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軀，儘自己所能的墊起腳尖，手裡拿著比自個兒半身還高的鍋鏟，小個兒的傳堯，正和鍋子裡快成鍋巴的炒飯搏鬥。有些不足的身高；不彷，叫木箱子給墊高了，這只木箱是菜市場裡裝高麗菜的，叫傳堯給揀了回來，當時還理直氣壯的跟菜販說著--自個兒可以一個人扛回去；不要別人幫。
“哥哥，舜舜肚子餓了，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啊?”年僅四歲的傳舜，用著不清楚的口音催促著哥哥，傳舜看著擺動的鍋鏟，香味四溢，小小年紀似乎按耐不住，這讓傳堯不禁有些煩躁
”等等好不好，舜舜乖，先到客廳一下，哥哥等會兒就端出去了。”傳堯有些氣憤，他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啊，為什麼其他的同學在他這個年紀，不用照顧弟妹，不用成天悶在廚房哩，他也想和大家打打躲避球啊，也想去教訓那幾個大言不慚的六年級生啊，傳堯轉頭看看小弟，他用著清澈的大眼，直瞪著哥哥看，傳堯心軟了，費盡力氣盛起快焦掉的炒飯---“舜舜，吃飯了喔。”
陽台上一片褐色的土壤，松葉牡丹發著嫩芽，兩片小小的綠意爭氣的向上，傳堯看了看，似乎很滿意，清了清鼻子，這是爸爸留給他的，專屬於他的，不必與傳舜分享---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專屬他自己的呢。傳堯費勁的幫弟弟綁好鞋帶，穿好幼稚園的圍兜，用上頭還帶著一隻皮卡丘圖案的別針，幫弟弟別上手帕，戴好有著可愛藍色蝴蝶結的海軍帽；這些動作，傳堯還記得，許多年前，爸爸曾為他做過一樣的動作。傳堯審視一下弟弟的裝備，似乎都帶齊了，他滿意的看一看陽台上的松葉牡丹，像是一個道再見的動作，傳堯牽著弟弟小小的手出門，就像好幾年前，爸爸牽著他一樣。
一張彩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和一襲淡藍色的連身長裙，配上黑色的馬靴，手裡懷抱著一個看起來不滿周歲的嬰兒，這樣一個脫俗的女人，站在綻放的紫羊蹄甲前面，紫紅色的花，在雨後灑落一地，這張照片，有一種讓人置身仙境的美感---一把藍色的美工刀，直落地劃過，像洩憤似的，往這女人的臉上多畫了幾刀，這樣還恨不夠，甚至，還往嬰兒的身上直直劃下，彷彿會迸出血液一般---十字型的開口，大剌剌地刺青在嬰兒的身上，這是最後幾張了，在畫個幾張，這個女人就會永遠消失，傳堯又下一刀----刷!滿腔的恨意，從美工刀銳利的開口傾瀉而出。
“黃傳堯，你的早餐牛奶前還沒交喔。”總務股長催促著，傳堯一道銳利的眼光直射出去，帶著恨意的，這讓他的同學嚇的直退三步，
“你…你幹麼?你的在生氣喔?”
“啊!沒事，我沒事，對不起嚇到你，牛奶錢…我可以下個禮拜在給你嗎?”
“黃傳堯，每次都你最後交耶，這樣我會被老師罵啦。”
“對不起，我下個禮拜一定給你，我媽媽還沒回來，阿…我身上沒有錢。”
“喂!拿去，四百五，阿堯的錢交了!討債鬼。”總務股長拿了錢，訕訕的離去，瞪視著這個高她一個頭的男孩，
“繼禹，不用這樣，那是你的生活費耶，你晚上要吃什麼?”
“你白癡啊，我還有爺爺可以靠，他不會讓我餓死的，你又不是不還。走啦，去打球，不然那幾個六年級的又佔著球場不放。”
“嗯，下個禮拜一定還你”
“靠夭啦，三八兄弟”兩個男孩笑了笑。
“幹!又是你們，打不怕喔，這個球場四年級的不准來。”
幾個六年級生用一種比龜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表情對著傳堯他們嗆聲，傳堯一個冷冷的表情，這幾個人，早被他排除在箱子以外，他像是一隻憤怒的狼，舉起一把亮晃晃的美工刀，殺----再殺!!在箱子之外的，全是人渣，死了算了，六年級的龜兒子，叫這匹狼給嚇壞了，有的嚇哭了，傳堯恨極了，要是下刀的那一刻不手軟---那龜兒子身上絕對不會只是襯衫裂開，準要他再多一道傷口。
“阿堯，你瘋了啊，把刀給我!”繼禹把刀搶到手中，用力的擦拭幾下，再用力一握，幾個訓導處的老師直奔球場而來，
“你們在幹什麼!!”老師遠遠的咆哮著，
“湯繼禹，又是你，我就知道，跟我到訓導處來!”
“老師…不是繼禹，是…”
“好啦好啦…阿堯可以先讓他回去吧!”繼禹搶著話頭，”沒阿堯的事，是我看那幾個卒仔不爽啦!”
“都一樣，黃傳堯，你也一起來。”老師的眼中冒出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幹!有夠衰!!”繼禹小小聲的與阿堯抱怨著，
“不要這樣，你爺爺會難過的。”
“沒事的，想想你媽，想想你弟，家裡的大人疼我，頂多拿藤條打，你媽會多傷心。”傳堯沉默了，默默地跟進訓導處，傳堯在箱子裡多放一個名字—湯繼禹。
家裡的氣氛有些沉默，媽媽不哭，這讓傳堯更是難過，一旁的傳舜一點兒有不知情，拿著今兒個再幼稚園裡畫的圖畫，要媽媽看看，
“媽，你看看，我畫的，我畫妳和哥哥喔。老師說舜舜畫的最好了耶，媽，你看看嘛，”
“舜舜乖，先到一邊去，媽媽有話跟哥哥說，一會兒在看。”媽媽眼裡安慰似的對著小小年紀的傳舜說，
“老師說你和六年級生打架，還傷了人，是麼?”
“那個叫湯…?”
“繼禹….”傳堯替媽媽接話。
“嗯…他還拿刀傷人是不是?”
“媽，我….”
“你別跟他靠太近，別再跟他做朋友。聽到沒有?”
他恨極了，為什麼大家都不分青紅皂白，拿刀傷人的是他，這大家眼中會照顧弟弟，替媽媽分憂解勞的班長，這匹批著羊皮的狼---黃傳堯啊。他沉默了，他自箱子裡，拿出一個名字，這個名字，遲早都要拿出來的，先拿出來放著吧，傳堯默默的對自己說著。
“我阿爸要我去考中正預校，他說我太逆了，叫國家管一管，看會不會乖一點。”
“對不起，都是我。”
“喂!我們是兄弟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耶”
“嗯…你在箱子裡了。”
“什麼箱子?”
“沒事…”
“我想問你，你常常在割照片耶，為什麼?”
“你…都看見了?”傳堯略帶驚慌的說，
“我也不是故意的啦，阿你不要生氣喔，我常常看見你拿出照片來，用美工刀劃開，臉上的表情，很猙獰，帶點憤怒。”
“那是狐狸精，帶走我阿爸的妖怪。”
傳堯不想多說，這個女人，傳堯恨透了她，恨不得讓她血流不止。甚至他帶來的那個小狐狸，他也恨，只是媽媽說，人死了，就不要太計較，傳堯不懂，為什麼死了就要一筆勾銷，那恨意是可以延續千年的，為什麼媽媽可以不計較?為什麼媽媽可以一樣愛著那頭狐狸精生的雜種!!為什麼媽媽的愛，要分一半給他?傳堯不懂，他好恨，他恨什麼東西都得拿出一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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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喔，尪尬別的女人一起跳海。”
“囝仔欲安怎?不是還留下一個?”
“通通留給阿淑照顧啊!”
“一個查某人要顧兩個孩子，年紀還這麼小。”
“這個查甫也太過份了。”
“阿淑的心太好了。”
“要是我，顧親生的就好了，狐狸精生的，就丟到孤兒院
“你好，我要替孩子報戶口。”
“孩子的名字呢?”
“就教舜，黃傳舜。”
戶政所的人員笑了笑，”黃太太，一個傳堯，一個傳舜，你家都是皇帝喔。”
阿淑笑了笑，她已經沒了丈夫，她要把希望，寄託在這兩個皇帝身上。
陽光灑滿了傳堯小小的陽台，松葉牡丹的綠色小小的葉子，也爭氣的長滿了，傳舜看著小小的粉色花苞，這次是粉紅色的啊，傳堯心滿意足的想。可惜，他看不到了，只要少了他，媽媽的愛就是他的了，也不怕他的松葉牡丹會像一年前，被踐踏的沒法救。只要沒有他，只要沒有他。
他拿著美工刀，青綠色的，舊的那隻雖然順手，但教老師給沒收了。他緩緩走向年幼的弟弟，眼裡帶著無悔的恨意。
“哥哥，你看，你最喜歡的花。”
“啊…松葉牡丹，你從哪裡弄來的?”
“老師教我們種的。舜舜還畫給老師看喔，因為老師不知道哥哥喜歡什麼。所以我畫給他看，他跟舜舜說這個叫—松葉牡丹。舜舜很棒對不對。”
他看著弟弟清澈的大眼，不可以，如果心軟，媽媽又要分一半給這個不相干的人，他回頭看看自己種的粉色松葉牡丹，在看看弟弟的，很醜，就像是小孩胡亂栽種的，但是，傳舜的，是黃色的，是他夢寐以求的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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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這是什麼?”
“這叫松葉牡丹啊。”
“它的花是黃色的耶”
“它的花有很多種顏色喔。爸爸叫堯堯種好不?”
“嗯!”
他緩緩走向小小年紀的傳舜，
“舜舜，你喜不喜歡爸爸?”
“喜歡啊。”
“哥哥帶你去見他好不?”
“嗯，好啊。哪哥哥去不去，舜舜要跟哥哥一起去。”
“舜舜先去，哥哥一會就去找你。”
“哥哥要來喔，舜舜最喜歡哥哥了。”
“…………………。”
殺!!一切都結束了，這一切都在汩汩流出的紅色血液中結束，凌亂的房間，映襯灑落在陽台的陽光，松葉牡丹開花了，開出了---黃色的小花。
“媽媽，哥哥去哪裡了?”
“哥哥去找爸爸了，舜舜好乖。”
“哥哥自己去了，不帶舜舜去?”
“舜舜乖，哥哥在等你，跟爸爸在等你，你要趕快長大。要把哥哥沒完成的事完成。”
“這是哥哥的箱子嗎。舜舜也要看。寫什麼?”
“只有寫三個人的名字。”
---箱子裡，只有何佩淑、湯繼禹….還有，黃傳舜。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8-22 15:28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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