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記得有次,媽媽和三姨參加旅行團去日本觀光,整整六天看不到人。媽媽未曾離開家、離開我這麼久,吃不到媽媽碗裡的飯;不能牽媽媽的手;沒有媽媽陪我睡覺,我不喜歡這樣子,越想越發慌,媽媽在跟我捉迷藏嗎?守在家門口等她走來,守在廁所等她走來,打開水果箱想看見她,期待在屋裡任何角落遇見媽媽,等來等去全等不到,等得耐性盡失,手臂都抓紅。抱著小被哭哭啼啼,不停追問爸爸:「媽媽去哪裡了?媽媽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還不回來?為什麼現在不回來?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爸爸哄我喝汽水(只有在客人來家裡的時候,我才有汽水可以喝),爸爸給我講理由、安慰我:「去日本要坐飛機,日本很遠,不能說回來就回來,日本有妳喜歡的黃金糖,還有玩具跟新衣服,三姨每次帶來妳都….」我邊喝汽水邊哭,我才不要那些鬼東西,爸爸給的答案我早已聽煩,我討厭日本,討厭爸爸讓媽媽去日本,討厭三姨帶媽媽去日本,討厭媽媽沒帶我去日本,討厭時間過得慢,這世界有夠討厭,唯一能讓我重新喜愛這個世界的方法就是:喝完這杯汽水,媽媽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第七天下午,媽媽回來了,我聽見聲音,我好緊張,家門口停著沒熄火的計程車,臭臭的車煙味竄進客廳,媽媽的聲音從車裡飄出來,鄰居羨慕的話語、爸爸姊姊哥哥趨前迎接、搬東西的聲音,他們歡天喜地猶如小新年,只有我,我不敢走近。
我好緊張,趁他們沒有注意,我一個人偷偷爬上二樓,躲進姊姊的三和牌塑膠衣櫥,把衣櫥拉鍊拉上,坐在裡面豎起耳朵聽外面。爸爸問我怎麼到樓上去了呢?快點下樓看媽媽,盼了這麼多天媽媽回來了呀!我不敢出聲,姊姊的衣櫥裡有樟腦丸的味道,姊姊哥哥也喊我,我仍然不敢出聲,下午的陽光能晒進衣櫃,原來裡面不是全黑的,我在狹窄的衣櫃裡擔心媽媽是否還愛我?媽媽會不會被掉包呢?從日本回來的媽媽真的是我原來的媽媽?剛才一眼,撇見的媽媽穿著新衣服,笑得好開心,一點也沒有想我的樣子,他們從計程車上搬下毛毯、電子鍋、熱水瓶、餅乾糖果、電子計算機、、、,媽媽一定很喜歡日本,會不會,她喜歡日本比喜歡我多?媽媽還喜歡我嗎?
他們又在樓下喊我的名字,催促我下樓,我知道他們不會上來找我(我經常期待他們會來,可他們從來沒這麼做),而我再不下樓等會兒就要挨打了。我把抱在懷裡的小被留在衣櫥,告訴它我等下再回來找它,我不是去日本,它一定不會等我太久。我下樓,遠遠地看著媽媽,不敢走近,媽媽付錢給司機,轉頭看見我,一張這麼不熱情的臉,她旋即冷淡。爸爸推推我,要我過去找媽媽,我不敢,我抱住爸爸的腿,讓褲管遮住我的臉,爸爸又推我,我伸手甩掉他。
媽媽說:「妳不是告訴爸爸說妳想媽媽嗎?騙人,哪有想?現在媽媽回來了妳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媽媽說話的聲音有點生氣。我更不敢回應,把爸爸的腿抱得更緊。
爸爸說:「很多天沒看見妳,小孩子怕生,等一下就好了。」我不知道怕生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從褲管縫裡看見媽媽的臉,她好像更生氣了。
媽媽說:「怕生?怕什麼生?我養她幾年了?難得去日本玩幾天,回來就變成陌生人?」媽媽真的生氣了,她大聲說話嚇得我大哭,哭得很劇烈又委屈得想吐。
爸爸說:「小孩子嘛!」爸爸把我抱起來,拍我的背,我太難過了,等了好久終於等到媽媽回來,結果媽媽一回來就罵我。
姊姊、哥哥正在為媽媽帶回來的東西新奇不已,柔軟的高級毛毯、烤漆質感很棒的象印電鍋、熱水瓶、索尼卡帶隨身聽…,包裝袋上缺橫少撇的日文字,這都是當年新鮮的日本舶來品,姊姊、哥哥很興奮,每樣都想占為己有。我坐在爸爸的手臂上哭得聲嘶力竭,媽媽警告爸爸別想用她去日本玩七天做藉口,交換他回去大陸探親,爸爸說他沒有這種想法,別亂冤枉人,我想著還在衣櫥裡等我的小被,我想它等我一定等得很著急,想著想著我就吐了。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9-5 14:46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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