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裡總是收留了一些捨不得丟掉的小東西,石頭,瓶蓋,糖果紙,一小段折過的鐵絲,媽媽衣服上脫落的珠珠,壞掉的鑰匙圈….,它們散落各處被我撿起。小石頭長了雞腿或手槍或側臉的形狀,瓶蓋好無辜,它原來和汽水一起住在雜貨店的冰箱,吹冷氣,泡冰水,因為我的緣故害它的臉被開瓶器扭歪。我好喜歡胡思亂想,我將它們擱在攤平的手掌上,仔細盯著,好像自己正用眉骨和顴骨的肌肉,夾著一枚看不見的圓形放大鏡,以寶石鑑定家的眼光觀察我和它之間的不可言說。
此時我們上方肯定有一盞聚光燈(很溫情光暈的那種),我們對手戲時候到了,我和它看起來沈默不語,許多澎湃暗自在我倆胸口拍打,你是我的什麼呢?會像青蛙王子的故事那樣,某日突來,化成人形給我驚喜嗎?你能陪我多久呢?會不會不該是我撿到你,還破壞了你精心設計好的相遇,會不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你悄悄地回到原地等待對的人帶你走?我們適合作伴嗎?猜猜,我爸爸會發現你嗎?要是被他看見,你就慘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把你投入垃圾桶,連再見都不給你機會說。哎,你也同樣在掂量著我吧,想我會不會好好待你,會不會兩三天後便遺忘你,把你搞丟了也不介意….。我想我的想,又想你的想,想著想著就分心了,全部都塞進我的口袋先吧,沒辦法做決定的事很多,取捨是殘酷又討厭的,吶,我們苟且一下,反正我的口袋還有位置,你先住一陣子,陪我去四處玩。
揮手表示告別,眨一隻眼睛暗示默契,我曾聽過有個小男孩得了一種怪病,當他看見揮手,聽人說再見這兩字的時候,就會呼吸困難臉色發酣、咳嗽、哮喘。醫生檢查他的身體沒有問題,一切健康,統計發病時間和過程,才發現原來他的體質對再見這個的離別動作過敏,細問之下,原來他爸爸媽媽兩人都一早上班,工作前把他交托外婆照顧,晚上再接他。就這樣,每天早上他們跟他揮手說再見,他可能還賴著沒醒過來,在冬日鬆鬆軟軟的夢裡野餐,媽媽切的煎雞蛋剛咬一口,爸爸榨的鮮橙汁還來不及喝,狼狽地被逐出夢境,怎麼這樣呢?他不願意和他們分開,事不如己願的氣悶,大人為什麼要發明分開,為什麼不發明不分開?他的身體和心理同步崩潰,強烈的情緒併發過敏,幾乎透不過一口呼吸,他差點丟掉自己的小命。我感覺到這小男孩好可愛,身心一致,想什麼就反應什麼,一點也不自欺,也不欺人,有種純潔的誠實感。
每個肢體動作都有其被賦予含意,這含意每個人來解也不相同,這裡牽繫了個人的情感固執,撿對我就是。撿這個動作一定有什麼命運的指令功能,不相干的人與東西,因為撿,有了共同作伴的命運感,太多錯過的理由,卻沒錯過,反而撿起來了,在不能確定的關係中,願意彼此收留,多麼地耐人尋味呢。我從這裡得到纖纖密密的,像發芽的霉菌般,織理不明究的情感。我想我和小東西之間的干係一定不是過眼即逝的,一定不是隨便,沒有意義的,我想知道得更多,我總是被這股想要更懂命運的野心牽引。
被我撿起的小東西,一定很累了,在我擁有他之前之前,它和它來路不明的生世,四處轉遛,它們像準流浪漢一般從來不盤算何時出發,它們時刻處在出發狀態,即便是停在我的手掌中,它們仍遊蕩的,僅是暫且看起來被我擁有著。命運是個集合地,讓我們同時在這裡,並且互給歸屬。當命運感降臨,我與它們這些小東西從此開始,擁有了一個計時器,為我們作伴的時光滴答計時,我不知道能陪你多久,就像你不知道你一樣,我沒有土地沒有房屋或倉庫,在大人支配的空間之中生活,唯有一小處我的私人領土,我的口袋,我把你放進來,隔一層布的後面是我的身體,在我的口袋裡休息吧,我可以給你溫暖,我只想相信我們的時鐘,這是你跟我共同擁有的時間,我們互相作伴,不孤單的時間。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9-5 14:45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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