無法預料會被怎麼嚴懲⋯⋯,上次只是報導中的模糊照片,這次是被爸媽現場目睹血淋淋的敗行,想到即將面臨的震怒,有緒只剩虛脫。


015.我可以考慮抱著你睡

  阿司臉色蒼白,被有緒爸嚇到現在,又不敢跟小均訴苦,只能將驚恐往肚裡吞。

  小均坐在練團室的地板上,借小魔的貝斯有一搭沒一搭撥弄著。

  阿司低頭沙沙劃了幾筆後,繼續抬頭苦思,忍不住又偷看小均一眼。

  自從跟魏同學見面後,小均不再早出晚歸躲阿司,兩人雖不互動,卻同為失業人口,幾乎朝夕相處。

  「小均,你明明很會彈貝斯,為什麼要在他們面前故意彈不好?」

  小均連眼皮都沒抬,繼續玩他的貝斯:
  「你說呢?安插一堆眼線,還讓不讓人活?」

  阿司聽了忍不住心虛,下意識遮掩那張人脈圖。

  不藏還好,一副閃閃躲躲反而引起小均好奇。

  小均知道阿司整天鬼鬼祟祟偷瞧他,就是提不起勁理會阿司。

  他還是無法入睡,神不清氣不爽,幾乎找不到工作,都快養不活自己,他趕緊打電話請媽媽快把阿司帶走時,媽媽竟然說她最近有點忙?!

  妳很忙難道是要我押著阿司搭飛機嗎?就算在飛機上我素質良好全程沒發作,萬一在妳家我又來一次要送急診的睡法怎麼辦?

  小均不想,他在媽面前一向克制在自己可控的狀態,他不想在她附近突然跟瘋子一樣傷害自己,他一直過得很好,他能照顧自己,他⋯⋯不想讓她後悔答應兩人交換。

  在他十八歲那年,原本的安排不是這樣,留下來的人應該是阿司不是他,他試圖說服媽媽,只因為那是他對阿司最後一次的心疼。

  小均知道阿司在陳乃嵐的眼中只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報復後遺症,以阿司對陳乃嵐激烈的反應,大概不出兩天阿司就會逃出陳家,或者全家人亂鬥互相反擊,最後爆發慘不忍睹的衝突。

  尤其陳珈臻這個人也挺會無事生非的,小均敗在她手中一百次,以阿司的聰明才智換算,可能要吃癟個一千次才合理。

  小均曾經差點失手掐死陳有緒一次,換成阿司剛烈的程度,對不起,有緒你大概要死足十次才收得了尾。

  小均了解阿司,卻不了解自己,他真的不知道兩人互換後,自己最後怎麼會變成這樣⋯⋯。

  算了,過去的事也沒什麼好想的,至少阿司沒辜負他當年期望,到今天為止沒把他的人生玩壞。

  至於自己,早早打掉重練還來得及,反正他資質好,頂多換個人生再來一次。

  既然都打算穿越重生了,為什麼就不能跟阿司和平相處一次?就算是裝的也行啊。

  看著阿司在他眼前擺明一臉幹虧心事的表情,真是笨到不行!就發善心關懷他最後一次吧。

  嘖一聲,小均把阿司連藏都藏不好的紙張奪過來。

  這⋯⋯這東西是哪來的?

  只見一張以他名字為中心,外圍拉出許多分支的心智圖,每個圈裡都被寫進一個人名,不知為什麼阿司特別注意倪家祖孫,在他們名字描了一圈又一圈。

  倪信名字旁邊被加註:”像?“草草劃掉後,又補了一個”不像“,那個”不“最後又被打了叉叉。

  這⋯⋯這什麼玩意?

  「既然是我的觀察報告,怎麼可以少了我提供的第一手情報,筆拿來。」

  「喂!別寫在上面啊。」阿司快急哭了。

  等阿司把那張紙從小均手上跪求回來,心智圖已經被拉出一條新的分支。

  姓名:陳有緒。
  關係:主管。
  看法:最強的變態。

  阿司看到簡直快瘋了。

  「怎麼樣?」

  「⋯⋯你的字跟以前一樣好看……。」

  「那我就放心了。」

  「小均⋯⋯,」阿司趁小均跟他難得互動的機會,鼓起勇氣試探:
  「你為什麼會變這樣?」

  「嗯?我記得我一直是這樣。」

  「你不是,你連說話方式都變了,還有⋯⋯。」

  「齊司,我收留你,不避開你,不代表你可以盤問我。」

  「我沒有盤問你,我是關心⋯⋯。」

  小均打斷:
  「關心我是怎麼壞掉的嗎?」

  「你沒有!你沒有壞,壞人的是那些傷害你的人,你只是被陷害而已。」

  阿司猛然從身後狠命抱住小均,壓抑多日的傷心終於忍不住淚崩。

  直接的,不假修飾的直白說話方式,在家族在集團完全不合格,好死不死無視城牆,直接鑽進小均心坎底。

  小均本想回他:”你就是我在這世上第一個陷害我的人啊,恭喜,實至名歸“,最後終究不忍心。

  以前聽過”親愛的敵人“,始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自從十八歲發生了那件事後,小均對自己說:”我懂了“。

  「你不要抱我,我不能跟外人靠那麼近。」

  「我不是外人!」

  「我知道你不是,但你怎麼不好心點,把我最寶貴的機會讓給別人?」

  「我聽不懂,我很想幫你,你可以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知道嗎,我如果再沒辦法靠近外人,我他媽的這輩子只能跟你談戀愛了。」

  後來的小均慢慢明白,阿司應該是很喜歡他,但他為什麼要供他喜歡?

  「我⋯⋯我⋯⋯。」阿司不敢奢望。

  「你可不可以別再靠我那麼近?你想要怎樣?提醒我這輩子只配跟你交往?還是告訴我人生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阿司繼續抱住小均死不放手:
  「我不要把機會讓給別人,如果我們很合適,交往會怎麼樣嗎?」

  「很好啊,一點都不像走投無路會幹的事,怎麼樣?你有趕著今晚跟我亂嗎?」

  「陳有均,你話真的很難聽,可是我不介意,因為我對你是真心的。」

  「一個天羅、加你一個地網,這種弄死我的方式還挺有創意⋯⋯。」

  阿司抿緊嘴,他下定決心了,不管小均對他怎麼冷嘲熱諷,他絕不放棄。

  就算現在的小均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仍執意用他的方式想要回他們的過去。

  他不想再痛苦下去了,小均要恨就恨,想罵就罵,反正他已經無法停止。

  為什麼會喜歡從小相依為命的小均?太多太多理由了,每一點每一滴都是瘋狂愛上小均的原因。

  阿司從小就發現自己渴望男性的擁抱,喜歡接近男同學、容易纏上男老師。

  無數次被輔導老師約談,遞給他好吃的零食跟飲料,打算跟他談錯誤的性別認同和愛慾對象。

  阿司不懂,很喜歡一個人怎麼不能跟零食餅乾一樣開心一樣正常呢?

  他又沒有性別錯亂,他知道自己是男孩子啊。

  卻常常在輔導室度過倔強的漫長時光,他不言不語,如此孤單。

  他的衝動必須對老師解釋,真的好蠢,每天在喜歡的人座位塞告白信,攔截喜歡的人硬要幫他小忙,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衝動,他不曉得要跟不相關的人解釋什麼。

  他的惡夢直到小均接他同住後為止。

  阿司的爸爸不可能為他到校,阿司的媽媽一向請保母代理出席,這一次他騷擾男老師又被輔導室約談,小均特地跟學校請假,一走進輔導室,帥勁十足,簡直就是為他而生的天神,一身來者不善的強大氣場,阿司當場就望到窒息。

  小均那天穿著便服,前一天刻意不修鬍,努力遮去他國一生的年少生澀,不卑不亢走到老師面前,以齊司哥哥的身分,有條不紊講道理:
  「我們家會請人跟阿司溝通,希望你們不要再為難我弟弟。」

  「你誤解了,沒有人想為難你弟,我們是出自師長的關心。」

  「我們不需要師長的關心,我們家可以自己處理。」

  輔導老師心想,語氣好狂的富二代:
  「陳同學,我恐怕得麻煩你爸媽出面談談,除非連你爸媽都同意我們不用關心齊司,否則身為學校老師對你弟弟有這份義務跟責任,你能理解我說的話?」老師像是不太相信小均理解力似的,謹慎追問。

  「我可以請我媽簽同意書。」

  「齊司說你媽因為一場車禍失去意識躺在醫院好幾年了,你們這樣很辛苦吧。」輔導老師一直懷疑齊司說他媽變成植物人的可信度,故意丟出這個訊息,想暗中觀察小均神情。

  小均藏不住表情,聽完話立刻傻眼,幸好反應很快立刻把表情救回來:
  「最近醒了,請不用擔心。」

  「醒了就好,老師可以去探望她嗎?」

  「不方便。」

  「現在我換個方式問你,我可以請你爸過來學校一趟嗎?」

  小均倒是沉默了。

  老師想挫挫這年少得志的少爺氣焰,見他答不出來,得逞的暢快。

  「如果我能解決阿司的問題,你們可不可以別再找他麻煩?」

  「找他麻煩?你憑什麼認為我們的關心是找麻煩?」老師終於忍不住動氣。

  「我認為就是找麻煩,我不太習慣解釋原因。」

  「好吧,既然你覺得我們對齊司不夠友善,我希望直接請你們家長出面,避免你用自己負面想法影響到齊同學。」

  「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保證。」

  小均離開後,老師還等著齊司的家人來學校替齊司辦轉學,但過了好幾個星期,什麼事都沒發生。

  齊司依舊以外籍人士的身分在這所私立小學讀到畢業,此後再也沒被輔導老師召見。

  因為自從他哥來過學校後,齊司變了。

  他變成一個比護家盟更護家盟的孩子。

  見到以前心儀的男老師或男同學,嫌惡的別過頭,從此只跟女同學說話,聽到有帥氣的實習老師要來,還說出”千萬別讓他靠近我“的白目話。

  輔導老師知道性傾向與眾不同不是這孩子的錯,她曾擔心這孩子那天回家後遭遇了什麼,幸好齊司不經大腦的話風依舊不變,應該沒受到什麼不為人知的傷害。

  那天小均回家後,送了阿司一束花,落地的歐式蕾絲窗簾成了阿司的嫁紗,小均玩笑式的掀起頭紗,說他已經娶了他,阿司再多看別的男人一眼他會很不開心。

  小均以為阿司年紀漸長就會想清楚了,他完全沒料到,他讓阿司認真了。

  從此阿司變成了護家盟,從此只想守護這輩子唯一的家人,最帥的小均。

  「原來世上最美好的事都會慢慢變壞。」

  阿司的聲音很輕很輕,小均沒有回頭,此刻同樣百感交集。

  阿司離開小均後,他憤世嫉俗,他臉皮超厚,他認識了傷心,也經歷了悲喜。

  小均背對阿司,沉默了很久,腦中想起一段往事,應該跟阿司想到的不同,他們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每一段都有被重播的可能性。

  他曾經跟阿司很努力的對抗這世界,阿司告訴他,他愛上了不被認可的情人。

  當時小均喜歡的人遭受她班上同學的霸凌,他無法跟她告白,小均知道很多女同學對他有好感,他聰明的壓抑對她的愛意,耐心等待畢業來臨。

  他跟阿司還組了一個叫”不可愛“的聯盟,各自守護心中不被世俗認可的祕密。

  現在的陳有均已經不是過去年少輕狂的才子。十年後,他徹底屈服,他順應天命,在這世上早已沒有他留戀的事,他總算學會放棄。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嘛。」

  阿司愣了一下。

  「還有臉跟我告白。」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是啊,也沒什麼好不高興的,至少我們的聯盟還剩下最後一個人還在努力,努力堅持早該放棄的傻氣。

  「阿司,我已經不是我,而且很快就會走⋯⋯。」

  阿司緊貼小均背後,拼命抹去串珠般的淚。

  小均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帶你去洗澡,洗完後⋯⋯。」

  「這⋯⋯這麼急?」阿司眼淚還趕不及擦乾就被震到了。

  下午才被有緒他爸驚嚇,現在他驚魂未定啊。

  「如果你今天已經洗過了,我可以考慮晚上抱著你睡。」

  「我沒洗過澡!」

  「嗯。」

  今天沒洗過?身上那股熟悉的異味還能自動退散一定是神跡。

  小均沒點破,不想追問阿司下午的行蹤,也不好奇什麼讓他嚇得臉色發白。

  只是把這睜眼說瞎話的人帶去倪信家。


016.你只當我是一個弟弟嗎?

  倪信在他家客廳正跟團員喝酒聊是非,見小均帶著阿司上門,用眼神詢問他。

  小均把阿司丟進浴室後,走出來淡淡跟倪信說:
  「甩不掉只好一起帶過來。」

  難掩心情失落,倪信強笑故作瀟灑:
  「沒關係,多個人更熱鬧,我只擔心他在場會影響你的心情。」

  「嗯,他有辦法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再一腳踢回鬼門關,不過我看開了。」

  「你騙人!剛剛你明明說要以交往為前提跟我相處!」阿司根本躲在門後偷聽。

  小均怎麼可能說這種鬼話,他直接略過阿司胡言亂語:
  「你有洗嗎?」

  「洗過了,不信你聞。」

  小均不聞還好,一聞表情立刻怪怪的。

  「怎麼了?不香嗎?」

  「對不起,我先跟他出去談談。」小均把阿司弄出去。

  丟下狀況外的團員互相對看,並用哀怨眼神望著倪信。

  「你是想追人家還是想湊合人家?你不說清楚害我們好尷尬!」

  「有什麼尷尬,大家都是普通朋友。」

  「信,你到底對人家還有沒有這個意思?我們好難應對。」

  「大家保持平常心,別理他們,說到上次海洋音樂祭⋯⋯。」

  倪信笑的乾澀。

  第一次衝動出櫃,對象是爸爸,隨即被情人打臉,鄭重否認兩人關係。

  挨了好幾天,倪信終於鼓足勇氣去晴天家找他,發現他家已經人去樓空。

  之後聽到關於他的消息,都是一些好消息,例如他申請到美國的名校,例如他家其實很有錢,例如他已經不叫晴天。

  兩年前認識了小均,小均幾乎不提自己的事情,像個沒有過去,沒有個性,甚至毫無想法的小開病患。

  倪信反而能輕而易舉將小均想像成任何人。

  倪信知道小均是元技集團的小開,知道他因為生病交不到朋友,最重要的是,倪信知道小均就算失蹤一年,最後還是會出現。

  他願意等待一個有希望出現的神祕富少。

  也許晴天對他只是玩膩了,玩夠了,再出現他面前充情侶沒那麼方便了。

  小均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一個病患,他只是有點麻煩,但沒有玩弄男人的本事。

  剛剛的小均湊過去聞了齊司,他們的距離很近,倪信還沒那麼在意,可是他們的動作如此自然,像是在家練習上千次,在無意之中就習慣成自然。

  其實小均是有過去的,過去的朋友(親戚?)、過去的故事、過去的傷心。

  是啊,有誰會一生下來就是個精神病患?

  倪信想要了解,又害怕了解。

  他不了解晴天,只知道晴天假裝無憂無慮,其實他很不快樂,不然怎麼常常在夢中有流不乾的眼淚?

  只是當時他太年輕,酷酷地以為,晴天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老公。

  其實不然。

  晴天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有屬於他世界的人,才有辦法打開他的開關?

  所以剛剛他嫉妒了?

  嫉妒阿司跟小均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嫉妒他們兩人的共同過去?嫉妒小均說甩不開阿司的表情。

  想到小均剛才帶著羞澀,帶著得意,甩不開阿司就能讓小均浮出難得的表情?倪信不懂,真的不懂。

  不懂小均到底是誰,不懂他倪信為什麼就是走不進也退不出別人的世界。

  被小均帶出場的阿司在屋外猛聞自己,不停想身上的味道到底哪裡不對勁。

  小均只是瞪著他,又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小均⋯⋯你怎麼了?」

  「沒事。」

  小均能說什麼?

  能告訴阿司:”你用到我的沐浴乳了“嗎?

  阿司在地下室抱他時,他只覺得他身上的香味很熟悉,研判他不知跑去哪洗過澡了。

  剛剛阿司假裝洗過澡,小均沒提防就聞了他,靠,這熟悉的香味不就是自己的沐浴乳嗎?

  有緒自從被週刊強迫出櫃後,從此就對小均怪怪的,包括規定小均只能用他準備的沐浴乳洗澡。

  原本以為是什麼不安好心會引發紅腫刺痛或讓人越洗越臭的整人沐浴乳,沒想到就是一罐正常的沐浴乳。

  只是市面似乎買不到,小均上網查過,國內沒有代理商,想要只能請人從歐洲帶回來。

  味道當然是好聞的,應該是有緒非常喜歡的味道,小均當時就發覺這個人怪怪的。

  今天阿司身上有他專用的沐浴香,應該不是不小心的。

  「他到底想怎麼樣呢?」

  「你在說誰啊?」

  「下次有人請你去他家洗澡,拜託你別亂用沐浴乳。」

  「你⋯⋯你⋯⋯知道了?」阿司臉色大變。

  「你們做了什麼事我不想知道,你們兩個高興就好。」

  「可是你看起來很不高興。」

  小均斜睨了他一眼,當然是不高興,在那個家出櫃還得排隊,他高興得起來嗎?

  小均把阿司遠遠丟在一旁,深呼吸後開始打電話,有緒死不肯接,小均也有心理準備了,既然在阿司身上留下蛛絲馬跡,不就是等著接他電話羞辱幾句嗎?

  他大概也只剩這點價值了。

  「小均,爽約還有臉打給我,怎麼辦到的?也教我吧。」有緒終於接了。

  「不用特別學主人不高興的事。」

  「我不高興對你有影響嗎?不是照樣很逍遙?」

  「我會回去的。」

  「可是你連寵物都當不好,真的能勝任嗎?還是我換個人試試好了,姓齊的興致勃勃,你怎麼看?」

  「我哪有什麼看法?我現在連睡覺都辦不到。」

  「哪裡,你太客氣了,叫旁邊的人把你一棒打暈也是能睡的。」

  「這跟我閉著眼睛過馬路也能上天堂有什麼差別?」

  「你會走到今天也是自找的,如果一開始就乖乖認清現實,現在會吃這種苦頭嗎?」

  「現實很殘酷,我不知道該怎麼認。可是我記得我以前日子不是這樣過的。」

  小均回想是怎麼屈服的?

  不是因為肚子餓,不是因為沒水喝,是他受不了沒人互動的日子,關在空無一物的房間什麼都不能做,無人交流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快瘋了。

  後來他選擇了接受調教,至少那是他能夠跟人交流的唯一機會。

  「你日子難過這我承認,但一手好牌爛在你手裡,這也要怪我嗎?」

  「當時年紀小,不知道在你們家生存還得靠牌技,現在我牌技練得不錯了,只可惜已經一手爛牌⋯⋯。」

  「看在你第一次被疼就上手的份上,我可以盡量幫幫你,只是你現在手上還有牌嗎?」

  「那種鬼牌能打出來的話,也不用給你當寵物了。」

  後來小均終於知道阿司喜歡他,再想不清楚,也給了他十年讓他慢慢搞清楚,搞清楚為什麼十八歲那年會被阿司出賣。

  這世界竟然對他留一手,祕密隱瞞了他無法參透的天機。

  小均一年前跟倪信表白,他希望倪信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久前他默許有緒越界,因為他真的好想弄明白。

  愛跟出賣原來可以聯手,高中畢業那年,他被兩個有情有義的人聯手摧毀,一個是弟弟,一個是女友。

  小均很慶幸他後來發瘋了,他是敗在媽媽情敵的手裡,跟這兩人完全無關,他們只配一邊涼快去。

  有緒在電話那頭突然輕聲一笑:
  「不過你沒睡似乎也不著急啊,我看這樣吧,收寵之約先無限期暫緩。」

  鋪陳那麼久,果然是為了這句話。

  但今天有緒的情緒有點陌生,嘖,怎麼通個電話也會通到心電感應?

  結束之前,有緒果然拋出了彩蛋:
  「如果你最後的底牌是找個替死鬼跟我同歸於盡,說實話,我非常失望。」

  「今天發生什麼事?你們兩個都不太對勁。」

  「目的都達到了,繼續裝蒜不難過嗎?痛痛快快諷刺我幾句我還比較看得起你。」

  「自從你換掉讓我睡覺的方法,我的人生大概就只能跟你綁在一起了,除非我這輩子不想睡。」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出國一走了之。」

  「出國幹嘛?當通緝犯嗎?出國就能睡的話,我老早就坐飛機跑了。」

  有緒在另一頭不說話,小均再度轉頭朝遠處看一眼,順手就把阿司招過來,電話按下靜音:
  「你今天看到了誰?被嚇得不輕。」

  「我才沒有那麼沒用。」

  「看到誰了?」

  「陳有緒的爸媽。」

  「看到他們時,你在哪裡?」

  「⋯⋯在陳公子家裡。」

  「在床上嗎?」

  「沒有!才沒有!」

  「你真的是⋯⋯。」

  「是什麼?」

  「帶賽。」

  「不是!才不是!」

  小均繼續跟電話那頭說話:
  「自己遇到掃把星不能算在我頭上。」

  「我才不是!」阿司大聲嚷嚷。

  小均無奈遮住單耳,努力在噪音中講電話:
  「保重自己,萬一你出事我也只好準備上吊⋯⋯。」

  收了線,小均嘆口氣,覺得自己前途無光。

  忍不住摸摸阿司的頭,好像這十年多災多難的日子不曾發生過。

  「時針可以回到起點, 卻已經不是昨天。」

  「啊?」

  阿司還是老樣子,不明不白的表情多麼直接。

  小均悠悠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我希望擁有一個平凡的人生。」

  阿司白目的接口:
  「我可以給你一個很棒的人生。」

  「那先離我遠一點吧⋯⋯。」

  兩人回到倪信家,團員已經喝的很茫,玩起真心話大冒險。

  小均也加入他們,很幸運他遇到一群隨性的樂團團員,加上有倪信罩,他爸也對他友善,讓他不費吹灰之力短暫擁有家人跟朋友。

  至於破解愛情謎題這種難度頗高的事,小均就暫時不想了。

  阿司划酒拳很容易輸,輪到阿平對阿司出題: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可以讓阿司跑遠一點,他偏偏愛選真心話,也不問誰想知道他的心裡話。

  「真心話。」

  世上脾氣最好的鼓手阿平從善如流,反正出什麼題目,阿司回答都大同小異。

  「你想對在場的某個人說什麼祕密?」

  清清喉嚨,哇⋯⋯又來,團員聽的很煩,開始走神或聊天。

  「如果你是鈔票,我就是皮夾。如果你是沐浴乳,我就是沐浴瓶。如果你是爸爸,我就是媽媽。如果你是哥哥,我就是弟弟。如果你是B我就是C⋯⋯。」

  「媽啊,已經五分鐘了,到底有完沒完?」

  小均沒注意阿司說了多冗長的真心話,他已經把阿司當成另一個空間的靈體,只顧著跟倪信把桌面當鋼琴,用指法傳送只有對方能懂的私訊。

  阿司當然發覺小均跟別人的曖昧空氣,他拼死也要贏一次,好不容易這次划拳他終於贏了。

  「我要問倪信,你兒子是跟誰生的?」

  好⋯⋯好粗暴的問法,倪信環顧眾人一眼,不知小均是否曾經好奇,他身為同志卻帶著一個兒子。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曾經有個女人跟我約好一起生小孩,她懷孕後就開始躲我,我不知她搬去哪裡了,最後聽到她的消息她已經意外過世,她遠在國外的親戚趕回來處理後事,把她剛出生的孩子丟在育幼院不聞不問,這孩子跟我血脈相連,我不忍心他成了孤兒,就出面認領了這孩子,取名念保。」

  「聽起來怪怪的。」

  「請問你有什麼高見?」小均表情就像租了房發現屋裡鬧鬼,很想連夜搬家。

  倪信很少對外提起念保的身世,對阿司無禮的態度非常惱怒,他本能想尋找小均的眼色,竟忘記小均的視線永遠都在到處亂飄。

  「我的直覺就告訴我怪怪的啊。」阿司順帶埋怨小均:
  「就連你也怪怪的。」

  「我已經一週沒吃藥了,怪也正常吧。」

  阿司知道小均有在吃藥,也知道他最近停藥,卻完全不敢追問,因為他懷疑是他把小均害得要吃藥。

  倪信聊了孩子身世,大家有點失去玩興,不玩遊戲還是繼續喝酒,個個喝的爛醉,小均趁大家不注意時,低聲跟倪信說:
  「我睡不著,可以陪我夜走嗎?」

  阿司在旁邊虎視眈眈,卻不敢大剌剌跟出去,只是不停想著,小均為什麼一週沒吃藥?

  倪信跟小均併肩走,中間隔了很大的距離。

  「你不吃藥可以嗎?」

  「會控制不住自己吧。」

  「這樣好嗎?需要幫忙拿藥跟我說,我公司旁邊就有醫院跟藥局,很方便。」

  倪信發覺自己越來越在乎小均,在乎生病的小均,不是可以代替誰的那個小均。

  吃了十年多的藥,小均從來沒有任性停過,如果他帶給那家人麻煩,那家人就會找他麻煩。

  可是自己真的有病嗎?小均也曾懷疑,只是人在屋簷下,無能為力的事就別多想,最近跟阿司久別重見,小均沒有一天不想著過去的日子,那時候的自己⋯⋯面目好模糊,想不到自己也很想念自己。

  「謝謝你,我過幾天面試會順便拿藥。」

  小均停藥一週還是沒有安全感,他可以製造麻煩累死阿司,可是他不想把倪信嚇跑。

  「阿司今天一直在暗示你,很怕全世界不知道的拼命暗示,你看出來了嗎?」

  「暗示我什麼?」

  「我想他對你有意思。」

  「他只是我弟。」

  「你也當我是一個弟弟嗎?」

  「當然不是。」

  倪信好想再追問下去,但害怕後面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我想知道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

  「如果我有機會跟人交往,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倪信聽出小均語帶保留,不甘心的伸手直接握住小均,小均很不給面子的往後一縮。

  「原來你習慣遠距離戀愛?」

  連小均自己都有點錯愕,最近跟阿司密集相處,他已經習慣跟另一個人近距離接觸,還曾幻想自己的毛病不再是毛病,這一刻跌回現實,原來肢體接觸只是”齊司限定“。

  如果他依舊控制不了無意識的行為,他跟倪信交往會有什麼下場?他必須不停解釋他不是故意甩開倪信的手、推開倪信身體,而且得每隔幾天找另一個男人交配才睡得著⋯⋯。

  算了,放過倪信吧。

  也許他這輩子只配跟齊司交往,腦中浮現齊司旁若無人的大呼小叫:
  「老公!老公!」

  任何公開場合阿司應該能”啪“一聲直接坐他大腿上,最絕的是畫面是,阿司不知從哪變出湯匙開始一口一口餵他吃飯,連這種畫面也毫無違和感。

  好幽默,幽默到他已經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此時再配上有緒跑出來:
  「別跟我搶,我要帶我寵物去睡覺。」這劇情就精彩可期了⋯⋯。

  不就是個身心症患者,難不成還以為自己是男神?

  小均聽到自己縱聲大笑,笑到停不下來,笑得非常瘋狂,整條街全是他失控的笑聲,路上的人已經開始害怕。

  就讓他們害怕吧,一個被玩廢十年的人,剛被這世界的幽默感逗得樂不可支。

  倪信的臉僵冷到扭曲,不想交往不妨直說,裝瘋賣傻到底在演哪一齣?

  小均忘記倪信在場,繼續跟路人賭氣,不顧一切行為失序。

  我失去所有人生都沒怕了,只不過是失常的狂笑,你們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017.你的眼睛勾引我犯罪

  「不准偷看喔,把你的手交給我,讓我牽著你走。」

  小均怎麼可能放心把自己交給這個人,雖然被蒙上眼罩,還是技巧性開了一道細縫。

  「怎麼突然停下來?」

  「前方是不是有電線桿之類的?」

  「啊!對不起,我沒注意,幸好你沒一頭撞上。」

  「嗯。」幸好我有偷看。

  以前阿司說的不清不楚就要拉他出門,還要求得蒙眼不准偷看,小均只會直接把他轟走。

  小均這次卻特別破例,不過也只有今天。

  「小均,聽說你很想談戀愛?」

  「聽誰說的?」

  眼睛被遮去了光線,小均反而有安全感,對阿司態度也隨和起來。

  「聽倪信說的,他說你要跟他遠距離戀愛。」

  你聽錯了吧,他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我聽說愛情會讓人失心瘋,我想以毒攻毒,否則我這輩子離不開那一窩變態。」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我為什麼要考慮你?」

  「⋯⋯給個機會嘛。」

  「你用什麼身分跟我說這種話?」

  「齊司的身分。」

  「好特別喔,祝你順利。」甩開阿司的手,小均伸手用一種很慢的速度摸索前方的路,有些舉步維艱。

  「如果戀愛對你那麼重要,你為什麼要考慮我是誰?」

  「你今天怎麼了?」

  「事實很明顯啊,你身體討厭倪信卻喜歡我,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我沒意見,找不到女人,我就找男的,男的也碰不得,我就找姓齊的,再沒辦法,還有姓陳的可以找,總是有辦法把自己銷出去。」

  「真是太巧了,我不姓齊也不姓陳,我是搞不清楚爸媽是誰的孤兒,這麼好的條件,你真的可以考慮我。」

  「唉⋯⋯一張鬼牌。」

  自從遭阿司出賣後,對最親的阿司一恨就是十年,多年來各自東西,小均對當年的事始終耿耿於懷,也沒有能力化解。

  好不容易逃家,獲得短暫的自由,小均好希望談場戀愛,這次他得把愛情弄明白,搞懂當年他為什麼會被心儀的對象與疼愛的弟弟聯手陷害。

  如果戀愛對象跟害慘他的幫兇還是同一位,這玩笑不就開大了?

  幸好這種事不會發生,一見到他心裡就冒出一百個幹、一萬個無言以對、十萬次翻白眼,要發生悸動也很拼吧。

  但是當小均的眼罩被阿司取下後,發現他錯了。

  落入眼前的是他跟阿司十年前住的房子,房子雖然在小均的名下,這十年來踏進的次數卻寥寥可數,都是和有緒交換條件偷偷潛入。

  阿司面有愧色:
  「陳有緒說,我們到晚上十二點就要離開,我改天還會纏住他⋯⋯。」

  小均不說話,搖搖頭:
  「十二點就夠了,你真的很了不起。」

  見阿司腦子還忙著翻譯小均話裡的意思,小均微笑輕聲說:
  「歡迎回到我們的家。」

  阿司忍不住紅了眼眶,趕緊用門禁卡解除保全設定,大門被打開了,兩人都有點近鄉情怯,站在原地呆杵半天才想起要進門。

  「這裡變好多喔,家具跟沙發都換掉了,現在誰住在這裡?」

  小均聳肩,他怎麼會知道。

  「上樓看看我們的房間。」

  兩間臥室變得十分陌生,幾乎可用面目全非來形容,連門都換掉了。

  以前他們雖然各有房間,自從小均槓上輔導老師與阿司”私定終身“後,兩人就睡在阿司房間。

  「在夢裡我常常回來這裡,我跟你都在,我們依舊有說不完的話,你吵著要跟我睡,我說:你長大了該找個女朋友。」

  阿司聽了想哭又想笑。

  「夢境應該會比現實更荒謬,可是怎麼我的夢境比醒來的世界還正常?有一陣子我不敢入睡,因為我分不清楚夢中的我跟清醒的我,哪一個才是我?」小均語調依舊平靜,如夢境般疏離。

  阿司擦乾眼淚,強顏歡笑:
  「你欠我一首情歌。」

  「我什麼時候欠你一首情歌?」

  「你欠我一場婚禮,你說等我滿十八歲就會跟我補辦婚禮。」

  「⋯⋯。」

  我還說過下次見面就是我們其中一個的葬禮,怎麼不說我還欠你一場告別式?

  「嗯,要點歌嗎?」今天是好日子,小均不想對他太過分。

  阿司立刻取了紙筆列出一張清單,小均皺眉:
  「鬼迷心竅?愛你一萬年?我只在乎你?」

  「怎麼了?這些歌很奇怪嗎?」

  「你是被哪隻老鬼附身?」

  「那你隨便挑一首,只要是情歌就好,要一邊彈琴一邊唱給我聽,我已經十年沒聽你彈琴。」

  小均把阿司帶下樓,經過庭院落地窗,兩人才發現外面下起大雨。

  有緒在這棟房子四處裝了監視設備,目的絕不是聽兩人談情說愛或欣賞鋼琴發表會,二位能不能聊點正事?
  
  例如阿司到底是誰?為什麼爸過了一個禮拜絕口不提那天的事?爸十分反常,有緒推斷爸爸見過齊司、甚至可能認識他。

  不過就算認識齊司,爸還是可以詢問齊司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床上。

  完全避談那天的事,雖然有緒因此躲過一劫,可是這反應正常嗎?

  難道是因為齊司的身分特殊?這也不合理,齊司還能特殊到出現在兒子床上都不用管的嗎?如果那天脫光躺上床的人是小均,那爸可能就真的覺得沒什麼好問的,頂多當場把小均趕走。

  有緒隱約感覺抓到什麼頭緒,卻又下意識放棄這條線頭,他不肯往那邊去想,因為這等於小均比他清楚家族的隱情,而有緒完全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有緒下了一步險棋,趁全家忙著妹妹生日這天⋯⋯精確的說,應該是冥誕,因為妹妹已經不在了,有緒讓阿司、小均回到他們以前住的房子,以為他們會叨叨絮絮透露齊司究竟是何方神聖,沒想到他們私下相處竟然大聊夢境跟情歌,有緒無言以對。

  「小均,我想知道這些年在你身上發生什麼事?」

  「喔?要交換嗎?」

  「我願意交換,我所有一切都可以換,只要是你感興趣的。」

  「沒有。」

  「啊?」

  「你身上沒有我感興趣的事。」

  「為什麼?」

  「就沒有啊。」

  「那你想知道我跟陳有緒交換什麼條件?」

  「不想。」

  「⋯⋯。」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跑來找你嗎?」

  「呃⋯⋯會很花時間嗎?」

  「啊?」

  「說這件事要很久嗎?你也知道我們一到十二點就得滾蛋。」

  阿司氣到立刻轉身。

  小均突然伸手把阿司攬回自己身邊,阿司瞬間跌回從前。

  「記得以前我常騰出單手,一邊安撫你,一邊彈鋼琴,好險,我剛才是用左手抱你,跟以前是同一隻手⋯⋯。」小均難得露出溫柔。

  「我也記得。」記得小均從前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以及自己每一次悸動的心跳聲。

  「可是你為什麼連寫字都變右手了?還有你身上密密麻麻的疤,你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小均的語氣很輕鬆:
  「我只是有自殘的毛病,發作起來總是弄傷自己。」

  阿司當然不信,但小均一直是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阿司假裝相信,不忍心揭穿睜眼說瞎話的小技倆。

  「阿司,其實我被限制了一些事,例如不被允許使用左手,一開始連筷子都拿不好,害我天天餓肚子。」

  「小均⋯⋯。」這一聲喊的很輕,全是柔腸寸斷。

  「副總她也是為了把我教好,我不想接受又能怎麼樣?見識她總共有多少手段對付我嗎?算了,認命點就好,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抽掉一點脾氣,放棄一點執著,幹嘛跟她作對?這跟你沒關係,我只是想換個態度面對我的人生。」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想試試看自己是不是可造之材,以前的我太自命不凡,現在的我,聽說比較討喜。阿司,我既然跟這家人一起生活,我就想辦法適應他們,我變成這樣跟那家人脫不了關係,不管我在高中畢業那年有沒有犯錯,最後結局都一樣,誰叫我媽是副總的情敵,我是副總的眼中釘。」

  阿司死命摳著自己手心,小均為什麼一直強調跟他無關,為什麼他要這樣說?

  「為什麼?明明是我把你害成現在這樣,你為什麼不承認?」

  「反正你會有報應的,也不用我一直喚起你的罪惡感吧。」

  「我的報應是什麼?」阿司堅強反問。

  「你很快就會沒哥哥了,對不起⋯⋯我無能為力。」

  「陳有均,你不想當我哥的話,當我老公好不好,這樣我得到了報應,你也不用每天想著怎麼報復我。」

  小均愣住:
  「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真不虧是副總的⋯⋯同路人。」

  阿司不顧一切抱住小均,邊哭邊攀住他,痛哭失聲。

  「小均,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也不想丟下你,只是我沒必要為你而活吧?」

  「我會努力讓你愛上我。」阿司很快收乾亂七八糟的眼淚,表情非常堅決。

  「副總常常處罰我,但她也沒罰我愛上鬼。」

  「我才不是鬼!」

  「你當然不是鬼,已經成精了。」

  「什麼精?」

  「害人精。」

  「哼!」

  小均忍不住委屈:
  「我的運勢已經夠壞了,為什麼還只能跟你談戀愛?你有沒有良心啊。」

  「因為我可以給你獨一無二的情感。」

  「謝謝你⋯⋯願意給我獨一無二的喜感。」果然戀愛運沒有最扯只有更扯。

  阿司仍緊緊用身體挨著小均不肯分開。

  「我的感情大使,可以容許鋼琴碰我一下嗎?」

  「不可以。」

  「連鋼琴也不可以?」

  「鋼琴可以啦,女人不可以,男人更不可以。」

  「⋯⋯。」

  小均帶著緊張心情推開琴房門,上次跟倪信來過這裡,幸好過了一年鋼琴還在。

  小均心情變得很好,摸了幾下琴鍵,要阿司拿出手機錄音,彈完一首阿司沒聽過的抒情歌,接著帶阿司走出琴房,走到客廳與庭院相連的那扇門。

  是要淋雨嗎?阿司還一臉茫然,小均忙著連結手機跟喇叭,兩人耳邊響起喇叭放送的琴聲,小均突然把阿司拉到屋外,不由分說帶他走入雨中。

  「小均,你的眼睛好明亮。」雨下,雨中,雨心,阿司忍不住脫口而出。

  「因為我們終於回家了。」

  雨落,被穿透,不再寂寞。

  搭配琴聲伴奏與不寧靜的雨聲,小均在阿司耳邊緩緩開口。

    「你的眼睛勾引我犯罪
    一個幾乎完美無邪的罪
    你的微笑引誘我跟隨
    完全不由自己的跟隨
    我是這樣孤獨無法領悟
    那個微笑將帶領我
    到一個回不來的去處
    那天的雨下得恰到好處
    把僅存的線索弄得模糊
    如何能夠找到一陣大風
    完全把我吹向你的來路
    我是這樣無辜無法領悟
    那陣風它的若有所悟
    唯一機會是那條相反的路
    離開你我走入雨中
    讓自己被雨擁抱
    被雨旋轉被雨帶走
    被雨穿透
    離開你我走入雨中
    讓自己被雨包裹
    被雨侵略被雨打擊
    被雨傷透
    」(《被雨傷透》 作詞:李格弟 作曲:吳青峰)


018.你一個人回去就好

  阿司腦中還停留在昨天的夢境。

  夢中,小均把他拉進雨中,對他不停唱情歌,回琴房後,兩人都濕透了,身上衣褲早被小均脫下來擰乾,掛在客廳冷氣出風口,想在午夜十二點魔法解除前,兩人還能有衣服離場。

  很難想像小均一絲不掛彈了一夜的鋼琴,如夢似幻的昨天,分明就是一場情色演奏會,偶爾阿司冷到發抖,小均愧疚的拼命用體溫替他取暖,阿司寧可這是一場夢,夢醒後小均不就還欠他一次裸體演唱會嗎?買一送一超划算。

  昨晚逼近十二點時,小均見衣褲差不多乾了,雨也停了,小均從容不迫穿好衣服,突然彈奏一首生日快樂歌,彈完後二話不說就帶著阿司離開房子。

  原來昨天是他生日,難怪他得到小均前所未有的溫柔。

  今天他不再是壽星,小均對他的態度會轉變嗎?

  「小均,我們出門吃早餐。」

  「我昨天淋了雨不太舒服,可以幫我買嗎?」

  阿司身上沒錢,小均東翻西找,找出一張皺巴巴的一百元鈔。

  「不要買太多,我們還有兩餐要撐啊。」

  「你不舒服要幫你買藥嗎?」

  「一點點症狀而已,錢省著用。」

  阿司出門後,小均想起昨日情景。

  昨天正好是阿司生日,阿司又意外做了讓他感動的事,小均待他很溫和,應該能降低阿司不少戒心。

  不知阿司記不記得他們分開前規劃的暑期旅程?不管記不記得,這趟旅程最終還是沒能完成。

  小均決心要自己單獨完成這趟旅程,當成他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小均很早就厭倦吃不完的藥、來不及癒合的傷口。

  只是他沒什麼自由,連找個喜歡的地方當終站都辦不到,最後的旅程,小均在離家那一刻就已經在腦中勾勒。

  本來還想談場戀愛,沒想到難度那麼高。

  帶了喜歡的零食,很久沒有寵過自己。

  揹著借來的露營用具,宛若昨日,他還是意興風發的青年,跟阿司感情很好,兩人約好要到祕境露營,可惜阿司臨時有事失約。

  一路走到車站,小均坐上火車緩緩張望窗外的風光,很愜意,也很孤單。

  「你為什麼不找我?」

  小均嚇到扭到脖子: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買完早餐發現你不見了,你偷藏的帳篷也消失了,我想到我們以前說要去祕境露營的事,我衝來車站看能不能攔截你,幸好我等到你,萬一你坐公車我就追不上了。」

  小均怎麼可能跟人擠公車:

  「我今天不怎麼方便,改天再約你。」火車駛進月台,小均正準備在這一站奪門而出。

  阿司緊緊抱住他,不讓他走。

  「喂!」光天化日之下,這人還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寧靜的山林中,小均窩在狹小的單人蒙古包帳篷裡,專注翻著一本書。

  阿司在小均面前毫無地位,更談不上騰個空間讓阿司施展拳腳,阿司的腿只好窘迫疊在小均身上。

  「閃邊點,擋到我了。」語氣儘管不耐,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阿司偷看一眼小均的寫真集:
  「這⋯⋯這女人也太妖豔了吧,你喜歡這一型?」

  「不喜歡。」

  「你為什麼要看?」

  「因為買不到你的。」忍不住出手把阿司的臉撥到一旁,擠死人了。

  阿司被撥開後,還不忘竊喜:
  「可是我的身材又不好。」

  「我在意的不是你的身材,是你睡過去的能力。」

  「睡⋯⋯的能力?」

  小均拍拍他,要他身體再挪過去一點,臉上始終帶著柔和的笑意。

  昨天在小均的房子裡,兩人有驚人發展,無奈發生的如此短暫虛幻,隔天的小均依舊對阿司不冷不熱。

  他們沒有交談,各做各的事,感覺像兩個次元的人共處一個空間,唯一的交流是一包零食。

  小均正想往零食袋撈第二把,發現袋裡空無一物。

  「跟小時候一樣好吃,是我最愛吃的零食。」阿司嘴裡塞滿零食。

  小均忍不住瞪著阿司,不是我最愛吃的我帶來幹嘛!

  靠著一包零食、一袋麵包及兩瓶水,兩人挨過了兩餐,阿司見天色慢慢昏黃,小均還沒下山的打算,終於覺悟今晚要在這裡過夜,聽著帳篷外各式吵雜又原始的不明聲音,阿司不知不覺害怕起來。

  小均見他害怕又不敢開口,覺得有點對不起阿司。

  跟阿司之間談不上原不原諒或和不和解,那是行有餘力的事,小均天天都逼近自己的極限,連對自己都無能為力,還管得了別人嗎?

  心疼身旁的弟弟,又沒有力氣原諒他,那就⋯⋯說笑話給他聽吧。

  「有一個美女總是交不到男朋友,她有一天跑去算命,命理師叫要她往南部找,感情一定會很順利,她問為什麼要在南部才順利?算命師說:因為妳太靠北了。」

  「有一天小明問朋友:你跟校花感情發展得如何?朋友說:校花為了我改變很多。小明問:她為你改變什麼?朋友說:改了六次電話。」

  「有一對精神病院的好朋友相約一起出院,過不久醫生又接到其中一個朋友的電話:醫生,怎麼辦,跟我一起出院的小明又發作了,一直說他是檯燈,醫生說:快把他送回來讓我看看啊,朋友說:不行啊,把他送回去,我就沒檯燈了。」

  太陽下山後,眼前漸漸陷入黑暗,阿司吃了幾塊麵包,肚子還有點空虛,小均繼續講著說不完的笑話,讓他捧腹大笑,讓他忘記飢餓以及荒山野嶺一堆陌生聲音的恐懼。

  阿司每次想把話題拉回去,想聊聊他們共同的回憶,小均又把話題拉回沒完沒了的笑話大全。

  阿司不訝異小均怎麼有那麼多笑話可以講,他知道小均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記下幾千則笑話難不倒他,倒是他的眼皮越來越沈重,笑話聽多了也會膩,笑久了也會麻木,阿司漸漸累了,開始打盹,夢中突然醒過來,小均還在說笑話,難笑的,好笑的,沒頭沒腦的⋯⋯,阿司跌入夢境。

  隔天醒來,發現已經天亮了,耳邊失去熟悉的笑語。

  持續被轟炸整晚,聽覺終於恢復清淨。

  阿司揉揉惺忪的眼睛,回想昨晚種種,不對,小均很不對勁,掀開帳篷,渺無人音的山林,他找不到小均。

  想起他難得的溫柔,莫名其妙的好心情,阿司罵自己笨,最近小均身上沒發生任何好事,小均到底能高興什麼?這麼奇怪的落差,他竟然沒有任何警覺。

  也許最近的重逢讓他不知不覺沉溺以前的時光,忘了今非昔比,忘了小均身陷絕望的險地,攀不上去,也解脫不了,寧可就此鬆手縱身一跳。

  “你經歷過絕望嗎?”

  絕望中的小均卻從來沒對阿司說過這類的話。

  他老是淡淡的說:
  「可以,這很白癡。」
  「從此我身邊多了一個智勇不全的人。」
  「屬於你的傻福正在發生。」

  連罵他也要罵得鼓勵性質多過打擊性質。

  關於感情,小均一向說:
  「我為什麼要考慮你?」
  「你還有臉跟我告白?」
  「我這輩子只能跟你談戀愛?」
  「別提醒我這輩子只配跟你交往。」
  「我為什麼只能跟你談戀愛?」
  「我的感情大使,可以碰我一下嗎?」

  這就是他的哥哥,他的小均。

  小均知道阿司獲得的絕望已經夠多,多到阿司再也無力承受負載,偏偏他們被註定,小均終將再給阿司最後一擊。

  小均沒辦法回應阿司的愛,但小均還是很努力把“戀愛”與“感情”掛在兩人的日常對白,即使每次的打擊性質多過鼓勵性質⋯⋯。

  小均對阿司總是那麼努力,都已經無能為力了還要想辦法努力,努力到阿司多麼希望小均能不能什麼都別幹啊!

  阿司握緊了拳頭,咬著下唇,冷靜的開始徒步搜山,沒有哭也沒有喊,雖然情緒已經在體內炸開,他壓抑住,不浪費精力在徒勞無功的發洩。

  不知走了多久,整座山都被他來來回回跑了幾回,緊握的手心早就失去知覺,只剩雙腳和雙眼,不停的搜查,一秒休息都是奢侈。

  走過的山路他努力記在腦海中,再一次,再搜一次就報警,也許小均已經不在這世界了,也許剛走岔了路,小均等不到他,身體已經冰冷,阿司克制自己,驅走不好的念頭,再找一次,找不到他就對外求救,就算找到的是屍體,也逼自己面對。

  終於在他從來沒踏過的冷僻小徑,路面早被野草殘枝掩沒,他找到小均的衣服,衣服全是血,但他沒找到小均,阿司來回不停奔跑,喘到炸膛,希望狠狠落空。

  他習慣孤單,可是從沒像這一刻驚慌害怕到忘記孤單。

  小均,你到底在哪裡?把我一個人丟下很得意嗎?


019.混入變態家族的祕密任務

  「喂,這國家還有人性嗎?自殺沒死的人要去警局做筆錄,那成功的人要不要去?這不是變相鼓勵大家自殺嗎?」

  「有沒有人能把他的嘴堵起來?自殺未遂的個個都那麼亢奮嗎?」有緒像是習以為常,甚至有點厭煩。

  旁邊的倪信跟阿司面無血色,呈現驚嚇過度的症狀。

  小均整整睡了三天剛剛才醒,倪信跟阿司從三天前就已經臉色發白到現在。

  「做筆錄的時候小心點,別把事情鬧大,還有你那個救命恩人,我晚點去他家包個紅包給他,叫他不要亂講話。」

  「嗯。」

  「齊誠毅,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叫齊司。」

  「兩個都跟我出來。」

  「⋯⋯。」

  兩人走出醫院,有緒叫他上車,還沒開口,阿司就搶先說:

  「我知道,我不會亂說話。」

  「誰管你說什麼,你連目擊證人都不是,小均上個月一次,這個月一次,三天兩頭這樣搞誰受得了?」

  「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我看起來像很閒,有空替你說故事嗎?」

  「可是你還花蠻多時間調查他啊。」

  有緒當場就想把阿司踢下車,又有點於心不忍,雖然他外表只有五十分,氣質二十分,身上味道零分,偏偏有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

  「我不給放我鴿子的人機會,尤其是小均,稍微對他好一點就爬到我頭頂,我百忙抽空替他安排治療課程,那天來接他上課他竟然敢失聯,我朋友說那幾天唯一的異狀是你出現了。」

  「我出現他就不去上課?他要去哪我又攔不住。」

  「我才覺得奇怪。」

  「你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嗎?我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

  「再給他一次機會也不是不行啦,只是這關你什麼事?你們是情侶嗎?」

  「當然不是⋯⋯他不是很喜歡我。」

  「他不是很喜歡你?你太謙虛了,他應該恨不得宰了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誣陷他強姦同學?」

  「小均跟你說的?」

  「是啊,他還說,如果他真的幹了這件事,也不會壓力大到失眠又自殘,正因為事情不是他幹的,為了急著證明自己清白,才自願接受一連串的心理治療,遇到也有問題的治療師,一倒楣就成了精神病患,他的身心障礙手冊有一半是你幫他拿到的。」

  「是的,是我跟她一起陷害他的。」阿司毫無表情,甚至是冷漠。

  「為什麼?」

  「小均沒告訴你原因嗎?」

  有緒笑了起來:
  「小均除了不承認他碰過那女生,絕口不提這件事,我曾找了台北最頂級的酒店紅牌小姐來元技當職員,她也順利勾引小均,最後關頭她被小均推開了,不過兩個人也脫的差不多了,那小子到現在還以為那是他的初戀,小均可是紅牌認證過的處男。」

  有緒訕笑著,突然提起這段往事。

  「齊先生,我想跟你換條件。」

  阿司愣了一下。

  「我可以把倪信的樂團簽進元技文教基金會,每個月包養,還可以指定你當樂團主唱,怎麼樣?」

  「小均也一起嗎?」

  「他例外,元技相關企業永不錄用陳有均,這條鐵律沒得救。」

  「這麼好的條件,我需要陪人家睡覺嗎?」

  有緒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不麻煩你了,我們公司不用這種方式報復員工和客戶。」

  阿司當然很心動,他希望經濟獨立,讓小均不再為失業煩惱,他其實挺會唱歌,可惜沒遇到好的老師發揮他的潛能。

  「會有培訓課程嗎?」

  「你要的話可以安排。」

  「真的嗎?太棒了!」阿司忍不住歡呼。

  「換你告訴我,為什麼要讓小均背負強姦罪,這件事是他的心病,如果能解開,他不自殘,我們大家也解脫,不用天天醫院警局兩頭跑。」

  阿司似乎被說服了,他用乾澀的聲音說出了他從沒說過的往事。

  「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小均,之後還跟他住在一起,我們像親兄弟一樣長大,小均非常優秀,他跟我不同學校,他的學校有射箭課、拳擊課、還有馬術課,他騎馬時真的很帥。」

  「我是問你性侵案,不是問他有多帥。」

  十五歲那年,曾經有個冷淡的男人對阿司說:
  「你不是我親生兒子,你只是我司機的小孩,別再來找我了。」

  這句話曾讓阿司心碎到瘋狂,現在的他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十五歲時我終於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弟,只是有點血緣的表兄弟,我很難接受,那時我幹了很多傻事,但真的沒有跟暗戀他的人聯手陷害他⋯⋯。」

  有緒心想,你跟小均不是親兄弟才正常,你這副德性要是跟我有血緣我才難受吧。

  「小均暗戀的人為什麼要陷害他?」

  「她以為小均喜歡的是別人,小均在班上還有一位形影不離的女同學,大家都說他們是班對。她真的很傻,不知道小均有多喜歡她,小均打算畢業典禮那天跟她告白,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國唸書。

  「那女生家裡的事業早就倒閉,還欠很多債,她擔心不能跟同學一樣出國留學,怕再也見不到小均,她跟我串通好,她假裝被她繼父性侵,跑來家裡找小均哭訴,我趁機替她在酒裡放安眠藥,

  「那女生的媽媽有精神病,她家存了一大堆安眠藥,我還跟她研究報紙上有關性侵的細節,甚至還把小均的精液交給她,我們的計劃是讓小均隔天起床以為跟她酒後亂性,只好對她負責,這樣她就可以用小均未婚妻的身分跟小均一起出國留學。」

  「小均的精液?」

  「我們常比賽誰打出來的多,我們都會裝在杯子裡⋯⋯。」

  「好了好了,這個不用解釋,畫面不舒服。」

  「我不是真心幫她,才會把所有的安眠藥都放自己身上,不讓她有機會亂下藥,我是為了讓她露出真面目才假裝跟她合作,我不希望小均跟這女生在一起,如果小均知道她想陷害他,他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你該不會對小均有意思吧?你們不是表兄弟嗎?」

  阿司沒回答,只是繼續倒帶:
  「果然那天小均以為她被性侵,氣到要報警抓她繼父,那女生發現裝不下去,只好承認她說謊,還哭著跑回家,我趁機提醒小均,那女的是看上陳家的財產,她對小均一直有企圖,她其實是個心機很重的女人。

  「我們以為事情就這樣落幕了,隔天她繼父卻找上門來,說小均強姦她女兒,還帶她去驗傷,驗傷報告對小均很不利,被採出的精液還是小均的,小均被那女生提告性侵,小均爸爸給了她家一大筆錢要那女生翻供,發生這種事,小均被帶回他爸家住,小均不在,我還能去哪?只好回我那個很陌生的媽媽家住,我跟小均就這樣被拆開,在兩個不同的家,繼續生活。」

  這段話很長,長到阿司總共說了十年,今天是第一次把這段話說完,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十分辛苦。

  描述這段的過程中,阿司也覺悟到他的身分有多尷尬,連自己都不知從何說起。

  「原來是被自己喜歡的女孩指控,那你怎麼不證明他的清白?」

  「他們在我身上搜出安眠藥,我被當成小均的共犯,我很努力告訴全世界,可是我發現這世界沒有人會相信我。」

  從此阿司認為他不再需要家人與朋友,他的世界從那天起,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聽起來也不是你的錯,怎麼看都是小均自找的,他把帳全算在你頭上,你也太冤了。」

  淡淡幾句打抱不平,大大拉近有緒跟阿司的距離。

  阿司態度過度冷靜,甚至跟有緒討論該不該換個有氣勢的團名,有緒雖覺得無聊,但好奇阿司身上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阿司壓抑情緒把最痛的那場意外說完。

  阿司願意告訴有緒實情,因為有緒是第一個關心小均是不是真的性侵女同學的人。

  他知道把小均的冤屈告訴再多的人也於事無補,他早就習慣世人的無情,旁人的嘲弄。

  在小均面前他常忍不住淚如雨下,只有在小均一個人面前。

  面對小均的弟弟,阿司偽裝不在乎的功力高強。

  他積極跟有緒結盟,甚至把小均過去的祕密告訴他,不是因為有緒風度翩翩,要笑不笑,一臉變態。

  除了偷聽到有緒是解開小均失眠的關鍵外,還因為小均發給媽媽的email不只一次提到:
  「對不起,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沒辦法完成妳交給我的任務。」

  阿司當然不會白目追問任務是什麼,這不就招認小均給媽媽的家書都被看光光了嗎?

  阿司不知小均知不知道,其實他跟小均連表兄弟都不是,他們兩人毫無血緣關係,這是阿司去年才知道的身世之謎。

  而阿司現在還不知道,小均曾經說服媽媽跟阿司交換。

  小均知道阿司在十五歲那年受了很大的刺激,知道阿司的狀況沒辦法待在陳家,但媽媽仍執意把阿司留給陳家。

  小均開始懷疑媽媽的動機,因為爸爸出面處理性侵案,他碰巧有機會取得爸爸跟副總的DNA,小均大膽把這些人的檢體全跟阿司比對一次,意外發現驚人的祕密,小均用這祕密說服媽媽。

  在最恨阿司的時候,小均做了一些選擇,選擇跟阿司交換家庭,選擇不告訴媽媽性侵是被阿司跟女方聯手陷害,只希望盡力對阿司做最後的補救。  

  十年前的小均擔心他受罪,選擇跟他交換,十年後換小均在受苦,阿司不知道交換的事,但他決定代替小均混進變態陳家,小均媽媽一定交代什麼特別任務給小均,阿司要幫小均完成。

  阿司還沒打聽到神祕任務是什麼,想一想,了不起就是在陳有緒的飯菜裡下毒,或者誣陷陳有緒的媽媽很愛劈腿之類的,也許小均不忍心下手,阿司認為自己可以勝任。

  「陳公子,我發現你長得也很帥。」阿司腦海閃過在飯菜下毒的情境劇,擔心有緒看穿他陰狠狠的表情,趕緊補救一個無害的假笑。

  有緒緩緩打量眼前的人。

  從阿司的描述中,爸爸跟齊司應該是認識的,可是多年後意外撞見齊司出現在另一個兒子床上,問都不問,完全冷處理,大有蹊蹺。

  他一直懷疑齊司是小均手中最後一步棋,他倒是很樂意陪自己寵物玩一玩。

  要盡全力把齊司查個水落石出也不是不行,但是小均非常了解他,小均知道他生性多疑,還會密謀一個禁不起調查的計策嗎?

  這方面他就不太了解小均,小均常處於一種自身難保的狀態,要估算他的謀略能力需要極高的想像力。

  小均不算聰明,見識一般,唯一優勢是與他心意相通,如果他連命都不要直接離家出走,應該是卯足拼勁準備全力一搏,他不相信小均的佈局如此粗糙,簡直不堪一擊。

  有緒一反過去多疑作風,克制自己別太積極一頭鑽進去,避免中計。

  還是先讓齊司、倪信與元技集團沾到邊,慢慢試探小均的反應。

  他最近發現小均越來越擅長利用他,這就是有緒最佩服小均的地方。

  寵物大了一坨屎,有緒二話不說認命跑去收拾,現在小均得寸進尺,屎越拉越大顆,甚至跑去山裡面尋死尋活⋯⋯。

  怪自己對這隻不尋常的寵物就是看對了眼,替他整路擦屁股竟也甘之如飴。


019.我任務終於完成,請妳把他帶走

  小均趁阿司難得不在身邊糾纏的良機,偷偷拿走阿司天天抱著睡覺的豬公撲滿。

  當然不是為了偷錢,阿司怎麼會有錢?他還要跟小均這窮鬼借錢。

  小均最近注意到阿司每天都會把一張紙條塞進撲滿的投錢孔中,接著開始不停禱告,搞了很久才滿足抱著撲滿睡去。

  小均一直無法入睡,對方一舉一動都被盡收眼底。

  好奇這小鬼年紀輕輕有那麼多心願嗎?不如偷偷把紙條拉出來參考看看。

  萬一自己哪天有顆許願樹,只掛三個願望太孤單。

  「Z?」拉出來的紙頭只寫了Z字。

  什麼啊?這個弟弟好難懂。

  不死心連續拉出十幾張心願卡,上面千篇一律只寫一個”Z”字。

  有⋯⋯有其他暗示嗎?這怎麼猜得出來?唉,這年頭連老天爺都不好當。

  「小均。」

  小均以為東窗事發,嚇得整個人彈了一下,倪信有點錯愕,小均一向有如幽魂般清冷淡漠,從不知道他隨便一叫也能給他天大反應。

  小均盯著倪信右後方的牆,也算是盯著他看了。

  「我想知道你跟阿司到山上露營,後來發生什麼事?你送醫,他全身擦傷,你們是不是約好了⋯⋯?」

  “殉情”兩字始終說不出口。

  兩人同時語塞。

  小均下意識想為自己自殺道歉,可是他需要跟任何人道歉嗎?就算好幾次替他付醫藥費、半夜趕來收拾殘局的有緒,小均從來不覺得需要說抱歉。

  他也不想跟倪信說抱歉。

  唯一內疚的對象是阿司,就這樣把他丟在山上,聽說他下山還迷路,滾了好幾段陡坡,怎麼會有人這麼笨手笨腳?連路都走不好!

  早知道在尋短前就留下地圖,再買個指北針確保阿司萬無一失。

  「最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可以找我商量,為什麼要採取這種偏激的手段?」

  「因為我那天聽到有人不停跟我說話,還不只一個人的聲音,他們一直叫我去死。」

  倪信臉色微微一變,默不作聲。

  嗯⋯⋯這表情已經夠有情有義了,小均知足。

  別人是久病成良醫,他則是久醫成良病。多年跟醫生交手經驗,小均已經知道怎樣讓自己奇怪的行為變得合理。

  活得沒希望,連睡覺也無法,用這理由自殺好像很說不過去,常被問:「你不怕家人傷心嗎?」

  “腦海有聲音叫我去死,我腦弱也搞不清楚是那是何方神聖就乖乖照辦”,小均覺得瞎,可一旦說出這個理由,別人常就此打住不再追問。

  「小均⋯⋯我還是希望你有任何想不開的事情可以找我談一談,自殺是最差的處理方式,不要再讓我們為你擔心。」

  「我以後不會再做傻事了⋯⋯。」

  小均自從離家後,老覺得有人跟蹤他,能夠幾度大難不死,恐怕也是因為他”被跟了“。

  老天保佑,跟蹤狂千萬別跟到他和有緒幹那些害羞事,萬一曝光,他家再高的樓也不夠有緒跳。嗯⋯⋯這回他應該可以幫忙跳一半。

  「下午你們不是要跟元基簽約?元技大樓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我可以帶你們過去。」

  「小均,你最近好像對阿司很冷漠,你是不是不希望樂團接受你爸公司的贊助?」

  「我沒什麼意見。」

  面無表情說完,反而讓倪信誤會他不高興。

  小均只好努力露出柔色,朝倪信一笑:
  「不用擔心,陳有緒要對付我就會直接找我,繞一大圈先騙你們上賊船不是他的作風。」

  「你住院時,陳公子跟阿司常常避著我們私下會面,也不知道在討論什麼事情,這是你不再跟阿司說話的原因?」

  「我已經自身難保,還管得上我身邊的人跟誰交朋友?」

  「樂團成員只有你被排除在外,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我們團也不是非要接受元技贊助,這都是阿司跟小魔兩個人的主意,我個人不是很贊成⋯⋯。」

  小均打斷他:
  「今天先去談談再來考慮也不遲,有你在,團員沒那麼容易被騙。」

  倪信認真仔細的盯著小均:
  「你真的不會不舒服?」

  小均堅定的搖搖頭,倪信此時才真的鬆了一口氣。

  「那你為什麼不再理齊司了?」

  「要我老實說嗎?」

  「當然。」

  「最近見到他,不知怎麼心很亂。」

  「很亂?」

  「就很亂啊,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跟樂團換阿司當主唱,或接受哪個企業主贊助無關。」

  倪信突然開口:
  「那跟我有關嗎?」

  小均想了一下,終於承認:
  「應該有,我一直希望我的戀愛對象是你。」

  倪信還在咀嚼這句話,口吻又開始變得生疏:
  「好吧,是我太多心了,我們真的不是丟包你,我會找機會跟元基或陳公子提提看。」

  「不要⋯⋯。」

  「怎麼了?」

  「我跟有緒的舅舅有點仇⋯⋯最好假裝不認識我。」

  倪信失笑:
  「怎麼假裝?你不是說要帶我們過去?」

  小均小小聲的說:
  「只有帶到門口,我很怕遇到副總,還好她只會從車道進出。」

  不知怎麼,小均自殺未遂回來後,話反而變多了,倪信心裡覺得怪怪的。

  阿司和小均應該有一段非常深厚的過去,阿司竟然能接受小均自殘甚至自殺。

  倪信察覺自己無法再往前一步了。

  下午小均熱心領著團員直達元技大樓,一夥人忙著在一樓服務台換證,小均打算一送他們上樓就立刻逃到外面。

  倪信一開始很排斥樂團接受元技基金會的贊助,對於全員簽一年的贊助合約頗有疑慮。

  擔心創作被限制、表演被干涉以外,對於阿司莫名其妙當上主唱,他倒是平常心看待,反而在意小均被排除在外。

  小均上午還一笑置之:
  「我媽是元基董事,我缺贊助都直接找她。」

  這是倪信頭一次聽到小均提到他媽。

  倪信從大學時期就開始組團,期間歷經樂團解散、重新組團、又解散,他已經認清玩樂團不簡單,有太多難關跟考驗。

  這次小魔搶先說服團員跟元基簽約,團員被說服後都興致勃勃,就算倪信態度保留,卻也不想埋下團員分裂的隱憂,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大家一路走了那麼多年,倪信願意放下堅持配合大家。

  小均才出院沒幾天,脖子包紮的比以前更誇張,甚至驚動保全人員跑來問東問西,後來好像是認出小均,突然裝成沒事迅速溜走。

  小均身上的傑作出自阿司之手,換藥簡直難死他了,只好暫時把小均當木乃伊處理。

  除了換藥外,小均跟阿司幾乎沒有互動,連一群人散落在一樓大廳,小均只站在倪信附近,跟阿司遙遙相對。

  阿司覺得冤枉,小均在雨中抱了他,他在火車上抱了小均,在山上他瘋狂抱了淒冷的風,最後抱住失落的自己哭泣不止。

  下山後,他們之間急速降到冰點。

  如果說小均生他的氣,氣他搶了倪信兼職主唱的位置,小均卻頻頻擔心他簽不了約,失去當主唱的機會。

  如果說小均不喜歡他跟有緒走太近,疑心他跟有緒暗盤打算出賣他,小均卻又支持樂團跟元技合作。

  「別擔心,元基的風評一向不錯。」

  國舅是元基董事長,看小均極不順眼,也修理過小均,掌管基金會卻非常上心,對贊助團體也是寵上了天。

  搖滾樂團雖然不是元基往常贊助的對象,由於太子爺親自推薦,得到天團級禮遇應該不成問題。

  小均這幾天疏遠阿司,又忍不住關心他,小均覺得他一輩子都會在這種糾結中度過吧。

  「齊先生,我好奇你今天怎麼去跟人簽約?」小均問的一副事不關己。

  阿司在小均面前驕傲的亮出身分證。

  「齊誠毅?原來你一直用假名。」小魔放大分貝的明知故問,引來其他團員好奇圍觀。

  「什麼假名!是藝名。齊司比較響亮,齊誠毅根本是路人的名字。」

  小均張大嘴巴,對阿司藝高人膽大嘆為觀止。

  唉,這大概是他身上最缺乏的特質,如果他也拿別人的身分求職,說不定早就脫離失業人口。

  「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們到這裡,不想揹進去的包都丟給我。電梯在那邊,單數樓搭左邊。」

  小均目送他們上電梯,小均以前只爬安全梯,電梯跟公車類似,都是他無法控制與別人距離的密閉空間。

  電梯裡,倪信從身後打量他們未來的主唱,雖然他曾經忌妒阿司跟小均走太近,自從小均輕生未遂後,阿司幾乎每晚都牽著小均的手睡覺。

  小均雖然醒著,卻也沒甩開他。

  阿司可以跟小均牽手,他卻無法靠近小均,原以為自己會不平衡,可是歷經小均兩次死劫,他開始害怕了。

  小均跟他志趣相投,跟他的緣份也很奇妙,這一年來他一直放不下小均,渴望有機會展開戀情。

  最近卻不停問自己,他能接受小均死在他面前嗎?

  阿司每晚恐慌地握著小均入睡,這種感覺他懂,他害怕對小均感情越陷越深,某天小均厭世一走了之,留他一個人在世上,他受不了這種事。

  小均站在大樓外面顧東西,看到進出的員工、廠商或客戶,每張臉他幾乎都認識,連送飲料的他都熟悉,誰叫他記臉能力很強,不過打招呼很麻煩,他手機在尋短失敗後遭有緒沒收,做為他自殺的懲罰,跟有緒抗議那是倪信的手機也沒用。

  沒手機的小均無緣當低頭族,幸好他很會發呆,發呆發沒兩下,有人走過來,叫了小均英文名字。

  小均沒想到會在前公司遇到意外的訪客。

  「媽?妳怎麼會在這裡?」

  兩人以英文低聲交談。

  以前兩人有些對話不想讓阿司聽懂就以英文交談,阿司很對不起他的出生地,從小英文就差。現在的阿司應該已經脫胎換骨了吧?小均不確定,雖然阿司不在附近,兩人依舊沒打破過往的默契。

  「你爸約我談事情。」

  「談他的事?」

  「他現在好嗎?」

  「我不跟他聊天。」小均避重就輕回答。

  最近他跟阿司發生很多事,阿司對他發花癡、阿司為他跑去糾纏有緒、阿司被他一個人丟在山上、阿司不緊扣他的手不肯睡、阿司⋯⋯。

  白目的告白、白目的贖罪、白目的拉著他,一次又一次試探:”如果我們很合適“⋯⋯。

  但他永遠不問小均是不是精神病、不問小均為什麼睡不著、不問小均為什麼人緣那麼差,他不問小均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小均既恨他又感激他,思念他又怨著他,熟悉他又認不清他,此時小均甚至想脫口講出:
  「媽,我任務終於完成,請妳把他帶走。」

  卻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如果連阿司都離開了,那就真的沒人知道他以前到底有多猖狂多欠揍了。

  上次的分離,他充滿遭人背叛的憤恨,失去人生後,匆匆重逢,他滿腔都是不得志的遷怒,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忽略了分離撕開的傷口,反撲後更加清晰。

  他這十年又沒有什麼能分散注意力的好事,小均終於明白他內心有多麼捨不得。

  捨不得阿司相伴的青春,捨不得最親的曾經,捨不得失去的美好,他捨不得阿司,甚至這一刻還捨不得放走反目成仇長達十年的他。

  他好沒用,難怪一直沒人喜歡他,同情者倒是一籮筐。

  他感激同情,不然他這幾個月只能睡街邊,會不會餓死也不知道,可是他嚮往的從來不是同情,人跟人之間應該還有更了不起的關係吧?

  他老是跟倪信要熱水喝,討厭冰涼物侵入身體,隔著保險套被有緒的熱液澆灌,竟有了狂亂的暖意。

  渴望熱烈,想被擁抱,但為什麼偏偏是阿司?一個永遠無法原諒的對象。

  這幾天小均一直告訴自己:「他很可惡!」

  內心另一個聲音維護似的反問:「他到底哪裡可惡?」

  「跟別人聯手陷害我不可惡,什麼叫可惡?」

  「他是故意的嗎?還是他也不願意見到這樣的結局?」

  小均好亂,他拼命疏遠阿司,恨不得殺了他,卻比任何時候更在意阿司,在意到恨不得殺了自己,嗯⋯⋯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虐心?

  小均以為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其實他已陷入別人進不去的自言自語。

  均媽微笑看著他,沒揭穿他的失常,不過問他身上明顯且不合理的傷疤,這就是她的作風,氣度從容,名門典範,小均一直很難觸碰她真實流露的情緒,幸好小均也很需要這種以禮相待的距離,因為他無法解釋他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你能不能幫我約他出來?」

  「我想辦法讓妳跟他獨處幾分鐘,要怎麼約就隨妳便。」

  這一刻小均竟然私心希望阿司繼續跟她鬧彆扭,他不願阿司跟她回家。

  「也好。」她一直把他當大人,從小就尊重他的想法。

  小均一如往常盡責跟媽媽商議計劃,假裝努力促成阿司離去。

  「Beck, 聽說你離職了?」

  「還離家了。」

  「因為他嗎?」

  「嗯。不先從一群妖魔鬼怪中脫身,怎麼等得到他自投羅網?」

  他們口中提的”他“指的是阿司,媽在一個月前打電話給小均,說阿司突然離家跑去台灣找他,希望小均能先留下阿司等她親自來接。

  這任務對小均來說有執行上的困難,一個在家睡覺、吃飯還要看人臉色的人,幹尋常事還得遞單等審核的人,最好能大搖大擺在家招待他的客人,還不知道客人一賴要賴多久才離開。

  小均十年來從沒對媽媽提過他在爸家的處境,在聽到阿司打算投奔自己的敏感事件,小均更不願意讓媽知道他一直過得很困難。

  還是直接離家出走比較”規氣“。
  阿司雖然是最正統的陳家孩子,卻因為命運捉弄,爸長期不跟阿司往來,甚至刻意不讓有緒一家人知道有阿司這號人物的存在。

  一想到有緒在電話中曾說:”可是你連寵物都當不好,真的能勝任嗎?還是我換個人試試好了,姓齊的興致勃勃,你怎麼看?“。

  小均當時在心中回了有緒一句:”願主保佑你“。

  「有想跟我回美國嗎?」

  「過一陣子吧,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回來,這樣太明顯了。」

  小均輕描淡寫,他有案在身,走得了、走不了又是另一個問題,他不想討論。

  均媽也不是真心想帶小均離開台灣,她在等待小均身上最棘手的問題早日迎刃而解。

  均媽不太了解白素歆的兒子:陳有緒的心態,兩年前他可以為了小均犧牲自己到那種地步,兩年後的今天,為什麼能眼睜睜看著小均兩度徘徊在生死交關?
  
  她擔心陳有緒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疑點?如果真的不行,只好重新來過,幸好還有齊司,均媽利用返台空檔替小均尋找另一個機會,可惜目前還是落空,她只好繼續把希望放在陳有緒身上,期待他趕緊處理小均失眠問題。

  她擔心小均撐不了那麼久,儘管他總是表現得若無其事。

  「Beck, 每次見面你就像大病初癒,這麼多年也夠了吧,你還想持續這種狀態到什麼時候?」

  「也沒那麼糟啦,上個月我還見到妳妹夫的女兒,我替她教訓一個狂妄的男人,看起來像她男朋友。」

  「你媽在魏家聽說過的不錯。」

  「嗯,我也覺得。」

  大家都過的很好,那就這樣吧。

  只要別問他過得怎麼樣,或者還想跟阿司怎麼樣。

  乃嵐今天約了她,逼她把齊司帶走,她很想開口詢問他,問他為什麼會把小均弄成這樣,終究還是問不出口。

  小均出生不久就被她這個親阿姨收養,她沒好好替妹妹照顧小均,反而因為陳乃嵐多年前狠毒的指責,她犧牲了小均這孩子。

  「兩個兒子在妳手上被教成了什麼?一個教成了強暴犯,一個教成了亂倫變態?妳有臉對外說妳是陳家的女主人嗎?臉都被妳丟光了,齊家跟我家兩代世交,想不到這就是妳的家教。」

  不久之後,她帶走了阿司,把小均留給丈夫,夫妻就如這對兄弟一般,從此形同陌路。

  她知道小均過的不好,卻不願意在乃嵐面前提到與小均相關的任何一字。

  她只希望小均能明白她的苦衷,明白業界女強人看似無所不能,卻還是有許多過不去的心結以及做不到的事。

  至於十年前留給丈夫的為什麼是小均而不是齊司?這只是她一念之間的善良。

  小均那天拿出阿司從小到大的生活照,還有幾張阿司有點幼稚的圖畫及作文,非常艱難的開口:
  「媽,能不能改變妳的決定?」

  「為什麼?」

  「我覺得他很可憐。」

  「為什麼?」

  「我不小心查到他的爸媽是誰,我覺得他很可憐。」

  「小均,你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也不會再跟他見面,我想請媽媽替我照顧這個人。」

  「你爸要我在你們兩個之中帶走一個,我帶走阿司就不方便照顧你,這是我跟你爸的協議。」

  「我會照顧我自己,妳不用擔心我,就算我在爸家過得不好,我都成年了,可以對自己負責,他不一樣,他太特殊了,讓他過好一點,對我們都好。」

  小均當時的一番話讓她陷入天人交戰,她喜歡小均遠勝阿司,帶走阿司她是聖人,帶走小均她是小人,她到底該怎麼選擇⋯⋯?

  交織一念之差、稍縱即逝的善良、停不下來的自私與補不了的虧欠,造就出毀滅小均的命運。

  均媽在內心喟然長嘆,十年後的小均全盤皆輸,而此刻的他,臉上喜色毫不掩飾。

  跟媽媽無預警相逢,小均其實很開心,請媽媽替他顧包包,他跑去附近買點小禮物,辦妥後,團員們也正好下樓。

  「小均呢?好像有可疑陌生人在注意我們的包包。」

  「倪信,你們談的順利吧。」小均從另外一頭走近。

  「你跑去哪?談的很順利,條件很好,我們都簽約了。」

  「不過他們對突然冒出一個齊誠毅很有意見。」

  均媽聽到”齊誠毅“忍不住看了小均一眼,小均只是聳肩,一副不關他事的表情。

  團員好奇打量小均面前的女人,驚訝發現她跟小均之間已經超過小均平常能忍受別人靠近的距離。

  「小均,這位是你主管?」

  她有一種事業女強人的智慧與練達,一身講究的妝髮套裝,眉眼間藏不住企業家的堅毅與威嚴。

  「她是我媽。她想請你們一起吃飯。」

  均媽環顧眾人,微笑不語。

  團員大吃一驚,他媽看起來非常體面,對他們也很和善,不太像會對小均不聞不問的人。

  「陳太太,妳晚上不陪妳老公吃飯嗎?」

  哪一個陳太太?團員聽的一頭霧水。

  均媽又跟小均對望一秒。

  「阿司,你看起來精神不錯。」均媽笑吟吟的跟阿司打招呼。

  「那當然,小均非常照顧我。」

  「小均訂了餐廳,我們邊吃邊聊,地方有點遠,先坐車過去吧。」均媽招了兩台計程車。

  「倪信,你的包。」小魔體貼替倪信拿起放在地上的包。

  阿平也從地上撿起躺在附近的保溫瓶還給倪信,換來倪信一臉錯愕:
  「我的保溫瓶放在家裡。」

  阿平愣了一下:
  「我以為只有你會帶這種東西。」

  阿司突然衝過來大喊:
  「平哥!那是我的!」趕緊把保溫瓶塞入懷裡。

  倪信愣住,原來保溫瓶不再是自己的隨身物品⋯⋯。


020.沒當同志先練出櫃,這樣好嗎?
  一行人搭了計程車到達目的地,團員想像是等級不差的餐廳,卻沒想到小均會包下法式料理餐廳的二樓,二樓裝潢的比一樓氣派,只接待熟客。

  團員靠了一聲,整個菜單找不到半個中文字,也沒擺張照片是要叫人怎麼點?

  小均在長桌邊來回指著菜單稍做簡介,有時還沒翻頁他就知道下一頁的菜色,搞的一副法式料理是他家常便飯。

  不管小均這幾個月如何窩在他房間或不見天日的練團室,倪信開始認清小均跟他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團員也不知要跟女強人聊什麼,怎麼聊都圍繞著在哪裡上班、家庭背景或樂團話題,倪信還替均媽一一介紹在場每位樂手。

  倪信觀察小均把一桌的刀叉從外到內依序運用的很自然,品嚐完餐點時,還熟練將刀叉正確擺在餐盤上,讓服務生知道可以收走。

  不像他跟團員們手忙腳亂,餐巾布也不知道該擱哪,一不留神它就溜下桌,害團員不停往地上撿。

  最慘的是阿司,抓了一支沙拉叉就死命不放,也不給收,靠一叉猛用到底,叉麵包、切肉、切魚、挖布丁全靠它,肉汁噴的到處都是,盤子鏮鏮作響,讓人捏把冷汗。

  倪信突然喜歡起阿司傢伙,比起小均裝模作樣的上流假掰人吃法,他倒寧可痛痛快快跟團員在路邊吃熱炒,配上啤酒跟冰桶,豪氣干雲,這才是屬於他們的世界。

  「阿姨,他是我們樂團今天誕生的新主唱。」小魔指著阿司,酸味十足。

  阿司只顧著吃,連話都不回。

  「我聽說小均喜歡的人就在你們之中,我不知道他是負責哪一種樂器。」

  每個人突然停了刀叉,面面相覷,連頭都不敢抬,不知怎麼應對長輩突如其來的出櫃。

  「什麼年代了,只要Beck喜歡,阿姨會支持。」

  團員心想:演哪齣啊?而且從沒聽說小均是同志。

  「Beck常跟我聊到你們,我們第一次見面,碰巧樂團今天有喜事,阿姨臨時跑去替大家挑了見面禮,準備的很匆忙,現在還擱在隔壁包廂,已經被我搞的一團亂,你們有誰願意幫忙?」

  均媽還真走到隔壁包箱,團員整齊看向小均,挑眉問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對不起,我知道這有點突然。」小均很少跟團員說對不起,不,應該是說他幾乎很少跟倪信、阿司以外的人交談。

  「我媽懷疑我混樂團是為了喜歡的對象,等一下她可能會問你們比較私密的問題,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喂⋯⋯妳要替我出櫃好歹也先通知一下,沒當同志就先練習出櫃這樣好嗎?

  想起另一位仁兄也從來不管他是不是同志,在賓士車上就直接對他一舉得男。

  唉⋯⋯你們高興就好。

  鼓手阿平最海派,他率先跳出來:

  「你今天跟我說的話比我們以前加起來還多,這是好的開始,而且我吃了你一頓,絕對要挺你。」

  阿平身先士卒站起來,走進隔壁包廂,大概過了五分鐘,手上多了一個精美提袋,他走到小魔旁邊:

  「阿姨想親自把禮物交給你,順便跟你聊幾句。」

  小魔當然要進去,小均媽媽橫空出世,被齊司喊陳太太,還直接替陳有均出了櫃!

  這麼爆炸性的新聞,小魔迫不及待要跟有緒報告,他很在意沒歌藝的阿司被有緒指定為樂團主唱,往後他得加把勁了。

  接著換倪信,倪信不懂今天是什麼局,下午在元技見了陳有緒,還有舅舅之類的,現在跟小均的媽媽吃飯,好像一口氣快把小均的家人見光了。

  「小均常在email提到你。」

  「email?」

  「我跟小均沒住一起,他會寫mail跟我聊他的近況,他常提到你,他說他非常快樂,我想親口謝謝你一直照顧他。」

  倪信覺得怪怪的,他看不出自己有什麼本事讓小均快樂,小均跟他見面身上總是帶著新傷,他什麼都幫不了,小均也不回答他任何困惑,他沒能力解決小均的問題,更不知如何讓小均快樂。

  阿司看起來還跟小均關係菲淺,連小均媽媽都跟阿司很熟似的。

  倪信不願意再當無足輕重的配角,小均的心從來沒有對他開放,他願意成全他們,只求小均別再對他虛情假意,只為了留他當備胎,他倪信從來不屑強求別人的感情。

  可是⋯⋯”我聽說小均喜歡的人就在你們之中”,為什麼這句話又會讓他耿耿於懷?

  倪信帶著幾分複雜,答應均媽掃描他的通訊軟體,兩人互加好友。

  「以後要請你多幫忙了。」

  小均媽媽似乎意有所指,這又是什麼意思?

  倪信故作冷淡低頭看了一眼對方的英文名字,有點訝異小均的媽媽姓齊,竟然跟阿司同姓?倪信知道小均對他很保留,此刻卻幾乎要爆發所有累積的不滿。小均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他?

  齊司不是你的兒時玩伴吧?那他到底是誰?

  最後一個進去領禮物的是阿司,阿司出來硬是比別人多提了兩袋。

  「你為什麼可以多要一個?」

  「因為小均他媽特別喜歡我,不行嗎?」

  均媽走出來溫和笑著,忍不住跟小均交換了眼神。

  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小均低聲跟服務人員說了幾句,服務生有點訝異:

  「你確定嗎?你要取陳珈臻小姐的紅酒?」

  「我確定,Dominio de Pingus Pingus 2011,是這支沒錯吧。」

  服務人員表情有點不太確定,一副想跑去問主管的樣子。

  「先把酒拿出來,電話可以慢慢打,我又跑不掉。」

  「陳先生,這是陳小姐寄的酒。」酒送上來了,服務人員把軟木塞遞給小均,小均碰也不碰,直接還給對方。

  服務人員在小均的酒杯裡倒了一點紅酒,問小均酒還可以嗎,小均只看了一眼,示意繼續替他斟滿。

  倪信看在眼裡,很後悔大學沒參加什麼品酒社,現在完全看不懂這紅酒有什麼了不起。

  小均起身替大家斟滿:
  「我們今天把這瓶酒喝乾。」

  團員也不知道這酒會不會很貴,喝的很有壓力,阿司則是喝了一口,立刻皺眉吐回杯裡,只有小均神色怡然品著酒,倪信瞄了他媽,見她讓酒液在舌頭上停留幾秒後微微點頭。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快走吧。」小均頻頻從落地窗朝樓下看,沒想到賓士哥來的那麼快。

  「酒還沒喝完,這酒看起來不便宜,不喝完再走嗎?」

  「如果你想看到你的新老版就繼續喝。」

  團員從來沒看過小均也會一臉慌張,覺得很新鮮,因為吃太飽血液還賴在胃裡,個個慵懶坐在椅子上一點也不想動。

  新老闆來了,順便約他去唱歌好了,團員覺得有緒很有親和力,應該是開得起玩笑的老闆。

  「媽,我先走了,謝謝妳請客。」

  「怎麼突然那麼急?」

  小均動作很快,急忙奔下樓立刻往外衝,跟剛才從容不迫判若兩人,逃難似的直接穿越馬路。

  路上一台賓士車直接雙黃線迴轉,猛然緊急煞車,突兀停在小均面前,擋住小均去路,有緒氣急敗壞下車:

  「你活的不耐煩了?沒事開珈臻的酒你在想什麼?」

  「突然想喝嘛。」

  「想喝不會叫你媽買給你?」

  耳目通風報信也太同步了吧。

  「你確定我們要在大馬路吵架?」

  後面的車已經塞了一排,猛按喇叭。

  「你跟我換手,替我把車停好,我上去處理事情。」

  阿司跟團員們三三兩兩溫吞吞下樓,阿司反應還慢半拍:

  「剛才那個人是陳有緒嗎?他為什麼會出現?」

  沒人有興趣回答阿司。

  小均把賓士車移到路邊,下車靠著車身。

  「小均,我們有訂到KTV包廂,動亂樂團的主唱也會去,還有維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我要去!」阿司舉手高喊,眾人直接忽視。

  倪信最後下樓,一臉若有所思。

  「倪信,你呢?考慮的怎麼樣?」

  倪信緩緩走近小均,忍不住對自己冷笑,小均家大業大,一出手就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的伙食費,看他媽雍容高雅,對小均疼愛有加,完全看不懂小均裝受虐、扮瘋子自殘,到底在演哪一部戲?

  他曾以為就算他們的世界完全沒有交集,但冥冥中竟有某種奇妙的緣分牽引他們,讓兩人相識相惜。

  今天冷靜想想,他值得小均拼命跟他做朋友嗎?甚至在email把他形容成唯一的快樂來源?

  對不起我受不起,也不敢信你。

  他家除了祖公留下來的破舊地下室、一樓的住家,以及一間店面外,他帶著疑似自閉症的兒子,沒有正職,領著樂團團員有一搭沒一搭等待在舞台綻放的機會,如此不風光的他,看不出有哪一點值得元技集團大少爺覬覦的。

  他厭倦不停猜忌,害怕最後的真相讓他難堪羞辱。

  小均,你太像謎,我玩不起。

  小均低調站在路邊,倪信武裝表情,一副玩弄感情於股掌間的玩咖:
  「你家的車?看你開得挺順的,可以載我們去兜風嗎?」口不對心的逗弄小均。

  在感情世界裡,認真的人就輸了,可我倪信沒你想像中的認真。

  倪信今天怪怪的,身體還一直朝他靠近,小均努力往後縮,緊緊巴住車殼,已經無路可退。

  「陳二公子急匆匆跑上樓幹嘛?你不是結過帳了?他來付小費?還是開車來接你?」

  倪信一連串問題,語氣有點尖銳。

  「我偷偷開了陳珈臻的酒,他來替我擦屁股。」口吻一如往常的平靜。

  「不能開的酒你幹嘛開?我們又沒有一定要喝你的酒。」倪信突然激動。

  「因為今天是Claire陳珈臻的忌日。」

  「什麼意思?你偷開一個過世的人的酒?為什麼要那麼做?」

  小均很認真盯著倪信旁邊的空氣,不發一語。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請客,我們團員在街邊喝台啤就很滿足,你的大恩情我們受不起。」

  「倪信,亂動吉他手問你會不會來?」團員正在用通訊軟體約人,在遠處吼著追問倪信。

  「你們算我一份。」倪信轉過頭跟團員揮手後,繼續逼近小均:
  「你應該不會跟我們去唱歌吧?我想你等一下跟你弟弟有約,要去商務會館續攤?還是你家的私人招待所?」

  小均依舊沉默,他在思索。

  倪信討厭自己咄咄逼人的嘴臉,卻克制不住自己。

  身體明明靠小均這麼近,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遠,或者是他越來越認清兩人的現實差距。

  有緒走來,拍拍倪信:
  「你別靠他那麼近,我的車快被小均刮花了。」

  倪信這時才注意到小均雙手不安在身後的賓士車殼擰扭著。

  倪信終於放過他,心情被掏空,沉著臉轉身離去走向團員。

  「我也要走了,真的會被你搞死。」有緒也不多言,陳珈臻這名字在陳家十分忌諱,現在一堆人在,有緒更絕口不提。

  小均目送遠去的有緒,他發現團員還沒走,阿司說他們在等小均。

  小均微笑了。

  他知道倪信對他的背景十分敏感,倪信不知道小均其實非常羨慕他,小均沒有朋友,因為倪信的關係,他們把小均也當成一份子,還問他要不要一起唱歌,小均心裡其實很高興。

  不是他不願意開車載團員一程,只是在陳家的每輛頂級車的駕駛座上,都有他不好的回憶。

  他偶爾會充當副總那群貴婦團的臨時司機,雖然他得請假扣薪,但副總也知道疲勞駕駛的危險,開車的前幾天他都能睡覺。

  只是一車的貴婦不好侍候,整天開車、當挑伕、跑腿,呼來喝去很正常,羞辱他腦殘弱智也不意外,用最高的意志力撐完刻苦的一天,終於結束要送貴婦們一一回家,好一點是在車上繼續被數落挑剔,差一點是掉了什麼配件、手飾、戰利品要他賠,他曾賠了他好幾個月的薪水。

  慘一點是直接被放鴿子,車都被開走了,他還是不敢離開,在原地枯等到打佯,在停車場吸飽廢氣才敢走路回家,他知道貴婦沒把他當一回事,可是玩這幼稚把戲,哪天她們真的遇到整車被劫,他也不知道要去報警,小均很怕出了這種閃失要他負責。

  他這一生負太多責,他爸媽沒離婚他要負責、他先出生搶了有緒長男地位,他要負責,有緒無緣出國留學,他要負責,陳珈臻死也要他負責,他一條命能賠多少事?

  賠的他沒完沒了的是陳珈臻,賠了一年又一年,而她忌日就是他的惡夢⋯⋯。

  不知幸或不幸,忌日前他收到阿司離家消息,正好順勢逃家,算是平安躲過了今年,被她殘害了這麼多年,在她忌日開她的酒慶祝一下不算過分吧。

  阿司站在遠處等他,想走近又不敢走近的表情,挺有趣的。

  他跟阿司長年互不往來,怎麼最近阿司興致這麼好,突然纏上他,還一直說喜歡他。

  一開始小均還不太確定,現在差不多肯定了。

  大約半年前,應該是有緒跟魏雨勤相親後,他曾精神錯亂發了一封亂七八糟的信給媽,今天問她有沒有收過他用中文寫的信,媽一臉疑惑,小均果斷推測他十年來的郵件根本沒發到他媽的信箱,他跟媽媽中間可能還墊了一位郵件檢查員。

  真相大白卻有些遲了。

  他根本想不起來最後一封信他寫了什麼內容,可能自怨自艾他這一生沒人愛吧。

  就算如此,偷看他email的好心人可以想辦法介紹像樣的貨色嗎?不用佛心到直接把自己當大菜端出來,他胃口真的沒那麼好。

  下午跟媽聊天,她提起阿司這十年的生活近況,小均才慢慢理解當年性侵事件不只影響一個人,也許影響了兩個人,甚至是三個當事人⋯⋯。

  他對阿司感情很複雜,他可以把誣陷他的初戀對象當成痛心的叛徒,他原以為共犯阿司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親近的敵人。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很需要阿司,或者說,現在的他非常需要一個親愛的人,不是情人,不是愛人,而是親愛的人。

  「小均,你要去唱歌嗎?」團員的詢問將他拉回現實。

  「對不起,我們兩個有事不能去。」

  見一群人高高興興續攤,阿司氣急敗壞:
  「為什麼不讓我去!」

  「先生,我們兩個口袋空空,連當分母都不配啊。」

  「可惡!你竟然忘了跟你媽要錢。」

  「我不會跟她借半毛錢,我跟她說過,如果我真的要她幫忙,開口就是上億,在我開口之前,不會跟她討零頭。」

  「可是剛剛吃飯是她幫你付的耶。」

  「你活到現在還沒被滅口我挺訝異的。」

  「哼!」

  阿司自然不知道小均此刻的心情。

  阿司離家出走,害得小均也得冒著生命危險離開陳家,只為了完成媽媽的託付。

  媽媽為了要請小均把阿司帶回家,不惜讓小均離開陳家,離開元技集團。

  這十年不就是希望我留在元技替妳牽制那家人?現在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神經再粗的人也看得出不對勁,何況小均一向心思細膩。

  媽媽根本不急著把離家出走的阿司帶回去,之前電話三催四請說沒空就算了,今天晚上竟然把阿司撇下,自己就這樣跑了?!

  看來阿司只是媽媽的煙霧彈或誘餌之類的,那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小均心情好複雜,他本來以為媽媽今晚會把阿司帶回家,開紅酒除了想把自己灌醉外,另一個目的也是想把有緒引出來,因為⋯⋯阿司一走,小均也撐不住失眠的煎熬。

  如果不是看到媽媽攔下計程車一個人溜走,如果不是看到阿司眼巴巴留在他身邊,如果⋯⋯。

  如果不是阿司,小均今晚會跟有緒走。

  在哪裡,怎麼過,他無所謂。

  陳有緒這個人除了怪怪的,也沒什麼不好。

  對我來說,這世界沒什麼不好,我只是有點貪心,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可以欺負的對象,我只是有點貪玩,不知不覺不小心上癮,只是這樣而已。

  今晚,讓我享受這感覺。

  今晚,讓我忘記這世界。


020.罰你愛上我

  團員高高興興唱歌慶功,阿司跟小均因為口袋不爭氣,只能走在回家路上嘆氣。

  「小均,借我一點錢。」

  小均身上也沒錢,認命繞到以前打工的加油站,厚著臉皮跟同事拼拼湊湊借了五百元。

  阿司用這些錢買了特濃黑咖啡、雞精、提神飲料,因為沒買塑膠袋,只好請小均幫忙拿。

  距離上次小均睡覺至今第五天,今晚非常關鍵,自己千萬不能睡。

  不過我們好像在約會喔。

  阿司賊笑,幻想自己跟小均已經交往,一回神,小均竟然在喝他的提神飲料。

  「你⋯⋯你喝這個幹嘛,你不是就怕睡不著?」

  「不是你拿給我喝的嗎?」

  「我只叫你拿⋯⋯。」算了,阿司也不想再花錢買,生悶氣的咕嚕咕嚕灌下一肚子冰咖啡。

  兩人坐在超商外的階梯,小均在放空,阿司則全神戒備。

  無所事事的兩人坐到深夜,阿司擔心自己重蹈覆轍,竟從後背包拿出一條狗繩。

  「你⋯⋯你在開什麼玩笑?」小均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我很怕你趁我睡著扔下我做傻事。」

  「不然你教我該怎麼做?」

  「你可以去上課。」

  「上課?」

  「有緒替你安排的課程可以讓你順利睡著,你不喜歡上課嗎?為什麼要拒絕?」

  「我在外面雖然很辛苦,但我還有機會擺脫那家人在我身上的限制,如果我貪圖方便,就會習慣依賴有緒入眠,要是他哪天不高興,我該怎麼辦?」

  「我看他人很好,不會把你丟著不管啦。」

  小均心想,他是很會收買人心,至於人好不好就不曉得了。

  「我很好奇你們到底在上什麼課?」

  「寵物訓練課。」

  阿司出乎意料:
  「啊?那種課也能治好你的病嗎?」

  「我的病大概是好不了,但應該能讓有緒順利成為馴獸師。」

  阿司腦中飄過各式各樣的馬戲團畫面,悠然神往。

  「你上課可以帶我去嗎?我也好想跟有緒一起當馴獸師。」

  「⋯⋯請你閉嘴。」

  接下來小均面無表情,場面開始乾了。

  阿司倒能自得其樂,有小均在身邊就很快樂。

  小均無言望了阿司一眼,才晚點沒睡他就一臉憔悴,自己連續五天沒睡,媽說大病初癒太客氣,他尊容應該像從墳墓爬出來吧。

  因為兩人實在太安靜了,阿司忍著倦意,靠著小均肩膀打盹,小均則是歪著頭一直看著他。

  真好,別人為什麼想睡就睡得著,不想睡也睡得著。

  小均依舊恨著身旁這個人,只是媽媽曾說,她最遺憾他跟阿司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媽媽依舊沒問小均為什麼跟阿司突然翻臉,小均希望媽媽能對阿司好一點,也從來不提起恨他的原因。

  現在他們不是開始來往了嗎?

  那又怎麼樣?阿司不是當年的阿司,他也不再是當年的自己。

  既然那年的阿司跟那年的自己都不在了,又何必對這個人恨也不是、放不下也不是?

  不如就讓阿司見識一下哥哥從真命天子變成一個瘋子。

  阿司突然從夢中驚醒:
  「小均你不要死!」

  「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想咒我死啊?」簡直多此一舉。

  阿司忘不了夢中的景像,含淚緊盯著小均:
  「我怎麼就這樣睡著了?」

  「不錯啊,在我旁邊表演三秒入睡,一點都不打擊我。」

  「你不要動。」

  「你想幹嘛?」

  阿司拿出一條狗繩,打算套在小均脖子上。

  「喂,你別亂來,超商人來人往,他們真的會報警。」

  「哥哥,別一直躲,臉轉過來我這邊。」

  「你搞不清楚這裡隨時會有人經過嗎!」

  阿司從來不在意路人,拿著狗繩往小均脖子比來劃去,一心一意只想看牢小均防他自殺,小均滿臉通紅,覺得羞辱。

  「齊司,我鄭重警告你⋯⋯。」

  「不要動來動去,你怎麼這麼難套。」

  小均纏繞白紗的脖子終於還是被套上狗繩,他十分無言:
  「請問我脖上玩意的前任主人是誰?」

  「平哥,他家的Lucky前幾天病死了。」

  「謝謝你的幸運物⋯⋯有沒有圍巾或領巾?」小均已經放棄掙扎,只求路人別對他們開直播。

  繫好小均後,阿司鬆了口氣,終於可放心跑遠一點,他從背包拿出大紅圍巾細心替小均圍上。

  「Lucky知道這件事嗎?」

  「啊?祂死了啊。」

  「⋯⋯希望祂記得來接我。」屈辱到想死。

  「哥哥,手舉起來,繩子跟圍巾纏在一起了。」

  小均乖乖舉起雙手。

  阿司把狗繩慢慢順好,卻見小均手還沒放下:
  「好了啊,怎麼不放下?你手不痠嗎?」

  嘖。小均覺得自己開關被阿司打開了:
  「可以麻煩你下個命令,例如手放下之類的。」

  「什麼命令?你到底怎麼了,手舉著不痠嗎?」

  兩人一來一回對話,持續雞同鴨講。

  阿司真的很難溝通,小均不想跟白癡一樣高舉雙手,加上他一直沒睡,整個人早就撐到快原地爆炸,小均怒吼:

  「你這白癡跟著我說:把手放下來,說五個字也不會嗎?」

  「我會說啊,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小均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

  「請⋯⋯請你把手放下來。」

  小均放下手,又忍不住多瞪這白癡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我還要叫你把手⋯⋯。」

  小均立刻捂住阿司:
  「你,從現在起不准說話。」

  阿司憋不到五分鐘就忍不住:
  「小均,你剛才到底怎麼了?手抽筋了嗎?」

  小均望著夜空尋思,這事情還是得跟阿司說清楚,否則憑他口無遮攔的本事,說句“去吃屎”他該怎麼辦?

  「嗯⋯⋯你知道我精神上有點病史,其中一個包括⋯⋯很難解釋,反正你如果對我說了明確的指令,理論上我不能拒絕,這樣你懂了吧,所以從現在起,別開口跟我說話。」

  阿司雖然特立獨行,但不是笨蛋,他立刻做實驗:
  「起立、立正、敬禮。」

  小均敷衍照做,他知道這種時刻他會先被耍玩一陣子,前面已有兩個案例,意料之中。

  「去幫我買菸。」

  「什麼?買什麼菸?你不知道現在菸有多貴嗎?」還是乖乖去了。

  狗繩還牽在手裡,阿司當然得跟進去,櫃台店員的一對小眼睛不停來回打量小均跟阿司,小均早已無地自容,阿司還露出大方笑容與潔白牙齒拜託店員:

  「大哥,你可以叫他舉右手嗎?」

  「什麼?」

  「我跟我哥在玩國王遊戲,你叫他舉右手,我們就多買點東西。」

  「舉⋯⋯右手?」

  小均一根指頭都沒抬,不耐煩催促:
  「找錢。」

  阿司把小均牽到外面,一邊拆菸盒一邊思考,還跑去跟路人借火。

  「你這小鬼抽什麼菸?」

  阿司猛然抽了兩口就開始咳嗽:
  「怎麼這麼難抽,我還以為可以提神。」

  「熄掉,還沒成年抽什麼菸。」

  「你忘記我們已經分開超過十年了?我小你兩歲,你今年都幾歲了?」

  「快三十了⋯⋯。」

  還是取走阿司指間的菸。

  阿司心頭小雀躍,看來小均還是在乎他。

  「我知道了,我命令你不准死。」

  「是人都會死吧,而且我又不是上帝。」

  「你不准自殺、不准自殘、立刻睡覺!」

  「有些事情是本能,例如:吃飯、拉屎、掉眼淚,連我都控制不了的事,很難執行。」

  「我還以為上帝聽到我的禱告出現奇蹟,原來也沒什麼屁用啊⋯⋯。」

  小均好笑的說:
  「這招如果有用,陳有緒早用了,還需要苦命跑醫院、上摩鐵嗎?」

  「你是說⋯⋯陳有緒也可以命令你?」

  小均很不想承認:
  「他家學淵源、青出於藍,不過我希望你別讓他知道這件事。」

  「哪件事?」

  小均差點破口大罵:
  「我變成你的精靈寶可夢這件事!能不能麻煩你別讓任何人知道?我聽到你的指令會默默照辦,拜託你不用搞得全世界都知道。」

  「難怪你一直賴著倪信,他說的話你也得照辦嗎?」

  「這倒不用,但他建議都很合理,我大多採納。」

  「那小魔呢?」

  「⋯⋯。」

  「平哥呢?」

  「世珉呢?」

  小均已經起身揪住這個人:
  「你給我聽好,要觸發我這種賣命模式的人有特殊條件,還要搭配某種情境,全世界阿貓阿狗命令我都得聽,我早就忙到爆肝捐軀,還有命跟你解釋這些?」

  阿司靈光一閃:
  「你會睡不著,是不是因為有人叫你不准睡?你不是說有些生理本能你不用聽嗎?睡覺明明是本能啊。」

  小均沉默了很久才艱難的接口:
  「如果搭配超過身體極限的懲罰,也許是辦得到的。我不知道,我認識唯一的精神病患就是我自己,反正我不看那類的書,會讓我想吐。」

  「心理方面還是精神方面的書?」

  「都想吐。」

  「倪信是心理系畢業的,我看他家裡擺很多心理學的書。」

  「所以待在他房間我很難受。」

  「哈哈,陳有均,」阿司突然亢奮:
  「我終於拿到魔戒,我要罰你愛上我!」

  「⋯⋯。」

  「你已經深深愛上我了吧?」

  小均把阿司迫近的臉嫌惡撥開:
  「太抽象的事我辦不到。」

  阿司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那你親我⋯⋯。」

  「再玩一次我真的會翻臉。」

  阿司怕小均發火,一夜沒睡也真的撐不住,趕緊把小均牽回家。


021.好變態的吻痕

  有緒凌晨四點接到阿司電話,認命問:
  「哪家醫院?」

  「在練團室,快!」

  電話那頭充斥小均鬼吼鬼叫。

  有緒一下車就看到小均在路邊失控,小均猛力拉扯脖子上的繃帶,幾乎強制勒到窒息。

  他的眼睛麻木沒有靈氣,混濁的雙瞳失去神采,陷落在旁人進不去的封閉世界,身體像被鬼物附身激動地殘害自己,身不由己的靈肉在跟自己交戰。

  以往小均看到任何尖銳物都能朝脖子上猛刻一道,現在身體被條狗繩緊緊扯住,長期訓練的結果,小均不太會跟人激烈抵抗,只會無所不用其極傷害自己。

  有緒衝來把人按壓在地上,阿司拴著繩子不停發抖,臉色死白。

  有緒計算小均發作週期算的比未婚妻月事還準,他叫阿司把小均拑制好,俐落拿出鎮定劑往小均手臂一打,小均繼續亂吼亂叫,有緒先放任他亂叫一陣子,觀察鎮定劑的效果後再追加一針,直到小均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微弱⋯⋯。

  等小均陷入沉睡,有緒臉部線條終於放鬆。

  繃帶跟圍巾早在掙扎過程中掉在地上,脖子上只剩狗繩子,見小均幾處嚴重的舊傷再次被指甲摧殘,加上繩子力道過猛的拉扯痕跡,有緒不滿:

  「你沒幫他剪指甲?」

  「他指甲怎麼了?」

  阿司恢復冷靜的速度令有緒意外。

  「我們家是不會讓他留指甲的。」

  「你不是說要幫他上寵物訓練課?」阿司在路邊突然直接跪在有緒面前:

  「拜託你幫他上課,治好他的病。」

  「那個⋯⋯齊司還是齊誠⋯⋯?」

  「齊誠毅。」阿司殷勤的提詞。

  「不管你叫什麼,我說過我有我的原則,我的地方不是小均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跪我也沒用,我不吃這一套,而且我為什麼要買你的帳?」

  「那你可以教我幫小均打針嗎?你打了什麼針?這方法好像也不錯。」阿司還是長跪不起。

  「鎮定劑。」

  「那你可以每天幫他打一針嗎?」想不到還有這一招,早知道就每天幫小均來一針。

  「不可以。」

  「為什麼?」

  「替他打針我會違反醫療法,我還有大好前程,非到必要我不會出手。」

  見阿司喃喃自語一臉興奮,他該不會想自己來吧?

  看他一副不可靠的臉,有緒不希望小均被亂針扎死。

  「小均對鎮定劑過敏,我勸你還是把他交給醫生處理。」

  「也可以。」阿司不笨,他知道打開小均開關的意義,他會讓小均每天乖乖聽話打針,小均終於可以呼呼大睡了。

  「我要回去了。」一臉不快。

  阿司忘了起身,跪在地上目送他,有緒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眼睛來回巡了這兩隻好幾次,皺著眉思考很久,終於改變心意走回來:

  「你到底幾天沒洗澡,身上有股味道。」

  「怎麼可能?我三天前才洗過。」

  「你東西收一收,帶幾件乾淨的衣服,我帶你去旅館洗澡。」

  「小均怎麼辦?」

  有緒心想:你這白目,不帶著小均,我幹嘛花錢請你去摩鐵洗澡?

  有緒先把小均揹回地下室,阿司在一旁忙著替小均收拾東西。

  從頭到尾,有緒雙眼始終盯著頭頂的天花板,對昏睡一旁的人目不斜視,看都不看一眼。

  忍耐很久終於忍不住:
  「你去哪找這鬼東西套在他脖子上?」

  阿司不解釋,蹲在地上忙著幫小均解開狗繩。

  有緒繼續皺眉,不喜歡他的寵物被人當狗玩。

  「這破東西給我。」

  「不行,我還要還給別人。」

  「我覺得樂團應該辦個主唱選拔賽比較公平。」

  阿司立刻陪笑雙手奉上狗繩,有緒不動聲色纏在手上。

  等阿司收拾好,有緒拒絕阿司協助,又一個人賣命將小均揹回樓上,氣喘吁吁把他弄進車裡,不忘將狗繩丟進車上的垃圾袋。

  進了摩鐵,有緒指示阿司拿出車裡的醫藥箱,他忙著把小均抱進房間。

  阿司打開醫藥箱,發現裡面整齊擺放各色藥丸,袋上貼了標籤寫著”B“,應該是替小均準備的。

  有緒果然把那些藥袋跟健保卡直接丟在小均旁邊,悶不吭聲像不高興。

  除了欣賞藥袋裡的藥,一旁的阿司也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

  只好目不轉睛看有緒細心替小均擦澡、清理傷口,所有繁瑣工作獨自完成,整個過程不發一語,表情冷若寒霜。

  見小均被脫下來的衣服是他買的,旁邊擺的換洗衣物也是他挑的,心情勉強舒服一點。

  阿司心裡很矛盾,三個人等一下要怎睡?他不想讓小均睡中間,就怕有緒不肯。

  「其實我很喜歡小均⋯⋯。」鼓足所有勇氣,終於跟小均的弟弟表白,臉燙的活像一尾熟蝦。

  「你很明顯,跟我說廢話的原因是?」

  阿司本能覺得這個人很關鍵,小均每次出事他必定出手,直覺一定要搞定此人,跟小均交往才能順利。

  阿司慎重其事再度對有緒行禮賠罪,只差沒又下跪:
  「如果我今天惹到你,我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有緒替小均穿好衣服,將他放回床上,收完醫藥箱,過了許久才睨了阿司一眼,語氣終於有點溫度:

  「齊司,也許你不清楚我家的情況,也搞不清楚他的來歷,但陳有均確實是我們家的財產,如果集團有需要,我爸要他娶誰,他就得娶誰,你能接受嗎?」

  「我⋯⋯我不能接受。」

  「那你還跟我談什麼?我沒有不讓小均談戀愛,倪信我也盡量容忍他,可是小均自己要有分寸,他要搞清楚我的底線在哪裡。」

  「他⋯⋯也是你的財產嗎?」

  「我爸媽的東西將來都是我的。」

  見鬼了,阿司怎麼可能不清楚小均的來歷,到底誰才活在平行世界?

  小均的媽媽是元技董事長的正室,就算沒被寵上天,好歹也是兩大家族的長男、長孫。

  是怎樣?得了個精神疾病就變成家族遺產了?有緒還一副打算繼承小均的嘴臉,難怪小均覺得陳有緒很變態,真是一點都沒冤枉他。

  努力按捺翻白眼的衝動,雖然忍得十分痛苦,但對抗變態家族還是得用巧思。

  「有緒哥,那今晚我就讓小均睡我們中間了。」

  「你睡覺之前最好先洗澡。」

  阿司臉上緊急堆了假笑,躲進浴室扭開了蓮蓬頭,終於在浴室裡盡情翻了一百個大白眼,順便偷罵有緒這死變態。

  有緒趁阿司洗澡,把剛替小均穿好的衣服又剝光。

  有緒跟媽媽作風不同,他知道小均每天都撐住自己的極限,媽媽很想毀了小均,可是他沒有這種打算。

  他不太強迫小均,他覺得如果小均最後那條弦繃斷了,小均就徹底毀了。

  「你現在還有點自由,下次再惹我不高興,我會把你的自由全部回收,明白嗎?」

  等阿司開開心心洗完澡,走出浴室發現有緒不見了。

  「老闆慢走、不送。」

  阿司開心現在沒人可以打擾他跟小均了。

  「咦?床上怎麼會有指甲剪?」

  怎麼會有人那麼閒,竟然替小均剪指甲?

  媽啊,不會剪就不要硬剪,小均指甲全被剪到露出粉粉的肉了,這會不會影響小均彈貝斯啊?沒常識就別亂剪人家指甲好不好!

  咦?小均脖子附近好像有黑斑,阿司仔細往來查看,好像還不只脖子,索性掀開衣服一看,全身每一處竟然都布滿密密麻麻的大黑疹。

  完蛋了,阿司操起電話語氣激動:
  「老闆,怎麼辦!小均出事了!」

  「他又怎麼了?」對方很快就接線,口氣懶洋洋。

  「怎麼辦!小均真的對鎮定劑過敏,全身起了好嚴重的黑疹,不對,有一兩顆是紅的不是黑的⋯⋯。」

  還沒說完阿司就被掛電話。

  有緒根本不想跟文盲講話!


022.讓我成為你的魔障

  隔天小均一聲不響買盒ok繃,把明顯的吻痕全都蓋上,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一大早搭捷運去淡水漁人碼頭,抱個打賞箱就當起街頭藝人。

  他雖然留美,大學卻沒畢業,除了精神病史,他還在聯徵被註記,副總怕他神智不清亂開戶,他只覺得快走投無路。

  除上述的求職障礙外,他還有前科,一審被判有期徒刑,目前還在二審上訴中,也不知道人家查不查得到,罪名不重不輕,就叫殺人未遂⋯⋯。

  自從被魏雨勤男友施壓丟了加油站工作後,看到連阿司都能神通廣大成為企業贊助的樂團主唱,小均終於想開了。

  再怎樣討厭面對外人,他還是得逼自己改變,不然就等著吃土或當倪信的小狼狗。

  之前趁著找工作空檔,悄悄跑去考街頭藝人證,他下定決心要努力賺錢,至少別再欠倪信太多。

  沒有擴音設備、沒有樂器,站在漁人碼頭空曠的廣場清唱,歌聲都被吹散在風中,整天下來收入竟然只有五十元,還不夠他搭捷運啊,錢好難賺。

  「陳有均,我幾個小時前就看到你了,現在我都快逛完了你還沒走?」

  那天小均開賓利送雨勤回家後,她終於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

  這不能怪她,當時她被逼著跟元技陳家次男相親,等雙方家長上演老梗留下她跟男方獨處,她立刻不給面子衝出大門,外面傾盆大雨,雨勤怕男方追過來,奮不顧身在庭園餐廳橫衝直撞,突然感覺有人陪她奔跑,一路為她撐傘,甚至護送她搭計程車。

  雨勤原以為是餐廳員工,明明手中有傘,不知為何還整身濕透,長得挺好看,有種帥哥氣質。

  自從知道小均的真實身分後,雨勤更不解他守在門口替她撐傘有什麼意圖?

  出於對他好奇,雨勤主動打招呼。

  小均一看是魏雨勤,這不是肥羊送上門了嗎?

  「妳想聽什麼歌?點一首吧。」

  「Bruce, 幫我想想要點什麼?」

  承韜走過來,有意無意摟著雨勤,這次對小均態度熱絡多了:
  「上次有點誤會,對你很抱歉。聽雨勤說你是元技陳家第三代?」遞出一張名片。

  「嗯,但是我沒有名片。」

  「沒關係,我們出來散步輕鬆點,雨勤認識的朋友都很有才華,雨勤,請妳朋友演唱他最拿手的歌好了。」

  小均清唱一首外文歌曲,沒伴奏顯得單調,卻還是聽得出歌唱天份。

  「小均,我找了你一天,原來你跑來這裡。」阿司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出場就直接黏住小均。

  「我有客人,你先去別的地方玩。」

  「沒關係,我們也要走了,希望下次還能在這遇到你。」

  「走了?」阿司一臉大夢初醒。

  「走了⋯⋯。」

  「沒砸錢就這樣走了?」

  「唉⋯⋯錢好難賺⋯⋯。」

  「你為什麼在這邊賺錢都不告訴我?」

  「不告訴你你都能找上門,何必多此一舉。」

  「你躲在哪裡我都挖得出來是因為我很喜歡你。」

  「我又沒躲起來。」至於阿司喜歡自己一天可以聽上兩遍,連回應都懶得回應。

  此後阿司只要不練團都會跑來漁人碼頭陪小均,阿司練團練的很不順利,因為他真的沒什麼歌藝,雖然樂團主唱也不要求太高的歌藝,但總不能同一個地方唱了二十幾次依舊出錯。

  團員受不了,還好他們有倪信這個真主唱,站在第一排中間的假主唱就在副歌請他稍微合聲,常搞得狀況外的阿司一臉不知所措,想不到這種萬不得已的安排反而在網路竄紅,幾乎每場直播都引發粉絲熱烈討論,阿司被歌迷戲稱「假唱擔當」,害他好鬱卒。

  小均這頭不分假日平日、晴天雨天,日日在漁人碼頭擺攤,沒有樂手也沒有樂器伴奏,生意十分慘澹,索性撥空訓練阿司唱歌。

  「我的媽啊,陳有緒真的有聽過你唱歌嗎?」

  阿司靠出賣跟小均恩怨往事才拿到主唱位置,他決定守口如瓶。

  「反正我有你看不到的獨特魅力才被有緒相中,你不懂的啦。」

  「獨特魅力?你們上過床嗎?」

  「喂,你說話也太直接了。」

  「有還是沒有?」

  「我只告訴我男朋友。」

  「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應該打算掐死你。」

  「那你為什麼不能當我男朋友?」

  「那還用說。」

  「說說看嘛,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我可以改進。」

  「我們是兄弟。」

  「又沒有血緣關係。」

  「你確定?」

  「就算有,你還不是讓陳有緒對你留吻痕,還是黑色的。」

  他竟然搞懂什麼是吻痕了⋯⋯。

  「我跟他的狀況有點複雜,反正他是給我下馬威,不是對我有興趣。」

  「但是我不同,我是真的對你有興趣。」

  「可惜你沒有獨特魅力⋯⋯。」

  兩人類似打情罵俏的對話,一天總會反覆好幾回合。

  阿司恍惚又回到從前的時光,他們什麼都可以聊,喜歡誰完全坦承。唯一不同的是,當年阿司沒有告訴小均他喜歡誰。

  自從在山上自殺不成,卻丟下阿司獨自一人,這種懊悔慢慢在小均內心養出一群頑皮的小游魚,到處嬉戲不停躲藏,連小均也管不住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磨人精,老賴在他心窩裡淘氣搗蛋。

  表面上小心翼翼維持著兄弟關係,心裡卻很喜歡阿司打死不退的告白遊戲。

  以前的生活充斥著他不喜歡卻得慢慢煎熬的事,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事,原來還是得忍著假裝沒事。

  阿司在十五歲時,曾被陳乃嵐冷冷直言他是沒有血緣的野種,小均那年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每天陪他哭、陪他笑。

  阿司不但沒有爸爸,一年前連媽媽都沒有了,原來他是個來路不明的孤兒。

  一年前阿司跟妹妹吵架時,妹妹脫口而出他跟媽媽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原來無父無母就是這麼簡單,而那一年,小均已經離開很久了。阿司這次不哭不笑也不鬧,只覺得心好空。

  好不容易跟小均世紀大合解後,阿司的心重新被充得飽飽的,他相信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為了讓他順利成為小均的新娘,現在只等小均愛上他就可以跟小均順利成家。

  可惡,他明明已經用萬人迷的風姿打退倪信,小均怎麼還沒跟他在一起?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阿司沒頭沒腦的發問。

  「應該是你魔障太重。」就算不知問什麼,小均也有辦法隨口回答。

  阿司被揶、被損竟然不惱,反而盯著小均胸前,忍不住曖昧爽笑,害小均忍不住調開視線,難為情的直視來來往往的遊客。

  「你脖子掛著我送給你的項鍊,這證明你已經愛上我了。」

  「⋯⋯。」小均無言以對。

  阿司幾天前神神祕祕說要送他生日禮物,他生日還沒到,這小子該不會連他生日都記錯吧!

  「是我提早送啦,好不容易找到很適合你的禮物。」

  小均拆開盒子一看,臉上好幾條線:
  「這很適合我?我沒聽錯吧?」

  「這個B是你名字第一個字,我還想找ECK,可惜小魔只有一個B,而且他忘記在哪買的,是不是跟你名字很搭?」

  如果B是拿來罵人的話,我是很實用⋯⋯。

  「我沒搞錯的話,這是一個隨身碟吧?」

  「對啊,小魔說有32G,裡面的資料他都清空了,不用擔心。」

  「什麼?所以你送我的生日禮物還是別人的二手貨?」

  「我找不到哪裡有賣新的,我是花錢跟小魔買的,不是凹來的。」

  「我沒電腦,倒先拿到一顆隨身碟,你真貼心。」

  被小均當場稱讚,阿司傻到樂呵呵,小均跑去文具店買條頸繩吊帶,把B字造型的隨身碟穿一穿,索性當成墜飾掛在胸前。

  小均脖子附近傷疤一堆,他老覺得很醜,以前打死也不可能戴個飾品引人注意,但阿司送的隨身碟實在不知如何處置,總不能為了阿司跑去買台電腦吧。

  自從看到小均胸前的隨身碟,倪信對小均的態度開始變得奇怪,倪信沒想到小魔的隨身碟會被小均掛在脖子上,當然不是懷疑隨身碟被偷,是他懷疑喜歡的人被偷了。

  倪信最近很積極邀請小均去他家過夜,小均人是去了,但阿司直覺兩個人什麼事也沒發生。

  雖然倪信完敗,可是小均似乎也沒跟他談戀愛的打算,怎麼會這樣?一定是他情歌唱到走音,小均才沒對他動心,看來他要更努力練歌,每天不睡也要熬夜練成歌神。

  「我老闆下個月要結婚,婚禮沒邀請我們團演出就算了,他竟然還找別的賤貨當婚禮歌手!」阿司說的咬牙切齒,他損失一次登台對小均獻唱的機會。

  「他下個月要結婚了?」

  「最好那天刮颱風、大地震、遭火災,讓他結不了婚!」

  雖然是好幾個月前就知道的事,但從阿司這不相干的路人嘴裡聽到有緒結婚消息,小均猛然失神。

  大概全世界都已經知道陳有緒要結婚,婚禮取消的奇蹟微乎其微了⋯⋯。

  小均忽然有種前途茫茫的恐慌。

  把攤子託給阿司,自己跑出去吹海風、看落日。

  他知道阿司很努力要幫他入睡,但打針不是個好主意,小均克服不了那種恐懼,倪信跟他剛認識的病房,他豬嚎般的叫聲應該讓倪信永生難忘。

  鎮定劑需要醫師處方,他沒陳有緒神通廣大能弄來好幾打,對針頭心生恐懼,他不可能替自己施打,但更不想連累阿司,鎮定劑打完萬一他突然暴斃,是要讓阿司坐牢嗎?

  小均只好騙阿司:失眠毛病竟然打了一次鎮定劑就不藥而癒了,其實他只是每天裝睡。

  他不想在阿司面前再度失控的鬼哭神號,雖然他仍然沒有一個像樣的人生,卻希望能在阿司面前盡可能帥一點。

  為了保持讓阿司不會懷疑的好氣色,他選擇跟有緒保持密會。

  有緒記恨他答應當寵物又突然反悔,小均覺得這很正常啊,誰知道這份差事好不好當?還不能請辭,覺得不安落跑是正常反應吧,何況他現在多了阿司這個家累。

  有緒把小均帶去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健身俱樂部,專屬有緒的頂級VIP更衣間,就在那裡,以不潤滑作為代價替小均治療失眠。

  小均不知道有緒感覺怎樣,但他整個過程痛不欲生,只想一頭把自己撞死。

  有緒把他弄睡了,就讓他窩在狹小的更衣間補眠,小均真的不講究要睡的多舒服,常流血也能忍受,可是有緒說他結婚後就要放他自生自滅。

  陳有緒說到做到,他從沒有懷疑過。

  他該何去何從?在婚禮當天踴躍報名不用潤滑的寵物嗎?

  不知人生怎麼會被自己玩成這樣,連這輩子最不想原諒的齊司都突然跑來拿出感情強迫推銷。

  到底要他怎麼樣?

  他連恨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自殘總行吧?現在卻連這點他都做不到⋯⋯,他不想讓阿司擔心,阿司厚顏無恥拿愛他當武器,他沒抗體、他買帳、他知道很可悲,但他就是投降了。

  阿司觀察小均吹完海風回來後,心情明顯低落,該不會是捨不得有緒吧?

  阿司反而有點高興,小均骨子裡就是愛上哥們的料啊。

  陳有緒只把小均當財產,他卻把小均當成全世界,最後的輸家不可能是他!


023.我的禮物沒來啊

  「快滾,我快忙死了。」準備婚禮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有緒坐在元技業務經理辦公室,見了阿司,卻不打算理他。

  「說不定我是來送你結婚禮物的,把我趕走,你不就虧大了?」

  有緒還真的起身探探門外:
  「禮物沒來啊,快滾吧。」

  「老闆,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我沒空。」

  「我想去你家坐客。」

  有緒剛喝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
  「請問你跟我們家很熟嗎?」

  「我想替小均拿回貝斯。」

  「貝斯?你別作夢了,他不會有這種東西。」

  「真的有!」

  「他跟你說的?」

  「小均聊天不小心說出來的。」

  「藏在我家?」

  「應該是放在他房間還是儲藏室之類的,說不定亂塞在客廳某個角落也不一定,我又不知道你家的東西有沒有好好歸位。」

  「聽起來你沒搞清楚狀況,小均在我家不會有什麼私人物品,就算他偷渡,夾帶樂器這麼大的東西也很難吧。」

  「偷渡?」

  電話不停進線,搞的有緒很不耐煩:
  「小均每天進出都要打開包包、皮夾、口袋檢查,請問他的貝斯是要藏哪裡?」

  阿司不是很理解,但也看出他老闆很忙,不方便打破沙鍋問到底: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這是我家的事,跟你沒關係吧。」

  「怎麼會沒關係?說不定我哪天當了你家的人,那就跟我有關係了。」

  有緒終於停下手邊的繁忙的公事,正眼看他。

  隱約覺得阿司很像他某位親人,既熟悉又陌生,而且不願想起:
  「我沒有姐妹可嫁人,有這種心願的話,重新投胎比較快。」

  「別急,你沒姐妹,但有兄弟啊,你知道什麼是同性婚姻嗎?」

  有緒冷笑兩聲:
  「就算你真的跟小均結婚,他也不是我們家的人,你充其量只是我家財產的伴侶。」

  「⋯⋯。」阿司竟然詞窮。

  看來去小均家找回貝斯可能性不大,在有緒下逐客令之前,阿司趕緊東張西望,看能不能迸出新靈感說服有緒。

  阿司瞥見旁邊的小桌子擺了小均的員工識別證,猜想這裡可能就是小均以前的辦公室,可憐,跟魔王共處一室。

  但識別證上的照片竟沒有愁眉不展,小均在照片中笑著,爽朗的很不像他,阿司知道小均願意貢獻笑容的原因。

  自從小均的媽媽請團員吃飯後,小均跟團員變得比較熟絡,樂團聚會時,小均開始會加入他們,有一次玩真心話大冒險,小魔曾問小均:「我選小均說真心話,你要聊你最快樂的一天。」

  記得小均那天說:
  「上班的第一天我很快樂,我終於不用每天在家裡當廢物,真的很高興。」

  你說上班第一天是你最快樂的一天,可是跟陳有緒這種人一起上班怎麼笑得出來?

  好不快樂的快樂,我想補充你更多的快樂,我想愛你。

  阿司愣愣瞧得出神,想著從前的他們。

  小均,喜歡你說出來也不對,不說出來也不對,你真為難到我了。

  「老闆,你還在等著他回來上班對不對?」

  「嗯哼。」沒有抬頭。

  「他的辦公桌好像太小了,這樣辦公一定很沒效率,還有,你可以幫他換一張跟你差不多的椅子嗎?堂堂經理辦公室,擺張塑膠椅很破壞畫面。」

  頭還是沒抬:
  「桌子太小我承認,不過那張不是他的椅子,平常我是不准他坐的。」

  「每天嗎?」

  「平常的時候,特殊情況我可以通融。」

  「他的腳不會痠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有緒倒是很有耐心一一回答:
  「如果他覺得腳痠,他自己會想辦法,我不需要管到這種事情吧。至於我為什麼不准他坐?一個人如果習慣了別人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久而久之他就會變得比較認命,我這回答你還滿意?」

  「認命?你們要他認什麼命?他媽媽在沒有人期待的狀況下生下他,是他願意的嗎?為什麼不是你們認命,認命他搶到好排行、遺傳高智商、現在還是大房的小孩,該認命的是你們,為什麼你們要扭曲小均的人生來安慰自己的玻璃心?」

  啪一聲,有緒手中的鋼筆突然摔毀在地:
  「你到底是誰?」

  為什麼跟陳珈臻說出一樣的話?

  「你認識陳珈臻?」有緒不帶喜怒的盤問。

  「她是誰⋯⋯?」

  「你們兩個都堅持小均智商很高,我很疑惑。」

  「啊⋯⋯他以前比較聰明,現在真的比較笨,一定是常常跌倒撞成腦震盪才變笨,哈哈。」阿司剛才激動下洩漏太多內幕,只好努力打哈哈以免被滅口。

  陳有緒如果知道他跟齊羽喬都是元配的小孩,一定會自卑的立刻把他轟出去,怎麼可能還讓他跑去他家拿貝斯?

  阿司後悔自己剛才衝動失言。

  有緒帶著捉摸不定的表情:
  「我會打電話跟你約時間去我家拿東西。」

  「真的嗎?不⋯⋯不用我交換什麼條件?」

  有緒跟阿司過去交換的條件不外乎是供他洩慾,他承認這條件太嚴苛了,不是對阿司,是對他。

  阿司不算一道菜,他是盤子,襯托小均這美食還行,但要他連盤子都啃下去就強人所難了。

  「那天不要帶小均,也別開影音通話,我們家不想被拍。」

  「沒問題、沒問題,進門我脫光讓你搜身也沒關係。」

  「客人不用,只有他要,就算他以後結婚搬出去住,只要他回來,照常檢查。」

  「那是以前,現在有我,他不用再認命了。」

  有緒認真掃視了阿司全身上下:
  「看你的本事大概就是陪他一起認命的程度吧。」

  阿司雖然不服,卻聰明選擇閉嘴,他怕有緒反悔。

  終於送走瘟神,有緒抓狂的抓頭大吼:
  「忙的要死,誰還有空調查你?!直接先來驗個DNA,真驗出個意思再說吧⋯⋯。」

  大吼完還不忘敲桌三下,本能做出趨吉避凶的儀式,有緒有點強迫症,以前小均說過最怕他的強迫症。

  兩人從某天起,除了萬不得已,小均再也不跟他說話了。

  在公司他媽對小均態度還不錯,反而是小均怕她怕的要死,有緒媽的娘家不少親戚都在公司任職,整治小均倒是整的不遺餘力。

  元技還剩為數不多的齊家人馬,他們一開始想護著小均,無奈小均在陳家實在太弱勢了,護到後來個個自身難保,兩邊人馬鬧得很不好看。

  而爸爸都把這些帳算在小均身上。

  有緒的辦公室不算中立國吧,可惜小均別無選擇,他有一次在公司發作,竟然直接躲在他辦公桌底下。

  他非常不高興,公司耳目眾多,整天躲在主管桌底發作對小均也不好,他那天也是敲敲桌面,敲了三下,沉聲說:

  「出來,我會開始數,數到你出來為止,最後的數字就是你挨打的次數。」

  小均始終沒從他桌下爬出來,有緒也不可能一直數到下班,他知道小均能承受的極限,數到超過小均極限後,他就放棄了。

  那天他還在上班時間溜出公司,跑去買了阿司覺得有礙觀瞻的塑膠椅,還有教育小均的小道具。

  記得他坐在那張塑膠椅上辦公,借了小均的桌子處理雜事,硬生生忍到下班,等那層員工全都走光熄燈後,有緒終於爆發,直接把小均從桌下拖出來打。

  小均自然是被打的很慘,有緒不認為自己有錯,他的寵物很難教,他只是不想讓他養成懷習慣。

  天下之大,從此你無處可躲是嗎?有緒還挺喜歡小均的難受。

  只是小均從那天起就不再跟他交談,有緒非常不高興。

  你要趕緊習慣我不會讓你太好過這件事,也要認清你也沒太多選擇。

  有緒一向不把小均身邊的張三李四王五放在眼裡,他們沒被小均嚇跑,有緒回報都來不及,贊助倪信樂團也算是幫忙照顧寵物的謝禮。

  齊司到底是誰?

  為愛不顧一切的癡狂不是阿司的錯,可惜智商太高成了他唯一的敗筆。

  滿腦子盡是怎麼衝來他家拯救小均,有緒冷笑,連爸媽的掌上明珠、天才少女陳珈臻都救不了小均,現在來了個重口味的笑話,有緒不慌不忙等著看好戲。

024.讓我驗驗你的血

  「進來吧,我好不容易把家裡的閒雜人等都弄走。」

  「小均的房間也太沒品味了吧,好不像他喔。」

  「⋯⋯這是我的房間。」

  「啊?好漂亮的臥室,剛剛頭暈,幸好判斷力們全都回來了。」

  「你說的貝斯在我床上,能把這東西弄進來,藏在我妹更衣間也算他有本事,害我找了一整天。」

  「啊,你幫我找了?不是說我來找嗎?」

  「你很喜歡在別人家裡東翻西找?是不是立志做檢調?」

  「沒有沒有。」

  「老闆,你房間為什麼點蠟燭?還點香,你這樣睡得好嗎?」

  「不如你問小均睡得好不好,他房間也有養。」

  「養什麼?」

  有緒帶他到小均房間,簡直單調到不行,無聊的房間,不要說這房間能彰顯主人的品味或嗜好,有幾件家具就偷笑了。床墊直接鋪在地上還真省事,衣服疊好擺地板,是有多捨不得買衣櫃?

  倒是在牆邊擺了一個空盪盪的大狗籠。

  阿司覺得疼,眼前卻有更重要的使命,他沒有陷入心情抽痛的本錢,他得把貝斯拿回來,他想搏均一笑。

  「小均也有養狗?」

  「不是,是養小鬼。」

  「養小鬼?他養的狗叫小鬼?」

  「不是,他養的是小鬼不是狗。」

  「他把小鬼養在這只大狗籠裡?」

  有緒無言:
  「小鬼不養在狗籠,狗籠跟小鬼沒什麼關係,只是正好都出現在他房間。」

  「那小均養的狗在哪裡?」

  「我說他養小鬼,沒說過他養狗。」

  「可是你說狗籠不是用來養小鬼,那住在狗籠裡的狗去哪兒?」

  「停!閉上你的嘴,仔細聽我說,不准發問。」

  阿司閉嘴點頭。

  「知道什麼是養小鬼嗎?」

  阿司用力搖頭。

  「你該不會是信主的吧?」

  阿司猛點頭。

  「嘖。」好在有緒早有準備,打開平板電腦連到YouTube,播了一段介紹養小鬼的民間習俗。

  「懂了吧?」

  阿司這時才定睛看到小均房間角落放了小矮桌,桌上放置詭異的小棺材跟小紙人,還供了鮮花、糖果跟玩具,前面擺了香爐,跟有緒房間及視頻介紹的擺設大同小異。

  「小均為什麼要養小鬼?這有什麼用處嗎?」

  「你剛不是看了快十分鐘的短片?你現在還問我為什麼要養小鬼?」

  「可是我真的不懂啊。」

  有緒在失去耐心的邊緣:
  「你先不要管為什麼,你只要知道小均快完蛋了。」

  「為什麼?」

  「養小鬼要每天用鮮血供養,你想小均逃家多久了,他的小鬼很生氣。」

  「你怎麼知道他的小鬼很生氣?」

  「最近一到半夜小均房間就會發出很多吵鬧聲,可是小均房間根本沒人。」

  「會不會是他的狗在吵?」

  「⋯⋯。」

  「要不然有可能⋯⋯。」

  「姓齊的你給我聽好,不管你看到了什麼,我們家沒有養狗。反正你回去告訴小均,他再不回來放點鮮血安撫小鬼,小心他的小鬼噬主。」

  「噬主?」

  「唉⋯⋯。」有緒又放了一段介紹小鬼噬主的視頻。

  阿司看完眉頭深鎖:
  「你是說小均也可能會被小鬼反噬,最後跳樓?」

  「除非小均回來餵血,或者有親人願意幫忙用鮮血餵養也行。」

  「親人?有緒⋯⋯你的血可以借我幾滴嗎?」

  「不可以。小均最近惹的我很不高興,要餵他自己回來餵。」

  「沒有血緣關係的血也可以嗎?」

  「當然不行,搞砸了那個人可能就要陪小均一起跳樓。」

  「這麼嚴重?」

  「你還是勸小均乖乖回來。」低頭瞥了一眼手機,手機傳來他家的保全已經被人解除進入通知,有緒臉色微微一變:

  「這時候怎麼會有人回來?你待在房裡千萬別出來,我先去看看。」

  「喔。」等了很久,有緒都沒回來,阿司開始坐立難安的走來走去。

  他是不是要偷偷替小均餵小鬼?可是他跟小均沒有血緣,有沒有關係啊?

  阿司一咬牙,蹲下來跟小鬼拜了拜:
  「小鬼你好,我的血沒小均美味,跟他也沒血緣關係,可是我快當他老公了,算起來也是一家人,你就湊合湊合著喝吧,如果你喜歡我的血,我會每天來餵你,可是小均可能沒辦法來,我怕他一回家就再也不理我,所以拜託以後都喝新口味的好不好?」

  阿司喃喃自語後,看到矮矮的供桌上放了支採血筆和小碟子,阿司研究了半天,終於成功貢獻了不少鮮血。

  「拜託要保佑我跟小均感情順利,還要讓小均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果要找人跳樓找我就好。」
  
  頓住,想了想又改口:
  「最好也不要找我啦。」

  有緒突然出現在房間門口:
  「你在幹嘛?」

  「啊啊!」採血筆嚇得飛出去。

  「我爸回來了,你快走。」

  阿司立刻往門口衝,突然想到什麼回頭:
  「啊!小均的貝斯!」

  「我爸停好車就上樓了,沒時間了,改天再拿給你。」

  「要記得喔!」阿司逃命似的逃出陳家,他才不想遇到小均他爸,這男人曾經羞辱他是卑賤野種,講話非常難聽!

  確認阿司離開後,有緒走回小均房間檢查那碟鮮血,保管好阿司的血後,接著把這些演戲道具收一收,晚點他爸真的要回來了。

  阿司剛才在裡面放血的過程都被有緒在門外用手機同步觀看,小均房間有監視器,這種連小均本人都知道的事,阿司是有多遲鈍才能渾然不覺?


025.我要霸佔你的嘴

  「不要插我的歌啦!」

  「你連唱五首,聲音好累,萬一被陳公子聽到,他的心更累。」

  「真的嗎?」阿司打算從現在開始保養他的聲音,要讓老闆驚為天人。

  上次小均不讓他去唱歌,這次老闆請客,小均沒理由阻止他了吧,他想大秀小均在他身上的訓練成果,讓團員聽到天籟後又驚又喜。

  可惜他一開口群眾就開始低頭吃麵、嗑水餃,想來是他們忌妒心作祟。

  「就剩這首歌,拜託讓我唱完。」

  「唉⋯⋯耳朵好累。」

  「為什麼他要唱一百萬年前的老歌?」

  「唱的還可以,可是不好聽啊。」

  團員開始聊八卦,圍在一起玩遊戲,完全把阿司歌聲當背景。

  他們不討厭阿司,阿司沒有心機,少一根筋,團員習慣性敷衍他。

  平易近人的阿司很難聊,比起不說話的小均,後者自然而然就聊起兩把吉他哪一把彈 Riff、Rhythm,哪一把彈 Lead、Fill,用怎樣的音色能鋪陳不同風格,每多說一句就增添一次驚艷。

  兩者天差地別,想來是因為小均血液裡流著深厚的音樂魂,而阿司血液裡流著膚淺的俗靈魂。

  倪信最近對小均反覆無常,有時不爽小均,有時又瘋狂想把他哄回來。

  一開始是小均先告白,怎麼一轉眼就移情別戀?倪信無法接受還沒開始就輸了,連輸給誰都莫名其妙。

  小均日前被人種了一大片草莓園,倪信很不是滋味,對小均就是擺脫不了那種酸到發疼的不甘。

  不就是個水性楊花的男人,到底有什麼了不起。

  雖然沒什麼了不起,但難得今天是小均生日,倪信本來想單獨找小均,小均卻說他另外有約,倪信氣到甚至都懷疑到阿司頭上了,不過這人怎麼看都不像草莓園主人⋯⋯。

  小均生日,阿司當了一天的單身狗,倪信終於肯定不是阿司。

  「阿司,你知道小均去哪裡了嗎?」

  「他如果說不能問,我就問不到啊。可惡,連今天都不能問。」

  阿司問過小均,他不是可以命令他嗎?為什麼小均都不甩他?小均解釋說,如果他感覺命令方會對他心軟就可以不太聽話。

  可是我就是對你狠不下心嘛。阿司覺得委屈。

  有人推門,團員調頭一望,金主終於來了!

  「來晚了,帶了一些酒,有誰今天要開車或騎車的?」有緒左擁右抱兩個身材惹火的濃妝正妹走進包廂,團員互看一眼。

  一半團員想的是:“他不是快結婚了嗎?”
  
  另一半團員想的是:“陳公子性向成謎,該不會是雙性戀吧?”

  有緒叫正妹幫他點幾首男女對唱情歌,富哥哥對人一向很有親和力,待團員也大方,倪信認為陳公子對身邊的妹子沒什麼興趣,只是單純帶來炒熱氣氛。

  才進包廂沒多久,有緒就頻頻注意手機,該不會是未婚妻催他回家吧?

  趁歌曲間奏的空檔,有緒放下麥克風說他先出去接個朋友,等一下順便幫他慶生。

  「陳公子的朋友是男的女的?」

  「管他男的女的,他的朋友我們最好會認識!」

  「不會是他老婆吧?他剛剛很心急。」

  「聽說他未婚妻是某個集團的千金,不管千金萬金,我們都不認識,還不如找雞排千金跟我們聯誼。」

  「想得美!陳公子帶這兩個左左右右身材也不錯啊。」

  「等卸完妝你就知道了。」

  包廂門再度被推開,有緒一臉春風把身後的人帶進來,一鼓作氣飆高音的阿司差點破音,什麼朋友?這人明明是小均。

  小均一看到這麼多人,差點又逃了出去,被有緒押回來。

  「他們跟你那麼熟了,會吃了你不成?」

  小均勉強被拉去大家面前亮相,他竟然面帶羞澀跟團員微微點頭。

  裝熟他們常遇到,裝陌生倒是第一次見到,幸好他們習慣小均怪怪的,很快就見怪不怪。

  倪信注意到小均換了髮型,小均髮型看似隨意,其實都暗藏精心設計,倪信很早就留意到。

  頭髮都剪了,一身沒見過的新衣也不意外了。

  阿司送給小均的隨身碟項鍊卻不知去向,倪信不知小均是以什麼心態拔下來的。

  倪信不知道有緒一向有權力沒收小均任何東西,雖然不介意小均喜歡誰,卻不喜歡小均身上有不屬於他的東西。

  小均生日這天婉拒他的邀約,此刻卻跟有緒一起出現,難道他家人替他辦了慶生會?

  不曉得他又上哪家高檔餐廳喝了什麼等級的酒,倪信自嘲他的夢該醒了,陳少爺只是一時興起,借住他家不過是體驗貧窮人生,人家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看來齊司這小子應該是親等不夠,慶生宴沒受邀就算了,連壽星跑去吃大餐還一副狀況外。

  倪信對兩人懸殊的差距已經越來越沒有憤怒感,反而入定似的冷漠看待一切。

  「小均,你為什麼丟下我跑去跟他約會?可惡,我的老闆是情敵。」雖然小均今天很奇怪,有種生疏的距離感,可阿司無論何時何地、各式各樣場合,對小均都能說出千篇一律的肉麻話。

  小均竟然假裝沒聽見。

  可惡,我們才分開一天你就變了!阿司哀怨瞪著小均的背影。

  「小均,你為什麼在發抖?」阿司不死心跑來問東問西,天大的熱情哪有那麼容易消散,小均突然的冷淡沒放心上。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快點啦。」有緒拿出車鑰匙交給小均,還推推他,小均忐忑走出包廂。

  「小均怎麼了?」倪信將這三人互動看在眼裡,忍不住問。

  「等一下你們就知道。」有緒賣關子:

  「這首是誰點的?可以讓給我嗎?」

  金主,當然可以!

  小均再度進來時,包廂在黑暗中飛舞著喧譁的七彩色燈,四處探照的閃光忽明忽滅,兩位正妹領著全場大唱嗨歌,一個拉起團員熱舞,另一個當起人肉Mic架,全場歡騰來個巡迴大合唱,場子比跨年還熱鬧。

  小均揹著貝斯、提著蛋糕努力把自己隱進角落。

  舞曲唱完,大家沉溺在高潮不退的激情中,有緒拿起遙控器切歌,把燈打開後,光線把包廂景物照耀得有如白晝,有緒把小均從角落裡叫出來。

  團員看小均連樂器都準備好了,應該是要表演自彈自唱,還以為他怎麼了,整晚裝什麼羞?

  小均跟他們一起玩團,卻沒有真正登台過,當街頭藝人時偶爾被圍觀,很多年以前還常跟某樂團一起表演過,小均也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怯場,但是⋯⋯。

  唉,可能先把有緒趕出去,他才有辦法表現好一點吧。

  小魔是團裡的貝斯手,小均跟他借過貝斯,不過聽他彈幾個音挺像初學者,他是苦練多久才鼓足勇氣獻醜?

  阿司瞧著貝斯,看出就是放在有緒床上的那把,他聽過小均熟練的玩著小魔的貝斯,知道他就愛彈鋼琴、玩貝斯之類的,在漁人碼頭聽小均無意間說起那把無緣的貝斯才會一直放在心上,甚至還想盡辦法殺到小均家。

  團員好奇小均竟然也會唱歌,他平日連話都說不了幾句,主唱甄選時他根本沒發出半個音,眾人興高采烈等待開唱。

  唯獨倪信心情很糾紛。

  他一直抗拒不了主唱的誘惑,希望這次能在小均乾淨憂傷的歌聲中堅持住。

  小均登上簡陋的表演台,才唱了第一句就禁不住緊張轉身面壁,歌聲繼續,卻用屁股對著眾人,擺在桌上的遙控器都比他還大方。

  看在小均挑了Lord Huron 的《The Night We Met》份上,選歌的品味跟團員還算氣味相投,就算唱功跟阿司一模一樣也要替他偷偷加分,何況小均唱功比倪信掌握度更好,聲音沒被雕琢過,卻有種說不出的味道,聲音有故事,故事有回音,情緒感染力道極高。

  倪信對小均的歌聲不陌生,今晚又被勾起難以割捨的眷戀。

  阿司是全場唯一沒進入狀態的人,他還是覺得小均很奇怪,好像試圖用表演的緊張來掩蓋某種焦慮的情緒。

  有緒終於看不下去,霸道上台直接攬住小均,強迫他轉身面對觀眾。

  此刻兩人肢體緊緊貼合,曖昧的味道惹得大家忍不住偷瞄小均脖子,這次沒看到可疑的吻痕或OK繃,大家不死心,津津有味繼續看下去。

  小均被迫轉身後開始緊張,後面的表現零零落落,很難再深情投入。

  即使如此,聽他彈的貝斯熟練程度應該也不是短時間練出來的。

  有緒認為答案呼之欲出,這小子在美國求學時恐怕常跟珈臻組團演出。

  這小妮子生前留下那本筆記,她到底想怎樣呢?有緒不想深究,一惹上珈臻的事,只會搞得天下大亂,這幾年他受夠了。

  要求小均在生日派對彈唱,順勢把貝斯還他。

  就真的只是想還給他。

  只要跟珈臻沾上邊的東西立刻變得燙手,有緒避之唯恐不及。

  除此之外,有緒挺好奇小均在外面是什麼樣子,看來也是不太長進的樣子。見魔魔盡責拿出手機替他全程錄影,可惜這次演出不太成功。

  表演完後,有緒替小均打開蛋糕,在上面插滿了蠟燭,十八到二十九,時間過得很快,連哥哥都老了。

  跟倪信借打火機點了蠟燭,大家圍著蛋糕替小均唱生日快樂歌。

  生日快樂都唱完了,壽星還呆呆定格,全場等著壽星做點什麼,等了很久,等到彼此互看了一眼,小均還是什麼都沒做。

  既沒許願,也不吹蠟燭,還在欣賞蛋糕?

  他該不會忘記自己是壽星吧?

  有緒笑著坐到小均身邊,不需要團員借過或讓路,因為小均有別人靠近就會瘋掉的毛病,他的左右兩邊一向淨空,除了阿司固定清不掉。

  有緒叫小均吹熄蠟燭,小均反而離蠟燭更遠,一臉完全不想靠近。

  「你也太誇張了。」有緒數落後,索性直接抱起小均,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小均沒什麼抗拒的配合他。

  口鼻緩緩逼進小均後腦勺,臉頰幾乎貼上對方耳朵,就這樣直接替他吹熄蠟燭。

  大夥一聽到吹熄蠟燭的聲音,像終於完成一件大事似的,不約而同歡呼雷動,掌聲響起。

  「Happy Birth⋯⋯day⋯⋯?」咦,不對,這蠟燭好像不是被壽星吹滅的,吹熄蠟燭的人是⋯⋯?

  眾人一回神,意識到這兩人曖昧的動作跟肢體距離很不正常,一邊拍手,一邊嚇到吃手手。

  這到底是慶生會還是同志婚禮?

  而且這兩人也不是朋友吧!

  每個人心裡都覺得怪怪的,礙於喝了人家的酒,這攤也還沒買單,反正蠟燭有人吹就好,不約而同全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小均心中十分茫然。

  外面無法成眠的日子、還是被有緒一手包辦的日子,兩者都好極端,原來還真沒得選。

  「在這裡跟大家宣布一件事。」

  團員心口一跳,小均出現前,他們毫無懸念陳公子會宣布告別單身。

  自從見識陳公子跟他家人的好感情,就算下一刻兩位陳公子同場出櫃,他們拼了命也要保持鎮定。

  「今天是我跟小均最後一次見面,今後我不會主動跟他見面,就算不得已遇到,我也只會把他當成陳有均先生。」

  「⋯⋯。」

  一。片。靜。默。

  他們這家人好戲劇化,而且⋯⋯這種事為什麼要跟他們宣布啊?

  倪信被這家人越搞越暈,他是不是一直對小均誤會了什麼?

  依舊看不清小均的心,但他試著相信小均有幾分真心。

  因為小均的家人⋯⋯果然怪怪的。

  「我還有事,先走了。」突兀的起身告別。

  陳公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今天應該是專程跑來吹蠟燭的。

  小均愣了一下,想叫住有緒。

  兩位正妹起身跟有緒一同離開,還不忘一前一後勾著他不放。

  有緒走了幾步後又突然折返,站在門口把小均招來面前,探身附在小均耳邊:

  「我替你準備最後一份生日禮物,就在你昨晚睡過的枕頭下,連我也不知道拆開後會看到什麼。」

  小均心想:不外乎狗項圈還是你家鑰匙吧⋯⋯。

  有緒刷完卡後,他們還剩一個小時可以歡唱,可惜歡歌心情不再。

  金主今晚應該是來演出櫃的吧?果然同志還是別隨便假結婚,把自己逼到都快發瘋了,很讓人不捨。

  「其實陳公子人還不錯,敬他一杯!」

  「倪信啊,你千萬要挺住,不要跑去跟女人結婚,看看陳公子,最後的單身趴竟然只能抱著自己哥哥乾過癮,我們舉杯為陳公子喝三杯!」

  好端端扯他幹嘛,倪信氣到嘴角抽動。

  無法分擔陳公子為難的心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金主帶來的好酒悲壯的喝乾。

  倪信瞄了瞄最角落躲開燈光跟眾人目光的小均,團員毫無顧忌大聊有緒抱哥哥,那位哥哥當事人還沒走耶!

  無奈小均一向沒什麼存在感,倪信心疼小均,卻又不肯走近小均,只是不停一杯接著一杯,好忘記小均的每一種表情。

  今晚,陳公子是不是想對他暗示什麼?

  是嘲笑他不自量力?還是鼓勵他勇敢逐愛?

  倪信還沒對小均展開追求就已經疲憊不堪,從來沒有這種感情經驗,以前的他,要就要,不要就瀟灑轉身。

  什麼時候變成優柔寡斷的癟三?

  他很怕,很怕他只是小均跟陳公子的一場遊戲一場賭注,他可以失戀,但不可被騙。

  多希望能有一面窺探真相的鏡子,小均是謎語,而他,並不是解題高手。

  阿司整晚話最少,負氣似的拼命點歌獨唱,全是芭樂到不行的情歌。

  小均低調藏在角落,沒心情喝酒,沒心情唱歌,什麼都不想做,卻捨不得離開這裡。

  他還算了解有緒,兩人心意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但是他怪怪的,這部分是打不開的黑盒子,小均無法窺探,只能讚嘆造物主的神力,原來變態的極致就是⋯⋯令人尊敬的變態。

  施主們傻眼完後,這變態還留了一堆酒給他們喝,大概沒人能想像小均的心情。

  他的後半生全賭在這變態身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上天祈求日後這變態別對他越來越變態,他怕自己抵擋不住啊⋯⋯。

  「他是你男朋友嗎?你為什麼讓他對你動手動腳?」阿司的質問將小均硬生生拉回現實。

  這⋯⋯這傢伙有何貴幹?有緒不是已經走了快一個小時,你是才剛開機嗎?

  小均覺得阿司這人挺好玩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帶屎能力無人能及,如果當年不是他⋯⋯。

  唉,算了,怪他幹嘛,雖然知道阿司會心甘情願承受他所有的怪罪,可是他真的不想讓阿司後半生一直活在這樣的指責中。

  所以我決定,從今天起,我要當個快樂的寵物。

  看破紅塵後,語調也輕快了:
  「他都不怕人看,我怕什麼?碰一下又不會少塊肉,惹他不高興我會很麻煩。」

  「我跟你說,我看了很不開心。」

  「那就麻煩多想一些開心事。」

  小均跟他對話一如往常的沒良心,但阿司就是覺得不對勁。

  該⋯⋯該不會是小均發現他愛上陳有緒了吧?難怪剛才坐在他身上,不行,他的情敵太強大,他的行情太低落。

  高富帥?他不是。

  欲擒故縱?他不會。

  尤其那兩兄弟常在無意間以眼神動念,隔空傳意,阿司發現這件事幾乎眼神死,他完全沒有優勢,跟小均對望只能接收到冰冷的殺氣⋯⋯。

  怎麼辦?唯一的勝算好像只剩下搶先告白了,有緒這人太傲嬌,剛剛竟然還說以後不會主動跟小均見面,明明就一直很想抱他啊。

  對,先搶先贏,告白必勝,雖然他早就明顯到不用多此一舉⋯⋯。

  「小均,我愛你!」

  「⋯⋯。」

  「你⋯⋯你幹嘛不說話?」

  小均慢條斯理的說:
  「愛上你我會很麻煩。」

  「那你到底要不要當我男朋友?」

  「當然不要。」

  我⋯⋯我被拒絕了?阿司在掉了魂的慌張中努力找回冷靜。

  誰能告訴我,告白被拒絕了該怎麼辦?!

  阿司感覺身體遭到一股外力往旁邊扯拉,有人用身體霸住阿司,逼著那張倉皇失措的呆臉只能仰面乖乖就範。

  阿司眼前一暗,好像有人塞了什麼熱食進他嘴裡,不⋯⋯這食物是活的?在口腔裡還會亂竄,媽啊,這該不會是小均的舌頭吧!

  等阿司會意過來,早被奪走天真無邪的稚氣,越過這個吻,兩人出界。

  無底洞的口腹之欲再也無法被填滿,阿司遊走在欲亂唇迷中,飢渴交攻,需索無度。

  「喂喂喂!你看一下,這兩個人是不是在接吻?」團員惺忪睜開模糊的醉眼,被眼前如癡如醉的啾啾聲嚇得大驚失色。

  阿司被吻就緊張的口鼻閉氣,而小均也沒在管對方有沒有呼吸,用嘴巴刷洗阿司的牙齦、舌尖、舌根,用唾液淋濕阿司乾渴的嘴巴,最後逼他做窒息練習,直到阿司臉色漲紅、憋到咬到小均的甜口滑舌。

  對方用乾澀的唇抹了阿司的口腔各處,一遍又一遍,就是捨不得放過他。

  好⋯⋯好缺氧,這⋯⋯這就是初吻的感覺?阿司眼前一黑,那張懷著壞笑的臉再度欺上來,又在眼前放大好幾倍。

  沒有人發現倪信一聲不響離開了包廂。


026.哥哥,你相信愛情的力量嗎?

  小均拿著飯店門卡回到昨晚睡覺的房間,裡面空無一人。

  他第一份生日禮物已經不知去向,有緒是非常小心的人,可能被他帶走了吧。

  第一份禮物是潤滑劑,緊接而來劇烈的翻雲覆雨,他幾乎腿軟,有緒送了這麼有誠意的禮物,早上自然不用客氣繼續讓小均吞吐他的長處。

  接著帶他吃飯、剪髮、挑衣服以及晚上的慶生會,充實的一日,準新郎不用忙結婚也真神奇。

  不知最後一份禮物是什麼?

  小均從枕頭下抽出文件袋,如果裡面是狗項圈就直接替自己戴上吧,反正他已經決定了。

  有緒雖然很變態,不過這份紙袋裡裝的好像真的是文件,小均有點意外。

  信封袋外面印有醫事檢驗服務項目,包含親子鑑定。

  小均立刻浮出好幾種可能性,覺得不安,只是他不能打開紙袋,即使紙袋沒封口,偷看也許不會有人知道,他對監視設備也很熟悉,能技巧避開許多死角,尤其有緒是謹慎的人,料想他不會耍白癡在這裡裝個攝影機,讓他們幹下的不可告人,最後都在網路告訴了別人⋯⋯。

  事關重大,如果他打開紙袋檢查一下,證實他的猜測,也許就可以事先準備,趁一切還沒開始前⋯⋯。

  小均盯著信封袋,就這樣凝視了兩個小時,直到有緒走進來,悄悄站在他身後。

  「拆不開還是不想拆?」

  「你沒允許我怎麼拆?」

  「你突然機靈的令我害怕。」

  「以後我是跟你過日子,不是跟紙袋過。」

  兩人的好默契,在幾個對話之間已經傳達最重要的決定。

  「很好,不過調整一下說話方式,日子可能更好過。」

  「例如叫你哥哥姐姐之類的?」

  「也許吧,這種攸關你下半生幸福的事,要多用點心啊。」

  小均點點頭,一開始應該還是從床上運動開始吧?這不用交談,他比較在行。

  兩人先後洗完澡,有緒連一眼都沒瞧他,小均就知道要上前抱他。

  唉,好煩的默契,只是這東西跟過目不忘的天賦一樣,裝一下可以,但他又關不掉。

  何況跟有緒的心靈直通也沒什麼好裝的,小均是個乾脆的人,貪婪的摟摟抱抱,微屈著膝仰頭來個求吻唇,通通沒問題。

  他對有緒有感情,雖然是非常無奈的感情。

  有緒控制不住衝動開始吻他,只是接吻方式怪怪的,不停頂撞他的嘴,搞的小均快吸不到氣了,八九不離十,一定有人轉播阿司初吻被奪的過程給有緒欣賞。

  嘴貼嘴聊完天,有緒直接撩開對方上衣,觸犯他胸前點滴。

  人家技巧這麼高超,小均毫不客氣淫聲不斷。

  有緒從容的替潤滑劑加熱,手指餵了充份的乳膏物,細塗慢抹滋養肉壁,抽出後,套了套,以大換小,寸土不讓整根沒入。

  小均在床下趴跪靜候,有緒竟然不給面子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均只好以最強韌的意志力移動雙膝,緩步跪行到床緣,想叼走那份他盯了兩個小時的文件袋。

  有緒站在身後,嘖一聲,忘記兩人身體相連,只好也跟著小碎步挪動。

  小均臉貼著床墊,歪著頭翹起嘴脣,無奈文件擺在尷尬的方位,一時半刻想咬起來沒那麼簡單,尤其他此刻姿勢還很艱難。

  其實身後的有緒真的可以幫個忙,只是他寧可懶洋洋動也不動看著身下的人忙得大汗涔涔。

  苦命的小均終於成功用嘴銜著信封袋,卻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

  有緒倒沒說什麼,維持原姿勢,彎下腰拿起小均嘴邊的文件,把手放在小均背上,好整以暇看起了DNA報告。

  小均背上負荷著對方部分重量已經快發火了,有緒還低頭看到渾然忘我,忘了武器塞在別人家裡,既沒熄火也不掃射非常沒禮貌。

  這還不是最狠的,更狠的來了,有緒讓小均生平第一次體驗到:一邊被做,一邊被問阿司是不是爸的私生子,害小均當場軟了。

  「齊司跟你有一半的血緣?還是同父系血緣?」為求謹慎,有緒加驗了父系血緣的Y染色體及母系血緣的粒線體。

  「能不能先停下來,這樣我沒辦法思考。」

  一直猛打空檔死不踩油門的拖磨終於消停。

  最不想接受的事還是發生了,齊司既然跟小均是一父所生,自然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難怪齊司這人怎麼看怎麼怪,但不應該連智商也怪。

  小均的生母是魏雨勤的繼母,跟魏雨勤相親時,有緒暗中取得魏太太餐具的唾液跟小均驗過。

  但齊司的生母又是誰?

  「我再問你一次,齊司跟你是什麼關係?」

  疑心病不輕,果然驗了他們兩個。

  「他是你爸爸生的,不是我生的,你該問你爸。」

  「為什麼你會知道爸爸多了一個兒子?」

  有緒語氣冰冷,表情生硬。

  小均知道的事情他竟然一無所知?像是家裡的貓狗竟然知道爸的金庫密碼,而他連有金庫都不曉得,有緒完全無法接受。

  小均姿勢正尷尬的位居下風,索性繼續學狗趴,直視地面不發一語,都已經這麼放低身段了,希望有緒別太為難他。

  「合理的答案是⋯⋯齊司是爸跟你的保母齊沛璇偷生的,所以你才有辦法比我先知道,她不是我保母,我才會被蒙在鼓裡,是不是?回答我!」

  有緒完全失去從容氣度,神經質的不停質問小均,疑神疑鬼又不肯相信任何答案。

  小均早就知爸有個私生子,有緒大受打擊:
  「因為你是私生子,所以爸才肯讓你知道另一個私生子的存在?一定是這樣。」

  小均心想:嚴格說來,齊司才是我們裡面最不私生的孩子,可惜反而不為人知。

  有緒面色陰沉問個不停,溫良恭儉讓的貴公子形象也不想裝了,小均只要乖乖閉嘴,有緒豐富的內心戲就可以兜成一本原著。

  小均不想扯進爸爸的私事,還是三十年前的前塵往事,他在那個家地位低落,那家人任何狗屁倒灶的不舒服情緒最後都可以遷怒在他身上,何況此事還關乎爸爸的黑歷史,更是敏感到讓小均不想找死。

  小均曾經打算拿倪念保的情報跟副總交換睡眠,卻從來沒把歪腦筋動到阿司身上,因為命很重要。

  今天有緒意外打開阿司身世之謎,小均不意外。

  最近與阿司和解,他成了阿司最密切的同性家屬。

  既然都跟阿司那麼親了,不背到與衰神同行怎麼行?

  只是⋯⋯小均知道他背上還有另一張紙,卻不知是阿司跟他的第二頁,還是另一份DNA?

  「說,齊司是不是爸跟齊沛璇生的雜種?爸為什麼肯讓你知道他的私事?說!」

  「你總認為我爹不疼娘不愛,低你一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你比較有本事,而是我倒霉落在你們手中,而且你媽比較狠。」

  小均做好被飽揍一頓的心理準備,好慘,成為玩物的第一天就有血光之災,兆頭很不好啊。

  有緒分不清楚他比較難接受多了齊司這個兄弟,還是小均知道爸爸的祕密。

  「爸知道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知道的事。」

  「那你,」有緒一咬牙,決心不問了:
  「先起來,衣服穿好。」

  小均得救似的秒速逃出地雷區。

  「我會親自把這件事調查清楚,至於你,我打算讓你過點難忘的日子。」

  「嗯。」小均一副置身事外。

  「你一點都不擔心齊司?」

  「你不覺得我比他更需要擔心?」

  「你今天吻他。」

  「這是我的自由吧。」

  「你是跟他假戲真做還是玩玩他?」

  「怎樣?已經開始想替他討公道了?」

  有緒知道小均說話很不討喜,可是說話這麼找死也不常見。

  「報告還有一張,拿給我看,這是命令。」

  小均也不掙扎,就算今天抵死不讓他看,明天有緒再驗一次,不就又來一份了?

  「怎麼回事?怎麼可能?」第二份報告竟讓有緒開始失常的來回跺步、跟夢遊病患般恍神,還會自問自答,音調有時高亢尖銳、有時氣若游絲,兩份報告在他手中反覆翻來翻去,幾乎快被揉爛了。

  有緒完全忘了小均的存在,抓頭撓腦,蹙眉苦思,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這樣!

  「齊司、齊誠毅、阿司、齊司⋯⋯。」走火入魔唸唸有詞。

  小均冷靜看著有緒歇斯底里走來走去。

  他不停用手機上網查資料。想打電話,一接通又立即掛斷,從冰箱拿出威士忌,開始一杯接一杯喝了起來。

  微醺著躁鬱了半天,有緒突然大夢初醒,逼問小均:

  「在什麼情況下,你跟齊司的報告是半手足?回答我!」

  「同父異母的情況下?」

  「在什麼情況下,阿司會跟另一個人拿到全手足的報告?」

  「⋯⋯同父同母?」

  「如果我今天把你跟齊司再驗一次,我會拿到同父同母的結果嗎?」

  「⋯⋯不會。」

  「如果我今天拿我跟齊司再驗一次,我會拿到怎樣的結果?」

  小均心想:你沒事拿你跟他驗幹什麼?現在驗出事情了吧。

  「是檢體弄錯了吧⋯⋯。」

  「我立刻叫他過來,把你們兩個送去醫院!」

  「主意不錯,但驗人家很沒禮貌。」

  有緒終於冷靜下來,轉過臉定定看著小均,表情冷酷:

  「齊司到底是誰?」

  小均索性開誠布公:
  「我知道你有一千種方式逼我說,我頂不住後也只能招供,可是這種方式會很破壞我們的感情。」

  有緒已經夠不爽了,直接把小均壓到床上,粗暴撕開他衣服:
  「還是你想玩被強姦才會說實話的遊戲。」

  「陳有緒,你不惜破壞我們兩個的關係,只為了上一代的事,值得嗎?」

  「破壞我們的關係?你覺得你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一刻小均終於認清有緒骨子裡有多瞧不起他。

  幸好小均對自尊心的需求低到不可思議,三秒內立刻調整策略,改用一種欲望的神情,悽絕凝視有緒:
  「不管我恨你或愛你,我別無選擇只能順從你,可是你難道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只剩被迫與威脅?你陳有緒只能命令我跟你發生關係?」

  「你以為我很在乎你的肉體嗎?」

  「那就直接毀掉我,我會好受一點。」

  這句話讓有緒非常惱怒,他非常很在意小均的感受,他明知道小均不配被他寵愛,但對寵物的愛難道還能反悔的嗎?

  寵物這種東西無法運用理智挑選,這是一種天生看對眼的眼緣,沒有抵抗力的偏愛,任重道遠。

  一旦看上,就回不去了。

  否則他老讓他氣的牙癢癢,他為何還一再縱容他、用心調教他?

  「說吧,你想要什麼?」我今天會讓步,都是因為我溺愛你。

  「你讓我從此可以睡飽。」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哥哥,這世上只有你可以讓我當一個正常人,拿回自己的人生。」說的很慢,語氣猶豫,低語到細不可聞。

  「等等,我想想。」有緒看小均仰著頭,一雙濕潤瞳孔直瞧著他,模樣挺可憐的。

  他曾經在辦公室狠狠修理過小均,換來兩人從此斷絕私交,有緒非常記仇,從此放任小均自生自滅不再私下照應他,失去關照的小均日子自然更加難過,他卻寧可受苦也不願求和討好,因為他們的關係已經被破壞了?

  說實話,小均的手段真的很爛,這一招除了在乎小均的人,到底誰會買帳?偏偏有緒就是那個在乎的人。

  如果他今晚強迫小均,他們之間的關係確實就完了。

  有緒不喜歡這樣,誰不希望跟自己寵物互動正常點,每天用點手段逼寵物開口也不是不行,偏偏他這隻汪汪就是擅長當場發作給你看,不會有人喜歡看到寵物自殘,他也不喜歡在這種時候束縛他,被束縛時,某人目光實在無助到太不像話。

  「大不了過幾天沒得睡受不了自殘時,我下手重一點,這世上只剩阿司能告訴你真相。」小均恰如其分丟出這句話,兩人思考事情的節奏又神奇對上了。

  嗯?這小子在軟硬兼施嗎?

  不過比起平時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緒還算能接受。

  在小均引導下,有緒忍不住想起齊司那蠢貨,小鬼跟狗籠兩件事可以無止盡鬼打牆,齊司應該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知道,試想當他質問阿司:

  「為什麼你跟我是同一個父母生的?」整串極可能失焦歪答的雞同鴨講死循環,足以讓有緒不寒而慄。

  小均主動把自己脫光,很乖巧地躺在大床上,露出最無害的腹部及雙臂內側,四腳朝天獻上自己大腿內側脆弱的部分,在空中凝住不動,時光在此時也靜止不動。
  
  無助、害怕又安份的眼神,雖然看來有點蠢,卻又一眼難忘。

  忍不住低頭親吻小均。

  「這毛病已經折磨我十年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被處罰了十年也夠了吧。」

  「你不是最愛挑戰極限?每次都拼上最後一份力氣直到沒有辦法繼續,不睡覺對你來說算得上什麼?」

  「撐到極限只是為了證明給你看。」

  「你想要證明什麼?」

  「因為我不能睡,所以你始終認為我對你的親近只是為了好睡?」

  「難道不是嗎?」

  「你從來沒想過另外一種可能?」

  「你身上有幾根毛你以為我不曉得?」除了頭髮,小均上上下下那根毛不是他一手打理的:

  「你想什麼、甚至夢見什麼,沒有我不知道的,連你生母是齊家私生女,還有她跟魏家的關係,這些我都知道,你還能有什麼我掌握不到的事?」

  「你不會知道我對你的看法。」

  「你對我能有什麼看法?」

  「其實我生無可戀,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是你,今天我心願已了。」

  等等!我到現在還一頭霧水,你給我心願已了什麼!

  「陳有均,你⋯⋯愛上我了?」

  好難接受,有種左手握右手,牽手像禱告的怪異感,跟他情話綿綿不就跟自言自語沒兩樣?

  他們真的太像了,名字也像、連說話風格都一模一樣,這怎麼燃得起搔癢難耐的欲望?

  而小均對他竟然會有綺念?這像他嗎?

  小均愛上他,有緒沒有一絲驚喜或害臊,只是訝異小均竟然還保留他不知道的心事。

  好詭奇的感覺,要阻止寵物對自己發情嗎?說不上來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絕對是怪事。

  細細回想小均過去的言行,他說過的每一個字⋯⋯老實說,很難判斷,有緒好奇心已被巧妙勾住,那顆被小均懸在半空中的容器,有如被放在搖籃裡擺盪不止,不由自主還想知道更多。

  小均今晚回應了阿司的告白,毫不避諱就在魔魔面前。

  他不相信小均會看上阿司那種貨色,何況還是親兄弟,難道這一切是為了激起他的妒意⋯⋯?

  小均你也太誇張了。

  「我想用真正的我回答你,如果我沒辦法正常睡眠,無論我怎樣回答你,你都會猜忌。哥哥,你願意成全我嗎?我不想這輩子沒機會表白就被你判死刑。」

  「你要表白隨時都可以吧,我又沒攔著你。」

  「你會信嗎?」

  「⋯⋯我真的不信你對我有這種心思。」

  「別人告白頂多被拒絕,我的下場竟然比這還慘。」小均語調很少帶著情緒,永遠的無波無瀾。

  偶爾帶著情緒就被有緒視為挑釁。

  不管如何,這確實不是真正的小均,很久很久以前的小均跟普通人沒兩樣,只是長期被外行人用亂七八糟的旁門左道硬是改造成目前這副模樣。

  媽媽的本意是要直接弄瘋他,要他後半輩子神智不清,可是這樣他們照顧起來不辛苦嗎?

  小均無法讓外人靠近,帶他就醫真的很痛苦,要一邊恐嚇小均配合一點,還要一邊安撫醫護人員,他一臉人畜無害的暖男表情大概就是這樣鍛鍊出來的。

  萬一他有個發瘋的哥哥,瘋到連自己都不認得,金家把女兒嫁進他家能不擔心嗎?真不知道媽媽在想什麼。

  有時他很感激小均撐下來了,雖然已經不太算個正常人,起碼跑去漁人碼頭賣藝還辦得到。

  自己的寵物自己賣命,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何況小均有時候還挺可愛的。

  只是被財產兼寵物偷偷喜歡還是覺得怪怪的,難怪整整一年不跟他說話,原來是愛不到鬧脾氣,他見識到蠢萌了。

  對小均遺忘那一年的事,有緒終於沒那麼惱怒了,既然是呆腦受,腦容量自然不足,笨到令人同情。

  在酒精後勁催化下,有緒突然英雄熱血的惜憫起小均。

  他想起陳珈臻跟齊司說過那些很相似的話,小均錯了嗎?但他人生真的很錯亂,有緒此刻心情也跟著紛亂。

  珈臻死後一年屍骨才被找到,死訊證實後的某一天,他收到一本筆記,這本筆記是珈臻寄給他的嗎?為什麼妹妹離世一年後才到他手裡?

  這筆記沒有透露太多線索,只見珈臻的筆跡一頁頁清楚記載如何讓實驗品做出異於常人的行為,最後如何讓實驗品解除被控制的狀態。

  不認識小均的人只會把這本筆記本當邪書或垃圾。

  只有認識小均的人才能看出這是筆記主人為小均做的實驗筆記。

  誰是珈臻的實驗品?有緒完全不想知道。

  這也是他害怕珈臻死前謎團又被人追究的主因。真相沒有人承受得起,但保證是場腥風血雨。

  在他手頭多年的筆記本,這一刻突然派得上用場。

  為了跟珈臻的心結,有緒處心積慮算計如何讓小均乖乖成為他專屬洩慾工具,因小均簡直就是他的菜,最後忍不住讓他升格成寵物,縱使如此,有緒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拿這本筆記對小均出手相助。

  這是他的原則,他不可能為了小均背叛自己的母親。

  難不成珈臻神通廣大,連死後都算到這一天?

  「哥哥,你相信愛情的力量嗎?」小均耐心等待、緩緩的問,帶著小均特有的遲鈍。

  這種遲鈍很難形容,小均是個思考很快的人,卻不時帶著專屬的呆笨,像在引誘別人參透他獨有的複雜。

  可惜有緒就算對小均有一萬種感情,裡面保證不包含愛情。

  拿這套對付倪信綽綽有餘,對有緒完全不痛不癢。

  眼下的小均持續耐心等待,沉靜中住著習以為常的寂寞。

  那種眼神讓有緒忍不住想著,珈臻對小均的感情裡面又包含什麼?

  能做到這種地步,得不到任何回報,只剩一堆白骨的她,依舊想盡辦法把珍貴的筆記送回他手裡。有緒就算知道答案也不願意揣測。

  他該怎麼做?珈臻連死後都用本筆記哀求他,而小均此刻用卑微的姿態祈求他。

  他細數小均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想起他曾經挖苦小均:

  「新加坡的鞭刑有人被打了三下就休克,怎麼會那麼沒用,如果把你送去,你覺得你可以支持幾鞭不昏過去?」

  小均當時回答:
  「放過我吧,不管我死在哪裡,被驗屍你們家都會很麻煩。」

  他以為小均的回答是回擊或防衛,但難道這種回答沒有另一種可能性?

  他是為了保護這個家的某個人拼盡一身極限撐下去?

  珈臻的真情,小均一生沒機會弄懂,反過來說,萬一小均對他有情,難道他寧可一輩子裝傻?

  這不是有緒的作風,他不當傻子,他要弄明白,寧可挨一刀也要求一個痛快。

  哥哥,你相信愛情的力量嗎?

  你是為了愛?還是為了睡覺的手段?

  小均,我真的想知道答案。

  隔天有緒醒來,發現小均沒穿衣服躺在他旁邊睡的胡天胡地。

  這小子怎麼睡那麼熟?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抱著宿醉抽疼的頭顱,猛然想起昨晚一切,可惡!我中美人計了。

  有緒非常懊惱,自己精蟲充腦什麼啊,陳有均的話能聽,屎都能吃了。

  快到手的寵物就在他眼前昇華成能吃能睡的戲精!

  第一次當苦主就上手,而且時間還不早了!想到公司有一堆工作,小均跟死豬一樣弄不醒,有緒認命的先趕去公司上班。

  晚上再回來好好用他。

  有緒走了快一個小時,小均才慢慢睜開眼睛,他醒來時有緒還在睡,跟阿司相處這段時間,小均學會了裝睡。

  他環顧四周,鑑定報告果然被有緒帶走,他找到自己很少使用的手機,撥了國際電話,以輕不可聞的聲音快速以英文跟對方交談,對方只應了簡單幾句話。

  小均在電話那頭報告完畢後,頭痛到快爆炸,也不知道自己被怎麼了,以後可以正常入睡了嗎?

  小均打算在飯店待到有緒下班,齊司的事很麻煩,他根本不想碰,如今卻讓自己一頭栽進去了。

  還是想想擺脫這對變態兄弟後的新人生吧。

  第一,當正常人。
  第二,找女友。

  找不到女朋友怎麼辦?不怕,他還有倪信啊,倪信備取一,阿司直接出局。

  身上總帶著不明酸臭味,說話永遠不經過大腦,髒髒黏黏的觸感,最可怕的是親起來還有韭菜大蒜的味道。

  有緒他媽的兒女哪有不難搞的,阿司也不好搞,頭腦空洞,還十分麻煩。

  至於害他諸事不遂、衰運纏身就算了,這點小均就認了,不能怪阿司。

  要怪就怪自己那年發神經說要把阿司娶回家,被剋也是自找的。

  小均皺眉,不可以想他是自己的鐵則,零優點又危險,偏偏陷入沉睡前思緒最難防。

  終於有睏意了⋯⋯小均在失去意識前,嘴角微微幸福的彎著,不曉得是因為能睡了,還是想起濃濃的水餃味⋯⋯。


027.這個弟弟怎麼認?

  晚上有緒回來後,開始跟小均商量阿司的事。

  白天有緒在公司把小均告訴他的事在腦中整理了一遍,故事很離奇,他不相信怎麼有人做得出這種事,但已成既定事實,他得面臨抉擇。

  要不要認阿司?如果要認,要怎麼認?爸媽能接受這種事嗎?

  「我想認他,我們這幾年因為失去妹妹,家裡烏煙瘴氣,我爸身體變差,我媽心情也很不好,如果阿司回來,爸媽忙著迎接那笨蛋、適應那白癡,也許就能撫平傷痛。」

  小均只是安靜當個聽眾。

  「阿司是你弟,你也幫忙出個意見吧。」

  小均對他們家的事一向沒什麼意見,真要他說良心話,他會建議跑得越遠越好。

  「我初步有個構想,你聽聽看可不可行?」

  有緒一向不需要別人的意見,他天縱英明,只要是他想出來的一定正確。阿司的事情他卻頻問小均,表示這次他真的沒個底。

  聽完有緒簡要計劃,小均沒有插嘴,只在離開飯店前跟有緒借了三萬元。

  「現金嗎?」

  「嗯。」

  「我只能領一萬給你。」

  「也好。」

  有緒一如往常要他立下借據。

  「利息又漲了?」

  「不然你去跟高利貸借啊。」

  小均這次沒跟他討價還價,在借條上乾脆簽名。

  兩人一起下樓到提款機領錢。

  「怎麼突然借錢?想買什麼名牌送給阿司?」

  「我是想送你,你對我那麼好。」小均沒好氣的說反話。

  有緒假裝留在原地講手機,打算暗中尾隨小均,發現小均隨手招了排班計程車就跑了。

  有緒呆了,喂,我肯借你錢也不用這樣急著花啊,兩三百元就這樣被小均浪費掉,有緒看不下去,也叫了計程車跟上。

  小均這麼急著離開,應該是想親自跟他媽通風報信吧?

  沒想到小均下車的地方是林森北路,他媽會跟他約這種地方見面嗎?還是小均沒有完全吐實,這故事還有其他關係人,小均想把他們藏起來?

  小均站在街頭沒有目標的漫步,見到打扮妖冶的女人,立刻上前攀談,女子職業性的誇張嬌笑,小均靠近一步,低聲不知跟她說了什麼。

  有緒看在眼裡,原來這故事中還有一個隱藏版的關係人,很可能是一名性工作者,小均正到處打聽她的下落。

  女子傾身挽住小均,小均退了好一大步,指指樓上,兩人雙雙走進破舊大樓,有緒隨後跟上,盯牢小均停靠的層樓。

  有緒尾隨跟到了九樓,整層大概有二三十戶,有緒怎麼猜得到小均進了哪一間,只好在電梯口守株待兔。

  其間有人經過,大多好奇看了有緒好幾眼,也有人主動推銷自己,有緒搖搖頭拒絕。

  這該不會是一龍一鳳吧?有緒雖然也會去酒店及會館談生意,但他很挑,算來算去,上次逗弄阿司不成,跟未婚妻三次,剩下的就是跟小均不計其數⋯⋯。

  小均突然獨自從某一戶衝出來,在電梯口見到有緒傻住,然後開始忍不住嘔吐。

  「你幹嘛?你⋯⋯。」有緒總算了解事情來龍去脈:

  「你不是來找人的?你是來找小姐的?」

  小均吐的亂七八糟,吐完後,竟然趁四下無人跟有緒一起偷偷溜掉。

  離開大樓後,走在路上的兩人還在釐清案情:

  「你是自從能睡後就開始性慾大增了嗎?晚上我不是還給過你兩次嗎?」

  「我的身體被你怎麼了?為什麼我沒辦法⋯⋯?」

  「這跟我沒關係喔,一定是你有一次在辦公室跟女同事做不該做的事,你還被記過處分,在公告欄罰站一週,舉著海報宣導別把辦公椅當八爪椅,你不記得了?可能教訓太慘烈,讓你潛意識不想跟女人發生關係。」

  「別跟我談潛意識。」

  「是、是,你最大牌。」

  小均索性停下來隨意倚靠別人車門,想等有緒自行離開,沒想到有緒還不打算放過他:
  「你也太誇張了,拿我的錢去做這種髒髒的事,有沒有帶套啊?」

  「我的身體到底還被埋了多少雷?」

  「你是我們家的,我們用點溫和手段管束你也正常吧?你沒吃飽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我想在死前跟女人來場性愛不算過份吧?」

  「死前?」有緒用小均的邏輯思考了一下:

  「你是怕我們計劃失敗?我又不會怪你。」

  有緒計劃在他婚禮那天拿著親子鑑定給爸看,至於媽媽那邊,連有緒自己覺得棘手,而且小均很怕他媽,有緒盡量不在小均面前提到她。

  「我是怕我們計劃太成功,你婚禮快到了,我沒剩幾天好活了⋯⋯。」

  「你也太沒安全感了,放心,那天出了事我會扛。」

  「有緒,我很喜歡我那間房子的鋼琴,你們繼承房子後,可不可以把鋼琴留下來,如果房子要賣,就跟鋼琴一起賣掉,有機會我會回去彈彈。」

  「你在胡說什麼?阿司的事又不是你幹的,你不會有事的。」

  「不,我一定會有事的。」


028. 天才不懂的傻笑

  小均好幾天沒回家,一回家,突然聽到狗的嗚咽哀鳴聲,他整個人跳起來。

  怎麼會有一條狗在練團室?眼睛骨碌碌的轉,又髒又臭又無辜,跟帶他回家的主人如出一轍。

  「齊司,麻煩你過來。」

  「小均你叫我?」阿司發現小均回來,輕快的要飛起來。

  「這條狗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家?」

  聽到小均說「我們的家」,阿司可開心了:

  「跟你養的狗比起來,我們的Lucky有沒有更可愛?」

  「我記得Lucky往生了。」

  「他是流浪中的Lucky,雨下得很大,他很餓,一路跟著我回家,趕都趕不走,我只好替他取名叫Lucky。」

  「我沒養過狗,你哪來的靈感?」

  「你房間有狗籠,你不養狗怎麼會擺個大狗籠?」

  「你拿狗繩套住我的時候,你也沒養狗啊。」

  「啊?」露出小均不懂的傻笑。

  除了傻笑,這個人還不小心透露他參觀過他房間,小均沒點破,繼續為難他:

  「我不喜歡狗,明天讓牠離開我的視線。」

  阿司開始苦苦哀求、討價還價、死纏爛打,打死不退的盧小精神十分驚人。

  小均抬眼瞪他。

  「你今天心情不好?」

  小均不知該怎麼解釋一隻狗如何激怒他,只能繼續瞪他。

  沒錯,這個人太危險了,一定要列入黑名單。

  明明前晚才親過他,今天竟然牽一條狗來氣他,真的很不長眼。

  魔咒破除後他已經能睡了,前途一片大好,從今天起他要努力徵友,務必遠離身邊豬朋狗友。

  「你的狗好像靠我太近了。」
  
  阿司那晚被小均親完後,小均竟說有事就跑了,是不是親完自己後發現不好親才會跑掉?

  怎麼會這樣?自己明明很可口的,他決定每天都讓小均親一次,親到小均上癮為止。

  「小均,我愛你。」

  「⋯⋯。」

  「我⋯⋯愛你⋯⋯。」見小均沒反應,阿司開始慌了。

  「你的狗好像靠我太近了。」

  「小均你怎麼了?這句話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

  「可是牠真的靠我太近了。」

  「那怎麼辦?」阿司沒想到小均不但不能被人靠近,連對動物也要保持距離,這些年小均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突然覺得頰邊濕濕的。

  小均飛快親了他一口後,迅速把臉轉開:
  「其實你可以不用一直重複,這句話會自動在我腦袋重播,懂了嗎?別再說了。」

  「我不懂啊,如果一直重播,那你應該要一直親我啊。」

  「如果你想找接吻機不停親你的話,小均牌很忙,也不想被當色情狂,」順手指著那條狗:
  「你找Lucky牌,牠整天閒閒沒事幹,我現在要出門找工作還要跟倪信談了。」

  小均一出門就忍不住想著:
  「果然沒冤枉他,這個人真的沒有在用腦,沒繳過租金的霸王房客把倪信的地盤當什麼了?不但拿來養小狼狗,還打算養條真正的流浪狗⋯⋯。」

  小均苦命衝去倪信上課的地方想找他商量,還是他今晚陪倪信睡覺算了,好歹人家在徵友名單中置頂,自己也好不容易能睡了⋯⋯。

  不行,這樣太便宜阿司了,惹了禍就一副事不關己,他又不是陳有緒那個專門替寵物擦屁股的慈善飼主,晚上一定要逼阿司當他抱枕,不知抱著肉墊睡過去是什麼滋味。

  小均一陣風似的來去匆匆,見到Lucky立刻落荒而逃,小均有時像對自己有興趣,有時卻像毫不在意。

  給小均的生日禮物在生日那天不見蹤影,阿司看在眼裡不曾開口詢問。

  阿司不知道問這些「愛不愛我、我的禮物去哪裡兒」要做什麼。

  因為不管小均這一刻愛不愛他,都阻止不了他愛小均。

  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愛上小均?問的人一定沒長眼睛,小均除了又高又帥又聰明以外,他還囂張到不行。

  小均囂張到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智力能跟石頭差不多,例如他,好不容易記住的事下一秒可以立刻忘記,嚇到小均老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現在我該怎麼幫你?」

  「幫我把考卷偷出來。」

  「就算偷出來,答案也要背得起來。」

  「替我放火把學校燒掉!」

  「學校不適合你也別把它燒掉,太殘忍了。」

  「明天就要考試了,怎麼辦怎麼辦?」阿司焦慮到不停咬指甲。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然考卷你只寫一半就好了。」

  「為什麼?」

  「剩一半等發回來再幫你寫。」

  「這樣不算分數啦,我會考的很爛。」

  「這也不一定啊,記得別寫完,留一半回來給我寫啊。」

  阿司成績依舊不好,可是一想到他沒做完的題目可以拿去考他家的天才,就算考了滿江紅也理直氣壯了。

  不是我不會寫,是我得留一半回去給人寫。

  何況小均自己的班上成績也不好看,他常在狹小的答案欄塞了滿滿的答案,不管試題出的是單選還是填充,小均總能填了滿滿的答案,連是非題都能寫出兩個答案。

  阿司害怕考試,因為他總是怎麼努力也考不好,幸好他現在有同伴,有了一個跟他同樣努力也得不到老師青睞的天才哥哥。

  漸漸地,阿司變得越來越勇敢,他開始什麼都不怕,不但超有安全感,連自我感覺都好到不能再好。

  因為他背後有個超棒的哥哥當靠山,他考三十分,小均硬生生也只比他多十分,跟天才平分秋色,阿司一天比一天過的更有自信。

  這是小均的寵給了他養分。

  只是最後他們敗給了命運,他失去小均,小均失去了晴天。

  阿司十年來一直不敢見他,直到半年前收到小均的信,阿司再也受不了了,他找回很久以前小均留給他的勇氣,他終於勇敢承認他們已經無法回到從前,承認小均不再是當年的小均。

  就算兩人最後的結局非他所願,他也覺得心甘情願。

  小均打算趕在晚餐前回來,他想帶阿司去餐廳吃飯,身上有點錢當然是盡情約會。

  好不容易擺脫失眠、擺脫變態家族,當然要不停約會。

  雖然約會對象也跟變態家族沾上一點邊,鑒於徵友活動還沒收到成果,這個急救安妮可以暫時留用。

  小均還處於失眠解脫後的亢奮中,不請自來跑去找倪信,等會乾脆直接跟倪信提出交往要求算了!

  阿司這狗主人讓他動不動好氣好衝動,只能晚上輕輕捧起臉,看心情隨便咬一口。

  要是再氣他,就直接把他當棉被,嚴嚴實實裹住他,一定要把他身體勒的很緊很緊,不再讓他離開了。

  呵呵,小均暗暗偷笑:我的性關係好開放。

  倪信看見小均來他教課的地方守著他,一開始詫異,接著微微期待,直到聽完小均想在他家地下室養狗的來意,最後了然於心,爽快答應小均。

  倪信風平浪靜的閒話家常,口吻盡是普通朋友的關懷:
  「你跟他在一起了?」

  小均不知該怎麼回答:
  「如果是弟弟應該不算在一起吧?」

  「表弟?乾弟?學弟?」

  「就⋯⋯很單純的弟弟⋯⋯。」

  「你們不是接吻了嗎?到底怎麼回事?」

  這兩個人怎麼交往交的鬼鬼祟祟?一下說沒交往,一下又說是兄弟。

  小均一向面無表情,語調沒有情緒起伏,此刻卻滿臉通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倪信不帶酸味的真心訪問:
  「你們接吻前有發生什麼事?還是說⋯⋯你跟他接吻跟陳公子把你放在他腿上吹熄蠟燭有關?」

  別⋯⋯別再說了!別把接吻說的跟吃飯一樣平常,小均羞到不行。

  「你如果找弟弟或親戚在我面前演戲大可不必,我們之間已經是好朋友關係。」

  什麼?本來還打算問你有沒有要跟我夫唱婦隨的說⋯⋯。

  唉,我的性關係好開放。

  跟倪信暫別後,小均工作找的並不順利。

  能入睡只是讓他沒那麼像毒品成癮者,可是比他更不像吸毒的人比比皆是,小均可能還得更不像身心患者才能打敗他們。

  獨自站在街頭,小均一陣恍惚。

  克制不住對親弟弟又親又抱,他不像身心症誰像?

  情緒激昂過後,小均終於開始冷靜。

  不知道自己喜歡阿司哪裡?他是會發光的導熱體,自己喜歡這份熱源,好暖和,好心安,但⋯⋯好不心安理得。

  也許這不是愛只是變態,他想起十八歲剛搬進陳家,沒完沒了的性向測驗以及智力測驗。

  有道題目記得是:「你最近一次喜歡對象的性別。」選項只有異性及同性,只能在兩者之間二選一,他最後在答案欄寫了「沒有人」。

  他喜歡同社團的女同學,她卻誣告他性侵,小均看到這道題非常痛苦,不想填異性,可是他也不喜歡同性啊。

  副總對他亂填答案很不滿意,用了點手段讓他身心俱疲近乎發瘋。

  最後他應該是屈服了吧,過程真的不重要,結果是⋯⋯十年後他再度動情的對象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好想重做副總的測驗,好想知道十年後那一題選項是否依舊不知長進,連「沒有人」也不給選?

  不再是「沒有人」,而是「一家人」⋯⋯,這次應該會活活被副總打死。

  雖然她不認識阿司,但早晚也會⋯⋯。

  唉,心好亂,他現在只有兩個選擇,第一就是發簡訊給副總寫「饒我一命」,不過狀況外的副總會以為他發作了。

  另一個選擇也是發個簡訊給媽媽,寫著「再不來我就沒命了」,媽比副總更清楚狀況,但她不清楚他對阿司做了什麼,應該也會以為他發作了。

  我是發作了,感情病發作。

  小均冷卻後不免天南地北的胡思亂想。

  愛上阿司好像也不用那麼慌張。

  阿司是同性,可這世上喜歡同性也一大票,倪信跟有緒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不久前還被倪信親過。

  阿司雖然是弟弟,但那天親下去也沒有親到奇怪的三頭六臂,還是同一個生龍活虎、鮮嫩可口的寶貝弟弟啊。

  跟有緒第一次發生關係時,他有特別注意窗外,真的沒有天打雷劈,最重要的是⋯⋯陳有緒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還是賤的一如往常。

  對自己弟弟動情真的不會怎麼樣嗎?他怎麼會知道呢?在愛情的世界裡是否也有一部六法全書?

  應注意而未注意的愛上弟弟,掌管感情的神明會怎麼對付目無法紀的惡霸?

  小均心煩的深深嘆了一口氣。

  希望我是你感情世界裡最後一個歹徒,而我,好想再用睡眠交換一次洗心革面的機會。

  愛你對不起你,不愛你對不起自己,真的真的好難受。


029.白天晚上都危險

  「小均,你回來了,快來看我們的Lucky可不可愛。」

  「我早上不是看過了?」

  「現在不一樣,我幫牠綁了蝴蝶結。」

  「⋯⋯。」

  「可愛吧、可愛吧、可愛吧!」阿司虛握拳心,兩掌放在頭頂偽裝成狗耳朵,偏著臉,雙手在腦袋旁憨萌滾動著。

  阿司很少裝可愛,在別人眼中,他的形象總是討打多過可愛,但這種關鍵時刻也只能豁出去了。

  「是啊,可愛到我差點認不出來了,一口氣收下一對吉祥物,快表達不出我內心的激動。」

  阿司閉上嘴,小均開始說反話,應該代表他不高興了?

  「你帶晚餐回來給我吃嗎?」阿司轉移話題,想找機會再戰下一回合。

  小均身上東西不少,除了兩份晚餐,提袋裝了兩瓶沐浴精,手裡還拿著一杯珍珠奶茶。

  「給你的,聽說你們老外都很愛喝。」

  「我才不是老外!」衝上前開心的從小均手上搶來喝,一連喝了幾大口:

  「真好喝,是家鄉味。」

  小均臉上面無表情卻一直盯著阿司。

  「怎麼了?」

  一句話就搞得我感動個半死,還問我怎麼了?

  小均繼續瞪阿司,偷偷摸摸享受此時此刻巨大的滿足感。

  雖然不適合裝可愛,不過一口氣就把珍奶喝光見底,連一口也沒留給他,別有一種白目的可愛。

  阿司被小均的寒光直射的不明所以,疑惑的打量小均手上的沐浴精:
  「這是狗狗洗澡專用的沐浴精嗎?你明明很想養Lucky啊。」

  「我不太喜歡狗,理由我不想說,你明天把狗送走。」

  「你真的忍心逼我送走Lucky?」

  阿司沒料到小均會這麼堅持。

  小均卻懂得阿司一向不死心。

  「要有多不長眼才會把我跟一條狗扯在一起?不過算了。」

  小均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你今天心情不好?」

  「這⋯⋯這句話你不是才問過?」

  「不一樣啊,白天我問過,現在是晚上,怎麼能說一樣。」

  小均愣住,還真不能說沒道理。

  小均很少跟外人接觸,在公司或家族有交集的對象,大多數是倪信與有緒的綜合體,他很少遇到阿司這類型的,會讓人不小心發火,最後又不由自主被說服。

  阿司的邏輯真的很奇怪,以前當他是個天真直率的弟弟,現在卻老是把他歪理認認真真放進心裡,雖然知道很無腦,卻蠱惑似的不知不覺進入他的異想世界。

  不對,這個人太危險了,白天晚上都很危險。

  小均趕緊拔出沉溺:
  「我心情不好是因為我台灣混的不好,最近打算到美國發展,又放不下你。」

  「我也可以去啊,那裡是我的地盤。」

  「你不是在當樂團主唱?我不想妨礙你的星途。」

  阿司想立刻說:“沒關係,你比較重要”,卻不想讓小均覺得自己很沒志氣,只好皺眉假裝一臉為難。

  「明天有人從美國來找我,我能不能順利去美國都要靠他了,你願意幫我招待他嗎?」

  「當然好。」阿司開心自己終於派得上用場了,明天他要使出看家本領當小幫手。

  小均似乎很看重明天之約,在狹小廁所替一人一狗洗澡。

  阿司不太愛洗澡,小均也懶得管,現在只是他的狗要洗去流浪歲月痕跡,勉為其難順便連狗主人一起服務而已。

  主人洗的是冷水澡跟狗沐浴乳,小均現在有錢,連洗毛精都大方買兩瓶。

  這小子脫光衣服的樣子好像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小均還是不太敢確定,應該要真的抱抱看才能確定。

  嗯⋯⋯就是現在,趁地板全是沐浴泡,假裝滑一跤栽在阿司身上⋯⋯。

  「小均,我們真的不能養Lucky嗎?」

  正要作勢往前一撲的小均聽到這句話,硬生生煞住身體,昏頭的衝動突然冷掉。

  「小均⋯⋯求求你。」

  小均默不作聲,露出複雜的表情。

  阿司依依不捨替Lucky擦乾身體,他不相信明天Lucky就要離開他。

  小均見阿司全身滴著水,忙著找條大毛巾包住他的身體。

  依戀著瞳孔裡對Lucky依依不捨的么弟。

  阿司,真的可以養Lucky,但不是我們,只有你。

  一個小時前⋯⋯或幾秒前,我終於做了決定。

  你是要回美國去的,可是我⋯⋯決定留在這裡想你。

  因為你眼前道貌岸然的哥哥,行為越來越像畜牲了。

  唉,白天晚上都很像。

  阿司還在擔心他的Lucky,對小均心境反覆無常的轉折渾然不覺。

  小均會藏情緒,唯一對手是有緒,無論想什麼都能被直通。

  而阿司不是有緒,他無法讀取小均。

  「哼,要我拋棄Lucky是不可能的事!我才沒那麼容易屈服,別忘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大絕招還沒使出來⋯⋯。」

  「哪一招?」

  「呃⋯⋯我愛你⋯⋯。」弱弱說完就牽著狗溜掉。

  阿司知道他打開了小均開關,他本來想直接命令小均把Lucky視如己出,小均不能違抗他的命令,但⋯⋯阿司掙扎了很久,發現他沒有辦法。

  一開始阿司還會覺得好玩,任意使喚小均,小均每次都問他:
  「你說的我可以照辦,但你確定要這樣?」

  「會怎麼樣嗎?」

  「不會怎樣,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

  阿司立刻收回命令,因為他受不了小均這種說話方式。

  他體會不了夾縫中求生存的感覺,也到不了苦中作樂的境界,可是他恨小均在無奈中找倔強,在忍讓中帶嘲弄,讓人氣的牙癢癢又無法發作。

  委婉、迂迴、模糊,阿司至今還是無法習慣小均新的說話方式。

  最讓阿司感到最陌生的還是他慣有的反話模式。

  他還曾經問倪信:反話是什麼?

  倪信正經八百回答他:
  「反話就是相反的話。反話的成因往往是因為身處高壓或迫害的環境,無法正面論述或公開表達,為調劑當下的心境而被迫產生的產物。」

  「那你⋯⋯剛剛說的是反話嗎?」

  「我沒有說反話。」

  「你沒說反話我為什麼會聽不懂?」

  「你的症狀跟亞斯伯格症很像。」誠懇回答。

  「⋯⋯。」

  「我開玩笑的,你只是沒有心機,不是亞斯伯格症。」

  「心機有什麼作用嗎?」

  「如果處在一個需要勾心鬥角的環境,心機很重要。」

  「現在學還來得及嗎?」

  「你學這個要幹什麼?」倪信失笑。

  想起那天跟倪信的對話,阿司承認他不會勾心鬥角,因為他不需要。

  跟小均分開的那天起,他的心已經奄奄一息,除了小均,沒人能勾起他的心。

  妹妹愛當名媛,他就把舞台讓出,遠離所有社交圈,封鎖所有同溫層的朋友,當個默默無聞的路人。

  整天要死不活只會擺張臭臉,還常跟他妹的生父大打出手。

  媽媽知道他性格偏激,完全拿他沒辦法,反正他無求於人,自己滾出家門也能想辦法弄到一張機票,就這樣亂七八糟的活著,能吃能喝,有一張床就好。

  一開始他真的很不習慣小均,話中有話、拐彎抹角,比喻、暗喻再諷喻,阿司不明白小均怎麼會變這樣。

  後來跟有緒熟了,知道他們家講話就是愛來這一套。

  即使小均變了,就算他們回不去從前,他仍會努力把小均每一句話聽進心裡,反覆咀嚼、盡力玩味。

  因為這也是小均的一部分,包含跟爸爸同住,那段小均不願提起的黑歷史,阿司全都要一起愛進去。

  因為這就是愛啊。


030.你們到底是母子還是情侶?

  隔天小均帶阿司出門,小均說要接待的貴賓已經到了機場,小均租了車,載著阿司出發。

  接到貴客後,副駕駛座的阿司開始整路不說話。

  小均趁倒車時,轉頭跟後座的乘客交換了眼神。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每經過一個紅燈就對望一次,你們到底是母子還是情侶啊?」
  
  從美國飛來的貴賓果然是小均的養母:齊虹白。

  阿司身世已經被有緒發覺,阿司的媽媽特地從美國飛回來處理。

  小均在電話跟她商議,上策是直接把阿司帶回美國以絕後患,偏偏阿司已經跟一年沒跟齊虹白說話,母子正等待破冰。

  小均覺得阿司很奇葩,同住屋簷下還能不說話,就算小均跟有緒他媽已經關係惡化到冰火不容也不會一整年不說話,小均好歹會虛情假意在心裡問候她媽媽。

  「要看電影嗎?」

  「要!」

  「可是我沒辦法進電影院,你們兩個⋯⋯。」

  「那我不要!」

  齊虹白不問小均為什麼沒辦法進電影院,只是提議:

  「我們可以去包廂式的個人電影院。」

  小均懷疑過去十年每次短暫相處中,媽媽早就看出他的毛病,只是心照不宣。

  他出生後不久,媽媽的名字就掛著齊虹白,媽媽沒經過爸爸同意,直接用配偶身分單獨收養他,他的生母是齊虹白的妹妹,一切都在媽的掌控中,這件事讓爸心裡很不舒服,也許當時他在爸心中早就很黑了,不該什麼都怪到阿司頭上,小均忽然覺得很對不起阿司。

  齊虹白是他媽,但他從來沒跟她住在一起,他覺得媽不容易揣測,媽從小教導他的都不是什麼投資之術、經營之道,她說那沒什麼好學的,她最常教他如何獨立跟韌性。

  小均最想要學如何跳出火坑,她卻忘了教,只是鼓勵他要深入骨髓的了解陳乃嵐一家人。

  小均苦笑,都跟其中一個了解到床上去了,對那家人還能陌生嗎?

  他知道齊虹白有件為難的事要交給他辦,從他稍微懂事以來,齊虹白就持續提起,只是具體內容從來不說明。

  小均能混到今日,究竟是什麼為難事,他差不多也心知肚明了,不就是要他搞定另一個白目又出格的齊家接班人嗎?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小均十年來完全不跟阿司往來,只是不斷在信中說抱歉,內疚自己無法完成任務。

  齊虹白眼看功虧一簣,也沒對小均抱怨什麼,小均感激她的體諒。

  曾以為永遠無法完成的任務,最近卻悄悄變質了。

  媽媽只是要小均”搞定”弟弟,卻沒要他把弟弟搞到不能呼吸,小均忍不住心中得意,又很擔心遭到報應。

  他竊取國寶了⋯⋯怎麼會這樣?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媽,妳知道妳兒子認賊作夫了嗎?

  「小均,你呆呆站著幹嘛?電梯都來了。」

  「別吵,我在懺悔。」

  齊虹白在電梯裡低頭看手機,假裝沒注意這對兄弟又進入可疑的兩人世界。

  這幾個月來,他們在外面偶然會發生不尋常的擁抱,齊虹白就算不想知道也還是知道了。

  她信任小均,相信這只不過是小均收服阿司的非常手段。

  記得十年前,她跟丈夫搜阿司房間,一同看到兩兄弟手工製作的結婚證書,上頭有阿司跟小均的簽名,丈夫看到當場血壓飆高還差點送醫,而她心裡竟升起隱隱約約的快意。

  自從丈夫變心後,他總把她當隱形人,她卻一手主導這兩個孩子的誕生,丈夫不得不認,又不想讓白素歆那女人知道太深,這兩個孩子的大小事反而成了她跟丈夫的共同心事。
  
  她知道小均在他爸家裡吃了很多苦,她不會虧待小均,只是現在還不到她高調替小均出頭的時機,她必須忍住,為了讓小均在白素歆手裡全身而退。

  至於阿司就讓她十分頭疼,眼下只能借助小均對阿司的影響力,盡量化解母子間難以形容的心結。

  小均懺悔完,趕緊領著媽媽跟弟弟去包廂電影館挑了一部很好哭的親情電影,還不忘帶上一大包抽取式面紙。

  小均果然沒有看錯人,電影演不到一半,阿司哭的稀里嘩啦,一把鼻涕、一包眼淚,全抹在小均身上,小均問阿司要不要再看一部?阿司紅著眼睛點頭,小均跑去櫃台續時間,人卻一去不回。

  電影演到催淚最高點,阿司到處尋覓,面紙到底跑哪去了?

  齊虹白從包裡拿出面紙遞給阿司,阿司淚眼婆娑望著她,想到電影裡面為了生病兒子什麼都肯犧牲的媽媽,怎麼跟眼前這個女人差那麼多?

  「Sid,你當了樂團主唱,媽咪這幾天有機會聽你演唱嗎?」

  「妳那麼忙,一段話我要分三次才說的完,妳還是快飛回去管理妳的銀行集團、飯店集團跟生技集團還有⋯⋯醫療什麼的我也忘了,時間就是金錢。」

  「以前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對你很抱歉,但我真的想看你表演。」

  「最近沒表演,下個月有一場,但是妳可以丟下公事不管,留下來陪我一個月嗎?」

  齊虹白有點為難:
  「我可以安排看看。」

  失蹤已久的小均終於回來,聽到對談隨口插話:
  「還是我替你特訓一個月?這個月你不能跟媽見面,我讓你從頭到腳大改造,一個月後一鳴驚人。」

  「一對一特訓嗎?」

  「嗯。」

  「我要。」

  「說好了。」

  這次齊虹白聰明的沒有再跟小均換眼神了。

  原本阿司對小均今天的安排感覺不安,現在一聽小均不讓媽跟他見面,漸漸鬆懈小均想把他單獨丟給媽媽的戒心。

  接下來沒人知道小均要帶他們去哪,但阿司完全不在意,整路談論小均跟他的特訓計劃。

  小均在車上淡淡的說:
  「如果我能用鋼琴教你,你會進步神速。」

  「鋼琴⋯⋯去教會借?」

  「對不起喔,誰逼我進教會我跟誰翻臉。」

  「我再跟有緒借一次你房子的門卡?」

  「我們唱歌那天他已經昭告天下他跟我從此是路人,你替我求他,他怎麼會理你?」

  「Cindy有一架鋼琴。」

  小均沒接話。

  Cindy是阿司跟小均的妹妹,阿司終於開始提到美國的事情,之前阿司絕口不提,小均還以為阿司得了解離症。

  看來把他丟回美國的時機成熟了,功德圓滿那天,他一定要喝酒慶祝。

  小均接下來帶他們去遊樂場玩,阿司在尖叫連連中,慢慢脫掉武裝。

  小均負責門票、齊虹白負責大家的吃吃喝喝,阿司玩到又餓又渴,就跑來跟媽媽討吃討喝,吃人嘴軟,阿司態度漸漸軟化。

  阿司只小他兩歲,心智卻很晚熟,在小均心中始終是個孩子。

  這孩子最近頻頻向他告白,小均不會當成玩笑不放心上,外人也許都把阿司當廢話,但家人都知道,阿司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而且執行力超強,毫不顧忌、從無保留。

  他被這個任性的孩子告白了,而且忍不住親吻他了,這事茲事體大,但他一輩子忍住自己,他不想再忍,他對阿司有感覺,他知道這很荒謬,他恨過阿司,怨過阿司,覺得遭他背叛。

  第一天見到阿司,小均已經抄好傢伙,打算把阿司揍到躺三個月再把他趕回美國,媽媽要是知道他們的恩怨應該不會太苛責他。

  只是第一晚看見阿司熟睡的臉孔,他下不了手,阿司從小跟他相依為命,就算犯了滔天大罪,難道自己沒一半責任?畢竟阿司是他帶著長大的。

  這次媽為了阿司來了兩次,提到阿司對當年的事十分自責,不停打聽性侵案女主角,找到她就不停逼她、纏她、威脅她,女方禁不住阿司嚴重騷擾,甚至跟齊虹白談判,她給女方一筆錢,把她從美國送去了英國,小均說:「難怪我找了幾次後突然找不到,原來她仇家不只我一個。」

  到此小均對阿司算是氣消了。而被阿司牽動心底最難捉摸的情絲卻驚世駭俗的偷偷滋長。

  也許荒謬到底,會動真情。

  矛盾至極,便開始放肆。

   反正我的人生早就輸到什麼都不剩了,就讓我,至少還有你。

   「Sid, 要不要坐摩天輪?」小均溫柔的問。

  「要。」

  好喜歡這個世界有你。

   好想知道,日有所司的我,今晚會不會夢見你?

  小均頂著大太陽幫他們排隊,齊白虹負責帶阿司飽餐一頓,阿司少見的三千寵愛於一身。

  阿司寧可邊走邊吃,狼狽解決中餐,就是捨不得離開排隊的小均,何況小均害怕人群,他得快去保護哥哥。

  小均排隊排到玩起鬼抓人,身體在人群熙攘中拼命閃躲,怕被鬼捉到似的,一抬眼碰巧跟阿司的視線對上,人潮瞬間退的好遠好遠,眼中只剩阿司,連跟在後頭的媽媽都進不了他的眼界。

  最無害的天倫之樂表面下,隱藏著要命的關係,幸好小均一向面無表情,儘管才幾分鐘沒看到阿司他就很抓狂。

  但這⋯⋯這正常嗎?媽吃過的鹽比他們兩個加起來的飯還多,她到底會不會看出來?

  兩兄弟在人龍隊伍中故意遠遠落在媽媽後頭。

  小均是無法排隊的人,跟路人擦肩碰撞更是他的罩門,只好將身體緊緊挨著阿司,忍受在人群中的苦刑。

  阿司盡情享受小均緊密貼身的依賴,他是心思單純的人,不懂談情說愛,只會拼命去愛。

  他感覺小均用身體碰了碰他,要阿司轉頭看他。

  小均身上穿著簡單的綠白條紋T,這是有緒選的,他沒得挑,昨天倒是跑去買了一條海軍風的領巾。

  只見小均緊張的不停調整領巾,說話的樣子有些羞澀:

  「我沒有試過遮住脖子的疤,最近老覺得一堆疤不好看,我搭了條領巾,會不會遮的很不自然?」

  「啊?」

  怎麼會有人有勇氣詢問阿司如何穿搭?連阿司本人都嚇一跳。

  「小均你今天怎麼了?」

  「我怕你不喜歡我的領巾。」小小聲的說。

  「怎麼會呢?你怎麼穿都好帥,我很喜歡這條領巾,回家也借我繫在Lucky脖子上。」

  「⋯⋯。」我真的問錯人了。

  阿司怕小均肚子餓,可是小均不肯離開他單獨用餐,阿司靈機一動,從後背包拿出媽媽剛買給他的七彩大棒棒糖,撕掉外包裝舔了兩口,遠遠探了媽媽方向一眼,迅速將棒棒糖塞進小均手裡。

  小均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放在嘴裡品嚐,趁沒人注意又傳給阿司,人群又靠過來,小均下意識朝阿司身上擠了擠,一來一回的棒棒糖接力賽,不時引來路人側目。

  媽媽回頭喊了阿司,阿司想裝做沒看到,在小均的瞪視下,很不情願走到她身邊,臭臉聽她講話。

  小均整天刻意落在媽媽身後,以前最討厭的人潮此刻成了活動屏風,讓他可以肆無忌憚注目阿司每個動作,忘情收錄阿司每一抹身影。

  這⋯⋯應該會被判刑吧?愛上一個要回家的人。

  今天的精心安排就是為了讓媽順利把阿司帶回家,再不練習鎖住感情真的會出事。

  美國那個家成員也很複雜,有他們三兄弟的妹妹:齊羽喬,還有齊羽喬的生父,怎麼會跟陳家家庭成員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均不太清楚齊虹白對他的看法,也不了解她在想什麼,在所有有緣無緣的母親榜中,齊虹白跟他最投緣,聽說在美國的家也幫他留了一間房,緊鄰阿司旁,只是聽說,小均從來沒有住過,也捨不得住。

  他留了最後一個家讓自己想像。

  跟阿司一起回美國一直讓小均很掙扎,萬一哪天被媽或羽喬看出兩人的私交,他應該就得滾蛋吧。

  小均不喜歡這樣,他在陳家一直在犯錯,精神病史害讓他總是惹麻煩,他已經習慣不斷跟所有人道歉。

  「我下次會做的更好。」一次次無能為力的承諾,他沒一次真的做好。

  能不能別再道歉了,他明明只想跟自己道歉,對不起⋯⋯我不想再道歉了。

  阿司是他陳有均唯一不需要說對不起的人,最近情不自禁愛上他⋯⋯天啊,怎麼道歉名單又跑出一位!

  「下一台車輪到你們,你們有幾位?」服務人員的聲音打斷小均的思緒,他們上了摩天輪廂座,阿司繼續緊黏住小均。

  小均忽然覺得自己很像手中的票根,好想飛好想逃,他是個連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身心症患者,第一次戀愛就要毀掉最親愛的弟弟嗎?

  「票飛走了。」

  小均突然跳下車廂蹲在地上撿票根,一返身,摩天輪已經緩緩上升,小均努力追了兩下徒勞無功,只能目送阿司升空,從地面向天空含淚揮手。

  車廂內只剩阿司跟齊虹白,兩人相對無語。

  「Sid, 聽說你這幾個月很辛苦?每天睡地板,晚上還有老鼠跟蟑螂開運動會?」

  「我睡了骨頭都快散了,」撒嬌語氣,突然頓住,心又硬了:
  「妳去關心妳的Cindy啦,她是妳親生的,她比我更值得妳愛。」

  「Sid, 我很後悔讓Cindy知道這件事,她一定用難堪的方式說出來,這事情應該要由我慢慢告訴你,是我沒處理好。」

  「無所謂,我不在乎妳跟Cindy她爸怎麼想,你們都不是我的家人,我唯一的家人是小均。」

  「我真的很愛你,你是我懷胎十月生的。」

  「我不重要,妳很快就有了妹妹,完全不記得妳生過我。我跟妳沒血緣關係,我連我爸是誰也不知道,妳不用裝得很愛我,妳到底想裝給誰看?這世界就像妳希望的,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妳不用再演了!」

  「這幾年我把你帶在身邊後,每天都想補償你,是我沒好好管束Cindy ,我沒留心她一直傷害你,你願意給我機會,讓我們重新一次新關係,這次你長大了,更成熟了,我也更了解你的心情。Sid, 你願意給媽一次機會嗎?」

  阿司被媽媽打動了:
  「這一次新關係有小均嗎?」

  「當然。」

  「我考慮一下。」

  「不過你用齊誠毅的身分跟元技基金會簽約,我擔心會有法律問題。」

  「我⋯⋯我聽小均說我沒工作證可能會簽不了約。」

  齊虹白思考了一下:
  「這樣吧,我在元技有熟人,我先替你把冒名簽約的事情處理掉,可是我不確定元技的立場會不會踩得太硬,還是你先跟我回美國?就算元技反悔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你也早就離境了。」

  出包有人扛,回家當少爺,小均當家人,阿司當然好。

  下了摩天輪,三人已經達成默契。

  「小均,我們直接買三張機票,我家有鋼琴,你替我特訓,一個月後我要隆重開唱。」

  「你們隨時可以走,但我不是美國人,辦ESTA需要幾天,你的狗要當美國狗也要打晶片、檢疫之類,我需要時間處理。」

  「等你辦完我們一起走。」

  「元技萬一知道齊誠毅不是你,隨時會找你麻煩。」

  「怕什麼,我不也是元技集團未來繼承人嗎?」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小均十分吃驚。

  「我⋯⋯我說錯什麼?」

  「元技各順位繼承人非死即殘,我領一本身心障礙手冊,揹一條刑事罪,我覺得這飯碗不好端,很不適合你。」

  「刑事罪?」

  小均怕一說出「殺人未遂」,眼前二人會立刻花容失色的奔逃機場,只好修飾一下:

  「毀謗也是刑事罪啊。」

031.對不起,我差點當了弟弟的寵物

  晚上三人住進汽車旅館,阿司忙著與小均計劃特訓及共同的未來,說著說著就累了,累了就倒頭呼呼大睡。

  小均跟齊虹白坐在陽台,關了玻璃門,特別試了隔音效果,確保對話不會傳進阿司耳裡。

  兩人喝著酒,隔著玻璃看著熟睡的阿司,開始交換故事。

  「媽,阿司的身世,今天我可以再問妳一次嗎?」

  「你十八歲時也曾跟陳有緒一樣懷疑過阿司的身世,是因為他跟陳珈臻同年同月同日生?還是他跟陳珈臻容貌有許多神似之處?」

  「我很早就懷疑他不是齊家的人,因為妳對他態度有點特別。爸曾當阿司的面否認他們有血緣關係,為了哄他,我帶他去檢驗所想證明我們是親兄弟。檢驗報告出來,我反而困惑了,阿司到底是誰?我懷疑過他不是齊家的孩子,那份報告也證實我的猜測,可是他卻是爸的孩子,這樣有點古怪。」

  齊虹白心想,小均心思果然不同於常人,這樣的孩子輕易就敗在白素歆手裡也真古怪。

  小均心思飄著,阿司既然不是媽的孩子,就更不可能是陳家的孩子,親子鑑定卻告訴小均:阿司與陳乃嵐親子關係確定率為99.9%。

  既然連他都能確認阿司的身分,媽肯定比他更清楚阿司就是陳家的孩子。

  小均觀察她長年任由爸質疑阿司曖昧的血統,也刻意不讓陳家知道阿司的存在,甚至默許保母家冷落阿司,連出國玩都可以把雇主的孩子獨自丟在家裡。

  小均那年不到十八歲,卻嗅到齊虹白刻意的心態,他感覺有種不對勁的味道。

  「我裝作忘記幫阿司做過親子鑑定這件事,也沒讓他看報告,阿司在心裡一直記得他沒看到最後結果,這些年反而讓他對自己來歷很敏感,這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你是真的跟他和好?還是為了讓我放心?」齊虹白轉移關於身世的話題。

  「真的和好了。我想開了,我這一生都在看別人臉色度日,難得有個人天天瞧我的表情討生活,真的很新鮮,我決定收了他。」

  小均臉上浮現非常難得的笑意,這一刻他是真的決定留在台灣了。

  他知道阿司很快就會離開他,沒關係,幸福本來就很短暫,他也沒在收集這東西,像路邊的微風,經過就好。

  「你是真的還想再聽一次嗎?」

  「嗯。」

  十八歲那年,他拿著幾份DNA報告跟媽媽談條件,當時完全不想知道故事細節,但今天阿司對他的意義已經不一樣了。

  「第一次聽到你才十八歲,我相信現在的你已經能聽懂這個故事,不過在說這之前,你願意先讓我知道你發生什麼事嗎?」

  小均早有心理準備,住進陳家後在他身上發生這麼誇張的變化,媽媽能忍到今天才向他問起,他已經覺得很了不起。

  「Beck, 以前我不問,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難,你跟阿司過去有心結,你卻跟我提出跟阿司交換的提議,我知道在那種心境下,逼你說什麼,你都會覺得艱難。」
  
  現在的小均卻依舊覺得很艱難。

  當他在陳家意識到栽在那家人手裡開始,他就懷疑當初交換的決定是個錯誤,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多做什麼,原來他比任何人都還無助,無助到除了生母,他不再向外求助,因為他不希望自己的世界再多出齊司這個變數,就讓他一直這樣吧,至少他再也不會跟齊司有任何瓜葛。

  直到⋯⋯阿司再度出現後,他被長期的絕望折磨到對他理智失控,對愛束手就擒。

  「現在跟Sid好了,我反而不知可以怪誰,我覺得很可恥。」

  小均像個自述的罪魂,那一年,他被女同學指控性侵,事情告一段落,爸媽協議兩兄弟的去處,他做了交換,讓阿司跟媽去美國,他跟著爸,那時交到他手中的人生還好好的,不到一年,他就把一切搞砸了。

  「小均,我記得你剛生下來只有巴掌大,不久後我當了你媽,你親媽跟外婆覺得你太聰明,她們擔心管不動你,但我知道,其實你是個心腸很軟的孩子,就是過度執著,骨子裡不願服輸,還常常不懂保護自己。」

  「我認識一個很會保護自己的人,不過好像也沒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小均想起有人從小精通自保之道,精通到BL都B上媒體了,害他每次想到這件事就很想笑。 

  「你外婆過世後,你變得堅強獨立。跟在你爸身邊,我想你應該更明白人心複雜。」

  媽媽跟外婆從小就覺得他很囂張,囂張到只想讓自己堅強,卻沒興趣保護自己。

  經過十年生聚⋯⋯不對,經過十年教訓,小均終於見識到江湖險惡,可惜自保之道現在也用不到,殘障手冊都一本了,都已經這樣了,誰還那麼沒天良想陷害他?

  如果當年別那麼囂張,多點防備,別相信任何人,也許就不會遭到心愛的女孩跟男孩聯手背叛。

  或者他在爸家多懂點人間藏把刀的道理,現在也不需要回答為什麼自己會變這樣了⋯⋯。

  「Beck, 現在的你已經蛻變了,你不再是過去那個不曾經歷世事的少年,甚至連阿司的事情,媽不知怎麼處理,你卻已經可以完全作主,小均,那些傷害讓你長大,媽感到驕傲。」

  「可是我到現在還是做不了自己的主人,連基本的事我都辦不到。」

  「誰能做自己的主人?就拿你爸來說,我跟他青梅竹馬,他大我幾歲,我們曾一起出國唸書,他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

  齊虹白說了幾件丈夫的往事給小均聽。

  「你看他多想跟我離婚,但他辦不到,他照樣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小均淡淡苦笑,拼湊自己所能表達的辭彙,開始他不堪回首的人生。

  「我去爸家的第一天,就被妳的情敵來個下馬威,我很錯愕,以為是性侵犯才有這種禮遇,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怎麼要我接受治療,我全都答應,畢竟只是個高中剛畢業的人,對成人複雜的世界所知有限。

  「我開始被連餓好幾天,又餓又渴還不能睡,一開始很好強,吃了不少苦頭,某天我突然想開了,她想怎樣就怎樣,我盡量配合她,她可能常跟什麼教授或以前同學研究怎麼收服我吧,如果我一直抵抗,只會變本加厲被折磨,為了活好一點,少受點罪,她怎麼洗腦我就怎麼接受,很可笑吧,我當時為什麼不堅持下去,現在會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是我自找的⋯⋯。」

  齊虹白沒開口,只是溫柔看著小均,想傳達安慰之意。

  「她用盡一切手段控制我的精神,有時我記得過程、有時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手段大概不外乎找人把我打到快斷氣或體罰我到極限吧,不知道,我不想記得這種事。」

  也許當時是出於好奇,想弄明白這女人究竟想對他做什麼,這女人⋯⋯適合知道阿司的存在嗎?他不想見阿司,卻不願欠阿司,他想過是否是他沒告訴阿司最後親子鑑定的答案,才會讓阿司恨他,恨到跟人聯手陷害他?

  那段時間他常鑽牛角尖,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等他發現自身難保的時候,猛回頭已是百年身⋯⋯。

  「Beck, 你不用自責,我不認為你有缺陷,你沒犯錯也沒對不起自己,真要說可恥,我做出的事才是真的可恥。」

  齊虹白知道小均被那女人折磨到幾乎毀壞,她在元技有不少耳目,她也不想坐視不管任由事情惡化,卻礙於自尊心不肯對丈夫示弱,錯過了挽救小均的黃金時間,等她發現事態嚴重終於出手干涉時,事情卻越演越烈,最後完全失控,甚至鬧出人命。

  為了保護小均跟女兒,她選擇繼續躲在幕後,多年隱忍不出面,這幾年她努力說服自己,把小均扭曲的人生當成一場漫長的接班培育計畫。

  也許有一天,也許陳乃嵐不再恨她的那天,小均就不用那麼受罪了,等乃嵐回頭看看自己人生還剩下什麼,細數他的第二代接班人選,那一天他才有辦法醒悟,醒悟那女人蛇蠍心腸的真面目,他會恨那女人竟為了對她的妒意殘忍折磨他的親生兒子。

  就算陳乃嵐從頭到尾都不在乎小均,難道阿司能不在乎那女人對小均做過的一切?

  齊虹白知道齊司的性格,那女人強取豪奪的家,早已被那女人自作自受埋下隱患。

  丈夫曾冷冷指責她,這兩個孩子被她教壞了。

  等他老了,再回頭看看這兩個孩子,阿司或許依舊沒讓他很滿意,可是十八歲以後的小均在那個女人的手段下變成什麼樣子?

  小均在學校的成績一向不好,她們勸過小均,他爸很重視分數跟成績,但這孩子竟然說用分數打敗同學勝之不武,讓她們這三個女人聽了很傻眼。小均的天賦異稟或許目前埋沒在精神疾病下,等有一天,乃嵐會識破這女人的小花招,到了那一天,他怎麼能不對這女人的伎倆懷恨在心?

  自從知道小均精神出狀況後,她對阿司加倍呵護,帶著要讓丈夫悔恨的強烈信念,丈夫最終會後悔他把親生兒子交到那女人手裡。

  雖然不捨小均,她卻選擇低調的袖手旁觀,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希望小均原諒她的自私。

  至於兩兄弟過度親密的舉動,她保持觀望,阿司從小喜歡哥哥算不上什麼祕密,幸好小均是個懂事成熟的孩子,相信這些脫離常軌的舉止只是他跟阿司努力和解的過渡期。

  就算兩兄弟之間真發生奇怪的感情,她是歷經大風大浪的人,有什麼能處理她盡力出手,沒必要對當事人大驚小怪,她不會情緒性做出於事無補的愚行。

  她看遍檯面上下虛虛實實、以假亂真的手腕,明白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眼下棘手的事很多,小均是個有分寸的孩子,這十年他在陳家看透一切人情冷暖,又怎會輕易被感情左右?

  小均默默替她把酒斟滿,沒怨過她從未伸出援手,反而對她愧疚的不得了,總覺得自己沒好好照顧自己,不但一路受制於人,還差點當上弟弟的寵物。

  齊虹白高舉酒杯一乾而盡,在迷濛月色下,陷入自己的回憶:

  「自從我發現我最愛的男人出軌後,我想報復他,可是我跟他從未生兒育女,他也不再給我機會,我竟然說服你媽媽勾引姐夫,她那年才十七歲,我利用一個未成年少女偷走我丈夫的精子,而這個丈夫已經不回家了。

  「我用了許多極端方法報復他們,你媽懷孕生下了你,完全是個意外,我知道對你很不公平,以結果論來說,你是為了阿司才意外誕生,我在你爸反對下收養你,我當初只想以妻子的身分打擊那個女人,你卻成了我最意外的禮物,Beck, 相信你自己,外在的破壞貶抑,都抹不去真正的你。」

  小均苦笑,今晚是他苦笑最多的一晚,透過玻璃張了阿司一眼,阿司連睡覺都有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率性,小均承認這是他最缺乏的特質。

  「為了不讓他有機會在家族間造謠我無法生育,我要求他跟我做試管,有人跟我通風報信,說他打算在他的精子做手腳,讓我生下別人的孩子,他再對我的孩子否定親子關係,好藉機羞辱我,我半信半疑,驗了他的精液,血型果然跟他不符,從此報復的念頭就在我心中滋長。

  「當時我已經在打理你外公的事業,我打聽那女人凍了卵,藉以向我公婆證明她什麼都不爭,塑造她認分可憐的形象,我非常不是滋味,入股她凍卵的醫院,把自己的卵也凍進去,派親信擔任高層,偷偷竄改我跟那女人的資料,不費太多功夫就讓我跟那女人卵子對調。

  「在我公婆讓步下,那女人如願住進陳家,順利跟我丈夫生兒育女,一年後她凍卵合約到期了,她選擇不再續約,依約銷毀的卻是我的,她的一直完好保存在我名下,成為我的財產。

  「好笑吧,她偷走我的丈夫,我偷走她未來的孩子。我原本想讓她用我的卵生育我的孩子,沒想到我公婆那麼快就讓步,讓她登堂入室⋯⋯,我只能繼續努力說服你爸跟我做試管,甚至願意搬到美國,不再干涉他跟那女人的生活,我太好強太要面子,遭他背叛的婚姻,我無論如何無法甘心。

  「自從那女人懷了你弟後,我公婆在一夜之間一面倒的支持她,甚至開始指責我,他們變臉讓我十分震驚,我們兩家兩代世交,我公婆在我小時候就抱過我了,今天他們卻挺了外面的女人,可以想像我有多不甘心。

  「你爸開出條件我一一接受,我也再度提出做試管的要求,但我們之間信任已經破裂,我不得不驗他的精子,想不到我已經退讓到這種程度,他依舊用別人的精液陷害我,這已經超出我的底線,我再也嚥不下這口氣,我得知那女人剛懷第二胎,我這次也很幸運做人成功,沒有喜悅,因為我肚子裡孕育的是她骯髒的卵,我打聽她女兒剖腹產的日期,我也在同一天在美國生下了齊司,我不愛齊司,可是我真的對不起他。」

  十八歲的小均跟二十九歲的小均,聽到了同一段故事,那段關於阿司的起源,以及爸媽年少的情事。

  兩種年紀的他,依舊不懂。

  不就是一段變調的婚姻嗎?怎麼能相互糾纏到今天還無法收場?

  他不懂婚姻,可是他懂得被親愛的人背叛的滋味。

  他想開口替阿司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小均最後在心裡默默承諾:那就讓我來愛他吧。

  「我生了阿司隨即後悔,這世上沒人知道他的身世,除了我,我這樣做到底報復了誰?除了懲罰了自己,隨時擔心東窗事發,日夜良心不安。

  「隔年我遇到了真愛,跟他生下了Cindy, 我無法給他名分,他只能當個沒有聲音的影子。

  「我忙於事業,只好把阿司丟給我另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照顧,他等於是在阿姨家長大,後來你把他接回去同住,阿司終於有了伴。在你爸心目中,阿司只是沒有血緣的兒子,在我心中,阿司只是讓我想起這一生最不愉快的仇辱。」

  小均對著媽媽乾杯,想把前半生複雜的情緒一飲而盡。

  媽媽的不甘心,牽動了他的生母,爸爸,副總,阿司還有他。

  而他對副總也有這麼多的不甘心,他真的不知道這些入骨的恨,他該讓它何去何從?

  只知道他不能再還給阿司了,喜歡同性是原罪,愛上哥哥是原罪,跟爸媽無法相認,依舊是最冤的原罪。

  如果可以,能不能讓我們在這無情的世道中,都別再受罪?


032.別替他點失身酒好不好

  幸福來的太快,讓阿司有點害怕,他細想每一個環節,卻也找不出什麼破綻。

  他最怕的是小均丟下他,不回美國跟他會合。可是沒理由啊,現在小均能睡覺,也不用找陳公子替他打針。

  而且小均看起來真的混得很差,他對台灣還有任何放不下的嗎?阿司實在想不出來。

  倪信看起來跟小均也沒什麼,但他那股隱隱的不安到底是什麼?

  小均一路把阿司跟齊虹白送到機場,替他們拉行李,買了一大堆鳳梨酥讓阿司帶走,還逼阿司到美國後要立刻幫他搶廉航機票,一路說說笑笑,終於把他們送進海關。

  接下來他還要去勞動局檢舉阿司,外國人沒取得工作證還非法工作,證據照片在臉書隨便找找就有,保證讓阿司三年內都無法入境台灣。

  小均本來想約倪信喝酒慶祝,現在決定一個人去喝酒,因為他開始想念阿司了。

  他不會去美國,那條狗下次媽來就讓媽牽回美國吧。

  他沒遵守跟阿司的約定,除了留下來斷後,防守有緒衝去美國尋親外,他還有個殺人未遂的官司要不時出庭,最後一個不走的原因⋯⋯他想斷了跟阿司的情緣。

  趁他還能斷時,當機立斷。

  明天他要繼續去漁人碼頭當街頭藝人,現在有把貝斯,應該不會一天只被打賞一百元,慘到跟阿司合吃一塊超商麵包,身心靈很空虛啊。

  三年後阿司回來,將能見到他在漁人碼頭不可同日而語。

  三年後究竟他們會變成怎麼樣?

  阿司會不會恨死他?也許他一恨起來就這輩子躲著他,就跟他躲阿司,一躲就是十年多。

  好不容易有個人一直說愛我,這種感覺特別好,可惜我竟然不能愛他,晚上還是找倪信喝酒吧,現在好想立刻抱住一個人,牢牢抱住他,再也不要放開了。

  小均發現自己懷中真的抱著一個人,他嚇傻了,難道又病發了?以前發病只會自殘,不會抓著陌生人猛抱,完蛋了,這下要進警局了。

  「我快窒息了。」

  小均趕緊鬆開身體,咦?這人不是該在飛機上嗎?怎麼會出現在他眼前?

  「你⋯⋯你⋯⋯?」

  「我沒出關,我花好多時間說服媽媽。」

  「你不可能說服的了她,你怎麼辦到的?」

  阿司不是台灣人,如果他出關也不是想回來就能回來,難道他說的是真的?為什麼媽沒打個電話通知他?

  小均一頭霧水把阿司跟行李原封不動載回家,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阿司在練團室把行李一丟,看到Lucky高興的對牠又親又抱牠,小均竟然吃味,抱狗跟抱我表情一模一樣。

  難道接下來要進行B計劃?按照有緒的安排讓阿司身世大白。

  小均知道這事辦完後他應該就小命不保,不過直接往生也是斬斷不倫戀的方式之一,乾淨俐落。

  晚上小均帶阿司去喝酒,有緒請客,三人在吧台坐成一排,阿司在中間。

  有緒整晚像餓虎看見垂涎已久的鮮肉,用前所未有的眼神打量阿司,恨不得將他全身剝光一次看個過癮。

  小均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繞過阿司背後敲敲有緒,提醒他克制一點。

  「陳公子,你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看我?」

  「我把你當前景,為了方便看你斜後方的妹。」

  「看妹?你不是喜歡男人嗎?」

  「⋯⋯。」有緒被阿司白目惹到,瞪的人卻是小均。

  小均聳聳肩,一副你家出廠不關我事的態度。

  有緒不甘示弱:

  「阿司,怎麼只喝啤酒,Bartender,給他一杯長島冰茶。」

  長島冰茶上來了,小均皺眉擋住杯口:

  「你不要替他點失身酒好不好?」

  「你是以什麼身分替齊司擋酒?」

  「我是齊司的哥哥。」

  「財產也有兄弟姐妹?可真稀奇。」

  阿司一臉懞懂:
  「什麼財產?」

  小均略過中間的阿司,氣定神閒對有緒說:
  「不但有,還跟你脫不了關係,功課沒做足就跑來喝酒,真的可以嗎?」

  小均一口乾光阿司的長島冰茶。

  「明知道失身酒還搶著喝,失身過了也沒差是嗎?」

  「喝個酒而已,你少在那裡見縫插針。」

  「說我見縫插針?你這樣形容我厚道嗎?我可沒少替你臨門一腳,不曉得怎麼會被你形容成這樣,以前不就最愛吃我這一套?我簡直分不清楚你是吃定我還是天生嘴賤。」

  又來了!小均秒懂,面不改色接口:
  「就看你喜不喜歡被我吃定囉。」

  「這個嘛,口才是挺厲害的,一見我露出粗枝大葉,就利用破綻緊緊咬著我不放。」

  「怪我太晚開竅,跟你道歉。」

  阿司坐在兩人中間卻被晾在一邊,一句都插不上。

  「你太客氣了,說實話,我們家主唱很單純,我都擔心他被欺負,你要不要傳授幾招過河拆橋還能厚臉皮的心法,不只我們阿司要學,連我都需要討教。」

  小均怕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只好默默點了環遊世界,自罰一杯。

  前一杯後勁太強,這杯入喉沒多久,小均已經完全趴在吧台上。

  「呵,打算躺著環遊世界?可惜今晚你空有跑道沒有飛機。」

  打發小均後,有緒轉頭放肆打量阿司。

  「老闆,你為什麼一直為難小均,你是不是看上我了?」阿司蹙眉。

  「⋯⋯你為什麼還沒喝醉?」

  「我跟小均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你要趕快放棄我。」

  「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們交往了,你們有血緣關係耶。」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要祝福我們就可以了。」

  「你們兩個別那麼誇張好不好!算了⋯⋯去幫你哥買解酒液回來,我是不會幫你抬他出去的。」掏出大鈔丟給阿司。

  「小均跟你說我們是親兄弟?」

  「查一下就一翻兩瞪眼的事還等他告訴我?快去買吧。」

  難怪整天都盯著我看,原來陳公子以為我跟小均是親兄弟,順便誤會他跟我也是親兄弟,並不是好不好。

  阿司聰明的裝傻,要讓有緒天倫夢碎也得等他先付完酒錢再說。

  把阿司引開後,有緒坐到小均身邊,伸出長腿不客氣的一腳把他踢醒:
  「要不要解釋一下你除了親他還幹了什麼好事?」

  小均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努力從吧台爬起來,勉強用手支著頭,暈到一個不行。

  有緒用指節敲敲桌面逼他解釋。

  「我跟他幹什麼跟你有關係嗎?」

  「陳有均,你不要找自己麻煩好不好!」

  「反正我早晚會出事,這幾天你就別管我好不好?」

  「你又來了,我們不是綁架阿司,是喜迎新成員,爸媽不喜歡的話大不了不理他,有需要拿你怎麼樣嗎?你在我家待久了待出被害妄想症?」

  小均心想,你才被你親弟弟沖昏頭吧。少給我一副稀鬆平常,好似你家每年撿回一個小孩已是日常,唉⋯⋯偏偏後頭還一個排隊等著撿啊。

  整顆頭天旋地轉,之後的事完全不想面對,看來早死早超比較痛快。

  有緒畢竟跟小均有極高默契,阿司在場時,小均還能毫無顧忌搭黃腔,有緒不認為這兩人已經突破禁忌,不過兄弟吻也夠驚世駭俗了。

  他是不太高興小均害他間接吃到阿司的口水,可是小均今天精神狀況比以前更穩定,算了算了,“間接吃口水”跟“用起來舒服”,他總得選一個。

  有緒不太信任愛情,也不想神經兮兮計較寵物心裡住了誰,好教好用好寵物,他的要求很簡單。

  阿司回來後,有緒起身結帳,還把弟弟跟寵物送到附近旅館過夜,諒他們就算獨處一室也開不出一朵花,安頓完這兩隻後,才叫車把自己送回家。

  阿司在旅館床邊細心照顧小均,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喝醉酒的人,只好把兩人脫光光,貼著小均睡。

  小均閉著眼睛在酒醉邊緣,在有緒面前不裝醉怎麼脫身?脫身後卻被阿司脫光,幸好在阿司的理解中,躺著環遊世界就是單純躺在另一人身邊,沒幾分鐘還真的給他呼呼大睡,小均無言。

  趁他熟睡,小均起身撐起上半身,俯臉偷偷親了阿司好幾百口,親到嘴麻,支撐到左手直打顫,連頭髮都被他親到了嘴裡:

  「小燕窩,哥哥真想睡你,可是⋯⋯你真的能接受我對你做這件事嗎?」

  小均一夜無眠,齊虹白則是飛回美國才在機場打給小均。

  「妳是不是趁我睡著後再跟阿司喝酒安排計劃整我?」

  「Beck, 別生氣,你知道Sid一硬起來可以一年不理我,既然他起疑心,我就不忍心欺騙他了。」

  「嗯,我知道了,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小均心想,妳也知道阿司難應付,直接把燙手山芋又丟回給我。

  「媽,他留在台灣,我們就會讓阿司跟另一對父母相認,這過程可能會驚擾到妳⋯⋯。」

  「我有心理準備面對這一切,我藏了二十幾年的祕密,與其天天擔心曝光,不如交給你處理,我相信你的能力。」

  齊虹白這趟回來真正要見的人是小均,人都見了,也親眼確認她想確認的事情,至於阿司願不願意跟她回去就由他了。

  「謝謝媽。」

  結果逃了家,還是逃不掉被捲進去的命運,但小均能說什麼?明明一開始就沒打算帶走阿司,還演了一整套戲到底在想什麼!


033.司機之子變身總裁之子

  “隔壁沒失火不用跑”樂團受邀到元技陳家與暘軒金家世紀婚禮獻唱,還是婚禮唯一的表演者。

  「各位夥伴拜託了,我知道時間倉促,希望可以請假的人盡量跟公司請假,多挪出時間練習,出示證明我會補貼你們的薪水損失。」

  倪信欲言又止,要他們cover這些指定的曲目,依照他們團的實力,就算重新編曲也不困難,小均雖然被要求不能登台,但他會編曲寫總譜,也分擔不少工作,唯一的問題是⋯⋯陳公子指定每一首都由阿司主唱,這才是他們個個眉頭深鎖的主因。

  「看來要請小均訓練他了,不然阿司練到明年也練不完。」團員悄聲跟倪信、小均商議。

  阿司當然也感覺到整個局勢的變化,他媽肯放下工作往台灣飛,事出必有因,第一次應該是他沒穿,躲到被窩被有緒爸媽看光光。

  這一次是為了什麼?有緒對他態度變得很噁心,他神經再粗也知道有問題,他只是對不關心的事神經很粗,又不是呆瓜。
  回到家後,阿司忍不住問:
  「小均,你有什麼事情瞞我?為什麼陳公子說我跟你有血緣關係?」

  小均心想,你是怎樣?有血緣關係就不打算喜歡我了嗎?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從機場衝出來?海關都沒意見嗎?」

  「我還沒通關,我說我拿錯別人護照,他們就放我出去了。」

  「你為什麼不先回美國等我?」竟然打亂我的局。

  「我覺得你會丟下我。」

  「我臉上有寫我會丟人嗎?」

  「你在摩天輪故意跳車,硬生生把我撇下,我在機場看到你的神情跟那時一模一樣。」

  「沒有吧。」

  「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抱住我的樣子明明就很捨不得。」

  「你是我弟弟,我當然會捨不得你。我不打算去美國,我在這裡有一堆麻煩事我走不開。」

  「什麼麻煩事?」

  「有緒一直覺得你有種熟悉感,他驗了你跟他的DNA發現你們是兄弟,他已經忍不住要在婚禮跟你表演滴血認親了。」

  「不⋯⋯不可能,那男人說我跟他沒血緣關係。」

  阿司晴天霹靂,在他十五歲時,陳乃嵐告訴他,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他是司機的小孩。

  阿司這些年不斷反覆想著,難怪他名字只有一個司,開車技術也不賴,長得一張路人臉,也許就跟陳總裁某任司機一模一樣。

  難怪他跟小均又帥又聰明完全兩樣。

  他何嘗不想跟陳家打聽那位司機的下落,就算只是看看他的樣子也好⋯⋯。

  今天終於知道,原來那名司機就是元技陳董事長乃嵐先生。

  「我問過媽,她說她做試管時,爸把他的精液跟他司機的混在一起,所以他曾說你不是他的種,現在我們兩個可以驗驗看,保證你就是爸的兒子。」

  「你媽是齊虹白,齊虹白不是我媽。」

  「⋯⋯。」

  司機之子一夜之間變總裁之子。

  在不久以前,他從齊總之子變成不知誰的孩子。

  出生故事發展至此,強烈引起阿司反感。

  這到底是哪位腦殘的作者想出來的破梗?他為什麼要認?是不是哪天又告訴他:你是孤兒院抱來的孩子?

  他不會承認這爛作者的角色設定!也不會再追究他從哪裡來了!

  除了愛情,除了小均是他挑的,不管是父不詳、母不詳,還是哥哥爸爸真偉大,總裁在我家,這一切都跟他沒關係!

  「陳有均,我今天不想討論這件事情,我只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小均小心翼翼的措辭:
  「阿司,我不能一錯再錯。」

  阿司聽完神色自若,甚至帶著一笑而過的輕鬆:
  「幸好你的答案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不然我還以為這個世界怎麼了。現在我只剩一個疑惑,媽在百忙之中放下工作,你們昨天還演了一整天,只為了要把我騙回去嗎?你們到底在緊張什麼?」

  「當然是怕你被陳家搶走啊,你想想看,改名叫陳有司,步上我的後塵,成了那家人的史奴比,這可不是開玩笑。」

  小均納悶阿司心情還能說變就變?對阿司揭開身世之謎小均十分緊張,被問要不要交往他簡直快爆炸了,幸好他已經學會鎖住感情。

  「史奴比?」

  「就是一條狗啊,我很討厭同類,跟你的Lucky說聲抱歉。」

  阿司聽完悶不吭聲,牽了Lucky就往外跑,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這小子還給我翹家?幾個小時後,小均終於發現苗頭不對,反覆琢磨他說錯什麼?或者阿司吃錯什麼藥?

  應該是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世,但是兄弟啊,我連上集都還沒說完你就跑了,還有我最頭痛的下集完全不知怎麼說出口。

  難怪媽把這差事扔給我,簡直是史上最艱鉅的任務,尤其對我這個想轉職當你男友的人來說⋯⋯。

  還是說⋯⋯他沒答應跟阿司交往才引來激烈反彈?

  可是誰有辦法當場答應跟親弟弟在一起?愛弟弟又不是愛地球,別把事情想的那麼理所當然好不好!

  隔天阿司還是有來練團,只是拒絕與小均說話,兩人不再形影不離,阿司還跟團員炫耀他交了男朋友。

  團練結束後還真的有台休旅車來接他,跌破眾人眼鏡。

  倪信忍不住私下問小均,小均只是沉著臉不發一語,搞到倪信問不下去。

  隔幾天專車又來溫情接送,趁阿司還沒上車,小均直接坐上男朋友的副駕。

  「喂,你是誰?再不下車我報警囉。」

  「我是齊司的哥哥,阿司每天都睡在你家嗎?」

  男友表情尷尬:
  「你這樣問我,我要怎麼回答你?我也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他哥。」

  「你剛說過了,可以先下車嗎?」男友似乎很怕親友團在他面前上演尋死尋活的大戲,拼命打電話叫阿司快來救他。

  「陳有均,你不要鬧了,下車!」阿司很快趕來救駕。
  小均下車後,順勢把阿司拉到他面前:

  「我到底哪裡惹到你?你要不要順便說清楚。」

  就算身世讓阿司難以接受,可是冤有頭債有主,小均在親生父親的照料下也沒過上一天好日子,阿司,別再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男友發動車子,打算先到附近繞一繞,避免被男友哥哥拖下來打。

  阿司見車被開走了,一臉無奈。

  「我到底哪一句話讓你不愉快?說走就走,都不用解釋嗎?」

  「沒血緣時我被你爸隨便扔下,有血緣時連陳有緒都搶著要認我,你正好相反,沒血緣時你親我,有血緣你開始想盡辦法甩掉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小均心裡好糾葛,起頭的是阿司,接球的是自己,現在球在自己手中,他朝阿司扔回去是犯規,留在自己手中超過秒數也犯規,只好閉上眼,將球拋向無人接手的界外,雖然都是犯規,希望受罰的只有自己。

  「你要我怎麼辦?我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你為什麼要丟這種難題給我?」

  「我替你解決所有難題,我不會再喜歡你,你只是一個愛問你該怎麼辦的哥哥,我放過你,沒有人再讓你為難。」

  「阿司,」小均伸出左手拉住他,在他轉身那一刻:
  「至少別跟其他人談戀愛好不好?至少在⋯⋯在這幾天。」

  「你放開我,不准親我、不准抱我,你愛當哥哥,你就用哥哥的身分說服我。」

  突然伸出單手,迫使阿司的臉深深枕在自己胸膛裡,阿司還在掙扎,小均繼續施力,按緊對方的頭顱,逼著比貼布還黏的貼身天使完整扒在身上,不許他逃。

  小均知道自己只有一首歌的時間,他唱了一條阿司在KTV連點三次的經典老歌。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裡?
    日子過得怎麼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許認識某一人,
    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會不會,
    也有愛情甜如蜜。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如果有那麼一天,
    你說即將要離去。
    我會迷失我自己,
    走入無邊人海裡。
    不要什麼諾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憶活下去。
    任時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
    人生幾何能夠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別讓我離開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絲絲情意。
    」(我只在乎你 作詞:慎芝/作曲:Takashi Miki)

  小均實在不想讓他們的定情歌曲這麼老派,但他不能冒險,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傳達他的心意。

  阿司貼著胸膛不再掙扎,慢慢聽著小均的心跳與歌聲,鐵一般頑強的心腸逐漸軟化。

  當晚阿司又回來了,他叫前男友把Lucky載回來,前男友跟團員一樣滿臉問號,搞不清楚小均到底是哥哥還是情人。

  晚上睡在小均旁邊,阿司非常難過,一直說他已經不是處男了,想把第一次獻給小均的夢想破滅了。

  「沒關係,」小均連忙安慰:
  「我今天沒有要前進禁區,我還沒那麼大逆不道。」

  「我們算是在一起了嗎?」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跟棍子還比較熟,戀愛沒談過,跟家人談情說愛還是頭一遭。」小均淡淡的說,有點難為情。

  「不知道我們還可以問誰?」

  「問你啊,覬覦我這麼久,還追到手了,你一定是專家。」

  「啊?可是我覺得我不是專家,不然你想幾個問題問我,我試試看能不能回答?」阿司倒是正經八百。

  阿司離開他沒幾天就跟白天那個醜男發生關係,可能還不只一次,小均怎麼可能不在意,現在只想把阿司抓來打屁股,可是⋯⋯這孩子個性有多剛烈有多任性,從他說走就走已經完美體現,面對阿司後悔莫及的表情,小均怎會幹出火上加油的蠢事。

  「想知道你是小人還是君子?」

  「啊?有什麼差別?」

  「君子不可小隻,可以大受。小人不可大受,可以小隻。」

  「我聽不太懂,我只喜歡小均。」

  他不是東亞系的嗎?但這幾句好像對他太難了⋯⋯。

  小均慢慢靠近他,換了更白話的問題:
  「你喜歡哪裡?」

  「啊?」

  「你喜歡在牆上?在地上?或者在桌上?還是一張床上?」

  「我⋯⋯都可以,你比較喜歡哪裡?」嬌羞到不行。

  「我都不可以。」

  阿司瞬間無所適從。

  「除了在你身上,我哪裡都不可以。」

  「我⋯⋯我也是。」甜絲絲的味覺滲進心窩裡。

  阿司緊閉眼等著被人扒光,等了一世紀卻毫無動靜。

  剛才小均在試探,雖然阿司說他已經把第一次給出去,小均有點希望不是真的。

  可是剛才丟出有顏色的對話,阿司竟然能跟他溝通無礙,難道他真的跟醜男發生關係了?否則為何一副身歷其境,對性暗示理解力還一夜突飛猛進?小均氣到整晚只想用嘴巴調情。

  阿司偷偷睜開一隻眼,小均正專心打量他,臉頰帶點潮紅。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你怎麼可以引誘我犯罪?」

  「我已經滿十八歲了。」

  「我知道,但我的犯罪指的不是年齡,是邪念。」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這是相愛不是罪過。」阿司堅定的說。

  「唉,我想吃掉你,人吃人還沒犯罪嗎?」

  原來小均那麼會挑逗別人,說話的每一個氣息,吸吐之間讓人情難自禁,可是他為什麼光說不練!

  小均看出阿司眼裡的情慾,只是真槍實彈還真下不了手,何況他根本還沒消氣:

  「你為什麼一聲不響離家出走,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阿司低頭不語。

  「白天那個人為什麼可以隨便碰你?」

  「我想知道怎樣才能順利跟人交往,我在Gay Bar試了五十幾個人,他是唯一點頭的。」

  「對不起啊,我不是點頭娃娃讓你失望了,你⋯⋯你為什麼要說愛我?如果你要的只是一個能跟你交往的人,第五十一號就可以辦到,不是非我不可,你為什麼要說你愛我?因為我剛好是頭一個?這個一號還認真了,原來只是在搞笑。」小均被氣到七竅生煙。

  「小均,對不起,我那天一聲不響衝出去,我在門口等了很久,你一直沒追過來。」

  「你叫我怎麼跟你在馬路上追逐?我只能跟你當兄弟,兄弟吵架會先放彼此冷靜想清楚。」

  「所以我想清楚了,你是我哥哥,我想要的不是哥哥,而且陳有緒還打算當我哥,也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人驗了我的血就搶著要當我哥,小均你是我的一號哥,不對,你是二號,我國小之前一直以為齊誠豫是我親哥哥,他媽媽就是我媽媽。」

  「別再說了,Sid別再說了。」小均將他狠狠按入懷裡,這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眼淚?擦都擦不完。

  「我心事很少跟別人說,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奇怪的人,我說的話也沒人感興趣,常常皺眉說我很奇怪,我一說話大家就分心,我才是笑話。

  「我知道我很白目,白目到我跑去求媽媽,讓我去陳家住,我雖然很討厭陳董事長,可是我想把你換回來,媽媽說我不夠社會化,去陳家會不受歡迎。媽媽還說我姓齊,姓齊的在那女人眼中是頭號戰犯,我知道我很白目,連齊誠豫都會聯合他弟打我了,我說不定會天天挨揍,聽說陳有緒跟陳珈臻他們兩個很會鬥,我來了以後他們就可以聯手鬥我,小均,哥哥,我想把你換回來,做錯事的明明是我,我不懂強暴是什麼,我不懂豪門富少是什麼,我不明白精液的意義,我不知道人性的猙獰,我不知道犯錯的是我,毀掉的人是你。

  「我只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這句話我拿去酒吧外頭問了五十幾個人,問題一模一樣,可是我的痛苦不一樣。跟你告白我真的很難受,我沒資格說我愛你,因為是我製造了一串錯誤的開端,我指的不只是任苡菲的事,還有那個你走進輔導室最初的理由。

  「可是小均,我真的很不講理,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小均腦中空白了很久,媽啊,這不就是典型的惡人先告白嗎?他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們算是在一起了嗎?」小均反問。

  「不知道我們還可以問誰?」

  「你那麼白目,當然只能問我啊,可是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害羞一笑才慢吞吞的說:

  「我只知道不知從哪天起,看見你就酸酸的,想到你就甜甜的,貼近你就熱熱的,腦袋總是空空的,夢到你隔天濕濕的。」

  「這是夢遺嗎?」

  ⋯⋯你要我回答什麼?

  「齊司就是專門氣死人的意思吧。」

  阿司笑了,淚也乾了。

  小均已經將近十年沒遇過這麼簡單分明的人。跟自己的身心狀況長期抗戰,他連一句正常的評語都得不到,十年來別人總是用“穩定”或“不穩定”形容他。小均不太信任自己,因為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是被藥物影響,就是被外界環境刺激,只有在阿司身上,他才可以不用對自己倔強,因為他就算得了病也還能把阿司吃定。

  在阿司身邊,終於找到遺失好久的安全感。

  「這世界上不喜歡我的人佔大多數,我也不太喜歡這個世界,連結我跟世界的⋯⋯是痛苦難忍的時光,沒有盡頭,也沒有什麼不同。你是頭一個在我發病後還覺得自己被喜愛的人,原來我也有辦法那麼激動,原來我也能體會人生苦短是什麼形容。」

  阿司跟小均彼此靠在一起,在懷裡反握小均的手,握的好緊好緊,然後輕輕開口: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過分,嫌我這輩子害你害的還不夠,一聽到我跟你是有血緣的兄弟,不知怎麼就失心瘋逼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你⋯⋯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麼樣?反正你已經先開口就不准後悔,你如果後悔⋯⋯你要我怎麼辦?我對你已經沒理智了,做人要有道義,別這麼可惡好不好!」

  原來這就是兩情相悅的感覺。阿司一直憋住巨大的生理反應,憋到快瘋了,不停將自己投懷送抱。

  小均忍不住摸摸與他依偎的人,當然不可能對他做什麼,他是阿司的哥哥,很愛很愛這個弟弟,親他萬次也不膩,儘管如此,脫光弟弟,把硬漢送入洞房就真的過份了。

  沒有理智,只剩下少的可憐的冷靜。

  「阿司,謝謝你那天帶我回家,我⋯⋯真的很高興。」

  「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家,我們可以想辦法把房子要回來。」

  小均搖搖頭:
  「我想隨時親你抱你,只有在這裡我才有辦法跟你像情侶。」

  「我們在哪裡都可以像情侶啊。」

  「最好是⋯⋯。」

  小均從沒想過幹那麼複雜的事,例如討房產之類的,他只要每天能好好控制住自己就很得意了,難不成還把自己當大內高手?那家人就連不中用的蝦兵蟹將他都對付的很吃力了,還敢把歪腦筋動到修練成精的大仙身上?

  小均很早以前就走安分路線,再轉頭看他身旁的情侶,別說跟人鬥了,別被人揍就偷笑了。

  「不然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回家?」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的房間很大,Cindy她爸常常抗議我房間大的不像話,原來媽早就想到我們兩個會在一起,所以給我超級大空間想跟你幹什麼都行。」阿司吃吃笑著。

  喂,別把我們這種天下無雙的關係說的跟吃飯一樣自然好不好?還想自投羅網回我家、回你家的,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把家庭倫理當一回事,小均腦中一湧,血壓是不是正在飆?他真的快爆炸了,再撩一次他真的就要拿弟弟攻弟弟了。

  「阿司,其實我還有一個家,不用跟別人借門卡,不用買機票,不用親屬簽證就可以造訪的家。」

  「真的嗎?所以在台北囉?」想跟小均飛奔過去滾床單。

  「算是吧。」把阿司逮到自己眼前,探進他清澈明亮的星眸:
  「我看見自己就住在那裡。」

  阿司被看到很害羞,低頭不敢直視小均: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去你家?」

  「我家很容易找,地址是阿司,鑰匙是相思,大門是一首詩,你是我這輩子最貪婪的自私。」

  再也禁止不了自己,下一刻把人壓在牆上粗暴的蹂躪唇瓣,阿司嘴被親腫了,心臟狂跳中,感覺被人用力推到地上的鋪墊,舌頭直接探進去糾結,無法擺脫,不想停止。

  阿司從小就狂戀小均,他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不敢告訴任何人,他害怕跟哥哥告白會永遠失去他。

  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這個不屬於他的男人會瘋狂抱著他,一次又一次在耳邊不停說著:「我是你的。」

  幸福滿到他鼻頭發酸,快樂到他難以置信。

  「幹嘛被我親到一直傻笑?」

  「因為你終於發現我的獨特魅力。」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發現了。」

  「真的?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我放棄治療的那一天起。」

034.該煩惱的不是智商是台腔

  今天是有緒婚禮預演,阿司排練完就被放走,小均則是忙翻了,有緒派了一堆工作給他,倪信問他可以幫什麼忙,小均一口氣託他五樣工作,阿司問他可以幫什麼忙,小均說:

  「回家洗頭洗澡。」

  原來是嫌他臭啊,難怪每晚小均都對他下不了手。

  阿司來倪信家洗了香噴噴,等小均忙完接他回家。

  慵懶坐在客廳看電視轉遙控器,當自己家一樣舒服的翹起光腳丫,倪信的兒子突然跑出來跟他搶遙控器,阿司還跑去買一堆零食跟念保分享。

  念保很少開口,就算開口也不看人,阿司也不會沒話找話講,把小屁孩當小動物不停餵食就對了。

  「我媽媽認識你。」念保突然開口。

  「啊?你媽媽是誰?」

  念保指著一個沒人的角落。

  阿司是基督徒,平日不信鬼神,雖然急了還是會亂拜一通,對念保詭異舉止他沒多想。

  「媽媽常看叔叔,叔叔看不見她,爸爸爺爺也看不見她。」

  倪信不是說他兒子是自閉症嗎?話還真多。

  「小鬼,你在寫作業吧?」阿司趕緊打斷小鬼,怕他連老師、同學都要大肆介紹一番,不如提醒還有可怕的作業,只求屁孩放他好好看個電視。

  念保不說話,或者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老師忘了出作業是嗎?我出給你。

  阿司拿出報紙隨手寫了一堆數字:

  「背好了告訴我,等會我要考試。」

  趁機扭頭看電視,現在演到哪裡了啦?

  「我背好了。」

  他才剛扭頭耶,小鬼一定在胡鬧!

  阿司眼睛沒離開電視,手臂往身後桌面的報紙又隨手寫下一串數字,也不管小鬼有沒有看夠就立刻蓋上:

  「把這些寫進你的作業本。」

  以為可以爭取時間看電視,念保卻只花了一分鐘就大喊:
  「我寫好了。」

  阿司索性把整張報紙全攤開來,一邊看電視一邊寫了滿滿的數字,然後丟給念保:

  「考試又來囉。」

  呼,終於可以好好看電視,突然聽到小均跟倪信在門外交談的聲音,阿司趕緊把報紙搶回來,摺好藏在身上,不想被冠上以大欺小的惡名。

  「阿司,你星期六的打歌服幫你拿回來了,先去信房間試穿。」

  倪信看到兒子在本子塗鴉,蹲在他旁邊有趣的問:
  「在寫什麼?」

  念保不回答,倪信也很習慣。

  「臉上好多餅乾屑,誰請你吃的?」替兒子擦臉。

  念保指著阿司。

  「阿公呢?出去了嗎?」

  念保點頭,手邊繼續寫個不停。

  「功課寫完了嗎?」

  搖搖頭。

  「念保的老師通融他不用寫功課,因為他是很特別的孩子。」倪信像是在跟小均解釋。

  可惜小均對念保一點興趣也沒有,看都不看一眼,對這話題更無話可說。

  騙人,這小鬼明明話多到吵死人,現在不知在他爸面前裝什麼。

  阿司發現念保還在寫個不停,在本子上寫滿數字,這數字阿司非常熟悉,是他在報紙隨手寫下的數字,雖然說隨手寫,阿司卻找到了規則,小均的出生年月日、小均的姓名筆畫、小均的高中學號、小均離開他的年月日、他離開小均的航班號碼跟起飛時間⋯⋯。

  這是他在美國消磨相思之苦養成的壞習慣,剛才在不知不覺中寫出一串又一串銘刻進骨子的密碼。

  阿司想起有緒要他調查的小均人際關係心智圖,他一直在意倪念保、倪信他爸爸、倪信,他皺眉在腦海尋覓那遺漏的拼圖,阿司靈光一閃⋯⋯原來如此!可惡!該不會倪念保就是⋯⋯!

  趁倪信帶念保回房間拿衣服洗澡,阿司開始求證他的猜測,他拿另一張報紙在上面寫上好幾個人的英文名字,亮在小均面前幾秒:

  「剛你看到幾個A?」

  小均一邊忙著替阿司掃地上的零食碎屑,一邊說:
  「11個?」

  「呃⋯⋯我算算,好像挺接近。那有幾個B?」

  「好像沒有B。」

  「你怎麼知道的?」

  「你寫的都是常見的英文名字。」

  「可是你只看了幾秒。」

  「這不難吧。」小均語氣有點疑惑,如果題目出難一點,小均也許會裝一下,因為他知道那不是常人的標準。

  偏偏阿司出的題目說難不難,小均也搞不清楚這對一般人到底算不算難,反而誠實回答。

  「應該是我太笨了⋯⋯。」

  「你現在該煩惱的不是你的智商,而是你的台腔。」

  「台腔?」

  「明明是美國人,為什麼英文歌台腔那麼重?」

  「這是特色!是特色!」

  「是,如果連叫床都不在拍子上,就真的是個人特色了。」

  「什麼拍子?」阿司雙頰泛紅,雖然兩人什麼都沒做,阿司整個人是豁出去了,小均則每天苦守理智線邊緣。

  「等到那一天,我會大力給你掌聲,你也要盡情使出個人特色。」

  「什麼個人特色?」

  「破音。」

  小均很會用語言調戲阿司,卻在倪信家藏了一個私生子,阿司心裡非常不高興,但他聰明的不露端倪。

  小均是會藏祕密的人,阿司知道自己挺惹人厭,但他不會挑戰小均的底線,陳有緒老愛刺探小均的祕密,還喜歡在眾人面前開口閉口提起小均的事,連想跟小均當路人還是兄弟也不忘到處公證。

  阿司才不會那麼傻,這就是陳有緒不能跟小均走紅毯,而他即將跟小均走紅毯的最大區別。

  「你在傻笑?」

  「我星期六就要跟你走紅毯了。」

  「你知不知道預演的意思?星期六我們都不會站在今天的位置上,我們只是幫忙走位。」

  「那結婚當天我們要站在哪裡?」

  「你站台上,我可能找個公車站吧。」

  「你在開玩笑吧?你那天不會看我表演?」

  「嗯,所以歌詞要記牢,到時沒有人會跟你打pass。」

  「你那天要站在公車站牌吸廢氣?陳有緒說的嗎?」

  「別跟他提這件事,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阿司聽出小均說了重話,儘管表情依舊溫和。

  小均什麼更難堪的處境沒歷經過,他學聰明了,絕不討價還價,乾脆俐落,眼一閉很快就挨過了。

  「我替你找個人體提詞機好了。」小均其實想找人看著阿司,別讓他一直頻頻朝樓下公車站牌東張西望。雖然他不希望有緒計劃成功,但希望阿司表演順利。

  「我不要找他,我跟他不合。」

  「不合個頭,警告你別太欺負他。」

  小均沒有指名道姓,阿司竟也知道要把誰請出來幫忙,就是苦主齊誠毅啊。

  阿司跑去哀求有緒再安排一次彩排,因為他想給小均近乎正式的表演。

  正式彩排這天,小均果然請出了齊誠毅,他是齊家另一個私生女的小孩,正房的齊虹白對其他房的兩個妹妹都很照顧,三家人關係都不錯,齊誠毅的媽媽是照顧阿司的保母,在小均未出現前,阿司跟小齊一家人住在一起。

  小齊比阿司小兩歲,在齊氏集團找了份閒差,胸無大志,每天混日子,跟阿司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喜歡湊熱鬧又不怕事,要不是有人一不高興就會去找醜男,小均是不會考慮讓小齊在他眼前晃。

  阿司要在婚禮要連唱二十首英文歌,每一首都是陳珈臻唱過的,現在陳家各種場合還會不時播放珈臻個人CD。

  「唱的好!唱的好!」小齊不停在台下鼓掌歡呼。

  「吵死人了!小均你可不可以把你表弟丟出去!」

  「小齊,商量一下,剛剛阿司塞多少給你?」

  「哥,我鼓掌的是義氣、不是利益。」

  小均塞了三張大鈔,買到了耳根清淨。

  只要有緒在場,小均很少開口跟旁人說話,只是小齊真的太吵,妨礙到小均聽阿司唱歌了。

  「別哥的哥的亂叫,萬一被人誤會你是我弟我要怎麼做人?叫小均或表哥就可以了。」

  「讓人誤會是你沾光耶,好歹我五官端正、血統純正,不像⋯⋯。」

  小均連忙掩住他的嘴,此人跟阿司一比,口無遮攔得到壓倒性勝利。

  台上的阿司突然全身放鬆歌唱,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慵懶語調娓娓道出淡淡憂傷。

  阿司一向都是用性命在唱歌,別說慵懶了,全身除了用力還是用力,直來直往的歌聲,完全不同於此時迴蕩耳邊婉轉呢喃的表達。

  小均愣住,跟有緒對看一眼。

  小均已經聽過阿司唱了千百次,那種怎麼修都修不掉的台腔,這一刻想聽還聽不到,取而代之的是阿司完全練不出的共鳴腔。

  接下來阿司頭一歪,把馬尾往後一甩,可是阿司沒留過長髮,哪來的甩髮小動作?

  用腳勾著麥克風架,忘情扶著架身,翩然旋轉一圈。

  小均臉色蒼白,往旁邊一看,發現有緒跟他一樣面無血色。

  這不是阿司,而是另一個人唱腔跟獨特小動作,但那人已經不在世上。

  「這首是她最⋯⋯。」

  「喜歡的歌。」小均接口。

  有緒一臉凝重走上台,硬生生中斷演唱,他逼近阿司: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阿司一臉無辜:
  「真是不是我弄壞的⋯⋯。」

  有緒一臉疑惑,看一眼遠方的小均,又環顧台上,他比較相信倪信的為人:
  「倪信,剛剛你都聽到了?是誰教他這樣唱歌的?小均嗎?」

  倪信不知道陳公子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他試探性的問:
  「麥克風突然沒聲音,阿司剛才很慌張才會忘詞,陳先生⋯⋯?」

  有緒激動揪住倪信領口:
  「你在胡說什麼,阿司明明用別人的語調唱歌⋯⋯。」

  看到團員們訝異的面面相覷,有緒終於鬆開了手:
  「對不起,最近太忙,累昏頭了。」

  請工作人員更換麥克風後,有緒疲憊比了手勢,要他們繼續排演下一首曲目。

  舞台排演繼續,有緒走回台下,經過小均旁邊,對他使了眼神,小均只好依依不捨移開貪戀的目光,跟著有緒出去。

  「為什麼只有我們兩個聽到?」

  「誰知道。」

  「真的不是你叫他演的?」

  「每年忌日跪她遺照,沒祭掉半條命撐不過那幾天,我找人演她因為我回味無窮?」

  確實不合理,小均大費周章收買團員,只為了裝神弄鬼把他嚇出心臟病?

  「難道是阿司自己演的?」

  「他不認識陳珈臻,也不太關心身世,何況他又不是演員,有些肢體動作不是想演就演得出來。」

  有緒聽出小均維護阿司的緊張,魔魔說他們整天如膠似漆、摟摟抱抱,小均不太可能不顧阿司拿他冒險。

  剛剛發生的詭異事件,阿司沒本事做假,小均也沒動機,那就是⋯⋯有緒忍不住升起一陣惡寒。

  「明天我擠出點時間,我們約一下。」

  小均點點頭:
  「行天宮嗎?」

  「好⋯⋯,是不是你那個表弟有問題?」

  「什麼問題?」

  「會不會是他有聚陰體質?以前練習這麼多次都沒問題,他一出現就出事。」

  「跟你找的場地有關吧,這裡以前是刑場還是墳場?」

  「總之在我婚禮不准添亂了,你想辦法增加點陽氣,晚上早點睡,不該做就別做,省得出事。」

  「嗯。」

  見小均回答的低調,有緒忍不住把話挑的更白:

  「他好睡嗎?」

  「喔,陳公子想管這件事?」

  「他是我弟弟我管不得嗎?」

  「不敢,想知道什麼呢?」

  「你比較好睡還是他比較好睡?」

  「無法回答,我不知道我好不好睡。」小均很想結束話題,好想馬上衝進去聽阿司唱歌,無奈兩人之間的主控權從不在自己身上。

  「要我告訴你嗎?」

  「你要強迫我嗎?」

  有緒思考了五分鐘,內心宛如掙扎了兩個小時,終於說:
  「算了,你進去吧。」

  有緒把自己留在外面,稍微理了思緒,阿司認親之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關於這一點沒什麼懸念。

  至於小均嘛,逃家沒幾個月就已經把規矩忘光光,讓他十分不高興。

  小均氣色好很多,可能因為戀愛了,從瘦得不成人樣到被幸福肥加持,努力朝著正常人的體重邁進。

  他真的不是什麼虐待狂,也不想把心愛寵物折磨至死,只要求小均別忘了自己的身分,要求就這麼少,難道這也辦不到?

  他對均司戀一堆意見,亂七八糟,違反倫常,品味嚇人,但他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不見為淨,只要阿司別反客為主跟他搶寵物,他都會盡量容忍。

  畢竟快結婚了,岳父家也要花精神經營,阿司跟爸媽相認的事情也要煩心。

  他一向不對小均的愛情觀表達任何意見,這是他的精神潔癖,唯一那次母命難違,被媽媽逼的找公關小姐當職員試探小均,那次對小均影響也很大,讓小均從此對女人親密行為產生障礙,有緒非常後悔。

  他不喜歡用強硬的手段左右小均的感情,這就像用食物引誘寵物似的,難道寵物得親主人一口才餵養一口?想起來就覺怪異,何況他的寵物親不親他也不重要,他不缺這個。

  養寵物僅僅因為喜歡,沒想著把他當娃娃擺佈,他對演傀儡戲或布袋戲也沒什麼興趣,每天吩咐下屬幹這幹那他還不夠累嗎?他是願意給小均空間的。

  只是寵物該遵守的規矩小均還是不能太誇張,像是不能翹家、不能惹怒主人是寵物基本守則。

  千萬別變醜就只能要求小均盡量配合,寵物要真外型崩壞了,有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幸好還沒發生可以先不用想。

  至於妹妹,有緒希望她好好安息,幫助弟弟有司順利正名,既然不是來路不明,就別流落在外。

  失去妹妹,補了弟弟,希望他的家庭重新圓滿。
... 本帖最後由 taonong 於 2019-11-10 23:40 編輯

已有(1)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