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田居誌異

Sadako 發表於 2008-2-21 18:41:35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0 5174

第一部 荷田喜事


  列車載著我和姐姐回到老家,自從在我四歲搬到城裡後,我一直沒有回去過。這次回來是為了姐姐。她體弱多病,需要靜養,城裡自然沒有好地方。媽媽建議回老家,空氣清新、環境幽靜,適合於療養。於是我趁著暑假陪姐姐回老家荷田村。

  老家跟我印象中的一點也沒有變,那是一棟兩層的老式建築,打開大門,先是一個小巧精緻的庭院,數十年不見,小樹已經長得很高大了,但是雜草也像一個沒有理過頭的人的頭髮,亂糟糟的橫在地上。我們沿著青石板的小徑走到屋前,踏上台階,走了進去。屋子很大,上下兩層,光客廳就有兩個,另外的房間我粗粗估了一下,起碼有二十個吧。這麼大的屋子我一個人實在收拾不了,只好分幾天幹完,頭天我收拾了兩個隔壁的、透風採光好的房間,供我和姐姐住。老爺子的房間雖然大,但是我不想動。

  到了晚上我才發現有麻煩了,這個老房子沒有淋浴設備,我找了好久,才在庭院的一角看到一個沐浴間,裡面是一隻木桶和燒水的工具。天啊!難道讓我們象古人一樣的洗澡?沒辦法,我和姐姐只好一同在木桶裡洗了。不過姐姐說用木桶洗澡很舒服,看樣子似乎愛上了這種方式。

  第二天,我又收拾的大廳和庭院,把雜草除了個一乾二淨,如果再種上一點花,那麼就順眼多了。吃過午飯後,姐姐興奮地對我說:「小楓,你看我找到了什麼?」

  我跟著快樂的像個小孩的姐姐來到荷田居的一角,天呀,我看到了什麼!我知道荷田居原來一面迎湖,想不到老爺子在去世前改造了荷田居,房子的走廊延伸出去,在半湖中和一個亭榭連接起來。湖中荷葉夭夭,盛開著一些荷花。

  「真美啊!如果在傍晚乘涼一定很棒!」我瞇起眼睛打量著這個湖,立即打定主意,先把這裡收拾一下。

  我清洗了這個亭子和走廊,身子又疲又累,於是靠在走廊的長椅上休息,依稀之中,我彷彿回到了幼兒時期。老爺子抱著我穿梭在彌彌叢林的羊腸小道上,看著樹枝和竹葉不斷從我臉邊掠過,我們來到山裡的一件大房子前,一位中年女子早以恭候多時。

  「何先生,難得來到山裡,奴家真是榮幸萬分啊!喲,這位小姑娘是您孫女吧?」

  老爺子把我放下,說道:「這是我的第二個孫女。小楓,叫田奶奶!」

  我緊張地捧住老爺子的腿,一面轉過臉看著陌生的對方,嘴中始終不肯吐出半個字。

  老爺子笑笑:「這孩子怕生。」

  田奶奶微微笑,不以為然,說道:「小姑娘呀!何先生,我們進去坐坐。來,言兒,陪小楓妹妹去玩去!」

  我順著田奶奶的目光移去方向,看到一個同齡男孩子,剃了個平頭,手中握著一個竹馬,那雙烏黑靈動的眸子,偷偷地瞄了我幾眼。

  兩位大人說說笑笑地走進屋子裡,留下兩個小孩子。我們互不熟悉,只是各自打量對方,半晌,男孩子朝我說道:「你是女孩子嗎?」

  我奇怪,說:「當然了,我當然是女孩子了。」

  男孩子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女孩子,今天終於見到了。來,我們去玩吧。」

  「好!」

  我答應了一聲。

  他牽住我地手,我磨蹭一下,便跟著他跑到後院的竹林裡去了。

  當時姐姐體弱,妹妹剛出生不久,而哥哥已經長大,我沒有同齡的玩伴,更何況是男孩子,因此對他充滿了好奇。他好像也沒有同齡的玩伴,亦是如我。

  男孩子說:「我來作爸爸,你來作媽媽。」

  「好的!」

  也不知道玩了什麼,好像是過家家。到了中午時,吃了一頓飯,都是山裡的野味,頗為好吃。因為剛才我們玩過家家,在飯桌上也是你餵我,我餵你。

  田奶奶看著我們的親熱像,說道:「何先生,你看孩子們多親密啊。現在我家的言兒還沒有婚配,若是你家的孩子也沒有,不如讓他們在一起吧。那麼我們成了鄰居加親戚,以後更能多多來往。」

  老爺子捋捋鬍子,說道:「可以,但是孩子們長大以後若是心思變了,再勉強也是沒有用。不如讓孩子們多交往交往,順其自然。」

  田奶奶答應。

  下午老爺子就打算回家,田奶奶送我們到門口,男孩子捧著竹馬,目光始終望著我,直到道我們消失在綠色竹林的深處。然而那種目光我永遠忘不了。

  我驀然張開眼睛,原來時南柯一夢,我怎麼會作這麼奇怪的夢,好像時小時候的記憶。我一動,身上蓋了的一塊毯子就下滑,姐姐在附近的躺椅上也睡熟了。怕是姐姐擔心我著涼而為我蓋上的吧。我笑笑,起身放好毯子。

  傍晚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我手忙腳亂地收衣服,叫姐姐先燒熱水。兩人洗完澡,吃了飯,無所事事。這裡娛樂生活極為單調,只能聽聽收音機,不能看電視,不能上網,連電話也沒有,手機居然沒信號。我和姐姐只好聽聽調頻音樂,一邊打打牌解悶。

  雨一直下,屋外電閃雷鳴,突然門口通通大作。

  「這麼晚了,誰會來?我們對這裡有不熟。」

  「也許是老爺子以前的朋友吧。看到屋裡有光,想是老爺子的親人來了,就前來攀攀交情。」

  姐姐這樣說。

  我想想也有理,但是萬一是個強盜,我們兩孤女可就倒霉了。於是我偷偷地把老爺子健身用的劍握住,披了件外套,撐傘走過小徑,打開正門。

  門外是位高高個子的青年男子,我本來在女性中就很高,並且不輸於一些男性,但他比我還要高上大半個頭。他左手拎了個包裹,右手撐著傘,衣裝光鮮,看樣不是什麼惡人罷。

  他說,聲音很柔和:「我是何先生的晚輩,聽說他家裡來了親人,所以來拜訪拜訪。」

  我說:「謝謝您對何家的關心。但是天色太晚,屋裡只有我們兩個女子,實在不方便接待客人。抱歉,若您明天前來,我們姐妹一定好好招待您。」

  我婉言拒客。

  忽然一道閃電打過,照地什麼都清清楚楚。那位青年臉尖尖的,眼角上翹,一雙上揚眉,頗為俊秀。他面色有些遲疑,問道:「你是……何楓小姐嗎?」

  他以前應該見過我,我點點頭,反問:「您是誰?」

  他呼吸開始有點急促,彷彿遇上了令人激動的事件。青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又問:「那你有親密的男性朋友了嗎?」

  這個問題十分無禮,鍵入了我個人的隱私。但是看他堅決地態度,若是我沒有很好地回答,他是不會罷休的,只得說:「我嘛……目前還和姐妹們生活在一起。」

  這樣算委婉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他也比較滿意,把禮物交給我,說道:「打擾!」轉身離去。

  我把事情跟姐姐說了,姐姐想想,怕是我小時的青梅竹馬。但是打死我記不起這個竹馬。他是誰呢?

  我們打開禮物,是乾竹菇,還有一些醃兔肉。明天可以開葷了!

  第二天,雨過天晴,空氣特別清新,西天顯出一道美麗的彩虹。彩虹出,客人到。我們迎來了一位客人,她約莫六七十歲,個子很矮小,但是身子健壯,沒有拄枴杖之類的,身上穿了傳統老年婦女的衣裝,一手拎著一個包裹。見到我就說:「你就是何先生的二孫女何楓吧?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這位老奶奶,您認識我老爺子啊?」

  「認識,何止認識,而且是世交。當年更是差一點嫁給她。呵呵,不過,這次來不是為了何先生,而是為了你的事情?」

  「我的?」

  我請了老奶奶到屋裡坐,她說:「這次你來了什麼長輩?」

  我姐姐說:「只有我和妹妹來了。但是我無用,家裡向來是二妹作主,有什麼事情還是問她吧。」

  「好吧。」

  老奶奶坐下,把禮物放在桌上,從胸口摸出幾張照片,一一在桌面攤開,就是昨天那位來的青年。她說:「你對我孫兒感覺怎麼樣?」

  當面評價別人的嫡親,感覺總是彆扭,我說:「他嘛,說話禮貌;待人和氣,還是個不錯的青年。」

  老奶奶眉開眼笑:「我聽到你這樣評價我孫子,我很高興。小楓啊,你還記得嘛,你和我孫子小時候見過面。那時你們親密得就像一對小小的夫妻,相互餵飯。呵呵……」

  我扭扭捏捏,想必臉色一定是通紅。姐姐抿嘴瞧著我,她奇怪自己怎麼不知道妹妹有這個青梅竹馬。

  「這……啊呀。奶奶,那麼小的時候的事情我差不多忘個乾乾淨淨了。真不好意思啊。」

  老奶奶笑瞇瞇地和藹地上下打量著我,在挑選孫媳婦一樣。我越發尷尬。她說:「可是我孫子卻牢牢地記著你啊。我孫子是個不錯的孩子,對他好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是在他眼裡,除了你小楓以外,放不進別的人。正好你也沒有別的對象,考慮考慮和言兒交往交往吧。照片先留著,仔細看看。老身先行告辭了。」起身就走。

  「哎……」

  我追上去,老奶奶眨眼就不見了。奇怪!

  我回到家裡,姐姐端詳著照片琢磨,大叫道:「啊喲,妹妹不好。我聽說鄉下有個風俗,是看照片相親的,留下照片表示認可對方了。妹妹,我想過幾天他們肯能會來提親吧。」

  我昏,怎麼會這樣?我才二十歲,我可不想這麼早結婚。已經十幾年沒有見了,我對這個言兒一點也不熟啊!鄉下這些規矩怎麼是這樣的啊。而且就是訂婚也得要有長輩在場,我家現在除了姐姐以外什麼人都不在。怎麼辦?

  「先跑了再說!」

  我心頭閃過這個念頭,馬上打消。又不是什麼舊時代,想來他們不可能逼婚罷。等過些日子他們來人時好好談談,那個我小時候只玩過一回的言兒彬彬有禮,會說得通。

  禮物是松菇干,很珍貴的啊!

  過了兩天,老奶奶果然又來了,還帶來了他的孫子——那個叫言兒的高高青年。我們圍著桌子面對面地坐著,低低地垂下頭,臉色通紅。不敢說話。奶奶見我們害羞成這樣,微笑地對姐姐說:「這樣吧,小楓的家姐。青梅竹馬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談,我們去喝茶。今天我帶來了雲霧山茶。老身的茶藝不錯。」說著起來。

  姐姐一半看好戲,一半好玩的走開。就只剩下我們兩人。

  「你,你好……」我像蚊子一樣輕輕吱出一聲。天哪,這是我嘛?以前我在上萬人的大會上演講都不會這樣。

  青年倒是很大方,說道:「我們又見面了,小楓。差不多十八年了,我終於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年一怔,搔搔腦袋說:「好像奶奶忘了告訴你吧。真不意思。我叫田箴言,樾州大學社會民俗學在讀研究生。」

  「哇,你是樾大的啊!你真行!」

  我羨慕地說。我只是就讀一個三流大學——明江學院,遠不如小妹何誰——她在樹輔大學裡,更不用提世界聞名的樾州大學這類精英大學。

  既然談開了,我也慢慢地拋開拘束與害羞。說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和一個男孩這麼交談過,以前我一直伴著姐姐,哪有什麼機會結交同齡的男性,同校的傢伙們我又看不上眼。倒是高考前和表哥呆過一段時日,只是他為人早熟,而且又有表嫂在場,我不好意思。

  田箴言動動腿,說道:「坐久了,腿有點發麻。」

  「真不好意思,我們走走去。」

  老爺子曾經留學日本,把日本人那一套出口轉內銷地帶來,家裡唯一的椅子是躺椅,我們習慣盤膝坐在蓆子上——沒有塌塌米。

  田箴言一動,站不起來,尷尬地從我笑笑。

  我沒氣好笑地把他攙扶起來,站了一會兒,才可以動。

  我們走了出去,房子附近是個大湖,清風搖荷,綠扇紛紛,風景倒是不賴。

  我陪著他來到湖邊,想不到前幾天下大雨,荷花早早地展開白色的花蕾,點點朵朵,甚是妖麗。

  「哇,你看你看!多可愛!」

  我笑著蹦著,提起裙子興奮地過去。今天會見客人,我特意挑了件純白色的連衣裙,我身材高挑,適合穿裙子。

  田箴言瞇著眼睛看我彎腰採荷,吟道:「喜欣七月,小荷姣姣,人映菡萏,佳麗多情。」

  「討厭!」

  我撅撅小嘴假裝生氣。

  一如所願,我和田箴言的關係像田奶奶希望的那樣發展下去。他不時來我家,十足便宜了姐姐,因為箴言一來定有山裡美味。一天,吃過晚飯,刮起大風大雨,電閃雷鳴。我拉著箴言說:「言,你看外面風雨這麼大,你硬要回去的話,萬一淋濕感冒怎麼辦?留下來住吧,反正房子大的緊。」

  姐姐撇撇嘴:「心疼情郎羅。要不要我替你們準備一張大一點的雙人床啊?」

  我臉一紅,其實我和箴言都是很傳統的人,雖然好的不得了,但是連接吻都沒有。一半是害羞,一半是保守。

  「去去,給我弄一套被褥。我去收拾房間。」

  在鄉下,夜裡並不是很熱,但是我卻渾身燥熱,翻來覆去睡不著。尋思:難道是箴言在隔壁的房間,因而春心蕩漾?天啊!我什麼時候成了這麼淫蕩的女子了啊!到外面去吹吹風吧,可能會清新一點。但是得小心別要姐姐發覺,省得這女子嚼舌頭說我發情期到了。

  我拖著鞋子悄悄走到湖邊,下過雨的夜很涼,我只是穿了一件裸肩睡衣,不由地雙手抱住身子,蹲在岸邊。湖裡田雞們在呱呱戀愛,討厭,怎麼聽田雞叫也像是在戀愛,我的面龐發燒起來。突然,我聽到一個咯咯的人說話:「啊呀,我說李家兄弟,你聽說了嗎?老何家的二姑娘和田家的小子好上了,看樣子不久我們就可以喝上喜酒了。」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根本沒有任何人,在那裡,趴著一隻有半個臉盆那麼大的牛蛙,正對著一隻停在荷葉上的田雞說人話。

  等等……

  田雞怎麼會說人話?一定是我春心蕩漾以至於失去判斷力產生幻覺。一定是這樣的。我這樣對自己說。

  田雞說:「是呀,聽說兩人是青梅竹馬,好的不得了。但是我就是擔心一件事。那小姑娘知道田家的真正身份其實不是人,是……狐……」

  突然田雞從荷葉上一躍,跳入水裡。

  我轉過頭,看見箴言臉色煞白,白得就像敷了一層厚厚的白粉。

  雖然田雞說的很突兀,但我還是聽清楚了,既然田雞牛蛙會說人話,那麼我戀愛的對象是狐也不稀奇了。我打量著箴言,看著他尖尖的臉頰,上翹的眼睛,越看越像狐……

  「你,真的是狐?!」

  我緩緩地說出,我希望箴言不要說是。

  箴言眼光迷離,瞅著我許久,終於點點頭。

  我一時呆住了,我喜歡的對象居然是非人的異類。真可笑,這怎麼可能?這好可怕!像

  我突然跑起來,連滾帶爬跑回家中,用力推醒姐姐:「快走,我們要快走!」

  「啥事啦?我還想睡覺!」

  我硬拉了姐姐起來,兩個女人只穿了睡衣,拖著拖鞋,慌慌張張地快步行走在小山村的小徑上。我心中實在太亂了,自己喜歡的對象是狐,這些故事只會發生在《聊齋誌異》之類的書中,卻真實地發生在我身上。

  風滾滾的捲起,吹的身上發涼,空中突兀地傳來一個炸雷似的聲音:「何楓,你怎能言而無信?」

  一陣狂風急烈地將我捲起,我驚地大聲叫道:「姐姐!」

  「妹妹!」姐姐驚慌失措地叫道。

  我被風捲著,連連翻了好幾個觔斗,哇哇尖叫,不禁想嘔吐。直到身下驀然一空,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何楓,因為你言而無信,我本可迫你與我孫兒成親。但是看在何先生的臉上,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今夜可以走出這片森林,我田家從此不在與何家有如何關係!」

  田奶奶在空中說完這通話,像飛一樣離開(本來就是飛吧)。

  我掙扎著爬起來,右肩摔傷了,好痛啊!我摸摸受傷的地方,四顧蕭然,近眼皆是一片黑乎乎的,耳邊偶爾傳來貓頭鷹呱呱的怪叫,嚇地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我應該向那個方向行走,但是我只能這樣漫無目的地行走。拖鞋在風中丟了,我是赤著腳走的,幸好觸腳柔軟,踩著的乃是地上的樹葉。

  天還是黑黑的,我什麼也看不清,走了很長時間,不知道現在在哪裡了。衣服穿的少,身子涼涼,我心中好害怕!我為什麼要來這個該死的地方,如果我不來的話,就不會遇到這種可惡的事情了。天啊,我是不能活著走出這裡了,我累死了。

  我索性坐在地上,落葉軟軟綿綿,但是擱著兩條光腿並不是非常舒服。累著太厲害了,感覺無所謂。

  忽然遠處傳來陣陣吼叫,可把我嚇得不輕,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胡亂走開。像這樣保護良好的森林裡,住了幾條老狼並不是希罕事,我得抓緊避開。但是林海莽莽,我走到哪裡去?正當我亂躥時,前面黑黑的空間中亮起二個碧綠之閃如電燈泡的眼睛,隨即低低兩聲吼叫。

  狼!我命休已!

  那個綠燈泡的主人慢慢顯身黑暗之中,他長的很大個,大概有一頭小牛那麼大,尖尖的獠牙暴露於空氣中,不斷淌下發臭的口水。

  我想跑,但是雙腿發軟,怎麼也動不了。完了,我死定了。姐姐、妹妹、爸媽,小楓先走一步,以後奈何橋邊相會。我突然又浮現箴言英俊的面頰,人死之前是不會騙自己的,雖然我害怕他的真實身份,可我真的是很喜歡他啊!

  老狼大叫一聲,撲將上來。

  我閉上眼睛,等待被咬碎的下場。一陣大風忽而起兮,把我摔在軟軟的地上。我睜開眼睛,箴言高大的身軀擋在我前面。

  老狼大聲怒吼道:「姓田的,這是我找到的食物!山裡規矩,你少擋我的路!」

  箴言冷冷地說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不允你傷害她!」

  老狼叫道:「那就不要怨我中山老狼了!廢話少說,手底下見真功夫!」

  老狼縱身一躍,和箴言纏鬥在一起,頓時落葉亂飛,草舞雲天,打的頗為激烈。老狼一口咬住箴言的胳膊,後者揮臂摔開,重重一腳踢在老狼柔軟的小腹上,老狼霎時像被人痛打一頓的癩皮狗一樣,汪汪叫著跑開。

  「你……沒事吧!」

  我過去說道。箴言衣服亂七八糟,髮絲凌亂,不住喘著粗氣,那隻手臂被老狼咬地鮮血淋淋,直往下滴。

  「你受傷了,讓我為你包一下。」

  我撕下睡袍的一角,仔細地包好胳膊,不時,湧出的鮮血又染紅了白色的睡衣包紮布。

  我們就這樣面對面的,一個人也沒有說話。說實在的,現在我對箴言並不感到害怕,但是一時生疏,不知從何說起。半晌,箴言對我說:「好吧,我帶你走出去吧。」

  他低頭看看我的兩個原本白潔細嫩的光腳,因為叢林的荊棘和枯枝傷害而傷痕纍纍,於是突然伸手把我背起,我尖叫一聲,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趴在他結實寬闊的背脊上。

  如果我走不出這個地方,我就得嫁給他。我並非討厭他,只是有點害怕,或許生活長了也就習慣。但是他卻肯帶我離開這裡,那麼他有可能永遠失去我。為什麼?

  我思索著,疲憊漸漸襲來,我打了個哈欠,慢慢地在他背上睡熟了。醒來時天色大亮,耳際鳥鳴爾爾,聞到花香。

  箴言察覺我醒了,把我放下,指著前面已見裊裊炊煙的竹林說:「穿過這裡,你就可以走出這個地方,那麼你也就自由了。」

  我看著他那雙眼角上翹的眼睛,問道:「你不放心我,一直跟著我吧。」

  箴言眼神中閃過一絲光芒,下定決心似地搖搖頭,大聲道:「沒有。你走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賴著不走:「我突然決定了,我不想走!」

  箴言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又說:「我任性,以後你得一輩子忍受我的壞脾氣!」

  箴言終於明白我意思,大聲歡呼,興奮至極,忽然摟住我,重重地親在我唇上,我初始發呆,繼而害羞,臉紅的不知道成什麼樣子。

  姐姐還是傻傻地坐在原路上,呆了一夜。這笨女子,離開了妹妹什麼都不會做。

  因為我和箴言都還年輕,所以我們先舉行訂婚儀式。這裡我們何家的親家一時來不了,都是田家的親戚和箴言的狐朋狗友,倒是有幾個漂亮的女子,用嫉恨的眼神看著我,妒忌我搶了她們的意中人。田奶奶最高興,我已經不是恨她了,她也是愛孫心切。可憐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兼長輩,被田家的人灌得一塌糊塗,我急了,大聲說:「姐姐身體不好,別讓她多喝酒!」

  一位親家嘻嘻笑道:「山裡的酒強身健體,多喝有益。來,小媳婦,你也喝幾口。」

  我亦被灌得稀裡糊塗,最後居然看到山雞和野豬跳舞,姐姐和狗熊拼酒。可能是真的吧,箴言的朋友……

  田奶奶看我醉的實在不成樣子,心疼孫媳,出面把我救出去,帶回房間。箴言聽說我醉酒,過來陪我。我撒嬌靠在他懷裡,突然想到一件事。

  「來,讓我摸摸你的狐狸尾巴。」……

第二部 如影隨形


 暑假裡我陪體弱多病的姐姐回老家休養,卻想不到為自己找了個未婚夫。父母聞訊大驚失色,連夜趕來,瞅瞅我未來的女婿,幸好箴言的人品相貌均讓父母滿意,而且田家與我們何家是世交,所以爸爸媽媽也就默認了我的擅自訂婚。但是他們不知道,箴言的真正身份其實不是人,而是傳說中的妖狐。這種事情還是別讓太多的人知道的為好,至今只有我才曉得,甚至從小一起的長大的姐姐我也不想讓她瞭解整件事情。

  原本兩個女人生活之間突然插入了一個男人,感到又不習慣又有趣。女人做家務是應該的,但是許多活是女人所力不能及的,自從家裡多了個壯丁,我與劈柴等活告別。對於我來說,而且多了個撒嬌的對象。姐姐一直說要不是她下來養病,我也找不到這個好老公,必須好好酬謝她,最好的感謝方式就是每天把最美味的食物作出來,餵養家裡養的饞嘴小豬。

  可憐的箴言,每天不得不兩邊跑,早早地來到我家,傍晚回家。我怕別人說閒話,除非特殊的日子,否則不好意思留宿他。中午晚上兩餐都是我招待的,箴言到來不僅是幫我收拾那麼一大間屋子,同時也把山裡的美味帶來。

  吃飯時,方方的桌子上,我和箴言坐在一起,姐姐坐在對面。我們兩人熱戀中,吃飯也是不好好吃,你動一下,我動一下就親熱起來。看的姐姐直羨慕,在箴言不在的時候幽幽地說道:「其實,妹妹。我很是羨慕你,能上學讀書,而且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不像我,連走出去都有昏倒的危險!我也想和你一樣,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啊!」

  我溫柔地摟著姐姐纖弱的身子,慢慢地說:「姐姐,不要說什麼,一切都會好的。」

  可憐的姐姐,得了不知原因的營養缺失症,身子異常瘦弱多病,她的個子一米六左右,然而疾病折磨地她彎腰弓背,彷彿一下子矮了不少,體重輕的使我這個沒什麼力氣的女人也可以用一隻手舉起她。我端詳著姐姐的面龐,失血的蒼白,深陷的眼窩突出大大的兩隻眼睛,枯黃的頭髮稀稀拉拉搭拉在腦袋上。如果不是疾病,我斷定姐姐絕對是位大美人。

  說起姐姐的病真是奇怪,小時候姐姐的身體很好,整天上竄下跳,調皮地緊。但是四歲後不知怎麼地弱了下去,爸爸媽媽怕她活不長,把姐姐原來的名字何斕改成何男,希望她像男孩子一樣身體健壯。不過一個女孩子的名字中帶男字實在太有趣了,而且不是那種「若男」、「勝男」之類的。可憐的傢伙。

  這些日子箴言都不在家,被他導師叫回學校,說什麼研究樾州人的婚姻習俗。他已經是研究生了,放假和讀書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樣的。我就在想婚姻習俗有什麼好研究的,以後結婚了不就一切都知道了。想到這裡我的臉紅了起來,大概等到我大學畢業,我就要成他的研究對象了。對於婚姻我並沒有恐懼心理,只是一想到嫁人感到害羞。同時作為老二的我是三姐妹中最早出閣的,有點不合規矩。

  雖然箴言出去了,但是我照樣把重活擱下,反正我幹不了,等到他回來了,就叫他辛苦一下吧。這些天我主要想把爺爺的臥室收拾收拾,爸媽放出風聲,準備把這棟房子作為我的嫁妝,城裡買房太貴,因此這個爺爺住的臥室最大的房間,極有可能是我將來的新居。

  這個房間真的很大,約莫兩百來平方米,但是執行主要功能的床可憐巴巴的擠在一個小角落裡,其他地方被各色書籍兇惡地佔領。爺爺嗜書如命,一生之中收集了無數書籍,甚至有不少真跡孤本,我想這些書大概上十萬吧。爺爺啊,不肖子孫讀書不行,但是為了你孫女的幸福,這些書就讓讓位置,我會把二樓客廳改建成圖書館的,使書們度過幸福的晚年。

  我拉開窗簾,這個房間採光極好,光線均勻地灑在裡面,陽台對著南方,冬天可以曬著溫暖的陽光在躺椅上睡午覺。

  我整理書籍的另一個原因是,我想箴言以後可能會要看這些書吧。否則我早僱人把這些書當廢紙買了。如果箴言不喜歡,我可以贈與表哥,爺爺的遺產總得有人繼承。

  不過書太多了,我忙忙碌碌了幾天,才差不多整理了十分之一,累的我夠嗆。正當我以書為凳,坐著休息時候,一隻毛茸茸的東西迅速從我身邊竄過。什麼壞傢伙?耗子?這房間裡連滴水都沒有,耗子們啃書啊?但是我並沒有見到殘書碎頁,奇怪了!

  但是更多的毛毛的小東西快快地從我身邊穿過,好像一點也不怕我似的。我瞪大眼睛,瞅著它們跟隨上去。這些小毛怪——我看清了,根本不是耗子,長得毛茸茸,團團的彷彿一個毛球,好像沒有腳,卻跑地很快——穿過房門,一溜煙兒跑到客廳,築起新巢。原來是以書為家的小東西,我拆了它們的巢,只好另覓新家。

  我慌慌張張地跑到姐姐的房間,一般這時候她都在睡覺,我顧不得打攪人家休息,大聲叫嚷道:「姐姐!姐姐!我看到奇怪的東西!」

  「什麼事情啊?」

  傳來姐姐懶懶的聲音,非常不快。

  我走到姐姐跟前,因為姐姐睡覺時候喜歡暗光,一時間看不清楚,待眼睛適應了,我吃了一驚,姐姐頭上趴著一隻綠毛烏龜,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

  「小楓,我頭好痛,一定是睡過頭了。」

  姐姐半躺在床上,右手托著腮幫子,左手扶住額頭,瞇瞇眼皮。

  「你頭上有怪東西!」

  姐姐詫異,左手摸摸腦袋,說道:「沒有啊!」

  我猶如看電影一樣看到姐姐的手穿過綠毛烏龜,彷彿它是不存在的幻影似的。

  姐姐又說:「剛才我聽到你亂喊有奇怪的東西,現在又說我頭上有怪東西。你看,我都摸過了,沒有吧。小楓,這些天你幹活太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等精神回復了,幻覺就不會出現了。我再睡。頭真痛!」

  我咬咬手指頭,雖然姐姐讀書見識均不如我廣,但是洞察力一流,目光極為銳利,難道真是我見到的幻影,抑或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事物?我有特異功能嗎?

  我試探著趁姐姐閉上眼睛時,伸手捉住綠毛烏龜的尾巴,那個傢伙不停扭動身子,卻始終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咿,我頭怎麼不痛了?真怪?!」

  看來是我對的。

  我呼了一口氣,走出去時打開窗戶,隨手把綠毛烏龜扔到湖裡。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不通。明天,箴言就要回家了,問問他吧,他懂得事情多。

  晚上,我身邊徘徊的怪東西越來越多,長得越來越醜,我心中害怕,跑到姐姐的房間,小心翼翼地說道:「姐姐,今天我們能一起睡嗎?」

  姐姐用一種注視小孩子的目光打量我,微笑道:「今天我的小楓怎麼了?好像膽子變小了。好吧,讓姐姐陪你吧。」

  我急忙鑽進被窩裡,伸手摟住姐姐的身子。姐姐身材小巧,整個兒教我摟住,她轉過身,輕輕地再我耳邊說道:「怎麼了?」

  「我有點怕。」

  「這可不像你,雖說你不像小妹一樣膽大包天。不過明天你的那位就回來了,要不要叫他留下來啊。」

  「討厭,姐姐取笑我。」

  「好了,睡吧。再說,這裡有爺爺看著,不用怕的。」

  我睡不著,但是人總有疲倦的時候,漸漸地我迷迷糊糊滑入睡神的懷抱,突然我一震,被驚醒。

  今夜月光燦爛,溫柔如水一樣穿過窗簾,整個房間彷彿沉浸在水裡。姐姐正對著我,背朝著房門,我順著目光移過去,幾乎停住呼吸。

  姐姐背脊上伸出一段胳膊粗細的肉柱子,沿沿躺在地上,觸向房門外,不知長短。

  這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長在姐姐身上。我跟姐姐一起長大,無數次睡在一起,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東西。難道與今天我能看到奇怪的東西有關聯?天啊,一日中發生這麼多事。

  我忘了害怕,過度的緊張完全使我麻痺了恐懼。我悄悄地起身,盡量不驚動姐姐和那個東西,我不敢穿鞋,赤著腳輕輕在地上移動,然後打開房門,順著肉柱子向前。好長的東西啊!我順著它走到樓下,走到廚房,終於看到了它的頭,是個像蚯蚓,但是大上無數倍的白色肉突,好像在找什麼。

  我不敢驚動它,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像只小羊一般縮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更不敢睡覺,眼睛寂寞而恐懼地看著黑暗,生怕那個東西走來,稍微一點動靜,我就嚇得渾身顫動,鑽進被子,閉上眼睛,什麼也不去想。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突然身上一冷,打了個激靈,張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姐姐,但是沒有肉柱子了,我還是嚇了一跳。

  「懶蟲,起床!昨夜好好地睡在我這裡,怎麼一下子跑了?」

  「我……夢遊……」

  我尷尬地笑笑。

  「好了,你的准老公來了!快去見見吧!」

  我飛快地爬起來,連衣服也來不及換,赤著腳衝到樓下的大客廳裡。箴言正在喝姐姐泡的茶,看見我這麼急匆匆地趕過來,站起身來,我一下子撲到他的懷中,緊緊摟住,好像生怕他會立即離開似的。

  箴言在我耳邊微笑說道:「怎麼了,我的小寶貝。只是幾天不見,幹嗎這般心急?」

  「呃呵……」

  姐姐在背後提醒說:「雖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但是,小楓,把衣服換一下吧。」

  有姐姐在場,箴言把我放開,我紅著臉,跑回房間匆匆改了一件連衣裙,馬上和箴言約見。這時姐姐已經不在,她不想當我們的電燈泡。

  我又一下子撲到箴言的懷裡。他不奇也怪了,若說第一次是久別初見,心情激動,但是第二次有些說不過來。他輕輕拍拍我的腦袋,問道:「怎麼了?」

  我一步也不想放開他,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哭著說道:「你不知道,這幾天在我身邊發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什麼?」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的,說道:「你是狐,你能看見奇怪的東西嗎?現在,我們之旁就飛著一條很醜的魚。」

  箴言一怔,死死盯住我的臉,半晌才慢慢問道:「你真的可以看到?」

  「嗯。」

  我點點頭。

  箴言把頭朝天凝視天花板,然後摟緊我,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說道:「這也不奇怪,你身上有何先生的血,能看到異世界的事物也不稀奇。可能以前沒有覺醒,直到現在因為某些原因兒甦醒。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這許多普通人所看不到的生物,它們有點是普通生物死後所幻化,有點是強大力量所創造,幸好大部分對人們無害。」

  我說:「剛開始我看到的是書堆中一團團象毛球一樣的小傢伙,那是什麼?」

  「書蟊,一種以紙製品為生的寄生物。是造成書籍發黃變質的主要因素,只要多曬曬太陽就可以趕走。」

  「那還有喜歡趴在人家腦袋上的綠毛烏龜呢?」

  「無疵龜。如果睡覺太多,就會趴在你腦袋上讓你頭痛,但是很快會自動跑走的。我的小傻瓜,這些東西有什麼可怕的,甚至書蟊還很可愛。」

  我扭扭身子說:「不是,我看到的是一條象放大了無數倍的白蚯蚓,長在人的身上。」

  箴言眼神一凌,大吃一驚,捏住我的胳膊激動地大聲問道:「什麼,影附?!你是在誰身上看到的?是你自己?不……難道……」

  在荷田村我認識的人不多,更不用說發展到同床共枕,熟知影附特性的箴言馬上猜到是誰了:「姐姐。難怪,她這麼弱……」

  姐姐本來年齡較箴言大,大家又是姻親,所以他隨我一般叫姐姐。

  我大聲問:「影附是什麼東西,會對姐姐有什麼害處?你說啊!」

  箴言思慮片刻,才說道:「所謂影附者,是種傳說中的怪物,以寄生人體為活,曾經危害人間,但是在上古時期就已經滅絕。據《山海經》記載,被影附纏身者,全身嬴弱,一般很難活過成年。」

  「你是說,姐姐會死的?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身為何家事實上的長女,加上性格堅強,使我極少有流淚的時候,但是想到從小一起睡眠、一起吃飯、一起玩樂的姐姐可能馬上離我而去,不禁悲從心起。

  箴言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現在就回到山裡去,問問老一輩的人,或許他們知道一些關於影附的事情。」

  他輕輕地在我的唇上碰了一下,然後擦擦我的眼淚,安慰道:「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我敢肯定,有股神奇的力量在保佑姐姐,否則我是沒有機會見到過姐姐的。」

  箴言轉身離去,我送他到門口,望著他漸行漸遠的黑影,惆悵滿腹。回到屋裡,姐姐奇怪地看著我說:「怎麼?我妹夫呢?不見人了?」

  「沒什麼,他要到山裡去,先到這兒轉轉。」

  姐姐伸手遞過一塊手絹,擦擦我的臉,說:「我還以為你們小倆口吵架鬧翻了。別哭了,他很快就會來見你的。」

  事實上箴言晚上就趕回來,悄悄地過來,翻牆爬進院子,又攀到我房間的窗口。我聽見外面有動靜,還以為是賊,探出頭卻看到箴言狼狽不堪地掛在窗沿,抿嘴一笑,伸出兩隻胳膊用力把他拉上來。我說道:「你好事不學,卻學那蟊賊爬牆。若要進我的房間,只需告訴我,我半夜裡偷偷打開門即可。」

  箴言鬆了口氣,說道:「我問過老一輩的人,又趕忙跑到樾州大學圖書館,找了些有關影附的資料,總算有點眉頭靈清了。」

  我心中高興:「真的,那麼姐姐有救了。」

  他苦笑道:「說得的簡單,辦起來難。影附那容易這麼簡單被趕走。解鈴還需繫鈴人,我們先得搞清楚,姐姐是在哪裡怎麼染上的。」

  我覺得好玩:「影附還跟疾病一樣,會染上的啊!」

  「本來影附就是跟蛔蟲差不多的東西,不會先天帶過來,只有後天染上的。你知道姐姐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這個嘛,我也不太曉得,得問問爸媽。不過從我記事起,姐姐就成這個樣子了,那時約莫四五歲,姐姐應該在之前染上。」

  「哦,明天打電話問問爸媽吧。現在姐姐睡了嗎?」

  「都十一點了,姐姐早就睡熟了。」

  平常沒有什麼娛樂項目,我們一般很早就睡覺。

  箴言招招手說:「你穿好衣服,出去看看,此刻影附大概出來活動了。」

  我胡亂披了件衣服,就和箴言走出房間,一路上不敢開燈。自從我能看到異於此世界的東西後,膽子就變得很小,輕易不敢出來,不過有箴言在那可不同。我看到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夜間都出來活動,一觸到我們身邊一尺範圍,立即跑開,原來他們也是怕人的啊!

  我們來到姐姐的房間,果然一條又粗又長的白色肉棍子從門口伸出來,一直延伸過去。雖然有箴言陪在身邊,我還是害怕的抓住他的胳膊,縮在背後。

  肉棍子一直延到廚房裡,四下裡動作。我悄悄在箴言耳邊說道:「它好像在找什麼?」

  箴言皺皺眉頭,好像也在思慮中,他對我說:「影附以寄生人類為活,根本不必進食,而且雖然它兇惡無無比,但是智力及其低下,怎麼會聰明地跑到廚房找食呢?」

  我卻驚訝地看著影附翻過櫥櫃,把我藏著的一壇黃酒找出來,沒有打開蓋子,卻把頭伸進去。

  箴言微笑道:「原來如此啊!」

  我也猜出了個大概,原本姐姐是滴酒不沾,但是在我的訂婚儀式上被山裡的姻親灌個大醉,從此迷上了喝酒,不僅把我做菜的料酒偷偷喝個盡光,還纏著箴言從山裡帶來了幾壇黃酒。為了她的健康著想,我當然不許她喝酒,可是被哀求的緊了,只好放一馬,規定一禮拜只許喝一勺,可把姐姐饞壞。想必這影附也是嗜酒如命,但是又沒得從寄主上得到,居然自己跑下來。

  那影附喝飽了酒,搖搖晃晃地縮回去。我走到酒罈前,打開蓋子一看,份量並沒有減少,奇怪中聞聞酒味,變淡了。

  次日我打電話詢問爸媽什麼時候姐姐開始變成這樣,媽媽咦地說道:「小楓,怎麼問起這些問題來,怕是遺傳?放心,不是啦。你姐姐小時候調皮的要命,十足是個活寶。約莫在你爺爺去世後不久,也就是你五歲時,有一天,你姐姐突然不見了,剛開始還以為你姐姐又野到那裡去了,但是整整一天都不見人影,家裡人急了,先以為時丟在荷塘裡,想想不會,後來終於有村裡人發現了你姐姐,原來昏倒在村後山的那個廢棄神壇裡。帶回來後,雖然醒了過來,好像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從此身子就弱了下去。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唉,要是你爺爺在就好了,他什麼都曉得。」

  「村後山的那個神壇?」

  我琢磨著好像有這個地方,但是從來沒有去過,先告訴箴言,我們一起去看看。

  其實那個神壇就在荷田居不遠處,我居然一次也沒有來過,實在太可惜了。因為那裡風景很美,竹影憧慟,萬千陽光撒下來,點點滴滴映在青青草地上。所謂神壇,看上去有點像口井,一圈石頭圍著一個大的卵石,上面搭了個棚子,年歲已久,只剩下棚子的骨架了。

  箴言盯著石頭中間的搭卵石,說道:「跟古書上記載的一摸一樣。影附從水,土能克水。小楓,你看。一圈石頭是鎮住影附,而中間的卵石則是壓身石,封印影附的關鍵。一切都沒有改變,姐姐得救的機會很大。」

  我高興地說:「那太好了,什麼時候開始啊?」

  「應該今天晚上就可以開始了吧。」

  箴言沉思道。

  晚上我對姐姐說:「今天晚上我們去外面飲酒賞星,箴言新帶來了一瓶上好的酒。」

  一聽到酒字姐姐酒眉開眼笑:「好啊,小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難得出去。」

  我胡說:「箴言的生日。」

  我帶著姐姐來到神壇邊,箴言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把神壇修修,點上一隻燭火,旁邊鋪上一塊圓席,放了些瓜果糕點喝一瓶酒,幾隻小杯子。

  姐姐說:「箴言,你生日啊?」

  箴言一怔,隨口接應道:「是是,我生日。」

  心中納悶,拉我過去說:「找理由幹嗎說是我的生日。又老了一歲。」

  我悄悄地說:「難道你真的讓姐姐喝那瓶酒?但是喝了酒,影附酒不會出來了啊。」

  「放心,那是瓶兌酒,以食用酒精摻水,沒有酒味,只是用來把姐姐灌醉。那影附吸的是酒味,當然會出來的。好的酒藏在那兒。」

  他用嘴努努神壇。

  我們三人坐在蓆子上,箴言先是到酒給姐姐,說:「姐姐是我們中間的長輩,理應先進一杯。」

  而後為自己和我各自倒了一杯酒。

  姐姐撇撇嘴:「幹嘛把我說得那麼老啊!」

  嘴上如此說來,但是饞蟲早已經禁不住美酒的誘惑,待到箴言舉杯釋詞後,急急忙忙灌下去,然後哇的吐出舌頭說:「什麼酒啊,好辣!」

  箴言胡謅:「上好五糧液。」

  姐姐一直習慣喝些果酒和黃酒,那禁得住幾乎是酒精的兌酒,幾分鐘後舌頭就大了,開始說胡話,卻儘是我的糗事,我心中害羞,打斷姐姐:「你若是再說下去,我就在你嫁人後,天天往你老公那裡說你的糗事!哼哼,我說到做到。」

  姐姐受我恐嚇,閉上了大嘴巴,嘻嘻道:「好的,我等著。但是就怕姐姐嫁不出去啊!」

  姐姐又發了些牢騷,像只小羊羔一樣,乖乖躺在蓆子上睡熟了,發出均勻呼吸聲。

  我鬆了口氣,對箴言說:「好了,我們該幹正事了。」

  箴言細瞇著眼睛,瞅我說:「小楓,你真漂亮。」

  我稍許喝了點酒,酒精燒紅了面頰,紅艷艷的彷彿敷上了一層胭脂。聽到箴言的讚賞,我心中害羞,忸怩說道:「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話了。」

  我們的計劃是以美酒引影附出來,當它盤到神壇裡的時候,突然壓上壓身石,一舉降服此物。所以箴言把上好的榛子酒倒在一隻碗裡,放於神壇中間,又怕酒味不能引出影附,就在邊上用文火慢慢烘烤,登時酒香四溢,幾欲沉醉。

  那影附那受得了如此美酒誘惑,不出片刻,就從姐姐身上蔓出。我還是第一次這般精確地端詳影附的出現。影附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因此沒有實體,而是猶如白煙繚繞成形,今夜月光黯淡,星光閃爍,淡淡的光透過影附粗長的身子,在地上留下淺似水影的印記。箴言說影附智力及其低下,看來是真的,我們兩人站在它邊上,居然不理會,毫不猶豫的衝向神壇。那個神壇應該鎮壓它過,如果是別的什麼生物,必然心中徒生警覺,只有影附這般為食而存在的怪物才會視而不見。

  那影附把頭上的觸角伸入酒碗,淺黃色的榛子酒不斷變淡,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趁它不備,箴言舉起早已準備的壓身石,壓將上去,立時砸中影附的身子。

  然而箴言和我都沒有估計到一件事情,這壓身石只能鎮壓小型的影附,而這只影附已非當初的小東西,在姐姐身上寄生了十幾年,長成龐然大物,壓身石竟然不過壓住了影附身子的一部分。

  影附吃痛,頭部還有很大活動餘地,大怒之下,揮頭撞向箴言。

  箴言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大吃一驚,猛然想到影附屬水,土能克水,管他什麼壓身石還是一般的石頭,拾起一塊就砸將下去,打在那影附的頭上。

  影附背後受襲擊,轉身來對付我,那白森森的、彷彿異形一樣的腦袋,魂飛魄散,不待敵人進攻,身子便軟在地上,緊緊地閉上眼睛,打算受著一擊。

  突然嘿的一聲,我張開眼,箴言早已經站起身,不知從何處搬起一塊大石頭,轟隆把影附整個兒砸扁,再也不動彈,我鬆了口氣。

  我站起來,拍拍衣服的塵土,見箴言臉色慘白,搖搖欲墜,趕忙扶住他,說道:「沒事吧?」

  「我沒事。」

  箴言無力地搖搖手,突然一軟,整個兒倒下,我哪裡撐地住,隨他一起翻到。

  這夜可累死我,我先把姐姐抱回家,然後是箴言。他身材高大,我一個弱女子哪擺地動,又不能讓他露天躺著,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想盡各種方法,才把他弄回家。累得躺在沙發上,一動也動不了。

  第二天我被一陣粥香味聞醒,從沙發上站起,一條毯子滑下。我走進廚房,說道:「是箴言嗎?你也會煮粥。」

  而我看到的卻是容光煥發的姐姐,她一邊煮粥一邊哼歌,聽到我來了,說道:「啊呀,今天起來真餓啊,我看你還睡著,就來做飯。今天天氣真好!」

  她伸了個懶腰。

  在暑假結束前,我目睹了一個奇跡的誕生。原本的醜小鴨姐姐,在一個月裡,轉變成白天鵝。她體態苗條勻稱,相貌甜美可人,肌膚如嬰兒一般細膩無暇,微笑時,頰上微微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而頭髮更是令我羨慕,髮質纖細光亮,不向我的粗黑型。天啊,這就是姐姐健康時的本相嗎?

  而箴言足足躺了一個禮拜,那影附的一擊可正是驚人。當看到恢復正常的姐姐時,箴言也目瞪口呆,我酸酸地說:「若是我們見面第一天,你看到的是正常的姐姐,你會愛上她嗎?」

  箴言一本正經地說:「會的,我第一眼看到就會。」

  嗚,我哭!

  「但是當第二眼看到妹妹時,我會馬上移情別戀!」

  我媚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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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篇:蝶語前世

 耳邊鳴起鳥兒歡快的歌聲,我睜開眼睛,藍天白雲。

  我直起上半身,四下裡張望,這裡是一片碧翠的草地,點綴著許多不知名的野花,早上草尖滴著露珠,沾濕了我的睡袍,儘管是在初秋,還是有涼涼的感覺。

  我站起來,遠眺前方,有條馬路,車輛不是很多。太陽還沒有升起,朝霞紅艷如血。

  這是夢嗎?我明明睡在荷田居的床上,怎麼會來到這裡?有如此真切的夢?我感到一切都是真是的,草是真的,花是真的。

  我慢慢移向馬路,赤裸的腳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有種異樣的舒服,彷彿我天生屬於這兒似的。我停下來,彎腰摘起一朵白色的夏菊,戴在耳朵上,撥開長長的頭髮,讓花兒露出來。

  我的後面傳來聲響:「小姐,你沒事吧,需要我們幫忙嗎?」

  我回轉頭,是兩位身穿黑色警服的人,詫異地看著我。

  這不是夢啊!

  我癡癡的一笑。

  一小時後,我被箴言帶回家。臨別前一位警察擔憂地說:「你的未婚妻是位美麗的值得欣賞的女子,但是我認為公平女神沒有給予她相應的智慧。你應該先帶她去HBS(Humans And Bings Science Center),那是我所知對人體科學研究最好的地方。」

  箴言道了謝,一言不發,駕車帶我回到荷田居。

  到了家,姐姐出來說:「急死我了,小楓。今天早上我起來,只見房間裡窗戶打開,唯獨不見你的人影。她去哪裡了?」姐姐問箴言。

  箴言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她居然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九號高速公路西邯道口,要不是一輛恰好經過那裡的警車,說不定現在還在那裡發呆呢?」

  姐姐衝著我說:「小楓,你瘋了。這麼跑到西邯那邊去了。」

  箴言突然靈光一閃,說道:「不對。我們這裡明珠鎮到西邯起碼有一百公里,要是走路的話一夜根本不夠。何況她沒有穿鞋子,但是腳,卻絲毫無恙。」

  姐姐說:「問問小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說:「我也不知道啊!」

  一個月前,隨著新學期的開始,我和箴言都開始上學。他買了輛車,來回明江學院、樾州大學與荷田居之間,倒是也方便。但是當我們開始唸書,姐姐便唉聲歎氣,我問怎麼回事。

  她說:「唉,姐姐命苦,沒有法子念大學,每天看著你們高高興興去上學,真是羨慕。」

  姐姐因為疾病的關係,甚至連高中也是肄業,當然不能上大學了。

  她突然想到即使不是大學生也可以去大學,於是跳到我的懷裡撒嬌:「好妹妹,明天你就帶我去大學,好嘛……」

  我被纏得緊了,只好答應,但是我自己的大學實在不入流,便打箴言的主意,叫他帶去,我當然順便跟去,見識見識百年老校樾州大學。

  樾州大學成立於一百五十多年前,前身是所英國人辦的教會學堂,具有濃厚的英國式嚴謹、認真的風格。該校是所傳統的以理工科為主的綜合性大學,高能物理和生物科學水平世界一流,不過由於當年創辦者是位考古學家,樾州大學文科中,歷史學和考古學十分先進,相對應的社會學也是傳統強項。但是堂堂一個百年老校,居然沒有我讀的專業中文系,鬱悶啊!

  樾州大學很大,經過百來年的發展,現在佔地近兩平方公里,在裡面上課要乘公交車。我們一路走馬觀花地過去,古代的建築沒有保存下多少,現在見到的,差不多都是近三十年間建造的,最老的不過七十多年。

  我們主要是來玩的,箴言把車停好,我們就笑嘻嘻地說:「你去上課吧,我們姐妹到處逛逛。」

  箴言微笑道:「可就是別迷路了啊!要是迷路,買份地圖,待會兒我們在這裡再見面。」

  姐姐從來沒有來過大學,感到一切都新鮮,越走越快,幾下子就把我甩了。慘!今天沒有想到要走很多路,所以居然穿了雙皮鞋,一會兒腳就痛的要命,而且我發現了一個打問題——我迷路了!

  我是個路癡!我完了,我會一直逛到死,也找不到出路。

  不過幸好這裡人多,我隨便找到一位和藹可親的女生,她拉我到一塊路牌邊,比劃了幾下,我勉強瞭解回路。

  「你是樾大的學生?居然會迷路。嘻嘻。」

  我的臉微微一紅說道:「不,我未婚夫在這裡讀研究生,我是來找他的。」

  「原來如此。你知道嘛,樾大一直有個傳說,只要真心戀愛的人在真實之鏡前祈禱,一生都會得到幸福。」

  「真的?有這麼靈驗。」

  「當然了,每位樾大人都相信的。」

  真實之鏡放在圖書館,離這裡並不是很遠,她指點了我過去。

  圖書館也很大,建築風格十分古老,在外面看,猶如一棟古堡靜靜地矗立在湖邊。我穿過湖心橋,走進圖書館,順著指示牌來到展示館,這裡都是擺放著一些不值錢而巨大的古物,真實之鏡悄悄地沉睡在一個角落裡,彷彿睡美人一樣幾百年沒有王子來吻過。好吧,今天公主來了。

  我拉開披在鏡子上簾布,真實之鏡是面一人多高的銅鏡,雪亮潔白。陽光透過天窗映進來,照在鏡子上,反射出來,我的身上好像籠罩了一層神聖的光一樣。

  我閉上眼睛,默默地祈禱保佑我和箴言愛情美滿,我睜開眼睛,然而看到在鏡子裡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女人,她落寞的瞧著我,神情一點也不兇惡,彷彿自己失去了東西而別人得到,當妒忌已經無用時,剩下的僅僅是寂寞和孤獨。我愕然!

  突然鏡子光芒一閃,我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我懶懶地睡在湖邊一棵樹下的草地上,怪了?難道我在做夢?

  我理理頭髮,把身上的碎草扯掉,慢慢地回去。

  箴言早已在等待,他習慣於我們的拖沓,但是姐姐一直沒有出現,壞了!她也是個路盲!我們何家三姐妹只有小妹是正常人,其他人一上路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姐姐才在一位男子的陪同下出現,一邊過來一邊道歉:「不好意思,耽擱你們了。我迷路,幸好遇上這位正直樂於助人的先生。」

  我不禁瞇起眼打量這位送姐姐過來的人,他大概二十來歲,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裝,比我高上半個頭左右,尖臉、狹長的眼睛,一隻又高又尖的鼻子是他臉上最大的特徵,但是怎麼瞅著眼熟?

  那位男子也仔細端詳我,突然說道:「你是楓姐姐?」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小颯弟弟啊!」

  這人便是我唯一的表弟程颯。

  父母一輩是一男兩女,爸爸是老二,大阿姨有一子一女,是我的表哥陳鳴和小表妹陳嚶,二小阿姨唯一的兒子就是他了。由於他不住在樾州市,大家見面的機會不多,十幾年中偶爾有過機會。我的相貌變化不大,想當初箴言僅憑四歲時的記憶就把十六年後的我認出,所以程颯立即認出了我。至於姐姐病前和病後相差太大,無論誰都認不出。

  程颯笑道:「原來在這裡遇見親戚了,真是有緣。這位一定小誰妹妹了,小時候那麼調皮搗蛋,想不到長大了出落成如此恬美溫柔的淑女了。哈哈!」

  我們一愣,隨之菀爾,連箴言也忍俊不禁。程颯奇怪地看著我們,說道:「難道我說錯什麼了?」

  我說道:「她是你的男姐姐!」

  姐姐長著一張娃娃臉,加上身子嬌小,猶如十七八歲,比實際年齡要小,若是我們兩人出去,總是被誤認為我才是姐姐。

  程颯哈大嘴巴,幾乎不能相信,過了一會兒才喃喃自語:「怪不得……」

  我羞羞答答地向他介紹了箴言——我的未婚夫,程颯祝福我之後,大家問他來樾大幹嘛。這小子說他去年考大學不成,今年再考,總算進入樾大了。我們聊了會兒,請他有空來荷田居玩玩。

  至此之後,奇怪的事情就開始在我身上發生,然而我不知道,都是事後從姐姐箴言口中得知,彷彿我處於夢遊狀態,整天癡癡呆呆的,自己卻覺得很清醒。姐姐歎氣說:「是不是我們何家受到過詛咒?我的病剛好,妹妹就變傻了。」
  那件我跑到一百公里外的事情發生後,姐姐終於不放心,晚上她來到我的房間裡,說:「小楓,今天我陪你。」

  我說:「好啊,很久沒有和姐姐在一起了。」

  兩個女人鑽進被窩裡,我伸手摟住姐姐的腰,貼著她的臉,聽她在耳邊細語:「以前我這個作姐姐的空是年紀大些,家裡除了爸爸又沒有別的認能主持,什麼擔子都要你一肩挑著。現在姐姐好了,決不會看著你這樣繼續壞下去。有姐姐在,一切都會好的。」

  我輕輕一顫,在姐姐懷裡睡熟了。

  「醒醒,醒醒!」

  我聽到姐姐在耳邊大叫。

  「天亮了嘛?」

  我睜開眼睛,姐姐擔憂地看著我,而她的背景卻是一片星空。

  我伸手摸摸,觸到的不是軟軟的墊子,卻是雜亂無章的草,我又睡在草地上了。

  我直起身子,問道:「這裡是哪裡?」

  姐姐又氣又好笑地說道:「還問我,是你自己來到這裡的,我一路跟過來,都快迷路了!」

  不過姐姐又不傻,在路上作了些記號,雖然有些曲折,但還是回去了。她知道我晚上奇怪地出去不會穿鞋子,還拎了一雙,只是忙中出錯,是姐姐自己的,我穿的嫌小,腳痛。

  回家看看鐘已經四點多了,姐姐不許我再睡下去,煮了些粥當早點,一直等到天明箴言過來。箴言看到姐姐的神色說道:「姐姐,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姐姐說道:「如果你看到這樣奇怪的事,那麼你也會著急了。」轉頭問我:「小楓,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搖搖頭。

  箴言說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小楓又像前天那樣出去了?」

  姐姐說道:「正是如此,但是她事怎麼出去的你知道嘛?她是飛出去的!」

  我們一愕,不明白姐姐的真實用意。

  姐姐繼續說道:「昨晚我和小楓睡在一起,我緊緊地摟住她。睡夢中,突然有股拉力想脫開我的手,我被驚醒,看見小楓直直地站在床上,伸手打開了窗戶,我大叫一聲:『你要幹什麼?』小楓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忽然覺得,這不是小楓。小楓沒有這樣的眼神,彷彿是其他一個女人的眼神,充滿了寂寞與孤單,絕不可能是小楓的!」

  我一震,我突然想起我也看到過這種眼神,在真實之鏡前,雖然映出的是我自己,但是眼神好像是另外一個女人一樣。

  姐姐又說道:「我正想去拉小楓,那想到她先我一步從窗口跳下。我吃了一驚,雖然二樓不是很高,但是跳下去還會受傷的。我趕忙伸出頭看去,看到小楓猶如幽靈一樣浮在半空中,這又讓我大吃一驚,因此呆了好一會了。等回過神來小楓有些飄遠了,我就穿了件衣服匆匆趕出去,追著小楓,直到一個地方她突然摔下,落在草地上,我把她叫醒!」

  箴言沉思道:「這不是在夢遊,我也沒有聽說過盟友大人會飛。小楓,我注意到,自從樾大回來之後,你就變得有些古怪,你彷彿不在像你。告訴我,在樾大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遲鈍地說道:「真實……之鏡。」

  箴言一怔,喃喃說道:「原來如此,是真實之鏡啊!」

  姐姐奇怪地問:「啊,什麼真實之鏡?」

  姐姐對許多事實都不瞭解,箴言也不想讓她吃驚,如果說出有關真實之鏡的事情,可能連帶著把自己奇怪的身份也扯進來,也姐姐的聰明才智,不能猜出。所以他含含糊糊地帶過。

  吃過午飯(現在的我的狀態自然不能再煮飯做菜,都是姐姐在弄,姐姐水平不高啊!),箴言說要帶我去樾大找心理醫生看看,把姐姐擱下,一溜煙地逃開,氣得姐姐直撅嘴巴。

  箴言邊開車邊說道:「所謂真實之鏡,在普通人口中只要相愛的人祈禱,就會保佑愛情長久美滿,其實在我們的世界裡,真實之鏡是樣可怕的不祥之物,它會反映真實的心聲,就如把靈魂深層次的東西挖掘出來。對於普通戀人來說,因為兩情相悅,真實之鏡使得兩人靈魂相交,因此更加相愛。但是你不同,你是那種帶有奇異力量的人,雙眼既然能看透異世界,那麼結合真實之鏡,我猜,把你遙遠的前世拉扯進來。」

  箴言知道我目前雖然腦子清醒,但是反映更智障差不多,亦沒有期待我驚訝的反應。

  他繼續說:「一般來說,前世很難喚醒,除非有無法了卻的心願。但是前世實在太遙遠了,在沉睡了幾十年之後再把前世從靈魂深處喚醒,對於前世來說,記憶都顯得迷迷糊糊。可以說,前世沒有表意思,只是一些記憶碎片組成的潛意思,在你熟睡之際,發動本身的力量,去尋找前世未了的心願。小楓。」

  「啊。」

  我只是簡單的應了一下。

箴言說道:「我不知道你的前世究竟世如何,我現在帶你去真實之鏡那裡,或許有什麼幫助。」
  我們到了樾大,停了車箴言徑直帶我來到圖書館的展示館,裡面還是渺無人跡。雖然箴言十分懼怕真實之鏡,但是他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上真實之鏡前,拉開簾子。

  「啊!」

  我一陣頭暈,好像捲入了漩渦一樣,眼前一下子閃過許多東西,紛繁雜亂的記憶片斷幾乎把我弄瘋掉。一個女人,憂怨的眼睛;一對少年男女坐在草地上;一群穿著綠色軍裝的年輕人毒打一位男子……驀地我攤倒在地上,卻看到箴言大汗泠泠,不住喘著粗氣,看情形比我還糟糕。

  我慢慢地站起來,掏出手絹在箴言額頭擦擦冷汗,他沒力氣地苦笑道:「這就是作老公的職責。」

  休息片刻,箴言精神恢復,我說:「箴言,帶我到一個地方去。」

  箴言駕車帶我離開樾大,直奔西邯。事實上樾州有兩部分組成,樾東和西邯,兩地被一群山脈阻隔開來。樾東人口稀少而集中在靠近山脈與延明江的幾個大鎮裡面,是樾州的重工業、教育科技和旅遊中心。西邯則是近百年來依靠優良的港口發展起來的地方,為樾州政治商業中心。我們穿過半山隧道,進入西邯,離開高速公路,撇向一條鄉間小道。

  雖然我家也在西邯,但是鄉間我從來沒有來過。然而這些路線彷彿是我走了千百回一般,深深印刻在腦海裡,永世難忘。

  我們在一棟別墅型的鄉間莊園停下,我打開車門下車,朝箴言說:「我下去一會兒,你等等我。」

  箴言詫異地說:「這是私人莊園,我們是不能隨便進去,要不要我陪你。裡面說不定養狗。」

  我搖搖頭拒絕:「不用不用。」

  我推開沒有鎖住鐵閘門,徐徐步入莊園,這是一個很美的莊園,錯落有致地佈滿花草,我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來到別墅正門,亦是沒有鎖,似乎主任不怕小偷來的。

  剛走進別墅,入眼是條長長的走廊,天窗撒下陽光來,一片曠亮。走廊上裝飾有很多油畫,我邊走邊看,油畫很多是以同一個女子為模特。這個女子好眼熟,猶如就是我見到的那一位,然而絕無我所見到的那種憂怨孤寂的眼神,她笑得很開心,眼睛瞇起來,在藍天綠草的背景下,有種近乎完美的感覺。

  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女聲:「這裡是私人住宅,我們並不歡迎來歷不明的人。」

  我轉過頭,是位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一身黑色的女式西裝,戴了大大的一副花邊眼睛,眉目之間,依稀有那位畫中女子的影子。

  「對不起,我一時忘性,見這裡很美,就私自進來了,十分抱歉。」

  我轉身要離開,眼角餘光瞟到那位女子渾身突然一震,伸手招呼道:「等等!這位小姐,請問您認識一位叫沈若凡的女子嘛?」

  我回轉身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那位女子失望黯下目光,說道:「抱歉打撈了。不過實在是很像,很像。」

  我說道:「我跟誰很像啊?」

  那位女子溫和地笑了一下:「沈若凡。你的背影真的跟她很像,那是家母。雖然家母去世時我還年幼,但是印象深刻,所以終身難忘。仔細一看,你何止背影相似,甚至連身材相貌都有些七八分像,彷彿是家母在世一樣。」

  她陷入對記憶地回顧中:「原本,家母與家父是一對神仙也羨慕的娟侶。家母出身於樾州豪門沈氏一族,家父則是樾州大學油畫教師,兩人相似相戀,雖遭豪門反對,然而終於衝破重重阻攔,幸福地伴在一起。然而命運總是多桀,那場史無前例的事件爆發以後,身為豪門後裔的家母自然受到衝擊,為保家父,家母只得黯然離開愛人,被流放江西。想不到從此兩人天各一方,再無見面之緣。家父不久就被捏造罪名活活打死,連屍骨都不知所蹤。家母雖然不久回來,但是終無緣,不久相思成疾去世,她最後的遺願既是與家父同穴而眠,可惜作女兒的現在也不能完成。」

  她微微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讓你年輕人聽這些陳年舊事。不過很高興見到你,我還以為你是媽媽的私生女,我就多了個妹妹。但是家母已經過世三十多年了,不可能有你這麼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兒的。請教芳名?」

  「小女子何楓。」

  「有空常來啊!」

  我告別了這位女子,回到車上說:「再去一個地方,事情就完結了。」

  我們來到我初次夢遊到的地方,九號高速公路西邯道口,附近有一片草地,很是漂亮。

  我下了車,走到草地上,箴言也跟了上來。

  秋風溫暖,習習吹來飄起了我的長髮,我眼中深情,熱切地望著說:「這是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

  箴言不懂,反問:「什麼?」

  我自言自語下去:「那天也是一個秋的日子,當野菊花開放,他來寫生,而她來揀被風吹跑的帽子。兩個偶爾相遇的人,結成了一生的緣分。今天,儘管她已經輪迴了一世,但是仍然記著他,因為他就在這裡。」

  我突然感到一陣昏暈,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抽出。箴言及時抱住我,在他的懷裡,我看到一個淡如影子的女人奔向草地遠處,那裡,有一個同樣的男子在等待。兩個人一下子擁在一起,一陣絢爛的光芒閃爍,風吹動,千萬野菊花瓣飛舞,在這無數的「小蝴蝶」之間,兩隻翩翩同行的大蝴蝶特別醒目,愈飛愈遠,終於消失在天盡頭。

  「我們比他們幸福,」我依偎在箴言懷裡喃喃,」因為我們生也在一起。」

  之後我們回家,次日通知那位女士去九號高速公路西邯道口附近的草地發掘其父的遺骨。不久更是受邀參加其父母的遷葬儀式。箴言回家後羨慕地說道:「程先生(沈若凡之父)真是位出色的油畫家,每一副畫中都能感到一種完美的美感,把他的妻子畫的如天仙一般。」

  我說道:「難道你也想學畫?你的水平我還不知道,若是畫出來,我豈不成了世上最醜的女人了嘛?」

  箴言抓住我的鼻子刮刮,說道:「既是再醜,在我田箴言眼中,永遠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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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新年有事

一到冬天,我便懶洋洋地不想動彈,最好躺在毛毯上,舒舒服服地烤著溫暖的壁爐,愜意地打瞌睡。由此姐姐嘲笑我是條蛇——冬眠。然而冬眠期短的可憐,差不多寒假剛剛開始,這條蛇就得為何氏一家上下五口準備過年時的大小雜務。

  原本作為女兒中的老二是不必費這些心思的,但是家中爸爸常年累月在外忙於工作,幾乎除夕夜才可回來;媽媽是個除了生孩子以外什麼都不會幹的女人;而理應負起責任的長女體弱多病,現在才剛剛復原,所以擔子一下子壓在我的肩上。好像從八歲起我就是當家之人。我的童年,我的新年,可憐啊!

  今年全家決定在樾東老家荷田居過年,以往是在西邯城區賀歲,然後馬上趕到老家來掃墓祭拜、拜訪親眷。今年因為箴言和他奶奶是和我們一起賀歲,索性全家一起來到老家。最先來的是媽媽,主要是來看女婿。然後小妹何誰磨蹭到廿七才過來,她一直在明城的樹輔大學讀書,未曾回來過,是以還沒有見到過箴言。當我害羞地向她介紹箴言時,小妹瞪大眼睛說:「哇!你就是二姐夫,比我想得還要帥。嘻嘻,娶到二姐是你的福氣。要知道,二姐是我們中間最溫柔、最賢惠的人。好好珍惜啊!剛來老家,我到處逛逛——」

  說著眼光一閃,立即跑了出去。

  我看著箴言說:「小妹很活潑好動,天性就是這樣子,不過她是位很好相處的人。」

  箴言點點頭,說道:「我想也是這樣的。不知小妹有沒有像你一樣的能力,我一直有種感覺,她好像可以看透我一樣。」

  箴言一直擔心自己奇怪的身份不能為常人所接受,到底瞭解並且肯嫁給一隻狐的人是極少的異類。我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其實姐妹裡小妹我最不瞭解。可是我想,既是她發現了,也會理解我們的。」

  爸爸要到年三十才能到,不過這時間聽說表哥也回來了,他們一家住在離這裡不遠的清水村,我想他們可能會拜訪我們,畢竟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果然,廿九下午,表嫂就帶著兩個孩子先來一步。

  表嫂說她是表嫂,也可以說她是表姐,在與表哥成親之前,她是以陳家小女兒的身份生活,我們都稱她葉子姐,後來知道兩人沒有血緣關係,父母又均已過世,相依為命,就住在一起了。

  我放下活計,方一見面,葉子姐說道:「你哥哥有事情,過一會兒來。我先來了。」

  葉子姐比我大六歲,天生一張娃娃臉,看上去猶如十七八歲。她個子小巧,相貌極為妖嬈美艷,若是在古代,絕對傾城傾國。成婚生子之後,相貌妖氣淡了不少,只是增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她手中拖著兩個小孩,大些的是我的小表妹、阿姨的遺腹子小嚶,還有一位是葉子姐的女兒寶茹。我蹲下對小嚶說:「小嚶啊,好久沒有見面了。記得楓姐姐嘛?」

  小嚶有些像我,是個害羞的孩子,紅著臉細細地說:「楓姐姐好!」

  那寶茹卻是個調皮鬼,向我吐吐舌頭跑開了,被姐姐一把抓住,帶出去玩了。

  我叫箴言出來,見過葉子姐,她長長的上揚眉輕輕一翹,微笑道:「小楓心急的很啊,你姐姐還沒有找到,你便先打算出閣了。」

  我臉頰一熱,急忙說:「不是啊,我箴言是老早認識的青梅竹馬。就像哥哥和葉子姐一樣。」

  葉子姐又道:「到處訂婚宴沒有我們,結婚時可別忘了我們啊!」

  我們之間盡談些女人感興趣的話題,箴言一直說不上,只好呆坐著,發傻。突然姐姐抱著寶茹進來說:「哥哥來了。」

  表哥陳鳴走了進來,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風衣,開始蓄鬍,養了很漂亮的一撇小鬍子,他原本就老相,三十歲不到,更顯得老氣秋橫,站在葉子姐身邊好像老夫少妻,儘管兩人同齡。

  我說道:「哥哥來得正好,我向你介紹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我伸手撈了個空,轉頭一看,好端端坐著的箴言不知何時不見了。我心中奇怪,忙叫上姐姐:「姐姐,你先陪陪。我出去找找箴言。」

  我把荷田居翻了個透,也不見人影,不禁怒氣上來:「好啊!還讓我在親人之間出醜,看我晚上怎麼教訓你!哼哼!」決議晚上讓他把房子再修一遍以示懲戒。

於是在表哥面前推辭箴言有事先走了,待他們走後,直到晚飯時分才又見到箴言,逼他再爬上房,怒氣消了不少,才問怎麼回事。

箴言臉上罕見的出現了慌張的神色,說道:「難道你沒有感覺到,表哥到來之時,身上夾帶一股強大無比的煞氣,壓力之大,甚至遠在數里外都能感覺到。」

  我半信半疑,噘著嘴說:「沒有啊!」

  箴言想了一會兒,說道:「也對,你身上附有同樣的力量,可以說你們時同一種人,而且你的力量尚未覺醒,所以感覺不到。但是周圍異世界的小東西應該也能察覺,你看看,原來多得要命,現在連根毛也找不見。」

  這倒也是,在我邊盤旋的、以灰塵為食的草魚蟲,最喜歡姐姐的無疵龜,統統不見蹤影。

  箴言又道:「想不到表哥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即使他刻意隱藏,透出的無形壓力還是能把我們這些小東西嚇走。」

  我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說道:「好了,今天嚇你一跳,等會兒好好賠你就是了。」

  次日下午爸爸才匆匆趕回來,滿面風塵,媽媽看了直心痛。晚上祭拜完天地與先祖,這七口人準備吃年夜飯。田奶奶年紀最大,輩分最高,原本理應居上位,但是她說:「我一個老太婆子,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居上位實在心中有愧。何先生是一家之主,才應上位。」

  既然如此,爸爸推辭也無用,就居上位而坐下,然後我們這些小輩以年齡依次排下。小妹何誰當然的最後一位了。

  爸爸說道:「在吃飯前,我先要說幾句。」

  眾人恭恭敬敬地垂聽。

  爸爸對箴言道:「箴言,你是我家的女婿,小楓馬上要嫁給你了。這個孩子溫柔賢惠,無論相夫教子,還是克儉勤家,都是位極好的女子。只是有時性子上有些固執,一股子死牛角脾氣,你要多忍忍。以後小楓就拜託你照顧了。」

  箴言答應道:「是!」

  爸爸轉頭對姐姐說道:「小男。你身為長女,然而先前疾病纏身,一直沒有盡到長女的責任,這當家的重擔和照顧你的任務向來有你二妹肩負著。現今,你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你妹妹也將馬上出閣,從今以後,長女的職責與何家當家的任務就得有你來承擔。」

  姐姐說道:「是,爸爸。」

  「至於小誰,」爸爸說道,「你是爸媽的心肝,姐姐的寶貝,你啊,只要不惹是生非,快快樂樂過日子就可以了。」

  小妹噘噘嘴巴,表示不滿。

  年夜飯開始了,桌上的飯菜可是我費了一天的功夫才完成的,小妹筷子極快,一邊吃得滿嘴流油,一邊歎道:「二姐夫有福氣了,娶了這麼手藝好的一位老婆。我們何家損失大了,不知某人會不會煮菜啊。」

  這某人自然指的是姐姐,她氣鼓鼓地說:「別以為我沒有出過力,這桌飯菜上,那條魚是我煮的。」

  小妹揀了兩塊,閉上眼睛細細品嚐,終於放下筷子,睜開眼皮說道:「魚腥未除,失敗。鹽粒放置不均,失敗。一句話評價:不好吃!」

  姐姐頓時垂頭喪氣,委靡不振。

  眾人哈哈大笑,爸爸說道:「小男別灰心,這烹調也是熟能生巧。小楓不知練了多少年,你相片刻超越,當然不可能。」

  我嘗了幾口,的確不好吃,放著浪費,於是端起魚來對大家說:「我去加工一下,保證大家會喜歡。」

  不出半盞茶功夫,我把蔥香四溢的魚端回來,小妹一聞就大叫:「蔥油魚!」伸出筷子夾了幾塊,眉開眼笑道:「到底還是二姐手藝高。」

  姐姐半信半疑地嘗了幾口,終於心悅誠服,疑問道:「小楓,你這是怎麼做的?」

  我答道:「蒸魚要放上生薑除腥,你定是忘記了,若再回爐蒸,一來時間來不及,二來味道不好。我以蔥花遮掩腥氣,滾油澆上,融化撒置不均的鹽粒,使其自然覆於魚表面。同時魚肉清淡,油以輔之,味道更美。」

  吃完年夜飯,幾位年長之人拜訪村裡的人家。姐姐與小妹一窩蜂的跑出去,我收拾完碗筷,箴言牽住我的手說:「我們一起去看煙花。」

  「好啊!」

  我們走到湖邊,一起坐在岸上的枯草地上。我靠在箴言懷裡,他輕輕地撫弄我的頭髮,看遠處煙花若流星倒升,在空中爆發出璀璨光芒,映得湖面異常華美。

  「很美啊!」

  我揚起頭,脈脈凝視箴言,也許是美麗的煙花觸動了他。箴言摟緊我,漸漸把臉湊近來,我心中害羞,於是閉上眼睛。

  突然草叢中聲響大作,我們一驚,回過頭看小妹連滾帶爬地出來,啊地一聲說道:「原來你們在這裡偷情!不打擾。繼續,繼續!」說著離開。

  哪裡可能繼續,情調一掃而光,我和箴言相對苦笑。就這樣我就枕在他懷中,也許是連續幾日的家務,我身疲憊,不知不覺中,我陷入了夢鄉。

  醒來時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清晨,幾日的疲勞一掃而光,我直起上半身伸伸懶腰,穿好新年的衣服,洗梳完畢走入大廳,大家已吃好早餐,品茗談天。我坐在一角,姐姐埋怨我說:「小楓真是個屬蛇的女子,只知道睡覺,昨夜這麼好玩的一個時候都浪費了。」

  我微笑道:「昨天還有什麼好玩的,無非看看煙花罷了。」

  「那就錯矣,昨夜,你的准老公在你睡後,拉我和小誰到鎮上玩。那裡才不像荷田村這般平靜,鬧熱之極,我們逛街,跑到普雲寺撞鐘,真有意思!」

  我淡淡一笑,姐姐和小誰都是好事之徒,所以才喜熱鬧。我更喜歡寧靜一點。

  這時箴言過來,坐在我旁邊,伸手輕輕圈住我的腰,我含笑望了他一眼,聽他說道:「昨夜你錯過了,今天可不許再借睡覺逃遁,大家一起出去,否則我一定好好罰你。」

  哪知小妹裝傻,故意問道:「不知道二姐夫如何懲罰二姐啊?」

  大家哈哈大笑,我想到其中的曖昧意思,羞得低下頭,臉上一陣熱。

  按照這裡的風俗,正月初一是祭祖拜神的日子,我們先祭拜的爺爺的墳墓,然後箴言開車載著我們幾個小的跑到鎮上。街道人山人海,兩邊擺滿了各色小攤點。我們下了車,姐姐一把扯住小妹說道:「我們別打擾人家小夫妻了,我們去逛廟會了,你們到廟裡拜拜月老,還有送子觀音啊!」說著離開。

  「多嘴!」

  我嗔罵一聲,然後瞧瞧箴言,他說:「我們或許真的要到廟裡去拜拜神。」

 箴言摟住我的身子,我們兩人穿過人海,擠到普雲寺。

  普雲寺是樾東地區唯一的佛教寺廟,建築宏大,在文革時曾遭到破壞,近些年由政府和民間集資加以修復,更加金壁輝煌。

  我們踏上九九八十一階台階,來到正殿前,發現廟前廣場有一大幫人在修築一個場面,不知幹什麼的。我們也不去理會,就走進了正殿。哇,裡面有許多人,都是男男女女一對對的,前來燒香拜佛。而更多的人圍著一位站在講台上,披著袈裟卻留著長髮的年輕主持邊,祈求賜福。

  這裡要說一說,這裡做和尚的風俗十分有趣,讀過汪曾祺先生《受戒》的人都知道,那裡的和尚可以吃葷結婚。兩邊不分彼此,而且這裡的和尚是相當保守的一個職業,向來是父子相傳,形成世襲。

  我拉著箴言的手說道:「走,我們也過去看看。」

  我擠到前邊,在那行者(行者是帶髮修行的吧)跟前,他也瞅見了我,突然愣住,一會兒說道:「你是何楓嘛?」

  我奇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行者示意叫我等等,從後頭下去,上來一個老和尚,我也擠出人群,呆在箴言邊上。一會兒一位穿著西裝的年輕人走過來說道:「小楓,難道不認識我了?我是沐英續啊!」

  我恍然大悟:「是你啊,你做了和尚打扮,我都認不出了。」

  他是我童年時的玩伴,自從我家搬到西邯之後,再也沒有見面過。

  「這位是……」

  他指著箴言問。

  我紹介道:「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沐英續說道:「恭喜你,娶到小楓這麼美麗賢惠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快,我也打算娶小楓呢!」

  我靦腆地笑笑。

  兩個男人有禮貌地握握手,然後沐英續對我說道:「小楓,正好有事,想請你幫幫忙。」

  「什麼事情?只要我能做的到。」

  「你也看到,外面在搭台子,是為了舉行幾年一回的『除年祭』作準備,我是舞劍人,但是缺少一位伴者。我看你身高、相貌,都挺合適的,所以想請你幫幫。這也是鎮裡的一項大活動。」

  我思慮片刻,點點頭說道:「好的。」

  沐英續拍拍箴言的肩膀大笑道:「老兄,要借你准老婆一用,別吃醋啊!」

  我們拜完佛,我見箴言一直沉默不語,勾住他的脖頸,在耳邊悄悄細語:「怎麼了,吃我醋啊!其實他只是我小時候認識的人,不用擔心我會愛上他的。」

  箴言一臉肅穆,說道:「不是,我總感到一股邪氣在逐漸強大,力量大過我的想像。我懷疑,這次的『除年祭』不是除去年獸這麼簡單!」

  我詫異地說道:「奇怪,我怎麼沒有感覺到啊?真有這麼邪惡?居然在神聖的寺廟裡。」

  或許是我的樣子被箴言認為有些傻,他露出一絲笑容,輕輕在我額頭一指,說道:「你啊,感覺遲鈍,身上雖然有強大的力量,卻不會使用,只能看到一些小東西。」

  不過他的臉色又沉下來,說道:「但是你還得小心,事情不是那麼簡單,而且這股邪惡的力量不是容易對付,它不像影附一般,我感到好像充滿的怨氣。如果有可能,我想你請來表哥對付它。不過那個你童年的玩伴倒不是簡單的人物。」

  我問道:「他哪裡部簡單啊?我看只是一個很熱情的人。」

  箴言苦笑道:「所以說你神經粗條。按理說這『除年祭』是十分神聖的事情,必須謹慎對待,像伴舞的人,偌大的明珠鎮害怕找不到嘛?卻偏偏找了一個小時候而且剛剛才又見面的人,不負責的很。以身材相貌搪塞實在過於牽強。我想一定有其他理由,難道是看中你身上的力量?」

  我說道:「好了,不必擔心,他不是個壞人。若你實在沒有信心,二十四小時伴著我就行了。好了,管他什麼邪惡力量,我們不是救世主,讓別人操心去吧。」

  箴言釋然。兩人高高興興地到處胡逛,一直走的兩腿發軟,才慢悠悠回去。

  過了幾天,沐英續找到我說祭臺已經搭好,需我去排練,反正我也閒著沒事,也就過去了。倒是箴言,推說有事情不去了,我想想看可能是醋意發作,不想瞧見我和別的男子在一起。於是嘻嘻一笑,決定和他開開玩笑,也便沒有多說。

  我和沐英續來到普雲寺,那祭臺高約三米,十分之大,大概有半畝地那麼大,真不知道怎麼搭建的。我上了祭臺才看清楚,整個祭臺成八角型,中心是一個兩人合抱的巨型圓木柱,一角翹起一個柄,不知作啥。

  我們的演出服是古裝,我還以為是和尚的袈裟呢。沐英續穿上黑白相間的服裝,盤起長髮,長袍飄飄,非常帥勁,真像屈原描寫的詩歌一樣。他一出現,即引起了看臺上沐英續的後援團(和尚的後援團?)的一陣歡呼,幸好我穿的是男裝,否則一定會衝上來殺了我。我怎麼會穿男裝呢?原來我是伴這個舞劍人的侍劍人,卻得著男裝,問之為何我伴男人,答曰這是傳統,侍劍人必須女扮男裝。什麼傳統。可是,一身雪白的紗衣,單以相貌而言遠遠勝過沐英續。會不會有我的後援團?

  節目先是一群人扮演人民和平地生活,然後一隻怪物——當然也是人扮的,有點像舞獅——來襲擊人民,最後人們招來一位法師,消滅怪物。重頭戲在法師與怪物搏鬥這一回,劍舞地非常精彩,華麗之極。我卻沒什麼事情,連續好幾天都是捧著一個劍托傻乎乎地站著,無聊時,看著舞劍把姿式記下,回去以後也好向姐妹們炫耀一下。

  一般回家的時候都是箴言來接我,有天卻遲了,我呆呆地等著,沐英續說道:「你的准老公還沒有來?我送你回去吧。」

  我說道:「謝謝。」

  沐英續沒有汽車,騎了一輛摩托車,拋給我一個頭盔叫我帶上。我坐上後座,扶著後欄,看景物飛馳而去,路過清水村時,我突然一震!

  我看到,姐姐緊緊摟著箴言的胳膊,面露微笑,兩人神情十分親密,一起走進車裡,絕塵而去。

  我神情恍惚,鬆開後欄,若不是沐英續察覺不對,眼疾手快,我幾乎摔下去。他停下車,摘掉頭盔,也幫我摘掉,他當然看到了剛才的事,連忙安慰道:「小楓,這事不像你想的一樣。對了,一定是你姐姐病了,他送她去看病。據說病的人沒力氣走路,得有人架著……」越說越不通。

  我眼裡早已噙滿了淚水,心愛的人背叛自己,而且那人是自己的姐姐。我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伏在沐英續地懷裡大哭起來,他輕輕撫摸我的頭說:「好了,哭出來心情會好些。」

  我哭了一陣,心情好受些,想想這幾天自己和沐英續在一起冷落了箴言,姐姐和他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何況姐姐容貌遠勝於我,性情又比我活潑,是個惹人喜愛的女子。

  沐英續見我不哭了,說道:「我們先回去。放心,我會幫你揍那小子的!」

 他溫柔地幫我帶上頭盔,扶我上車,一路上飛奔過去,到了荷田居,他叫我進屋,自己依車一邊,神態默然地凝視著遠方的路口。

  我走進家中,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人,爸媽都出去做客了,我連個哭訴的對象都沒有,一頭倒在床上,雙手抱住被子,雖然不吱聲,淚水還是沾濕了被子。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我迷迷糊糊中被一陣汽車發動機的作響聲驚動,抬起頭從窗口張望下去。

  箴言和姐姐從車裡出來,看到沐英續湊上前,說道:「真麻煩你了,我事情遲去了一會兒,小楓拜託你接回來了。」

  沐英續冷冷地說道:「怕這事情是什麼姦情吧?」

  箴言一凜,說道:「沐兄,這是什麼意思?」

  沐英續說道:「小楓這麼好的女子,溫柔嫻淑,不知有多少男子心中愛慕。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你卻不知好好珍惜,背著她在幹什麼?」他越說越氣,本來作行者戒嗔念,沐英續突然撲將上去,重重的一拳把箴言砸到,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

  姐姐尖叫一聲,我匆匆下樓,奔了出來,站在兩個像小孩子一樣打架的男人面前,大叫:「別打了!」

  兩人聽到我的叫喊,終於鬆開手,從地上爬起來。兩人都是衣冠不整,渾身是塵土,箴言雖然個子高大些,又曾與老狼搏鬥過,但是當時只是憑著一口血氣。說起打架來,一介文弱書生那時從小習武的沐英續的對手,被打得狼狽不堪,鼻血直流。我沒有上去,姐姐就掏出來手絹替他止血。

  姐姐生氣地說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兩個大男人怎麼一見面就打架,成何體統。」

  沐英續對著姐姐大罵:「你也不是個好東西,自己找不到男人也就罷了,居然還去搶自己妹妹的!」

  姐姐被沐英續罵得一愣一愣,說不出話來。

  沐英續拉著我的說道:「如此之家,不住也罷。走,先到我……」想想不妥,改口道,「先到別的親戚家住。這裡太污穢了。」

  在樾東我目前唯一的親戚即是我表哥家。他家在離鎮不遠的清水村,沐英續把我送到那裡,原來想立即離開,葉子姐見他臉上有傷,為他貼好膏藥,又說天色已經遲了,留下吃飯。沐英續也便不客氣,吃完飯後叮囑我有事找他便可。

  小嚶和寶茹被大哥帶去睡覺了,葉子姐說道:「妹子,我也不知道你和家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來到葉子姐家,別當在外人家,好好呆著舒心吧。」

  「葉子姐。」

  我把頭靠在葉子姐的懷裡,很溫暖。從小我就習慣把自己當成大人,幾乎從來沒有享受過如此片刻家庭的溫馨。葉子姐輕輕地撫弄我的頭髮,杳杳中就眠。

  這樣我便在葉子姐家住下,難得有時間空閒。葉子姐是位烹調高手,我遍嘗美味,若是如此下去我會變胖的。爸媽聽說了我們的事情,卻毫不關心,只托人帶來幾句話:「世界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所謂床頭吵架床尾和好。年輕人不要為了一點小事情就衝動!」氣死我了!箴言和姐姐似乎心中有愧,一直沒有音訊。沐英續每天來接我,除了去排演,不時想法逗我開心,幾日過去,心情放鬆了不少。

然而心愛之人的背叛一直鬱鬱在心,不得開懷。每當排演時,我像個傻瓜一樣地呆呆站著,眼中偶爾舞過別人的身影,突然肩頭被人一拍,我回過神來,面前是沐英續關切的神情,說道:「小楓,還有什麼心事嘛?」

 我結結巴巴說道:「沒……真的沒有……」

  沐英續微笑道:「小傢伙,你能瞞得了我嘛?」他向眾人招呼:「大家辛苦了,我看今天就到這裡。大家休息休息。」

  沐英續拉住我的手,說道:「走,我們去一個地方。」

  我問道:「什麼地方?」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沐英續神秘地眨眨眼。

  所以我們連衣服都沒有換,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一男一女兩位穿古裝的人前後拉著手,大刺刺地穿過普雲寺正殿,跑到後邊來。後邊和傳統的寺廟差不多,是供寺眾居住的地方,一片小房子,個子很小,數量卻較多,大概有十來間,排成一圈,居中的不知是什麼。

  沐英續拉我到中間一個房子,是棟矮矮的不起眼的小房子,裡面的裝飾十分簡單,除了一張木床和一個茶几,一個木凳,一無所有。

  「這是我的臥房。」

  沐英續說。我大吃一驚,成年以來我從未進過任何男子的臥房,甚至箴言的也是,他帶我來,不知何意。雖然我相信他是個君子。

  沐英續回頭看我神色有異,心中曉得我在想些什麼,說道:「我帶你來當然不是參觀我臥房怎麼簡單。事實上,秘密在這裡。」

  他掀起床上被褥的一角,在木床的裡面露出磚石結構,我還沒有看清楚,那些磚石一下子陷下去,出現一個大口。我大吃一驚,問道:「這是什麼?」

  沐英續沒有回答我,而是拉住我往洞裡鑽,我見一個和尚家裡居然還有地道,其中必然藏有巨大的秘密,慌張之下,動作縮手縮腳,慢慢地鑽了進去。出乎意料,道口質地古樸,起碼有上百年歷史,但是還裝了電燈,亮堂堂地照的非常清楚。

  過了道口,下面是一間石室,靠牆築了個神龕,上面供奉著一把長達尺餘的、金光閃閃銅劍。樣式非常古老,刃柄一體,無護腕,有些像博物館中參觀過的越王劍。但是一個和尚世家裡怎麼會供奉著一把銅劍呢?帶著疑問,我好奇地注視著沐英續,他面色恭敬,自豪地說道:「小楓,你看。這就是我們沐家幾十代一直在守衛的臂祝劍。」

  他接著說:「也許你在奇怪,為什麼我們沐家幾十代一直在守衛一把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相信世界上有妖魔嘛?」

  我吃了驚,難道沐英續也是像箴言一樣的非人族或者和我一般可以看透這個世界,我遲疑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真相,心中念頭千百回轉過,支支吾吾說道:「也許有吧。我沒有看到過。」

  沐英續得意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世界上真的存在妖魔鬼怪,只是我們普通人沒沒法子看到。不過當怪物現出原形時,我們就可以看到。從前我協助父親消滅一個傢伙時,便曾瞧見過。以後,我帶你去看看。」他轉念一想,「算了,這太危險。我寧願你不相信,也不會帶你去冒險。」

  我低低說道:「你講的話,我相信。」

  沐英續示意感謝,然後語音低了不少:「我們沐家守衛臂祝劍,真正的目的是消滅一個傢伙。這個傢伙,即是那個怪物,就是我們排演故事中的東西。」

  我奇怪地說道:「不是把他消滅了嘛,人民一直安心過著日子。」

  沐英續苦笑道:「那麼容易幹掉的話,我們沐家就不用守護幾十代了。這個怪物每回都不能被完全消滅,每隔幾十年元氣恢復便會找機會來報復,我們沐家有幾位先祖就死在他手裡。這次的除年會,就是特意為他準備的。」

  我一凜,果真和箴言說得一樣,這個除年會不簡單,找上我怕是有什麼事吧。我惶惶不安。

  沐英續猜到我的心思,伸手摸摸我的頭說道:「小傻瓜,你當然不會有事的。當演出一完,你馬上安全退下,接下來便是我和他的事了。」

  看完神秘的沐家傳家之寶臂祝劍,我們爬上道口,沐英續說道:「這是沐家的秘密。向來是代代單傳,現在世界上有三個人知道了這件事。」

  「謝謝你這麼信任我。」

  我心中感動,突然想到箴言如此負我,心中酸楚,眼睛幾乎立即滴出淚水來。沐英續溫柔地圈住我的身子,擦擦我的淚水,說道:「小傻瓜,哭什麼啊。」

  「謝謝,沒什麼。」

  沐英續的臉湊的我如此之近,以致我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帶黑褐的瞳仁,上唇新長出來細細的鬍鬚,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突然親住我的嘴。

  我呼吸困難,渾身發熱,身子軟了下來,向說什麼卻被堵住嘴而只能有嗯嗯之聲。我彷彿被一股強大的男性氣息所壓抑,動彈不得。

  當我能說話時,不是我抗拒的結果,抗拒已經引無用而停止,而是對方灼熱的嘴唇離開,慢慢地向脖子一下侵略。

  「不行,英續。」

  我的話反而更加刺激他,騰出一隻手伸進衣服。冬日涼涼的手咋探進暖和的肌膚,刺激很大,我突然驚醒,用力推開他,道了聲對不起,一邊收拾衣服一邊趕忙跑出去。

  天哪!我在幹什麼,怎麼會被一位不是很熟的男子吸引而陷入情慾中。我真是為自己害羞,就是被拋棄也不能如此作賤自己。我知道自己是個風評不錯的女孩,以後還有男人要。

  我清醒過來,如果以後和箴言和平分手,沐英續倒是個不錯的對象。他人熱心,又溫柔。但是我由於害羞,一整天不敢看他,低著頭紅透了臉。

晚上我回到葉子姐,只有她一人真逗著小寶茹和小嚶玩,這些天表哥有事,一直早出晚歸,我都沒看到他的影子。葉子姐說道:「妹子,有位客人正在客廳等你。」
  我心中微微詫異,不知是誰來找我。在樾東我認識的人實在有限。走進客廳,瞟見一個佝僂矮小的身影,我低低地叫喚道:「田奶奶。」

  田奶奶飽經滄桑的臉上舒緩出一縷微笑,說道:「小楓,過來。」

  我坐在她的對面,低著頭不語。

  田奶奶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一介老太婆不應該鍵入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但是最近你和箴言鬧了矛盾,有家不歸。你也知道奶奶十分疼你,若是箴言有什麼不對,我便扒下他的皮給你作披肩。」

  我心中委屈念頭一動,淚水落了下來,哭道:「箴言……他……不要我了。和姐姐好上了!」

  田奶奶大吃一驚,但是仍是鎮定地說道:「此事可當真?」

  「我是親眼所看到的,那還有假的了。」

  「好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又念叨了幾句,就告辭離開。

  今天我一直胃口不開,吃不了幾口飯,小寶茹大叫:「阿姨不吃飯會長不大的!」

  我尷尬地笑笑,摸摸小孩的頭說:「有時阿姨真希望長不大。」

  第二天傍晚,等來時葉子姐說:「妹子,有些話作姐姐的不得不說。凡是不要太固執,有時把事情看錯了,不打緊,可以更正。真感情也是一回事,夫妻之間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俗語道:百年修的同床眠。這男男女女在一起也是講個緣字。你和你的未婚夫有什麼事發生姐姐不知道,但是與他和好吧。現在他在客廳。」

  我臉色大變,出門卻不去客廳,逕直趨向臥房,撲在床上,撤著身子蜷成一團,雙手緊緊捧住枕頭。不一會兒,傳來了咚咚的走路聲,不是葉子姐的拖鞋,是箴言。

  他慢慢地湊近我的床,輕輕歎了口氣。

  我感到有雙大手在撫摸著我的頭髮,這個感覺十分熟悉。

  房間裡一片寂靜,許久,箴言又歎了口氣說道:「小楓還是不肯理睬我。其實很多事情是說不通的。」

  他站起來,離開了房間,我越發抱緊了枕頭,淚水沾濕了枕頭,驀地直起身,向箴言已經消失的背影喊道:「我還是很喜歡你,可你為什麼負我?!」

  還快到了元宵節,也就是「除年會」的日子,這天沒有排演,沐英續傍晚時接我過去,一路上燈火燦爛,男男女女的臉上都充滿了幸福的笑容。然而我卻無心觀燈,更無心看著眾生百態。

  我神情落寞地呆在一邊,聽鼓聲咚咚作響。突然有人肩上一拍,我一怔,是沐英續,他說道:「小楓準備準備,快輪到我們上台了。」

  我說道是,簡單地理理頭髮,沐英續遞給我一方盒子,嚴肅地說道:「這是沐家的祖傳寶劍臂祝劍,劍上帶有靈力,非沐家之人千萬不要接觸,否則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傷害。」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盒子,隨沐英續出場。身著古裝,年輕帥氣的沐英續一出現就受到無數女子的歡呼,同時我也聽見又女性在大叫:「後邊那個更加帥氣的男人是誰?我怎麼沒有見到過?」有眼光銳利的人立即說道:「傻瓜,那是個女人扮的!」

  我暗暗好笑,心中舒坦了一些,抬頭望去,距我十幾米外的場外人山人海,小孩子騎在大人頭上,居高臨下觀看,眼光掃去,接觸到一個極高的身形,我不由地身子一震,是箴言。姐姐好像不在他身邊,他也沒有把目光投向我這裡,側著身體眺望一邊。

  我扭頭不想去看他,忽然聽到沐英續低低的聲音:「它來了!小楓把劍給我,立即退到邊上去。這裡有封印將封住我們的戰鬥。」

  我方才完全在想到箴言的事,心無旁騖,這時隱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令人不快的力量在逐漸逼近,間不容髮,我迅即打開盒子,沐英續伸手掏出臂祝劍,原本是充滿銅銹的暗綠色劍,在他手裡頓時金光閃閃!眾人一陣叫好。

  我馬上退到邊角,感覺到那股邪惡的力量接近中心那個圓柱形的東西,體積縮小,凝聚成一團,力量好像越發強大。它現出原形,是團黑雲一樣的東西,蠕蠕而動,周邊伸出許多觸角,彷彿是它的肢體一般。

  沐英續揮動臂祝劍,斬向怪物,搏鬥在一起。普通人是看不見這個怪物的,在他們眼裡,只是沐英續一個人舞動金光閃閃的劍,與空氣中虛擬的怪物打鬥,作為藝術如許如真,加上他白衣飄飄,颯是好看,不由得又爆出一陣好。我卻急得要命,緊張地盯著。

  沐英續斬下怪物的一隻觸角,掉在地上象蛇一樣蠕動幾下,登時消失。那怪物雖然被斬下好幾隻肢體,形體越來越小,但是我感覺它應該在凝聚力量。漸漸地怪物出現人形,只是還是黑呼呼的一團,粗粗地能辨認頭部、軀幹和四肢。原本的黑雲雖然體積大觸角多,但是打鬥起來過於笨重,吃了不少虧,現在有了人形,可以同沐英續對打,後者不在占一絲便宜,無法再斬下怪物的一指半肢。

  終於怪物完全凝成人的模樣,眉目之間,儼然有人形。它身體輕巧,搏鬥中更加靈活,以一臂頂住臂祝劍,另一手猛然擊中沐英續的下巴。沐英續仰天被掀翻,躺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臂祝劍脫手而飛,跌落在我附近。

  眾人一陣驚呼,但是看不到真正的搏鬥,所以只當是一個意外,或者有人甚至認為這純粹是演出的需要。

  怪物不再攻擊沐英續,反而轉身向我移動過來。我知道沐英續已經不能構成威脅,而如果我持上臂祝劍的話,那可危險的緊。

  除了影附,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什麼怪物,何況影附只是長得噁心,論嚇人還輪不上。然而這個怪物不僅恐怖,而且散發著一股猶如來自冥界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身子一動也動不了,居然沒有軟到。在怪物作勢要撲過來之前,我只能做唯一能做的事——閉上眼睛,準備大叫。

  突然身子一輕,被人提了起來,然後被緊緊抱住,在地上天翻地覆地滾了幾圈,我張開眼睛,是一個熟悉的氣息和溫暖的胸口。是箴言壓在我身上,他馬上站起來,說道:「快走,危險之極!」

  眾人又是一陣轟叫,與他們預料的一樣是場鬧劇。

  我直起上半身,箴言已經跑到怪物附近,他當然不敢空手對付怪物,於是俯身拾臂祝劍。

  哪知箴言剛一碰臂祝劍,就大叫一聲,縮手回來,攤坐在地板上。我驀然記起,臂祝劍算是妖魔鬼怪的剋星,而妖狐的箴言哪能避免?

  箴言動彈不得,只能軟軟地貼在地上,我看著他眼眸中驚恐的眼神,不知哪裡鼓起一股勇氣,站起身跑過去。即使沐英續說過可能會碰到不可預料的災難,我也無暇考慮,飛速拾起臂祝劍。

  當我的手剛接觸到臂祝劍的時候,就感到身體裡升起一股以前從未體驗的力量,若錢塘江大潮,洶湧湧向劍體,頓時臂祝劍又金光閃閃。

  銅製的臂祝劍本身頗有些份量,我兩隻手才能勉強提起,劍上更是金光耀眼,甚至已經閃出紅光。金致極即是紅。

  怪物猶豫地面對著我,我不等他反映,揮劍砍過去,怪物揮臂抵擋,但是卻被斬下。劍餘勢不減,居然把怪物劈成兩半,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鬆了口氣,丟下劍,回頭看兩個男人,都是躺在地上,我走過去,於無意有意,先到箴言邊上,跪下伸手捧起他的腦袋。箴言神智清晰,我們兩人四目相聚,相對無言,唯有心情萬分複雜。

  其實箴言只是被臂祝劍震地動彈不得,第二天就無恙,我一夜未睡照顧著他,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田奶奶見我們還是不冷不熱的,把姐姐叫來,讓我們消除誤會。我們三人呆在一起,沒有一絲聲音,許久姐姐才打破寂靜:「妹妹,我們之間的誤會……」

  「不必多說了。我是親眼看到的,你們兩人親熱地攙在一起。」

  我冷冷地說道。

  箴言反而鬆了口氣,說道:「就是那天,你被沐英續送回來的一次。那天其實是姐姐在表哥家向葉子嫂學廚藝,因為除夕夜她做的菜實在被人嘲笑個透,但是又不好意思向你學。葉子嫂離這裡還有點遠,所以叫我接你時順便接她。那天,她吃了自己煮的、有毒的食物後,就不得不讓我把她攙回去……」

  我半信半疑:「真的是這樣?」

  箴言微笑道:「可以去問葉子姐,她可以作證。」

  我小心翼翼地說:「那麼為什麼不向我說明。」

  箴言沒氣好笑道:「你那死牛角脾氣,說得通嗎?」

  我臉一紅,低低地說:「對不起!我實在太任性了。」

  姐姐哼哼說道:「要解釋,也不必損我,什麼有毒的食物……」

  一笑釋然。

  對沐英續我非常愧疚,他一腔愛意放在我身上,到最後我還是心有所屬,他長歎一下:「也罷,這事不能強求,祝你們幸福。」

  倒是那怪物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放在人多的地方幹掉,不怕傷及眾人嗎?沐英續說道:「那怪物是凝聚人類的慾望而生成,在人多的地方產生各種慾望才能把它引來。至於那圓柱內。」

  他擰開翹起的一個柄:「上好的美酒,也是用以引的。」


第四部 凰凰相求

春天來了。

  春天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季節,每當漫步歷史古老的校園,兩邊垂柳暴出新芽,熏著空氣中微帶濕濕梔子花的香味,耳邊迴盪燕雀的鳴叫,如果閉上眼睛,真有在天堂一般的感覺。

  春天也是情人的季節。我和箴言終於過起了在同一屋簷下的生活,姐姐向葉子姐學廚藝,索性跟了過去,為了我的安全,箴言也搬進荷田居。姐姐臨行前說道:「妹妹,有些話姐姐不得不說。不要做有些不能做的事情。我不想下次姐妹再見面時,是在醫院婦產科。」

  我嗔道:「姐姐,你把我和箴言當成什麼了。」

  姐姐走了,我對箴言說:「只有我們兩人了。」

  箴言說道:「是啊,只有我們兩人了。」

  在一起一定會發生什麼,因此我的心理做好了準備。第一晚,箴言把我送到臥室門口,吻吻我的額頭,說道:「睡吧,我的小寶貝。明天見。」

  我道別,姐姐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畢竟我們都是傳統的人,而且我為人害羞。

  於是白天箴言送我上課,晚上一起吃飯,一起數星星,之後互道晚安。以後的夫妻生活也大概如此吧。我生性淡薄,生活如此便已經滿足。

  「過幾天,我堂姐要結婚了。她邀請我們去參加她的婚禮。」

  一天吃飯時箴言說道。

  「好啊,我們一同去。」

  其實箴言的許多親戚我都不認識,因此我想找個機會見見面,搞好關係。估計參加婚禮不用幾天,我就簡單的帶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和禮服,隨箴言出發。

  可能是他們種族的緣故,現在雖然他們慢慢地在融入人類的生活,但是還是喜歡住在深山老林裡邊,許多地方不通路,我們只能步行過去。山上的景色很美,對於看慣了大城市鋼筋水泥森林的我來說,實在新鮮。原本箴言還擔心我體力不行,一路上有說有笑的,走的並不是很累。

  春天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早上好好的晴空萬里,到接近中午時突然狂風大作,頃刻間烏雲漲天,豆大的雨點落將下來,這山裡又沒有什麼避雨的地方,把兩人淋地夠嗆。這裡離箴言老家不遠,我們連滾帶爬,到達時滿身泥濘,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

  田奶奶看見我淋成這樣只心疼,趕忙燒水讓我們洗澡。箴言還好,老家麼,替換的衣物總有。我連替換的都淋了個透,田家女性的衣物又因為我個子太高穿不了,田奶奶思來量去,把箴言少年時的衣物帶給我穿,哈,十分合身。

  但是沒有貼身的衣物可穿,薄薄的春裝恐怕會走光。我紅著臉向田奶奶要了一尺白綾,學古人把胸脯裹住。

  當我跳出來時,向箴言問道:「看,我扮男人帥不帥?」

  箴言一怔,然後笑著說:「是不是扮男裝上了癮。不過真是很帥。但是說是男人嘛……肩太窄,胸太高,屁股太圓。」

  「去去!」

  衣服還得晾一天才能乾,箴言提議到處逛逛,我欣然答應之。景色美,吸引住了我們,不知不覺天黑,我說道:「糟了,回不去了!」

  箴言答道:「無妨,難得一次野外露營。」

  「但是我肚子餓了。」

  「饞嘴。好了,以前一直是老婆為我煮飯,今天我為老婆奉獻一次。」

  「好啊,箴言做什麼東西。」

  箴言不知從何處逮來一隻野兔,卻是他手上白光一閃,可憐的兔子便開膛破肚,箴言有如同變魔術一般升起一堆火,生烤兔子。

  我看的奇了,問道:「箴言,你居然還會這等本事。」

  箴言說道:「作為狐,這些小把戲還會有的。以後我也教教你。你不是一般的人類,應該學的會。」

  「太好玩了。」

  烤熟兔子,因為沒有鹽,卻是抹上從蜂巢裡弄來的蜜,味道十分恬美。原來箴言做菜也有一把手藝,以後定當叫他多下下廚房。

  這時草叢中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響,我一驚,聽到背後有個年紀不是很年輕的女人說話:「兩位公子,風餐露宿的何苦,如果不嫌棄寒舍的話,不妨小住一晚。」

  我回過頭,是位約莫四五十歲的女子,穿戴頗有古裝遺風,個子不高,臉盤尖尖,打著燈籠,笑瞇瞇地瞧著我們。

  箴言說道:「那麼多謝,請大姐前方帶路。」

  那女子說道:「不必言謝。山裡少客,來之則待之如主。」

  她在前面走,燈籠把她的影子拉長,我心中發毛,把箴言拉低,悄悄說道:「箴言,會不會是鬼了,騙我們去吃了。」

  箴言輕輕敲打我的腦袋:「小傻瓜,她也是同我一樣的。倒也沒有惡意。」

  那女人問道:「還沒有請教兩位公子的名諱。」

  箴言答道:「哦,我叫田箴言。」

  「是龠山田家的公子嘛?」

  「正是。」

  「聽說半年前田公子與荷田何家長女訂婚了。贖住在同一個地方的老鄰不能參加,因為我家皆是女流之輩。哦,還有一位小哥是誰啊?」

  箴言正想闡明真相,被我捏了一把手不說了。我粗著嗓子說道:「嗯,我是他堂弟田竺楓。」

  「原來是楓公子啊。」

  箴言也在我手上捏了一把,小聲說:「胡鬧!」

  「到了。」

  這個家是棟規模極大的房屋,從風格來看,起碼有上百年歷史,雖然屋裡屋外修整的十分齊整,但是總有荒涼的感覺。

  「小書,快來見過兩位公子。」

  裡面哎的一聲,跑出來來一位少女,也是穿著明代古裝風格的衣物,個子小巧,淺淺地行了個萬福。

  那女人說道:「小女董帛書。」

  我湊近彎下腰細細打量,約莫十六七歲,臉盤尖尖,長得精緻可愛,好像一個芭比娃娃,只是眼睛小了點。她抬起頭來,目光正好與我接觸,急忙避開,臉色緋紅。我歎道:「真是可愛!」

  箴言把我拉回來,道歉道:「在下弟弟不知禮教,冒犯令嬡,見晾!」

  董夫人眼神中卻冒出喜悅的光芒,說道:「哪裡,山裡人家講究什麼禮教。兩位公子請進去。小書泡茶!」

  箴言在我耳際小聲數落:「現在你的身份是個男人,這樣打量女孩子很不禮貌。記住!她們不像我們,山裡住著,不見世人,天曉得性情如何。小心為妙!」

  我吐吐舌頭。

  裡面裝飾倒是顯出大戶人家的氣派,精緻的紅木傢具,十分罕見。我們隨董夫人坐在桌邊,箴言恭恭敬敬,我卻到處打量這個奇怪的家,一邊心中思慮她們是什麼種族幻化為人。

  帛書端來茶水和一些蔬果蜜餞,然後坐在母親一邊,低著頭不敢看我們。董夫人一邊乜斜著我,一邊卻向箴言問道:「我聞之田公子目前於樾州大學讀書中,不知楓公子如何營生?」

  箴言謹慎地回答:「弟弟現在和我住在一起,讀書明江學院裡。」

  「原來楓公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不曉得貴庚幾何?有無婚配?」

  怎麼一來兩去居然問道我的婚姻上,箴言自然不好說這位「堂弟」是自己的未婚妻,又找不出其他理由搪塞,索性道:「目前二十歲,尚未婚配,由我和我未婚妻照顧生活。」

  在箴言回答這個問題時,董夫人緊張的要命,但是回答後一片輕鬆,之後扯談,十之八九都是圍著我轉。我不傻,八成是董夫人看上我這個「英俊的奶油小生」,想作女婿。我突然對兩人插嘴道:「董夫人,我怎麼沒有見到你家先生。」

  董夫人歎了口氣:「家夫早逝,一直是我們母女相依為命。」

  我道:「這麼大的家,又在深山老林裡,真難得夫人支撐。難道沒有歹人打不軌之心?」

  董夫人冷笑道:「妾身雖然不才,自保之術還是有的。若是有歹人過來,保證叫他有來無回。」

  「天色不晚了,還是服侍兩位公子就寢。」

  董夫人安排我們房間,藉故把我和箴言離的遠遠的。我啞口無言,心中倒是開始擔心她們有什麼陰謀了。因此我不敢脫衣,直接鑽進被子,凝視窗口,寒月似盤,月光若水一般溫柔。不一會兒,門口傳來嗒嗒敲門聲,一個年輕的女聲說道:「楓公子,小書可以進來麼?」

  我起床打開門,她害羞地低著頭,抬起來時見我衣裝端正,以為沒有睡,說道:「長夜漫漫,原來公子也無法入眠。」

  我問道:「小書來找我何時?不怕母親責怪?」

  帛書說道:「沒什麼事情,就是想和公子隨便聊聊。小書生長十七年,所見只有眼前風景,聽說公子在外面求學,想聽聽公子說說外邊的事。」

  原來如此,想如此小女孩打架也不是我對手。於是挑了幾件女孩子感興趣的事情說(同是女人麼,呵呵),聽得帛書羨慕煞,幽幽說道:「還是你們狐類開明,混跡人類之中。不像我們,老是呆在這個地方,故步自封,連穿的衣服也是上百年前的款式。唉……」

  我勸慰道:「也不必傷心,以後長大了,自己出去走走。」

  她突然衝動地說道:「公子,你能帶我出去嘛?」

  「這個……」

  我想到非人族類在外面的危險,我有能力保護她麼?

  帛書目光迷離,說道:「公子,我美嗎?」

  「小書很漂亮啊!」

  帛書伸手,緩緩地解開胸口的衣襟,雖然我也是女人,但是對這個行動也愕然。江南的春天,已經帶有南國夏的熱,她身上只是穿了一件帛衣和肚兜,在反應不及的時候,少女潔白的身軀裸露在森林的氣息中。

  月光若水一般溫柔,輕輕地映在少女身上,好像為她披上一層薄紗。帛書身軀很美,已經長大成熟,顯出女人的魅力。她的肌膚很光滑,似乎月光流淌在皮膚上,從脖頸一直衝到小巧而微微顫動的淑乳,再流淌下去,被窗戶黑影遮住我看不見為止。

  「公子!」

  帛書撲到我懷裡,喘著粗氣說道:「我一直相信世界上存在有緣千里來相會。母親說為我帶來了好夫婿,當我第一次看到公子時,我就知道我喜歡上公子了。你娶我吧,把我帶到外面去!」

  在這種情況之下,任何男人都會有順理成章的事情發生(箴言一定也會,如果他真的。哼哼!),可惜,我是個女人。

  所以我只是歎了一口氣,推開帛書,撿起地上的衣物披在她身上,說道:「對不起,我不能!」

  帛書眼中噙著淚水,少女以肉體引誘都無法成功,這對她的自尊和自信是打擊很大的!突然一轉身,嚶嚶哭著跑出去。

  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窗邊又傳來聲響,我一看,是箴言。

  「你一直在偷看?」

  「我是聽到哭聲過來的。你闖禍了,我們跑吧!」

  我詫異地說道:「難道嚴重到要偷偷摸摸逃跑的地步?」

  「這些長居山裡的人,腦袋保守的緊,受了這般侮辱,不找你玩命才怪!」

  我從窗口探出身,箴言伸手接住,輕輕落到地上。兩人手拉手,穿梭於茫茫林海中。今夜月光固然明媚,但是森林裡厚重的大樹遮住了一切光線,在我眼前只是黑呼呼的一片,不時有葉片掠過,箴言好像有夜視眼一般,拉著我毫無困難地避開樹木。後面遠遠地傳來一陣陣如狼一樣長長但是更加尖厲的嚎叫:

  「姓田的小子!我家姑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可是你這沒良心的小賊看過了女兒家的身子後居然還一聲不吭地溜走!看我抓到你不扒了你的皮!」

  我大驚失色,問題嚴重到如此地步。

  箴言固然能在黑夜中視物,但是對地形不熟悉,跑了一陣子,居然發現又回到了老地方,對我說道:「小楓,你先走,我來阻擋一會兒。」

看我戀戀不捨的樣子,苦笑道:「放心,打不過我逃命的功夫還有的。」

  耳聽那尖厲的叫聲越來越近,我咬咬牙說道:「保重!一定要跟我會面!」脫身而去。

  在黑夜裡跑了一陣子,聽到遠處兩種動物的撕咬聲響成一片,心中不禁駭然,這打鬥也太野蠻了吧!

  我的眼睛不能在黑中視物,幾乎是像瞎子一樣摸黑過去,速度也不敢太快,也不知走了多少時間,映入眼眶的還是黑呼呼的一片,四周又寂靜的可怕。我這來自大城市的孩子見過這種陣仗,腿一軟,坐在地上,幾乎又想哭起來,箴言呢?

  嚶嗚哭了幾聲,我聽見一聲歎息,徒然緊張地大叫道:「誰!」

  隨之看到一對猶如鬼火的藍幽幽的東西飄忽於空中,湊近了原來一個人的眼睛,正是帛書。

  帛書說道:「原來楓公子也像一個孩子一樣,害怕了就哭。」語氣中不見嘲笑,卻又同病相憐的感覺。

  我說道:「終於叫你抓住了,想扒了我的皮?」

  帛書幽幽說道:「帛書喜歡公子,只是一廂情願罷了,但是公子有難,帛書怎麼會落井下石?」她手指一方,「往前一直走過去,看到一棵大樹就停下,等到天亮,即可平安離開。」

  說罷只是看著我,眼中癡情一片,這傻孩子,難道還沒有瞧出來,在我拙劣的男裝下,是一個女子的身軀?

  我站起身來道謝,慢慢地走向帛書所指的地方,不久就看到一棵大樹,起碼需四人合抱之粗,我便坐在凸出的樹根上,焦急地等待,心中想著箴言如何了,一夜奔波,不知不覺睡了。突然動靜一響,我馬上張開眼睛,卻是箴言。

  我大聲歡呼,跳過去抱住箴言的脖子。箴言滿臉疲憊,衣服破破爛爛,頭髮上粘了不少草啊、泥啊。我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箴言有氣無力地說道:「聞著你的氣味追過來。」

  我刮刮他的鼻子,說道:「你這犬科動物,鼻子果然靈敏的很。」

  箴言沒氣好笑地吧我從他身上扯開,說道:「你啊你,平時一臉無辜相,惹出來的禍端比誰都大。那婆娘真狠……」

  有個冷冷的聲音傳來:「更狠的在後邊!」

  我和箴言俱是一驚,看去原來董家母女也追來了,帛書有意無意地瞟瞟我。

  「誰在打擾我睡覺?」

  傍邊的大樹突然傳來甕甕的聲響。樹會說話?但是聯繫到我這個非人類未婚夫,也就釋然。

  董夫人恭恭敬敬地對大樹說道:「打攪龠山樹神休息實在不應該,但是這個恨我實在難消!」

  「什麼事情,仔細說來聽聽。」

  董夫人於是把事情說了一邊,末了又道:「你這叫帛書以後如何出去見人啊!」

  龠山樹神甕聲甕氣地說道:「此事實在不應該,田家兄弟,你們怎麼能做出這般事情來。你們自己說說,該如何解決?」

  我和箴言對視一眼,我說道:「這事不是我想引出來的,帛書小妹是個好姑娘,但是我無法接受。」

  董夫人發怒道:「我家小書有何不好,令你無法接受,是她長得醜?還是缺乏禮教。」

  我搖搖頭,說道:「皆不是。原因出在我身上,實在是因為——我,是,女,子!」

  董家母女一臉狐疑,根本不相信。

  我臉一紅,叫箴言走開,背過身朝著董家母女解開衣襟,看到我包裹著鼓鼓胸脯的白綾,傻瓜也能猜到。董夫人先是一怔,然後無奈;帛書則是滿臉失望。

  董夫人長歎一口氣道:「也罷,我們母女有眼無珠,居然錯認女兒為郎君。但是,為何不事先闡明你的身份。」

  我說道:「我真實身份其實是田箴言未婚妻何楓,也不是有意哄騙兩位,只是偶爾穿了我未婚夫的衣裳。實在是對兩位抱歉!」

  董夫人還是怒目而視,龠山樹神說道:「何楓是何先生的孫女。也怪你自己,找女婿心切,連男女都不分!看在何先生的面子上,不要對小輩計較。若是你還不解氣,我倒有個主意。」

  董夫人道:「什麼主意?」

  龠山樹神道:「你還不是為了找女婿嘛?這山裡合適的男子越來越少,不如讓兩位帶到外邊去,保證找一門好女婿為止。」

  我和箴言面面相覷,苦笑。董夫人則是思考中,帛書卻一臉驚喜。

  最終在我們的保證下,董夫人同意讓我們把帛書帶出去,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找我們算帳!此事就以此了結。

  帛書親暱地稱箴言為田大哥,叫我時眼珠子一輪,叫喚道:「大嫂!」

  我面頰緋紅,威脅道:「死妮子,起碼叫聲姐姐,要知道,這會使我覺得很老。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第五部 狐女出嫁

在我的想像中,箴言那些奇怪的親戚住的地方一定是陰氣森森、鬼火飄蕩,走一步踩到一具骷髏,住宅猶如墳墓的可怕地方。因為《聊齋誌異》看多了,自己又設身處地,不免有了這些離奇的怪念頭。但是當我終於看到時,不禁啞然。

  從山頂眺望,山腳朝南一面錯落分佈了數十戶人家,形成一個小村落,建築透出晚清民國時的風格,盤滿爬山虎,卻未現舊跡,常常翻新。村中一條小溪彎彎曲曲的淌過,名叫苕溪,以是村子名曰苕溪村。

  我們來的那天正是新婦出嫁前一天,村子裡非常鬧熱,本來村子就小,村民又是拐彎抹角的親戚,所以一家喜事,全村忙碌。嫁女的箴言大伯在村口迎接親朋好友,瞧見箴言和我時,連忙趕過來說道:「啊呀,箴言你可總算來了。」他把目光轉向我,「哦,這位一定是箴言的未婚妻了!」

  我訂婚的時候過於匆忙,來的親戚並不是很多,因此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伯,心中害羞,躲在箴言後邊,低低地叫喚一聲。

  大伯哈哈大笑,說道:「你們訂婚時作大伯的沒有機會出席,初次見面,送個見面禮,算是一片心意。」

  說著塞給我一個紅包。我愣愣,原來狐也有這個習俗啊!箴言推推我輕聲道:「還不趕快謝過大伯。」

  我謝過了長輩,之後大伯叫一位村民領我們進去。我們未婚夫妻若在人間的話,早早地讓我們住在一個地方了,狐們比較傳統講究禮教,分開了我們兩人,安排在各自不同的房間。考慮到我怕生,箴言就在我的對面。

  我們無事,就好好休息,連續走了幾天山路,腳都麻木了。直到晚宴時分,我換好禮服,隨箴言一起出席。

  客人很多,房子裡擺滿了酒席,耳聞觥籌交錯,目視酒酣當中。與我同在深山中的董家不同,人們多是穿著流行的服飾,男的以西裝為主,女性則豐富多樣,各種美麗的禮服眼花繚亂。新娘沒有出現,我卻一下子成為眾人的焦點,許多人都沒有見到過我,聽說是箴言的未婚妻,紛紛前來看稀奇。先是箴言的介紹,然後是我怕生地羞羞答答叫喚,客人大讚我或漂亮或賢惠,長輩則塞來一紅包,如此循環,直嚇得我緊緊抓住箴言的胳膊,生怕丟了就被那些奇怪的客人吃掉,他們其中有些看起來長得像豺狼虎豹。

  箴言不耐煩起來,拉住我逃脫出來,到一桌酒席跟前。一個女孩子興高采烈地撲到箴言懷裡,叫道:「大哥,好久不見了!」

  箴言把她拉開,說道:「別鬧了,我到那裡去。你楓姐怕生,就拜託你照顧了。」

  那女孩一口答應,呆箴言走開,毫不客氣地對我叫道:「嫂子!」

  我仔細打量著她,約莫十五六歲,身形剛剛長成,面目之間依稀與箴言有些相似,該是箴言的族妹吧。這女孩嘰嘰呱呱,性子很活潑,待人熱情。我知道她叫田笠胤,果然是箴言的小族妹。

  按照規矩,女人和小孩是不能上上位的,笠胤便帶我到下位的一桌酒席,坐在一起。這邊多是田家的女子和小孩子,其中以我年紀最大。在笠胤的指揮下,眾小孩一起大叫嫂子。害得我滿面通紅。

  酒席上飲料不全是酒,照顧到孩子和女性,居然有可樂提供。飯菜倒是十足的山裡野味,吃得十分開心。笠胤一邊不住地往嘴裡加東西,一邊細心地想我介紹情況。箴言看似聰明,但是犯了男人粗心的通病,居然忘了向我介紹家族的情況,幸好有笠胤在,否則一會兒搞錯,哪可丟臉到家了。

  田家致高祖傳下來,第二代三人,第三代五人,第四代也就是箴言一輩有八人,箴言是長孫,也是該代唯一的成年男性。出嫁的是大伯的長女田箋雅,而在這桌酒席上就坐著除了新娘和箴言以外的所有田家第四代。

  我遠遠看過去,箴言和他的叔伯長輩們正喝得面紅耳赤,不時傳來陣陣大笑,突然有人道:「明天新娘就要出閣了,以後見面十分難得,不如讓大家今天見識見識新娘打扮的如何漂亮。」

  眾人轟然同意,逼迫大伯把女兒拉出來,大伯搖搖晃晃站起來,朝眾人宏宏手,走入房內。不一會兒出來,走路十分快捷,臉上的酒暈消失不見,向眾人說道:「小女害羞,內人正在勸慰,大家等會兒。」

  然後對著靠近自己的一位堂兄弟耳語,後者又對旁邊的悄聲,如此傳遞,箴言臉色大變,向我望望,終於一咬牙,走到我跟前,貼在我耳際說道:「出事了!」

 我詫異地問道:「出了什麼事情?難道是新娘偷偷地和地下情郎一同私奔了?」

 「比這事情還糟糕!」

  箴言苦笑一下。

  我們一直在悄悄細語,旁邊的笠胤聽得奇了,大叫道:「你們說著什麼秘密的事情,居然不讓大家知道!」

  箴言說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

  笠胤撇撇小嘴,委屈地道:「就大我幾歲,擺起架子來教訓我了。」

  箴言不再理會她,拉著我徑直走到後廳一件房間裡,方進入裡面,我就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藏在空氣中,整個房間裝飾的豪華萬分,應該是新娘的閨房。裡面坐著的一個中年夫人卻垂著淚水,不住擦拭,大伯站在窗邊,怒氣之極,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睛好像著火了一般,見我們進來才好轉一點。氣氛卻與喜氣的環境格格不入。

  箴言說道:「大伯,我把小楓帶來了,真的按計劃行事?」

  大伯說道:「也沒有辦法,先頂個一兩天,再想應付對策。」

  箴言歎道:「也罷,只能這樣了。」

  我心中奇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正想開口問,大伯一擺手先說起來:「小楓,既然你快嫁進田家來,我們也就把你當作自己人了,這田家的事情亦便有你一份子,是好是壞都不瞞你了。唉,家門不幸。」

  大伯把房間裡那張床的床幃猛然拉開,一個臉色慘白、滿面汗珠的年輕女子躺在床上,呼吸倒是平穩。她年紀應當大上箴言幾歲,相貌極為相似,難道這就是新娘田箋雅?她出了什麼事?我定睛一看,她的身邊還躺著一個小小的、皮膚皺紋的嬰孩,心中一驚,猜到了七八分,但是還不敢肯定。

  大伯歎氣道:「我家的箋雅,小時候是個極為乖巧的孩子,孝敬長輩,關照弟妹,人人說道善。我送她出去讀書,原本是叫她長長見識,不料卻惹出禍端,居然背著我們把肚子弄大回來!她從小訂婚,要嫁給長白山李家。若是他老老實實把事情說出來,我們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怪人,定然退掉婚約,隨其所願。但這孩子不聲不吭,一直瞞著。現在李家快要娶人了,卻把這野種生下來!怎麼才好。」

  我心中不是滋味,猜到箋雅恐怕是被男人玩弄後拋棄,忍辱回到家裡,不敢面對父母,打算偷偷生下來,難料居然在成親前一天誕下孩子,叫族人發覺。不禁為這位女子感到同情。

  大伯說道:「箋雅產後虛脫,身子無恙,可能要昏迷幾天。明天李家就來了,出了怎麼大的醜事,叫我們田家的臉往哪裡擱!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請楓姑娘幫幫忙!」

  我急忙說道:「大伯把我看作自己人,何必說份外話。只要我何楓幫地上,我竭盡全力。」

  大伯道:「好!我也不多說了。就是請你在這兩天內,做一回新娘。」

  我大吃一驚,原來是冒名頂替之計,叫我冒充新娘。我猶地望向箴言,箴言搖搖頭說道:「小楓就答應吧,何況又不是真的把你當新娘嫁出去——我還不肯呢!只是在這幾天裡,你便以箋雅的身份應付一下李家,我們想辦法解除和李家的婚約。委屈你了。」

  我說道:「我像箋雅姐嘛?萬一看破……」

  大伯道:「這點不必擔心。我們早已想到,那李家的人只從照片上看到過箋雅,真人真面並沒有見過,把裝化地濃些,是看不出來的,何況你一直披著頭巾。我會叫一位機敏些的人一直陪著你。就算李家察覺了,大不了翻臉,我們田家可是地頭蛇!」

  大伯又道:「本來不想麻煩你的,但是此事事關田家聲名,只能家裡人知道。你也看到了,田家年輕一輩,次大的笠胤才十五六歲,還是小孩子,只能麻煩你了。」

  我點點頭,心想就當是結婚前的一次預演。

  這時一個人走進來,說道:「大哥,外面的客人等不及了。」

  大伯揮揮手道:「那就打扮打扮。我們男人出去。」

  箴言隨大伯們退出,湧來一群三四十歲的女子們,約莫是我未來的大嬸們,她們仔細地開始為我化妝,我皮膚屬乾性,向來施淡妝,一下子鋪了厚厚的一層,難受極了。我的身量又比箋雅高出許多,一時之間為她準備的新服穿不下,剪了幾個洞才塞進去,我一看,袖子短了如許。鞋子更是進不了,穿我自己的。待我頭上遮上紅艷艷的披巾,被人推推搡搡地出去。

  我目不視物,聽眾人一陣大呼,而後掀開披巾,匆匆又合上,不叫大家看清楚。眾人大歎沒有人看清楚新娘,只有少數幾人心中奇怪,新娘個子怎麼一下子高出許多?或許高跟鞋吧!

  之後就把我一個人丟在新房裡,方才酒宴還沒有吃多少就讓拉出來做事,肚子呱呱叫起來,好餓啊!正在尋思是不是偷偷跑到廚房裡找東西,但是又怕被發現,門口咯的一下,有人推門進來。
  我連忙掀開頭巾,卻是箴言,撒嬌地叫喚一聲:「箴言……」

  箴言暗示我不要出聲,然後手中一提袋子,過來拉開。哇!全是好吃的,而且箴言知道我喜歡甜食,特地弄了些小糕點和蜜餞。我歡喜地捧著他的腦袋親了一下,趕快啃起來。

  箴言悄悄說道:「慢慢吃,不必急。我遇上笠胤,她奇怪你怎麼沒吃什麼就不見了,我知道你肚子餓,帶了些過來。難為你了,原本要你來參加一次婚宴的,想不到成了這種情況。」

  箴言為我倒了杯水,安慰我熬過兩天即可,然後走開。

  我睡在新房裡,冷清的慌,心中倒是極為可憐那個箋雅和他未見面的新郎,好好的一場婚禮鬧成這樣。第二天比我想得還要糟糕。按照原計劃,是田家一待新郎過來,以車輪大戰用酒灌昏新郎,然後借酒醉發生什麼打架,最好打傷田家的長輩,如此把責任推到新郎身上,就可以取消婚約,又不失面子。計策雖好,但是漏計算了一點,東北人酒量極大,田家四兄弟外加箴言輪番上陣,甚至還以與新郎開開玩笑為由請來的幾位大酒鬼,喝光幾箱茅台還是不能擺平新郎,倒把自己喝得暈暈昏昏。

  我呆在新房裡,什麼事情也不知道,事情是後來曉得的。當時我突然聽到門口咚咚幾下,一股酒味逼到我面前,頭巾冷不防被扯去,我吃驚地抬起頭。光線極強,我不禁瞇起眼眸,一個人影矗立在我前面,然後,我聽到一個溫柔的男聲說道:「你,比照片上更美。」

  我逐漸適應的強光,我眼前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個子雖然不如箴言高條,但是極為健壯,猶如一頭北極白熊,他的相貌粗獷,線條分明,充滿了男子漢的氣概,打個比方,箴言是屬於那種古代的白面書生,那麼他就彷彿古希臘的雕塑一樣。他臉龐紅紅的,噴著一股酒氣,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秀髮,說道:「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的。」

  突然撲上來,把我壓在床上,我大駭。難道天意如此,我今日貞操難保,不得不嫁於此人,弄假成真?

  我肢體纖弱,反抗不了,只能嚇得閉上眼睛,但是他趴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後來居然打起呼嚕,原來酒力上來,睡著了。

  我鬆了口氣,費了好大力把他狗熊一樣的身軀推開,站起來,整整衣物,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回頭看看這人,見他睡覺呼吸不暢,拉開他的衣襟透透氣。這人真可怕,胸口長了半月形的一圈毛,莫非是狗熊的族類?

  思量後,我決定裝回我自己,洗掉妝,又換回衣服,方走出就看到笠胤,她奇怪地說道:「大嫂,昨天怎麼早早不見你,現在才出現。」

  我尷尬地說道:「是啊,我貪睡。」

  笠胤說道:「箴言哥喝醉了,睡在客廳裡,你去看看。」

  我陪在客廳裡,一直到傍晚,箴言猛然間彈起,叫道:「不好,小楓!」

  我說道:「還好,你未婚妻的貞操保住了。」

  箴言看看我,點點頭,說道:「還好,那傢伙呢?」

  「喝醉睡著了。」

  「北方人酒量真大,可惡,頭痛死了。」

  我為箴言喝口醒酒茶,他勉勉強強爬起來。之後那些叔伯也起來,對著我一陣苦笑。計策完全失效,得另外想辦法。

  我繼續裝作新娘,那北極熊被抬出去,居然要三個人才行。他酒量大,醒得也快,到晚飯時間起來,長輩們警告他不要對新娘無理,這人唯唯諾諾,然後吃了五人份的食物。

  我偷偷吃了箴言送來的甜點,冷不防聽到有個女聲叫道:「怪不得不要讓我來見你,箋雅姐,原來在偷偷躲著吃好東西。」

  在我面前冒起一股白煙,逐漸凝聚成一個少女的人形,待完全顯形,卻是笠胤。我怔怔地看著奇妙的事情發生,而她則哈大嘴巴,說道:「怎麼,怎麼是你?箋雅姐呢?」

  我苦笑一下,說道:「你楓姐姐要代替箋雅姐嫁人了。」

  笠胤知道當然不可能,從箴言寵我的樣子看來,怎麼可能把我嫁掉。我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說一遍,並且叫她保密。笠胤歎道:「怎麼會搞成這樣了,可憐的箋雅姐。」

  笠胤突然豎起耳朵,吱道:「不好!有人來了。是叔伯的話一定剝了我的皮。」

  我四下裡張望,心念一動,把她藏在床上,放下床幃。

  進來的是那頭北極熊,但是此刻他清醒,恭恭敬敬地說道:「昨天得罪姑娘的,抱歉!幸好沒有惹出什麼禍端。」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怕生。

  那人說道:「雖然我們兩人的婚姻是上輩安排的,但是我真覺得幸福。如果有一見鍾情的話,我對你即是。」

  他繼續說道:「可能你還不熟悉我,以後生活在一起就會瞭解我。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朝赫,你可以叫我朝赫,今年二十五。我是東北大學醫學院畢業……」

  這人彬彬有禮,完全不像昨天那麼粗魯,他自我介紹一番,見我一聲不吭,以為我怕羞,倒也不以為奇,說道打攪便離開。

  笠胤馬上趴到我身上來,說道:「我認為這個大狗熊完全愛上你了,箴言哥真可憐,又多了個情敵。」

  晚上笠胤就賴著不肯走,說要與我共度良宵,小孩子脾性。我問道她怎麼能突然出現在房間裡,沒有經過房門?笠胤道:「這有啥稀奇,是狐的基本本事,難道箴言哥沒有給你表演過?這叫化煙傳牆,能化煙穿過細縫,以後我也教你。哦,忘了,你是人,不能學。或許以後你的孩子我來教吧!」

  第二天,叔伯們的臉色越發不好看,連著箴言也是垂頭喪氣,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那個李朝赫興致勃勃,在早餐時分吃過五人份的食物後,說道要把新娘接回去。大伯說道:「女婿,何必這麼心急呢?來,我們陪你喝酒。」招呼來其他人,又開始灌酒大賽,決計能把新郎拖住一天就是一天。

  箴言悄悄來到我處,苦笑道:「要是新郎真的要把你接走,你就實話說出來。也不管田家的聲譽,我們跑吧。」

  我啞然,到最後居然是我們要私奔,無論如何,我不會嫁給那頭狗熊的。歎了口氣說道:「其實那個李朝赫也不錯,他是學醫出身,若是他開明一點,能接受箋雅姐,對兩方來說,都是個圓滿的結局。」

  箴言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急忙說道:「你說什麼?那個李朝赫學醫的?」

  我嚇了一跳,忙說:「有什麼奇怪?昨天他自我介紹時候,就說道他是東北大學醫學院出身。」

  箴言皺眉思慮,猛然一砸床,叫道:「我明白了!小楓,你真好!」

  說著在我唇上親了一下,匆匆跑出去。

  我愕然,不知道有什麼事情要他如此激動興奮,心念轉動,換了衣服,卸下妝,也跟著出去。箴言在大伯耳邊一陣細語,大伯臉色由陰轉晴,然後故意把臉色壓下來,但是眼眸中充滿了喜悅,向幾個兄弟使了眼色,溫和地對李朝赫道:「我說女婿,天熱喝酒,不如我們脫光來賽?」

  李朝赫已經有七八分醉,不加思索的答應,大伯盯著他胸口那半圈白毛,眼珠高興地要跳出來,喝了一口茅台,對李朝赫道:「我說李家小兄弟,你哥哥李朝赫好嗎?」

  李朝倏地將剛送到嘴邊的酒碗停下,凝息片刻說道:「岳父大人,別搞錯,我就是李朝赫。」

  大伯大喝道:「也不必瞞什麼了!你們熊族雖然相貌可以變化,但是胸口的半拉子是絕對不會有變。李朝赫已經二十五歲,白毛應該轉銀,但你一片雪白,當然不是!」

  李朝赫一呆道:「居然這裡有毛病了。不錯,我即是李朝赫之弟,李顯名。」

  大伯道:「為何哄騙我們,叫你來施掉包計!」

  李顯名歎氣道:「我大哥對這些包辦婚姻向來深惡痛絕,當婚期逼近時候,被父親逼急無奈,竟然逃之夭夭,不見所蹤。無奈之下,要我來頂替。」

  原來對方也是個冒牌貨。

  「但是,我對箋雅是愛慕之極,我發誓,若我娶了她,一生就好好地待她!」

  我心念一轉,看來李顯名對我喜歡之極,以為今後便同我生活在一起,無所顧忌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卻被箴言抓住要害,一擊成功。

  大伯喝道:「李家如此無理,當我們田家是什麼?說話部算數,隨便找個人來應付,你回去吧,看在長輩的面子上不為難你。把你李家的禮物和親戚朋友帶走!」

  「可是我真的……」

  「滾!別怪我們不客氣!」

  大伯得理不饒人。

  李顯名眼色漸漸轉紅,粗氣越來越重,咆哮道:「別以為你們田家有理,我苦苦哀求不理會,就用硬的。」

  大叫一聲,身上衣衫盡爆,顯出原形,是一頭高大的黑熊,四下裡轟叫,嚇得客人狼狽逃竄,撲向新房。

  大伯冷冷一笑:「這些把戲,還嚇不倒我們狐類。」

  突然白光一閃,鑽出衣服,落在地上是一頭三尾火狐。

  火狐動作極快,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撲向狗熊,一口咬住胸口的那圈白毛。這裡正是熊族的要害之處。那狗熊痛得吼叫連連,揮動巨掌打向火狐,這時後者已經跳開,打中的是自己胸部。如此戰鬥,狗熊固然高大,但是行為笨重,幾下之後,倒在地上,又顯出一個男人赤露的身子,敗了!

  火狐跳回來,早有人撿起衣服披上,待出現人形,大伯冷笑道:「打架也得用智慧。」

  事情算是解決了,處於禮儀,田家還是把李顯名包好傷口,休養數日。哪知笠胤又惹出禍端,無意間露出風聲,新娘也是冒充的,於是招來李家的大舉口伐。大伯索性把事情挑明了,既然如此,婚姻不成,但是兩家存在尷尬,也就沒有斷絕關係。之後以後定娃娃親之類的事,卻萬萬不能再做。

  倒是原本作新娘的箋雅,臣婚禮一片混亂之際,居然不過產後虛脫,抱著嬰兒偷偷跑了,從此天涯孤女,不知何去何從。

  李顯名聽說假新娘原來是我,見我身邊伴著個箴言,知道已經沒有希望,但是還是不死心地問道:「楓姑娘,你是否有姐妹。」

  我說道:「我倒是有個姐姐和妹妹,但是不知他們對你有沒有意思。」

  李顯名歎氣道:「得不到楓姑娘,得到她的姐妹也是慰濟。看來田老弟最幸福,有如此佳人做伴。」

  我偷偷看了箴言一眼,他滿臉幸福。

第六部 三月裡藍月物語

許久沒有回西邯城裡的老家了,乘著春假我攜帛書來到家裡,爸媽見我突然帶了個年輕的女孩子回來,頗有些驚奇,我只好道是箴言的親戚,請我照顧一段時間。帛書知書達理,又惹人喜愛,爸媽高興地彷彿又多了個女兒。

  我帶帛書來,其實還要她盡早適應人類的生活。剛出山時,居然還穿著古裝,只好穿上姐姐的衣服,回來後馬上逛街買衣服。帛書是獾的族類,視力不佳,整天瞇著眼睛,我一琢磨,就為她配了一副眼鏡,戴上後像模像樣的一個中學生,雙目睜地大大,可愛極了,再仔細看,好像還帶有綠色。我奇怪地問道,帛書說:

  「這有什麼稀奇,你們人的眼睛都有藍有綠的,我們當然也有了。難道姐姐沒有主意到,箴言哥哥的眼珠也是黛綠色嘛?」

  是嘛?我好奇心起,纏著箴言要看:「箴言箴言,給我看看你的眼睛。」

  箴言揮手叫我別胡鬧,最後糾纏不了,只好彎下腰讓我觀察。真的,箴言的瞳仁猶如森林之色,黛綠近墨,咋看好像褐色。

  我心中琢磨,我們以後生下的小孩不知道是像誰,萬一也是黛綠色的眼睛,別人會怎麼看待?總不能說有外國人的血統吧。啊呀,我想到在箋雅的婚宴上,我還看到幾個小孩臉上毛茸茸的,好像還拖著尾巴。

  有帛書在場,我不好意思問,待晚上我悄悄地向箴言說出擔憂。箴言哈哈大笑:「你這是杞人憂天,以後的事情擔心什麼!」

  我生氣,嘟著嘴說:「我還不是為了我們考慮嘛?討厭,不理你了!」

  我家建在海邊,三月裡天氣以顯熱度,城裡尤其悶熱,夜裡海風習習,我每晚睡覺都開著窗戶。聞慣了山裡帶著草木芳香的空氣,一時間到不習慣鹹鹹的海風,在半睡半醒之間,我彷彿聽到一個奇妙的歌聲,於是我起來,離開房子,踏上海岸的沙灘。

  此時大概是三更天,海角低低垂著一輪圓月,飄來幾絲雲彩遮住,我光著腳,踩在柔軟的沙子裡,尋覓歌聲的來源。歌聲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接近。

  歌聲來自一片礁石之後,礁石多稜,我赤著腳爬不上,只好從水裡繞過去。淺沙灘的水並不是很深,當海水漫過我膝蓋時,我繞過了礁石,遠遠望去,一個人形沉浸在月色的影子裡,低低哼著歌曲,對於我的不邀而到,似乎一點也沒有反映。

  突然噗哧一笑,是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好久沒有人來聽我的歌了。」

  我道:「對不起啊,打攪你唱歌的雅興了。」

  「歌本來就是讓人聽的,如果沒有人來欣賞,相信歌兒也會落寞地哭。」

  我見她沒有生氣的意思,於是湊上前去去。我以為她也是像我一樣是個深夜裡睡不著覺的人,當我轉過一個方位,月光溫柔地映滿她全身,不禁一呆,腳步止住。

  在我的眼前,並非一個普通的女子。她裸露著身軀,一頭長長的、猶如海藻一般的秀髮遮住了一大半的上身,但是我還能清清楚楚地瞧見兩肋之下,長著細細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色的光芒。而兩條修長的大腿屏起來,蜷成一團,咋看好像是個魚鰭。最驚心奪目的,卻是那一雙彷彿大海一般深沉蔚藍的眸子。難道,我遇見的是傳說中的那個她?

  正在我呆呆地半膝立於海水中,她從卻礁石上跳下來,游到我身邊,曲身若蛇一樣地纏住我的身子,腦袋湊到我一邊,在耳際吹氣若蘭,深沉帶有海味的嗓音,儼然花兒誘惑著蝴蝶,誘惑著人的心:「你忘記得我了,我是藍月啊!薇月……」
  我腦中越發混亂,思緒錯綜複雜中,似乎隱隱理出一絲線頭,依稀有這女子的記憶。

  藍月說道:「忘記我的人,將受到懲罰。」

  她說得很厲害,語氣表情還是充滿了誘惑力,那樣子,似乎只是對戀人約會遲到不滿的小小嗔怒一般。

  她又說:「我們走吧。我已經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好!」

  我說道。

  藍月牽著我奔赴大海。我絲毫沒有不適,自然融入其中。衣服似乎成了多餘的束縛,海水流淌過我身軀,扭動幾下,衣服就輕輕褪下,飄蕩水中,猶如飛翔風中一樣,漸漸落下海的深處。

  我興奮地叫起來:「大海是我天生的母親?我應該天生就在水中徜徉?」

  水中不可語,然而我清清楚楚聽到藍月那充滿誘惑的聲音:「我們是月亮的女兒,水是我們生命的樂園。我們應該生活在水的世界裡。薇月,你終於記起自己的身份了。你記得嘛,曾經我們一同徜徉於南海之珊瑚礁,一同嬉戲於北海之寒冰;當月亮展現最完美時分,我倆依偎在一起,欣賞著溫柔的孤懸海角的明月。薇月!我親密的愛人,你終於找回你自己了。」

  藍月游到我前面,雙眸緊緊盯著我,熱切地好像要吃掉我一樣,喃喃說道:「薇月是屬於藍月的。我的小海螺蝦。」

  伸出手臂,圈住我的脖子,一雙滑膩的唇兒由上向下游動。我的呼吸變粗,試圖抗拒藍月的引誘,卻顯得很無力。水中活動的餘地極大,藍月巧妙地轉過一個身,用手腳禁錮住我的活動,喘著氣說:「我的好姐妹,為什麼要抗拒我。我們以前不是這樣的嘛?」

  我含含糊糊說道:「不行啊……」

  藍月的嘴唇滑過我的乳房,身體裡產生一種異樣的感受,又酸又痛,反抗的餘力越來越小,恍惚中忽然一個大浪打來,我尖叫一聲,一頭衝向海面,被浪捲地翻了幾個跟頭,待我站穩時已經在淺海灘了。

  我站起來,海水只是沒過膝蓋,沒有了海水的體貼,赤裸的身子露在凜冽海風中,反而不習慣。原本紮起來的頭髮亂亂地披著,一直垂到及腰。

  我四下裡張望,呼喚藍月的名字,驀地呆住。

  沙灘上站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束了一個盤髻,沒有戴綸巾,身上是間質地不錯的絲綢白長袍,因為雙腳入水,袍子捲起塞在腰上。

  兩個人就這樣呆住,我的第一個反映是立即蹲下,浸在水裡,僅露出頭部,雙目警惕地盯著他。

  少年期期艾艾地說道:「姑娘為何呆在水裡?天氣尚涼,若在處於水中,會受寒的。」

  見我沒有反映,突然解開衣襟,脫下袍子,說道:「姑娘沒有衣裳,小生的暫借予姑娘。請姑娘速速披上袍子,不至於受寒。」又補充道:「小生絕對不會偷看。」說著緊緊閉上眼睛,索性扭頭一邊。

  我遲疑一會兒,慢慢鳧水湊到他跟前,伸手接過袍子,披在身上。我的身材高挑,那人個子不是什麼長,只是正好遮住,我打好扣子,那人問道:『姑娘,我可以張開眼睛了嘛?」

  我張開嘴,叱叱啊啊,卻不習人語,勉強發出兩個音節:「可以!」

  那人回過頭,不經意地貼近我的面龐,他相貌俊朗,沒有完全成熟的臉上略帶少年的稚氣,唇上微微長了短短的鬍子,雙瞳有神,擁有一股難以名狀的靈氣。由於太過於接近了,我嚇了一跳,轉身跳入大海,身後傳來那人的連連叫聲:「姑娘……姑娘……」

  我回到大海,肚子餓了嘗嘗海帶,啃啃海貝,心中卻一直想念著那個看到的人,縱然藍月在邊,我還在想著那個奇怪的人。終於,又到了一個月圓之夜,我離開熟睡的藍月,悄悄踏上沙灘,月光皎潔,如水一樣溫柔披在大地上;海潮調皮,一起一伏不時把小魚小蝦衝上岸。我要找得人在哪裡?我四下裡張望,就如第一次見面時一般情形,想要找時看不到,不經意間,卻看到心中之人站立在對面,正傻傻望著。我覺得好笑,衝他一笑。

  那人嘿嘿傻笑,突然閉眼低頭,連忙說道:「失禮,失禮。」一邊脫下衣裳遞上來。

  我伸手接過衣服,披上身。

  月光關照著我們,這天夜月無雲,明月學著金烏朗照大地。我們一起坐在礁石上,聽聽海潮,吹吹海風,兩腳不時打著海水。他一直和我說話,但是他說得多,我只會「是啊是啊」的回答。他叫何之章,是南遷的北方人,隨父母居住在海邊。

  當第一縷霞光映射到我的臉龐,我們依依不捨地分開。從此月圓之夜,我們定是見面,日夕如斯。在他耐心地教學下,我終於學會開口說話,只是語音不太準確,好像鸚鵡學舌,覺得怪怪。

  一天何之章說道:「薇月,我要走了。」

  我問道:「為什麼要離開我,難道是不要薇月了?」

  何之章歎氣道:「我要進京趕考,不得不離開。」

  「那你會回來嘛?」

  「會的。但是或許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回來。」

  「那會多久,久到老海龜老去?還是等到珊瑚礁變大?」

  「很久……」何之章突然衝動地抱住我,「薇月,你跟我走吧,我們永遠在一起。」

  以前何之章彬彬有禮,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被他突然抱住,我的心猶如拍擊礁石的巨浪一樣亂跳。

  我說:「我和你走。但是我還得告別我的姐妹。」

  我回去了,告訴藍月。

  藍月臉上露出不可思意的神情,說道:「薇月,你是不是吃了海蛇的膽,還是吞了海參的內臟。你瞞了我這麼久,原來就是和陸上的人在一起。我們是月亮的女兒,大海是我們的生命之源,我們天生是女子,天地使我們受孕生下孩子,我們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陸上的男人。」
  我的臉上綻出微笑,說道:「我意已決,我要到陸上去。」

  「薇月!陸上的人不可信,陸上的男人更不可信!難道你沒有聽說極西姐妹們的故事嘛?」

  藍月緩緩說道:「有位月亮的女兒,解救了一位遇難的陸上男人,把他推上岸邊。從此她心裡天天想著那個人,終於在失去舌頭的代價下,剝去鱗片,走上岸。然而那個人完全不記得她了,她又不能用嘴說明。在那人的結婚之夜,我們的這位姐妹終於傷心過度,化為海中的泡沫。」

  「不必勸我,我要到陸上去。」

  我離開了藍月,登上岸,與何之章一同回到家。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人原來是有父親的,他很像何之章,但是長滿了鬍子,他叫我呆在外邊,帶著何之章進去,裡面的聲音很響。

  「你瘋了,怎麼帶來海中的月女一族。她們是月神的後裔,我們人怎麼能和她們在一起,就如人與猢猻不可婚姻。」

  「恕兒不孝,之章注定要和薇月在一起。」

  「唉,家門不幸,從此何家便沒有你這人。」

  我不是十分明白他們的意思,但是只要何之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能離開水太久,我們就沿著河水向北進發,天氣越來越冷,我受的了,但是天氣太乾燥,皮膚幾乎要裂開,我不得已整天呆在水缸裡。空間很小很不舒服,但是有何之章一直陪著我就好了。

  我們終於來到有很多人居住的地方,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人,如果可以比較的話,只有西海每年長喙魚的巡遊可以比較了。

  何之章做了官,我不知道這是幹什麼的,但是從此我就不用呆在小水缸裡,我住在一個養滿金色魚的大水塘了,白天我就在裡面嬉戲,晚上便和何之章在一起。天氣的時候,何之章也會把衣服脫光,和我一樣泡在水裡,我們相互追逐,他從來沒有贏過。

  我感到肚子在悄悄地變化,裡面有個小東西在動?這是什麼?沒有年長姐妹的教育,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但是在一天天大起來。我沒有告訴何之章,怕他擔心。

  有一天突然來了很多穿奇怪衣服的人,就像海魚的鱗片一樣,在陽光下灼灼閃光;持著象長喙魚一樣的東西,圍著池塘,真不舒服。何之章怎麼一直沒有來?過了好久,他才出來,坐在一角。

  「怎麼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臉,臉上毛毛的,他已經長出了許多鬍子。

  何之章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開,突然長歎一下,離開了我。

  我很是奇怪。

  那些怪人突然鬧起來,把我趕到一角,撒下一張大網捉住我。把我抬起來。我很害怕,何之章呢?我怎麼找不到他?

  他們把我放到一個更大的地方,原來是搬家啊,那麼也不必嚇我。

  可是何之章一直沒有出現,倒是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人經常來,自稱李龍極。真好玩,很像大黃魚。我問他何之章呢?他說,不必想他,從此我就要和李龍極在一起。我不明白,我一定要何之章在一起。這時他就發怒,嚇得我趕忙潛入水底,不敢見他。

  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大的就像車輪魚。裡面一動一動的,一定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肚子里長蟲子了。我好害怕,最近不僅何之章一直沒有來,就是那個大黃魚一樣的李龍極也不見蹤影。人們都在驚惶失措地跑來跑去,沒有人來理睬我,沒有來餵食,我只好自己在水裡捉魚,合著藻類吃。
  一天晚上,一陣強烈的光芒伴隨著慘叫聲把我驚醒,水外面的房子在著火,有人揮刀斬向另一些人,屍體倒在地上,血水流淌到水裡,殷紅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實害怕。四顧茫然,要是有藍月在就好,靠在她溫暖的懷裡,我什麼都不用害怕。我為什麼當初不聽她的話呢?如今何之章離開了我,不再相見,我好後悔。

  「薇月,薇月!」

  我聽到了藍月的聲音,沒有錯,是藍月那低沉好像遙遠的風一樣的聲音。但是藍月離我很遠,她怎麼能過來?難道是我在做夢?

  不是做夢,是藍月!

  我看到藍月大海一般湛藍的眼睛在夜色裡特別醒目!藍月!

  藍月穿著人的奇怪衣服,一下子跳進水裡,圈住我的腦袋,高興地說道:「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的小海螺蝦!」

  「藍月!」

  我倚在藍月的懷裡,淚流滿潸。

  藍月說:「自從你離開我之後,我無時不刻想念你。在東海時,我救了一個溺水的倭島人,說道皇帝臣下獻月女一名,養生於玄武池。我便知道是你。我於是順河水西行,化妝成人類,終於找到你了。」

  河水自西向東奔馳不息,綿延數萬里,途中險灘瀑布無數。我是乘船過來的,其中的危機曉得。藍月說得輕巧,但是滿面風塵,我便明白她為了我付出的事。

  藍月說:「薇月,我們走吧。」

  我躊躇地說道:「我,現在走不了。」

  藍月詫異,我說道:「此刻我肚子大的根本不能上陸,怎麼能走動?」

  藍月一把推開我,使勁盯著我的肚子,面色變的很難看,說道:「薇月,你有孩子了!」

  「孩子?」

  我一臉呆氣,完全不知道。或許是我太小了,藍月比我大一百多個寒暑交替。

  藍月恨恨地說道:「一定是那個欺騙你男人的孩子。」

  「孩子。」我從最初的驚奇慢慢地轉到一種奇妙的感覺,我要作母親了。

  藍月歎氣道:「現在不是操這心的時候,我們必須走。皇帝的叛臣擊破了城池,若是遇見了我們,不把我們吃了才怪。我救的那個倭島人現在有船泊在河水上,只要我們到了那裡,就可以順順當當地回到大海。從此你我生活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離。」

  我在藍月的攙扶下步上陸,在水的浮力裡,我還能稍微活動,一旦上岸,我幾乎撐不住那個大肚子。河水離皇宮不是很遠,但是我們化了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過幾步。我們不能離開水太久,何況皇帝的叛臣在城裡騷亂,遇上他們,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不想遇到他們卻偏偏遇上了,一群持著刀子,身上披著象鯊魚皮一樣東西的人跑過來,看看我們,其中一個突然掀開藍月的頭套,大笑道:「是個胡姬。我玩過狄人,上過倭人,就是還沒有試過胡姬。正好樂樂。」說著想把我推開,拉住藍月。

  藍月急中生智,突然大聲唱起歌來。藍月的歌很美妙,很誘惑人心。在月圓的時候,她最喜歡倚在礁石上,對著長空歌唱,引得過往船隻竟然撞在礁石上。

  果然他們全部被藍月的歌聲吸引住,一個個傻呆呆地好像海馬。藍月拉住我,但是我已經動不了,肚子越來越痛。

  藍月大急,說道:「難道要生了。糟糕,在這種情況下。」

  一旦藍月不再唱歌,那些人就反應過來,一個個嚷著:「妖法,這女人有妖法。」卻不敢過來。

  我越來越難受,倒在地上,耳邊迴盪著藍月的哭喊。

  那些叛軍圍將上來,藍月一邊焦急地看著我,一邊準備唱歌。突然叛軍背後血光閃起,幾個叛軍來不及叫喊,就被打翻在地。一個個子矮小的黑衣男人手持一把長長的利刃,生硬地說道:「藍月神女,趕快上船吧!叛軍越聚越多。」

  藍月說道:「不行,我姐妹快生了。」

  我已經聽不到外邊的聲音,卻能聽到心在咚咚的亂跳,呼吸急促如潮,腹中一團熱量在上升,隨著他活動的加劇,我的意思在漸漸流失。這就是月女的命運。

  月女一族生命極長,長到天地毀滅。一旦月女感到生命即將消亡,就會在體內孕育一個小月女,當新生命誕生時,也即是舊生命的離開。我的壽命還極長,大概還可以活上幾萬個寒暑交替,但是我卻有了孩子。他的到來便是我毀滅,但是我卻絲毫沒有後悔。我沒有後悔與何之章一起度過的日子,我沒有後悔與他一同生下的孩子,只是對不住藍月了……

  原來逝去這麼容易啊!

  忽然我眼前風景一變,還是那孤月懸在海角,藍月依於礁石,低低哼著小曲。我卻淚流滿面,她帶我經歷了一個悲情月女的一生,愛上了陸上的男子,卻被始亂終棄。而那名男子何之章,正是我何家的祖先,一生煢煢孑立,雖才華橫溢,寫詩無算,卻在離世前一一焚燬,留下僅有幾首。其中有一首說道他年老形影相吊,回到老家,口音還沒有變,小孩已經當他是外來客。

  藍月媚眼若絲,充滿誘惑的嗓音一直在引誘我:「來吧,我的薇月。我們一起回到大海裡,從此永不分離。」

  「不不!」我努力抗拒,「我不是薇月,我是何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陸上女子,不是長久如山的月女。」

  藍月說道:「別犯傻了,我的小海螺蝦。你就是薇月,薇月就是你。我們月女與眾不同,舊個體不會隨新生命的誕生消失,而是被新生命繼承。但是薇月誕下的孩子是個人與月女混血的男孩,雖然繼承了薇月的一切,可是薇月並沒有在他身上體現。伴隨著一代又一代血的流淌,終於我找到了你,薇月!我整整等了你一千多年。」

  我拚命搖頭,說道:「我不是,我不是。」

  藍月微笑道:「不要再抗拒自己的身份了。」

  我喉頭發熱,有個聲音要呼之欲出,體內有一股熱量在蠢蠢欲動,腦子卻頭痛欲裂,我是誰?是何楓還是薇月?伴隨血的數千年前記憶已經甦醒,今世的記憶也在糾纏,我知道了,我即是薇月,也是何楓。

  我鬆了口氣,朝藍月說道:「對不起,我還是像以前一樣任性,不肯聽你的話……」

  藍月一陣狂喜,大叫道:「薇月,你終於回來了。」

  我說道:「數千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陸上的生活,而且我在陸上也已經有了心中所愛戀的人。我不能再和你一同回到回到海裡,因為陸上就是我的家。」

  藍月大叫:「不,這不是薇月,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把我的薇月還回來。」

  一陣冷淒淒的海風吹來,捲起藍月的海藻一樣的頭髮,她的眼睛寂寞之極,充滿了心碎絕望的神情。

  突然岸邊傳來一個男人的大吼聲:「海中的月女,你在對人做什麼?」

  是箴言!他怎麼過來了?這時又想起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是帛書。

  「楓姐姐,趕快離開她!海中的月女最擅長誘惑人心。」

  藍月呵呵冷笑道:「哦,原來是一頭吊眼狐狸和瞎眼獾,我們月女什麼時候招惹到你們了?」

  箴言說道:「小楓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允許你傷害到她。若你再不離開,我便對你不客氣了!」

  藍月呵呵冷笑,聲音冰冷之極,她轉身跳入大海,遠遠地消失在海的盡頭。

  箴言、帛書他們鬆了口氣,正要過來,我突然醒悟,大聲叫道:「不要過來啊!我沒有穿衣服!」

  慘了!這回走光嚴重。帛書是女人還無所謂,但是箴言……我一下子把臉紅到耳根子上。躲在礁石後面不肯出來,最後還是帛書脫下外衣披在身上,慌慌張張逃回去。一臉幾天見到箴言都是面紅耳赤。這傢伙卻一副佔了便宜賣乖的德性,好像還巴不得多看幾眼。

  至於他們怎麼會突然趕來。原來那晚帛書睡不慣城裡的房子,半夜裡摸到我床上想和我在一起,卻撲了個空,透過窗子遠遠望見我站在海灘上,耳邊隱隱是誘惑之極的歌聲,大驚失色,連忙叫醒箴言。

  箴言和我商量了一下,覺得月女藍月可能還會再過來,為了不至於惹出太多的麻煩,準備回到荷田居最安全。於是媽媽哭哭啼啼地和我們告別,彷彿我去的是遙遠的地方,而不是一山之隔的樾東。

  日子還是和平常一樣地過著,春假結束後我又回到學校,順便把帛書也帶上,叫她也長長見識。倒是一些知道我訂婚的同學無聊之極,開玩笑硬是說帛書是我私生女,令人哭笑不得。轉眼一個月過去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薇月在我體內除了那次離奇之旅的副產品以外,什麼記憶都沒有留下,我幾乎忘卻了她。

  然而另一個人始終沒有忘記,終於在又一個月圓之夜,藍月乘箴言和帛書都不在的時候,忽然出現。

  我睡得糊里糊塗,當睜開眼睛時,第一個接觸的是藍月那雙如大海一般湛藍的眸子,古怪微笑看著我,我毛骨悚然,身子一動,好像被什麼絆住,於是大聲叫道:「你要做什麼?」

  藍月輕輕地撫摸我的額頭,說道:「不用害怕,我的小海螺蝦。我幫你把自己找回來。」

  藍月倏地從背後抽出一把魚骨做的匕首,在我面前比劃。

  完了,箴言不在,我又被繩子捆住,動彈不得,這回死定了!我怎麼這生糊塗,藍月為了尋找薇月,甚至冒險沿河水西行數千公里,何況在到處池塘河流的水鄉呢?

  藍月溫柔地說道:「不用害怕,很快的。薇月,你就要回來了。」

  藍月說著,猛然揮刀,卻是在自己赤裸的胸口割了一刀,鮮血頓時湧將出來,濺在我的臉上,我的身上。

  好熱!一股灼燒感蔓延全身,儼然感冒時滾燙的感覺一樣。我一個痙攣,身子被捆住只能向上挺起,像只被扔進鍋裡的蝦一樣。

  我喘著粗氣,不斷扭動,漸漸地穩定下來。難道月女的血有毒,想弄死我?

  藍月的眼睛放光,說道:「我的薇月,你沒有感到身上的神奇變化嘛?」

  我正想說話,嘴裡吐出的卻是一條蛇信子,我一驚,感到繩子已經不成束縛,鑽了出來,只能游在地上。我沒有這種運動的經驗,四處亂游,撞到一面立式大鏡上,一怔,眼淚不禁流下來。

  鏡子裡面是一條一人多長的白蛇,不住吐著信子,一雙大大無神的眼睛滴著淚水。這副模樣,箴言還會喜歡我嗎?

  藍月過來,說道:「不用擔心。這就是我們月女的本態。你已經忘記太久了,讓我的血作引子喚起你身體的記憶。」

  「小楓,我們回來了。」

  是箴言的聲音,他開著車回來了。

  等會兒箴言走進來,看到的將是藍月和一條大蛇,我怎麼能這副樣子見人呢?想找地方躲起來,這時箴言和帛書走進來,咋看到藍月是吃了一驚,隨之鎮定下來說道:「藍月,你來幹什麼?小楓呢?」

  帛書瞅見地上的衣服和一條大蛇,馬上醒悟,大叫道:「不好了,楓姐姐被她變成一條大蛇!」

  藍月說道:「呵呵,什麼變成一條大蛇,這根本是我們月女的本態。」

  箴言聲音顫抖,說道:「你為什麼怎麼做?還我小楓本來面目!」

  藍月冷笑道:「這不可能!雖然她會恢復人形,但是也是我一般的模樣,終生離不得水。看,她已經在反應了。」

  身子又開始熱起來,漸漸的先有了腳的感覺,接下來是手。我在地上蜷成一團,好像剛剛破繭而出的蝶,伸展四肢,勉力搖搖晃晃站起來。手臂、兩肋都長著一些細小閃著亮光的鱗片。

  藍月大笑道:「你看,果然是這樣。薇月!哈哈……呵……怎麼回事?」

  我的鱗片在逐漸消失,彷彿生來就沒有一樣,恢復了人的模樣,只是身子很虛,沒有力氣。

  藍月哭泣:「你不是!你不是薇月!我等了一千多年,你怎麼不是薇月?」

  帛書冰雪聰明,脫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說道:「箴言哥哥不許看!」

  箴言一怔,隨口說:「可惜,沒看夠。」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會來收拾。

  帛書把我扶到沙發上休息,打發箴言去煮些點心。那個藍月好像失去了心的木偶一樣,呆呆坐在地板上,雙目空洞,我們也沒有人去理睬她。直到天明,藍月才搖搖晃晃站起來,口中嘀咕著:「為什麼不是,為什麼不是?」突然眼睛一亮,嚷道:「我明白了,你還沒有到覺醒的資格。或許你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代代如此,總有一代會覺醒。我已經等了一千多年,再等上幾十幾百年又何妨?」

  於是藍月迎著朝霞走出荷田居,背影有些孤單落寞,卻又是堅強無比。

  其實我的身體很快恢復了,也沒有什麼不良反應。我不是薇月,我沒有辦法變成薇月。一天我想到,我有三姐妹,最有可能變回薇月的人並非是我,或許是姐姐妹妹。我只是繼承了薇月稍許記憶,所以藍月把我當成了她,空歡喜一場。

  倒是箴言,不得不教訓一下,讓他活活看飽眼,但是後來也想開了,我是他未婚妻,以後……

  我有時問:「箴言,我會像白娘子一樣變成大蛇,你還會喜歡我嘛?」

  箴言反問:「我是狐,你喜歡我嗎?」

  不用回答這個問題了。

第七部 四月裡桃花浪漫譚(卷一)

春是個戀愛的季節,街上走的都是成雙成對。當然,除某位嚎叫沒有好男人的女子除外。
  姐姐學藝歸來,躊躇滿志地為我們舉辦一場何男大宴。食物方入口,眾人便大驚失色,紛紛跑到水龍頭下漱口,終還是舌頭麻痺。此事令姐姐好沒面子,從此對烹調心灰意冷。

  姐姐年紀不小了,作妹妹的都已經準備嫁人了,自己卻孤孤單單,瞅著人家小倆口卿卿我我羨慕不已,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說實話,姐姐條件實在不差,論相貌身材遠遠勝過我這妹妹,雖然讀書少了點,可是聰明之極;烹調是差,大不了以後不煮飯給另一半吃得了。歸根結底,還是姐姐的社交圈子太窄。

  姐姐沒有上過幾天學,自然缺了同學圈,而熟識的親戚朋友中,合適的男子不是已經結婚生子,就是年紀太小。姐姐鬱悶之極,只好借妹妹和妹夫來擴大結交人員的範圍。我不用多說了,那個三流大學還有什麼好的男人,有的話也早早被搶光。目光當然放在箴言身上,樾大可是一流的大學,人員素質比較高。嘻嘻,我也是傍了個樾大的。

  一般情況下,箴言出席什麼會議,都是帶著我去的。為幫姐姐找對象,代替我出場,哪知箴言不敢,怕我醋勁上來,又像上次過年時來一回。索性兩個人都帶上。見到一位合適的男子時,通常是我上去作紅娘,差點成新娘。箴言哭笑不得,姐姐則頓時洩氣,斜眼看我道:「難道我真是沒有男人緣?怎麼一個個都是偏向妹妹的?」

  我後來尋思,可能是姐姐在氣質和相貌上吃虧。我從小就當家,為人處事比較老練,相貌上又比較成熟,猶如二十五六歲。相比之下,姐姐近二十年來是一直呆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麼事件,而且身體剛剛恢復,皮膚如初生嬰兒一般,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未成年少女。和我在一起,常常被顛倒姐妹關係。誤以為我才是姐姐,搶了真正姐姐的風頭。箴言交往的人大部分在二十五歲以上,想必沒人對一個中學生有興趣。

  說到中學生家裡還有一個,就是那位獾族的帛書,只不過她才真的只有十六七歲,尚不著急。初見姐姐,大吃一驚,還以為她是我妹妹。後來和姐姐混熟了才曉得。帛書為人和善,小嘴又甜,幾下男姐姐就把姐姐拉住,從此又有一位長輩作靠山。

  這妮子,白天隨我去聽課,晚上學學烹調。倒是姐姐無所事事,坐在長廊上對著天空發呆。我覺得不是辦法,心生一計,騙姐姐說她因為才學不夠,才不得男人喜歡。與其這樣混下去,不如多看看爺爺留下來的書,說不定有幫助。這樣姐姐便有事情可做,另外順便把書整理一下。本來姐姐聰明無比,哪容易騙倒,只是姐姐在男女交往方面實在匱乏經驗,輕信了我的話。

  家裡人一多就是熱鬧,每晚其樂融融。只是這個家庭是個典型的女性家庭,三女一男,箴言頗為尷尬,幸好另一個男人常常來串門,才有男人們的話題。

  這人就是我們的小表弟程颯,現在就讀於樾州大學,離我家不是很遠,有空時常來逛逛。程颯個子高高,相貌清新,帶著一股年輕人特有的灑脫。幾次來回後,我便發覺帛書的心思。每次程颯邊喝茶邊和箴言高談闊論時,少女便靜靜地端坐一旁,瞪大眼睛關注著對方的一顰一笑,似乎除了他以外,眼中沒有別人。而每當程颯不在時候,少女便傻傻地坐在一角,手裡捧著程颯送的禮物(每回程颯之到,每人都會收到小禮物),時而盯著禮物傻笑,時而仰天看著天花板發呆。

  一天我把帛書拉到我身邊,問道:「小書,是不是心中有了那個人?說出來,楓姐姐幫你出主意。」

  帛書頓時漲紅小臉,過了許久還不肯說話,我說道:「是不是喜歡上了程哥哥啊。」

  帛書點點頭,臉色更加緋紅。

  我說道:「好吧,姐姐幫你成全!」

  我琢磨著,兩人年齡接近,交往應該不會有什麼障礙,唯一的問題是帛書的身份。如果表弟發現了帛書的真實身份,我難以打保票他會像我一樣開明,娶一位非人類的妖精作妻子。傷腦筋啊,我得找機會試探試探。

  春天百花齊放,荷田居不遠的竹林邊是一片桃樹林,果子生的不好吃,反而沒有人去採伐,幾百幾十年一來,密密地長成一圈。待到桃花爛漫時刻,遠遠望去,粉粉紅紅的一堆,猶如朝陽初生時淡淡的紅霞;夜月裡更是妖美,浮著霧水,反射月光,彷彿存在於神仙世界。

  帛書看到說:「真美啊,我在山裡時也沒有見到過這般美景。」

  我一琢磨,以夜月賞桃為名,叫箴言把程颯請來。週末的晚上,少女的眼神變得熱切起來。程颯的到來照例為每個人準備了禮物,幾次來回,早把眾人的喜好摸的清清楚楚。知道姐姐貪杯,是上好的女兒紅;箴言好葷腥,一包燒雞(果然狐狸改不了吃雞的習慣);我喜歡甜食,帶來一包蜜餅;帛書則是小裝飾品。

  我們來到桃林裡,到處粉紅一片,飄著花粉,我們聚在一棵樹冠最大的桃樹底下,枝椏蔓延,掛著桃花。今時夜月半規,月光似水,淌在空氣裡,儼然曾經在海底。

  我們在草地上鋪了一張蓆子,圍在一起,中間擺放了零食點心和酒,一起說說話,欣賞月下桃嬈。為了湊合帛書和程颯,我們故意把他們安排在一起。程颯好像缺乏與女性交往的經驗,原本口若懸河,今次尷尬不已,不時望望姐姐、箴言、我。帛書出於少女的害羞,一直低頭垂笑。

  姐姐看了直搖頭,卻說起我和箴言交往時候的事來,自然是提醒兩位。她貪杯,和葉子姐學廚藝絲毫沒有進步,但是與酒鬼表哥混在一起,酒藝大大上漲,不時把程颯帶來的女兒紅喝個乾乾淨淨,於是又拿起家裡的酒來。

  江南地區春天已有絲絲熱意,姐姐喝酒多後身體發熱,除下外衣,只餘薄薄春衫,還嫌太熱,又解開衣領幾顆紐扣,細嫩白潔的脖頸肌膚裸露出來,若是湊近細看,甚至可以瞧見酥胸隱隱約約。姐姐本來相貌就極美,此刻髮髻散開,長髮自由披將下來,白皙無暇的臉頰升起兩團玫瑰色的暈團,嬌艷欲滴,尖尖高挺的鼻子上,兩隻眸子半闔半開,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都呆了,回過神來先捅捅箴言。程颯也在看著姐姐,這時與我目光接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慌忙離開,轉頭對帛書說:「天氣真熱啊!」

  帛書支支吾吾回答:「很熱啊!」

  程颯四下裡張望說道:「這裡很美。」

  「很美!」

  帛書彷彿妻子一樣夫唱婦合。

  「我們周圍好像圍著一團團像螢火蟲的煙霧的東西,粉紅的,真是漂亮。」

  我喝酒不多,驀地一驚。須知那些緋紅的霧瀾是異世界的小精靈,除了我、箴言和帛書之外,程颯怎麼能看到?

  轉念一想,他身上也有爺爺的血,說不定像我一般覺醒。

  箴言目光迷離,慢慢說道:「霧瀾啊,不是好兆頭。」

  我身子微微顫動,在他耳際細語:「你說什麼?難道,霧瀾是什麼可怕的事物?」

  箴言目光越發沉醉:「霧瀾,傳說裡看到的人都是一副倒霉像……」不再說下去,靠著桃樹,發出低低的鼾聲。

  「箴言!」

  我抓住他的一角。四周霧瀾越來越多。初時一隻隻的緋紅螢火蟲,聚成一團團的燈籠,圍住我們。我聞到甜甜的花粉香味,意思模糊,陷入一片空虛中。

  美夢中,忽然感到唇邊受到兩片熱辣辣的柔軟,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伸手想趕開他:「箴言,別鬧了,要是讓姐姐們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倏然警覺這並不是箴言,張開眼睛卻是白白的一團,香噴噴的,嚇得猛然用力推開,放聲尖叫:「非禮啊!——」

  「你叫什麼叫!」

  對面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

  我定睛一看,原來被我甩開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一身粉紅清白的長衫,束了兩條辮子,長得雪白粉嫩,相貌極為精緻,只是一雙勾引人的桃花眼犯煞。

  我見對方年紀還小,教訓道:「你怎麼能胡亂親人家呢?要是讓你家大人看到,非得好好教育你一頓!」

  那人說道:「童話中的公主不是都要親吻才會甦醒嘛?我吻了你,你才醒來,否則不知睡到猴年馬月。」

  我汗顏,我又不是什麼公主。

  又說得:「再說,大家都是女孩子,叫我親一下有啥關係?又沒有奪走你的貞操!哼哼!」

  這點我才介意啊!怎麼我老是碰到這號人物,不過仔細想想,洋洋得意起來。自己魅力真大,不僅吸引男人,連女人的心也可以扣住。嘻嘻。

  不過,箴言呢?

  我四下裡張望,眼前是粉中帶白的一片,茫茫綿延直到天盡頭,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花香。我坐在地上,伸手捧起一團粉白,原來是無數的桃花花瓣,像冬季的雪花片一般,鋪在大地上,打扮得整個兒是桃花雪。然而天地莽莽,似乎除了我和他以外,再也沒有別人。

  我焦急地幾乎哭起來,要知道,以我這個路盲的標準,連東南西北也分別不清。平常只要一旦離開荷田村,就得箴言陪著。此刻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箴言又找不到,我怎麼辦?

  那個小孩看著我嘻嘻說道:「姐姐看起來很著急啊!」

  我埋怨地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哦,對了。」她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剛才我來的時候,還看到一個穿黑衣服的人睡在樹下。」

  箴言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我像抓住了一條救命稻草,急忙問道:「真的嘛?你……能帶我去嘛?」

  那人說道:「姐姐認識這人?好吧,我帶姐姐過去。」

  「姐姐叫什麼?」

  「何楓。你呢?」

  「雨笑雲。」

  燦爛如桃花。

  我站起來,隨雨笑雲走動。這裡雖然一片桃紅,其實眺望起來,遠山憧憧,綠影卓爾,該是森林吧。在陸上不時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桃樹,大到無法想像,原來桃樹也可以長到象榕樹一樣。樹根突兀,樹幹足足有五人合抱那麼粗細,而樹冠更是驚人,從遠處看時,好像掛在半天中的一團粉紅色雲朵,待到之下,仰頭凝視,頭頂撐著一把無比巨大的傘,陽光透過來,點點滴滴,落英繽紛,風兒吹至遠處。所以大地上鋪著一層桃花瓣。

  不過找到箴言時,他卻是睡在一棵小巧的桃樹下,不過一人高,手臂粗細。箴言仰天躺在花瓣中,一半的人已經被埋進去。他臉色安詳,睡眠的神態真可愛!

  雨笑雲指著一棵滾動的桃子大叫道:「啊呀,不好!他吃了這種桃子,會愛上睜眼看到的第一人!」

  說著,半跪下雙手扯住箴言的領子拚命搖晃,大喊大叫:「你醒醒啊!快醒醒!」

  我大急,正想行動。箴言卻已經睜開眼皮,瞟了雨笑雲幾眼,然後轉頭又看看。完了,箴言變心啦!

  箴言奇怪地說道:「小楓,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

  雨笑雲衝我笑笑道:「騙你玩的。嘻嘻!」

  我啞然,自己緊張過頭了,輕易叫人騙倒。這時箴言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花瓣,我靠近伸出雙手圈住他的腰身,閉上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氣,感受在他懷裡的安全感。

  箴言撫摸著我的頭髮,說道:「我的小傻瓜,才是睡一會覺的功夫,何必象分別了十年般激動。」

  我顫動地說道:「不知道,我只是感到有點害怕。但是有你陪在我身邊,我心中就很充實。」

  「小傻瓜!」

  箴言問我:「其他人呢?我怎麼找不見?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眨眨眼睛,其實我也不知道,於是搖搖頭,但是說道:「我想這裡桃花這麼多,想必與桃花有些關聯。」

  「咳咳!」

  雨笑雲假裝咳嗽提醒我們還有閒雜人等。我臉一紅,從箴言懷裡睜開,突然想到眼前不是就有一個現成的嚮導嗎?向箴言努努嘴,箴言會意,朝雨笑雲問道:「請教這位小朋友,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可否看到其他像我們一樣的人?」

  雨笑雲卻是氣急了似的叫道:「不要當我是小孩!我不小了!我已經一百一十九歲了!」

  箴言一怔,這位外表看似十六七歲年紀的小姑娘原來這麼大了。隨之想到,世上有些妖魔鬼怪的原本壽命極長,例如月女幾乎天地同壽,各個有上千年歲之久,因此雨笑雲毫不見怪。至於還是這個模樣,估計他們的百幾歲相當與正常人類的十幾歲。

  於是箴言微笑道:「原來比我年紀還大!是大姐姐,那麼請教這裡是哪裡?」

  我一直認為,箴言的微笑極為迷人,猶如玫瑰色的鎖,扣住每一個女子的心,當初我也是被他微笑的魅力約束。果然雨笑雲說道:「好吧,看在你恭敬的份上我告訴你。不過以後也不必叫我姐姐,這樣會使我覺得人老!直接稱呼我名字可以了!」

  雨笑雲對我說道:「看你長得一副三從四德女子的模樣,想不到還有些見地。不錯,這裡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

  桃花源啊!讀中文系的我不僅腦海中映出一副黃髮垂髫,融融而樂的畫面,吟出來:「晉武陵人……」

  雨笑雲說道:「像你們一樣從外面來的人,我再也沒有看到過。但是綠林裡傘先生知曉玩事,請教他準可以!」
  箴言說道:「你就麻煩你帶我們過去了!」

  雨笑雲洋洋得意,說道:「看在你尊敬我的份上,我就帶你們過去。」

  我這次緊緊握住箴言的胳膊,生怕突然不見了。一路上雨笑雲不時停下來埋怨我們走路太慢,這沒辦法啊。我們都是穿著皮鞋,踩在軟綿綿的花瓣上,哪走得快!翻過一座山坡,居於高處極目遠眺,箴言指著前方一處說道:「看!那是不是帛書和程颯?」

  「什麼啊?」

  我根本看不清。狐族的箴言視力極佳,而我小時候習慣不好,輕微有些近視,雖然不必戴眼鏡,但是看遠處還是模模糊糊。

  雨笑雲抬眼瞧瞧,說道:「怕是你們的同伴吧。」

  我們慢慢地趕過去,浮出兩個小黑點,漸漸轉清晰,後來果真是帛書和程颯。只是帛書坐在地上,而程颯卻躺在她的膝蓋腿上。

  帛書失去了眼鏡,眼睛瞇地很小,直到我大聲叫她才察覺,焦急地朝我喊:「楓姐姐快過來!程哥哥出事了!」

  「怎麼了?」

  我問道。

  帛書小巧的鼻子上沁出細細的汗珠,這是她一貫緊張時的習慣。她說道:「我也不清楚,當我醒來時,就看到程哥哥在我身邊。我們結伴同行尋找你們,到了這顆樹下,程哥哥吃了個桃子,冷不防翻到。我急的要命,可是又走不開,怕他遇上什麼獸類。」

  雨笑雲大急,說道:「他真的吃了桃子?一口也算。」

  帛書不解地點了點頭。

  雨笑雲大叫道:「完了,一旦吃了桃子,便會愛上第一個看到的人。」偶爾瞟見我懷疑的目光,又道,「這回沒有騙你,是真的。」

  我道:「有什麼解救的辦法嘛?」

  雨笑雲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如果有就好了!」

  我看到帛書溫柔地撫開凋落在程颯臉龐上的花瓣,幸福安詳,極為熟悉,在我腦海深處,好像是箴言把我依偎在懷裡,輕輕撫摸頭髮的情景。等等,這樣的話,倒是湊合兩人的好機會,我說道:「恭喜啊,小書,這不是因禍得福嘛?」

  帛書奇怪地問:「什麼,楓姐姐?」

  我曖昧地微笑一下,說出我的打算。

  程颯眼皮微微顫動,動作細小,誰都沒有察覺。此刻,帛書正在和我說話,箴言瞧著我,倒是雨笑雲饒有興趣地打量他,程颯是位追求時尚的年輕人,衣服不免穿的有些古怪,不像箴言一身西裝。

  突然程颯完全張開眼睛,映入眼眶的第一樣事物,是張少女的臉頰,她約莫十六七歲,肌膚彷彿新雪一般潔白,猶帶有少女豐潤的紅澤,鼻子俏皮地翹起,小嘴抿地緊緊,完全是個櫻桃小嘴。一雙桃花眼,妖美迷人,卻透出純真的目光,當發覺程颯張開眼睛時,驚詫得把眼睛瞪得圓圓,哈大小嘴。

 我們被程颯爬起來地動作驚動,但是眼睛朝向雨笑雲,帛書頓時臉色死灰,一片黯然。
 
 程颯站起來,貼在雨笑雲身邊。他身量本來就高,僅僅比箴言矮上幾公分;雨笑雲只是一個未長成形的孩子一般,沒有我一樣的身材,兩人對比在一起,整整相差兩個頭。因此程颯是低著頭,而雨笑雲則仰起腦袋,兩條辮子自然垂下,拖到腰間。

  程颯說道:「雖然是在夢中,但是我十分高興。我終於找到了我為之心儀的女子。你好,請教芳名!」

  「雨笑雲。」

  「細雨尤笑雲,好名字!」

  我馬上一把摟住帛書,說道:「別擔心,還有機會。他是個凡人,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場夢,當我們回去後,你仍然可以。」

  帛書勉強點點頭。

  程颯忙不迭地向雨笑雲表白心意,辭藻華麗,語言甜美。雨笑雲捧住腦袋,說道:「等等,讓我好好靜靜。好好靜靜。」

  然後像個初戀少女一樣衝我傻笑,模樣和以前的帛書沒有什麼兩樣。看情況還是第一次這般被男子表示,受寵若驚,不知所措,對我說道:「怎麼辦?怎麼辦?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男人向我表白。村裡的人不是把我看作小孩就是大聲嘲笑我沒有女人味。現在居然碰上只有在故事裡一樣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已經有一個了,一定經驗豐富,快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歎了口氣,只是可憐了帛書,對程颯一片癡心,到頭來卻被一個小小果實搞掉姻緣,難道真是上天注定的嘛?或者兩人無緣無份。倒是雨笑雲和程颯湊成一對,我雖然不嬉,可以絕對不至於拆散兩人,於是說道:「你認為自己喜歡他嘛?」

  雨笑雲臉頰浮起一層紅暈,垂下眼,害羞地說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心裡高興的緊,再看看他,也是個不錯的……」她硬生生地咯下這半句話,哈大嘴巴,哦成一個大大的圓,眼睛更是突破桃花障,圓圓的像兩個雞蛋,盯住我傍邊。

  我一驚,轉回頭一看,幾乎活活氣死。程颯趁我們說話的空檔,拉住帛書的小手,在進行第二次愛的表白。帛書一直低著頭,但是臉色卻由灰轉紅,樣子和剛才的雨笑雲一摸一樣。

  我大聲叫道:「程颯!要從一而終!」

  程颯抬頭看了我一眼,終於發現我的存在,眼神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大放光芒。我一愣,難道連姐姐也不放過?幸好這花心大蘿蔔看到箴言要殺人的眼神之後,收回目光。

  雨笑雲勃然大怒,跳過去質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剛才明明說十分喜歡我,喜歡到假如你有妹妹,只會愛我而絕對不會愛她。但是,這麼快就搭上另一個女孩子的手!而且如此光明正大,彷彿這是正正當當的!欺騙純情的少女是要遭受天譴的!」

  程颯若無其事地說道:「世界上有二十五億女性,其中五億是健康美麗的年輕女性。我愛所有的她們,就像我熱愛藍藍的天空,皎潔的明月一般。這是我權利,更是我存在的理由。上天為什麼生我,就是讓我熱愛世上的每一位美麗的女子。引用一句詩歌:天生我才必有用!」

  雨笑雲被程颯的一陣胡謅說得倒吸一口氣,腦子沒有轉過彎來,問道:「那麼你不要我了?我太悲慘了,剛被表白就馬上叫拋棄。」

  程颯伸出手腕,溫柔地撫摸雨笑雲小小的腦袋,說道:「我熱愛每一位女性,絕對不會把她們至於被拋棄的悲慘地位。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喜歡著你,心意不會改變。」

  雨笑雲發愣,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彷彿默認了。

  我一把拉過帛書,悄然問道:「不會吧,小書,你居然還會喜歡這類花心大蘿蔔、女性公敵、我幾乎不想承認的表弟,難道是失戀的緣故自暴自棄?」

  帛書紅著臉說道:「我喜歡程哥哥,一直喜歡著。他是我第一個愛戀的男子。只要他心裡有我,我不介意與別人分享。」

  我大歎氣帛書山中呆久了深中封建餘毒,如是箴言這樣敢來,我立即去找沐英續或者李顯名,哼哼!

  倒是雨笑雲悄悄地問我:「平常他是不是這樣的?」

  我小聲說:「一定都不像,他可是個很傳統的人。會不會是那個果子吃壞了?」

  雨笑雲說道:「我不太清楚,那種果子吃了之後就會愛上第一眼看到的人,其實只是傳說,因為沒有人試過。或者他體質不一樣,吃了之後反應不同了。」

  極有可能是體質問題,他畢竟有我一樣的血脈。

  就這樣,花心表弟左擁右抱,看的箴言饞死。我狠狠地踩了一腳以示警告。

  現在就只剩下姐姐不見蹤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家族遺傳基因作祟,姐姐也是個可憐的路盲,此刻不知道在何處彷徨中,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

  其實綠林不遠,翻過一座小山坡就進入。從蒼莽的原野驟然來到儘是翠綠的森林,忽地覺得不適應,視野窄小如許。眼前樹木高大無比,灌木重重。倒是雨笑雲熟門熟路,帶著我們來到一片較為空曠的平地上,大聲呼叫:「傘先生!傘先生!」

  但是四下裡不見一絲動靜,抬頭望望天,陽光點點灑灑,飄在空氣中。

  「什麼事情啊?」一個甕裡甕氣地聲音從地下傳來,「是不是雨丫頭沒事找事來了。」

  雨笑雲大聲辯解道:「不是啊,有幾個外來人丟了一個同伴,知道傘先生消息靈通,所以特地請你幫忙。」

  傘先生哦的一下,突然地上拱起一大團泥土,轟轟隆隆地直起來,猶如雨後春筍,速度極快,不時長到一人多高。我們定睛一看,大吃一驚。

  所謂的傘先生,就是頭頂著一大塊菌的白菇。但是想像一下,一個幾乎有一人高的特大號蘑菇,而且在莖部有鼻子有眼,能不讓人連聲叫奇嘛?

  傘先生睜開眼睛,瞟了我們一眼,說道:「哦,原來是一位狐先生、一位獾小姐和兩位人類,不過看似也非尋常人等。不知道要尋找何人?難的調皮的雨丫頭居然會想起幫人了。」

  哪知程颯不知好歹地說道:「非也。非也。其實小雨是我的愛人,幫我們就是等於幫自己。」

  傘先生連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好!好好!」

  雨笑雲窘地滿面通紅,在我們面前還是比較坦然的,但是別鄉人曉得之後,害羞之心大起,躲到我的背後。程颯洋洋得意,他吃了桃子之後性格大變,原先穩重的青年成了無行浪子,真是頭痛!
  傘先生閉目思慮片刻,說道:「在桃花谷有位女子睡在溪邊,不知道是否是你們要找的人?」

  我急忙問道:「是不是一個相貌極為艷美的女子,個子中等。」

  傘先生說道:「這我看不清,倒是聞到一股酒氣。」

  我們面面相覷,此人定是姐姐。

  我們謝過傘先生,向桃花谷走去。路上,雨笑雲囁嚅道:「你,為什麼這麼大聲說我喜歡你?」

  程颯毫不以為然,說道:「如果是愛情,就大聲地表白,讓天空看見,讓大地感受,讓海洋聽到。何必在意別人的關注?」

  雨笑雲扭扭身子,撒嬌地嗔道:「人家害羞嘛……」

  帛書聞言緊緊抱住程颯胳膊,彷彿怕立即失去程颯一樣。我無奈地搖搖頭,想來想去,看來還是我最幸福。

  我們沿著小溪步入桃花谷。所謂桃花谷,其實桃花並沒有象平原上那麼多,那麼誇張,小溪兩岸,不時見到一兩隻幼兒臂膀粗細的桃樹,團團的一堆粉紅,映在垂柳的碧綠裡,別有一番滋味。穿過層層疊疊綠茵深處,便瞅見姐姐依靠在一塊巨型卵石上,面頰緋紅,猶如天邊初晨的朝霞,明艷不可方物,頭髮披在臉上,遮住了一半的額頭,輕微地發出鼾聲;姐姐身材佼好,斜斜地躺在石塊上,曼妙盡顯。

  看到此副情景,眾人眼前都是一亮,程颯口中喃喃自語:「睡美女自然需要王子來聞醒,讓我幫姐姐一把!」

  說著,便欲上前。帛書、雨笑雲二女凡事皆不同心,唯獨此時不約而同各自拉住程颯的一條胳膊,異口同聲道:「不行!」

  我說道:「好好看住此人,千萬不可讓他接近姐姐。切記,此人危險之極!」

  我上前輕輕撫摸姐姐額頭,姐姐喝酒最多,看似宿醉未醒,然而姐姐酒量亦是最大,這麼點黃酒能灌醉嘛?

  我掏出手帕浸在溪水裡,春日谷中溪水冰涼,正好醒酒,於是蘸水的手帕貼在姐姐額頭,不時姐姐悠悠醒轉,第一眼見到我說道:「妹妹啊,天亮了?」起身環視四周,奇怪地說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苦笑道:「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桃花源,你千萬不要驚奇。」

  姐姐登時瞪大眼睛,然後閉上眼睛,說道:「一定是我還沒有醒來,這是做夢。對,一定是做夢。」

  儘管姐姐和程颯一樣,認為自己在做夢,畢竟大家已經湊起人數,鬆了口氣,如果他們這般想像這好,省得回到正常世界後再解釋一通。

  接下去幹什麼呢?按原計劃當然回家,雨笑雲與程颯戀情正熱,哪肯放我們走,說道:「桃花源外人難得過來,這般走了豈是太可惜,不如隨我到村子裡去坐坐。」

  我一想也罷,欣然同意,之後箴言自然依我,姐姐還有些不清醒,於是大家一致贊同。

第七部 四月裡桃花浪漫譚 (卷二)

其實桃花源的村子就在桃花谷裡,我們沿溪流深入,山谷深處,卻是極大的一片平原,我細看之後恍然大悟。桃花谷之稱呼,來自山谷的形狀。谷心如花蕊,谷壁即是花瓣。

  村中阡陌交通,此刻差不多午時,炊煙裊裊,肚子也不掙氣地咕咕叫起來,雨笑雲拍手道:「正好去吃一頓。」

  這時天空傳來一陣叫喊聲:「笑雲,你死到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

  我抬頭向天空望望,陽光有些刺眼,但是還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湊過來,愈來愈大,待到我們眼前時,凝成一個帛書一般大小的少女形象,身材還要偏瘦些,整個人浮在空氣中。咿,她會飛!聽見她的身後嗡嗡的響聲,空氣震動,原來是生著一雙翅膀。

  飛翔少女責罵道:「死妮子,一天到晚不知道野到哪裡去,快吃飯了,要是你不來,又要發動全村來找你。」

  她終於瞟見我們,咿地一聲,十分驚訝,瞪大眼睛瞧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說道:「你們是不是外鄉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啊。」

  我說道:「我們是從外面來的,打攪你們了。」

  飛翔少女拍手道:「太好了,很久沒有客人來訪。笑雲,你帶領客人進來,我去通知長老。」說著衝天而去。

  我向雨笑雲微微笑道:「你們很熱情啊。」

  雨笑雲說道:「差不多近千年沒有外鄉人來村子裡了,當然很高興了。嘻嘻,我敢打賭,今天晚上一定會開個很鬧熱的宴會。」

  不一刻,飛翔少女帶來村中的長老。我以為既是長老,德高望重,年紀肯定一大把,誰知道卻是來了一位養著黑黑山羊鬍子,因為長期勞作,身材勻稱,肌肉撐起衣服的中年大叔,十分之年輕,嚇了我一跳。大叔環視一遍,看箴言明顯像個頭,於是對箴言歡喜地說道:「啊呀,稀客稀客。有很多年沒有來客人了!歡迎歡迎!請隨老漢我進村去。」

  其實我才是一幫人的領頭者,不過我是女子,所以他沒有把我考慮進去,心中有些怏怏不快,但是箴言拉住我的手,我一想以後是箴言當家,便把這不快拋之腦後,高高興興地和大家進去。

  村子不大,估計住著約莫一百來人,此刻都集中在村中的大樟樹下。我奇怪,雖說現在為午時飯中,但也不至於一下子扔下飯碗,聚集起來迎接我們。當我們湊近時候,看到排列著的長凳長桌和上面的碗筷,便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實行聚餐制度的。

  村民穿著自製的粗布衣衫,作為中文系的學生,我辨認出這是戰國時期的服飾。年紀有大有小,最小的還抱在懷裡,但是明顯沒有超過四十歲的人,難怪大叔當上了長老。男女比例還比較平衡,似乎女子略多於男子。

  村民十分高興,紛紛讓我們坐下,問飯否。我們肚子也餓,就老實不客氣地大吃起來,用著粗糙的陶製品,嚼著黃米飯,卻是最為香甜的一頓。

 飯畢,長老大叔安排我們休息休息,唯獨叫去雨笑雲。估計是和程颯的事情有關,於是她紅著臉走出去。

  姐姐已經完全酒醒,此刻眼睛閃著睿智的光芒,說道:「現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明說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似乎還埋藏著更深層次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是陰謀。」

  我驚訝地說道:「姐姐不會吧。你看村民們這麼熱情。他們圖我們什麼?我們即無財又無物。」

  姐姐說出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詞彙:「圖色!」

  除了姐姐,大家相貌都顯平常。看來要圖也只能圖姐姐。

  倒是一直不發言的箴言說道:「我也覺得有什麼事情,但是猜不出。」

  姐姐得意洋洋,說道:「你瞧瞧,連你老公都支持我。所以裡面一定有什麼事情。我們要注意,隨機應變。」

  不時雨笑雲又是紅著臉回來,對大家說道:「長老說為了慶祝你們的到來,決定今晚在大樟樹下開篝火宴會,叫你們好好梳妝打扮,衣服已經準備好了,就到村頭的溫泉池裡去洗。」

  然後看看程颯,低低地垂下頭道:「長老答應了我們的事情。」

  說著馬上跑開。

  一個早上累下來,衣服早就汗津津,十分難受,想不到居然還可以泡溫泉啊!程、田二男一致要求男女共浴,被我們頂回去,之後幾個女人美美地泡了一個溫泉,我還是第一次。

  穿上雨笑雲留給我們的衣服,感覺十分奇特。以前穿過類似的古裝,卻是男裝,不倫不類,現在總算有機會扮古代女子了。衣服是絲綢制的,可能是村民節日祭奠時才穿上。我們還都不會,倒是帛書習慣,幫我們繫上腰帶。

  待到晚上眾女一場,得到眾人的一直喝彩,尤其是姐姐,更是傾倒眾生,引得村中幾個青年紛紛上去。倒是我,大家早已經見到跟箴言一對,沒有人來糾纏。

  不刻兩個男子出來,不僅眾人驚呼,連我們都看傻眼。兩個男子個子高高,穿上飄飄的長袍之後,更是風度翩翩,特別是程颯表弟,叫兩個女人癡迷的不得了。

  大樟樹之下,柴禾燃起熊熊火焰,村裡人圍成一周,看到我們過來,盛滿了自釀的高梁酒,一起歡呼,載歌載舞。不時兩個男人叫未婚的姑娘們拉走,雨笑雲卻毫無怨色,反而含著羞澀,想來這是風俗,帛書急得不得了,於是雨笑雲安慰幾句,便作罷。

  成年男子卻可以邀請任何未婚女子,我馬上被一位年輕小伙子拉走,一起跳著好似踢踏舞的步伐。回頭不忘看姐姐一眼。姐姐只要一見到酒類,忘記了一切,早把所謂的警惕心拋之九霄雲外,興高采烈地痛飲起來,很快紅暈爬上面頰,渾然忘神。

  跳動這些急促的步伐及其消耗力氣,我體力不是非常好,不一會兒氣喘吁吁,於是告別青年,跑到大樟樹下休息。這時長老大叔端著一碗酒走過來。也許酒喝多了,身子發熱,他解開外褂,露出結實的胸膛。

  長老說道:「小楓姑娘,玩得如何?」

  我道:「開心之極。」

  長老把酒遞過來,說道:「來,喝碗酒,那會更加開心。」

  我遲疑一下,接過酒碗,小心翼翼地往嘴裡送了一小口。
  「好辣啊!」

  我吐出舌頭,拚命扇風。這些高梁酒度數極高,與我平常所喝的香醇甘甜黃酒不同。

  長老大叔哈哈大笑,抬眼凝望歡樂的村民,說道:「人世間最快樂的事,便是在一天的勞作之後,在火堆傍盡情享樂。嗯,小楓姑娘,你猜測一下我的年齡如何?」

  我想到雨笑雲都有一百來歲,這位大叔年紀一定很大,歪著腦袋猜測道:「起碼有五百年了吧。」

  長老大笑起來:「五百年,似乎太短了。大叔我整整兩千兩百多歲」

  我吃了一驚,雖然預料大叔年紀極大,卻是出乎我意料的兩千兩百多年。

  長老回憶起往事:「想當年,關西秦王政擊破六國,我不堪國破,於是率村人避難。無意中找到桃花源,實在是一片樂園,不僅物產豐富,而且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村人長壽健康。」

  我說道:「我也挺羨慕你們的生活,我嚮往恬靜安詳的生活,每日雖然做著相似的事情,卻是平常中孕育著幸福。」

  「哦!」

  長老大叔一陣顫動,急切地說道:「那麼小楓姑娘有沒有攜眾留下來的願望呢?如果留下來,我代表村民一定歡迎你們。」

  我搖搖頭,笑道:「不行啊,我嚮往之極,但是外邊畢竟是我的故鄉,我家人朋友在那裡。更何況,即使我想留下來,其他人不一定答應。我已經訂婚了,那位高高個子的青年就是我的未婚夫。他的事業在外面,所以我們必須離開。但是,非常感謝你們的招待。」

  長老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光,躲開我的視線說道:「好吧。」

  他走開去,狂歡繼續下去,約莫到了午夜時分,已經接近高潮,長老大叔突然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眾人安靜下來,看著他。我四下裡張望,村民們的眼中飄忽著急切的神色,彷彿他有什麼事關村子的事情交代。

  長老大叔先向我們說道:「外來的客人們,我代表村民們詢問你們,願意留下來,與我們享受著一切美好的生活嘛?」

  我已經有答案了,箴言搖搖頭,然後程颯說道:「外面的世界大的很,雖然這裡安逸,但是我更加嚮往風浪。」

  帛書低低說道:「跟著程大哥。」

  姐姐--酒醉中。

  長老臉色變了變,長歎一口氣說道:「那就不能責怪我們了。動手!」

  村民一擁而上,撲將上來。我驚詫之中,頓時被兩位青年扭住胳膊,動彈不得,另一人握著繩子過來,要綁住我。

  倏然一團影子極快地撲向火堆,冷不防捲起一陣狂風,立即熄滅火堆。習慣了光明的眼睛在一下子失去光源時,什麼也看不見,局勢立時大亂,聲音此起彼伏。我身邊兩人慘叫連連,然後我被一隻手捉住,迅即跑動。

  熟悉的氣息,一雙黑夜中碧油油的瞳仁,是箴言!

  我們不知跑了多少時間,反正聽不到村民的喧嘩,這時箴言才停下來,喘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他們居然說翻臉就翻臉。幸好我反應夠快,不知其他人怎麼了。」

  我尋思說道:「他們幹嗎要把我們逮起來,難道真是太過於好客而強留客人?即便留下來,恐怕除了浪費糧食,便毫無用場了。唉,姐姐他們不知道怎麼了,有沒有安然逃出。」
  箴言說道:「個中緣由,是我們外來人所無法理解的。現在我去探探情況。」

  想到箴言離去之後,在這片荒野裡就只剩下我一個,此刻冷風吹起,淡薄的衣服不能御寒,不由揚起一陣哆唆,我突然心中害怕,衝動地抱住箴言,說道:「你不要走,我怕!」

  箴言習慣地摸摸我的頭髮,說道:「我的小傻瓜,怕什麼呢?我馬上會回來的。雖然打架不行,但是黑夜是屬於狐的,放心。我會安然帶著大家回來。」

  箴言掙開我的懷抱,說道:「不過還得要你幫幫忙。」

  我奇道:「幹什麼呢?」

  箴言苦笑道:「此次出去,樣子有點難看,而且得請你幫我收拾保管衣物,否則光溜溜的一個人,丟臉之極。」

  我恍然大悟,原來箴言要化為原形過去。箴言個子高大,模樣醒目,而且作人樣能力打了不少折扣,所以他決定以原形出現。不過說來,我還未曾見到過箴言轉化成狐,他一直以一個人的模樣存在。

  思慮間,眼前忽然白光一閃,待恢復視覺,面前一頭三尾火狐渾身紅光灼灼,對著我看了一眼,跑動四肢,猶如一團火奔馳於黑夜中,不時只看到一個小小的星點。

  我彎下腰收拾起箴言的衣物,然後坐在一棵樹下。今夜眉月微曲,星光燦爛,遠方的北斗七星異常閃亮,預示著不祥之事。我擔憂地等待著,因為天冷,不由地抱住身子,倏然草叢中一陣瑟瑟,我嚇了一跳,戰戰兢兢喊道:「誰!快出來!」

  草叢間傳來呼的一口氣,說道:「原來是楓姐姐啊。」

  我聽聲音是帛書,鬆了口氣,至少有個伴了。

  帛書從草叢中鑽出來,狼狽之極,頭髮亂蓬蓬得一個麻雀窩,衣服七零八落。原來在箴言弄滅火焰時,帛書雖然視力差勁,晚上更看不清,但是到了完全漆黑的環境裡,驚人的聽力和嗅覺發揮出來,先是避開眾村民的追擊,然後循著我們的氣味一路上追蹤過來。

  兩個女人抱住,差不多先是一場痛哭以示慶祝,然後帛書大罵雨笑雲卑鄙小人,故意引誘我們去自投羅網,村民們定是些千年老妖怪,靠吃人為生。

  這點窩倒是不太同意,雨笑雲雖然一百多歲,其實心智與十七八歲孩子無異,根本不能設計如此計策,九成九是長老瞞著她搞的鬼。

  帛書罵完問道:「你是和箴言哥哥一起逃出來的吧?他人呢?」

  我說道:「回去探聽情況了。你可知道其他人?」

  帛書說道:「我好像聽到程哥哥被捉住,至於男姐姐,不用想了。」

  我苦笑,饒是精明過人的姐姐,結果還是栽倒在酒先生手裡。

  「呵呵,終於找到你們了!」

  一陣冷酷的笑聲從天空中傳來,我們抬起頭,接著星光瞧見一個不時上下輕微移動的人影。糟糕,我們忘記了剛入村時見到的飛翔少女。村民都是長壽的人類罷了,唯獨她是個異類,於是追蹤起來便毫不費勁,又會飛翔,更是輕鬆。

  不好!我和帛書對望一眼,正欲逃亡,一動才發覺,飛翔少女借天色黯淡,悄悄撒下一張網,頓時網住兩人,動彈不得。

  完了,不知道他們如何處置我倆,值得慶幸的是箴言此時不在。

  以飛翔少女的體力,當然無法把我們帶走,於是她飛到半空中,燃起一個像火炬一樣的亮光,在黑夜裡特別明亮,猶如一個指示方向的星星,迎來一批村民,把我們捉住,押回村子裡,關在一件屋子中。姐姐和程颯也在裡面,姐姐正流著口水,呼呼大睡,而她的腦袋正擱在程颯的身上。

  到了這種地步,帛書也沒有說什麼,輕輕地歎了口氣,坐在地上。

  我尋機會想逃出去,外面有人守著,屋子有一個窗口,排滿了粗粗的木頭,看來也爬不出。只能指望箴言了。

  這時窗口露出一個腦袋,正是長老大叔,咋見十分驚訝,然後馬上升起一股厭惡之情,問道:「你為什麼要強留下我們,留下又有何用?」

  長老說道:「這些問題,以你的小腦袋瓜子是想不通的。放心,我不會用暴力來強迫你們的,我已經想好法子,會讓你們乖乖地自己留下來。現在我來問,你們還有一個人呢?」

  「做夢,別以為我會告訴你!」

  長老哼哼冷笑,不再答話,離開之。他們絕對不會想到,箴言不再是以人類的姿態出現,所以即使瞧見了,也不理會。可惜我不會變成大蛇,否則可以從容穿過窗子逃走。

  一夜勞頓,到了這個比較安穩的環境下,我不禁大起哈欠。我本來就是個貪睡的人,不知不覺間,靠在牆角睡著。直到第二天帛書拚命搖我才甦醒。該死,我怎麼還能睡著。

  姐姐已經醒過來,擦擦口水,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向她說明之後,並沒有嚷嚷自己的先見之明。呆在一邊陷入沉思中。

  程颯則摟住帛書,說些安慰性質的話。

  不刻村民跑進來,將我們綁出去,捆在大樟樹上。周圍都是村民,唯獨不見雨笑雲。

  長老道:「我說過不會用暴力手段,笑雲的經歷叫我有了個主意。我會餵你們桃子,然後你們會愛上村裡的人,這樣就會乖乖留下。只是選擇對象就要委屈一下,放心,我會挑些忠厚老實的小伙,絕對不會叫你們吃虧。」

  倏地村子一角騰起沖天炎焰,村民驚惶失措,四下奔走,大聲喧嘩。我心中一凜,定是箴言在想辦法救我們,不禁又燃起希望。

  長老喝住幾個過於驚慌的村民,大聲道:「不必慌張,這是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於是指揮村民一半前去救火並且捉拿肇事分子,另一半留將下來。

  長老哼哼冷笑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村民早已經採來桃子,知道我們不肯吃,就切成小塊,首先捏住我的鼻子,強灌入嘴。完了,我要移情別戀了。再見,我的箴言!

  我緊緊閉上眼睛,生怕看到什麼陌生人。

  吃了桃子初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下腹熱起來,猶如服了烈性酒料,漸漸地整個身子燙起來,軟軟得幾乎要癱倒。這是什麼感受,現在特別想要擁抱人。

  突然耳邊響起一聲動物的吼叫,隨之村民的喊叫、長老的怒吼響成一片,我的意識限於模糊,周圍嘈雜一片……很久,我醒過來,好像趴在一個人的背脊上,而那人急匆匆地在趕路。熟悉的味道,是誰呢?

  我抬起頭,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後腦勺,但是旁邊有人發覺我醒來,叫道:「楓姐姐醒過來了!」

  我轉頭一瞥,頓時被那人吸引住,他約莫二十來歲,相貌俊朗,眉目依稀之間,竟然與我自己有些相像。我不禁呆住了,這時什麼感覺,心兒在撲通撲通亂跳,一陣女子的害羞襲來,我馬上垂下頭,臉蛋已經通紅了。

  「妹妹,你醒來了。太好了,我以為他們餵的不是桃子,而是有毒的水果。箴言,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另一個女子說道,然後輕輕拍拍我。

  此時已經走在桃花平原的一棵超級桃樹下,背我的箴言把我輕輕放到柔軟的花瓣上。我坐在上面,環視一周,姐姐、箴言、帛書和程颯都在,不知怎麼的,我一看到程颯,心中就莫名其妙地害羞,臉色紅起來。

  姐姐看我神色有異,然後看看程颯,突然臉色大變,叫道:「不好,那桃子起效了!妹妹,你不是喜歡上表弟了吧?」

  雖然害羞,但是我還是點點頭。之後,每個人都變了神色。

  箴言臉色煞白,好像抽走了二十斤血一樣難看;姐姐一副氣得不打緊的樣子,皺眉抽鼻;程颯莫名其妙,東張西望,不明白怎麼回事;帛書開始一臉震驚,但是馬上平靜下來,反而恢復最快。

  姐姐大怒,指著箴言說道:「妹妹,你別會忘了他是誰?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吧?」

  我說道:「我知道,但是從第一眼看到表弟開始,我心中便愛了他。」

  姐姐幾乎是指著我的鼻子喊道:「那麼你要拋棄自己相愛的未婚夫,而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你不怕別人說你?」

  我從容說道:「愛情是無法阻擋的。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希望不要逼我!何況姐姐你不是也喜歡過他嘛?以後箴言就拜託你照顧了。」

  姐姐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長歎一聲,對箴言說道:「箴言,你亦是曉得桃子的威力,這並非小楓的本意,希望你不要在懷。總有辦法解決的。」

  箴言臉色還是那麼慘白,點點頭,好像已經接受。

  既然已經挑明了事實,我也就不必害羞,終於拉住程颯的胳膊。他好像還有些吃驚,小聲嘀咕道:「楓姐姐,這不好吧。」

  姐姐氣我,不肯過來,箴言則在一邊。倒是帛書小心翼翼地過來,聽了她的敘述,我才明白事情的經過。原來箴言就躲在大樟樹上,當要餵其他人桃子時候,大叫一聲,放了把狐火阻隔開我們與村民。狐火,狐火,其實就是幻術,根本不能傷人,但是村民哪知道。於是箴言跳下來咬斷繩子,帶領眾人逃之夭夭。

  箴言其實為救我們拼了命,聽到這裡,心中升起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懷,是那麼體貼,那麼溫馨。彷彿就在身邊。這是什麼?

 也許是我曾經經歷的情愫,但是卻都忘記,彷彿一泓水,偶爾風吹來蕩起瀲灩,可是絕對不能看到水底。

  我有些頭昏,不禁用手扶住額頭,程颯關切地問道:「楓姐姐,怎麼回事?」

  「不不!沒事兒!」

  他要來扶我,我不知道怎麼地,本能地拒絕了,他不是我喜歡的人麼?

  帛書突然彈起來,喝道:「誰!」

  我一陣緊張,難道被那些村民追上了嘛?

  我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這時有人說道:「不必害怕,是我。」

  是雨笑雲。

  自從昨天事件突發以後,我們一直沒有見到過她,此刻卻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突然顯身,叫我們大吃一驚。雖然只有她一個人,箴言還是不放心地四下裡張望。

  雨笑雲臉色出奇地難看,幼稚的臉上出乎意料地呈現一份成熟,她說道:「我知道你們不信任我,認為我是故意把你們引進谷去的。不論你們相不相信,我都是被長老和村人瞞著的。你們脫身時,我還放了一把火引開村人!」

  箴言說道:「應該是她吧,我沒有放火。」

  雨笑雲感激地向箴言點點頭。

  昨天起,雨笑雲發覺長老欺騙了她,就想辦法來拯救我們,在箴言出現時引開村民注意,原本不再敢和我們見面,一路上只是悄悄跟著,瞞過了箴言的眼睛,卻瞞不過帛書的耳朵。

  雨笑雲驚訝地看著我和程颯呆在一起,正想開口問,姐姐歎口氣說道:「小楓吃了桃子,居然愛上了表弟,糟糕之極。」

  雨笑雲臉色平緩下來,點點頭說道:「還好,還好。」

  我問道:「你一直跟著我們,想必有什麼事情要說說。」

  雨笑雲呵呵苦笑:「經歷了這些事情,你們恐怕絕對不會再把這裡當成樂土,要急著回去。但是你們知道回去的路程嘛?」

  我們原本就打算逃回去,可是還沒有考慮到回去的路,被雨笑雲怎麼一說,不禁都愣住,張大眼睛看著她。

  姐姐反應飛快,說道:「難道你要告訴我們回去的路?我記得,我們不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

  雨笑雲說道:「不錯,但是你們得答應我。」她終於下定決心地說,「帶我離開這裡!」

  要求很合理,因為雨笑雲喜歡著程颯,我們沒有感到奇怪。姐姐點點頭,說道:「好的。」

  帛書一直沒有說話,這時豎起食指噓地一下:「好像有人了!」

  箴言臉色大變,說道:「既然笑雲可以追到這裡,那麼村民們也可以追到這裡了!我們快走!」

  事不宜遲,我們匆匆動身出發。目的地是走出桃花原之後的一條小河,沿河到一個洞口,就可以離開桃花源。

  我們能這樣想到,長老也不是傻瓜,當然也可以想到,所以在河頭佈置了人手,幸好箴言眼尖看到,否則自投羅網。

  怎麼辦?如果不走到河頭,就無法沿河走下去,因為桃花原與小何被一條巨大的裂縫阻隔開,而河頭水淺,可淌過。

  雨笑雲咬咬牙說道:「我們走懸崖,在不遠處,曾經修建過一座吊橋,估計現在長老們還沒有趕過去,動作快的話可以趕在前面。」

  我們趕到吊橋時,果然沒有人。吊橋可是貨真價實的吊橋,由數個堅韌的籐條編製成骨架,鋪上木板,便成一橋。走上去搖搖晃晃,下面就是數十米深的懸崖,掉下去生死叵測,危險之極。

  帛書膽子大,第一個走上去,之後雨笑雲也上去。待到兩個男人上去了,我們兩姐妹還是一動不動,心中發咻。雖然我和姐姐有些矛盾,卻在這方面相似,都有輕微恐高症,害怕高處,特別是在這些不作搖動,彷彿隨時會斷掉的橋上。不由得擁在一起,簌簌發抖。

  箴言察言觀色,知道我們的心思,於是伸出手,說道:「來吧,拉著我的手,就不會再害怕。」

  我畏懼地看了一眼,顫悠悠地牽住箴言的大手。姐姐橫了我一眼,趕在前面,隔開了我和箴言。這樣我走在最後,一行六個人,穿行在這條近十米的橋上。我心想,如果此事有人把我們兩頭堵住,我們除非有沖天本事,那麼可真的完了。

  我猛然一驚,既然我可以想到,同樣別人也會想到,說不定故意引誘我們過來,埋伏已經社好了!

  果然,只聽哈哈大笑從我背後傳來,不待我回頭,前面就有兩個村民從草叢中鑽出來,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藏起來的。由於吊橋狹小,只容一人通行,前面路線頓時被堵住。而後面,我回頭,正是村中長老本人,手持一把利刃,終於把我們全部逮住。

  長老說道:「我們好心好意把你們留下來,你們卻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們不客氣!笑雲,為什麼這般幫著外人?」

  雨笑雲臉色越發慘白,說道:「長老,我無法贊同你的想法,說什麼他們都是我請來的客人,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而永遠離開家鄉!」

  長老歎道:「回去以後,族規處置!」然後看看我,說道,「小楓姑娘吃了桃子,好像沒有什麼影響?我知道你對我不滿,這樣吧,若你們跟我回去,夫婿任你們自己挑選。」

  姐姐哼哼冷笑幾下,卻不說話。

  我努力把心境平靜下來,然後說道:「長老,你為何千方百計想讓我們留下來,對村裡來說,有何益處?」

  長老說道:「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才是其中的領袖,一語就點中要害,不錯!我們缺乏人,需要新鮮血液。」

  缺人,新鮮血液。電光火石之間,我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突然靈光一亮,我終於曉得長老的目的了!

  遠在古代,人們常以血緣關係聚集村落,一村之人,更不如說是一族之人。村民遷到桃花源之後,更難以與外界交往,通婚僅限於村落裡。雖然桃花源有異,人們壽命極長,但是仍然會繁衍生息,至少已經有三代,長期的近親通婚造成的後果已經顯現出來,恐怕那個飛翔少女便是其中的異類,只是地方奇特,生成了這副樣子。

  所以長老急切地要我們留下來,以我們沖淡血緣的羈靡。

  我搖搖頭說道:「即使我們留下,兩代,三代以後,又會走上老路。只要不出去,永遠會在血的羈靡上打轉。」

  長老喝道:「多說無益,我問你們,留不留下來?」

  我看著長老,眼角餘光卻盯著後面,只見箴言向帛書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我暗暗準備好。

  帛書突然咆哮一聲,撲向橋對面的兩人,獾本來就是種極為兇猛的動物,當初也不會把我和箴言追地忙不迭逃命。只見帛書一陣暴打,頓時把那兩人嚇得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這時箴言也行動,他不擅長打架,何況中間隔著我和姐姐兩人,所以他的手掌中發出一陣淡藍色的火焰,一直燒到長老身上。

  長老哈哈大笑:「又想來騙人……啊——」慘叫連連,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火,當初還用來烤熟兔子呢。

  長老眼冒凶光,退出吊橋,揮著利刃砍起吊橋的籐條。我們眼尖不對,馬上掉頭飛奔。可是吊橋狹小,又搖搖晃晃,拿容易這麼快過去,待姐姐快要踏上陸地時候,冷不防腳下一鬆,好像作電梯一樣,整個向後跌倒,吊橋終於塌了。

  我尖叫一聲,驚恐地望著不斷離我而去的人和陸地,耳邊風聲呼呼,終於害怕地閉上眼睛,渾身一陣,骨頭架子好像散了一般,我摔死了麼?

  我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箴言那張關切的臉。然而應該救我的人呢?我轉過頭,看到的卻是程颯一手緊緊抓住下墜的姐姐,用力拉上來。在最危險時刻,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女人。我覺得心中酸酸的。

  當被拉上來之後,我正想開口問,程颯已經搶先說道:「對不起,其實我最喜歡的人是男姐姐。」

  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好慘啊,愛的人不愛我!我越哭越傷心,箴言一怔一怔,伸手想安慰我,我卻趁機整個兒人滾進去,伏在他胸口大哭。伴隨著熟悉的撫摸頭髮感覺,漸漸地大哭變成小聲抽泣,終於到最後只是擦擦眼淚,我小聲說:「箴言,對不起啊!」

  箴言寬厚如兄父,說道:「傻瓜,我怎麼會怪你。你永遠是我小傻瓜!」

  雨笑雲冷冷說道:「桃子的效力過去了,一切恢復正常。」

  原來桃子 作用過去了,難怪,程颯不像一副沒有見過女人的色狼,而是以前那個灑脫穩重的青年了。

  倒是姐姐手足無措,頭一次被人表白,又沒有什麼男女交往經驗,但不好意思像我請教。不過姐姐到底聰明,定下神來說道:「雖然你是我的表弟,我也比較瞭解你。但是要作為我的男朋友,可不是一般簡單呢!」

  不管怎麼說,她是答應和程颯交往了,至於結果,要看緣分了。

  雨笑雲早從這種愛情中清醒過來,沒有表態,然而還有一人心中不安,偷偷擦著眼淚。路上悄悄問我:「楓姐姐,我是這麼沒人要麼?」

  我說道:「胡說什麼,只是你年紀還小,人家把人看作小妹妹,待再過幾年你長大了,一定會有很多人來追你的!」

  我們順河流進入出口,隨著前方豁然開朗,忽然一陣昏暈,等下來,卻還是躺在蓆子上,保持著睡醒前樣子,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只是一個夢罷了。

  程颯說道:「奇怪,我怎麼做了個奇怪的夢。」說著看了姐姐一眼。

  姐姐說道:「是嘛?夢到我了嗎?」

  程颯一怔,嘿嘿傻笑道:「這個……這個……」

  我們也含含糊糊帶過去,畢竟箴言在救人時暴露了真實身份。如果當作一個夢,那麼什麼也不會發生。否則,我真是難以想像。

  「唉,今天好像楓姐姐特別粘箴言。」

  「傻!兩人是夫妻,自然親密。」

  我聽到姐姐和程颯的悄悄談論,臉一紅,不由地更加握住箴言的胳膊。

  接下來的幾天安然無事,然而我疏忽了姐姐的精明,小小的騙局哪能瞞過她呢?果然一次她把我叫來,說道:「妹妹啊,既然我們是姐妹,一同生活過二十多年,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你也就不必瞞我,說出來吧。」

  我心噓,支支吾吾,在姐姐地逼問下,終於坦白,說完舒了一口氣,緊張地看著姐姐。她並沒有 顯出驚訝,反而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果然沒有看錯。」

  我問道:「姐姐不害怕嘛?妹妹居然嫁給了象《聊齋誌異》中的狐妖。」

  姐姐搖搖頭,說道:「自從我開始看爺爺留下的書,我就覺的世界不一般,如書中說得一樣,除了我們人類,還生活著許多其他智慧生命。終於有一天,我領悟到,原來我也不是普通的人類。」說著,姐姐狡黠地眨眨眼。

  唯一值得擔心的卻是那個來自桃花源,一副少女外表卻已經一百十九歲的雨笑雲,在我們醒來之前她就消失。不知道這個奇妙的女子,能否在我們的世界生存下來?

  另外一提,姐姐與程颯持續交往中。

第八部 五月裡花語物者(卷一)

下了中巴車,我們終於來到樾州森林公園,箴言義不容辭地扛起三個包裹,然後小心翼翼地領著兩個路盲上路。我抬眼眺望遠山,陽光強烈,不由地揚手遮住額頭,指縫間撒下粒粒珍珠。天熱了,穿裙子的季節也來到了。

  說起夏天,悶熱潮濕的氣候有利於我的乾性皮膚。可是有人受不了,帛書早早地逃回山裡夏眠——姐姐語。其實荷田居周邊皆是綠茵,又有一方荷塘,避暑不錯,但是濕度也實在很大。正好箴言的朋友邀請他去山中避暑洽談討論,於是就帶著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踏在森林公園僻靜的碎石子小徑上,偶爾遊客穿路過,四周都是高高大大的喬木,枝葉茂盛,可以灼燒人的陽光在綠葉地安撫下,減淡為溫柔的綠光,映在腦袋上,別有一番涼意。

  森林公園面積近數百平方公里,僅有極小一部分對外開放,其餘只是作為保護區和少量別墅。經過管理站,進入森林內部時,管理員除告誡我們不要破壞環境和亂丟垃圾外,還說道:「聽說不久之前有一個兇殺犯從監獄逃出,躲進了森林裡,你們千萬要小心!不要遇上他!」

  我們一邊向管理員表示感謝,一邊心想,這裡有幾個正常人類?遇上逃犯,恐怕先是被我們嚇死。

  沿著指示牌走了半天,終於來到峭崖邊,兩岸由一座鋪著木板的吊索橋連接,對面是一棟木製的建築。

  怎麼又是峭崖?我們兩姐妹頓時臉色煞白,由於天生懼高,又有上回掉下去的經歷,因此死活不肯過去。箴言連說好歹,見我們意志堅決,乾脆一手一個,硬生生地拖將過去,然後拾回包裹,叫我們進入別墅裡面。

  首先是客廳,裡面早有三位男子坐著,聽到有人來了,馬上都抬起頭,其中有一位戴著眼鏡的青年男子說道:「田兄,來遲了!」

  箴言微笑道:「對不住了,因為我並非一個人過來,而是陪著未婚妻和姐姐,不得不先照料她們。」

  那人這時才打量我們兩姐妹,目光落在我身上,對箴言說道:「早聽說田兄已經訂婚,想必這位美麗的女子便是田兄的終身伴侶?」

  我報之以羞澀的一個微笑,點點頭,意思是承認了。

  那人說道:「很高興認識你,我介紹一下,我便是這間別墅的主人——程瀾。」然後指著一位穿白襯衫的人道,「原平芎。」又指著一位戴著眼鏡的人說道,「周羽。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大家的朋友。」

  原平芎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不做聲,繼續低頭看他的書本。倒是周羽向向我們友好地笑笑,說道:「他本來就是這個愛理不理的樣子,不要計較。還未曾請教田大嫂和那位美
艷妹妹的芳名?」

  姐姐矜持,也就懶得應答,我說道:「我是何楓,這位是我姐姐何男。」

  雖然事先箴言曾經聲明是我和姐姐一同過來,但是眾人還是被姐姐的外貌迷惑,從相貌上看,我才像作姐姐的呢!姐姐和我啞然,想想也不便解釋,隨意了之。

  這是從內客廳走進來兩個人,我和箴言不禁一愣,其中一人也是一愣,脫口說道:「何楓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我也奇怪地說道:「那你怎麼也來了?」

  那人便是李顯名,在箴言堂姐出嫁時候,我冒名頂替新娘,而他也是假冒的新郎。

  李顯名大喜,說道:「相逢即是緣,看來我們緣分大的很!」

  箴言不悅,不由地把我遮住。李顯名尷尬地笑笑,回頭看看姐姐,此人醫學出身,眼力實在厲害,說道:「想必這位便是何楓小姐的姐姐吧。」

  還是第一次有人能正確地分清兩姐妹,姐姐饒有興趣地注視李顯名。我捅了一下她腰,輕聲道:「程颯!」

  姐姐叫道:「去去,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情。」

  好色的姐姐!

  另一位男子誇張地叫道:「哇,我以為在別墅裡一定是寂寞無聊的男人聚會,想不到來了兩位佳人做伴。呵呵!」

  程瀾說道:「付文澤,不要打歪主意了,兩位都是有夫之婦!」

  那付文澤滿臉沮喪,好像死了父母也沒有怎麼傷心。

  程瀾想了想,對內堂叫道:「雅女士,又來了三位客人,請你拿點解暑的綠豆湯吧。」

  「來了!」

  內堂傳來一個聽似年輕的聲音,然後一個個小巧的身影匆匆端著一個托盤過來,把飲品放在我們面前。我說聲謝謝,她微微抬起頭說不必,我看著她的臉龐,突然一震!

  原本已經坐下的箴言更是馬上彈起,吃驚地叫道:「箋雅姐!」

  那女人渾身一顫,緩緩抬起頭來,正是箴言未婚生子並且逃婚的堂姐田箋雅,原本以為再也難見面,然而命運多桀,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遇見。

  程瀾微微吃驚,說道:「你們認識?」

  箴言說道:「她是我的堂姐田箋雅。」

  程瀾說道:「哦,難怪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總覺得像某個人,原來如此啊 !呵呵,恭喜你們姐弟再次相會!」

  箋雅在匆匆看了箴言一眼之後,就低頭不語,同是女人,將心比心,我也是知道她的難處。自己是個從家族中幾乎可以說被拋棄的人物,遇到熟人,總歸心中不安。我沉思片刻,拉過箋雅走到僻靜之處,一邊走一邊故意大聲說:「啊呀,你們男人繼續談論吧,女人總有女人的話。」

  我們來到走廊上,估計客廳裡的人聽不到聲音,才停下來。其實我對她並不熟悉,甚至一句話也沒有交談過,於是試探性地叫了聲:「箋雅姐姐,你好,我是箴言的未婚妻何楓。我們見過一面啊!」

  箋雅對於女人還是放下心來,輕輕地說道:「我認識你,那幾天真是委屈你了,替我受了那麼大的罪。」

  她指的是我替婚那件事情,我馬上笑道:「哪裡,哪裡。只是算我結婚前的一次預演吧了,何必放在心上。」

  箋雅菀爾一笑。

  我見她敞開心思,馬上把話題切入,問道:「箋雅姐姐,現在,日子過得怎麼樣?如果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嘛?」我這樣說,代表了我和箴言的意思,沒有涉入家族。據箴言說,兩人的感情極為融洽。

  箋雅幽幽說道:「謝謝你和箴言了,不過我現在還不錯。作作女傭,雖然收入不高,但是日子還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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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單身女人,而且還帶著一個小孩子,想必生活即使可以維持下去,質量也不是非常高,然而箋雅出於不想與家族扯上關係,甚至箴言的好意也拒絕了。

  我輕輕探了口氣,隨手從肩上的包包裡摸出紙筆,匆匆寫下聯繫信息,硬塞在她手裡,說道:「有什麼事情,就按上面的地址來找我們,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不待她反應,急忙轉身離開,回到客廳。

  姐姐已經和李顯名談上了,而箴言則和程瀾交談中,我也不便打攪,隨處坐下。揀了本書看看,陰涼的木屋與燥熱的戶外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不免瞌睡蟲又起,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把我抱起,放在什麼地方,醒來時,一抹燦燦的夕陽映在臉上,有些眩暈,床邊有人叫道:「我的小睡蟲,該起床吃飯了。」

  我懶懶地伸伸腰,撒嬌地說道:「箴言餵我。」

  箴言又好氣又好笑,硬是把我從床上拉起來,說道:「別胡鬧了,起來換件衣服去客廳。」

  我身上穿了一件睡袍,想必是姐姐趁我熟睡時更換。箴言背過身,待我披上一套連衣裙,稍微梳妝打扮,一同走向客廳。

  箴言問道:「你和箋雅姐談的怎麼樣?」

  我說道:「箋雅雖然認同了我,但是還是拒絕了我們的幫助。」

  箴言歎氣道:「箋雅姐就是性格太剛強,固執起來,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方才程瀾告訴,當初遇見箋雅姐的時候,她帶著一個嬰兒,以替人洗盤子為生,生活委實辛苦。程瀾一來見她覺得像某個人,二來見她做事俐落,於是高價邀請過來。」

  我們走到客廳裡,眾人圍在一張圓桌前,空出兩個位子,我和箴言就並排坐下。桌上飯菜頗為豐盛,以山間野味居多,眾人大讚箋雅手藝高超,她聽了沒有言語,只是露出靦腆的笑容。

  飯畢,男人們無所事事,各自干各自的無聊勾當去了。我和姐姐則留下來幫助箋雅收拾,她過意不去,連聲道謝,姐姐說道:「嗨,這有什麼關係。一來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不幫女人,還幫誰?二來,我想跟你學學廚藝,當然要趁現在討好你嘍!」

  箋雅微微笑道:「彫蟲小技,有什麼好學的。」

  兩人打得火熱,彷彿她們才是姐妹似的。

  事先我曾叮囑過姐姐,不要觸動她的痛楚,姐姐精明無比,我是多慮了。

  收拾完畢,正好準備明天的菜餚,姐姐趁機學藝,我倒成了多餘的人,於是離開廚房,外出到客廳,但是沒有什麼人,原來大家都到外面納涼了。

  我出了別墅,瞅見箴言,正坐在一個木樁上,欣賞星星,傍邊幾個人正在討論什麼。我靠近箴言,笑道:「古時有張衡數遍天上星星,今日有箴言夜觀天漢星象。」

  箴言一把抱住我,教我坐在他身上,吟道:「還有何楓陪我一同乘涼。」

  「歪詩!」

  旁邊有人問道:「程瀾老弟,山上應該蚊蟲眾多,奇怪,在這裡怎麼連只螞蟻也找不著?」

  程瀾說道:「因為我在這邊四周種下了一種花卉,名叫修羅蘭,其散發一種異香,驅走蚊蟲。」

  那大狗熊似的李顯名搖搖頭,說道:「我不信,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植物,說什麼我也要去瞧瞧。」

  說著,大個子轉身飛奔過去。

  程瀾大急,叫道:「不行!若是吸入花香過多,對人體同樣有害……」

  李顯名早已不見蹤影。

  程瀾搖搖頭,說道:「出事了,箴言,請你和我一同去解救他。到時請屏住呼吸。還有,也麻煩何……何小姐進屋準備一下烈酒、毛巾。」

  我哎地答應,飛快地進屋,奔向廚房,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我嚇了一跳,不由得輕聲輕腳,隱在門口,聽到箋雅輕微地一下驚呼:「付,付文澤……」

  我偷偷地伸出腦袋去看,付文澤立於箋雅背後,一手圈著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毫無顧及地深入箋雅領口衣襟,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幾個月不見,箋雅你越發女人味十足,反正范思惟已經死了,你就跟了我吧。」

  箋雅反抗,低低地呻吟道:「不要,會有人看到的……」

  從上面的語句上來看,兩人應該早就認識,卻還是裝作不認識的樣子?為什麼?

  箋雅那看似無力的反抗更加刺激地付文澤慾火大漲,夏季衣衫薄薄,清楚地瞧見那只淫邪的手在箋雅豐滿的胸口蠕動,醜惡地就像一隻蟲子。

  倏地一聲咳嗽,難道還有人?

  付文澤大吃一驚,在呆呆不知所措之時,箋雅滿臉通紅,四下裡張望沒人,於是匆匆整理好衣物,鑽進廚房。

  付文澤也若無其事地離開。

  是誰呢?我不知道,呆了一會兒,便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進了廚房向箋雅要了烈酒,又到盥洗室取來毛巾,正好李顯名那龐大的身軀被幾人合力抬來,放在地上,滿臉通紅,好像喝了很多酒一樣。不過他的酒量可是十分驚人的,怎麼如此容易倒下?

  程瀾取過烈酒毛巾,將酒倒在毛巾上,擦拭李顯名胸口皮膚,一直到發紅髮熱,說道那修羅蘭本身無毒,但是會產生一種類似酒醉的症狀,只能想法促進血液循環,排除此物。

  突然李顯名大手一揮,竟然抱住程瀾,醉醺醺地說道:「小楓,你什麼時候長得怎麼粗壯?」

  此言一出,頓時嘩然,眾人偷偷笑著,好像我和他有什麼曖昧,箴言氣得臉色發白,我也粉面通紅,出於害羞,更多氣憤。

  箋雅眼見情況不對,存心要替我解圍,急忙打轉話題,說道:「啊呀,這裡有一個涼泉,沐浴對皮膚有益。何家妹妹,不如陪小楓去去。」

  何家妹妹是指姐姐,比之箋雅小,就稱為妹妹,姐姐連忙帶我離開,走到一個由卵石砌成的天然小水池裡,兩人寬衣浸入泉水。淡淡的月光映在水裡,反射一層鱗鱗的閃光。我漸漸地心情平靜下來。那最多是李顯名的胡話,何必理會?

  姐姐潛入水中,掐住我的腰,羨慕地說道:「妹妹腰好細啊,標準的水蛇腰,要是古人楚王瞧見,恐怕傾城傾國也要換你回去。」

  我不由地握著毛巾裹住胸口,幽幽說道:「雖然腰瘦,但是上邊也扁下去了。我倒羨慕姐姐,身材豐腴誘人,性感之極。」

  「傻妹子。」

  姐姐遐意地伸伸懶腰,讓泉水遊走全身,突然想到一件事,問道:「哎,你說說,這裡出了草叢,再沒有什麼遮掩物,會不會有人來偷看我們洗澡?」

  我說道:「這個嘛……箴言定是有賊心沒賊膽,李顯名現在還昏迷著,其他幾人我倒不太曉得,就怕那個叫付文澤的傢伙過來偷窺。」

  姐姐還是不大放心,四下裡張望,猛然瞥見草叢裡藏了一團白白的東西,頓時緊張地抓住我的胳膊,顫抖地叫著:「你看,果真有色狼來了!」

  我也緊張地豎起耳朵,只是我見識的世面遠遠比姐姐多,沒有像她那麼失態。我悄悄在姐姐耳邊說道:「等會兒我去嚇走他,要是那色狼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你就大喊救命,招來眾人。」

  我披上一塊浴巾,裹住大半個身子,彎腰伏下,躡手躡腳潛過去,心思一動,先撿起一塊拳頭大的卵石,飛將過去,撲通一下,正中那人腦袋。但是他一動也不動,我更是大怒,好色到這種地步!我迅速過去,撥開草叢,一腳踢在那人臉上,看看究竟是誰這麼大膽。

  然而呈現在我眼前的,全是一張扭曲發紫,面頰淌下鮮血的恐怖場面,凌亂地散落一些緋紅花瓣,不知是否被血染紅。

  轟地一下,我頓時腦中一片空白,傻了好幾分鐘,才放聲尖叫起來,立時一串長長的女高音激盪在空曠的黯夜裡。

  姐姐霍地跳起來,匆匆圍上一件浴巾,趕將過來,只是看了一眼,就急忙轉身不視,同時把我拉下來。

  「怎麼了?小楓,沒事吧?」

  箴言的聲音先是響起,然後黑暗中顯出他的人。

  我手足無措,急得只會說:「死人,死人!」

  箴言溫柔地摟住我,轉向背對屍體,一邊盯著死人,一邊安慰我道:「好好,我來了,沒事,沒事!」

  眾人聽到我的慘叫陸陸續續趕過來,就連剛從修羅蘭花香中甦醒不久的李顯名也趕過來。幾個男人圍住屍體,個個臉色沉重。

  這時,我才驚覺自己不過披了一件幾乎半透明的浴巾,登時害羞壓倒了恐懼,滿面漲紅,拚命往箴言懷裡擠。箴言察覺到我的異樣,眉頭一皺,脫下自己的外套披上我的身子。他個子修長,外套差不多我可以當風衣了。

  不過姐姐也是我這個樣子,倒是李顯名有心,為姐姐遮住。

  箴言溫和地說道:「你們先回房子裡去,這裡的事情交給我們來辦。」

  我點點頭,正欲和姐姐一同回去,倏地轟隆一聲巨響,幾乎把我們震到,隨之卡卡幾下,便寂然無聲。

  眾人顯然被這件事搞得不知所措,原平芎第一個發言:「出了什麼事?」

  程瀾是主人,熟悉地形,這時忽地臉色變白,大叫一聲不好,飛奔過去。

  大家被他的舉動弄糊塗了,原平芎頗有心計,說道:「箴言、顯名、周羽,你們守在這裡,我過去看看。」

  不一會兒。兩個人垂頭喪氣地回來,程瀾叫道:「完了,完了,吊橋被炸斷,我們被困住了!」
  我們大吃一驚,那個峽谷綿延數百公里,而吊橋是唯一通道。現在呆在山裡,手機沒有信號,通訊設備完全失靈,當真困住了。

  程瀾又道:「大家不必太過於擔心,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定會有辦法的。箴言先帶兩位女士回去,我和幾位留下來,稍微為死去的付文澤辦點事情。」

  我和姐姐,箴言一同回到木製別墅裡,其實裡面箋雅一直留守,不敢出來。我們馬上換好衣物,呆在客廳裡等待眾人的消息。

  箋雅取來一瓶紅酒,說道:「要不要?」

  我想也是,一方面壓壓驚,二來驅走山間的寒意,饒是如此,手腕還是不住微微顫動。

  過了大概一刻鐘,眾人臉色陰沉沉地出現在別墅的客廳裡,李顯名雙手滿是暗紅的血液,顧自先去洗手。餘下的兩人一言不發,坐在木椅上。

  我急忙問道:「怎麼樣了?」

  程瀾對待女子向來彬彬有禮,此時還不忘露出一個很勉強的微笑,說道:「顯名檢驗了一下付文澤的身體,等會他回來說明。我們發現了一條壓扁的草和血組成的現成小道,兇殺現場不是在涼泉邊,而是另處。兇手沿著這條痕跡把屍體拖過來。兩位,當時你們看到了兇手嘛?」

  姐姐說道:「沒有,天太黑,我們根本看不清遠方,發現屍體還是因為死者穿著較為醒目的白色。若是兇手著深色服裝,我們根本無法覺察。」

  這時李顯名回來,平靜地說道:「從屍體的僵硬程度判斷,死亡時間是在半個到一個小時之間,現在是九點十一分,兇手極有可能在八點到八點半之間殺死付文澤。我檢查過,死者是後腦勺遭受一樣輪型器具的打擊,出血過多而亡。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搏鬥過的痕跡,而且也沒有中毒或中麻藥的痕跡,一招斃命,因此兇手可能是他的熟人?」

  原平芎說道:「你是在懷疑,兇手就在我們內部?」

  李顯名點點頭。

  原平芎說道:「你們都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死人身上,但是我卻想到,這個殺人兇手其實可能與破壞吊橋的是同一人。你們想想看,誰最有機會破壞吊橋?」

  當時我們全部都出去了,只有箋雅留守在別墅裡面。若是趁此機會安置炸藥,倒是極有機會。

  箋雅見原平芎漸漸把矛頭移到自己頭上來,臉色煞白,連忙辨白:「不不,不是我。」

  周羽說道:「原兄,你這就不對了。一直到晚上以來,我們人人都有機會到吊橋上裝炸藥,而引爆在現代社會來說,不僅有遙控設施,甚至一隻蚊香也可以搞定。箋雅小姐明明知道爆炸時沒有人證最有嫌疑,幹嘛還留下來?我覺得原兄另外有目的吧……」

  李顯名接著說道:「而且,我可以證明,箋雅小姐在那段時間之內,一直在我房間內照顧我,根本沒有時間出去。」

  原平芎忽地眼睛一亮,得意地說道:「李兄,要撒謊也不必撒如此拙劣的謊吧 ?你沒有手錶,箋雅因為洗菜之類的原因,也不能戴表,而且在你的房間之內又沒有任何計時工具,你怎麼知道在時間?難道一時的昏迷不僅沒有摧毀你的時間感?反而更加刺激了你的狗熊本能,居然可以依靠生物鐘曉得時間?」
 
 被人罵作狗熊並不好,雖然他本來就是,李顯名毫不動怒,顧自說道:「當時箋雅小姐嘲笑我學醫的居然連修羅蘭都不知道,要考考我的植物知識,於是指著夜闌紫詢問時間。夜闌紫開花時間是在八點,前後誤差不會超過兩分鐘。那時花苞初綻,應該是八點前幾分鐘,之後箋雅小姐一直陪著我到小楓喊叫為止。所以她沒有殺人機會。」

  夜闌紫是樾州一種很撲通的觀賞性植物,一般的人都知道它的性子,那麼箋雅的嫌疑完全被排除了。

  箋雅感激地瞧了李顯名一眼。兩人其實湊巧的話早就是一對夫妻了,我突然升起撮合兩人的心願。

  原平芎哼的一聲,不再言語。

  我囁嚅說道:「其實我們不必懷疑自己人,因為在過來途中,我們曾經聽到管理員說過,樾州監獄一個犯人逃出來,隱匿在這裡,或許是他無意中被付文澤發現,於是就殺了他!」

  程瀾喃喃說道:「該死,我們居然讓一個小小人類擺佈!」

  聽他的口氣,好像也不是正常的人類。我一直以為箴言的這些同學是普通人罷了,我於是悄悄攀上箴言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問道:「箴言,你沒有告訴我,他們也是你的同類?」

  箴言拉住我的手,轉過頭來說道:「不是我的同類!其實付文澤是狸,程瀾和原平芎是豺,至於周羽,聽名字就曉得,是禽類,他是白鸛。」

  原平芎說道:「今晚大家小心一點,說不定逃犯還會過來。不要被擺一道,否則丟臉大了。要是被我逮到,呵呵……」他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居然還用又紅又長的舌頭舔舔嘴唇,頓時我頭皮發漲,毛骨悚然。

  別墅房間眾多,每個人都可以分到一個,我回到房間之後,立即鑽進被子裡,悶頭大睡,可是心中怕極,夏夜山間的涼風呼呼吹動窗子,似乎那個逃犯隨時會破窗而入,稍有風吹草動,頓時緊張地豎起耳朵。越想越怕,心一橫,抱上枕頭找箴言去。

  出了房間,我躡手躡腳賊行於走廊裡,前面飄忽一雙碧綠的眼睛,倏地炸雷似的一聲暴喝:「誰!」

  我立時嚇得花容失色,枕頭抱頭。

  「原來是小楓妹妹,箴言的未婚妻啊。」

  那人是原平芎,我鬆了口氣,他雖然一臉冷酷,至少不是那殺人犯。

  「你過來幹什麼?」

  他看著穿了睡袍,卻抱著枕頭的我,饒有興趣地問,好像想起了什麼,說道:「定是害怕之極,去找你未婚夫了。」

  我滿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你胡說,我才不是呢!」

  原平芎哈哈大笑,說道:「現在輪到我值夜,正好你也害怕,不如陪陪我說話吧。你,是人吧?」

  我點點頭,幾個男人商量好了輪流值夜。

 原平芎說道:「肯嫁給異類的人真少見。在現代社會,人類越來越排斥我們這些妖精,雖然我們努力學著融入人類社會,但是由於自相殘殺和被你們捕殺,我們的數量在逐年減少,找一個合適的伴侶真難。還是箴言有福,找了你這位女子,雖然你也是人,不過人與妖的通婚並不罕見。」

  我說道:「我呀,其實也不能算一般的人了,至少,我可以看到許多不尋常的東西。」

  原平芎說道:「哪裡,這些功能其實人人都擁有,只是許多人都沉睡了。嗯,你姐姐又婚配了嘛?」

  我嘻嘻一笑:「原來你要打我姐姐的主意,真是可惜,我姐姐已經有了。」

  原平芎罕見的紅紅臉。

  我又說道:「你好像很討厭箋雅姐姐,要知道,其實她是個身世可憐的女子,未婚先孕罷了,那個無恥的男人又將她拋棄,現在帶著孩子艱難地生活。像這樣一個女人,有必要殺人嘛?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孩子想想。」

  原平芎愣愣,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原來她是這樣一個女人啊!」

  我說道:「不過不要因此而擺出一副憐憫的樣子,箋雅姐是個性子很傲的女人。」

  我們說了一會兒話,當然不好意思去箴言那兒,索性溜進姐姐的房間裡,鬧得姐姐雞犬不寧,氣急了叫道:「你為什麼不去找你老公?偏偏來麻煩我!」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張開眼睛時候,姐姐已經不在身邊,我爬起來,回到自己自己房間換好衣服,走到客廳。大家都已經聚齊,圍在一起吃早飯,姐姐和箋雅忙裡忙外。箋雅說道:「真是麻煩你了,本來這些事情都是該我來作的。」

  姐姐說道:「哪裡,哪裡。」

  箋雅說道:「這樣吧,反正都快好了,你也不必再幹下去。不如幫我把還沒有來的程瀾先生叫過來,趕快吃飯吧。」

  姐姐答應,去了臥室的走廊,而箋雅則又走進廚房。

  我就坐在箴言邊上,早飯很簡單,白粥和一些油條、雞蛋等小點心。剛吃了點粥,姐姐就回來,卻沒有看到程瀾,周羽問道:「他人呢?」

  姐姐說道:「他說不舒服,不想出來。聽他的鼻音很重,八成是感冒了。」

  周羽誇張地抽了一下鼻子,笑道:「這傢伙體制真差,虧他還是以健壯出名的豺一族,不過昨天守了幾小時夜,就病成這樣子了。」

  這時箋雅也過來,頭上亮晶晶的,鋪著一層小水珠,我問道:「你頭上怎麼濕了?」

  箋雅摸摸頭髮,恍然大悟說道:「哦,外面下雨了,我把身子伸出去關窗,不注意淋到了。」

  她坐下來喝粥,環視一邊,噫地問道:「我怎麼不見程瀾先生?」

  姐姐說了一邊原因,她哦的一下,自言自語:「等會兒得把早飯送過來,生病的人千萬不能餓著。今天中午要煮些清淡的食物了……」

  我忽然心念一動,會不會箋雅對程瀾產生了感情?一個孤零零無助的女子,被好心人幫助,很容易由報恩的心理變為愛戀。

第八部 五月裡花語物者 (卷二)

吃完早餐,待箋雅收拾完畢,幾個人聚在一起討論,原平芎智計,說道:「我問過程瀾,目前儲存的食物可以供我們生活一個月,雖然飲食無憂,但是不作打算畢竟不行。我想到,峽谷雖然綿延幾百里,總有些地方是兩岸間距不大,以我們的能力,特別是周兄的跳躍能力,過去未嘗不可,這樣我們至少有人可以去報警。」

  李顯名昨天被原平芎一連責問,對他印象並不好,這時有機會反駁,哪裡會放過,冷冷說道:「主意雖妙,卻無法執行,一方面工作量巨大,另一方面還得隨時應付逃犯的襲擊,總不能我們都出去,留下幾個女孩子看門?」

  箴言一直沉默不語,這是說道:「我們想想,為什麼犯人會襲擊我們?是怕我們報警?否也?答案只有一個,在山上飲食等及其難找,但是我們這裡擁有大量食品,而且落單。所以我們可以用這個來引誘犯人,主動出擊,逮住他!」

  眾人眼睛都是一亮!

  然而這份美好的心情馬上被箋雅的一聲慘叫打斷,眾人霍地站起,湧向臥室區,因為我穿著拖鞋,動作比較慢,來到時見到地上是打碎的碟子、傾倒的食物和一隻金屬托盤,箋雅戰戰兢兢,臉色煞白,說道:「我叫了許久,程先生都沒有反應,於是不禁從門縫裡望進去,卻,卻……」說不下去了。

  眾男人眼光交織,最後集中在李顯名身上,他一點頭,示意眾人稍微離開,然後猛吸一口氣,轟地龐大身軀撞到門上。木門應聲而裂,於是大家湧了進去。

  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和奇怪的香味,兩種味道夾在一起,特別地叫人不舒服,我正要打量房間,箴言突然蒙住我的眼睛,嗓音特別沉重:「不要看。」

  之後傳來姐姐連連打噴嚏的聲音和箋雅嗚嗚的低聲抽泣,箴言擁著我走出房間,說道:「乖,你先回到客廳裡,等著我們。」

  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恐慌,不曾看到,但是已經想像地到一定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以至於箴言不想嚇倒,我搖搖晃晃地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回來的還有姐姐和一直哭泣的箋雅,姐姐不停地安慰她。

  約莫過了二十來分鐘,箴言和周羽抬出一條毛毯裹著的東西,我們都知道是什麼。原平芎臉色越發陰沉,而李顯名的手照例新洗過。

  待箴言和周羽回來,原平芎說道:「我不認為是逃犯干的!」

  周羽叫道:「那麼,你又要發表你的內部敵人論了?」

  兩人看來關係不大好,而且原平芎性格上有些惹人討厭,很明顯,李顯名站在周羽一邊,倒是箴言說了句公道話:「周兄,先聽聽原兄的分析再論理吧,畢竟,我們不是只會叫吼的野獸。」

  原平芎說道:「首先,房門完好無損,兇手只可以從窗戶進來。當然,窗戶也是完好無損,插銷也正一動不動地呆在它呆的地方。我研究過,這些窗戶如果人類要進來,不得不打破。但是如果是我們這些妖精?倒是可以從窗戶透氣的縫隙間進來。」

 眾人一凜,原平芎這問題一語擊中要害。
  周羽說道:「那麼你懷疑誰是兇手?」

  原平芎說道:「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

  周羽帶著微笑的諷刺口氣說道:「我倒有個想法,不如我們每個人都試試看,要是誰可以進去,誰就是兇手。」

  原平芎面無表情:「正有此意!」

  我們來到一間與程瀾房間相似的一個,關上窗戶,模擬兇殺現場。先是有原平芎轉化為原形,是一頭披著黑白薄色的精幹瘦小的豺,體形雖小,但是無論如何也鑽不進窗戶小小的縫隙。

  而化為一隻潔白的白鸛的周羽,腦袋是伸進去了,但是脖子卡住,動彈不得,長喙距插銷還有十幾公分。

  李顯名指著自己說道:「我便不必了吧。」

  他原本體形就大,轉化之後,更是驚人。

  輪到狐族,箴言和箋雅都進不去。但是原平芎冷冷地說道:「我聽說,狐族有化煙穿牆的能力,恐怕不是傳聞吧。」

  我一驚,我曾經親眼看到過箴言的堂妹笠胤化煙穿牆,難道真是狐族干的?

  箴言說道:「這個我不會,因為只有女性才能學。」

  原平芎將目光盯住箋雅,箋雅苦笑道:「只有純潔少女的體質才能發揮,但是我連孩子都生下來了,怎麼可能?」

  周羽說道:「這是真的,書上都載著。」

  原平芎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在為自己的失誤尋找原因。但是眾人已經不在理會他,回到客廳,李顯名把他的看法說出來:「程瀾還是死於那種奇怪的兵器,由於這次擊在較為柔軟的太陽穴附近,幾乎整個腦袋都裂開,腦漿噴在床上。他是倒數第二班,交班時他當然活著,而兇殺現場沒有任何腳印,顯然是在下雨之前。因此估計死亡時間是在交班之後的四點到下雨之前的六點十一分之間。另外我檢查過,窗戶外面並沒有腳印,可能被雨水沖走了。」

  姐姐突然問道:「那房間裡奇怪的香味是什麼?」

  李顯名一怔,用力回想,臉色倏然大變,說道:「修羅蘭,原來如此!否則我奇怪,為什麼夜間活動的豺居然會如此不濟,原來是被迷昏了!疏忽!」

  我們同時想到,既然兇手可以用這手對付程瀾,當然可以如法炮製了。

  箴言喃喃自語:「那麼我們得趕快有些作為,否則都死在這裡太悲慘了。」

  周羽問道:「怎麼做?」

  「以食物為陷阱,引誘犯人過來,趁機逮住。」

  「主意雖好,但是可行嘛?」

  箴言苦笑道:「總比什麼都不作好!」

  在男人忙乎的時候,姐姐把我拉過來,說道:「妹妹,跟我來一下。」

  「幹嗎去?」

  我奇怪地問。姐姐沒有回答,我只好跟著姐姐疑惑萬分地來到走廊,當步入程瀾被弄死的房間時,雖然裡面已經清理乾淨,然而空氣中似乎依舊瀰漫著一股血腥味,我不禁頭皮發麻,心中莫名其妙地害怕,趕忙躲在姐姐背後,顫著聲音說:「姐姐,你帶我來這裡幹嗎?」

  姐姐說道:「你感覺到了嘛?這裡有一股奇怪的氣氛?」

  我點點頭,但是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我點點頭,但是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姐姐說道:「這就是死亡的氣息,凡是世間生靈,存在人間,都有一股靈氣,即使生命消失了,靈氣也會暫時存在。這股靈氣,體現的是生靈的喜怒哀樂,悲傷離歡,是情緒的總和。因為我們體質特殊,所以可以敏銳地感受到。」

  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凝視著姐姐,不由地驚呼:「姐姐好帥!從來沒有看到過姐姐這麼有型!」

  我素知姐姐雖然聰明無比,但是學識經驗有限,當這通話說出來時,我還嚇了一跳,仔細想想,姐姐看了幾個月爺爺留下的書,沒有白費功夫。

  姐姐不為我的馬屁所動,說道:「閉上眼睛,再仔細體會一下,還有什麼?」

  我奇怪,姐姐強硬的眼神證明不是胡鬧,我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努力驅走心中的恐懼,體會週遭的世界。心好像在飛,漸漸穩定下來,我彷彿聽到,許多纖小的生靈在哭……

  倏然我張開眼睛,卻發現已經淚流滿潸,我擦擦眼淚,說道:「有許多很小,但是悲哀的一種情緒。由於被強大而可怕的死亡氣息所掩蓋,一時幾乎體會不出。姐姐,這是什麼?」

  姐姐說道:「既然你也感覺到了,那麼我是不會有差錯的了。我是一個花語物者。」

  「花語物者?」

  我咀嚼這個奇怪的名詞,只是腦海中無法記起。

  姐姐歎口氣說道:「來,你仔細看著。」

  說著姐姐合上雙眼,雙手合十,似乎在召喚遠方的人兒。之後神奇的一幕出現了,我身邊憑空冒出許多亮晶晶的黃色小點,就像螢火蟲一樣,不住閃耀,我驚奇地四下裡環視,終於壯大膽子湊到一個小亮點前,距離極近,幾乎在眼球邊飛過。

  這是一種極小的精靈,毛茸茸的,像一團毛球,又像一隻書蟊,自從我覺醒力量後,對於身邊奇奇怪怪的東西已經看慣,然而如此細小的精靈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慢慢的小精靈亮光黯淡下來,姐姐張開眼睛,注視著我,我驚奇地問姐姐:「姐姐,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妙的魔術,還一直瞞著我。」

  姐姐說道:「傻妹妹,這可不是什麼魔術。這些小東西是修羅蘭的花粉精靈——你也應該知道,世間這類精靈很多,只是一般人不能溝通,甚至較為強的妖精也不會。但是我發覺我可以,身體裡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使得我毫無困難地與之交流。不僅精靈們,植物、動物,凡是世間生靈,我都可以。書中有一個專屬名詞稱呼這些人,就曰花語物者,可能這些人以女性較多的緣故吧。方纔我加強他們的力量,讓你看到。」

  我說道:「姐姐真厲害,姐姐就以此偵知兇手吧?」

  姐姐搖搖頭,說道:「不行啊,這些小東西智商太低,我只能感受到一股極重的悲哀情緒,其他——什麼都無份體會。」

  我們回到客廳,幾個男人剛剛架好陷阱,滿頭大汗地坐在沙發上休息,箋雅忙不迭地遞上飲水和扇子。

  周羽說道:「方纔男姑娘帶了楓姑娘回到那個房間裡,莫非有什麼新的發現?」

  姐姐苦笑道:「像我這麼愚鈍的人怎麼可能發現呢?」

  我則幫助箋雅遞水送扇,當然特別偏向箴言,他說道:「今晚不要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大家聚到客廳裡,由於不知道他是這麼進入房間的,我們只能這麼做。否則一旦落單,後果難測。」

  我點點頭。其實今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客廳裡,即使上廚房,總會有一個男人陪著。大家窮極無聊,以一塊木板雕成骰子,輪流拋擲,誰點數小就罰表演一個節目。我連贏十八把,手氣極佳,於是被封為「賭神」。嘻嘻!

  不知不覺天色暗下來,今夜星月全無,外面黑漆漆的一片,無論鳥鳴蟲嘶,皆是寂靜無籟,如實可怕之極。等待總是漫長的,我們竟然沒有人發出聲,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外面。有時在想,萬一兇手真是我們中間的人,或者陷阱失效,即使一直到天明,那麼也是白白等待,反而浪費了難得的晚上休眠。想想,我總是愛睡覺,如姐姐所說,我怕要死在床上。

  突然外面蹌蹌踉踉一陣雜吵,每個人心頭皆是一震,要來的終於來了。

  這絕對不是野獸,因為房間裡幾個異類散發的強大的氣息,早嚇跑了所有小傢伙;更不是山風,因為今夜無風。
  幾個男人迅即起來,操起臨時武器,包括菜刀、刀叉、以及以凳腿為原形的三節棍,揮舞著打開大門,撲將上去。

  那兇手大驚,倉皇出逃,但是腿上被陷阱拖住,踉踉蹌蹌不絕於耳。其實所謂陷阱只是一個靈敏的警報器,模仿蒼耳,一旦沾上,極難脫出,所以兇手只能帶著他逃跑,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明顯。

  本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幾個女人應該留在別墅裡面,但是一時興奮,都衝了出去,聽到男人大聲吆喝:

  「別讓這傢伙跑了!」

  「宰了他!」

  這些妖精男們多是夜行獸類,視力原本就強於人類,因此那兇手哪裡逃得了!突然集體停下來,我跑到箴言身邊,說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追上去?」

  姐姐被箋雅攔住,箴言喃喃說道:「前面是懸崖……」

  遠處傳來一陣絕望的慘叫。

  兇手就怎麼完了?讓我們一整天擔憂的兇手便如此輕易地掛掉,沒有想像的慘烈搏鬥和窮兇惡極,似乎都太簡單了。

  不過至少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之後我抱著枕頭敲響姐姐的房門,後者大駭道:「你這死女子,是不是還沒有鬧夠?」

  翌晨。

  我迷迷糊糊中摸摸床上,姐姐早已經不在身邊,我怕她以非人道的手段來對付我的貪睡,勉強起來,打著哈欠走到客廳,雖然桌上飯菜噴香,卻沒有一個人,外面倒是人聲鼎沸。我從門口探出頭,一大群人聚在懸崖邊。

  箴言高高的個子很顯眼,我擠入人群到他身邊,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箴言說道:「昨天那個犯人雖然摔下懸崖,但是並沒有掉到崖底,而是掛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不過由於腦袋先著地,看樣子已經死了。」

  力大的李顯名與機敏的周羽正合力把屍體勾上來。我們還要住上幾天,一旦屍體腐化,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屍體被弄上來,眾人空出一塊地放置。我看了一眼屍體,頓時覺得一陣噁心,幾乎暈翻。屍體穿著一件骯髒的黑白條紋衫,胸口印著幾個勉強可以辨認的字,是樾州監獄。但是他的腦袋,實在受不了,像一個被劈碎的西瓜一樣,紅的白的流了一地,空氣中散發著死亡的氣息,我甚至可以聞到死前那一瞬間猶如墜入阿鼻地獄般的恐懼,越發難受,趕忙拽緊箴言的衣服,扭頭不看。

  待幾個男人把屍體埋葬了,我們回到別墅客廳,周羽神色輕鬆,說道:「事情總算解決了。」

  原平芎皺皺眉頭,沒有表態。

  飯菜已經涼掉,但是夏天無所謂,反而別有風味。別人,包括姐姐都津津有味地吃著,我剛才看的不舒服,拿起切成兩半的鹹鴨蛋,白白的蛋白和黃黃的蛋黃,不禁叫我想起剛才的東西,立即沒有胃口。

  「怎麼了?」

  箴言溫和地問道,輕輕拍拍我的肩膀。

  「沒有什麼,早上有些胃口不好。或許到了中午就好了。」

  在一旁的箋雅突然問道:「是不是有點噁心?想要吐但是吐不出來?」

  如是感覺,我點點頭。

  然後箋雅就以過來人的身份,向箴言鄭重宣佈:「恭喜啊!小楓妹妹有了!什麼時候請我和喜酒啊?要帶小孩的話,我有經驗。」

  我昏……

  在眾人的哈哈大笑中,我羞紅了臉,急急忙忙跑回房間。箴言臉皮奇厚,若無其事。

  在房間呆了許久,還是不好意思出去,但是肚子終於敵不住生理需要,呱呱大叫起來,我正琢磨著想辦法叫箴言弄些吃的過來,門外想起了姐姐的聲音:「小蛇兒開開門,姐姐來餵你了。」

  我打開了,姐姐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一盤甜點,我大喜,說道:「果然姐姐是最疼我的!」

  我們坐下,嘗起甜點來,姐姐為我倒了一杯水說道:「我總是覺得不對勁,好像哪裡還出了漏洞,事情總歸太簡單,但是又想不到哪裡有問題。」

  我一邊吃一邊說道:「哪裡還有問題啊?反正兇手已經死了。」

  姐姐把目光移到我身上,眼神中透出奇特的智慧,猛然一拍桌子,大叫道:「我明白了,到底哪裡不對勁!」

  我嚇了一跳,幾乎噎住,姐姐連忙替我捶捶背,然後硬拖著我過去到客廳,眾人都在,商議如何求救。

  姐姐冷冷地說道:「先別忙著如何出去,否則即使離開了這裡,但是放跑了真正的兇手可不好。」

  周羽一怔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倒是原平芎眼睛一亮,露出贊同的神色。

  箴言問道:「哪裡不對勁?」

  姐姐說道:「你身高多少?」

  箴言比較奇怪,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我一米八七。」

  姐姐說道:「很好,說一下,我一米六零左右。然後——」

  她站在箴言背後伸長胳膊比劃,眾人被她的舉動弄的莫名其妙,李顯名一震,叫道:「我明白了!」

  姐姐讚許道:「很好,終於有人醒悟。」

  我說道:「姐姐,你在打什麼啞謎啊,快把謎底解開來。」

  姐姐說道:「妹妹,我問你。若是像你這樣的人從背後去砸箴言,會碰到哪裡?」

  我估計了一下,說道:「大概百匯偏下一點吧。」

  「如果是我呢?」

  「大概只能到後腦勺了吧。」

  我倏然一震,我也想到原因了。付文澤的傷口在後腦勺上,證明兇手只能是個無法把胳膊夠到百匯的小個子,但是今天早上的那個犯人雖然腦袋被摔壞,但是從骨架上推測完全超過一米八。那麼兇手根本不可能是他!」

  大家都想明白,姐姐也就沒有接受,但是周羽提出質疑:「難道不能是兇手把付文澤弄到後在他後腦勺上來一下?」

  李顯名說道:「這個不可能。因為他只有這麼一個傷口,沒有被迷昏的跡象,所以只被這麼來了一下就歸天了。」

  那麼真正的兇手是誰?他就隱藏在我們中間!

  「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

  姐姐臉上露出一個難以琢磨的笑靨。

  原平芎一怔問道:「那麼,你已經曉得兇手的身份了?他是誰?」

  姐姐說道:「差不多了。但是還有幾個關鍵需要解決。不妨我們去一趟程瀾被害的現場,或許有什麼發現。」

  姐姐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引得每個人刮目相看,不約而同跟隨姐姐來到案發現場,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漸漸沖淡,可是殘留的死亡氣息不是如此輕易被驅走。在有些情況下,甚至會存在幾百幾千年。
  我悄悄問道:「姐姐,你真的知道兇手了?」

  姐姐冷冷地說道:「但是,現在保密!」

  我一呆,不明白姐姐的態度,疑惑地望著姐姐。此時姐姐眼神中流露出奇特的光芒,那種神色,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不像姐姐,反而是一個經歷了幾十年人生的中年人,成熟而又睿智。

  姐姐分析道:「殺害程瀾的關鍵,即是如何入室行兇。假設兇手從別墅裡面進入,一來在走廊上難免為大家所發覺,二來他是值夜的倒數第二人,我想假設倒數第一人的李顯名就是兇手,也不至於蠢到被人輕易懷疑吧。」

  大個子尷尬地笑笑。

  姐姐接著說道:「所以兇手只能從室外突破。」

  原平芎猛然打斷道:「這個問題我們已經事先探討過,並且也做過試驗。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人有本領進入。除非是法力高超的傢伙,不過那種情況下他那種強大的氣息早就應該被我們感應到。」

  姐姐說道:「你錯了,在這個房間裡,至少有兩個人有能耐打開窗戶。一個是兇手,另一個就是我!」

  姐姐指指自己,然後聽到原平芎帶有嘲諷的笑聲:「哦?那麼我倒是想看看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有什麼能耐破解恐怕神仙見了也會發愁的難題。」

  姐姐嘴角揚起一絲傲氣,合上雙眼,口中唸唸有詞,在呼喚什麼。

  眾人的眼光移向窗戶。自從程瀾時候,窗戶一直沒有開過。窗戶是以硬木製成,本身及其堅固,而且骨架更是以不銹鋼支撐。雖然窗戶的縫隙可以容納一些工具進入,但是插銷在一個死角裡,根本夠不住。不知道姐姐用什麼方法可以打開。難道是五鬼搬運大法?還是乾坤大挪移?

  窗戶傳來兮兮的摩擦聲,慢慢地從窗戶的縫隙之間深入一條細細的綠色枝條。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植物枝條本來就極為柔軟和延展性,勾住插銷頭,竟然徐徐拉起來,最後噗的一下,窗戶倏然打開。

  「花語物者!」

  其中已經有幾人叫了出來,思緒敏捷的人立即想到。

  周羽喃喃自語:「難怪如此。花語物者是與植物溝通的妖精或人,本身倒是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但是可以呼喚一些植物作力所能及的事情。難怪。你的意思,另一個——也就是兇手,他也是花語物者?」

  姐姐額頭汗涔涔,露出疲倦的神態,我掏出手帕擦擦她的汗水。姐姐說道:「不錯,而且對付的能力比我更強。」

  原平芎已經有幾分信服,卻歎了口氣說道:「可惜花語物者沒有明顯的特徵,我們根本無法從人群中把兇手辨認出來。」

  姐姐說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智慧向來是最強大的武器,我有信心可以叫兇手出來。方纔已經解決了兇手進入的難題,那麼我們來推理一下,程瀾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從其中的時間差找出兇手。」

  李顯名眉頭皺皺,說道:「我是最後一班,接班時的四點程瀾還活著。早上你還去叫過他。可以推測,他是在早飯之後一段時間內死的。」

  姐姐說道:「不錯,當時我的確和程瀾說過話。但是我覺得很奇怪,因此我突然想到,會不會當時他已經就死了,而是兇手和我在說話。兇手為什麼這麼做?假設程瀾不說話,我們聯想到晚上的付文澤之死,會認為他已經死了。所以兇手冒充他說話證明還活著,引導我們認為至少在吃飯的時候他還活著。答案只有一個,是兇手在吃飯時候殺死程瀾的!但是當時大家都聚在一起,有誰即使自由走動,也不會受到懷疑的?」

  眾人齊刷刷地把眼光鎖定一人——箋雅!

  「不會吧!」箋雅臉色煞白,「我怎麼可能殺死程先生呢?我也不是什麼花語物者。再說,何家妹妹,如果我是兇手,我還得殺死付文澤。而當時李先生可以作證。」

  姐姐慢悠悠說道:「你是兇手,這個簡單的不在場證據就可以輕易解開。」

  李顯名問道:「怎麼解開?」

  「關鍵就在你身上。當你被修羅蘭致昏,喪失了時間感,加上你沒有計時工具,當外界有唯一的時間辨別時,你就會主觀的認為是正確時刻。不要忘了,兇手可是花語物者,把花鐘播個半個小時差並非難事。付文澤死於八點半到九點多之間,兇手事先約好死者,殺了之後從容來到你身邊,讓花鐘告訴你一個假時間八點。那麼你可以為她做不在場證明了。」

  我看箋雅的臉色越來越慘,說道:「但是姐姐,你說的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就如電視裡的推理劇一樣,還要證據,否則冤枉箋雅姐了。」

  姐姐冷笑道:「證據,其實早就落下了。」

  她指著箋雅有些髒的圍裙問道:「這個圍裙,至少已經兩天沒有洗了吧?」

  雖然奇怪,箋雅還是點點頭。

  姐姐說道:「我聽說,修羅蘭致昏主要靠其花粉——這是一種生物鹼,一旦遇上酸就會起反應。如果你不是兇手,就沒有必要去過修羅蘭地沾上大量花粉。如果你是兇手,在早上取花粉時,因為時間關係,而且也沒有必要脫下圍裙。只要倒點醋試試看……」

  「不必了!」箋雅吞吞吐吐地說道,「不錯,我就是兇手。是我殺死這兩個惡棍的!」

  箴言失聲叫道:「箋雅姐!」

  這是真的嘛?我無法相信象箋雅這樣一個溫柔順從的典型小女人,竟然會殘暴地殺死兩個人,何況與他們無緣無仇。我不禁歎道:「何苦呢,箋雅姐姐?」

  「何苦?呵呵!」箋雅美麗而溫順的臉上突然僵硬地扭曲起來,像個瘋女人一樣狂笑,「你說,他們毀了我的一切,還是不是何苦?如果你的箴言被人弄死了,你會報仇嘛?」

  我嚇得後退一步,心中思緒混亂,如果箴言不在了,我倒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會怎麼樣呢?

  姐姐猶如一個旁觀者般高高俯視,說道:「小楓性格柔弱,大概會抱著我哭上幾天,然後漸漸淡忘之,乘年輕找個人嫁掉。她不像你這麼有心計。但是,這些謀殺中漏洞太多,不似你謹慎的性格,恐怕是臨時計劃吧。」

  箋雅冷笑道:「何家妹妹,你眼光真利,連這個也看出來了。」

  姐姐又說:「至少我又三樣沒有看出來;一、你從哪裡搞到炸藥;二、你是用什麼兵器殺掉兩人的;三、為什麼這樣做!」

  箋雅道:「我是化學出身,搞點炸藥很容易,洗衣粉裡原料多的很。而兵器,呵呵,就是此時我手中的東西。」

  作為女傭的工作,箋雅抱著一個托菜用不銹鋼托盤。以其硬度,完全可以把人腦袋劈開。這就是呈現奇怪傷口的圓型兵器,想到平時吃的許多菜都是這個托盤送上來的,我不禁覺得一陣噁心,更是心慌慌。

  嘉蔭說道:「倒是那個犯人,想不到這麼巧,居然還有替死鬼。只可惜叫你看破了。」
  兩個女人若無其事,好像在聊家常,討論的卻儘是殺人放火的事情,氣氛詭異。周圍其他人一個個瞪大眼睛仔細關注著。

  箋雅漸漸地陷入對往昔的回憶中。

  從前有個女孩,她天真得甚至傻氣。女孩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山裡,未踏出過一步。外面的世界對她而言,是個謎一樣奇妙的幻想。終於直到女孩長大,家裡人同意女孩外出讀書。女孩興奮地睡不著覺,早早地準備好。

  外面的世界雖然美麗,但是女孩根本不能適應這樣的生活,任何事情都與她格格不入,她沒有朋友,沒有人和她說話。女孩寂寞地幾乎發瘋,每天有空的時候,只能跑到湖邊,對著水中的魚兒自言自語。

  有一天,女孩突然失足滑入水裡。猶如傳統女子不得近水,女孩根本不會游泳。她只能在水裡拚命掙扎,大聲呼喊救命。可是女孩來的湖是個很僻靜的地方,極少有人會來。正當她絕望之時,一隻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了她。女孩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看到的時一張溫和的男人面龐。

  「我在湖邊釣魚的時候,經常看到你坐在湖邊。今天突然發現你不見了,好生奇怪,幸好來的及時。」

  這是女孩來到外面世界第一個人主動對她說。

  男人寬厚的笑容悄悄虜走了女孩的芳心。男人比女孩大十歲,是女孩就讀學校的講師,伴著他,女孩認識了他的弟子們和許多其他人。男人也是單身,漸漸地兩人相互吸引,但是由於女孩其他的身份,遲遲不敢表態。直到有一天,女孩發現自己在孕育一條新的小生命,於是決定跟他說了。

  然而命運殘酷地玩弄了她,她的支柱,她心愛的人死了。是自殺,因為牽涉到一件學術醜聞。女孩絕望地幾乎要自殺,可是肚子裡的孩子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於是她逃回家,在自己與之訂婚的未婚夫前來的晚上生下孩子,給家族丟了臉。

  女孩,哦,已經做媽媽了,或許成為女人更加恰當。帶著孩子艱難地生活著,雖然她以前有奇異的能力,但是隨著孩子的誕下幾乎喪失乾淨,不時的有人來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她在歎息,抱怨的同時,還恨男人為什麼狠心丟下他們母子離開。

  一天,一個以前男人的弟子發現了她,把她和孩子收留起來。她是個單純的人,十分感激,決定報答他的恩情。直到有一天,她無意中聽到他對另外一個人說:「這樣做或許能夠減輕我的內疚之心,老師的死畢竟與我們有關。」

  另一個人大笑道:「我還以為你垂涎師母的美色呢!哈哈!」

  女人頓時呆住,原來究其緣由,她的不幸是因為這兩個人引起的!怒火焚燬了理智,終於使女孩成為Nemesis(希臘復仇女神)。正好眼前有個絕佳的機會……

  姐姐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你復仇的理由,便殘酷地殺死兩個人?憤怒會使女人瘋狂,我想你正是!」
  箋雅說道:「無論怎麼說,我的心願已經了結。天,好藍!」

  箋雅抬頭透過窗子,一片碧藍的天空。然後回頭對箴言說道:「箴言,對於你這個弟弟,我從來沒有什麼懇求過,現在,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箴言說道:「什麼事情?」

  箋雅說道:「小楓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還有,請照顧好我的孩子。」說著突然飛身出窗外!

  箋雅開頭兩句話莫名其妙,居然扯到我,其實是為了麻痺眾人,一旦交代完事情,急速離開。箴言一愣,大叫道:「不好,她要尋死!」

  箋雅正奔向懸崖邊,早已經有反應靈敏的原平芎倏然轉身,化為一道電光,飛速奔出去,其他禽獸也相繼離開,我們兩個女人動作最慢,因為穿著裙子,居然無法爬窗,只能繞到出去。

  箴言一邊飛奔一邊大叫:「別犯傻,回來。」

  箋雅慘烈地一笑:「再見了!」

  然後猶如一隻白色的蝴蝶,直直墜向崖底。最先達到的原平芎狠狠一捶自己,懊悔地叫道:「可惡,還是遲了。」

  但是地下一聲尖叫,原平芎欣喜若狂,伸長脖子看下去,原來距他兩三米處,箋雅的裙帶被一棵懸松的樹枝掛住。

  原平芎小心翼翼地爬下懸崖,向箋雅伸出手,大叫道:「把你的手給我!」

  箋雅臉色發白,身子一動也不動。

  原平芎說道:「我知道你想死,但是你死了你的孩子怎麼辦?即使田兄把他養大,當問起父母時,難道說他的媽媽和爸爸都是自殺而死的?」

  箋雅嬌軀一動,猶猶豫豫地將手遞給原平芎。

  「對,就是這樣,把手伸過來。」

  原平芎立即把箋雅拉過來,一手摟住她的纖腰,一手奮力向上爬,在眾人的幫助下,終於爬到崖上。累的一頭栽在地上。

  事情差不多結束了。在處置箋雅的討論上,最初箴言還擔心勢單力薄,想不到原平芎力排眾議,極力支持箴言,加上李顯名與田家關係密切,不想得罪,最終以逃犯殺死程付兩人了事。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埋怨姐姐太苛刻,幾乎把箋雅逼死。姐姐大怒,說道:「你們只是同情箋雅的一面,而不想想另一方面。別以為我咄咄逼人,我和箋雅的關係比你們還有親密。我這樣,只是不希望她再墮落下去!」

  我語塞。

  後來聽說箋雅開了一家花店,而且和原平芎好上了。想想原平芎這人,其實內冷外熱,不知兩人怎麼好上的。

  暑假來到了,令眾人心驚膽戰的小妹何誰要回來了。我頭痛,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情!

第九部 六月裡血手印(卷一)

六月裡在樹上不耐煩生物的一片慘叫聲中來到,炎熱的季節不僅意味放暑假、吃西瓜,更重要的是,我們三姐妹又可以團聚了。

  說起我們三姐妹,我就覺得對不起小妹何誰。因為姐姐體弱多病,而媽媽則是個無用的婦人,我小小年紀開始學著擔起當家的責任。妹妹誕下後,我忙於照顧姐姐和家庭,實在分身乏力,只好把妹妹托給表哥陳鳴寄養(詳見《新年有事》)。待到妹妹長到能照顧自己的年齡,回家之後全家人大吃一驚。妹妹著一身男裝,理了個短髮頭,活脫脫的一個假小子。唉,妹妹好好有大榜樣葉子姐不學,偏偏盡得表哥的真傳,除了喝酒以外。當然後來喝酒傳給了姐姐,這是我想不到的。

  當然我不是說表哥的不好。表哥其人才華橫溢,智商極高,又擅長一身近身格鬥,十足的好男子。但是妹妹一介女孩子不像話了。雖說後來在我和姐姐的合力之下,加上長大,女孩的特徵和性格顯出來,終於有所收斂,肯乖乖地穿上裙子。不妙的是一旦遇上什麼緊急情況,惡性流露出來。唉,要是真是男孩我倒不必擔心,偏偏是女的。

  而且由於長時間沒有生活在一起,待她回來已經讀初中,上的是寄宿學校,見面機會少,我們姐妹之間應該好好地交流交流感情。我和姐姐不必多說了,從小吃住浴眠皆是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對對方瞭如指掌。但是妹妹一直沒有和我們多說什麼,我不知道她有什麼心事,比如大學生活讀書的情況啊,有沒有意中的男子啊。我發現我對妹妹幾乎是一片空白。想想,趁著我嫁出去之前,和妹妹融洽融洽。

  妹妹來到大概是六月裡中旬,由箴言開車把她從明城的樹輔大學裡接來。半年不見,發現妹妹好像養長了頭髮,顏容好像清麗如許,不禁說道:「小妹,你好像變漂亮了。」

  小妹洋洋得意,說道:「我在大學裡的選美上還得過『陽光小姐』的稱號呢!」

  姐姐說道:「小妹有所長進了!看著你越來越漂亮,我真是高興。」

  小妹說道:「哪裡的話,姐姐才是我們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位。嗯,對了,二姐都快出嫁了,大姐準備好了嘛?」

  我說道:「早有了,就是你的程颯表哥。」

  小妹哈大嘴巴,說道:「不會吧,姐姐即使再找不到好的男人,也至於飢不擇食到泡弟弟吧。」

  姐姐嗔怒道:「你,再亂說,當心嫁不出去。」

  我和小妹哈哈大笑。

  本來我還想趁機套套小妹有對象沒有,只是小妹太狡猾,便輕易地推開,正好晚飯時分,只好暫且擱下,有機會一定要問問。

  這次箴言為了讓我們三姐妹有空閒團聚,親自下廚,菜餚一個接一個上來,嘗之,齊曰:「善!」

  倒是小妹又忍不住嚼起舌頭來,說道:「原來二姐夫手藝如此高超,這使得我想起某人糟糕的廚藝。」

  姐姐歎道:「不必刺激我。但是我記得你的手藝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除了泡麵以外,似乎也不能煮出像樣的食物。」

  小妹說道:「我正是奇怪,為什麼何家的女人除了二姐之外,都不能煮出美味的食物。而這女人又狠心地要把自己急急忙忙嫁出去。我們以後得過悲慘的泡麵生活了。」

  我抿嘴微笑,自然是我當家的緣故,誰能一開始煮好菜呢?記得剛剛開始學的時候,把飯都燒成焦炭。我奉勸其他兩位要好好學學美食大師葉子姐,省得以後只能吃工業時代的垃圾食品。

  吃完飯由箴言收拾,我們姐妹仨聚在一起喝茶聊天,開心地不得了。妹妹的見識自然不是我這個三流大學的學生和一直沒有上過幾天學的姐姐可比,她說的學校裡軼聞趣事一件又一件,聽得姐姐羨慕不已,巴不得馬上進大學瞧瞧。她歎道:「就是你們姐姐命苦,前二十年青春白白浪費了,其實我也像體驗體驗大學的日子。」

  我說道:「箴言不是明天有事要去樾州大學麼?姐姐不如跟去瞧瞧,反正樾大還沒有放假。」

  妹妹慫恿道:「好啊,我也正想會會程颯這個得意的小子,瞅瞅他有什麼神奇的手段騙走大美女姐姐的芳心。」

  於是次日,三姐妹擠上箴言的車子——我當然不能落下了。一同跑到樾大,箴言有事先去辦理,叫我們自己逛逛,再三警告說樾大規模龐大,千萬不要迷路。我和姐姐異口同聲答應:「沒問題!我們上次來過一回,再也不會迷路了!」

  樾大建造年代久遠,無論建築風格和綠化環境,都十分優良,步行在林蔭小道上,彷彿置身於樾州國家森林公園裡面,樹上不時跑下一頭頭可愛的松鼠來覓食,它們見慣了人,倒不害怕,這叫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小妹十分驚奇,又覺得有趣之極。我們三姐妹高高興興地漫遊在龐大的樾州大學裡面,不知不覺之間,天色黯淡下來,我們抬頭看看四周,頓時頭皮發麻,暗暗叫不好。

  箴言擔心果然成了現實,沒有方向感的兩個女人領著一個小傢伙,居然迷路了,四周是一大片茂密高大的喬木,枝葉繁盛,遮住了光線,而這裡半個人也看不到。更糟糕的是,因為荷田居哪裡用不上手機,所以幾天也沒有帶來。完了!

  我們吞吞吐吐向向小妹說明了情況,小妹一拍額頭說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白癡路盲會搞砸事情的!好在這裡沒有什麼危險的野獸,頂不濟我們在這裡過一夜得了。」

  姐姐眼尖,指著前方說道:「那裡有燈火!有人吧!」

  我和小妹或多或少有些近視,看不大清楚,問道:「哪裡啊?」

  姐姐興奮地叫道:「就在前面不遠處。太好了,今夜不必要露宿了。」

  我和小妹跟著姐姐穿過林子,一般來說,在高大的喬木林裡不會長茂密的雜草,但是方出林子來到空地上,卻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雜草,至少已經有十年沒有清理過。遙遙眺望,透出建築的黯淡光線彷彿有種妖異的色彩。

  來到正門前,鐵籬門銹跡斑斑,根本沒有鎖上,牆壁裸露出原色。今夜彎月如鉤,星光黯淡,勉強能認出那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風格,大概是教堂之類的,高高的尖塔已經倒塌一半,牆上爬滿爬山虎之類的植物,罩著一股子詭異幽綠。
  看到如此情形,我們信心喪失一半,最初的心疑變成心驚。難道這樣古老的建築裡面還會有人住著?恐怕也只是吸血鬼伯爵或者科學怪人之流了。

  「或許,是有像我們一樣迷路的人吧?」

  姐姐猜測,然後姐妹之間面面相覷,哈哈大笑——苦笑是也,也只有我們這對路盲才會如此犯錯誤。

  「先進去看看,萬一情況不對,趕緊撤出來。」

  小妹說道。她素來膽大,又跟表哥學過一身短打功夫,有恃無恐。我和姐姐對視一眼,點頭同意。

  門噓掩著,小妹毫不客氣地抬腿踢門。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三個姐妹嚇得抱成一團。原來這門不太牢固,被小妹一踢,整個兒翻到。這些門又巨大,有兩人高,倒下來聲勢驚人。

  小妹探頭進去大喊:「有人在嗎?」

  「有人在嗎?」在空曠的大廳裡迴盪著回聲。

  我走進去,這裡是個慘破的禮堂,禮台上生了一堆火,四周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奇怪,人呢?」

  姐姐說道:「沒有人?這火是誰升起來的呢?不過烤烤火也好。只是沒有什麼吃的,肚子餓啊!」

  江南地區的夏夜露天,濕度很大,烤烤火真是舒服啊!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姐姐所說的,肚子不知客氣地呱呱亂叫起來。三姐妹相互瞧瞧,抿嘴笑起來。要是箴言在的話,或許會想辦法抓隻兔子過來。不過說回來,箴言發現我們走丟了,一定在焦急地四下裡尋找,希望他用用犬科動物的鼻子,早點來接我們吧。

  三姐姐又回到現實中,對於兩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嬌柔姐姐,妹妹義不容辭地擔任保衛人員的職責,警惕地注意四周,又撿起一段木頭充當武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穿著裙子。今天本來妹妹想和平常一樣一副男裝,但是我與姐姐認為來樾大是參觀而非郊外遠足,再說樾大是個注重傳統的學校,硬是逼她穿上裙子,有點女孩味。

  姐姐則是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火堆,說道:「火堆的柴禾來自林子裡掉下的樹枝,用汽油引著——還有一股汽油味。地上散落少許麵包屑,有人吃過。從腳印判斷,大概有五六個人,腳印零落,出走地很是匆忙。奇怪是也!」

  我不禁暗歎姐姐聰明睿智,而小妹英姿颯爽。想想我一個女人,出了做做飯、干干家務,什麼也不行。或許我天生是平凡人的命,至少我幸福地遇上了箴言。幸福!

  突然姐姐挺起身子,問道:「妹妹,你們聽到什麼了嘛?」

  「好像有動靜!」

  小妹霍地跳起來。

  我環視四周,在牆壁上,被火光莫名其妙地樹立起幾個巨大而奇怪的人形身影,頓時心裡發毛,幾個凌亂的腳步聲塌塌前來,我急忙跑到姐姐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她身子微微顫動。小妹大喝道:「誰!滾出來!」

  在火光的映襯下,露出幾張臉,看著他們的裝扮,不由地鬆了一口氣,但是小妹還是不放心地盯著他們。

  對面是四個穿著夏季帆布衣,滿身泥水,但是還可以辨認出他們胸口標注的一行字:「樾州大學歷史系」,聽箴言說過,樾大裡面就有這麼一群人,喜歡東挖挖西掘掘,這棟建築也有一把年紀了,自然是他們愛好之處。我們可能無意中闖入他們的聚居之所了。

  裡面有人不滿地說道:「我說嘛,人嚇人,嚇死人。來的只是可愛的姑娘們,絕非什麼可怕的怪物。即使她們是妖怪,我也寧願與漂亮的妖怪在一起。」

  其中有沉穩的人說道:「這裡人煙極少,你們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我說道:「不好意思,我們不小心迷路來到這裡了。看到有火堆就來烤烤。真是打攪。」

  可能我們都是女孩子,又有姐姐這般絕世容顏的人物,氣氛鬆弛下來,大家有說有笑地坐下,妹妹也放下木棍。尤其當他們捧出麵包,我們三姐妹一陣歡呼,雖然沒有味道,吃得卻津津有味。然後大家就聊起天來。

  其實在他們中間,還有一位高鼻藍眼的外國人,約莫四十來歲,帶著一副圓邊眼鏡,牧師打扮,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聽我們講話。我極少有機會如此湊近地瞧見外國人,不由地有些驚奇,用英文結結巴巴地向他打招呼。

  他朝我微微一笑,一口怪裡怪調的中文冒出來:「你好,美麗的小姐,很高興認識你。請教芳名。」

  我又驚又喜,說道:「何楓。原來你會中文啊!」

  他說:「我叫布裡蘭。來到中國已經五年,一直在樾大歷史學系教書。」

  「那麼你認不認識一位叫田箴言的研究生?他是我的未婚夫。」

  「抱歉,我只認識歷史學系的一部分人。樾大這麼大,我不可能認識所有人。其實我更遺憾的是,像你這麼美麗的小姐竟然已經訂婚了,這叫我傷心不已。」

  這外國人挺會說話的,想到這兒——箴言就不會說說好聽的恭維話。

  姐姐妹妹這和其他人談的好哪!有人說道:「你們知道不,為什麼我們一聽到你們到來就嚇得屁滾尿流?說什麼我們幾條男人,還不怕什麼鬼怪。」

  「為什麼?」姐姐十分疑惑,眼睛中露出迷茫的目光。

  「因為在這個地方,流傳著及其可怕的傳說!」

  「真的噎!說來聽聽!」妹妹也被吸引過來。

  「這些事情還是我們的布裡蘭先生來說吧,他是專門研究這方面的權威。」

  在眾人的一致要求下,布裡蘭操起了那口怪調中文。我們聚精會神側耳傾聽。

  一百五十多年前,樾州作為一個沿海開放港口迎來了大批外國商人,同時也迎來了上帝的推銷商傳教士。英國天主教聖公會教士臥生教士攜妻千里迢迢來到樾州,在現在的明珠鎮興建了第一個教堂。由於臥生教士不僅是一位出色的推銷商,更是一位醫術精湛的博士。在治癒了幾起疾病之後,當地民眾紛紛拋棄土宗教,改信天主教。為了更好的傳播宗教,並且在英國商人赫德爵士的支持下,修建了第一所教會學校——也就是現在樾州大學的前身。
  然而讓臥生教士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天性淫蕩,早已經耐不住和臥生如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竟然與赫德勾搭上。直到有一天,臥生偶爾間發現兩人的姦情。

  「哦,我的上帝!看你們幹了什麼!聖母瑪利亞!」

  臥生憤怒地對姦夫淫婦吼道。

  他的妻子嚇得跪在地上,哀求道:「哦,臥生,看在上帝的份上,饒了我們吧!」

  臥生一介教士,哪裡能忍受這種侮辱,操起身邊的木棒就朝兩人打去。

  赫德一見不妙,與臥生扭鬥在一起。臥生身材高大,已經把赫德壓在身下,緊緊攥住後者的脖子,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想把對方弄死。

  他妻子一來怕鬧出人命,二來更怕待會兒臥生就來收拾她這個淫婦。輪起身邊的錫制燭台,手起台落,頓時把臥生打個腦袋開花。

  「哦,瞧我幹了什麼?」

  妻子嗚嗚在赫德懷中大哭。

  赫德安慰她說:「我的寶貝兒,你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鬼!他剛才差點弄死我!」

  於是兩人商議把現場偽裝成入室搶劫不成,便殺人行兇。

  如此一來,樾州知府就擔了大關係,在上峰的催促下,急不可耐。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教堂兼學堂,竟然一連數夜,都出現了神秘的殺人事件,死者皆是渾身乾枯,好像被吸乾了全身的血液。不免人心惶惶。

  姐姐提出疑問:「你剛才的描述太過於詳細了,似乎有人待在現場記敘一樣。」

  布裡蘭說道:「你聽的十分仔細。這是,當時原來還有一名叫梁老六的小偷因為貧困,想在教堂裡偷竊幾樣東西,目睹前後經過。他平常在教堂裡打雜,聽得懂幾句英文。一次在作案之後,終於又被逮住,把事情招出來。知府大喜,拘捕了兩個罪犯,審問後交給英國領事館,總算了結了一樣事情。

  但是神秘的殺人事件還沒有結果,當地人認為是臥生死不瞑目,鬼怪作祟。於是先派了一幫和尚進去,結果個個見佛主。又是一批道士,還是和太上老君約會。終於聖公會出面,派了幾個牧師,第二天,發現幾人升天了。這樣沒人再敢過去。

  知府幾乎被上級逼到絕地裡,在師爺的策劃下,從死囚犯中提出幾人,另外加上那個梁老六,許諾若是解決事情不僅歸於自由,還有重金獎賞。在威逼和利誘之下,幾人終於進入了教堂。

  知府原本是無奈之舉,若是再無法解決,就掛印棄官。但是沒有料到,奇跡終於出現,次日罕見的有人存活下來,就是那個梁老六。唯一的遺憾便是他已經瘋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生人靠近,蜷在牆角的他會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火!火!」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靜靜的聽著,絲毫沒有雜吵,偶爾柴禾爆裂一聲,在火光的映照下,人人的影子都是一動不動,在風吹動火的時候,才會搖動。似乎人們已經被發生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嚇住了。我緊緊攥住姐姐的小手,她的手心裡都是汗水。

  許久,才傳來小妹的一聲冷笑:「別說我不信。這個故事裡明顯的有個破綻。這個建築看樣子最多五十多年沒人理會,但是事情發生在一百多年前。難道他們一直沒有拋棄這個恐怖之地?」

  布裡蘭點點頭說道:「正是,故事其實還沒有結束。的確,人們視此處為不祥之地,在繼任牧師的帶領下,另擇以東一地修建教堂。這棟建築卻因為沒有人為的破壞,竟然挺過了一百多年的漫長歲月,雖然遭到自然無情地損害,但是仍然保持了原貌。這一切直到日本人的到來而改變。」

  抗戰期間,樾州曾經遭到日本人的短暫佔領,因為樾州人好武,天性剽悍,紛紛組織游擊隊抗擊。日本人不得不退出此地。

  布裡蘭問道:「你們可知道,為什麼日本人要來到樾州?」

  我學習中文,歷史一向不賴,沉思說道:「恐怕是貪圖樾州大盤港的便利吧。」

  布裡蘭說道:「這只是其一,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樾大生物研究所——也就是現在HBR(人類與生命科學研究中心(human and bengs research center) 的前身。因為他們想借助這個研究所的先進生物技術發展生物武器。否則,只是貪圖大盤港的便利,就不必佔領雞肋樾東了。」

  樾州分東西兩部,被中央山脈隔開,西部是貿易商業區,東部是工業科研區。

  我說道:「據說,當時抗日誌士一直在尋找這個秘密的生物研究中心,但是一直到抗戰勝利,也沒有找到。所以人們懷疑日本人是把儀器技術等搶奪回日本,並沒有在樾州建立什麼生物武器研究中心。」

  布裡蘭說道:「經過我多年研究,我認為日本人把中心就建設在這裡?」

  我吃驚道:「真的嘛?那可是重大發現!」

  布裡蘭搖搖頭苦笑道:「可惜只是紙上發現,我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好了,不扯開去。日本人認為這棟建築附近地勢良好,易守難攻,而且不怕飛機發現,於是決定把憲兵司令部建在這裡。當地人樂得見日本人倒霉,沒有人說出發生過可怕的事件。在教堂剛剛被裝修一新,憲兵司令方進入的第一夜,恐怖的魔王在經歷了一百年的沉睡之後,終於又飽嘗鮮血的滋味!初始日本人還以為是抗日誌士干的。隨著第二天又是幾具乾癟的屍體,他們終於相信這是魔物作祟,嚇的落荒而逃,從此,這裡又被荒棄了。」

  我說道:「但是你們膽子好大,明明知道有這些可怕的傳說,居然還在晚上闖進來。不怕也變成可怕的屍體嗎?」

  那幾個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說道:「我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雖然心理有一些害怕,但這是正常的對陌生環境的反應。我並不相信這些東西,何況今天我們來是另外有事情。」
  我看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是泥跡斑斑,不由地說道:「難道……你們在挖墳墓?」

  教堂附近有價值的地方只剩下了墳墓,我如下猜測。

  那些人居然齊聲曰:「正是,我們在挖那個可憐死去的臥生牧師。」

  昏,想到剛才我居然還吃他們用那些剛碰過屍體手送的麵包,有些噁心。

  「好了,休息夠了。我們也得去幹活。要不要我們留下一個人陪陪你們?」

  他們起身欲走。

  姐姐拒絕,說道:「十分感謝,反正也沒有什麼野獸惡人,還是讓我們姐妹好好聚聚。」

  那些人臨走時希望我們不要透露出他們的行蹤。我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估計是瞞著學校幹的,否則哪容易放行。由此也只好偷偷摸摸在夜裡幹活。

  「我不太相信他們,尤其是那個叫布裡蘭的老鬼外。」

  這是姐姐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一句話。

  我驚奇地說道:「不會啊,我看他們為人就很不錯。」

  姐姐說道:「我的傻妹妹,你的弱處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相信姐姐沒有錯的。」

  我沒有吭聲,我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如姐姐。但是心中還存在疑惑,姐姐為什麼這麼不信任別人?

  小妹說道:「今夜估計也睡不著了,不如我們在這個教堂裡逛逛看,或許有什麼發現?」

  我叫道:「不要!」

  小妹說道:「嘻嘻,二姐的膽子實在太小了。」

  「胡說,我的膽子又不小。比我的胃還大!」

  小妹說道:「那好吧,我們就到處看看吧。大姐,你的意見呢?」

  「無妨。」

  陰森的教堂之旅正式開始。嚮導——小妹,舉著一個火把在前面探路。東張西望的我居中,姐姐殿後。

  與普通的哥特式建築相似,作為禮堂的正廳高大宏偉,也許是中國工匠修建的緣故,保留不少古典風格的痕跡,倒塌的耶穌聖像長著關二爺的鬍子。牆壁和天頂殘留少許宗教壁畫,難得日本人沒有把它們消除。

  徜徉古老而寧靜的教堂裡,很容易被一種空靈的味道迷住,漸漸地忘記本來的心情。似乎時間倒流,回到了十九世紀,如果能披上維多利亞時代女子的衣裳,身邊陪著衣冠楚楚的箴言,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我們穿過正廳,從側門走入偏堂,一般這裡是作為休息之處,如今人去樓空,地上一片骯髒,走動起來,灰塵撲鼻,使我厭惡地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偶爾鞋子在揮動時,還會踢動一顆小小的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顆子彈。可以想像日本人當初撤離的匆忙。或許是真的存在妖魔,發生過人魔之間的一場大戰。

  當我們回顧完歷史之旅,步入一個房門早已經腐朽的房間,一瞬間,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氣息。

  這裡大概有普通的兩間教室那麼大,空蕩蕩的兩壁留著不少架子,或許這裡是主人的書房。然而裡面見不到任何建築,四下裡張望,我只能感到一股如窒息一樣壓抑氣氛。很明顯,姐姐也感應到了,正在不安地打量周圍。

  我低低地叫道:「姐姐……這裡叫人很不舒服。」

  姐姐緊張地點點頭,說道:「我也感受到了,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叫人產生大量負面情緒的事情。強烈到現在還存留。」

 妹妹奇怪地問道:「什麼感覺?我怎麼沒有?」
  我和姐姐對視,妹妹在感覺上不如我們,可能在她體內那種力量沒有覺醒。

  或許這對她也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我們自從有了這種神奇的力量之後,沒有遇到過好事情。

  這裡的確很奇怪啊!

  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許多普通人看不到的異生靈,比如破壞書的罪魁禍首書蟊(但是長得很可愛,我養了一堆),午後睡覺起不來鬼壓身的影蛭等等。其實世界很熱鬧,無處不在的有奇怪的生靈。但是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得什麼都沒有。自從我們姐妹走到教堂裡面以來,我就沒有看到過一隻小東西。這種情況,只有發生過一次,那是表哥來的時候,方圓百里之內,所有東西都跑個一乾二淨,連箴言也不見人影。後來據箴言說,是表哥力量強大到無法控制氣勢。可是,我覺得這裡的情況遠遠不是這麼簡單。

  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死亡氣息!在上次別墅殺人事件中,我們姐妹曾經接觸過幾個人的以外死亡,但那個死帶的更多是絕望。而在這裡,我卻是感受到無法抵抗的壓抑的死亡氣息。如果可以形容,彷彿是把人活活浸到數千米深的海底,有一種透不過氣的壓制。

  我拉拉姐姐的衣角,說道:「我,不想呆在這裡。」

  姐姐說道:「等等,你不是說你的膽子比你的胃還要大麼?別這麼輕易地吹破牛皮,再說,我只是感到死亡氣息,但是並沒有危險的到來。姐姐我還想解開這個謎團呢?」

  我默不做聲。我的膽子小,我不否認,遇到可怕的事情,我可能第一個反應是兩腿發軟。甚至在第一次聽說箴言不是人類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但是至少小心謹慎,沒出過什麼大事情。我實在很擔心,我們之後會遇到什麼麻煩。

  姐姐喃喃自語:「讓我靜靜地感受一下,氣息來源的方向。」

  她閉上眼睛。

  妹妹語:「莫非姐姐加入了某邪教,居然學起了這些玩意。」

  我胡謅:「你大姐學做福爾摩斯,但是用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人體探測』。」

  妹妹頓時來了興趣,說道:「哦,什麼人體探測。」

  我回溯從前樹上看到的資料:「其實人體本身就是一具精密的探測機器,除了觸、視、聽、聞、嘗五覺之外。便有第六感覺之說。所謂第六感覺,又名危機感覺,當人面對未知道的危險的時候,本能地會感覺到。當然還有另外神奇的功能。比如國外有些人利用人體探測礦產,把一條金屬條彎成『L『型,一頭握在手中,只要感覺到金屬條的指向,就說明礦產就在跟前。」

  妹妹大叫:「有趣之極,難道我們的姐姐也有這方面功夫?」

  我吹牛道:「當然,而且更靈。」

  姐姐張開眼睛,額頭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說道:「我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的是,不只一個。難道傳說中的妖魔真的存在,殺害了無數人?」

  姐姐走到牆角的一邊,伸手撫開牆上的一層灰塵,面色凝重。

  已經發黃的牆面上,鮮明奪目的印著一只血手印。歷經百多五十年,毅然嫣紅燦燦,彷彿就在方才一顆才有人印上去的。然而血跡已經乾枯,閃耀的只是血的妖異色彩。

  姐姐說道:「二妹,你對建築頗有研究,說說這裡有何不妥?」

  我回想平常看過的書,說道:「一般的教堂都會修建地窖,以來儲藏食物和躲避戰爭災難。何況當時江南正爆發大規模動亂,受到仇視的外國人更加理由充分。通常的來說,地窖入口置於臥室等貼近生活區域的房間。如果這裡有秘道的話……」
  我環視地上說道:「地上鋪陳的是大塊塊的青石板,作為秘道入口的掩飾倒是極佳。」

  我蹲下來,貼近牆壁,在血手印邊敲敲打打,一直敲到地上,回聲沉悶,裡面中空,但是周圍又沒有什麼機關的痕跡?我沉思片刻,伸手在牆壁與地板的間隙摸摸,微然之中碰到好像是金屬環一類的東西,拉將出來。三姐妹合力,只聽轟隆一聲,地面露出一個大洞,猶如一頭張開嘴巴的巨獸,口中的牙齒石階一直蔓延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我心跳加快,問道:「要進去嗎?」

  小妹不以為然地說道:「當然要嘍,難得發現一個古老的地窖,不去看的話,太浪費了!」

  我又瞧瞧姐姐,這個好事的女人也是一臉牛頓式的好奇。二比一,我投降。

  地穴積累了幾百年的穢氣,我們在入口放了一把火,除除惡氣。過了片刻,三人便依舊由小妹帶頭,依次步入地窖。

  向下走了五六十來步,碰到地面,空氣比我想像的乾燥,儲藏食物倒是個不錯的地方。但是那種壓抑的死亡氣息卻越發濃密,彷彿就在身邊呼吸。我回頭看看姐姐,她眉頭緊鎖,一對唇兒抿住,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

  其實地窖的空間相當大,不亞於兩三個大禮堂。地面鋪陳平整,應該是一層水泥,牆面上甚至還刷著「煙火禁止」幾個日本漢字,看來日本人果然充分利用過這裡。但是他們撤離的相當匆忙,彷彿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大部分物件都留在這裡,亂七八糟地放著。由於保持條件的優良,五十幾年的歲月除了為他們增加一層厚厚的灰塵,一絲也沒有改變。

  妹妹說道:「如果真如那個鬼外說的,那麼這裡就是日本人的秘密生物實驗地,想想七三一幹的事情,說不定惡魔們也在這裡進行活體解剖,然後把器官放置在甲醇溶液中。看!二姐,你邊上的瓶子裡裝的是不是一段人的胳膊?」

  我頓時頭皮發麻,說道:「你別嚇我!」

  然而還是好奇地轉過頭,果然一個玻璃瓶,浸著什麼,定睛一看,只是一段植物的塊莖,嚇死人了。

  可是妹妹還是瞪住我的後面,哈大嘴巴,我笑道:「又想嚇我,同樣的計策不要用第二次。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我回轉頭,先是素來沉靜的姐姐一副驚愕的表情,冷不防一陣陰風從側面吹過,倏然在我眼前掉下一樣東西,我頓時瞳孔放大,什麼也不知道。

  耳際漸漸響起姐姐的聲音:「醒醒,醒醒!」
  我張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姐姐那張焦急的臉龐,這時舒了一口氣,會心的露出微笑。我正躺在她的懷裡,我伸手摟住姐姐的腰際,埋到他的胸口,哭道:「姐姐,實在太可怕了。」

  姐姐輕輕安慰我:「好了,現在已經沒有事情了。」

  妹妹說道:「二姐的胃大概和螞蟻的胃一般大小,以後餵幾粒飯就可以了,二姐夫倒是省下不少飯錢。」

  我臉一紅,方才牛皮吹大了,幸好呆在姐姐懷裡,沒人察覺。

  姐姐說道:「你剛才實在嚇壞我們了。別人看到可怕的事情還會叫一下。你卻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直到小妹碰了一下,才軟軟地癱倒。不過一具乾屍,有什麼可怕的。」

  我臉憋得非常紅,辯解道:「不是啊,要是你們眼前突然冒出一具乾屍,你們會怎麼樣?」

  大姐小妹二人對視一眼說道:「大叫一聲,然後沒事。」

  昏,看來我膽子實在是太小了,丟臉丟大了。

  小妹說道:「現在乾屍就放在你邊上,要再睹芳容嗎?」

  我急忙說道:「不必,不必。他是被日本人作為活體解剖的嗎?可憐的人。」

  小妹說道:「這倒不是。單是衣服上判斷,最多只有三十多年,是一件六十年代以後才有的綠軍裝。更重要的是,我從他身上搜出一本紅寶書。可以推斷,他大概對這裡的傳說著了迷,懷著革命小將無所畏懼的精神,毅然闖進了魔王的地窖。終於意外身亡。」

  我突然想起布裡蘭說過的恐怖故事,急忙說道:「他……他是乾屍,會不會真的有魔鬼,吸乾他的汁液。」

  小妹眉頭一皺說道:「這就難說了,因為乾屍的形成有許多原因。這裡環境倒是極易讓屍體脫水。我在屍體上找不到任何傷口,怕不是被吸乾的。我覺得,他好像是被人關在這裡,最後活活餓死。」

  我們聽得毛骨悚然,居然捲進了一件三十多年前的謀殺案件。仔細想想,突然問問自己,小妹怎麼知道這些。八成在外面又交了什麼奇怪的朋友。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呆在這個地方了。我覺得陰氣森森,鬼魅隨時會過來一樣。」

  姐姐贊成,於是三姐姐匆匆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陸地上後,終於有安全感了。

  我們順便通知了挖墳墓的幾個人,找到他們及其容易,因為工作地點燈火通明。當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後個個眼睛發亮,好像饕餮見到了美食,歡喜得不得了。那布裡蘭問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們想想,告訴他只看見一具乾屍。布裡蘭若有所思,之後一直不再言語,跟在隊員後面,領路的當然是我們三姐妹,但是在進入地窖後,三人毫不猶豫地躲在眾人之後。

  歷史系的人來偷挖墳墓,自然裝備先進,遠不是我們幾個業餘探險家可以比擬。單是強力的汽油燈,就把整個地窖照亮如同夏日正午的驕陽之下。日本人丟下的東西中並沒有見不得的罪證,沒有想像中的人體標本,多是一些不知用途的儀器。

  那地上唯一的死人乾屍靜靜地躺著,在強光下雖然長得還是很嚇人,但是不像黑暗中那麼恐怖了。我大著膽子打量,屍體褐色的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使得骨架露出來,好像完全一具骨殖。身上是一件綠色的軍裝,由於歲月的洗禮,顯出黃色。
  「等一下。」

  姐姐說道,蹲在屍體邊上,小心翼翼地從乾屍的衣服上撿起一枚乾枯的蒼耳種子,捧在掌心,閉上眼睛。我心念一動,曉得姐姐又有施展她的獨特能力。通常人死之前,釋放大量負面情緒,被植物吸收,傳遞下來。我東張西望,周圍的人都在忙著端詳,倒是沒有人注意我們。

  姐姐額頭漸漸沁出細細的小汗珠,許久,嘴邊舒了一口氣,張開眼睛。

  我急忙問道:「姐姐,我知道你想知道是否存在可怕的怪物,能感覺到嘛?」

  姐姐搖搖頭,說道:「我幾乎不能感覺到什麼信息。時間相隔太久了,種子已經枯死,我只能曉之,一種莫名其妙的、無法控制的情緒。」

  眼前驟然一暗,隨之聽到一聲慘叫。

  我一驚,心頭狂跳,由於眼睛適應了剛才的強光,暫時適應不了現在黑暗,無法視物,難道傳說中的怪物,真是存在?在度過了一百五十年的沉睡後,終於甦醒!

  一隻溫暖的小手握住了我,這個感受不知經歷了多少回,我迅即知道是姐姐的手。也許方纔她一直瞑目,可以馬上適應黑暗。

  我們倆幾乎心意相通的喊起來:「妹妹,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

  傳來小妹的聲音。

  有反應靈敏的人,手忙腳亂地從探險包中掏出備用手電,頓時亮起三隻手電的光柱,在又一聲慘叫響起後,馬上集中在這個上面。然而照到的卻是小妹。

  她用手一擋光線,原本不高的身形又矮了幾分,背後顯出來,我們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全身血液倒湧。

  小妹一怔,回頭看看,先是呆呆地傻站著,之後馬上發出一陣長長的尖叫,如果這裡有玻璃窗的話,會立即被她的聲音震碎。

  世界上有什麼東西能讓我們三姐妹中膽子最大的小妹恐懼地叫起來?對於小妹來說,見到缺胳膊斷腿的屍體是常事,至於被剝去臉皮的人也是見怪不怪。而最膽小的我沒有昏倒的原因,是因為所見事情太過於駭人,固然哈大嘴巴,但是神經已經繃緊如弦,物極必反,竟然不能昏倒。但是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昏倒。

  小妹的背後站著一位歷史系的成員,臉部以奇怪的方式在抽搐、迅速乾癟,身體其他部分亦是如此。但是他還是活人,即使眼珠已經像妖怪一樣凸出來,他還會抬起胳膊,看著自己的詭異變化。他的意識似乎轉慢,當他終於意識到可怕的事情,他的全省好像木乃伊一樣乾枯,頭部的皮膚泛著鮮嫩的白色,緊緊貼住骨頭,猶如一具人體人體骨骼標本卻奇妙的鋪上了一層白色塑料薄膜。在真實的情況下,尤為可怖。

  活乾屍的骨頭架子手臂擱住小妹的雙肩,妹妹已經放聲大哭起來。試問,有誰能在如此情況下保持冷靜?

  在我們身邊的布裡蘭手疾眼快,隨手操起一樣東西砸將過去,啪地正中活乾屍頭頂,後者重心不穩。立時倒地。

  小妹趁機一腳踹開活乾屍,哭著撲到我的懷裡,簌簌發抖,堅強的小妹也終於顯露出女孩天生柔弱的一面。

  活乾屍掙扎著站起來,張牙舞爪,但是聲帶的萎縮發不出聲音,在肌肉的乾癟的繃緊力下,嘴巴張地老大,下顎幾乎像蛇一樣裂開,不僅門齒顯出,甚至口腔深處的臼齒也暴露。更可怕的是,兩顆凸出眼窩的眼珠不住轉動,我現在才知道看似很小的眼睛原來和乒乓球般大小。

  另外兩個變成活乾屍的歷史系成員向我們包抄過來。

  布裡蘭叫道:「嘿,小姐們,現在不是兩腿發軟的時候。如果不想變成他們這副可憎的模樣,逃命吧!」

  我們頓時醒悟過來,三姐妹撒腿就跑,布裡蘭和其他的歷史系成員殿後。

  活乾屍看似遲緩,其實動作飛快,緊追不捨,好幾次穿著涼鞋的姐姐都幾乎被撲上,幸虧小妹一腳飛上去,劈開活乾屍。

  原本我們可以在撤出地窖後合上蓋子,阻斷出路,但是活乾屍的速度幾乎與人類差不多,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施行。這樣一直跑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遲早會疲憊,但是天知道活乾屍的體能。為什麼哪!好端端的一次郊外旅行,怎麼會變成一部老套的殭屍片?

  布裡蘭大叫道:「跟我來,跑到墳墓邊上去,那裡還備有不少汽油。我就不信木乃伊不怕火!」

  心念轉動,世界好像還沒有那種妖怪能抵擋普洛米休斯的禮物。大概鳳凰除外吧,但是它已經是神鳥了。

  墳墓就在教堂邊上,規模很小,只有可憐的臥生牧師和早年追隨他的幾個教民。一些十字架亂七八糟地倒地,其中一個土包被掘開,泥土翻了一地,周邊放了幾個白色塑料桶。估計即是我們唯一的利器。

  趕到時我已經累地氣喘吁吁,自從讀大學以後就沒有好好鍛煉過,姐姐更慘,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多少活動,幾乎在體能優異的小妹懷裡癱倒。我們今天一副郊遊的打扮,裙子就極為麻煩,休閒鞋或者涼鞋基本上都斷底了。唯一的幸運是沒人穿高跟鞋。

  布裡蘭迅速拾起一桶汽油,撒在墳墓四周,然後從懷中掏出打火機,緊張地注視著乾屍地跳過來。

  一、二、三!布裡蘭倏然點著汽油,頓時轟然冒起一叢大火,把最先闖過來的活乾屍燒著。活乾屍象熱鍋上的青蛙,跳了幾下,終於倒在地上,空氣中聞到奇怪的烤焦味道,叫人作嘔。身體乾燥是他們極易著火的一個弱點。

  雖然身體變成了活乾屍,但是還保持著人類的智力,也有可能是出於妖怪本能地對火焰的恐懼,另一具活乾屍畏縮地在火的長城前徘徊。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或許都誤會了。他們原本就是人類,在變成活乾屍的模樣之後,並沒有傷害到我們。極有可能在他們內心深處還保留著人的心,但是由於外表極為駭人,根本無法容於我們。我們幾乎毫不猶豫地認為他們要傷害我們。他們也許只是想求得我們的幫助。

第九部 六月裡血手印 (卷二)

世事難如意,一聲尖厲的慘叫驀然打斷我的冥想,我倏然回轉頭,馬上加入慘叫的行列,嚇得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

  被掘開一半的墳墓,頂上泥土掀開來,爬出一個黑糊糊的人形東西,趁我們全力關注外圍的活乾屍時候,倏然逮住一個歷史系的成員,緊緊貼住。歷史系的成員手腳亂揮,拚命掙扎,卻是越來越乾枯,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又變成一具活乾屍。

  雖然是第二遍看到,心理多了準備,但是卻比上回更加真切清楚。因為我的距離最近,我極度震驚中看著對方的肌肉漸漸畏縮,脖子上的動脈撲撲跳動,然後老成一條死了幾百年的籐條。那兩隻凸凸的眼珠死死盯住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樣。

  那個黑糊糊的泥土怪物好像豐滿了不少,抖落泥土,原來也是一隻乾屍,但是因為在地下呆的時間太長的緣故,部分肢體已經發黑腐朽,像一段爛木頭。相對於旁邊的新鮮活乾屍,恐怖之感減少如許。

  周圍的人一怔怔,怎麼會想到內部居然突如其來地冒出兩個妖怪,醒悟過來時,慘叫幾聲,落荒而逃。

  我早已經嚇得渾身動彈不得,還是小妹一把拉起我,逃竄出去。

  天哪,怎麼殭屍片裡又添了一具千年老木乃伊。固然可笑,但是當事人未必笑地出來。我們忙不擇路地跑進教堂裡,順著螺旋式階梯向上奔跑,倏地眼前空間無邊,依稀瞧見遠處微朦的星光,我們竟然跑上了鐘樓的頂端。歷經百年的風雨,鐘樓倒塌了一半,變成露天平台,大鐘也早已經不知去向。我從沒有玻璃的窗口俯視下去,不僅倒吸一口冷氣。鐘樓足足有十來米高,現在後有追兵,前無生路,真的死定了!

  幸好這個地方的門是鐵皮製造,雖然銹的厲害,在幾人的合力之下終於合上,估計可以阻擋一陣了。但是我們如何脫險呢?

  布裡蘭仰望黑漆漆的天空,說道:「可惜,剛才忘記帶點汽油過來。我想,既然這些怪物怕火,那麼必然畏懼白天,只有我們能撐到天亮,就可以逃出生天。」

  我正坐下來歇歇腳,原本一心想逃命,什麼也不顧,這時靜下心仔細想想,許多問題湧將上來,不禁徒然生疑。為什麼不在我們姐妹第一次進入之時,我們中間某人變為妖怪,而是偏偏在大家都湧入時出現變異?我不相信我們姐妹有上天保佑之類的說法,其中必然有古怪?但是,奧秘在哪裡?我想了一通,思緒亂的一團糟糕,勉勉強強理出來,有人或許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而那個在泥土裡埋著的怪物,為什麼會突然驚醒?這是個疑惑的問題。真的是其他活乾屍喚醒的嗎?

  「砰!」

  我心口一跳,頓時打斷思路,回頭看去,鐵門被砸地砰砰直作響,活乾屍想破門而入。

  我們幾個人立即緊張起來,不知道這個銹鐵門能否支持到天明。否則,我們終會成為像他們一半,醜陋可怕的怪物,永世不得見到光明。

  活乾屍砸了幾下,發覺鐵門堅固,不能撼動半分,終於停止無意義的行動。我們提起的心頭又放下去。

  姐姐說道:「我們必須下去,我不大放心這個鐵門的質量。」
  我說道:「但是,現在我們在十米多高的鐘樓上,樓的牆壁沒有攀援物,又沒有繩子一類的工具,我們根本下不去。除非摔下去,變成一塊肉餅。」我凝視著姐姐標誌性的狡黠微笑,嘴巴一角輕輕揚起,心念一動,「姐姐難道有什麼好主意?」

  姐姐說道:「別忘了姐姐的身份。而且這裡的建築的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姐姐的計劃,就是動用姐姐花語物者的力量,借助植物跑下去。其他人不曉得姐姐的能力,一臉糊塗地看著我們。倆姐妹會心的一笑,姐姐說:「我要集中精神,你保護我不要受到其他人的干擾。」

  姐姐闔上眼睛,雙掌捧於胸前,瞑思之中。其他人還是不太明瞭,我示意不要打攪姐姐,直到窗口冒出一籐粗大的爬山虎枝條,眾人才驚歎,小妹哈大嘴說:「我還不知道,大姐居然有這號本事。二姐,你們一定有許多事情瞞著我吧?不要當我小孩了,哼哼,待出去後一定要好好拷問你們兩人。」

  「咦,這是什麼東西?」

  一個唯一的歷史系成員半蹲下來,指著地上流淌的一種液體說道。

  我和小妹都有些近視,在暗光下一時沒有察覺。奇怪,剛才地上還是很乾燥的,怎麼會突然冒出這種液體?在微朦的星光下,呈著暗紅的光澤。我們順著它流淌的方向望過去,霍地臉色大變。

  不明液體是從鐵門下流淌出來的!

  說是遲也!那個可憐的傢伙用手指沾了少許液體,然而那個液體好像是活的,擺脫地球引力的束縛,逆流而上,纏住那人的手指,盡數融入皮膚。

  那人吼叫一下,臉部出現了可怕的變異,四肢亂舞,扯去身上的衣物。以前看到的幾個活乾屍都是裹在衣服中,而那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木乃伊又是黑糊糊的一團,啥也看不清。其實活乾屍與我們想像的極為不同。原本我以為,就是和我平常在博物館中看到的乾屍一般,渾身乾癟,皮膚貼住骨架。但是真實的活乾屍身體其他部分如是,可腹部鼓鼓地突出,蠕蠕而動,猶如藏著什麼東西。

  活乾屍呼地朝最近的我撲過來。

  所謂見怪不怪,今天一晚上受到的驚嚇,比我以前二十年所遭受的還要多。既然已經習慣了,除了覺得噁心,倒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失去了恐懼,我就毫不留情地一腳蹬過去。三姐妹中,以我的休閒皮鞋最狠,加上個高腿長,力道較大,頓時打退了活乾屍的一擊!

  活乾屍倒退幾步,身形靈活地站住,嘴巴哈地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憤怒。倏地彎腰如猿猴一樣一彈,又襲擊過來。

  妹妹拾起幾塊碎磚,惡狠狠地砸在活乾屍腦袋上,但是同一時刻,後者張開雙臂,重重地把小妹推倒在牆。

  活乾屍的戰鬥力不是一般人類可以抵擋,剛才我能逼退它完全是運氣加上機會把握的好。

  接下來的襲擊目標本來就是我,布裡蘭倏然出現在我面前,手中握著一個十字架,大叫道:「以上帝的名義,惡魔!滾回地獄去吧!」

  我一怔,剛才為什麼不拿出來?

  呆在中國的惡魔好像對十字架免疫,甚至連疑惑片刻都沒有,纏上布裡蘭牧師。哪知道十字架卻是另外有用處,牧師動作迅速地以十字架上的金屬項鏈套住怪物的脖子,使勁拋起。活乾屍一半身體乾枯,份量極輕,輕鬆地扔到半空。布裡蘭以自己為軸心,劃了一個圓,順手丟掉十字架,把活乾屍擲到牆頭。

  轟地一下,看來布裡蘭用的力道極大,竟然連牆壁都顫動起來。活乾屍損失慘重,頭頸骨好像已經撞斷,腦袋耷拉下來,一條下肢以奇怪的方式扭曲。活乾屍本來就是不生不死的怪物,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動作少許變緩。

  小妹正呆在旁邊休息,那這麼容易放掉打擊的對象,隨手拾起一塊轉頭,撲上去砸在活乾屍的另一隻完好的下肢,趁機打滾逃回來。

  活乾屍行動不便,看來只剩下我們好好收拾的份了。

  嗡嗡。我聽到牆壁搖動的聲音。本來鐘樓頂部的牆壁支撐數千斤重的大鐘,又歷經百年風雨,慘破不堪,遭受活乾屍的一次重擊後,終於行將倒塌,正好會將活乾屍壓倒。

  我目光轉過去,不好,姐姐也在倒塌範圍之內,此時的姐姐全力集中精神,對外不聞不問。磚塊已經開始落下,灰塵簌簌飛揚。危險!姐姐!

  我撲開姐姐。

  倏地腿部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異常感受,好像整個人在突然之間,浸入了北海刺骨冷的海水中,眼前頓時一黑,開張眼睛時,已經是滿臉淚水。

  姐姐被我撲到驚動,睜開眼睛,見我一幅慘象,大駭道:「妹妹,你怎麼了?這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我忍著痛楚說道:「我的腿……」

  我回頭一看,我的小腿一半埋在磚塊中,顯然被砸傷了。

  姐姐小妹趕忙把我的腿扒出來,小妹常年和表哥練習格鬥,對外傷頗有經驗,檢查了一邊,腿部淤青,聚集了不少濃血,歎氣說道:「骨裂,說不定還骨折!」

  她撕下裙子的一圈,簡單地為我包紮。瞅著我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忍不住說道:「二姐,要是覺得痛,就大聲喊出來,沒人會嘲笑你的。」

  我哭哭啼啼說道:「嗚嗚,我已經痛的喊不出來了」

  姐姐探出頭,瞧瞧外面的情況,又瞟了我一眼,說道:「鐘樓牆壁上的爬山虎差不多可以容許我們爬下去。但是現在出了一個問題,二妹的腳受傷無法動彈,如何能下去呢?」

  布裡蘭說道:「這個不難。只需何二小姐抓緊我,以我的氣力,完全可以把她帶下去。」

  姐姐歎氣道:「我當然考慮到了。可是就因為兩個人的緣故,因為我被中途打斷,固然已經成功了七八成,足可以支撐一個人的體重。但是兩個人的話,我卻不敢大保票。更何況,你們倆怕是我們當中最重的兩個了吧。」

 我低頭說道:「對不起,我替姐姐找麻煩了。」

  姐姐溫和地說道:「傻妹子,怎麼說出這些話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提姐姐的命是被你拚死搶救出來的,說什麼做姐姐也要帶你離開!」

  姐姐的臉上顯出剛毅的神色。她越來越有一家之長的氣魄,倒是我,越發沒用,還處處拖累人。唉……

  突突。倒塌的磚塊廢墟響起一陣異樣的聲響,眾人臉色大變,活乾屍生命力如此之強!間不容髮,姐姐當機立斷,說道:「布裡蘭牧師,小楓就拜託你了!小妹,你隨我斷後!」

  布裡蘭背起我,爬出窗口,小心翼翼地抓住植物的枝條,慢慢向下滑下去。爬山虎的枝條原本只有手指般粗細,經過姐姐的勉力使法,周徑增加一倍,可是畢竟不如山中老籐條那般堅韌,在布裡蘭手中,繃地如弦一樣緊,好像時刻就會斷裂!短短的數十米,平地上幾秒鐘的功夫,我卻經歷走獨木橋的心境,時間漫漫,我和布裡蘭額頭都是豆大的汗珠。

  倏然頭頂震天價的巨響,碎磚塊如下雪一般亂舞下來,我緊緊貼近布裡蘭的背脊,閉上眼睛。原來那個活乾屍終於擺脫束縛,但是身體已經毀壞七八成,不能爬將過來,只好飛擲磚塊。

  布裡蘭縮住身體,加快速度,在距地面三四米的地方,就毫不猶豫地跳下來,一個踉蹌。我在他背上,兩人的重心偏後,本來應該向後翻倒。他卻硬生生地撲到在地,保護了無法行動的我。

  我慌忙從他背上爬下,急忙道:「布裡蘭牧師,你沒有受傷吧?」

  布裡蘭摔了個狗吃屎,臉上黑糊糊的一團,不過沒有受傷,連忙向我表示無恙。

  姐姐和小妹殿後,在我們安全著陸後馬上離開鐘樓。兩個穿裙子的女孩子爬十米多高,真是難為。何況姐姐與我一樣有恐高症。

  兩人快步跑過來,姐姐叫道:「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

  布裡蘭說道:「不!我們正好有機會可以一舉殲滅它們!」

  姐姐說道:「哦,你有什麼好主意?」

  布裡蘭道:「我們遺留下來的汽油還有數十升,威力不亞於數公斤TNT炸藥,只要引燃鐘樓,保管燒得一個都不留。」

  姐姐當機立斷:「好,上!」

  兩人立即跑到墓地邊,取來數桶汽油,三人合力在鐘樓周邊灑上,待布裡蘭點著,轟地頓時燃起熊熊大火,幾里外都怕看的見。活乾屍見勢不妙,但是頂樓的門又被封鎖著,紛紛集中到樓下,向一俱衝將出來。

  布裡蘭揮動一臂,拋進去一桶汽油,轟然!汽油急速燃燒導致空氣劇烈膨脹,產生類似爆炸的效果,活乾屍登時叫火焰吞沒,發出難聞的烤焦味道。

  大家鬆了口氣,一百五十年的惡夢終於結束,終於不在會出現可怕的乾屍殺人事件了。不知道這方土地屬於誰,可以大發一筆了。

  姐姐走到我的身邊,火焰映得臉頰紅彤彤的一片,但是額頭卻顯出及其細小的汗珠。我一驚,瞧見她左額鮮血直流,叫道:「姐姐,你受傷了!」

  姐姐摸摸傷口的血,愣了一會,詫異地說道:「我居然沒有察覺,奇怪!怎麼一點都不疼?」

  說完,身子搖晃幾下就軟倒。

  我慌忙伸手接住,把姐姐捧在懷裡,撕下裙子的一角,簡單地為姐姐包好傷口。她靜靜地瞧著我,火光雖紅,但是她的臉頰很白。今天姐姐其實體力支出最大,不僅東奔西跑地逃命,而且兩次動用自己的力量,這些都極為消耗精神體力。

  「妹妹,我沒有事。」

  她微弱地說,推開我的手,掙扎地從我懷裡站起來。

  我生氣地說:「姐姐,我以前就是這樣照顧你的。不要這樣,對身體不好。」

  姐姐微笑道:「現在的姐姐已經不是以前的姐姐,我必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

  突然小妹一聲尖叫:「姐姐們快跑!這個傢伙不是好東西!」

  我們猛然回頭,熊熊大火之下,小妹與布裡蘭打鬥在一起。怎麼回事,牧師幹痲與我們反目成仇?剛才還不是一起出生入死?

  現在布裡蘭牧師動作敏捷如職業搏擊高手,絲毫不像剛才那個遲緩、甚至有點體力不支的中年大叔,上竄下跳,招招指向小妹的要害。

  小妹向搏擊高手的表哥學過十多年的格鬥,實力不弱,今天卻吃了大虧,顯見是找到偷襲,一隻手捂在腰間,只剩下另一隻手抵抗,彎腰轉身,動作遲鈍。今天穿著裙子,更加不方便。同時小妹個子矮小,不僅力道,而且腿臂長度上遜於對方。眼見節節敗退,姐姐操起身邊的一根樹枝,引上前去!

  得罪了我們三姐妹,不論他是誰,以前與我們什麼關係,都不會輕饒!這也是何家的祖訓。

  我不能移動身體,但是手臂還可以用,拾起碎磚塊毫不猶豫地砸將上去。

  其實姐姐加入戰團,不僅沒有替小妹解困,反而帶來了不少麻煩。姐姐連打架的經驗都沒有,只能操著樹枝亂舞一氣,不時受到布裡蘭的打擊,不得不由小妹解圍。小妹本來處於下風,這樣一來,敗退地更加明顯。

  兩人一合眼,心意相通,一起退出戰團,朝我的方向跑來。到我身邊,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支起我逃竄。

  這實在不是個明知的選擇。我個子是三姐妹中最高,毫無疑問體重也最重,兩個女孩子抬起來本來就有困難,何況姐姐虛脫地緊。

  「放開我,你們先走吧。」

  我哀求道。

  「你瘋了!我們三姐妹永遠不會分開的!」

  姐姐責怪我。

  布裡蘭如妖魅一般,轉眼竄過來。我咬咬牙,猛然推開小妹,姐姐支持不住,頓時掉下。

  布裡蘭飛身而來,我瞅準時機,倏地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開,衝著姐妹們喊道:「你們走!姐姐,替我照顧好箴言。」

  布裡蘭被我弄的動彈不得,姐姐見我決心已定,知道我的性格,咬咬嘴唇,帶著妹妹消失在林子深處。

  布裡蘭抓住我的長髮,拎起來,拋到一邊,臉上還是那牧師微笑慈祥的表情,說道:「你們真是姐妹情深啊!」

  我以手撐起身子,冷冷盯著他,一字一語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牧師瞳孔驟然收縮,猶如貓兒在正午的眼眸豎起一個杏核,臉色倏然之間變化,一直和藹的笑靨轉眼間籠罩上一層黑氣,卻又在剎那間消失。如果奧斯卡設立一個最佳變臉獎,恐怕非此人莫屬。

  布裡蘭說道:「不愧是我所欣賞的女子,竟然可以看破我的真實身份。說實話,我自認為隱藏的極好,恐怕極難看出來。不知道我親愛的何二小姐是怎麼窺測我的破綻?」

  我撫齊額頭遮住視線的頭髮,披到耳際邊,娓娓道來:「方纔一直疲於逃命,沒有時間多加考慮。現在細細想來,不免覺得,你的疑惑最大。」

  我摸摸身邊,無意間觸到一個東西。

  「首先從我們三姐妹的發現說起。我們三姐妹發現了地窖,並且第一個進去探險。奇怪,為什麼當時妖怪沒有出現,反而在大家都進入後才來呢?這就給我了第一個問號。」

  我仔細摸摸,居然是我的包包。我又驚又喜,一路顛顛簸簸,這個小東西奇跡般的一直挎在我的肩上。

  「其二是在鐘樓上,當那個倒霉的歷史系成員觸到暗紅色的粘稠液體,突然之間變成了妖怪。這就提醒了我,這種液體即是關鍵。」

  女孩子一般都喜歡隨身帶些東西,比如錢包、手絹等等雜七雜八的玩意。但是夏天穿著裙子沒有口袋,只好放在包裡。我這隻小小的坤包只有書本那麼大,裝的東西不是很多,何況我也不是那種瑣碎的人。

  「如果把兩個問題加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一加一等於二一樣的答案。即是,那種液體才是妖怪的本身,它唯一的作用是把人變成活乾屍並且控制他。但是為何不在我們三姐妹第一次來的時候出現,非要到人齊了。是它們的甦醒也要時間?還是本來它們被長久的封印著,有人其實知道這個秘密,在發現了它的藏身之處後,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了恐怖的魔鬼!這個人不可能是我們三姐妹,而歷史系的人都差不多死光光,也排除了。那麼剩下就只有你了。」

  我探手在包包裡撈撈,東西本來就少,此刻實用的更加少。

  布裡蘭說道:「你很聰明,但是這並不能解釋你如何看破我的身份這個問題。難道你是用來探我口風的?不像啊。」

  我說道:「這只是讓我得出你身份的建築基石。我在想,既然你知道了這裡隱藏的秘密,那麼也應該曉得其中的厲害。這些妖怪可不是好玩的,但是你仍然毫不猶豫地打開——而且是悄悄地隱瞞著眾人,似乎存在了一種想看看這個封印的妖怪究竟有什麼威力的心理。能作出這種決定的人不是瘋子就是瞭解自己真正的實力,即使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亦可從容逃逸。你看上去神智,並非那種狂人,那麼唯一的解釋,你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

  我突然摸到一個小瓶子,這是我平常用來固定頭髮的袖珍定型液。

  「更何況,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姐姐的神奇能力。事實上,在我的身上也有這麼一股力量。雖然不能和姐姐相比,控制植物。但是我在感知方面比姐姐更加強,我可以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神秘力量。而你,是一種屬於黑暗的力量。」

  布裡蘭哈哈大笑道:「聰明!竟然可以從支離破碎的片斷中推斷出整個事實。推理縝密,想像大膽。這也是我留下你們,不痛下毒手的原因。否則以你們三個女人,老早被弄死了。」

  我緊緊盯住他,問道::「你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布裡蘭把眼光投向遠方,凝望黯淡的星光,不刻縮回來,移到我的身上,以悠長的口吻道:「這要從頭說起。」

  「臥生這一姓氏,來自於蘇格蘭大姓德赫克,其聲名顯赫,曾經輔助過瑪麗女皇登上不列顛女皇的寶座。但是他們的祖先卻是來自巴爾幹的羅馬尼亞的一個領主。在抵禦奧斯曼土耳其人進攻時,立下汗馬功勞。然而手段殘暴無比,據說一次性在長槍上釘死過十萬個土耳其俘虜。連自己人都無法容忍他,終於驅逐之,投奔蘇格蘭。如果何二小姐熟知歷史的話,恐怕此刻已經猜到這個人的身份了吧。」

  德赫克、羅馬尼亞、奧斯曼土耳其。這些零零碎碎的資料迴旋在我耳邊,猶如一串魔符,突然間拼合起來,給我一個震驚。

  「難道你是在說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德古拉伯爵,傳說他是個吸血鬼,每日都要飲生人鮮血為生,但是這僅僅是傳說,而且最後他也是被人除去。」

  布裡蘭微笑說道:「我親愛的何二小姐,你猜測的十分正確,可是請更正一個觀念,在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許多傳說中和神話中才有的人物和事實。既然我們會碰到活乾屍,那麼也又可能會遇到一個是吸血鬼。不錯,德古拉最後還是被人除去,然而他的兒子卻逃到了蘇格蘭。雖然他擁有吸血鬼血統,他並非一個吸血鬼,後代之中,也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個。」

  我悄悄握緊手中的定型水瓶,思量何時出擊,為了麻痺他,一邊說道:「那麼按照你的意思,臥生是一個有吸血鬼血統的人,所以死不瞑目,一直化作厲鬼來害人?」

  布裡蘭搖搖頭道:「不,這你搞錯了。雖然吸血鬼擁有很強的再生能力,但是一旦人死了,身體任何一個部分並沒有可能脫離組織獨立生存下去,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擁有吸血鬼血統的人而已,頂多算上十分之一的吸血鬼。」

  他頓了頓,又說道:「一九四五年,我作為盟軍一位書記員,在為審判日本戰犯而尋找罪證的時候,無意間接觸到一份秘密報告,其中記載的就是臥生這個故事,並且說日本人已經發現神秘的液體,打算改造成生物武器,但是試驗失敗,所有人員都神秘死亡,只有幾個外圍人員因不在現場而僥倖活命,這使我第一次產生了興趣。然而一直要到二十年前,我在香港遇上一個從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中國逃出來的文化學者,他無意繼間也談起這麼一個事件。說他和一位同學曾經探險過,但是出現了可怕的事情弄死了同學,自己雖然逃了出來,但是迄今仍然心有餘悸。這就使我意識到,這個遺跡還完好的保存著。我順著資料尋找,當我得知臥生是吸血鬼後裔時,我就產生了迷惑,為什麼人死了,可是還會出現神秘的液體?當時已經推斷是血液了。如果血液能脫離身體獨自存活數百年,那麼運用到我們種族的身體上,幾乎不會滅亡了。現在看來,神秘的東方巫術與西方妖魔血統的結合,的確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

  我豎起耳朵聽到他說一九四五年就活躍於日本,算他那時二十,現在起碼也七八十了,但是無論怎麼看,都只有四十多,當他說道「我們種族」那一句時,心中一顫,終於得到他的身份了。

  「你……你就是吸血鬼!」

  布裡蘭豎起食指搖搖,道:「不不!親愛的,雖然你十分聰明,這點猜錯了,我不是吸血鬼。吸血鬼怕陽光,我可不怕。」

  他語鋒一轉,說道:「我可真是欣賞你們三姐妹。大姐精明如刀,咄咄逼人;小妹敏捷善鬥,急智過人。特別是你,我更加喜歡,不像大姐那麼鋒芒畢露,卻是綿裡藏針;不像小妹那麼智計似彈,而是思維縝密。所以,不必要偷偷準備襲擊我,把背後的東西拿出來。」

  我一陣尷尬,居然被揭破陰謀,臉上無光,訥訥地伸出手。

  布裡蘭道:「我最喜歡你的就是富有犧牲精神,我知道你為什麼和我扯上一大堆話,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好叫姐妹們逃走。本來我也有意放一馬,似乎,你的姐妹們並不領情。」

  我立即轉過頭望去,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目光所及,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姐姐,距離我五六米的地方,臉色似乎越發憔悴,但是精神勃勃,手中高舉 著一個樹枝綁成的十字架。

  「姐姐,你這是何苦呢!」

  我撕心裂肺地叫道。

  姐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靨,說道:「傻妹子,做姐姐怎麼能丟下自己的妹妹獨自去偷生呢?現在,我來救你了。」說著,又逼近幾步。

  布裡蘭突然大笑起來,笑地摀住腹部,幾乎要笑翻在地,他嗤嗤說道:「呵呵,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信仰佛教的,十字架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兩根交叉的木棍。如果拿觀音佛像或許我會因此而害怕地飛到天上去。呵呵!」

  姐姐臉上神秘地揚起一絲嘲笑的表情,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弱點,我會好好考慮的。但是,問題是這個根本不是十字架,而是……」

  姐姐把十字架平端在手,放到眼前,在我和布裡蘭愕然之中,剎那間空氣中滑過一個尖厲的聲響,突地一下,布裡蘭的一個眼窩裡平白無故多了一根直直的樹枝,末端幫著一根羽毛。
  「噢--」

  布裡蘭發出象野狼受傷一樣的慘叫,雙手立即摀住弩箭,用力拔出來,鮮血馬上猶如噴泉一般湧將出來,潺潺順著面頰淌下。他的相貌本來溫和慈祥,此刻鮮血洗面,加上一隻空蕩蕩的眼窩,尤為可怖。

  「Fucking bitch! You hurted me ,I will kill you !」

  布裡蘭嚎叫,狂暴之中不知不覺露出了自己的母語,他的聲音轉為低沉,那只剩下的眼睛越發紅通通。倏地布裡蘭又是一陣狂叫,身子以奇怪的方式痙攣,彎成一條蝦一樣,衣服盡數撐破,飄飄如蝶。在我們眼前,終於出現了一隻可怕的怪獸!

  他的身子驟然膨大兩倍,立倒三角形,非常魁梧,猶如一個巨人,至少有三米高。兩肋生出一雙肉翅,上肢早已花成尖厲的爪子。頭部好像一個牛頭,也生著兩根大角,滿口卻是象鯊魚一樣的尖牙。渾身上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唯一不變的,就是如野獸似對我們異常仇恨的那隻眼睛。

  我和姐姐呆呆地看著這個怪物。夜魔獸!這種是在傳說中才會有的怪物竟然出現在人間了。它也叫做夜鷲,是德意志地區黑森林中流傳的怪物,中世紀歐洲領主的城堡多以其形象作為護城獸。

  夜魔獸扇起翅膀,揚起一陣狂風,呼呼飛上半天,尋機攻擊我們。姐姐極為警惕地對視著敵人,手中的弓弩時刻不放。

  夜魔獸驀地轉身撲向我,原來是聲東擊西,何況無法動彈的我本來就是襲擊的極佳目標。我嚇得閉上眼睛。

  姐姐大駭,趕將上來,一箭射出,擊中夜魔獸的小腹。但是怪獸肌膚如鋼鐵一般堅硬,粗糙的武器絲毫沒有威力。夜魔獸倏然在我跟前止住,轉身呼地一下,一個巴掌打開姐姐的弓弩,對它來說,姐姐才是現實的敵人。

  失去了武器的姐姐頓時沒有防護,夜魔獸立即撲將上去。爪子一揮,撕破了姐姐的外衣。夏日衣服穿的少,姐姐裸露出大半個身子。夜魔獸似乎不想立即弄死姐姐,猶如貓戲耗子地玩弄。姐姐雙手勉強遮住身子,驚恐地四處躲藏。

  怎麼辦?我看到在不遠的弩弓,但是沒有箭,目光瞟向更遠,突然眼前一亮!我掙扎著拖著傷腿爬過去,每一次一動,腿部猶如被石頭砸一下那麼痛。但是我必須得到武器,為了我的姐妹!

  夜魔獸戲弄夠姐姐,呼呼發出聲音,颯地撲上去,一口咬在姐姐的肩膀。姐姐慘叫一聲,劇痛與絕望瀰漫在空間中,周圍的一棵樹冷不防彎倒,接著樹幹的彈力,頓時把沒有提防的夜魔獸打上半空。原來姐姐高度緊張,神經如弦繃緊,爆發了無法想像的能力。

  然而,也是迴光返照。姐姐面色慘白如紙,左肩鮮血直流,嫣紅的血與雪白的肩膀肌膚,對比的越發明顯,在黯夜裡,卻是一種妖異的淒美。

  我抓到東西,回頭看到姐姐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由地心中一陣傷痛。

  忽地,夜魔獸又從半空中撲向我。來吧,可惡的東西!我攥緊我的武器。

  在它距離我不過半尺的空間裡,我突然左手持定型水瓶,右手拿一個打火機——原本是布裡蘭藏在口袋中,當衣服漲破時掉在外邊。我把瓶子噴嘴和打火機按鈕同時扣下,轟!一叢火焰撲到夜魔獸臉上。

  定型液是種有機溶劑,本來就極易燃燒,而且霧化後燃燒更快,燒得夜魔獸滿頭烏焦,捂著腦袋不住在空中打滾。是了,定型水燃燒後還產生毒劑,它終於痛的受不了了。

  夜魔獸瘋狂的嚎叫終於靜下來,翅膀一扇一扇,飄在空中,尖尖的耳朵豎起來,側耳傾聽,似乎唯一一隻完好的眼睛也叫我弄瞎了。我屏住呼吸,時刻提防著它的襲擊。

  然而林子另一頭的唰唰走路聲使我心頭一沉,我回過頭去,小妹提著一根做工粗糙的長矛,小心翼翼地過來。

  我咬咬牙,叫道:「妹妹危險!當心頭頂!」

  夜魔獸腦袋一轉,呼地急速撲向我,對它來說,我是更值得撕成八塊的仇人。

  我舉起簡易噴火器,一旦其挨近,我就防火。可是夜魔獸其實動作極為敏捷,上回我的成功完全建立在它輕敵和沒有提防的基礎上,現在沒有這種優勢。夜魔獸總是突然逼近,待我噴出火來,稍微感受到熱量就飛速逃開。沒有幾下,定型水瓶噴嘴口的火焰微弱下去。糟糕,我上當了,定型水本來就是袖珍瓶裝,夜魔獸故意引誘我消耗。

  夜魔獸感受到火焰威力的減弱,發出喈喈的笑聲,飛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向上提。

  颯!小妹一根長矛擲過來,夜魔獸雖然目不能視物,聽覺和觸覺卻是極為靈敏,隨手扔下我躲開。

  我重重地砸到地上,厚厚的樹葉層雖然有減緩衝擊力的作用,但是還被摔的不輕,突然渾身一震,頓時眼冒金心,胸口時時煩悶噁心襲來,欲吐不罷。

  小妹飛快地奔來,撿起地上的長矛,來我身邊,半蹲扶起我的上半身。我倏然喉頭發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小妹大驚失色,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含糊地說道:「我還撐地住,去照顧一下姐姐吧。她好像不行了。」

  呼啦!夜魔獸又襲擊過來,小妹敏捷地跳開,把我護住,以矛為兵,和夜魔獸鬥起來。小妹和夜魔獸相比,整整相差兩倍的身材,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龐大的壓力下,毫不示弱,靈活地跳動,僵持不下。夜魔獸體形巨大,而且行動迅速,但是吃了瞎眼的虧。小小的長矛猶如一條靈動的蛇,不時偷襲,叫夜魔獸防不勝防,在這種局面下,勉強打個平手。

  可是我知道小妹本來腰傷在身,根本不能支持多久,我得想想辦法。目光環視,倏地接觸到姐姐丟掉的弓弩,而夜魔獸拔掉的箭也在不遠。好機會!

  我咬咬牙,忍著痛一步步爬過去。落葉和野草組成的地面,雖然不至於像水泥地一般堅硬,但是爬過去也是十分困難。剛才掉下來的時候好像摔傷了胸口,至少斷了一根肋骨,胳膊沒伸一次,胸脯便如一刀插進來般鑽心痛,眼淚已經不爭氣地拖下,幾乎要立即暈翻。
  我已經抓住了箭,箭頭是滴著血的一個螺旋狀開瓶器,我頓時曉得,這是小妹的瑞士軍刀的一個部件。表哥曾經送給小妹這把多功能的刀子,她向來愛惜得緊,到這種危機的情況下,也不得不拆開了。我想,那長矛一端,綁的應該是刀子的利刃吧。

  弓弩製造的更加粗糙,幾乎是兩根木頭綁在一起,至於弓弦倒是奇怪的緊,仔細一看,才猜到,原來這兩個女人因為沒有材料,竟然把裙子上的縮帶拆下來,怪不得她們的裙子都是鬆鬆垮垮地繫在腰間。

  我想把箭擱在弦上,但是怎麼也拉不開弓弩的弦,不禁手忙腳亂,姐姐妹妹的力氣並不見得比我大上多少,她們如何拉開?

  小妹受的傷漸漸露出弊端,攻擊越來越弱,夜魔獸取得了主動權,倏然一把打掉長矛,要把小妹弄死。

  我心頭轉過千百個念頭,猛然領悟這是要靠雙腿拉開的弦。

  小妹一個半空轉身,姿勢優美,砰的一腳踢在夜魔獸的牛鼻子上。

  雖然我的腿受了傷,但是膝蓋並不礙事,我可以以膝抵住弓弩,雙手再拉開弓弦。

  小妹輕巧地落在地上,飛快地打滾取來長矛。

  我拉開弓弦,安上了箭。

  夜魔獸再次向小妹衝將上來,小妹突然把長矛豎在地上,衝著它大叫。夜魔獸狂怒地撲上前,吐!頓時叫豎在地上的長矛刺穿肚子。

  夜魔獸的肚子堅硬如鐵,小妹曾經數次集中,都是因為力氣不足,無法傷害到,此刻借夜魔獸自己衝上來的力量,打破了鋼鐵肚皮。

  夜魔獸吼叫連連,一個巴掌掃開小妹。這個力道極大,小妹飛過七八米,一頭撞在一棵樹上,一動不動!

  「不!——」

  我連連目睹兩姐妹受到厄運,心中猶如暴風雨的大海,悲痛憤怒不已,舉起弓弩,發射出去。

  夜魔獸受到重創,剛才休息期間,頓時又遭到我的一次重擊,正好射在鼻子上。夜魔獸呵呵幾下,不知是哭是笑,轉身遲緩地飛上半空。

  「I will be back!」

  留下這麼一句話,夜魔獸消失在茫茫夜的黑幕中。

  我舒了一口氣,時刻繃的緊緊的神經驟然放鬆,渾身突然覺得再也沒有力氣,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迷糊中,似乎聽到姐姐微弱的呼救聲,我驀然從昏睡中驚醒,四下裡還是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大火中的鐘樓不時發出啪啪的爆裂聲響。火光明亮,映在姐姐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雙眸闔在一起,小嘴唇呈紫灰色,潔白的肩頭一片黑紫色,鮮血似乎已經凝固了。

  姐姐!我掙扎地爬向她。來到身邊,剛想摸摸她的臉蛋,冷不防——姐姐的一隻手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我一驚,隨之喜悅湧上心頭,高興地說:「姐姐,原來你沒有事啊!倒是嚇了我一跳。」

  姐姐慢慢抬起頭來,原本一直被額前長髮遮住的眼睛這時顯露出來,我的表情也漸漸變地驚愕起來。

  她的瞳仁,映著血的底色,呈現一片殷紅,面部奇怪地扭曲,使得美麗的臉龐異常猙獰,口鼻中噴出沉重的氣息,呼地一把掀翻我,把我壓在地上。

  她受過傷,力氣居然好大!我心中漸漸陷入一陣悲哀中,如同吸血鬼、狼人一樣,被夜魔獸咬過的人類也會變成妖怪的同類。此刻的姐姐,已經完全野獸化,以一種野獸的目光打量我,要從哪裡下嘴。我閉上眼睛,雖然戰勝了夜魔獸,卻死在姐姐嘴裡。

  姐姐嘴裡的口水毫不客氣地滴下來,難看死了。天啊,我這時還在想這些事情。我伸手在身邊亂摸,接觸到一塊石頭。

  對不起了姐姐。我默念著,打算砸在她腦袋上。

  然而姐姐倏然捧住自己的腦袋,向野獸一樣對著天空嚎叫起來。我心中詫異,但是此時不擊,更待何時?咬咬牙,狠狠地砸上去。

  姐姐一個翻身,狼狽不堪地躲過了我這一擊,縮在一棵大樹邊,叫道:「妹妹,你好狠。居然不看情況就來打我。你姐姐哪是那麼容易被搞定?」

  我大喜道:「姐姐,你沒事?」

  或許姐姐天生的能力幫助姐姐戰勝了這一切。姐姐撇撇嘴,說道:「哪會!就連小妹都沒事,你看,她過來了。」

  我回頭一看,小妹果然搖搖晃晃走過來,然後一頭栽倒在我的懷裡,口中咒罵道:「該死的鬼外,下次見到了決不會這麼簡單!」

  太好了,我們三姐妹雖然個個帶傷,但是幸慶的是都活了下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激動過,不禁摟住姐姐和妹妹小聲抽泣。倒是弄的兩人奇怪萬分,當是高興的哭了。

  箴言終於找到我們。看到我們一片狼藉的樣子,詫異之極,一次小小的迷路居然搞成這副模樣。我狠狠責怪他為啥這麼遲來到,定是打算甩了,另尋新歡。箴言苦笑道,他整整找了一夜,我們逛的地方實在太多,他循著我們的氣味繞了好幾個圈子,費足了勁才找到。

  箴言拖下外套,披在姐姐身上,然後抱起我,攙著兩人慢慢走出林子。東方曉白,一絲紅霞刺痛我的眼,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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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十年

二妹準老公的奶奶時常來串門,由此認識這位和藹可敬的老人。一天她調笑似的取來箴言幼年時代的照片,叫二妹好好看看她老公小時候的裸體。二妹面紅耳赤,倒是箴言厚著臉皮若無其事。

  「這是什麼?」

  我突然翻出一張已經發黃褪色的陳舊的照片。

  田奶奶帶起老花鏡,凝視著照片久久不語,好半天,她才常常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我和你家爺爺在少女時代拍攝的。」

  我盯著照片,上面爺爺是位面色凝重,少年老成的孩子,田奶奶卻是一位笑容可掬的美麗女孩子,穿著紅色的衣服。

  「當年,我差點嫁給你爺爺了。」

  「真的?」

  我的好奇心起來。

  世紀初的江南,除了偶爾傳進來天下大亂的消息,生活並沒有與一百年前有什麼相異,人們依舊過著男耕女織的田園夢幻生活,有錢人家則是供養兒女上學讀書,當然學制卻由原來的私塾改由新式學堂,就建在鎮上。每當傍晚,就有一個孤獨的少年踱步在田埂路上,追尋著無數前人的腳印。

  少年低著頭,如果他抬起腦袋來,就會發現這位相貌平凡的孩子有著一雙超越他年齡智慧的眸子,深邃中隱藏了難以琢磨的心情。

  突然他抬起了頭,遙望著前邊,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子正圍著毆打一隻小狗一樣的動物,後者盈盈嗚嗚,似乎在向他哀求。

  少年攔住小動物,說道:「生命有價,放它一條生路吧。」

  「你是妖怪!」

  一個孩子指著他叫道,但是少年並不以為生氣,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指責。

  孩子繼續說道:「媽媽說,他能和妖怪溝通,是妖怪派來的。」

  眾小孩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原來如此,就要解救這隻狐狸精!」

  「打妖怪啊!」

  不知道誰第一個提出來,眾小孩紛紛拾起樹枝土塊,攻向少年。可是半大的孩子哪裡時少年的對手,一陣哄嚇,便在哭喊「妖怪要吃人」中落荒而逃。

  少年抱起小狐狸,其實後者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只是受驚過度,在他懷裡簌簌發抖,以為他隨時會弄死自己。

  少年把小狐狸放到林子裡,說道:「去吧,不要再落在人類的手裡了。」

  小狐狸一陣磨蹭,確認自己真正獲得自由了,慌慌張張地逃走。

  是夜,當少年秉燭讀書讀書時,緊避的柴扉被一陣輕風悄悄吹開,一個紅色的身影猶如幽靈一般,鑽進書房。

  少年頭也不回,好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既然來到了,不向主人打招呼是件不禮貌的行為。」

  紅衣調皮地吐吐舌頭,膽乏地小聲說道:「你好!」

  少年說道:「是日間的小狐狸?過來報恩的?」

  紅衣愕然,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少年說:「你額頭的傷口還沒有好,另外,我能看得出與這個世界相異的景象。」

  現在公子在大慶了.今天公子發現,原來自以為是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惡劣的女人。

  紅衣把圓圓的眼睛頓時張得大大,吃驚地說道:「原來,原來,你就是那種傳說中擁有奇特能力的人啊,很少見耶!」

  少年的表情依舊沒有改變。

  紅衣從後面偷偷地看著他,說道:「你在幹嗎?寫字?真好玩,可以教教我嗎?」

  說罷,也不經少年同意,就抓起了毛筆。當然,是像筷子一樣地握在手裡,對著天空胡亂劃著,好像在寫什麼莫名其妙的大篆。

  少年無端地被搶走毛筆,並沒有生氣,看著紅衣傻傻的模樣,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發出來 。

  紅衣知道是在嘲笑自己不會握筆,訥訥說道:「我是看你老板著一張臉,故意逗你 玩的!」

  少年微笑道:「你沒有讀過書?」

  紅衣嘟著小嘴,生氣地說道:「當然了,連你們人的女子都不能進學堂,更加不用提我了。今天我跑去私塾偷聽先生講課,被那群傢伙捉住,險些弄死!」

  少年說道:「要是不嫌棄,我教你讀書吧。不必拜我為師。」

  「好啊!」

  紅衣拍手道。

  那年少年十二歲,紅衣九歲。

  從此每晚荷田居周圍,都會飄過一個小小的紅色身影,愚民見之,以為神仙下凡,設供桌等不提。紅衣化作一團青煙鑽入書房,在這時少年總會嗔道:「紅衣,能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進來?」

  紅衣吐吐舌頭,調皮地說道:「我是狐精嘛!要是走正門就不像了!」

  少年一來哭笑不得,二來無可奈何,只得由紅衣去隨心所欲。

  當少年教紅衣握筆時,俏皮的狐精舌頭總是片刻不停,不住地細細語語,有時問道:「奇怪,你怎麼在這般偏僻的地方唸書。你年紀也是不大,家裡人放心嘛?」

  少年臉色一沉,當即撒手,紅衣吃了一驚,訥訥說道:「我說錯了什麼嘛?要是你生氣的話,就懲罰我也罷。」

  少年許久才回過身來,擺手道:「沒事,我們繼續讀書。」

  很久很久以後,直到少年已經垂垂老矣,才知道少年因為能看透這個世界的異樣,而被家人認為是異端,但是又不能拋之,所以才發配在這裡。很長時間裡,少年都是在寂寞與孤獨中度過,紅衣是他唯一的朋友。

  少年也知道,紅衣其實只是她的外號,紅衣真名叫稚皓,是狐家唯一的女孩子,被家裡寵的很,所以性格調皮也調皮的要命,唯獨對少年比較客氣。

  如斯日夕輪轉,流光飛舞,漸漸地少年個子高起來,唇邊長出絨絨細毛,唯獨不變的,就是那沉靜的面龐;紅衣也有許多悄悄的變化,性格上突然害羞起來,有時少年,不!此刻已經是青年了,偶爾望她一眼,紅衣也會一下子低下頭,臉漲紅起來,猶如抹上了一層玫瑰色的胭脂,嬌艷萬分。許久抬起頭來才發現,青年還在顧自看書,不由地失望之極,扭扭身子出去了。

  一天,青年突然拉著紅衣跑到城市裡去,紅衣還是第一次跑到人類的大城市。來到一個怪模怪樣的機器前,霍然白光一閃,閃亮如一千個太陽。紅衣大駭,幾乎立即化煙逃走,青年拉住紅衣,說道:「不必害怕!」

  不出幾日,青年便給紅衣看了兩人的照片。紅衣說道:「這人畫的真好,跟真的一樣 。」

  青年微笑道:「這不是畫的,就是前幾日我們的拍攝。這個作為我們的紀念,送給你吧。」

  紅衣敏銳地從中捕捉到一絲不安,瞪大眼睛說道:「你,要離開嘛?」

  青年以沉默回答,過了許久才說:「我要去東洋留學,所以不得不離開。」

  紅衣說道:「你會回來嘛?」

  「會的,我會回來的。」

  「多久?」

  「或許十年。」

  「十年,好,我在等你。聽說東洋倭國的姑娘很聽說,男人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千萬不要被他們迷惑了,一定要回來娶我!」

  說完這句話,紅衣已經是滿面緋紅,突然撲上去在青年臉上重重親了一口,飛也是的跑開。

  那年青年十八歲,紅衣十五。

  青年叫何雲,字淡如。

  「後來,淡如是回來了。但是我已經毀掉諾言嫁人了。」

  田奶奶靜靜地說。

  十年在宇宙中只是彈指一揮,對於人生來說,一生能有幾個十年?每一個十年,又能改變人生多少呢?

番外篇 奔流

端午節時,表哥攜葉子姐、小嚶妹妹和寶茹難得回到老家,我們打算去會會面。二妹的准老公箴言一聽說是去見表哥,頓時面如土色,二妹說好說歹無用,最後竟然趁二妹不備,化作狐狸逃之夭夭。二妹大怒,聲言定會好好修理這個不講親眷之情的可惡男人。

  其實表哥家的老房子荒廢已久,正在修繕,他們暫時居住在祖父家。據說這位老人和家祖父是世交,方一見面,是位身材高瘦的老頭子,倒也不稀奇。他打量了二妹幾眼,連聲說:「像!像!」

  我連忙問:「二妹像什麼?」

  老頭子瞟了我一樣,說道:「她的外貌像極了你家的祖母。至於你這小鬼頭,心急的像。」

  我大怒,從來沒有人如此叫我,於是出口道:「死老頭子!」

  二妹趕忙拉住我,低聲說道:「姐姐 !」

  老頭子吹鬍子瞪眼,過了好一會兒說道:「性格更像!」

  二妹怕我們鬧翻了,急忙轉移話題:「啊呀,爺爺,您認識我家的老爺子,能說說他的事情嗎?」

  他捋捋鬍子,說道:「好吧。」

  ××××××××××××××××

  我當時認識他,是在縣學唸書的時候。他有很多流言蜚語,說什麼是妖怪,作為新式學生當然不信這套,因為我們都是樾東人,所以就想和他多多交往。但是這個傢伙沉默寡言,極難交往,連個朋友都沒有。

  後來見面的機會更是少,他去了日本。我則遠渡重洋,在奧地利維也納國立大學,畢業後留在國民政府駐奧國大使館,作了個二等秘書。哪想到希特勒這小子帶著回鄉團殺入維也納,大肆迫害猶太人。大使拯救猶太人的事情敗露,被驅趕出奧地利,我也帶著我的奧地利老婆回到樾州。

  那時正和小日本打的熱鬧,不知小日本哪根神經搭住,佔了大盤港,又佔了樾東這雞肋。雖說雞肋,家鄉被佔,好漢子哪能不出頭,我把我的洋媳婦送到重慶,帶了一班好漢和日本人打起游擊戰。因為我科班出身,又留過洋,所以選我作頭頭。

  一次作戰,因為火力相差太遠,終於寡不敵眾,被小日本包圍,本來要以死殉國,但是傷重昏迷,不幸被俘——這也不是醜事!雖然說出來有些丟臉。

  但是,那卻使我再見到了何雲。

  因為我是游擊隊的領袖,日本人把我送到醫院裡好好醫治,準備好好拷問。我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他一點都沒有變,身穿著日本軍官服裝。他個子不是很高,加上一張古板的臉,像日本人尤像中國人。可是我仍然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我勃然大怒,罵道:「何雲,人不可不知恥!雖然我素來知道家鄉人待你不好,但是也不可為此而居然賣國求榮,作那得千古罵名的漢奸!」

  何雲還是如以前一樣,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這不免使我生出一陣悲哀,這人連廉恥也已經忘卻了。

  說到這裡,我的孫子阿鳴倒是像極了何雲,亦是難以琢磨心意,不過他的相貌可是像我的奧地利老婆,哈哈!

  (這時表哥一怔,微笑地摸摸自己高挺如歐洲人的鼻樑。)

  我知何雲必是來探問游擊隊的情報,我打定主意,不論日本人如何拷打誘惑,皆不會透露半個字。何雲倒是沒有說什麼。奇怪,日本人見我死活不開口,也沒有嚴刑逼供或者其他利誘,只是靜靜地讓我養傷。我雖然表面上裝作無所事事,其實心裡驚恐的很,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奸謀。直到有一天,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七八成,日本人突然把我綁走,戴上眼罩,那時我以為自己大限已到,日本人打算將我槍斃。此時,心情異常平靜。

  待日本人把我的眼罩打開,卻是一片空曠的森林,前面就是一個十分古老的教堂,作為當地人我當然曉得,這是那樾州開埠時,一個英國牧師修建的,據說後來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牧師身亡,後來也就荒廢了。

  我心中奇怪之極,琢磨日本人幹嗎把我帶到這裡來,總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教堂其實已經被重新修建過了,只是外表沒有過多的裝飾,那些日本人把我押到教堂不遠處,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他們鬆開我,其中一個看似軍官的日本人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陳重君,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最為敬重好漢,如果你可以平安地在裡面待過一夜,不論你以前幹過什麼,一切皆一筆勾銷!」

  說著,這日本人遞給我一把南部式手槍,一個手榴彈,還有軍用手電筒等工具,周圍幾個日本兵端著三八大蓋,唯恐我暴起傷人。

  這日本人莫非得了失心瘋,怎麼幹出這般瘋瘋癲癲的事情來,放虎歸山乃是大忌。

  我暗暗好笑,雖然裡面有可怕的傳說,但是經歷新式教育的我哪會怕?只有這些原本是鄉下無知農民的小日本兵才會這般擔心。

  我大笑著走入教堂,裡面倒是異常的潔淨,原來日本人把它變為憲兵司令部,但是究竟有什麼情況使得日本人不惜放棄?我暗自琢磨,並且隨時小心翼翼。

  我把這個教堂搜查一遍,來到書房時,我握緊手槍,向裡面喝道:「誰!趕快出來 !」

  黑暗中一個人冷冷的聲音響起:「你終於來了?」

  「何雲,你怎麼來了?」

  我看到何雲慢慢地從黑暗中展現全身,他依舊穿著那身日本軍官的服飾,面目沉靜無表情。

  何雲說道:「不說我不念同鄉之情,現在你正好可以趁此機會逃開。」

  我哼的一下,沒有說話。

  何雲也沒有多說話,雖然交往不多,我也知道他不喜歡說廢話。此刻日本人四面把教堂包圍,不知可以從哪裡衝出去,我忍不住問道:「要走,但是往哪裡走?」

  何雲說道:「我知道一條秘道,隨我來吧!」

  我瞧他打開書房的一個暗門,走入秘道。一邊走,我的好奇心吊了起來,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日本人居然說只要我能活到天亮就放了我。」

  何雲搖搖頭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以我的身份,雖然瞭解,可還未曾來到過這裡。我只是隱隱曉得裡面一定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連憲兵司令也意外身亡。今天藉著你被送到這裡來,才乘機混進。」

  秘道裡黑乎乎的一團,我與何雲都打開隨身攜帶的手電,四下裡張望,兩道光柱在秘道裡掃瞄。大出我想像之外,我本以為這裡只是運兵通道,其實空間極為開闊,大約有兩三萬見方,牆上刷了不少日本漢字「火の禁止」等等,看情況應該是個軍用倉庫。地上佈滿了桌子和一些奇怪的儀器。在奧地利維也納讀書時,我主修法律,也認得這些多是醫用器具。我曾經隱隱聽東北來的弟兄說過,日本人險惡地在進行細菌研究,而且竟然是以活人試驗。莫非這裡就是一處秘密基地?

  我頓時大驚失色,再看何雲,他的神情崩的更緊,手腳越發謹慎。

  不過這裡一片凌亂,好像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以至於眾人匆忙撤退?聯想到那些日本人驚恐的神色和小心的樣子,極有可能是細菌發生洩漏!可惡,原來如此才誆我進來,當作試驗用的小白鼠。老子才不會這麼簡單,一定要走出去好好傳染傳染他們。

  何雲蹲下來,凝視著地上。

  我問道:「什麼事情?」

  我把手電也照在他看的地方,兩隻手電的光芒聚合起來,立即亮騰如許。地上躺著一套日本士官的軍裝,擺成一個人的模樣,奇怪!我湊近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幾乎把手電丟下。

  原來那套士官衣服中間,聯繫著一層猶如橡皮一樣的薄膜,細細辨認,就可以看出,這居然是一張人皮!

  何雲拔出倭刀,挑起了人皮,衣服紛紛滑下,果真是一張及其完整的人皮,好像是專門定做的充氣人。有什麼東西能這般齊全地剝下一張人皮。難道是日本人在培養吞噬細菌,不小心洩漏出來?

  何雲站起來,我離他很近,很意外地發現他額頭汗水涔涔,他也在害怕?

  何雲說道:「陳重,你有沒有感覺到,這空氣中充滿了一股憎恨的氣息,彷彿要殺掉世界上的一切生命。」

  我不能讓他見笑,定下身來瞑思。隱隱中,這個地方好像是遭到了詛咒一樣,有個陰厲的東西在吼叫,這天生是不適合任何生命存在。不是什麼細菌,而是一個妖魔!

  我張開眼睛,汗流如雨。我從小接受新式教育,根本不相信這些東西,偶爾聽到,不過是一笑了之,現在親身碰上,荒唐!一定是在幽暗的空間內,我得了幽暗禁閉症。

  我勉強大笑道:「何雲,不必擔心,有什麼可怕的!」

  何雲原本彌成一條縫的眼睛此刻瞪的大大,盯住我的身邊,忽然提起倭刀相我砍來。

  刀未至,勁風已臨面。

  我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向後一仰,電光火石之間,只覺得額頭勁風疾厲地劃過,幾絲頭髮飄起。好險!我側身翻開,擺好姿勢,大怒道:「來來!何雲,你何家的功夫 也是出自陳家,就讓我們比比誰是正宗!」

  何雲急速揮刀砍向我方才站立的地方,我抬眼望去,突然心神凝住,那是什麼東西!

  對面是一團人形的奇怪東西,我說不出怎麼個模樣,就好像……好像是一個泥人被水一澆,外表融化,但是還保持體形。它是活的,渾身冒著一種暗紅色,充滿腐爛血水的氣味的液體,在打鬥時撒出,不知道有沒有毒素,何雲盡量避開。

  原來如此,我誤會何雲了,但是這個傢伙也太冒險了,要不是我動作敏捷,這時早已經掛掉。

  我掏出南部式手槍,朝那個東西的腦袋連開數槍。子彈射入那個東西的額頭,好像沒入泥漿,不見蹤影。當然怪物也若無其事。

  何雲一刀斬開那個東西一條胳膊,落在地上,蠕蠕而動,飛速地爬到怪物腿邊,立時象江河匯入大海般融入。同時,他的那個手臂地方又長出一條。

  我見識不妙,大叫道:「何雲,不必多糾纏,逃命要緊!」

  何雲情知即使刀法再凌厲,對這種砍不爛的東西也毫無作用,於是一個懶驢打滾,和我一起向石階跑去。

  我隨手拔開手榴彈的弦,扔在怪物的身上。他這種粘糊糊的體質倒是極好的夾住了手榴彈。我們一起狂奔出秘道,背後轟然一下,頓時把我推倒,摔了個狗啃泥。

  我出了有點摔痛以外,倒沒有受什麼傷,於是爬起來,吐出口中泥土,向何雲問道:「你還好吧。」

  「反正沒死,媽的,什麼東西?」

  我一怔,何雲向來板著一張臉,第一次從他口中發出髒話,未免覺得有些稀奇。

  我坐下,說道:「嘿嘿,這是咱們哥倆第一次通力協作。說起來何家與陳家也是世交,以你的人品,我不信你會去做漢奸。現在也沒有什麼外人,老實說出來吧,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何雲欲言忽止,目光推向後面,我好奇地跟過去。不好!那東西固然被炸成碎片,可是居然化作一團液體追上來。

  我們毫不猶豫地站起來逃命,那東西移動的速度還真快,一路緊追不捨。

  我們逃出房外,外面守衛的日本兵嘩嘩地撥動槍栓,瞄準我們。那士官瞧見何雲驚奇地叫了一通小日本的鬼話,我也聽不大懂,但是何雲的動作我卻是明白的。

  何雲忽然揮刀把士官腦袋斬下,其他小日本大駭,哇裡哇裡地叫,一邊舉槍圍住他。反正是殺鬼子,正和我胃口,拿手槍對著這些鬼子一通亂射。

  槍聲引來了其他日本兵,對著我們砰砰亂放。周圍沒有高大的隱蔽物,我只能趴在地上射擊,突然卡住!媽的,沒子彈了。我扔掉手槍,在地上打滾避開子彈,立即竄到剛才打死的幾個日本兵屍體邊,操起一隻三八大蓋步槍和他們對射。由於一次只能發射一顆子彈,所以我一邊快速轉移,一邊盡可能的幹掉幾個鬼子。就是如此掛掉,也夠本了。

  何雲呆在一旁,日本兵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他的一身軍官服飾嚇住了幾個小兵。我素來知道在日本軍隊裡,等階關係嚴謹,士兵不敢不服從軍官。

  何雲大聲呵斥著,幾個日本兵慌忙放下步槍,我鬆了口氣,這樣亂槍下來,本來我非歸天不可。突然一聲慘叫傳來,幾個日本兵怔怔地看著我的後面,不約而同地舉起槍來對著我。我一驚,以為暴露,急忙滾在地上。那幾個日本兵雖然射向我的那個方向,但是目標並非是我,我回頭一看,那個怪物終於出來了。蠕蠕就像一團噁心的肉塊,已經把一個日本兵吸入體內。那個倒霉的傢伙半載露在外面,一時死不了,不住慘叫,嘰裡咕嚕喊些什麼,不刻整個兒吸入。那個怪物好像身體漲大了如許。

  我旁邊的日本兵個個兩腿發抖,不知是哪一個先叫一下,丟下步槍逃開,其他人紛紛效仿。

  何雲趕過來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來不及了。這時一大批日本兵在一個軍官的帶領下洶洶而來,奇怪的是中間還有幾個穿著唐代衣服的人,黑白相間,有趣的是這些人都把眉毛剃掉,然後在額頭上畫上。他們手中都拿著劍和紙,八成是小鬼子的道士,驅魔除妖。

  (是日本的陰陽師,這死老頭子不曉得罷了。)

  軍官抽出倭刀,大叫一聲,那些道鬼子道士就毫無畏懼地衝上去,圍著怪物施法施咒。現在什麼時代了,小日本居然還信這玩意。

  但是怪物被這些鬼子道士團團圍住,動彈不得,有些邪門!

  那怪物驀然一轟,鬼子道士頓時倒下兩三個,叫怪物作了點心。它立刻大了一倍,此刻行動更加迅速,橫掃日本兵。

  那些日本兵或開槍,或扔手榴彈,均是無用,嚇得兩腿發軟,一哄而散。可是離奇的是怎麼也逃不出去。忙亂之中,倒是沒有人來關注我。我想方設法來到何雲身邊,他歎氣說道:「可惜,我們遲了一步。他們為了不放走怪物布下結界,現在下結的人一死,再也解不開了。」

  我聽不明白:「什麼?」

  何雲撤下帽子,提著倭刀就衝向怪物,他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成了紅色,倭刀上面好像蒙著一層微末的螢光粉,閃著淡淡的流光。莫非我眼花了?

  何雲一刀插在怪物的身體上,怪物劇烈地晃動,想把何雲搖下去。何雲死死抓住倭刀,突然轟然一下,怪物的身體頓時炸開,濃水一樣的汁液沁入大地。

  我奔赴到何雲面前,問道:「何雲……」

  他抬起頭,眼睛血紅,我一驚,幾乎不知道說什麼。他吃力地說道:「正前方我開了一個口子,你可以走了。」

  我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其他原因,覺得越快離開這裡越好,急急忙忙逃開。日本兵死傷差不多了,沒有礙事。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清楚,這段經歷如同是夢幻一般。

  後來我帶著兄弟們到江北投靠新四軍,隨陳大元帥橫掃大半個中國,直到文革才被打回來。一直到那時我才曉得,何雲原來是中統特工,奉命打入日本內部,探察細菌部隊。

  奔流 完

番外篇 靡亂

妹妹,你好狠心啊!終於拋棄了姐姐,帶著老公偷偷跑去渡蜜月了。這下子我慘了,沒有好吃的,也沒有人陪著說說話解悶,只好整日價地混在爺爺的書堆裡。

  「看來書才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此話不假!」我哼哼,歎了口氣。後來索性把我的被褥搬到書房的床上,住在那裡。不僅伸手可以和我親愛的朋友見面,而且書房的採光和通風也是最好的。

  一天夜裡,我被一陣涼風吹醒,簌簌發抖,難道窗子沒有關好?雖說現在是夏天,但是鄉下的荷田居夜裡可以很風涼的,一不小心就會凍成感冒。離開之前妹妹再三也是反覆不耐煩地向我說明,千萬不要忘了關上,似乎我一個人就不會照顧自己。當我小孩,我可是姐姐!

  我揉揉眼睛,張開眼皮,直起半個身子,凝視著前邊的窗戶,突然一驚!身子不由地抽動,大聲喝道:「你是誰?賊!」

  一縷窗簾被風飄開,把一個人從夜色中拉回來,他靠在窗沿,一條腿高高地翹起,而另一條則耷拉下來。明亮的月光作為背景,使得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很明顯是一個男人的身形。

  「什麼時候荷田居的主人換成一位美麗的少女了?何先生呢?」

  我冷冷地說道:「即使你認識我的爺爺,但是深更半夜像做賊一樣拜訪,實在沒有禮貌了吧!」

  他把臉從月色中探出來,我不禁又是一怔。在我所見過男子中,妹夫田箴言是個小白臉,表弟程颯是位英姿颯爽的青年,但是他,我卻說不出來的一種感覺。他約莫二十七八歲,歲月的洗禮中夾帶年輕人的英氣與成熟,相貌就像在讀一首詩。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被這樣的男子吸引。

  但是目前最重要的問題是,他來幹嗎?我暗暗蓄動意志,準備發作植物攻擊。

  他笑起來,猶如玫瑰色的鎖,要扣住每一個女孩子的心,說道:「先不要把我當成壞人,我可是你爺爺的老朋友,算起來,已經有三十年沒有見面了。何先生人呢?」

  「對不起,我爺爺已經過世了。」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人類的壽命真是短暫啊!」

  看他的模樣年紀不老,但是無論口氣還是舉止都老氣秋橫,而且三十年前就和爺爺認識,怕是什麼妖怪吧。這樣我反而不擔心了。

  「你是誰呢?」我問,「認識我爺爺?」

  那人說道:「我叫林麒,說起來,還是和你爺爺是不打不相識呃。」

  三十年前,已經安定的中國卻因為一個人的私慾,陷入了更大的歷史風暴中。英雄被打到,領導人被侮蔑,這是個是非不分的靡亂的世界,只有狂熱和愚昧。然而離奇的是,一個出身地主、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兼日本帝國軍官,同時還是國民黨中統特工的人,卻絲毫不被風暴所侵襲,安安穩穩地呆在平靜的風暴眼中,更加叫革命小將們憤怒的是,這個不安分的傢伙居然還收留了陳毅手下的一個少將陳重——也就是小將們要打到的對象!

  「打到反動地主、大漢奸與國民黨特務何雲!」

  一個革命小將振臂一呼,下面群而應之。他們的服飾出奇的相似,一身不倫不類的綠色軍裝,胸口別著發動這場風暴人物的勳章,而左手當然握著一個語錄貼近心口,右臂舉起來,如一片手臂的森林,嚷嚷著要消滅敵人。

  荷田居院門緊緊閉著,此刻突然吱啊一聲打開,走出來一個人。他個頭並不是很高,已經年過半百,唇上養著的一撇小鬍子顯出斑白,一身舊的藍色粗布衣服,與周圍的環境特別格格不入。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要打到我何某人,好啊,只要你們上來就可以了。看,我身上什麼武器……」

  但是革命小將們居然畏縮地後退幾步,唯恐他發作,把他們一干人等廢掉。奇怪,對方只是一個糟老頭子,沒有任何武器,若革命小將們一擁而上,即使十個老頭也逮住了。那人向前一步,革命小將們後退兩步,場面頗為壯觀。那人一揮手,準備再鼓勵小將們,未呆口中吐出半個字,不知道是誰帶頭,一聲喊道:「媽呀,跑吧!」

  眾小將亂哄哄地鼠竄,帶頭的小將左拉右提,想阻止大家,哪裡行啊。回首瞟了那人一眼,看他非笑似笑,更是膽戰心驚,連忙匯入人群中。

  那人搖搖頭,回頭步入院子中,裡面還有一位個子高大,充滿軍人氣質的同年男子,見他回來,問道:「他們跑了?」

  「跑了。」

  軍人長歎一口氣說道:「媽的,老子一輩子打仗,殺人百萬,什麼傢伙沒有幹過?小鬼子?美國佬?老毛子?紅頭阿三?個個是我刀下之鬼,我從來沒有沒有怕過,現在居然被一群小崽子逼成這樣。世道變了,不知道元帥怎麼樣了。」

  那人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說道:「這個世道變了,連貴為一國之主的人都自身難保,何況我們只是幾個小老百姓。我保護我的家人和朋友,這已經是力所能及了。」

  突然院子的們嘩啦一下被撞開,闖進來一個人,兩人頓時凝起心神,暗暗準備手腳。他們都是行伍出身,尤其是那個軍人,更是擅長格鬥,即使年過半百,依然身手敏捷,尋常十個不能近身。

  再看那個侵入者,卻是個身材瘦小、衣衫破亂的少年,一見到那人就普通跪下,哭喊道:「求求你,何先生,請你收留我吧,否則我必然不然活命!」

  何先生喝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向我求救?」

  少年說道:「我叫程志毅,是程家的人。」

  程家專指樾州程家,乃是豪族,聲明顯赫,家產巨大,但是到了這個是非顛倒的時代,卻恰恰成了他們獲罪的藉口。程志毅說道一夥造反團言程家是剝削人民的地主老豺,抄家不算,更大肆迫害程家族人,幾個宗族被流放至西北不知所蹤,而他這個未成年的旁支也欺凌,現在幾個革命小將手持利刃棍棒,聲稱瑤消滅反革命分子,他見情況不對,怕有性命之憂,曉得何先生無人敢動,慌忙過來避難。

  說到這裡,院子外人聲鼎沸,幾個人高叫道:「姓程的小子,有種就出來!」

  程志毅哀求道:「何先生,求求你出面吧,否則我必死無疑啊!」

  何先生思慮道:「好吧!」

  於是走出院門,程志毅畏畏索索地躲在何先生後面。

  何先生對著革命小將們說道:「凡是來到我家裡的人,就是我的客人,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對我的客人不尊敬!」

  小將們害怕地後退幾步,一個從外地串連過來的小將不解,問道:「我們是偉大領袖的紅衛兵,為什麼怕這個糟老頭子?何不衝上去揪出這小子!」

  其他人橫了他一眼,有的說道:「你懂個屁!他是誰你知道嗎?何先生!是我們這裡最可怕的人物,他可以驅使妖魔鬼怪,假若你得罪了他,不出數日,你便會離奇身亡。這裡誰敢惹這老頭子啊!」

  外地小將更加鄙夷,輕蔑地說道:「瞎話,世界上哪裡有什麼妖魔鬼怪?最高領袖不是教導我們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即使他真的可以趨魔弄鬼,我也不怕,因為我認識一個奇特的人。」

  「哦,是真的嗎?怎麼個奇特法?」

  「這人能看到我們尋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而且我發現他還有許多離奇的能力,叫他出來,定可以對付這個老頭子!」

  「甚好,不如我們今天退卻,明日叫來這人,對付該死的糟老頭!」

  小將們商量片刻,一聲不坑地悄悄退下。

  程志毅鬆了口氣,對何先生說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何先生說道:「也罷,我看你這人不錯,我家又比較大,不妨暫時住下來。待情形安定一下再出去。」

  程志毅更是大喜,道謝不止。

  是夜就在荷田居生來第一次吃到了一頓飽飯,是烤南瓜和煮土豆,當時情況不是很好,史無前例的大革命不僅打倒了所謂人民的敵人,而且嚴重破壞了農業生產,能填飽肚子已經是進入天堂了。其實何家情況也不太妙,何先生不僅得供養一家五口人,還有老朋友家的幾口,多了程志毅一個,越發窘困。今天還可以吃到南瓜和土豆,明天就恐怕不得不以湖裡的蓮子和藕為食物了。

  荷田居雖然房間甚多,但是一時要找出來一個臥房還是比較困難,最後何先生把書房的床拖出,好在還是夏天,沒有多餘的棉被,可以用毯子馬馬虎虎應付。

  少年人睡眠多,不多時便已經沉沉入睡,半夜裡,突然被一陣涼風驚醒,直起身向窗口眺望,為了防蚊而緊閉的紗窗不知何時打開,一個人坐在窗台上。月光似水,映在他的面龐上,少年人不禁一呆。

  這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歲,雖然也穿著現在流行的綠色軍裝,但是一點也不顯臃腫,似乎這衣服是特別適合他的,他的相貌不是非常英俊,但是總叫人有一種喜歡的感覺。少年人暗想:「若我是女子,早就被這個人迷住了。」

  那個人從窗台上跳下,站在書房裡,聲音略帶沙啞而充滿磁性:「今天他們就在找你?真是無聊。你只是一個小孩子,何必苦苦追著不放呢?放心,我不會來抓你的,我的興趣是……」

  「來的好快!」

  書房門口一個冷冷的聲音響卻。程志毅驚喜地叫道:「何先生!」

  何先生整個人從黑夜中顯出,瘦小的身上一件灰白的舊衣衫,雙目迸出凌厲的光芒,緊緊盯住那個男人。

  那個人微微吃了一驚,很快恢復那種瀟灑自如的神態,說道:「在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出現,你是第一個。看來他們說得你有些厲害,我興趣更大了。」

  何先生說道:「尊駕不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生活,卻來人間趟這混水,不曉得有何規干?」

  「抱歉,這是我的自由,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何先生目光一沉,道:「開始吧,不過荷田居是祖上傳下來的,我不想在我手裡失去。到外面去。」

  那人微笑表示同意,唰地在窗口消失。程志毅突然想到,窗戶在二層,差不多有五六米,這人是怎麼上來的?略一分神,霍然發現何先生也不見了,卻是從窗口望出去,月光之下,兩個人影極快地向山谷方向。

  程志毅極為擔心何先生,生怕此人對他不利,掙扎著爬下樓,飛也是跑過去,無論這麼努力,都追不上,累得氣喘吁吁時,兩人終於停了下來,面對面相隔數丈距離,形成對峙局面。

  倏然兩個人身上都冒出光芒,何先生是青光,那人是紅光,猶如穿著雨衣,籠罩兩人全身,少年看地目瞪口呆。

  唰唰!青光和紅光從兩人的頭上暴起,在半空中相撞,轟然爆發出一陣及其巨大的聲響,整個山谷頓時天搖地動,不時有巨石從山頂滾下來。程志毅所在的角度比較有利,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是何先生他們那裡,正是山谷凹地,巨石猶如下雨一般滾滾而來。出乎意料的是,巨石一旦撞到兩人身上的光芒,立時粉身碎骨,碎石彷彿子彈四下飛濺,擊毀不少樹木。
  待巨石的下落減勢時候,兩人身上的光芒也漸漸淡了下來,只是依舊面對面僵持。許久,那人才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怪不得沒人敢在你頭上動土。」

  何先生說道:「原來你是這樣才來到人間。既然你已經來到了,那麼這場浩劫也即將在不久之後結束了。」

  那人說道:「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我叫林麒。」

  何先生說道:「名字取得不錯,把你自己的身份也包括進去了。」

  林麒說道:「那麼就此告別,至於那幾個對小朋友不利的人,我會替你擺平的。」

  「再會!」

  呼嘯一聲,林麒化作一道紅光飛身而去。

  何先生慢慢走到程志毅身邊,摸摸他的頭,說道:「我們回家吧。」

  當時程志毅只是呆呆地看著何先生,不知道說些什麼。

  次日那些革命小將統統抱頭鼠竄過來,痛苦不已,苦苦向何先生哀求,不住磕頭作揖,哭到連程志毅都覺得他們可憐萬分。何先生一揮手:「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之後幾個月內,歲月動盪,在最高領袖逝世後不久,禍國殃民的作亂之源終於被根除,十年大動亂因此結束,人們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程志毅的父母也從西北歸來,自然對何先生千恩萬謝,時常走動。程志毅由少年到青年,發現一生中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來到何先生家,因為,他娶了何家最漂亮的小女兒。

  故事結束了,但是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賴在少女閨房中不肯出去。我臉色越來越難看,咬咬牙怒道:「你該滾了!」

  林麒拋了一個媚眼過來:「怎麼,我這般不受歡迎!」

  我說道:「你是我爺爺的朋友,但不是我的,所以,再不走的話——!」

  植物攻擊!

  林麒臨走之時還飛來一個吻,噁心死了!

番外篇 畫魂

去年秋天,我恍恍忽忽中陷入前世的回憶,無意幫助沈家沈若凡女士之女找到先父的遺骸,滿足了其父母過世後同葬一穴的遺願,之後我們時常有來往(詳見公子作品蝶語前世)。沈家過去是樾州大族,如今人口稀少,已然破落,不可與老牌的程氏和新進的蘇氏比擬,但在風度氣質上還顯出貴族的風範,畢竟培養一個紳士需要三代人。在經濟上他們還能體現一個富裕家庭的標準,可是無法維持那些家族園地保養,除了沈苑,大部分已經賣掉了。

  沈苑既是那天我來到的院子,景色頗為迷人,尤其是在春秋兩季,而在夏天,卻是一個避暑勝地。我不時與箴言一起過來。

  如今沈家只剩下兩口人了,程吳越與林思容,一對母女倆,呆在這個偌大的沈苑裡,頗顯得空曠與孤寂,有時我奇怪地問:「為什麼不把這個地方賣掉,換一個更加小巧精緻的地方住呢?」

  程吳越女士搖搖頭,笑著說道:「因為容兒喜歡啊!」

  容兒就是林思容,程女士的女兒。初次見到思容,是在沈苑的畫室裡——這個畫室是先前程先生留下的。一個少女埋在巨大的畫框前,全全神貫注,甚至我們的到來也沒有驚動她。直到程女士叫道:「容兒,有客人來了!」少女才一怔,哎的答應一聲,從畫框裡探出頭。

  她是位很年輕的女子,大概只有十七八歲,一張還沒有長成的臉上淡淡掛著少女特有的清純微笑,鼻樑上的眼鏡很大很大,幾乎遮住了整個額頭,簡簡單單地梳了一隻馬尾辮。她說:「哎呀,你就是媽媽常說的楓姐姐?」

  其實我和程女士平輩交往,她應該叫我阿姨,但是我沒有那麼老,少女乖巧地避開這個問題。

  我向她笑笑。少女放下畫筆,吃力地按著輪椅過來,我這才發現,原來她的腿不方便。後來程女士告訴我,那年在生產孩子的時候,意外發生車禍,她失去了丈夫,思容也失去的在草地上奔走的能力。

  她瞅瞅我,說道:「聽說你長得很像我奶奶年輕的時候,是嗎?」

  我說:「是啊,很像。當初你媽媽幾乎誤認了。」

  她說:「好啊,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兒嘛?」

  「當然可以。」我四下裡張望,看到畫室裡掛滿了畫,稱讚說「你很會畫畫。」

  思容說:「我一直有一個夢,把世界上最美的風景畫下來。」

  她的畫多是風景畫,極少是人物,唯一的就是程女士,風景主要集中在沈苑裡,想來少女行動不便,就以周圍為對像臨摹。程女士說,她女兒完全繼承了父親的繪畫天賦,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多帶她出去寫生。

  我第一次做別人的繪畫模特兒,神情緊張,臉上直冒虛汗,心頭撲通亂跳,四下裡打望,見箴言沒有來偷看,就說道:「我脫衣服了。」

  思容奇怪地問:「幹啥脫衣服?」

  我說:「做畫畫的模特兒,不都是全裸的嘛?」

  思容噗哧笑出來,越笑越厲害,幾乎笑岔氣。我臉色發紅,知道自己又做了傻事,回去要被姐姐嘲笑了。

  思容說:「我只是叫楓姐姐做普通的人物模特兒,又不是裸體模特兒,脫什麼衣服啊。來,楓姐姐,站好了,表情生動一些,不要太死板,想像一下,你就在箴言哥哥懷裡。」

  死妮子!

  我的臉又紅了紅。

  我對繪畫一竅不通,想來除了蒙娜麗莎之外一概不知,自然難以瞭解畫油畫的過程。其實煩瑣地很,先得以炭筆輕輕在紙上描出草稿,再塗上輪廓,加以多次加工修正,耗時極長,方能成畫。我原來以為是與中國水墨畫一般一口氣完畢,站了兩三個鐘頭,腿也麻了,表情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蒼白僵直。思容微微笑著說道:「楓姐姐,你不必像維納斯的石膏像一般一動不動,隨時可以動作,我要捕捉你最生動的神態,留在畫上。」

  我頓時鬆了口氣,跑到思容身邊看畫,方才剛剛成型,要完全成功,恐怕要花很多時日。從此我每天都來幾個時辰,充作繪畫模特,只是心頭隱隱有些不安,過了幾天,這個不安終於被實現!程吳越女士垂淚向我哭道:「楓,你是容兒最喜歡的人,女去勸勸她,她才會聽一聽。」

  我不解,迷惑地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思容難道有意外。」

  程吳越女士說道:「她好像著了魔一樣!原本每天,容兒最多只在畫室呆三四個小時,或者畫畫,或者欣賞以前父親留下來的作品。但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從拿你作模特開始,就整日價地呆在畫室裡,著迷地畫著。我喚她也不聽,送去的水飯都一動不動地擱著。著孩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嗚嗚——」

  我吃了一驚,思容可是個相當節制地女孩,怎麼會變得如此走火入魔?

  趕到畫室時,思容還在揮著筆,沾上油墨上色。畫室開窗背對思容,以前我一直直視光源,對思容看不大清楚,湊近大吃一驚,她形容枯槁,猶如營養不良的人,皮包骨頭,凸著一對眼珠,十分可怖。原本的思容雖然腿上有疾,但還是擱相當豐潤可愛的女孩。怎麼了?

  我靜下來,溫和地說道:「來,和楓姐姐先出去玩玩?」

  她還是執筆繪畫。

  我看她沒有反應,就拿起水壺倒出一杯水,遞到她面前,說道:「容兒,先喝杯水再畫……」

  我把杯子塞過去,引得思容大怒,從我喊道:「不要打攪我!」

  一把推開我,力氣好大,我跌在地上,杯子摔個粉碎。

  她,到底怎麼了?她好像不再是畫畫,而是把全部身心投入畫中。

  我默默地收拾好碎玻璃離開,她毫無動靜,似乎當我這人不存在一樣。

  第二天我再來的時候,天氣不大好,烏雲彌補翻滾,狂風大作呼嘯,不久之後,將會有一場夏日裡的雷陣雨到來。我走進畫室,裡面漆黑一團,沒有開燈,大風從窗戶嘩嘩擠進來,吹得畫室裡的紙片好像一群黑蝙蝠一樣,到處亂飛。我急忙關上窗戶,打開燈,思容坐在畫像前,低著頭,好像在睡覺。我看那畫像,已經完成地差不多,只是說是以我為模特兒,但是怎麼看,畫中的女子也不似我。

  「思容,要休息到臥室去。來,姐姐陪你。」

  她一隻胳膊垂在地上,我伸手握住,冰冰涼的,把她擱在輪椅上。然後推推她的肩頭,說道:「啊,聽姐姐的話……嗚,啊!」

  思容的身子象條魚一樣滑落輪椅,我驚呼幾下,戰戰兢兢把手指探到思容鼻下,一絲氣息也沒有。

  我後退幾步,頓時悲從心起,這可憐的孩子,我摀住嘴巴不至於抽泣,但是淚水掉了下來,落在地上,與顏料混在一起。

  轟隆!一個巨雷震天價地響卻,點燈吱吱呻吟數聲,轉告犧牲,頓時畫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中莫名地閃過一陣恐慌,風聲、雷聲,彷彿是一個妖怪在作祟,我不由自主地摸索靠在牆邊,簌簌發抖。

  突然電光一揮,一道長長的雷電頓時照亮了整個世界,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瞧我看到了什麼?

  畫!是思容畫的畫,我瞅見畫中伸出一隻纖細的女子胳膊,在電光的映襯下,特別白皙,猶如一隻石膏製作的人手。可是她是活的,不住顫動,芊芊十指,更是靈動,一把抓住了輪椅的把手。

  電光暗了,這是我的幻覺……

  不是!在電光又一次亮起時,這個畫中出現的女人已經基本脫離了畫,她裸著身子,肌膚特別白,就猶如繪畫用的白堊,細膩之處,汗毛微微晃動,她衝著我過來了!

  我尖叫一聲,閉上眼睛,抱住腦袋,縮在牆角只是發抖。

  「楓姐姐,你為什麼在害怕發抖,我是思容啊!」

  她一隻手輕輕地托起我的下巴,我在淚水中睜開眼睛,朦朦朧朧中,依稀就便是思容的臉龐,我顫顫抖抖地說道:「你,你不是死了嘛?」

  她說:「我死了?我只是把一個身體丟了,換上另外一個身體,你看,楓姐姐,這個身體多完美,其中還有不少是仿造你的呢!呵——」

  她輕輕地轉了個身,腰肢纖細,胸脯豐滿,一個完美的女子。

  思容全身心地投入畫中,創造她心目中一個完美的女子。因為太投入了,她把自己的靈魂也融入畫中,使得誕生新的思容。然而,這還是思容嗎?我看著眼前的人兒,越來越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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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 七月裡百鬼夜行抄(卷一)

在記憶的深處,爺爺的印象早已隨著年歲的增長,猶如暴露在風沙中的岩石一樣,漸漸風化模糊。有時隱隱記起,爺爺向來一副嚴肅的表情,當我呀呀爬到他腳下時,爺爺彎腰把我抱起。此時他的臉上難得顯出一絲笑容,親親我的小臉——除了表哥之外,爺爺就最為寵愛我。

  爺爺過世的時候我才五歲多一點,對於生或死沒有什麼概念,只是好奇看著爺爺瘦小的身軀僵直的躺在棺木蓋上,臉上鋪著一層面巾。周圍的人都面色肅穆,披麻戴孝,大姨、小姨和媽媽低低抽泣著,小姨夫更是哭天搶地,痛不欲生。但是作為唯一兒子的爸爸卻一言不發,繃緊了臉。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爸爸和爺爺的關係並不是很好。

  家族裡所有的人都聚齊了,即使到了今天,親戚們也沒有這麼整齊過。當時我們這一輩裡,年歲較大表哥已經是個英氣風發的少年,高高的個子,鼻樑筆挺,頭髮略帶亞麻色。他緊緊抿著嘴,性格和爺爺很像,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即使爺爺過世,在他深深的眼窩裡看不出一絲波瀾。

  我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問道:「哥哥,爺爺這麼一動不動在睡覺啊?」

  表哥輕輕摸摸我的腦袋說:「爺爺走了。」

  「那他以後還會回來嗎?」

  表哥輕輕搖搖頭,沒有說話,這時比表哥還要年長兩歲的大表姐嚀兒姐姐過來,拉住我的手說道:「來,小楓妹妹,跟我出去啊!大人們有事情。」

  嚀兒姐姐帶著我來到院子裡,外面葉子姐姐已經帶著幾個小孩子在玩了。

  嚀兒姐姐是我最喜歡的人,溫柔賢淑,她的一顰一笑,都是我所仰慕的。現在長大回想起來,我身上帶著嚀兒姐姐的影子。她並非我的親表姐,是陳家的一個遠房親戚留下的遺孤,後來作為大姨一家的養女。然而天妒紅顏,年紀輕輕就去世,本來她和表哥是極好的一對,對表哥打擊極大,一度自暴自棄。後來得知自己和表哥也沒有血緣的葉子姐姐全力安慰,才取代了嚀兒姐姐的位置。

  屋裡的聲音很吵,爸爸在大聲吼著什麼,然後打開門,砰的重重砸上,臉色鐵青的出來,其他親戚也出來。表哥過來牽住我的手,溫和地說道:「今天晚上,要你陪著爺爺,你怕嗎?」

  我說:「爺爺在睡覺,不要打攪爺爺。爺爺會生氣的。」

  表哥一怔說道:「對,爺爺在睡覺,不要打攪。」

  不知從何年何月傳下來守靈規矩,按照風俗,作為長房長女的我(姐姐不能算數了)必須守靈一夜,以活人的生氣驅走在這個世界上的小東西,以防啃食屍體,保證在黑白無常把亡靈帶回陰間之前,身體完整,否則不能轉世投胎。

  本來表哥曾經以我年幼無知為理由,提議自己來守靈,遭到眾人的否決,因為他畢竟是旁支了。

  傍晚的陽光漸漸沉下去,透過窗子映射到房間裡的陽光越來越紅,越來越淡,終於陷入一片漆黑,今夜無月無星,只有靈台前面那幾個蠟燭在孤獨的散發微弱的光芒。

 我一個人呆在空空蕩蕩的房間裡面,靠北就是爺爺的遺體,覆在一張巨大的被褥下面。我環視黑暗的世界,彷彿是一個空洞的口子,時刻要把我吸進去。對於孩子來說,黑暗裡面未知的世界無助感遠遠勝於和屍體在一起的恐懼,我嚇得蜷成一團,縮在角落裡。背靠著什麼東西會使我有一絲安全感。

  進入房裡的時候,表哥對我說過:「要是你害怕,就哭出來,我會聽到的。我會一整夜的守在外面。」

  想到這裡,我頓時放心了不少。孩子很容易疲憊,我打著哈欠,漸漸地墜入夢鄉。

  「……喈喈,那個老頭子終於歸天了!」

  半夜裡,我被陣陣寒意凍醒,聽到一陣猶如摩擦木頭的粗糙笑聲。

  我睜開眼睛,整個世界已經與白天看到的所完全不同,月亮終於從雲團裡探出頭,照亮了黑暗的大地。我看到,在月光裡,游著許多奇怪的小東西,像魚、象烏龜,或者是我根本沒有見到、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精靈。有幾隻膽大的東西慢慢游到我鼻跟前,我覺得有趣,正要伸手去逗,突然有傳來一陣咯吱咯吱拉門壞了一樣的聲音,嚇跑了小東西。

  「那個老頭子,壓得我們好苦,要不是他,我們早就出來了。幸虧他終究是凡人,總有陽壽耗盡的一天,足足讓我們等了這麼多年。」

  那個磨木頭的聲音說道:「今天出來,我第一個就是要吃光他所有的家人,叫他們在地獄團聚吧!喈喈!」

  我悄悄地站起來,踮起腳尖從窗戶探出頭去,雖然沒有看到人,但是卻看到一個長長的影子,頂端彎彎的是兩把刀子一樣的東西。

  「裡面是小孩子在守靈。女人和小孩的肉最好吃了!」

  有壞人要進來吃我的肉!怎麼辦?

  我驚恐地坐在牆邊。表哥呢?他不是一直守在外面?怎麼沒有聲響,難道先是被壞人吃了?怎麼辦?

  我嚇得渾身發抖,緊緊盯著門口,徐徐顯出兩個高大的人影,但是頭上都非常奇怪,好像帶著什麼頭盔一樣。他們要進來了!

  突然耀眼的白光一閃,即使隔著一層門,也是強烈到透出來,刺的我眼睛生疼,隨之是震天價巨大霹靂聲,好像有一百面鼓同時在耳際敲打,震的人發昏。好久我才平靜下來,再次張開眼睛時,門口什麼也沒有。

  我驀然張開眼皮,面前只是天花板,掛著一串吊燈。我患有輕微的低血壓,剛剛甦醒時刻,總是很遲鈍,發呆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把遮住額頭的髮髻捋開,心中暗暗想:我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似乎是幼兒時期的事情,然而在心底沉澱已久,變的不太清晰,模糊了。

  「怪哉,這夢也挺可怕的,只希望不要是真的了。」

  我自言自語說道。凡是我一待做了夢,定不會有好事情發生,這已經成為慣例。我把睡袍脫下,換上平常的衣服,此刻正是暑期,江南的天氣尤為酷熱,即使在避暑勝地的荷田居,也覺得的一絲熱氣,所以不過一條簡單的裙子罷了。

  我坐在床沿,卻是不能站起來。六月裡之時,我們三姐妹外出旅遊,結果發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雖然能夠活著回來,但是個個身上帶傷,其中以我最重。小妹不過摔得頭昏腦脹罷了,修養數日,便生龍活虎地跳起來,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姐姐略微重一點,肩頭重創,但是照樣可以行走,不過左手不便。可是我慘了,肋骨斷了一根,腿骨骨裂,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足足修養了一個多月,才勉強能下地。這麼久不動,八成胖了。

  又,小妹生命力頑強,被我們兩姐姐戲稱為地蟲,蚯蚓是也。而姐姐早有大蟲的雅號,加上我這條長蟲,三姐妹都成蟲子了。嘿嘿!

  不久聽見我的動靜,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美麗的女子,說道:「小楓妹妹,你醒了。」

  此人正是我的表姐葉子。箴言一介男丁,雖有未婚夫妻之名,到底照顧我不方便,而姐姐不用說了,自己也有傷,再說吃她煮的食物,恐怕現在我早被毒死了。幸好葉子姐一家自端午節以來,就一直呆在這裡,聽到我們三姐妹個個出問題,便跑了過來照顧我們。葉子姐雖然才學不高,卻是一位出色的家庭主婦,無論煮飯燒菜,還是洗衣服侍,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尤其的是其烹調技術,每次幾乎連自己的舌頭也吞下去,胖了幾斤,也有這方面的功勞。我曾經抱怨過,葉子姐淡淡說道:「小楓妹妹,我就覺得你太瘦,再豐滿一點更加漂亮。而且,瘦的女孩子不能養好小孩子……」

  葉子姐扶起我,一翹一翹地跳到盥洗室,梳洗完畢來到客廳,眾人早已集中於餐桌前,就等我們到來。

  我坐下,環視一邊飯菜,葉子姐手段獨特,每每有出奇花樣出現,令我們大飽口福,今日除了粥,佐菜鹹鴨蛋、蘿蔔乾、醬瓜、火腿,居然還有 雲面。我奇了,江南人習慣米飯,以前飯桌上從來不出現於麵食,向來只是飯後點心,於是向葉子姐問道:「葉子姐,幹嗎早飯吃麵食?」

  葉子姐露出一個微笑,向來甜美之極,說道:「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思量片刻,不是姐姐的生日,也不是別人的生日,何況生日也不必吃雲面,正疑惑中,姐姐看的實在不耐煩,說道:「好了,別說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都糊塗,今日是七夕節!」

  原來是牛郎織女約會的日子啊!本來要在晚上躲在葡萄架下偷聽他們的悄悄話,風俗要吃雲麵等巧食。七夕節在樾州是個很隆重的節日,僅次於春節和八月中秋節,是男男女女相好的節日。不過一般是在晚上吃雲麵,但是不知為啥移到早上來了。

  我望望大家,葉子姐說道:「小楓妹妹,你在家裡呆了一個多月,怕也是悶壞了,所以箴言就說今天帶你出去逛逛。擔心晚上趕不回來,就先吃掉雲麵了。」

  我大喜,欣然瞟了一眼對面的箴言。他面露微笑,只是不答話。

  吃完早餐,我挑了一件像樣的衣服穿上,外出終歸不能穿的太隨便。方要跳出去,箴言哪容地下我這般慢吞吞,一把就抄住我的腰抱起,嚇得我趕忙摟住他脖子,被塞進汽車,絕塵而去。

  在車上我慢慢地靜下來,仔細一想,箴言從來沒有主動帶我出去,素來是我纏著,這回呢?我眼珠一轉,頓時想通,表哥在外工作,難得回來,但是七夕節一定會和葉子姐團聚。箴言怕極了表哥,原來是要躲開去!我也不點破,隨他來到鎮上。

  說起七夕節,實在是個女兒節。在今日,女兒們須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用槿漆柳的葉浸水洗頭,使頭髮黑亮光澤,且以鳳仙花花汁染紅指甲。到了晚上,便擺好七色水果拼盤,遙望銀河之牛郎織女,求乞愛情圓滿美好。

  在這鎮子普雲寺一帶,開起了廟會,甚是鬧熱。通向寺廟的一條大街兩側佈滿小攤小販,兜售七夕禮品。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成雙男女,年輕人無拘無束,手拉手十分親熱,稍長點不好意思,緊緊貼著走,不時四目相對,回心一笑。我行走不便,總不能一奔一跳地過去,所以箴言索性背起我,羨慕煞街上女子。我倚在他背脊上,說不出的甜蜜。

  箴言帶著我登上九九八十一級台階,來到普雲寺正殿。老遠就看到我幼兒時候的玩伴沐英續站在高台上,身披白色的袈裟,頭髮還是老長,閉著眼睛裝模作樣地唸經乞福,他相貌英俊,將來又是繼承普雲寺的法師,地位超然,很得女孩子的寵。此刻圍在他身邊的統統是年青的女子。我以前與他有過一段尷尬的情愫,不好意思面對,加上箴言又在,怕他吃醋,就說道:「啊呀,你看,那邊有很多人圍著水池,我們去看看,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許多女孩子圍在普雲泉的水池邊。俗話說,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此話我雖然不是十分認同,但也有體會。現在這麼多女子聚在一起,如此靜悄悄,不免有點怪異。過去一瞅,原來在投針觀影。所謂投針觀影,於陽光下,將針輕輕放入水面,針浮而不沉,水底便現針形,有如花枝,有如飛鳥,有如龍,有如蛇,人們圍觀,以此為樂,而以影形如龍如鳥者為吉祥。

  見我們的到來,一位年長點的女子高興地說道:「來,這位妹妹也來試試。」瞟了箴言一眼,「求個好姻緣。」

  我好奇心起,接過她們遞來的一隻針,輕輕放之於水面,針輕浮於水面,微微凹下,飄動來回,在陽光下,影子顯出奇特形狀。這像什麼呢?我琢磨了半晌,回頭看看眾位姐妹,也是默然不語,各自在想像圖案。

  那位年長的女子看後說道:「我看,像是一個牛頭,牛頭就是牛郎的意思。嘻嘻,是在恭喜你找到好郎君。」

  眾人一直確定,我微微臉紅,心底卻十分高興。

  我們一直玩到中午,肚子餓了,嚷著跑到一家飯店裡,點了幾樣菜,正在美餐時,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闆,來一碗素菜蓋澆飯,要色拉油!不要豬油!」

  我回頭一看,和他面對面,頓時大為尷尬,原來是那沐英續,故意避過,然運命玩笑似地又叫我們碰上。我垂下頭臉紅,沐英續吃吃說道:「你們,你們好啊!」

  「嗯。」我吱了一下。

  倒是箴言大大方方地招呼道:「沐兄,不如一同飯食?」

  沐英續道:「哦,也好。老闆,蓋澆飯不要了,再加幾個素菜。」

 邊吃飯邊談及,原來沐英續自從「哈佛」(哈爾濱佛學院的簡稱,這個名字真有趣)畢業之後,便回到寺廟裡做了主持,繼承祖業。今天乞福累的要死,好不容易逃出眾女的包圍。

  我聽他說的有趣,偷偷笑出來,沐英續原本一直沒有敢正眼看我,此時眉頭一皺,突然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我一驚,叫道:「有何事體?」

  沐英續語氣極快極為焦急:「你印堂發黑,是中了邪氣!」

  我說道:「不會啊,我只是有腿傷在家裡養病罷了。根本沒有什麼邪氣。」

  他問道:「最近家裡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我搖搖頭,沒有。

  沐英續面色嚴峻,轉過頭卻對箴言道:「我見小楓有不吉之兆,而且恐怕非我能夠應付,這裡有些符咒,先拿去保保平安,我回去仔細想法子對付。」

  他逃出幾張黃紙交給箴言,箴言頗有些驚訝,說道:「對於看相,我也略知一二,小楓好像沒有什麼大災之像。」

  沐英續說道:「此非君所知之,照顧好小楓,我先告辭了。」

  說著,飯也不吃,結帳完畢就走。

  我望著他的背影說道:「英續不是個說大話的人,難道真有什麼事情?」

  箴言不語,突然說道:「方纔你故意避開他,是不是怕我吃醋?」

  我一怔,不知箴言在想些什麼。

  箴言開玩笑說:「這你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須知世人非像你一般個個愛喝醋。」

  「討厭啦!」

  我撇撇嘴,假裝生氣。

  沐英續的警告實在引起過我的一絲疑慮,但是並沒有放在心頭,箴言和我照樣遊玩,到了晚上,和許許多多男女一樣,在寺廟附近的山坡上找一塊寂靜一點的地方,或坐或躺,遙望天邊皎潔的銀河,與兩顆亮晶晶的愛情之心,且飲酒做樂。我的酒量本非如姐姐一般接近無底洞,況且黃酒後勁足,箴言見我有了七八分醉意,天色也快近午夜,招呼我回到車裡,一同回家了。

  我迷迷糊糊躺在車後座,伴隨著車子有節奏的輕微顫動,感到十分舒服,偶爾張開眼睛,瞧見箴言的背影屹立在我前座。突然感到胃裡一陣煩悶,翻江倒海一般就要湧出來,連忙叫道:「箴言,停停車,快!」

  箴言一腳剎車,我忙不迭地打開車門,跳到車外,倚著車子,彎下腰不住嘔吐,一直把肚子裡的一切煩悶都翻出,精神就像夏日裡喝過冰鎮果汁一樣爽快極了。箴言下車輕輕拍拍我的背脊,掏出紙巾讓我擦拭。我害羞地說道:「對不起,酒勁一上來,什麼都顧不了。」

  箴言哈哈大笑,說道:「看來你真要向姐姐學習,千杯不醉!」

  我說道:「讓我透透氣,等會兒再走!」

  我環視四周,除了車燈前面的一段距離,其餘一片漆黑。這裡不是主要的交通幹線,並且又在深夜裡,幾乎沒有什麼車輛經過,頗為寂靜。遠遠望去,路的盡頭好像有什麼東西一跳一跳地奔過來,速度極快,不刻由小變大,卻是一黑一白兩個奇怪的人,身量極高,幾乎比箴言還要超出兩個頭,但是非常瘦,好像渾身沒有肉一樣,眼珠突突出,飛速在我們身邊掠過。
  我有點害怕,叫道:「箴言,你有沒有看到兩個奇怪的人?」

  箴言瞇著眼大量一會兒,回頭瞟了我一眼,說道:「沒有,這裡只有我們啊!你醉了,別胡鬧。」

  我沒有醉,頭腦清醒的很。箴言是狐族,視力極佳,深夜裡幾乎是他們的天下,這兩個人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看不到的。如果連他也看不到,那麼……

  真的如沐英續所說,我中邪了?

  我頓時臉色發白,小聲說:「箴言,我們走吧,快點回家。」

  我在後座上坐立不安,不是回頭看看,心頭卻像沉入了馬裡亞納海溝,有種很強的壓力,幸好我們平安回到了。箴言打開車門,把我抱出來,然而沒有向門口走去,則緊緊地摟住我,貼在胸口,十足有一種壓迫感,擠地我喘起粗氣。

  「箴言……」

  我呻吟說。

  他說:「自從開車回家,我就看你臉色不對,一直向後邊眺望,神情緊張。我是你老公,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沒必要藏在心裡。」

  我貼在他的胸口,閉上眼睛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說明,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雖然我一向不如姐姐聰明,但是論及第六感,我素來靈敏的緊。不知為何,我隱隱覺得有樣東西一直跟在我們車後面。但是我不時回過頭去,始終看不到。這樣使我很害怕,他究竟是什麼怪物?難道像沐英續說得一樣,我中邪了?」

  他摸摸我的髮髻,說道:「我的小傻瓜,何必為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擔驚受怕呢?說不定只是你產生的幻覺,擔心什麼呢?」

  他放鬆我,不由地讓我喘了口氣。

  「還有,你胖了。」

  我驚訝萬分:「大家都說我胖了,你嫌棄我了?嗚嗚!」

  他笑著說:「哪裡會呢。我更喜歡你這樣豐滿一點。剛才抱起來,就像摟著一團棉花,好舒服!」

  「討厭,大色狼!」

  我捶打著他的胸口。

  兩人進了院子,偌大的地方只有姐姐一個人,倚在靠椅上,不住飲酒,聽到我們來了,抬起頭,臉色緋紅,說道:「夫妻回來了,我原以為你們打算在外邊開房間。」

  我嗔道:「姐姐,別胡說。咦,葉子姐姐呢?」

  姐姐說道:「她啊,哄孩子睡熟之後,就和表哥出去了。正好,我已經準備好了七色水果拼盤,拜祭完織女再睡。」

  姐姐旁邊的小桌子上,依次圓形排列著西瓜、雪瓜、哈密瓜、香蕉、蘋果、青果、芒果七色水果,中心是同心酒。

  我雙掌合十,默默祈禱:「祝願我的家人和朋友平平安安,姐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今天姐姐的神情極為落寞,在這麼重要的日子裡面,表弟程颯居然沒有出現來陪姐姐,看來他終究不是姐姐的真名天子。

  在姐姐面前我們不好意思太親暱,箴言攙著回房間,我說道:「姐姐也早點睡覺吧,不要拚命喝酒了。」

  雖說姐姐酒量極好,但是喝多了也會醉,此刻我看已經有幾分了,她揮揮手道:「我會的,你好好睡吧。說什麼還是個病人。」

 「好香啊!」

  是丁香,還是君子蘭?一陣淡淡的花香,攜帶著花粉,我抽抽鼻子,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是鐵合金單調的刷白天花板,而是一片灰濛濛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一片陽光,猶如一張灰黑色的大幕,低低壓著。

  我用手撐起身子,不對啊,我患有輕微低血壓,需要好久才能掙扎起身。我摸摸額頭,環視四周。

  這裡是一片花圃,地上長著不到一尺高、五瓣的奇異花朵,生長極多,綿綿沿沿,一陣伸到遠處的霧靄中。雖說這裡鋪著一層靋,卻沒有濕漉漉的感覺,但是叫人非常壓抑。這裡葉太安靜了,安靜地不正常。

  我站起來,嗯,我的腿什麼時候好了?我彎下腰摸摸,真的!就和沒有受傷以前一般,結實有力。

  我踱步在著這個世界裡,身上穿的還是睡前的袍子,光溜溜的腳丫子滑過柔軟的花叢中,有過麻麻的舒服。漸漸地眼前出現一條小河,河水靜止,如鏡面平整。剛才走了許久,口中微有乾燥,也顧不得這河水是否衛生乾淨,我蹲下來,準備掬手盛水。

  「不要碰奈落之水!」

  一個尖利的孩童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一怔,把手放下站起來轉身。對面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隻小辮子,神情卻是頗為嚴肅,好像在指責我破壞了神聖的東西一樣。

  我問道:「為何不可接觸河水?難道裡面有毒?」

  小女孩搖搖頭,說道:「姐姐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吧,你不知道,奈落之水是永沉之水。」她摘下一片葉子,遠遠的擲到水上,葉子輕輕飄了幾下,就迅速滑入水底,「凡是任何東西浸入河水,都會沉沒。」

  我眼睛頓時迷離,趁我發愣的功夫,小女孩迅速撒開兩腿跑開。

  「哎!你等等我,我還有很多事情向問你!」

  大概很久沒有運動的緣故,我跑了幾步就氣喘吁吁,眼前的小女孩早已消失靡靡大霧裡。我累得癱坐在地上,口中越發冒火,真想手邊就有一罐子冰綠茶,痛快地灌到喉嚨頭。

  休息片刻,我只好又起來,漫無目的地四處胡逛,有機會的話找些水消消渴。終於,大霧中朦朦朧朧顯出一個佝僂的人影,我連忙跑過去,是位約莫七八十歲的大爺。

  我說道:「大爺,請問這裡哪裡可以找到水?」

  他沒有回答,我以為耳背,又叫了幾下,這時他才向我轉過頭。我一驚,他眼珠發白,臉上一片呆滯,也不理會我,顧自往前走。

  我無可奈何,心想可能是老年癡呆症吧。雖說這人癡呆了,但是終歸記得一些東西,我只要跟著他,至少會找到有人的地方。

  這主意果真不錯,嘻嘻,到底我也不是個蠢蛋。哼哼,姐姐和小妹老是認為我是三姐妹中最傻的人,以後就曉得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越來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面部表情呆滯,行動遲緩,猶如一群吃了太多毒品,被破壞中樞神經的病人。但是這麼多人,也是奇觀,莫不是這裡是一個精神病院?我啥事又來到這裡?莫非那一做夢便愛亂飛的毛病又發作了。

  我心底惴惴不安,也沒有新鮮的主意,只能隨著那群病人一起過去,說不定遇上醫生護士,那就得救了。不過對那個小女孩,我是萬分奇怪,看起來,唯一她是正常人,但是為什麼馬上跑開了呢?
  我帶著好奇尋找那個小女孩的身影,踮起腳尖眺望,我個子本來就高,但是茫茫人群中,怎麼也沒有那個小小的梳著兩個小辮子的身影,倒是瞧見,病人們一起向一座古典式拱橋集中,橋頭站著一個老太太,面前擺了一口大大的缸。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人,老太太都會舀一勺湯給他喝。病人們一個個自動排成一列,依次經過。

  我夾在人群中,心想,順便喝口湯解解渴也好。雖然那如許人都用的是一把勺子,極不衛生,此刻口乾舌燥,哪裡顧得了。

  輪到我了,老太太一邊舀了一勺濃濃的湯給我,一邊嘴中嘟噥道:「來,一口孟婆湯,忘記前世孽,轉世又輪迴……」

  她瞟了我一眼,突然一把打落我手中的勺子,熱湯濺了我一身,我驚叫道:「幹啥?」

  她歎道:「姑娘,我看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但是你不能喝孟婆湯,一待喝了湯,過了奈何橋,再想轉悔來不及也。」

  我奇怪地問道:「這裡究竟是哪裡?為什麼會這樣?」

  她說道:「你非此處之人,此處之事,還是少知曉為妙。來人,帶她走吧!」

  我正想詢問什麼,突然一把大風襲來,吹地我眼睛張不開,迷迷糊糊中,兩腋猛然被兩人夾住,腳下虛空,猶如飛了起來。我勉強瞇出一條眼縫,依稀是一黑一白兩個大漢。哪知這兩人同時放手,我頓時慘叫一聲,墜入不世永劫。

  我倏然挺直,渾身虛汗泠泠,張開眼睛,幸好還在房間裡,原來是南柯一夢啊!我摀住胸口,虛驚一場。

  「喈喈,終於又出來了!」

  聽到這永遠不想再回憶的磨木頭笑聲,我頓時猶如墜入北海酷寒的水裡,心底冰涼,脊椎不由地升起一陣寒意。童年的噩夢終於實現,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渾身不住地發抖,臉上濕淋淋的,我顫抖著我輕輕擦拭,不是汗水,而是淚水。我什麼時候害怕地哭起來?不,不,我不是個懦弱的女人!我得救我自己!

  我掀開棉被,坐在床沿,摸黑找到枴杖。這把枴杖原來是爺爺年老時用的,後來我腿受傷行動不便,家裡人怕我晚上一時有什麼意外,就把這枴杖備在我床頭。枴杖以深山鐵木製作,份量極為沉重,反倒更像一把武器。

  我吃力地支著枴杖,盡量躡手躡腳地行動,悄悄移到門口,聽那磨木頭的聲音說:「這十幾年熬的好苦,今日一定要吃光何家的人!」

  那金屬聲音說道:「正好何家的女人都長大了,又白又嫩,我們一人一個吃了吧!」

  我從門縫裡窺視,什麼也沒有看到,今夜已經是七月初八了,月如半規,把那兩個怪物的影子拖長。一個腦袋上猶如牛頭一樣長著兩隻彎彎尖尖的角,另一個臉很長。他們塊頭都很大,光是一個,我這弱女子就比較難對付了,何況兩個,怎麼辦啊!

  長臉的影子從地上移開,去找姐姐了。

  好機會,我倏然打開門,費力地輪起枴杖,就沖外邊砸過去!通達,枴杖重重打在地板上,火星四濺,震地我虎口發麻。但是,這裡什麼也沒有啊?

  我茫然地四下裡張望,這麼大的塊頭,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難道有妖法?

  我先去找姐姐,她的房間離我不遠,拐了個彎過走廊就是。我拄著枴杖急速前進,來到姐姐的臥室,大門敞開著,裡面空蕩蕩的,棉被還疊的好好。姐姐不在,莫非還在外邊喝酒?以這女人的個性,極有可能。

  我穿過大廳,出了正門來到院子裡。

  今夜星星寥寥,月光明亮,如水一樣撒在院子裡,彷彿使人置身於海底。姐姐還在喝酒,臉色緋紅,已經醉的不輕,一切如常。只是她身邊多了幾個奇異的酒伴,一看就知道非人類。一個漂亮的女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和幾個妖怪在一起喝酒,情景如此詭異,我立即嚇得大叫起來:「妖怪啊!」

  姐姐聽到,回頭過來生氣地說道:「好了,這有什麼好怕的,你老公不也是妖怪嘛?他們就長的醜了點,幹嗎厚此薄非?」

  那幾個妖怪中有叫出來:「是呀,是呀,何況我們是鄰居,我還參加過你們的訂婚大宴呢!」

  我聽的耳熟,大著膽子瞅過去,這個傢伙嘴闊眼突,披著一層綠色的斑紋衣,我想了想,說道:「哦!莫非你是住在荷塘裡的牛蛙?」

  那傢伙說道:「什麼牛蛙,我姓李。」

  原來他就是我在一天夜裡偷偷講話,使得我終於知道箴言真實身份的牛蛙。

  我說道:「原來是李先生啊,對不起啊,請恕小女子剛才無禮了。」

  李先生說道:「算了,也不怪你。來來,正好多個酒伴,過了喝酒啊。」

  另外幾個奇怪的傢伙,一個胖乎乎的,五官極小,幾乎擠在臉裡,差不多是一團肉;另一個傢伙則是小個子,突背,好像田雞。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你們有沒有看到兩個臉很長的和頭上長角的傢伙?」

  大家一起把腦袋要地象潑浪鼓,說道:「沒有啊,我們在這裡喝酒喝了這麼久,連只蒼蠅也沒有發現,更別說你談到的東西了。」

  怪了,我瞪大眼睛想想,難道是我的幻覺?不可能,如此的真切,深深勾起了在童年時期就一直隱藏的恐懼心理。我打了個寒蟬,趕緊抿了口他們給我倒的酒,下筷夾住下酒菜放到嘴裡。嗯,不對,我一看幾乎嚇死,這不是上墳的供品?誰偷來的,會遭到天譴。阿彌陀佛,寬恕我吧!

  姐姐用力在我肩上一拍,驚地我差點把碗裡的酒撒出來 ,回頭看去,姐姐粉臉通紅,賊忒嘻嘻地說道:「妹子,喝酒哪能是這麼小口小口地喝?喝酒就是大碗大口才好玩!來來,倒滿酒,你一定要把它喝乾淨。否則你不是我妹妹,我跟你斷交!」

  姐姐實在醉了,我正要掙扎,哪知眾妖一陣鼓噪,姐姐硬是把我壓住,生生地灌下酒。我……好悲慘,有如此暴虐的姐姐,人生不幸,早點嫁出去果然是明智的決定。暗自落淚中。

  酒過三巡,我和大家基本上打成一片了,好像好像我也醉了。我拎著加飯酒的瓶子灌了一口,問道:「諸位,平常怎麼沒有看到你們?是不是認為我們何家難打交道。」
  李先生說道:「非也非也,誤會了。我們怎麼會不想和如此酒中巾幗交往,我們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們只是一些低級精怪,不像你老公那種三尾狐,不說法力高超,而且數代與人通婚,本來就有人樣。我們這種小小的貨色,學會說人話已經是奇跡了,哪能變成人形?平常都是本體出現,難得像七月初七這些好日子,馬馬虎虎的有點形狀,可以出來和人交往。」

  我點點頭,說道::「哦,原來如此。對了,這位肉肉的老兄是何方神聖?」

  李先生說道:「他是肉怪,說白了是土中滋養的菌類。呵呵,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比如墳地。」

  我叫起來:「啊,那些供品就是你偷來的!」

  肉菌尷尬地笑笑,但是臉上肉太多了。看也看不出。

  李先生說道:「你也別這麼說。那些祭奠的供品,死人又不會伸出手來品嚐,還不如讓我們來享用吧了。我看你就吃了不少韭菜炒蛋。」

  「呵呵……」我無言地笑。

  李先生好像想起了什麼,拍拍肉菌的身子,說道:「不過我也有想不通。你老兄受陰氣,平常根本離不開墳地,今日怎麼能過來?」

  肉菌終於開口說話,是個頓頓的男低音,說道:「我是走了鬼路。」

  「鬼路?」

  我們姐妹驚問。

  李先生博才多學,對我們解釋說道:「所謂鬼路,即溝通不同空間的路線,傳說可以通向陰間,究竟如何,我沒有走過也不太清楚。鬼路只是通常說法,不僅僅鬼會走,我們妖怪——甚至尋常人類也可以走動。比如有人神秘失蹤,不少就是走了鬼路再也出不來。」

  肉菌點點頭說道:「今日在公路邊的亂墳崗,我突然發現一條鬼路,心中好奇一路走來,發現終點便在此。真是奇怪,我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不通向陰間的鬼路。」

  我也不大明白,但是偶爾一想,那些我看到的那兩個妖怪會不會就是順著鬼路來的呢?

  是夜,兩個女人加三隻妖怪,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精,反正事後發現,家裡儲存的幾罈子個個見底,甚至連燒菜的料酒也不見蹤影。次日醒來,那幾隻妖怪當然已經不見了,一夜宿醉,渾身難受的要死,見到箴言時候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他,但是頭痛的厲害,一時間想不起來,只得不提也罷。

  昨日沐英續說我中邪了,沒有特別表示,今天早上突然不期而至,言要我驅魔除妖。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袈裟,腳蹬長布鞋,一頭長長髮髻紮成辮子,背了一個大大的匣子。我本是個貪玩的人,存心看看到底是把妖魔趕出來,姐姐更是好事之徒,但葉子姐見她無所事事,拖出去幫忙準備午餐去了。唯獨箴言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對此不以為然,可又不想得罪我的朋友。
  沐英續放下大匣子,打開原來是臂祝劍,這把祖傳的寶劍據說附有神力,斬妖除魔特別靈光。一挨抽將出來,滿屋子的青光。箴言不悅地遮住眼睛,狐狸精受不了啦!

  沐英續右手舞著臂祝劍,口中嘰裡咕嚕,隱隱好像是《不動明王咒》。那左手也沒有閒著,大把大把地撒著黃紙咒語,猶如遭了暴雨一樣的飄零蝶,在風中亂舞。然後不知怎麼的,他手象變魔術一樣放出一叢火,頓時將符咒燒個乾乾淨淨。大概紙的質量不是很好,儘是煙味。箴言終於被這烏煙瘴氣弄得受不了,飛也似地逃出去。

  我吃吃笑笑,感到非常好玩。

  沐英續正色道:「不許笑~!」

  然後一張符咒就貼在我臉上。

  沐英續做完發,更是在我的房間幾個主要出口貼滿了符咒,風一吹來,嘩嘩地直作響。他忙了大半天,午飯當然是在我家報銷。有時我真懷疑他是為了這餐飯而來。

  吃飯時候,他就坐在我身邊,我忍不住悄悄問:「和尚不是只會唸經嘛?什麼時候亦學這道士,開始捻符畫咒了。」

  沐英續說道:「這你就不懂了。佛教中派別很大,唸經打坐的是禪宗。我們這一派可以蓄髮結婚,叫做天道派。傳說我家先祖原本是一個道士,後來崇敬佛祖,便入了教。但道家的一些風俗還是不改。」

  說著,他突然在桌下塞給我一個紙團。我神色略微一變,這是什麼意思?

  我匆匆了結了飯局,回到臥室攤開紙團一看,上面寫道:「午後院子一談。」

  嗯,有什麼事體?是他還戀著我,可我不能花心,他也是知道的。去嘛?被箴言知道一定會生氣;不去,或許真的有什麼事情。

  還是去吧,我信的過他這人。

  午後,姐姐和葉子姐休息了,箴言此時回山裡老家一趟,正好和沐英續偷偷會面。

  這些天我的腿傷已經好了不少,有時不必枴杖支撐,也可以勉強行走。而且那枴杖聲響太大,只好棄置不用。來到院子裡,沐英續早已經在等候。

  我低低叫了一聲:「英續……」

  沐英續轉過身說道:「你來了,小楓。」

  他並沒有像想像那般激情地撲上來,緊緊將我擁住。他眉頭皺的很深,彷彿有深深的心事鎖在那裡,打過那個招呼之後,卻一隻望著天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說:「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不論你怎麼樣看待我。」

  沐英續遠遠看著荷田居,說道:「小楓,我素來曉得你對建築特別熱心,你說說看,這荷田居有何特點?」

  我頗為詫異,還以為什麼重要的事情,不料問起無關的建築問題。我思慮說道:「這荷田居據說在我曾祖父一代就已經開始建立,算來不下百年。經過這麼多年的擴建,規模極大。荷田居是中國傳統的建築風格,夏天極為涼爽,冬天卻有些濕冷……」

  沐英續打斷我的話:「你說到點子上了。須知從風水上來說,荷田居建在了一個陰氣聚居之地,三面環山,一面環水。群山猶如一個一個聚焦鏡,將陰氣聚在荷田居上,而湖水本是陰氣集中的地方。再看荷田居本身的結構,與其說是一棟住人的房子,更像一個鎮邪的廟宇。恐怕當初建造荷田居時候,並非考慮的是住宿,而是另有用途。」

  我聽得不免心驚肉跳,戰戰兢兢問道:「你的意思,荷田居下面壓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點點頭,說道:「正是!現在已經引來了一些鬼魅!」

  我吃驚地問道:「難道便是他們纏著我?」

  沐英續繼續說道:「我想極是。而且,他不是別人。」說這話時,他遲鈍了一下,「正是你的未婚夫田箴言!」

  我啞然。

  他急促地說道:「方見到他,我便看他不像個好人。尖臉揚眉,尋常男子哪會長成這番模樣?渾身透著一股子妖氣。這次我拔出臂祝劍,他臉色都青,若是人類,哪會怕成這樣?分明就是妖孽,接近你一定有陰謀!小楓,我決計不讓你受到傷害。」

  我淡淡說道:「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但是我知道,箴言他很愛很愛,怎麼會作出傷害我的事情?就是他真有這個心--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沐英續好像見了鬼一樣看著我,叫道:「你瘋 了!怎麼這般維護那個男人?」

  我頗為感動,說道:「我會在心裡一輩子記得你的好!」說著,我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一碰,然後轉身離開。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吻男人,他不是我喜歡的對象,他更像一個大哥哥,一直守護在我的周圍。儘管如此儘是我的看法,他心裡其實更願意進一步。

  「小楓!」

  他在背後又吼了一下,我沒有回頭,我不打算繼續糾纏下去。乾脆一點,對兩人都有好處。

  沐英續離開了,箴言陪著我。晚上我捧著棉被的時候想,如果沒有箴言,或者遇上沐英續在先,此刻我早已經成為他的新娘。人生就是如此,命運愛捉弄人,只是對不住了沐英續,他一直對我一往情深,但是我的心中已經沒有再容下他的空間了。

  深夜,我驀然睜開眼睛,額頭冒出冷汗,我又一次被那個從童年時期就叫我毛骨悚然的磨木頭聲音驚醒。

  「喈喈,可惡的和尚,居然在房子裡到處掛上符咒,害的我動彈不得。」

  那個金屬聲音說道:「今天真想吃那個女人的肉啊!苦苦熬了十幾年,嘴中都淡出鳥來!」

  「喈喈……」

  倏然房子裡聲響大作,好像耗子在老舊地板上跑動,又猶如鋸子切割木頭,吱吱極響。我嚇得縮進被子裡,簌簌發抖,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出聲。那聲音聲聲都在折磨我神經,稍微有點異常,我就絕望地閉上眼睛,似乎兩個東西已經破門而入,把我生生叼走。直到許久,許久,那聲音不在響徹,我才大著膽子小心翼翼探出腦袋,外邊除了風呼呼吹動符咒,什麼動靜也沒有。

  我舒了口氣,心想大概他們無法進來,走了吧。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昨天不曉得怎麼的,我出門的時候神秘消失了,而童年那次,好像是一擊霹靂,然後呢?
  我無論如何記不起來,我突然發覺,在我六歲以前,記憶之間有很大一塊空白,模模糊糊,只有零碎的幾個片斷。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

  這一夜,我是睜著眼睛,不敢睡覺,也不敢出門找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葉子姐姐來叫我時,我才手腳飛快地穿好衣服出去。

第十部 七月裡百鬼夜行抄(卷二)

吃早飯時,我盯著姐姐,又看看葉子姐,最後瞟了一眼箴言,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記不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

  她們被我的問題問的莫名其妙,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箴言笑著說道:「當然記得了。想當年,我和你初次見面時,不過四五歲,若不記得,怎麼能把現在的你找到?」

  也是。

  姐姐則顯得對我很奇怪,說道:「妹妹,小時候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

  我搖搖頭說道:「記不大清楚了,唯一還存有印象的就是一次去箴言家,和有爺爺過世的時候。而且這兩件事情是通過做夢才想起來的,其餘的事情,我一件也記不起來了。」

  姐姐問道:「你,可曾記得,是誰把你養大的?」

  我詫異地瞄瞄姐姐,說道:「媽媽了。」

  姐姐滿臉沮喪,說道:「錯矣,看看媽媽現在這副德行,想想怎麼能把小孩養活。你是被嚀兒姐養大的。」

  我一驚,筷子不慎掉下,脫口道:「真的嘛?我是被嚀兒姐養大的?」

  嚀兒姐過世快十多年了,迄今我還是記憶深刻,那個溫柔笑靨,頭髮長長及膝的女子。但是我的記憶裡就只有我六歲開始,在何家當家的那部分了。

  姐姐說道:「也真虧你的。我是被外婆帶大的,當你出世不久,外婆過世了,身邊的女子中,唯有嚀兒姐姐了。其實那時她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孩,照顧的你頗為困難。算起來,她應該是你的半個媽,連她也忘了,你啊你……」

  葉子姐突然偷偷笑起來,我說道:「葉子姐,不要笑我了。」

  葉子姐說道:「不是這件事情。我忽然想起,你哥哥曾經說過,他小時候還幫你換過尿布。到了你三四歲的時候,抱著嚀兒姐姐還說要喝奶。」

  我啞然,唰地臉兒通紅。

  箴言一直不多話,這時候站起來道:「等等,我知道原因了。」

  說著,也不待我反應,攔腰抱起來,逕自進房間。後面聽到那兩個女人竊竊私語:「大概箴言帶她去補習歷史課了。就怕一會兒補到床上,明年得為出世的侄子準備禮物了」

  這兩個死女子!

  箴言把我抱進我的房間,順手關上房門。我心跳加快,真的要那個,我明知自己不會做多餘的反抗。

  箴言卻把我放在梳妝台前,鏡子裡面就是自己,仔細一看,和以前變了不少。我原本是個纖細的女子,最近呆在家裡,身材豐腴了不少,似乎這樣的女子,更加挑起男人的慾望。

  箴言在我背後,手指亂戳,不知搗什麼鬼,然後喃喃自語,慢慢地鏡子裡出現藍紅單色的小球,四下裡流動。我驚訝萬分,這大概又是狐族的本事,但是帶我看這個幹啥?我瞟瞟箴言,等待他的答案。

  箴言說道:「這便是你身上的三魂六魄,我把它們在鏡子裡顯出來。事實上,你只有二魂六魄。」

  我一顫,這可是危險之極的事情。端詳一下,只有兩個紅色小球和六個藍色小球。我緊張地問道:「我會死嘛?」

  箴言說道:「一般來說,缺一個魂不會有大礙,但是出現部分不正常。魂主思想,難怪你不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老覺得你老缺根經,特別膽小愛哭,醋勁極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前面幾句是真,後面恐怕是藉機說我的不好了吧。

  「那怎麼辦呢?」

  箴言思慮道:「可能你在六歲之前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丟失了魂。這魂魄之事,極其複雜,恐怕就是我奶奶也不是非常明白。到了晚上,有空問問池塘裡三百歲的李先生了。」

  我們出來,多嘴的姐姐叫道:「妹妹,要我為侄兒買什麼禮物?事先聲明,超過一千塊的我買不起。」

  「姐姐!」

  我無可奈何地嗔道。

  到了晚上,我叫箴言陪我出去。箴言搖搖頭,說道:「要是我過去,他敢出來嘛?記住,狐也是很喜歡吃牛蛙的!」

  我噗哧一下笑出來。

  我拄著枴杖走到湖邊。今夜月光皎潔,點點滴滴灑落在湖上,猶如千萬多睡蓮盛開。蛙鳴泣泣,我高聲叫道:「李先生,李先生!」

  許久也沒有回音。我一邊把酒倒入湖裡,一面喃喃自語:「看來把酒帶來到底是正確的決定。」

  頓時湖面上酒香肆溢,不刻聽到有人大叫:「有好酒不要浪費!」嘩嘩游來一隻肥大的牛蛙,慢慢爬上岸,說道:「原來是楓姑娘,今天要我陪你喝酒嘛?」

  我把酒瓶遞給他,說道:「雖然不是,但我有幾件事情請教你。這酒算是酬勞。」

  牛蛙李先生伸出兩個前肢,捧著瓶子問道:「你想問我什麼事情?只要我這只三百年的老牛蛙知道,就一定告訴你。」

  我說道:「我想,問問關於人魂魄的事情。」

  牛蛙喝了一口酒。第一次看到一隻牛蛙居然會喝酒,感到十分有趣,想笑出來,拚死才忍住。

  「魂乃能離開肉體而存在之精神;魄附形體而存在之精神。雖說魂與魄皆是指之「精神」,實則不同也。魂更多所指的是靈魂,魄倒是說精力多。」

  我急忙問道:「那麼要是魂離開了肉體,會不會還存在呢?」

  牛蛙瞟了我一眼,又灌了一口酒道:「當然存在了。人死後,魂是要飛走的,離開人的肉體。而魄是隨著人的死亡而無所依附,無所運行,便散掉了。離開肉體的魂,就變成了鬼!」

  我嚇了一跳,說道:「聽說,人有三魂六魄,要是一個人缺了一個魂,哪會怎麼樣?」

  牛蛙終於奇怪地看著我,許久,才又說道:「缺了一個魂的人是不會死的,生活也和平常一樣。只是魂主管精神,對性格記憶未免受到一些影響。而且,獨立存在的魂,如果在沒有肉體的支持,呆在人間的時間長了,自然也會消失。但是遇到另一種情況,就變了。」

  我緊緊追問道:「什麼情況?」

  牛蛙說:「比如魂的運氣好,在七月十二之類的日子裡,遇到鬼門大開的時候,可以借此進入奈落(註:梵語地獄的音譯)。在那裡,魂是不生不散的,但是一個魂無法過奈何橋,它會一直等待著肉體的死亡,其他幾個魂也進來,一同度過黃泉。楓姑娘,你們平常人問這些問題幹嗎?以前何先生倒是問過我,但他並非一般的人。你,有什麼事情吧?……」

  我眼前一片空白,腦袋無法思考,突然感到額頭涼涼的,我恢復精神,卻是李先生見我發呆,以其蹼蘸水弄醒我。他問道:「你告訴我吧,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單不說你是何先生的孫女,便是這幾天酒債,我也得還你的。」

  我吞吞吐吐道:「我記不起六歲以前的事情,箴言說我丟了一個魂,所以我想問問關於魂的事情。」

  牛蛙若有所思,點點頭。其實牛蛙沒有脖子,點頭差不多是整個身子在動。他說:「原來如此,小孩子的魂是特別容易丟的,因此你們人間有種叫魂的說法。你在六歲那個時期,發生過什麼離奇的事情嘛?」

   六歲?我有什麼大事件?突然我臉色發白,冷汗涔涔,用力抹了一把,喘了口氣說道:「好像有,那是在我爺爺去世的那天,來了兩個可怕的東西,可是,這件事我記不大得了。是不是?」

  牛蛙的聲音頓時急促起來:「你是說何先生去世的那天,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聽他口氣,不僅相當瞭解,而且知道不少內情,連忙問道:「李先生,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請你告訴我。」

  李先生說道:「該曉得的,還是會曉得的。」

  他靜了一會兒,慢慢說道:「三百年前,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蝌蚪,只會捉捉小蟲子吃,後來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識。許多年後,我才曉得,這裡是個陰氣聚集之地,讓我這樣的小東西有機會進化成了妖。一百多年前,何家的先人在這裡建造了荷田居,我日日偷聽,學會了人話。遇到何先生時候,我已經是只兩百多歲的老妖了,那時他不過是個孩童。何先生天生稟異,能看透人世間,後來長大,能力更大。雖然有很多妖怪成了他的朋友,但是更多妖怪多何先生恨之入骨,何先生自己也知道。在他彌留之極,為了防止與他有仇隙的妖怪報復他家人,何先生囑托靈隱寺主持來守護。那天,我因為沒有辦法變成人形,所以不去靈堂,呆在荷塘裡。但是,突然來了一股叫人不寒而慄的陰風!」

  這是何先生倏然打了個寒戰,似乎往事不堪回首。

  「我本是陰氣聚集而出生的妖,對陰氣本沒有惡感。但是那股陰氣,給我的感覺實在非常難受,就像冬天裡,突然被浸到凍水裡。當時明明為七月份,就如瞬間過了臘月。不,更加可怕,好像直接是從地獄裡吹來的一樣,冷入骨髓,太恐怖了。我嚇得躲在荷葉底下,一直瞧著著荷田居,生怕發生什麼事情。」

  「我呆在池塘裡面,對於裡面的情況,什麼也看不到,但是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靜靜的黑夜裡,那兩個聲音更是叫人永生難忘,懼入靈魂深處。」

  我急切地說道:「那是不是,一個像磨木頭,一個像金屬。」

  牛蛙點點頭,說道:「正是。他們威脅要吃掉何家的人。這種妖怪,我活了三百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裡面好像還有人,僵持了幾分鐘。突然,天空中劈下一道閃電,白閃閃的,甚為嚇人,逕自打到荷田居去。我趕忙鑽入水底,不一會兒,驚天巨響傳來,連水底也震了三震。我在下面呆了好長時間,才大著膽子浮到水面,那股令人不舒服的陰氣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了。事後我十分奇怪,須知那夜月光明媚,萬里無雲,怎麼會天降驚雷?難道是上天在保佑你們何家?這件事,我也不大瞭解了。你最好問問幾個當事人比較好。」

  我說道:「謝謝你了,李先生,下回一定帶些更好的酒過來。」

  我的腿傷已經痊癒了不少,慢慢走回荷田居,心想:李先生說當時還有人和妖怪在對峙,那麼他們一定更加瞭解情況,我想知道這些妖怪是什麼東西,和我現在遇上的有何關係。但是這幾個當事人,我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是誰呢?

   我懷著重重疑慮走到了裡面,箴言摸摸我的頭髮說道:「心中的不安,解開了嘛?其實少個魂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害,只不過想不起來一些事情罷了。」

  我沒有告訴過箴言我遇到的那些事情,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還是不要把真相透露給他,難道我心中藏著某些問題?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實在沒有膽子一個人躺著,於是抱了枕頭敲開姐姐的房間,低聲說道:「姐姐……」

  姐姐溫柔地摟住我的腰,說道:「我知道,妹妹膽子小,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把你嚇住了?好,讓姐姐陪你一起睡。乖。」

  於是,今夜沒有出現異常情況,我甚至連惡夢也沒有做,或許是妖孽們已經被沐英續的符咒趕跑了吧。

  日子過得真快,從七夕又疾疾地轉到了七月十二,鬼節到了。

  所謂鬼節,道教稱中元節,佛教稱盂蘭盆節,民間才謂之鬼節。時在農曆七月十五。此俗由來已久,節期從七月初十至十五日,一般以十二日為正期。根據傳統說法,七月十二鬼節,平時不輕易開門的鬼門關大開,許多流浪在陽間的無宿之鬼終於可以進入陰間,參與下一個重新輪迴。人們要奉上食物超度亡魂,否則鬼生氣要大怒,人們不得安寧。鬼節的晚上,人們最好不要草率地出門,不僅遇上的鬼多,萬一不小心步入鬼門關,那可就糟了。

  兩位姐姐正在準備鬼節的諸多事宜,當然,食物是不能讓男姐姐碰的,否則即使鬼享用了,亦會永世不得超生。平素裡這些細節都是我來操辦,托得行動不便之故,反而落得一身輕閒。還有一個無所事事的傢伙便是箴言,這狐狸精脾性發作,從廚房裡偷偷摸摸地溜出來,跑到我房間中。我見他一臉賊像,乜斜問道:「一定做了什麼壞事!老老實實交代,否則我告訴姐姐們。」

  箴言豎起食指,噓地示意靜聲,然後掏出一個紙包打開,頓時方向四溢。我哇地一聲,驚叫道:「這是什麼?好香啊!」

  箴言一臉賊忒嘻嘻,討好地說道:「這是叫化雞,原本放在冰箱裡,剛剛葉子姐煮好。嘿嘿,香味實在太濃了,我受不了就偷偷拿過來了!」

  我又氣又好笑,指著他的額頭輕輕一推,嗔怪道:「你啊你,真是狐狸改不了偷雞的習性。」

  我覺得這樣偷偷摸摸地挺刺激,和箴言分享了這只可憐的叫化雞,真是美味!據說叫化雞以杭州樓外樓最美,有機會一定要去品嚐之。

  中午吃飯時就聽見葉子姐小聲地嘀咕:「奇怪,煮好的雞怎麼不見?難道被貓偷走了?」

  非貓,狐也。

  葉子姐低頭思慮,突然抬起來對箴言叫道:「箴言!」

  我和箴言嚇了一跳,以為東窗事發。

  葉子說道:「今夜,我的兩位妹妹就拜託你了。」

  箴言見不是醜行被揭露,暗地裡鬆了口氣,說道:「葉子姐有什麼事情請吩咐!」

  「今天我要回清水村祭奠父母,和哥哥一起,晚上不會回來了」這時葉子姐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輕輕一歎。我知道,姑夫姑姑過世均極早,留下她和表哥相依為命,今夜住在清水村那破舊的老房子裡,恐怕也是回味那一份心。

  她又說道:「我真不知道這兩個孤女在這麼一棟老房子裡平常是怎麼活下來,不過今夜我不大放心,所以請你務必留下,照顧她們。」
  箴言正色道:「葉子姐姐所囑咐,箴言定當牢牢堅守。」

  葉子姐說道:「我亦安下心了。」

  下午葉子姐帶著兩個小孩子離開,臨走之際,再三囑托,叫我們小心為妙。我不以為然,心想這可不想葉子姐的性格。須知她及簪以前,一直生活在北方,大大咧咧的。

  哪知到了晚上時候果然惹了禍端,忽而電燈滅掉,箴言一檢查,卻說是宅子太久,電線老化短路,一時沒有趁手的工具也修不了,只好等明天找電工維修。莫非葉子姐預感的就是此事?兩個女人實在對有關於任何帶「電」的東西一竅不通。

  屋子裡偏偏找不到半隻手電,只能以蠟燭代替。一番燭光晚宴,頗為別出心裁。

  姐姐收拾碗筷,佈置供品。我無事來到院子裡乘風,已經接近月半了,今夜玉兔缺陷一角,月光明媚,照得院子裡面亮堂堂,一草一木,清晰可見。風輕飄飄,溫柔如水,叫人沉醉。

  箴言悄悄地從我後面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吹氣:「我們好久沒有這樣一起度過了。」

  我反手捉住後面的人,說道:「是啊,真的了。想想再過不久便是了中秋了,我們一起回我西邯家過吧。」

  箴言說道:「不!」

  我詫異道:「為什麼?」

  箴言奸詐地笑出來,眼角越發翹的高了,說道:「八月半,我受到邀請,前去杭州參加一個民俗年度論壇。」

  我垂下眼瞼,說道:「哦,真是可惜。」

  「但是,邀請函上寫道,可攜家屬一名。你隨我去吧!」

  「真的呀!」

  我興奮起來,一聽到杭州,我的腦海中就映出樓外樓、知味觀、奎元館、五芳齋,裡面的甜點都很有名!

  我轉過身,摟住箴言的脖子,正要往他唇上碰去,後面傳來裝模作樣的咳嗽聲。我們嚇了一跳,慌忙象做賊一樣,各自背身。

  姐姐過來,哼哼哈哈,說道:「好了,我留著守夜。你們要是想睡覺的話,天色也不早了。」

  我紅著臉溜回房間,棉被一把蒙上頭。心想:姐姐真討厭, 在這個時候偷偷地故意出現!存心破壞我們的好事。這就是缺乏男人愛戀女子的怨念,對她而言,身邊所有的雙人男女都是要嚴厲打擊的對象。

  我在對姐姐的埋怨中漸漸睡熟,半夜裡被一陣冷風吹醒,迷迷糊糊中抱緊身子,張開眼睛,發了好長時間的呆,才覺察原來是被子踢到地上了。我睡相不好,時常被姐姐嘲笑,一旦睡著了,什麼動作都會出來。不過我反唇相譏,姐姐是個嬰兒睡相,還會流口水,我笑她都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一般模樣。這時姐姐往往啞口無言,是我難得幾回鬥嘴勝過姐姐的。

  我把被子拖回來,睜著眼睛在床上繼續發呆,反正也睡不著了,我索性爬起來,去騷擾姐姐。她的房間空蕩蕩的,莫非又和奇怪的朋友在一起鬥酒?極有可能,何況今天是七月十二,什麼東西都會出來的。

  我跑到大廳裡,供桌的香燭均已經滅掉,但是供品卻全部不翼而飛。我聽到院子裡觥籌交錯聲陣陣,出門看去,果然如是,啞然已經無用,我只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今夜月光照得大地如白晝一般,院子裡面的草地上,鋪了一堆報紙,擺滿供品和酒罈。幾個人——不,應該說是僅僅一個人,和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坐在一起,酒酣正中。那些東西,除了見過的李先生和那個肉菌,還有一些傢伙,有的一身黑毛,唯獨兩隻眼眸在暗中灼灼閃亮,八成也是和箴言一樣的夜行獸;有的居然全身呈半透明狀,月光照在身上直直地透過,沒有影子。莫不是鬼,我打了個冷戰。

  李先生瞟見了我,高聲叫道:「何二姑娘,為啥不同來做樂?」

  我擺擺手說道:「不不不不!我不必了,打攪大家。」

  姐姐哈哈大笑:「我妹妹害羞,饒了她吧。來來,我們繼續。」

  我歎了口氣,懶得管事,逕自回去睡覺吧。

  玄關口,月光亦是穿過窗戶和門,映在地板上,好像打了一層霜,冷冷清清。此時我不過披了一件睡袍,似乎讓涼意侵地禁不住,抱住身子,正要回到床上,目光落在地上,不由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彷彿冷不防墜入萬丈深淵,想要呼喊,卻張嘴出不了聲。

  我看到了一個影子鋪在地上,就是充滿我童年夢魘的可怕影子。我迄今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在幼小的年歲裡,一個黑暗空洞的房間,卻在門口顯出一個只有故事中才有的影子。高高大大的塊頭,幾乎有長大的我三倍大小,頭頂還插著一對猶如牛角一樣的尖端。如今夢魘和現實重疊,我頓時感到滿身的涼意,害怕似乎已經不存在,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影子晃動,大笑:「喈喈,你終於出來了!讓我吃了你的肉!」

  我神經高度緊張,幾乎像一張拉滿弦的弓,隨時會崩斷,慢慢地轉回頭。

  然而,什麼也沒有!

  沒有!那地上的影子,是我的幻覺?

  我馬上轉過來,地上的影子還存在,簌簌晃動,在發大笑。我僵直的肢體困難地後退幾步,終於有一個合適的角度可以同時看到影子和本體。事實證明,我沒有致幻,沒有本體,僅僅一個影子。

  但是這也不對,沒有本體的存在,怎麼可能會有影子的存在?世界上,沒有影子的是鬼,可這個只有影子的,究竟為何物?

  我顫抖著朝影子喝道:「你,你,是什麼……」

  「喈喈,我就是影鬼。現在我要帶你會黃泉了!」

  影子發出聲音,未待我反應,突然整個影子從地上扯起來,兇猛地向我撲來。我已經嚇得一動不動了,頓時由影子包圍,眼前一黑,清醒時候卻是到了那夜做夢的花圃。

  「你,來了……」

  一個小孩子稚嫩的童聲響卻,我抬起頭,便是那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六七歲小姑娘。

  她說:「你不應該來到這裡,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我問道:「這是哪裡?我為什麼不可來?」

  她瞟了我一眼,沒有回答,突然撒腿跑動。我一怔,反應慢了半拍。不過大人對小孩總有優勢,即使我這個缺乏鍛煉的人,長著個高腿長,衝將上去,一手扯住她的衣襟,拖下來。

  小孩子一般掙扎一邊大叫:「放開我,你來了,壞人也會出來害人!」

  我拉倒她,把她壓住,質問道:「什麼壞人,為什麼我來了,他就會出來害人?」

  小女孩將臉側到一邊,說道:「因為,它們只有通過我們才能出來。我們,是指路的路牌,是開門的鑰匙。」

  「我們?也包括你?」我問道。

  小女孩說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你六歲以前的你。」

  我瞪大眼睛,失聲叫道:「你,就是我小時候丟失的魂?」
  小女孩轉過臉,仔細端詳,相貌依稀是我年幼的模樣,她說道:「只有我一個魂,是無法通過奈何橋進入冥界。但是一旦你來了,三魂重合,我們就能打開冥界通向人間界的道路。」

  我說道:「你怎麼知道?在我眼中,你不過是個小孩子。就像以前的我,甚至連生或死都辨不清。你的口氣便如大人,我為什麼不能懷疑你是那個妖怪幻化來欺騙我?」

  她輕輕地笑,那些神情非常熟悉,彷彿看到了姐姐在嘲笑我的時候,那種輕蔑不屑的樣子。我一震,我不也是這脾性嘛?

  她說:「怎麼連自己也不相信了?你在人間界擁有肉體,每天在成長。我自從離開了你,這是我對自己形象的最後記憶,魂的樣子是不會變化的,她永遠就是離開肉體的模樣。但是我心也在成長。」

  小女孩從我手中掙脫,直起身子,慢慢說道:「他們每天,每天都衝著我大吼,抱怨他們在地獄裡呆了幾十萬年了。他們渴望出去,出去品嚐人類新鮮的血肉。」

  我盯著我自己,問道:「他們是誰?為什麼只有靠我們才能出去?」

  小女孩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每次都只是看到兩個影子。你知道嘛?這裡是冥界與人間界交匯的地方,一般大家都叫它為鬼門關,過了奈何橋,就是冥界了。但是鬼門關是個單向通行的地方,千萬年來,素來只有進入冥界的魂,沒有出去的魂。更別說他們,他們在冥界有肉體,根本無法通過這裡。我不知道我們有什麼能耐,但是他們只可以依靠我們,才能出去。」

  我說道:「所以我們是鑰匙,是路燈。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是我童年夢魘的根源。我們恐懼他們,如果放他們出去,後果根本無法預料。」

  她冷笑說:「這件事情,現在由不得我們了。」

  「喈喈!」

  後面傳來那陣笑聲,我回轉頭,倒吸一口涼氣,他也來到了這裡。花叢中間,站立了一個黑色的影子。影子,居然可以站立,恐怕只有在這裡才能辦到。

  我拉著她的手,後退一步,緊緊盯住影子,顫抖地問道:「你,究竟是誰?」

  影子還是象磨木頭一樣的發出聲音,喈喈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近了冥界。就是說,你在人間界的肉體已經死了,你已經是一隻鬼了。」

  我頓時一陣悲涼,人生方精彩,轉眼就結束。

  影子說道:「我知道你不想死。猶如我們不想呆在地獄一樣的感受。你仔細想想,既然我們有能力把你帶到鬼門關,自然有能力把你送回去。只要你同我們合作,離開了地獄,我們保證不會對你出手傷害。」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個易受誘惑的女子。我無法抗拒對甜食的渴望,我亦無能迴避對生命的希求。在人間界,我還有爸爸媽媽,還有愛嘲笑我的姐姐,還有愛我的箴言。我不能離開他們,因為會傷心。

  我回頭看看另一個自己,她的眼神中透出渴求的熱切目光,接觸到我的眸子,彷彿知道了她的心意:「答應吧,我們不是救世主,人間的疾苦幹我們何事?我希望出去,呆在一成不變的鬼門關,每天除了有去無回的鬼,沒有任何一絲風景。有時我也渴望自己自己能度過奈何橋,索性重新轉世投胎得了。我嚮往人間的生活啊!」

  我終於下定決心,我是個固執的人,一旦決定,無法回頭更改。我咬咬嘴唇,對影子說道:「你保證送我們出去,並且不傷害我們?」

  影子說道:「我以地藏王菩薩的名字起誓,一旦違反誓約,打入無間道,永世不得超生。」

  我點點頭,說道:「我們要怎麼做?」

  影子說道:「你們一起走,走向奈何橋,過了橋,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我會跟在你們後面的。」

  我低頭和小女孩交匯眼神,拉住她的小手,步向奈何橋,影子一直不緊不慢地跟隨著,怕我們反悔。或許有其他的理由。

  往日鬼魂繁華的奈何橋,今日裡一鬼也不見。我也沒有看到那日裡的老太婆,只有那只水缸,孤零零地設在橋頭,當然裡面一滴水都沒有。

  踏上奈何橋,和平常的拱橋並沒有什麼不同,走到中間,向彼岸望去,籠罩著一層彌彌大霧,一切均處於朦朧中。我們慢慢地走下奈何橋,步入大霧中。

  我撥開層層迷霧,徐徐行走。霧氣沾在臉上,沒有濕漉漉的感覺,似乎唯一的作用,即是阻礙人們的視線,所以即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對面的情形。在一片茫茫中,我失去了時間感。我不知道行走了多少路程,或許我會這樣一直徘徊下去,成為一個永遠在冥界與人間界躊躇的鬼。

  幸好霧氣漸漸稀薄,在我眼前,出現了地獄的第一道景象。

  地獄的風景,第一感受就是給我十足的視覺衝擊。我站在一道峽谷的入口,兩邊是高達萬仞的懸崖峭壁,巍峨雄偉,一直衝向高處望不見為止。再上去則是天空,或許我不應該這麼說,地獄並沒有天空。所謂的天空,始終是灰濛濛的,就如蒙著一張灰色的大幕。在這麼龐大的景觀前,特別顯得自己的渺小。

  這樣的冥界,已經比我想像地要好不知多少了。原本以為,地獄一定是漆黑一片,到處火山噴發,岩漿橫流,妖魔鬼怪肆虐。到了實地,卻只是猶如科羅拉多一般的巨型峽谷,惡劣印象減了幾分。

  不過,峽谷前面的兩道峭壁頗有些奇怪。上面彷彿刻著好像年久風化一樣的浮雕,雖然看不清楚是什麼圖像,但是幾百米的規模,也是夠誇張了。

  「我們到了地獄的入口。」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一驚,倏然回轉頭,卻是那個影子。我以為早在大霧裡跟丟了,想不到其實一直如影隨形般伴著。這時我才猛然記起另一個個我自己,然而掌心殘留著小手的溫暖,人不見蹤影。

  影子說道:「她回去了,回到你自己裡面了。」

  我忽然覺得心理好有充實感啊,難道這就是我完整的狀態嘛?

  影子又說道:「這便是地獄的入口。」

  我失口道:「難道我們還沒有到地獄嘛?」

  影子解釋道:「地獄只是冥界的一部分,不要把兩個概念搞混了。你沒有去過地獄,不知道那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即使輪迴百世,喝過十缸孟婆湯,那無比凜冽的記憶也會深深印刻在你靈魂裡面。」

  他喈喈又笑道:「當然,我們不必再去那麼可怕的地方。因為我們的目的地已經到達。」

  我問道:「那麼我應該怎麼做?」

  影子說道:「你不必做什麼,你只要替我們引路就可以。你的任務是作為燈塔,指引我們的出去。我們冥界的鬼物,如果沒有順著像你這種特殊魂行走所形成的鬼路,除非是地藏王。喈喈!」

  影子移到一面峭壁巨大的浮雕跟前,一隻黑手伸出,貼住石壁,身體在慢慢地融入。隨之峭壁轟轟隆隆,不斷有斗大的石塊砸下,浮雕開始崩潰,從裡面,逐漸有東西出來。

  驀然我感到一股強大的寒氣襲來,即使我只是一個靈魂,也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戰。我心底泛起一陣恐慌的漣漓,終於氾濫為不可阻遏狂潮。我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我不該把這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可怕東西放逐出來!

  作為鬼,應該是沒有對於害怕的感覺,但是這種侵入靈魂深處的戰慄寒氣,死的我簌簌發抖,不行!我不能坐等惡魔的甦醒,立即轉身衝進迷霧中。我一直在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總有機會出去。即便流浪在迷霧中,也比面對連地獄也無法容忍的惡魔為佳。前方,有個如同洞穴一樣開口的窗口,亮光閃閃,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忙不迭地跳進去,頓時慘叫一下,身子虛空不斷往下墜落。

第十部 七月裡百鬼夜行抄(卷三)

「醒醒!小楓!醒醒!」

  迷迷糊糊中,彷彿有人在不住念叨我的名字,我驀然張開眼睛,卻是回到了荷田居裡面的走廊,躺在箴言的膝蓋上,他見我張開眼睛,欣慰地笑笑鬆口氣,緊緊把我擁抱住,說道:「你嚇死我了。剛才在房間裡聽到外邊撲通一聲,出來一看,是你身子直直地躺在地上,集體僵硬發涼,猶如死了一般,幾乎把嚇壞。你怎麼了。」

  我想張口說話,然而舌頭麻痺,好一會兒才吃吃地蚊鳴:「我,沒事兒……」

  箴言把我整個人抱起來,說道:「雖是如此,但我然而不大放心。我還是帶你現在過去看看醫生吧。若有什麼疾病,也好極早治療。」

  我剛剛還魂,感到身子實在軟軟的,猶如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躺在箴言懷裡很舒服,我舒逸地閉上眼睛。待出了門,不聽到院子裡的喧鬧,我慢慢說:「姐姐……」

  箴言明白我的意思,就說:「姐姐啊,和她奇怪地朋友一起跑到外邊喝酒了。正是的,希望不要鬧出什麼壞事來。」

  箴言開了車門,把我放在前駕副座,自己登上發動。汽車呼呼響卻,突然我察覺背後一陣涼意,好像剛剛烤完火,便是一盆冰水潑到背脊。

  是他來了,不!有兩個!

  「喈喈,我們終於出來了!」

  「我們終於出來了!」

  我和箴言不約而同地回轉頭,箴言倒吸一口冷氣,大叫道:「什麼東西!」

  轟然一下,荷田居房頂炸開一個口子,頓時瓦礫飛濺,塵土飛揚。兩個巨大的模糊影子從中逐漸立起來,待到塵土揚開,月光明亮,我們終於看清那兩個傢伙,不禁又是倒吸一口涼氣,就此屏住不敢呼吸。

  那兩個東西,高約數十米,身材異常高大魁梧,渾身赤裸著,發達健壯的肌肉一塊塊鼓出來,混是鐵球一個個,那蔚藍色的肌膚,在月光之下尤為妖異,灼灼散著油光。然而最為恐怖的是,這兩個巨人的脖頸上面,安的卻不是一顆人類的腦袋。左面一個惡魔,是一顆牛的首級,牛角彎彎如馬刀,眼眸中冒出幽幽血光;另一個則是一個馬首,長長的面頰,鬃毛隨風亂舞,不時露出滿口獠牙。

  箴言幾乎呆住,失聲道:「牛頭馬面!他們怎麼來到了人間,原本應該守護在地獄的入口啊!」

  牛頭大叫道,聲音如震雷,使得耳朵發痛:「終於回來了,十幾年了!要不是那個何家的老不死阻攔,我們早就回來了!現在,又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人間的美餐!」

  馬面喈喈笑道:「為了報答你的恩情,何家的女人!我們決定賜你地獄一遊,你的身體就作為我們的第一頓美餐!」

  我喊道:「你們不是答應不傷害我嘛?」

  牛頭道:「牛頭馬面的話你也會相信,何家怎麼有這麼蠢的女人?也好,讓我早點送你極樂世界,下輩子投胎做聰明人!」

  汽車早已發動,箴言突然把車燈打到最亮。牛頭馬面顯然吃了一驚,箴言趕忙倒車,急速奔向公路。

  我心一沉,料來我也不是個蠢女人,當初為了早日離開冥界,便輕信了他們的諾言,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我向箴言問道:「我們去哪裡?」

  箴言急忙道:「我也不知道,先逃開再說。地獄來的惡鬼,是我們普通妖精無法抵抗的!除非我能聚集數千隻,但是現在能嘛?」

  我從車子前座反光鏡中看到,兩個惡魔在後面窮追不捨,通通噠噠奔跑在公路上,手中巨大的骨槌不時砸下,好幾次險些擊中,我心臟都幾乎差點從胸腔跳出來。此刻,箴言像瘋了一樣開車,平時他向來不會超過時速六十公里,而目前的速度,恐怕是兩倍不止。車子速度雖然快,但是也有一個極大的弱點,就是只能在公路上奔跑,一旦離開,處於水網密集的江南,根本寸步難移。那牛頭馬面亦非蠢蛋,很快看出破綻,趁一個拐彎口,飛速奔下公路,繞過半圈,從前面狙擊我們。

  「不好!」

  箴言大叫一聲,伸手抓住我的衣襟。

  牛頭一把大槌砸中車頭,整輛車子因為前面驟然受到巨大力量的衝擊,頓時翹了起來,向前翻轉。

  箴言一腳踢破車門,拉著我衝上天空,我覺得頭昏眼花,醒覺時候,箴言已經化身為三尾火狐,猶如一頭小牛大小,我正騎在他背上。

  車子汽油沒有燒完,轟然起火爆炸,倒把牛頭掀翻。但是很顯然,對於地獄的惡魔來說,這點爆炸連點皮也不會弄破。

  箴言撒開四肢,呼呼奔跑,好像一團火一樣,我眼前儘是飛速離開的景物,只好緊緊捧住了他的脖子。火狐家族的速度本來就是一流,何況還在逃命地狀態下,更是加油十分,不刻遠遠甩下了牛頭馬面。但是他們還在緊追不捨,一挨箴言力氣不足,便可追趕上來。畢竟他還馱著一個我。

  果然不多時,箴言幾乎從半空跌下,落在地上,又恢復人的形狀,只是渾身赤裸裸的,衣服盡數丟掉了。他氣喘吁吁,我顧不得避嫌,忙不迭地為他擦汗。

  箴言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喝道:「把衣服脫下來!」

  我一怔,臉一紅,討厭,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想那些事情了。

  箴言看我臉紅,知道我誤會他的意思了,喘著粗氣說道:「我們兩人在一起,斷然不能逃離。但是我腳程快,可以引開牛頭馬面。你把衣服給我,裝作是你,這樣他們便不會懷疑。你馬上跑到鎮上的普雲寺,雖然那個傢伙我十分討厭,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向他求救了!」

  我急速脫下外衣,其實因為半夜裡突然醒來,身上不過一件睡袍,脫下之後,就所剩無幾,但是現在那顧得了!我把衣服交給箴言,倏然衝動地撲上去,對著他的面頰一陣亂啃,淚水漣漣地哀道:「你一定要回來!」

  箴言一點頭,化身離去。那牛頭馬面距離我們不過半里,以他們的腳程,幾乎片刻到達。我隱藏在草叢中,靜靜地望著箴言把他們引到另一邊,抹抹眼淚,向走路走去。

  說實在的,我還是個路癡,分不清東南西北,當然家裡不只我,除了小妹,何家女人個個如此。我只好沿著公路,才能通向鎮裡。我很是渴望現在有車子出現載我一程,此刻深更半夜,沒有車子經過。若是有,看到一個沒有穿多少衣物的孤身年輕女子,又會有什麼念頭呢?

  天哪!我現在怎麼還在想這些,箴言還在亡命天涯!

  然而恰恰這時亮起一盞車燈,一輛摩托在我身邊戛然停下,上面的人脫下頭盔,正是沐英續,他愕然說道:「小楓,怎麼了?你的衣服?」

  我幾乎無地自容。

  幸好他是個尊重我的人,沒有乘機佔便宜,立即脫下身上的皮夾克,披在我身上。然後說:「我瞧見你們這個地方有邪氣現出,力量大的驚人,到底怎麼回事?」

  我哭哭啼啼說道:「你先去救救箴言吧!他為了我,正在被兩個從地獄來的惡魔追殺。」

  沐英續當然不明白我的真正含意,只當是比喻,他喜歡我之極,巴不得箴言立即歸天,但是看著我淚汪汪的樣子,咬咬牙說道:「好!你隨……」

  一想不好,把我捲進來太危險了。就從腰間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說道:「你先去鎮上避避,如果有什麼人對你不軌,便用它刺過去。我先過去!」

  我接過匕首,目送沐英續的離開。

  我生命中的幾個男人,他們每一個都對我很好,但是我並不能一個個報答。對不起了,英續,或許我們來世會成為一對。

  我失魂落魄地躊躇於面向燈火通明的鎮子,長路漫漫,似乎永無終點,便如那陰間之路。我突然想到,那荷田居一片地方,本來就是陰氣聚集之所,日久天長,竟然無意中打通了冥界的入口。荷田居的建立,更大的緣故是為了鎮壓百鬼!牛頭馬面一直想出來,爺爺在世之際,被死死壓住,心中怨恨。待到爺爺過世,便終於衝出來恣睢妄為。可是在我童年的記憶深處,他們卻在一道霹靂之後,神秘地消失了,被打回冥界了?我心跳加快,其中一定藏著什麼秘密!

  我聽到後面吵吵鬧鬧,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自從我可以看到這個世界存在的異生物,多是一些小東西,但是現在的馬路上,密密麻麻地無數只東西一窩蜂地湧向鎮子,彷彿集體大搬家。他們穿過我的身邊,我隨手抓起一隻看似聰明一點的問道:「喂,除了什麼事情?幹嗎這麼急急忙忙的?」

  那傢伙也嚇了一跳,想不到一個人類女子居然可以察覺他的存在,於是不住扭動身子想逃出我的五指山,一邊說道:「不好了!不知何人,居然打開了通往冥界的入口,把可怕的冥界牛頭馬面放了出來。你若不想被砸碎吃掉的話,也跑吧!」

  我臉色尷尬,這是我幹的好事。

  有妖怪認出我來,叫道:「這不是何先生家的二姑娘嘛?」

  「啊,我瞧她身上陰氣陣陣,這兩個怪物是不是你放出來的?」

  「對對,除了何家的人,誰還有能耐放逐出牛頭馬面?當年何先生一把鎮壓了他們,現在居然被子女放出來,悲劇悲劇!」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最後漸漸扯到我頭上,把我放出惡魔的事情揭露出來。我見他們臉色越來越難看,暗叫不好,突然他們有集體動手的跡象,我啊的叫一聲,抱頭蹲倒,準備挨他們的群毆。

  半晌沒有動靜,我從張開一隻眼睛偷偷瞄上去,但見大家都是一臉肅穆,沒有大人的痕跡,於是慢慢地放開手站了起來。

  他們又七嘴八舌地叫起來:「何二姑娘,既然何先生一己之力便可封印牛頭馬面,那麼只要集合我們之力,一定也可以打倒他們!」

  「是呀,是呀,我們人這麼多,人多勢眾,一定能打倒!」

  他們眾說紛紜,說到底是大家合夥幹掉那兩個妖魔。我心道,有這麼容易嘛?雖說箴言講到過,集合一千隻妖怪就可以打倒牛頭馬面。但是這些傢伙行嗎?

  也不問我同意不同意,眾妖精鬼怪一陣鼓噪,極力慫恿我帶頭過去。箴言見到我,一定會罵死我的。箴言的能力我還算瞭解,打架當然不行,但是逃命還是極有一手的。不過現在的情形不是我能控制了。

  我們浩浩蕩蕩地殺回去,那些精怪見我走路慢拖後腿,叫我騎上一頭高大的妖怪趕路。不多時,回到了荷田居,那牛頭馬面正和沐英續激烈戰鬥,箴言轉回人形,不知道從那裡偷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兒聰目尖,一眼就瞥見我過來,衝過來大怒道:「你回來幹什麼?找死!?」

  我歪著嘴,不知是笑是哭,胡亂瞟了一下四周,示意不是我的意願。箴言也明白,對著那些妖怪們說道:「你們來幹什麼?對於冥界的惡魔,我們只有逃命的份!」

  眾妖精鬼怪又是一陣鼓噪,紛紛叫道:「離開了這個陰氣聚集之所,你叫我們到那裡去?」

  有的出言不遜:「田家的小狐狸,還是夾著尾巴逃回老巢吧!」

  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

  箴言極為惱火,但是忍住沒有發火,把我從妖怪上拖下來拎走。

  此刻,沐英續能力再大,也不過是個稍微強悍一點的人類,哪能對付的了來自冥界的牛頭馬面?而且是一對二,不時就被砸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驚叫一聲,極為關切。

  那些妖精鬼怪們終於決定好,一陣陣怪叫響起,紛紛衝向牛頭馬面。這群烏合之眾能幹什麼呢?被牛頭一棒子打死幾隻後,嚇得大叫起來,作鳥獸散開,不一會兒,浩浩大軍蕩然無存。完了,我和箴言還可以逃開,但是沐英續怎麼辦?我終歸不能就此讓他橫屍荒野?

  我真恨上天為什麼這般不公平,同樣地給了我們姐妹非同尋常的能力,但是我就沒有姐姐那種操控植物的力量,至少可以幫幫箴言。此時他要對付兩個妖魔已經十分困難,何況還有我這個累贅在,要從牛頭馬面手裡救出沐英續,談何容易!
  我突然想到,那時候的牛頭馬面,是如何消失的?此刻幼年時期失卻的魂已經歸來,不完整的記憶終於補完,我的思緒漸漸飄回小時候那場可怕的經歷中。

  門上映著兩個巨大的影子,一個頭上長著彎彎的牛角,一個臉特別的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來自異世界的寒氣,我心底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一樣,一片空白,只是眼睛睜地特別大,死死盯住那裡。

  「何家的老頭,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阻止我們了。喈喈,即使你上天了,也不能瞑目!」

  隨後,就是一陣耀眼的白色閃光,刺的我眼睛生疼,不由地閉上,耳邊傳來陣陣沉悶的鼓聲。好久,我都不敢睜開眼睛,生怕一旦打開,就會看到刺激神經的事物。但是,外邊傳過來一陣低低的呼喚,使得我徒然覺得非常安心。

  我張開眼睛,視力有點模糊,於是伸手揉揉,待到看清楚,就像正午的日頭下一樣,兩個那兩個影子無影無蹤。

  「小楓,出來吧,現在安全了。我說過,我一定會在外邊守護著你。」

  是他的聲音,我站起來,通通跑到門邊打開,迎面一陣細風,空氣如同下過雨後一般,特別清醒。但是天上還是一輪明月高懸,我並沒有多想,四下裡張望,心底狂喜,是他!

  是他!

  雖然當年陳鳴哥哥不過為十二歲的少年,但是對於僅僅五六歲的我而言,他顯得特別高大,或許天生有四分之一日爾曼血統的緣故,長得比較老相,憑空多了四五個年齡。他半跪在地上,不住喘著粗氣,好像受了重傷。

  我跑到他身邊,扶住幾乎要翻到的表哥,叫道:「哥哥,你要堅持住!我去叫大人們!」

  他阻攔住我,說道:「不!不要說出去。千萬讓大人們知道。」

  見我一臉迷惑的表情,他笑笑,表情有點僵硬:「你是不懂的。如果一個人擁有了這種力量,並不是一件好事情。人們不僅不會瞭解,反而當作妖孽。爺爺就是極好的例子。呵呵,我說的太多了,小孩子是不會懂的。」

  他摸摸我的腦袋,又道:「不要說,就是你的嚀兒姐姐也不要說出去。」

  我半知不解地點點頭,他摸摸我頭,說道:「乖,以後小楓會成為一個好新娘的!」

  他後面的讚揚詞叫我困惑,難道是鼓勵我嫁給他?但是我雖然我很小,也是知道他和嚀兒姐姐的感情。

  此刻,我又回到了長大以後面對的困境中。感到一股獨特的、熟悉的力量又回來了!

  箴言臉色不由地變了變。

  那邊的牛頭馬面停止攻擊,豎起耳朵,緊張地探聽。

  更加裡奇地是,方才逃得一乾二淨的群妖精鬼怪,現在有紛紛忙不迭地奔跑回來,不管牛頭馬面,集體逃竄。我伸手捉住一隻,問道:「何事體?幹嗎這般驚慌失措?」

  那傢伙叫道:「不好了!那邊來了個比牛頭馬面更狠的傢伙,一不小心,就天打雷劈。要命的話,趕緊跑吧!」

  說著從我手中溜走。

  我一發愣,回頭望過去。遠處天邊一角,無雲也是雷電滾滾,似乎夾雜著一段黑黑的東西。如同箭一樣,飛快地射過來,終於落在遠山一個高崖上。

  我聽那馬面說道:「哼哼,上次我們敗給你,是因為我們的本體並沒有出來,現在……」

  未待說完,一陣巨雷劈頭批腦地砸在他們頭上,揚起萬千塵土,黑乎乎地一團,什麼都遮住。但見裡面電光閃耀,不時傳出野獸的痛苦的嚎叫和巨雷的聲響。那些塵土夾著風盤旋起來,迅速捲出一個龐大的龍捲風,衝向高處的那個人。

  又一陣閃電劈向龍捲風,轟隆隆巨響不斷,震的我耳朵發痛,嚇得蹲倒地上,摀住耳朵,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一直等到飛砂走石完全停止,我才慌張地站起來。現在風平浪靜,原來牛頭馬面站立的地方,已經變成一個黑乎乎的大坑,裊裊冒著草木燃燒後的青眼,在明亮的月光下,我突然覺得有個古怪的詩意。

  別說牛頭馬面這麼快的就掛掉,但是事實看來如此。原本以為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起碼會持續五天五夜,可是兩者根本不是在一個級別上的,當牛頭馬面在地獄囚禁時候,另一個的力量已經強大倒叫其他妖精在一百里之外就害怕的逃竄,結果很快明瞭。

  遠處的人已經離開,我也不想多管他的事情。這時候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跑到沐英續身邊,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探探鼻息看來還活著,似乎受了一點內傷。

  我拖不動沐英續,隨口大叫:「箴言,箴言,來幫幫我。」

  叫了幾聲,毫無回應,我咦地一下回過頭找尋,不禁大怒,這個該死的傢伙,不過見到我家的親戚,何必像一般的妖精一樣逃得無影無蹤,又不會弄死你的!哼哼,等著瞧吧!

  我只好照顧到沐英續自己醒來,他說可以勉強行走,我當然不放心,攙著他小心翼翼地回到荷田居這破房子裡暫時休息。但是沐英續看到我在他身邊,似乎傷個更重了,啊喲啊喲不停地叫喚,我不得不時刻陪伴。

  姐姐喝酒回來,看到破破爛爛的荷田居,先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再問我怎麼回事。我老老實實回答,反正也瞞不了姐姐。她一陣歎息,說道:「只好回西邯家裡住了。」

  事情告一斷落,幸好這時葉子姐姐家差不多修好了,我們暫時寄住在那裡。

  有時我突然有了新念頭,問姐姐:「你說,如果沒有葉子姐姐,我會不會嫁給表哥?」

  姐姐吃驚,瞪大眼睛說道:「你這女子,莫不是又發花癡了?單不說葉子姐姐無論相貌手藝都比你棒,再說,你有了一個箴言,加上沐英續還不夠?」

  說道箴言,我不禁憤憤然,居然拋下我一個人跑了,雖然明知道我不會有任何危險,心中不平,叫道:「這個傢伙,回來以後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

  葉子姐此時媚然笑道:「小楓真有志氣,居然想到要搶我老公。你說說看,為什麼一定要挑哥哥呢?」

  我一呆,紅著臉說道:「因為在我小時候,哥哥曾經說過叫我做個好新娘,我以為,便是想娶我。」

  葉子姐笑道:「這死鬼,居然把主意打到妹妹身上。呆回來我也得好好教訓。」

  其實我覺得,恐怕是陳鳴表哥更覺得我像嚀兒姐姐罷了,然而他遺憾地失去了。

  不過箴言這傢伙,一定不可饒恕!

第十一部 八月裡山寺月中尋桂子(卷一)

憶江南

  ——白居易(唐)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遊?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

  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

  早晚復相逢?

  當我吟著白樂天《憶江南》時,箴言駕車已經駛到錢塘江大橋。看慣了溫柔寧靜似如女子的明江,初識錢塘江大潮,著實嚇了一跳!此刻時日逼近大潮訊的八月十八,那潮水浩浩蕩蕩,排成一條水幕殺過來,猶如千軍萬馬,又好像無數猛獸在咆哮。難怪當年隱居在錢塘江大橋北岸六和塔的花和尚魯智深,聽到漲潮時,還以為朝廷派兵馬殺過來呢!我沒有見過中國最偉大的兩條水脈——黃河、長江。但是絕對可以說,這最有氣魄的河流,絕對屬於錢塘江!

  這就是杭州的初印象,最具女性化的城市,卻叫我感到十足剛烈的一面。

  今年八月中旬,箴言受邀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可以攜帶家屬,順便捎上我。其實家裡還有某位單身的且美嬈的女子,也一直嚎叫著要跟去。但是箴言最後不知道如何使得她最後關頭放棄。嘿嘿,好久沒有和箴言單獨呆在一起了,去掉了一千瓦的電燈泡!

  錢塘江兩岸翠綠蔥蔥,南岸是高新技術區,北岸黑黝的六和塔埋身於青色中。過了大橋,我們直奔西湖,傳說中的美麗天堂。

  但是杭州也號稱「堵城」,果然厲害之極!從江邊去西湖不過短短的數十公里,車子卻足足爬了三個小時。後來我聽到了這裡的民謠「四個輪子的不如兩個輪子的,兩個輪子的不如兩條腿子的」,不禁歎道:「誠不欺我也然!」

  穿過西湖隧道,我們就來到北山路。箴言把車子緩緩駛進一家綠蔭叢中的飯店門口,我立即瞪圓了眼睛,哈大嘴巴說道:「箴言,你何時變得如此有錢了?居然住的起香格里拉飯店!」

  箴言搖搖頭,苦笑道:「我的好老婆,你也是曉得,你老公一介窮學生,哪得有這般閒錢去住豪華飯店。我參加的這個學術活動,本來涉及的學者極少。這次的主辦者是位富豪,為了吸引大家過來,不至於缺席。下了大本錢,任我們在西湖邊隨意挑個賓館。我想香格里拉名氣大,就選了這個。」

  但是後來我們才瞭解,香格里拉在西湖邊並非最好的住宿之所。

  我又說道:「對了,方才沒有發覺,仔細想想才不對勁,你車子不是教牛頭馬面砸了個希巴爛,這次的車子是哪裡來得?而且看看商標,還是價值不菲的大奔。莫不是施展手段偷來的?」

  箴言不由叫苦:「何必東懷疑,西見怪。這車子向一個老同學借的。你老公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好,僅次於孔子。」

  我歎道:「唉,何時我可以嫁給一個住香格里拉,開大奔的有錢老公呢?」

  箴言摸摸我的頭髮,笑道:「不是現在嘛?飯店和車子都在。」

  我白了一眼,裝作生氣說道:「就會扯皮。」

  下了車,叫門童開去停車庫。箴言摟著我的腰走進飯店,在我耳邊悄悄說道:「你曉得嘛?為什麼這次姐姐沒有跟來?」

  我說道:「八成你又胡說了什麼吧,騙得姐姐不肯過來。」

  箴言越發摟緊了我的腰肢,說道:「我說,這次只有一個房間,我和小楓準備住在一起。」

  我嗔笑道:「你真壞!這樣姐姐不知道會怎麼樣看待我們!」

  箴言嘿嘿一笑,露出了特有的「狐」式笑法,奸詐之極,說道:「真的只有一個雙人間。我是以夫妻的名義登記的。」

  我驚叫道:「真的啊?」

  隨後臉色緋紅,心裡害羞。

  箴言一臉正經,說道:「當然是騙你的了!」

  我一推他,笑罵道:「討厭,你真是個壞蛋!」

  其實心頭發熱,隨著兩人的感情關係加深,雖有接吻親親,但是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我已經有在這方面的覺悟。不過由於我過分害羞,箴言一直保持君子風範,家裡而且有個超級電燈泡,所以我才一直是個姑娘身。這次外出,兩個單身的年輕男女,沒有了約束,會不會……

  天哪!我幹嗎想這些。箴言奇怪地說道:「你的臉為什麼紅的這麼厲害?像極了煮熟的螃蟹。」

  我連忙摸摸臉頰,真的很燙,低下頭小碎步地亂竄,突然一頭和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撞了個滿懷,抬起頭道歉:「真是對不起,撞到您了!」

  「沒有什麼,不過以後低著頭跑,如果撞著牆可是很痛的啊!」

  我聽是個年輕沉穩的聲音,便打量對方。他約莫二十出頭,相貌端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別剛毅堅決。,我在男子中也算高個了,他的個子僅僅比我超出一兩寸,沒有箴言那般挺拔的身材。左手挽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孩子,發出讚歎道:「姐姐的身材真棒!個子高挑,腰身如此纖瘦,而且相貌亦是不俗。羨慕啊!」

  我眉開眼笑,說道:「謝謝!」

  那女孩說道:「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是來旅遊嘛?」

  我說道:「可以這麼講吧。此次過來,主要是隨我未婚夫來杭州參加一個學術研討,順便遊玩天堂之美景。」

  箴言見我和一對男女在交涉,以為發生了什麼誤會,過來後聽到我們的言語沒有衝突,才站到我背後,我拉出他介紹道:「他是我未婚夫田箴言。」

  「你好!」

  那個男子伸手,兩個男人相握。

  那個女孩更是一臉艷羨,撲在那個男子的肩頭,撒嬌道:「淳翔,你什麼時候娶我,就是先訂婚也好啊!」

  那個叫淳翔的男子說道:「我從前曾經說過,只要找到那個女子,不論她對我有無心意,我見過一面,就馬上和你結婚。」

  那個女孩嘟著小嘴說道:「那要找到什麼時候啊,難道我們都七老八十了,還沒有找到,便一輩子做老處女和老光棍?」

  淳翔說道:「打攪了。」便拖著女孩離開。

  我說道:「好有趣的一對啊!」

  箴言摟住我的肩膀說道:「是啊,不過我們最幸福!」

  我心中頓時感到一陣溫馨,但是哪知這狐狸精後半句就露出本相,賊忒嘻嘻言道:「那麼晚上……」

  我扭扭身子撒嬌道:「討厭,你這壞蛋!」

  箴言一臉曖昧的笑靨,我想想覺得不對,起碼是一副色狼樣!直到晚上,我才醒悟,原來是自己會錯意了,箴言只是叫我好好打扮一番,參加主辦人的迎接晚宴。該死的臭狐狸,幹嗎不提醒我,使得我表現的像極了一個……色女郎!

  晚上,我穿了一身黑色的裸肩黑色魚尾裙,蹬著一雙高跟鞋,幾乎和箴言比肩了。一般情況下我從來不穿高跟鞋,一來麼個子太高了,走在路上過於引人注目;二來腳尖實在硌地生疼。但是今天是特例,至少不能在這些學者和富豪面前表現的太差。

  來到晚宴地點西湖楊公堤的金庸茶館,地方偏小了些,只容納二十餘人,一半是會議研討者,另一半是攜帶的家屬。他們大部分三十以上,所以當我們進去的時候,引來了眾人的側目,在眾人艷羨和妒忌的視線中穿過,我好不得意。哼哼,年青的力量是無敵的!

  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過來和箴言握握手,然後瞟瞟我說道:「田老弟的夫人真是美麗驚人啊!使得我兩隻腳不由地靠過來!」

  箴言介紹說道:「這位是國內著名的社會學研究人物——呂冶莘,也是本次會議的主辦人。這是我夫人何楓女士。」

  此次我是以田夫人的名義出席。我微微含笑向此人點頭。

  此人頗為西化,握著我手腕輕輕一吻,弄地我頗不習慣,幾乎要立即抽手脫逃。

  箴言說道:「呂兄,心動不如行動,你長居美女如雲的杭州,找尋一位伴侶,那是及其容易之極!」

  呂冶莘放聲大笑道:「紅顏易尋,知己難覓。何況我已經習慣單身了,身邊多了一位,說不定反而不適應之極。還是讓我為你們的幸福好好和一杯吧!」

  他隨手從桌上拾起一杯血紅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箴言說道:「呂兄,為什麼這次急急地召喚大家召開會議。一般而言,不是在寒假的一月份嘛?這次,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呂冶莘沒有回答,反而問道:「田老弟,雖然你年輕之極,但是關於民間傳說故事的研究方面,你卻是在國內一等一的棒。我問你,你信不信《白蛇傳》中的白娘子真實存在,而且一直被壓在雷峰塔下,直到八十年前才被放逐出來。」

  我和箴言俱是一震,不約地對視一眼,又急忙轉回。箴言本身是狐妖,這個身份保密之極,除了妖精之外,曉得的人類只有比較特殊的我和姐姐二人。作為狐妖,利用狐族和其他妖精們的口頭流傳,他就熟門熟路地研究起來民間故事中的妖精們,因此雖然年紀輕輕,在這個方面居然成為了一流學者。此刻,呂冶莘突然問起了這般突兀的問題,我們幾乎以為箴言的身份被拆穿,看著他的神情,絲毫不像掌握了秘密的樣子,幸好不是了!

  箴言眉頭一皺,沉思片刻說道:「這個也比較難說。其時斷橋相遇到如今,已經歷時千年,且又是民間故事。我實在不好判斷。」

  呂冶莘似乎鬆了一口氣,又談起了其他學術問題,我聽地頗為無聊,自己跑去吃了。這是自主餐形式,拿來即可,但是身邊沒有人認識,實在感到不便。我從小就習慣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姐姐或是其他其他親屬朋友一直伴在身邊。在場的人年齡普遍大於我十歲以上,沒有法子交流。這一餐實在吃了落落寡歡,心中不快。待到箴言談完話回來,就想盡辦法逼箴言回去。

  箴言無奈,說道:「這麼早回去?西湖夜景也是不錯,不如我們一邊逛西湖,一邊慢慢走回去。」

  我眼珠一轉,說道:「也好!」

  於是攙著箴言的胳膊,兩人徜徉於夜西湖邊。

  說是夜裡,其實西湖邊的燈火通明,高高大大的喬木在艷艷的燈光照映下,有種病態的妖美綠色,湖水泛著白光,一層層鱗鱗波光,好似千萬條金色的鯉魚在躍動。倒是雷峰塔一團珠光寶氣,矗立在遠山上,頗是華美。我歎了口氣,原本以為西湖就如一個秀美清淡的少女,哪知道早已經世俗化。固然艷麗,卻失去了一份原本的質樸。蘇東坡筆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情景,此生只可以在夢想中見到。

  可能是著名風景點的緣故,還有不少遊人如我們一般,倆倆相攜。但是在這雙人世界之中,我卻看到一絲不協調的景象,一個女子的身影,手中拎著兩樣對象,搖搖晃晃在西湖的岸邊,幾乎在走鋼絲一樣,好幾次差點兒要跌下去,雖然水淺不至於淹死人,可是八月份的涼意一點也不舒服的啊!

  我望著那個女子,有股莫名其妙的親近感,那種心潮起伏,似乎便是我從小就失散的姐妹,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重逢。

  我裡頭一熱,加快腳步迎上前,伸手一把抱住這個站立不穩的女子。她個頭不高,加上我穿著高跟鞋,於是她只是夠到我的下巴,抬起頭迷茫地看著我,一股酒氣噴上來。原來是個醉酒的女人。是不是和因為被負心男子拋棄了,以至於喝酒解悶?

  箴言趕上來,眉頭皺皺,問道:「這女人是誰?你認識?」

  我搖搖頭,說道:「不曉得,但是卻感到她冥冥之中與我有緣。我們就做會好人,送她回家吧。」

  我問這女子:「你住在哪裡?」連連問了好幾遍,她才伸出食指朝北面,含含糊糊叫道:「香……格……里拉……」

  順路啊!

  於是我叫箴言背上這個醉鬼,一路慢慢走回去,自然談情的心思是沒有了。回到飯店,在亮堂堂的燈光之下,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長相,細細打量來,她約莫二十七八歲,化妝很濃,尤其是眼瞼上,更是塗了一條條紫色的帶子,但是在粉底下,我察覺這女子的肌膚其實非常出色,細膩柔軟,猶如少女一樣。她的穿著也極為暴露,雪白的背脊和肩膀幾乎全部裸露,而且裡面什麼也沒有穿……同是女人,我不禁為她害羞。

  櫃台小姐辨認之後,說道:「是我們店的客人,住在二樓」

  我問道:「她是一個人住嘛?有沒有其它男子陪她?」

  櫃台小姐搖搖頭,說道:「在我的記憶裡,她已經住了好幾年了,向來一個人,連個女人也沒有帶過來。她經常外出喝得爛醉如泥,好幾次都是警察送過來。雖然不該說客人壞話,但是……」她悄悄地對我耳語,「我懷疑她是做那個的,且出手豪闊,一定是高級的。夫人,像您這麼正經的人家,還是少和她接觸的為妙。」

  我苦笑一下,她實在象,我也不像和這種人多交往,叫客房服務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間就算了,撒手不理。

  回到房間,一天的疲勞積累下來,身體頗為不適。箴言見我臉色不好,叫我早點休息,吻吻我就回去了。

  我洗了一個澡,擦乾頭髮就一頭栽在床上,倒頭大睡。

  次日醒來時,已經差不多快中午了,張開眼睛第一樣看到的就是箴言放在床頭的便箋,我拾起來讀道:「小懶蟲乖乖地睡覺,下午四點我開完會後來陪你!你的親親老公。」
  我溫馨地笑笑,低聲嗔罵說:「死狐狸……」

  箴言知曉我喜歡睡覺,一旦睡起來,地球爆炸也不顧,於是進來也不吵醒,留下便箋就走。但是缺了箴言,這半天難熬嘍。杭州我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路盲,出去迷路的可能性達到百分百,看來只好睡覺打發時光。

  此刻門口傳來噠噠的敲門聲,我以為是服務生,說道:「進來吧,門沒有鎖。」

  出乎意料,來的是昨晚我們帶回來的那位女子——儘管她臉上的化學物質都已經擦掉了,但是我還一眼就辨別出來。離開了顏料,她還是顯得很妖氣,尖尖的下巴,鼻子尖而挺,一雙眼眸妖媚地向上翹,眉毛彎彎如月牙一般,無比風情透出來。她的皮膚雪白、細膩,十分惹人有摸摸的慾望。今天打扮地比較簡單,不過披了一件睡袍,頭髮天然地撒下來,一直垂到膝蓋為止。我的葉子姐姐也是個妖美的女子,但她本質上極其傳統,缺乏內在的妖女氣質,而此人——似乎是天生的男人剋星。

  我禮貌性地打招呼:「你好!」

  她格格笑道:「昨天謝謝你們把我送回來,如果又在湖邊睡著了,那可糗大了。」

  「沒有什麼,我們同為女人,總要相互幫扶。」

  「說得好,同為女人。今年你的那位不在?」

  「他有工作。」

  「嘿嘿,居然肯放著你這如花似玉的嬌妻出去工作,如果是我,早就好好地把你寵著了。」

  這女人在說話的時候無聲無息,猶如蛇一樣的游到我的床上,幾乎是貼在我臉頰邊說這句話,吹氣若蘭,眼神曖昧,似乎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不會是,一個帶蕾絲邊的女人!?

  幸好她馬上縮回去,說道:「那麼下午打算怎麼度過?在床上?」

  「還沒有想好。」

  她說:「不如隨我出去逛逛。」看穿了我不安的心思,「呵呵,我知道房客們對我的風評不佳,至少沒有傳出我害人的事情吧?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

  「再說。」她突然輕佻地以二指挑起我的下巴,「你的那位一定不會饒我的。」

  隨著呵呵的笑聲,這個女人飄出房外,臨走時道:「我叫白曇淚,可以叫我曇淚。」

  我哪閒得住,要是整整一個下午都悶在飯店裡,不瘋掉才怪呢!這裡我得埋怨箴言,只股自己的事業,不為我考慮考慮,不如就隨曇淚出去玩玩吧!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對她有股很強的信任感。再說,天堂杭州可不是常來的啊!

  我起了床,簡單地吃過午飯,和曇淚出去。

  她從車庫裡開出一輛小巧玲瓏的紅色法拉利敞篷跑車,招搖地向我揮揮手,叫道:「我的小美人,今天去哪兒?瞧你一身短裝打扮,似乎要爬山?」

  我一雙旅遊鞋、一條牛仔褲、一件白色長袖套衫,辮子太長盤起來,戴了遮陽帽,說道:「我嘛,想去靈隱寺。」

  曇淚瞪大眼睛,驚道:「靈隱?老禿驢有啥子好看的,不如隨我到南山路的咖啡屋去。但是你是客我是主,今天順你願。我們……靈隱!」

 我上了副駕駛座——曇淚的身邊。她飆起車來,猶如一匹脫韁的野馬般暴走,行人車輛紛紛躲避,惟恐撞到,我一路緊緊抓住車座,閉上眼睛。待到了靈隱,我面如土色,幾乎暈翻。她哈哈狂笑:「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應如此痛快,是嗎?小楓妹妹……」

  我天旋地轉,急忙下車,蹲在地上嘔吐不已。

  曇淚只顧了自己發洩,見我痛苦地淚流滿面的可憐模樣,頓感內疚萬分,遞過手紙和礦泉水,安慰道:「妹妹,真是對不起啊!我不料你會暈車。我們休息休息再上去吧。」

  我擦擦眼淚,喝了點水,坐在一個石墩子上,抱膝埋頭好一陣子。曇淚則在我背後輕輕拍打按摩。

  這樣舒服多了。我把臉埋在膝蓋上,雙目不視,耳朵倒靈便了如許。靈隱遊客熙熙攘攘,偶然接收到一個女孩子對男朋友埋怨的生氣、撒嬌、發嗲說話:

  「淳翔!我說,你每年這個時候,都來靈隱尋找你的夢中情人,然而年復一年,每回都是帶著失望而回。與其把時間浪費在虛無小姐身上,不如多陪陪我這個現實中的女朋友吧!」

  女孩子酸酸的口吻,直比西湖醋魚,在哪裡似曾相聞?我抬起頭,果然是在香格里拉大廳裡見到的那對小倆口。女的不停絮絮叨叨,煩的男方直掏耳朵。

  「哎,你們好啊!」

  我打了聲招呼。

  女孩子看到是我,歡呼一下,立即丟下那口子跑過來,說道:「幸福的大姐姐,你也來靈隱玩啊?咦,你哪位呢?」

  她四下裡尋找,發現曇淚,馬上禁口。曇淚自知風評在房客中間並不是很好,哼哼哈哈也不理會,側過頭裝作沒有看到。

  我急忙說道:「我家先生去工作了,我又不是當地人氏,所以拜託白女士一同出來陪我玩。」

  男的倒是對人情頗為體察入微,不動身色地上前,友好地向我們打打招呼,說道:「相逢既是有緣,不如大家一起上去吧。」

  我也休息地差不多了,那女孩子不放心,似乎一旦曇淚挨近,我便會被拐賣,所以在站起身之刻,立即上前圈住我的胳膊,親親熱熱地倚在我身邊。

  「姐姐,我還不知道你姓何名誰呢?」

  我微微一笑:「你猜對了,我姓何,名楓。你們呢?」

  「我是趙萌,大家都喜歡叫我萌萌。他啊,朱淳翔,真是豬一樣的蠢!」

  萌萌朝她的男朋友吐吐舌頭扮鬼臉,淳翔已經習慣了她的個性,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萌萌靠近我的耳際,悄悄地問:「姐姐,你和你家那位,是怎麼樣認識的?感情這麼好。」

  箴言與我雖然在年幼之時,曾經有一面之緣,可是畢竟太小,加上時間久遠,印象並不是非常深刻。我說:「我們啊,是相親認識的?」

  萌萌驚道:「相親,好古老的方式啊!怎麼個相法,說來聽聽。」

  我回憶起來,說道:「有一次箴言來拜訪我家爺爺,偶爾看到了我,心裡喜歡,回家向他奶奶說了,於是過了幾天我們就相親認識了。」

  萌萌羨慕地說:「真好。我們青梅竹馬,但是他心裡老是在念叨著那個夢中情人。」

  我驚訝地說道:「他的夢中情人,你不生氣嘛?」

  萌萌撇撇小嘴,說道:「生氣也沒有用,他還是每年一次,來尋找沒有的情人。不過反正是找不到的,我也不必太擔心。」

 我讚賞地說道:「你心胸真是開闊,居然可以容忍男人心裡還有另外一個女子。」
  萌萌歎道:「此處不開闊不行。」

  我哼哼說道:「幸好箴言的夢中情人便是我自己,要是他還想著其他女人,呵呵……」

  萌萌誇張地做毛骨悚然裝叫道:「吃醋的女人真是可怕!」

  我嗔道:「討厭的小鬼,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追殺之。

  談笑時已經來到靈隱山門,萌萌轉過身說道:「好了,我們要暫時一別。我去陪淳翔去找那勞么子情人,你們好好玩吧。淳翔,我們走。」

  說罷,這對小情侶從山門另一側走去。

  我牽住曇淚如脂膩滑的小手,說道:「走,我們也去好好玩玩!」

  靈隱寺始建於東晉鹹和三年,至今已有一千六百餘年的歷史,為東南名剎,裡面善男信女極多,頓時猶如湧進人群的大海中,晃悠晃悠,加上煙熏、燭烤,哪裡受得了,趕忙拉著曇淚逃竄到一條僻靜的小弄堂,鬆了口氣,說道:「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吧。」

  我帶著曇淚越過小弄堂,步入後廂,曇淚頓時起疑,叫道:「妹妹,看你連這般細秘的路徑都熟悉的緊,恐怕不是第一次來靈隱吧?」

  我說:「小時候曾經在此住過三個月,天天瘋也似的跑來跑去,所以對這些邪門歪道,倒是瞭解的多。」

  曇淚說:「如此道來,這次拖我到靈隱來,絕對不是為了遊玩怎麼簡單嘍。」

  我尷尬地笑笑說道:「是啊,我去拜訪一位爺爺的朋友濟善大師。」

  曇淚叫道:「果然是看老賊禿!」

  爺爺朋友眾多,靈隱的濟善大師是其中比較深交的一位,在爺爺過世時曾來主持法事,之後便杳無音訊。此次聽說我要來杭州,家裡人千萬叮囑,一定要來靈隱拜訪濟善大師。

  後廂是僧人住居的地方,向來拒絕遊客,不多時我們便叫一位知客僧攔住道:「兩位女施主,後廂不對外開放。」

  我合十說道:「請教師傅,濟善大師還在寺內嘛?」

  知客僧歎道:「先師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登入極樂世界。」

  我一怔,原來濟善大師在我爺爺過世後不久,也圓寂了。我急忙說道:「真是抱歉啊,家祖曾是濟善大師的朋友,此次來杭,家裡人特地囑咐要我來拜訪大師。」

  知客僧說道:「既然是先師的朋友的後人,不妨裡面小坐,容貧僧招待。」

  我說道:「多謝。大師法號?」

  知客僧說道:「不敢言大師,貧僧性德。」

  我們隨性德和尚進入後廂,倒是曇淚怏怏不樂,似乎一見和尚便是倒上十八輩子大霉。一來到濟善大師舊居,一股久違的濃香迎面撲來,我不由地閉上眼睛,用力呼吸,好像進入極樂世界,渾身清爽。

  這便是桂花,也是杭州市花。香格里拉不遠的植物園,亦是種植了如許桂花,日日香飄百里,整個西湖都似乎包圍在香氣中。但是這濟善大師舊居天井中的桂樹,又是不同。此棵桂樹,一人合抱粗細,已然上百年之齡,樹叢龐大,開花之季裡,團團的鋪滿了雪白的小花,後廂原本就房屋低矮,越過牆望進來,猶如牆頭長了一堆堆雪。

  沉醉間,我又聽到一個熟悉的嘮叨聲,等過來後見到對方了,我們都是一怔,那個正是淳翔萌萌小情侶,萌萌先是叫起來:「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我說道:「我曾經在此住過一段時間,因此特地過來懷懷舊。」

  許久不說話的淳翔突然開口說道:「你說,你在這裡住過?那是幾歲辰光?」

  我食指撫撫嘴唇,回憶起來說道:「大概四五歲,是吧?對了,我還記得和姐姐一起在樹洞裡做過記號呢!」

  原來那棵老桂樹在樹根處,不知何年何月裡被小動物掏出一個坑,被人趕走之後卻增大了幾倍,約莫幼兒身子大小,完全可以躲進去。我和姐姐小時候來到這裡的時候,躲貓貓最喜歡藏在這裡。離開之前,一起留下了刻印。

  我蹲下身子,撥開樹洞裡的塵土濕泥,露出幾個殘缺不清的字。我眉頭一皺,借了曇淚手機的屏幕燈光,總算看明白,那幾個字正是:何斕何楓姐妹於此留字紀念。

  何斕是姐姐的舊名。

  淳翔呼吸加快,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玉珮,遞到我掌中,問道:「這個東西,你認識嘛?」

  我定睛細看,卻是一方心型碧玉,上書四字:歲歲平安。我終於想起來,叫道:「是啊,是啊,這是爺爺給我們的護身玉珮,不知道何時弄丟了,還被爸媽罵了一頓,怎麼在你手裡?」

  淳翔卻癡癡地盯著我,一副迷情。我頓時醒悟,難道我正是他的夢中情人?

  萌萌卻是一副哭像,原本以為不存在虛幻情敵不僅好端端的立在面前,而且無論身材相貌,品性嫻熟,均在自己之上,輸定了!

  我手足無措,倒是曇淚旁觀者清,一把摟住萌萌安慰道:「傻妹妹,別忘了何家姐姐已經是有夫之婦了,又不會來搶你男友,怕什麼?」

  萌萌仔細一想也對,立即伸手拉住淳翔的胳膊,反而說道:「淳翔,現在你夢中情人找到了,正是何家姐姐,你心願已瞭解,倒是應該答應我何時訂婚了。」

  我也急忙辨白:「朱先生,對不起。我已經是夫家的女子,不可能與你產生任何糾葛。還是好好對待身邊的萌萌。她才是你的唯一。」

  淳翔歎氣道:「可惜啊可惜。要是我早上五年遇上你……」

  雖是如此,淳翔高興地哼起小調來,正是「千年等一回!」

  曇淚把腦袋擱在我肩頭,眼瞇若絲,細細說道:「現在我才發覺,原來像你這般小女子,比妖女更加禍害男人。噢呵呵——」

  我尷尬萬分,臉上熱度微微提高,心中不悅,狠狠地瞪了曇淚幾眼。哪知她裝作毫無見著,悠然自得。我歎了口氣,何時可以像這個女人一般肆無忌憚?不必如此束手束腳。

  當然遊玩的心境已經全無,我匆匆拜別了性德和尚,臨走之際,萌萌拉住我的手,撒嬌式地搖搖,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姐姐,今晚我們樓外樓請你們吃飯,一定要來!」

  請人吃飯,向來不是為了填飽肚子。我想可以乘機解決這有緣無份的夢中情人之戀,答應:「好,我和箴言哥哥一定會來的!」

  說起樓外樓,其實早在我的計劃名單中。杭州美食名聲在外,來之前,我私下裡擬定了一份路線圖:早上奎元館;中午知味觀;點心元祖;晚上樓外樓。我喜歡做菜,同時更喜歡品嚐美食。

  當我和箴言來到樓外樓的時候,不禁意外,平常熱熱鬧鬧的飯店,此刻除了服務人員,竟然沒有一個其他客人在場。須知以樓外樓的星級,全包下來,並且推掉所有客人的預定,所要金額,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數目。這使得我對朱家的財力有了個大概的瞭解,同時也困惑,不過是個一般的人情飯局,何必搞得這麼大手腳?

  上了二樓正廳,淳翔早已經在等候,見我們來到,大步迎上前說道:「田兄,終於來了!」轉頭細細打量身邊的我,讚歎道:「今夜何姑娘是特別的美麗啊!若是月中的嫦娥見到,一定會羞愧地跳到西湖底淹死算了。」

  我今夜穿了一身傳統的中國式綢裙,線條緊縮,腰肢顯得特別纖細,我媚然一笑道:「多謝讚譽!小女子不勝榮幸。」

  我左右環視,說道:「對了,我怎麼不見萌萌?她不是向來如牛皮糖一般粘著你嘛?」

  「哦,她家裡突然有事,回去了。」

  淳翔在撒謊,我一眼看穿,但是不點破,隨箴言入席。

  淳翔一揮手,菜餚如流水價一樣上來,諸如西湖醋魚、宋嫂魚羹、杭州烤鱔、龍井蝦仁、干炸響鈴、叫化童子雞等等美味,但是視覺上就眼花繚亂。飲品是上好的紹興狀元紅,入口醇厚甜美,後勁十足。我淺淺地小茗一口,透過舌尖,可以體會到無與倫比的酒中極品。不刻臉上熱度上來,不敢多喝了。

  我偷偷瞄瞄箴言,事情尚未告知他,是以毫不知情,而且十分高興。淳翔不知施展何種神通,邀請了部分箴言會議的學者赴宴,大家濟濟一堂,頓時觥籌交錯。箴言本是主人特邀的貴客,由此受到特別照顧。他酒量平平,不刻已是面紅耳赤,雙眼迷濛,坐立不穩了。

  淳翔瞟了一眼,叫服務人員道:「先帶田先生去醒醒酒。」

  幾位男性工作人員把箴言攙扶下去,淳翔對我說道:「何姑娘,你也醉了?」

  我嘟噥地說道:「胡說,我哪裡醉了,只是臉有點熱罷了。」

  淳翔笑道:「你醉的樣子真是好看,臉頰鮮艷就如敷了一層玫瑰色的胭脂,肌膚又嫩地好像要滲出水來……」

  我眼媚如絲,說道:「你真會說恭維話,若不是萌萌,一定會釣上很多女孩子的。」

  淳翔說道:「我最想釣上的人,卻是你啊!」

  我道:「所以你才醉了,我是有夫之婦。」

  淳翔正色道:「想談談我們的事情!」

  我心中一凜,要來的事情遲早會來到,說道:「好!」

  這些個人隱私,自然不可以在飯桌上幾乎如公開的一般談及,我和淳翔先行向眾人退席,來到一間偏廂。裡面略有點悶熱,我打開窗戶,正對著西湖夜景,湖面千萬點如繁星一般。我面向西湖站著,讓細細涼風吹來醒酒。

 淳翔猛然間從背後把我緊緊抱住,軋地我喘不過氣來,我呻吟道:「請你放開我……」

  他噴著粗氣,在臉頰一側滑過,說道:「不行,能把你如同蜜糖一樣擁在懷中,這是我幾十年來一直的夢想,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但是,在我的印象裡,根本沒有你這個人的影子。來到靈隱的那段日子裡,我一直和我姐姐在一起,從來沒有別的孩子出現。」

  他冷笑道:「你當然不可能看到我的,因為我是偷偷看到你的!」

  「為什麼?」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嘛?好,我就告訴你。」

  於是,淳翔娓娓說來:

  「那時候,我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半大孩子,至於愛情,根本一竅不通。一天,不知何種緣故我躺在靈隱的一間佛堂裡,昏睡中耳際傳來一陣奇怪方言的兒歌,於是我醒來了。我順著兒歌的方向,從門縫裡望出去,桂花樹邊,一個和我差不多或者說年歲比我大點的女孩子,一邊跳著皮筋,一邊口中喃喃那首兒歌。是時節,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一朵朵小小桂花猶如白雪花一樣,輕輕飄落到那個女孩的頭上,兩隻羊角辮上,地上,伴隨著我聽不懂卻旋律異常動聽的歌謠,我不禁呆了……她就如是天仙一般,已經深深印刻在我心底,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愛情,我第一次決定,我要這個女孩!但是當我想盡方法打開門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不在了,我只有地上看到的一塊玉珮。第二天,我再來打聽的時候,聽說是來過兩位女孩子,但是已經離開了。我不禁非常失望,但是我相信,只要我等著,遲早有一天你會來到!終於我等到了,當一聽到你那古怪的口音,雖然一下子不能確定,但是已經覺得有蹊蹺。而玉珮——果真是聯繫我們的定情信物!」

  淳翔的個子僅僅比我高出幾寸,但是男人的力氣好大,我渾身發軟,說道:「對不起,即使我是你夢中情人,我也已是有夫之婦,何況我比你年紀要大。」

  「這又何妨?我本來喜歡年紀大點、成熟一些的女子。至於你是有夫之婦,呵呵!」他的笑聲帶有邪惡,「我瞭解了,你們不過是未婚夫妻身份,住飯店還分房睡……你還是處女吧!」

  我臉一紅,幸好夜色昏暗,他看不到。

  不料淳翔把腦袋擱在我肩頭,摩娑我的耳角,說道:「你臉紅了,我感到在發熱,你害羞?」

  我掙扎著說道:「請你自重!」

  「自重?我還要你做我妻子!」

  我大駭,原本整個飯局就是一場陰謀,我叫道:「你別胡來,那萌萌呢?難道你拋棄了她?」

  「我愛你,勝過於她!無論怎麼說,我會要你成為我的女人。那個田箴言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窮學生,算的了什麼?我知道,你也是個喜歡繁華的女子,你愛著乘寶馬出門、住西湖國賓館、品味法國大餐的奢侈生活。而我卻是富豪世家的唯一繼承人,和我在一起,將提供你享受的一切歡樂!」

 他頓時說到我的弱點,嫁給箴言,我已經有心思準備過著平淡的生活了,但是我何嘗不是喜歡繁華?
  淳翔親親我的面頰說道:「嫁給我吧!」

  我突然醒悟,用力掙脫出來,大叫道:「請你放開我!」

  淳翔狂笑道:「今夜不論你怎麼樣,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叫吧,沒有人聽的到!」

  他抓住我的衣領,一把扔在沙發上,撲將上來撕扯衣物。我雙手拚命護住身子,抬腳一蹬,把他踢開。

  淳翔大怒,正要使蠻力,驀地兩眼翻白,身子軟軟倒下,好像背後挨了一悶棍一樣。我心中驚愕,心頭不住狂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地繞過他,顧不得那人死活,打開門,發瘋般的跑出去。

  我跑出大廳,急忙向服務人員問道:「請問方纔的那位醉酒先生呢?」

  領班愕然,見我衣冠不整,服務倒是細緻,先脫下自己的外衣為我披上,然後領我見箴言。他躺在一間包廂裡酣睡未醒,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是攙起箴言高大的身子,歪歪扭扭走到樓外樓門口,攔住一輛出租車,說道:「師傅,香格里拉。」

  司機一怔,樓外樓與香格里拉不過百米之隔,但是我強烈要求下,還是開到飯店門口。司機好心,幫我把箴言拖出來,送到裡面。

  我把他扔在床上,渾身都要跨掉,趴在床沿,滿腔的委屈頓時湧上來,哇哇大哭。此刻我最需要有人說說安慰話,但是箴言只是含含糊糊吐出幾個字,我失望之下,哭的越發厲害。好久,我哭累了,不知不覺睡著……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是天亮堂堂了,但是昨夜我不是趴在床沿嘛?今天怎麼在床上,而且既不像我的床,更不像箴言的床!

  我蹭地竄起來,不禁害羞,用毛毯遮住身子,我居然一絲不掛地睡覺——等等,這不是某人的風格嘛?

  果然,浴室裡傳來一陣聲音:「妹子,醒來了?」

  然後曇淚只披著一條浴巾走出來,來到床邊坐下,色瞇瞇地盯著我,直看地我心裡發毛,抓緊了毛毯,幸好曇淚目光移開,說道:「昨天我聽到你們房裡好大哭聲啊!吵的我一直睡不著,沒有辦法,便跑過來瞧瞧到底發生了啥子事體。居然看到你在床沿,淚水沾滿床單,流著口水睡熟了。姐姐費了好大勁才把你這個大塊頭的女人拖過來,好好洗刷乾淨,送到床上。嗯,妹妹皮膚真不錯,身材也正點,姐姐喜歡。」

  我害羞,暫時沒有衣服,借了曇淚幾件稍微寬大的衣衫,但是唯獨有一樣不好,她沒有戴那個的習慣,所以什麼都沒有,我慘了!春光不乍洩也不行!

  出了門,我先來到箴言的房間裡。他還像一頭死豬般趴在床上,口中淌著哈喇子,抱緊了懷裡的枕頭,夢中幹啥,叫道:「小楓,你的腰真細真軟!」

  想想昨天,這個傢伙很快灌醉,什麼也不作,害得我幾乎失身,早上居然這副德行,我看錯這男人了!我不禁大怒,從盥洗間舀來一壺涼水,毫不客氣地澆到他頭上。

  箴言打了個激靈,張開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心道何處得罪了我。我越想越惱火,轉身就快步離開,他在背後大叫:「小楓!——」

  我走出香格里拉,對面不遠處的白堤入口,就是蘇小小的衣冠塚。我過去撫摸白潔光滑的半圓墓頂,歎道:「小小啊,你是否也是和我一樣,為了男人而憂愁?」

  八月的湖風攜帶著桂花甜甜的香味,似乎便是小小捎來的安慰。我合上雙眸,用力呼吸,好像如此就可以排空胸中的不快,然而心頭卻越發憂傷。

  一雙纖手悄悄地從後面伸來,摟住我的腰肢,有人把腦袋靠在背脊上,低低地叫道:「姐姐……」

  我冷冷笑道:「萌萌,虧我這麼信任你?你卻毫不客氣地將我出賣,居然還有臉來見我!」

  我知昨天之事,萌萌肯定參與一份子,否則淳翔不會在筵席後算計我。我不想多理會這幫為富不仁的傢伙,不屑地瞥了一眼,抱胸轉過頭。

  萌萌哀求道:「姐姐,都是我不好,請你原諒我吧!其實,我也不是想這麼做的,我以為,淳翔只是想和你私下裡談談,哪裡知道這個傢伙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姐姐,你打我可以,罵我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原諒我啊!……」

  萌萌哭哭啼啼地向我討饒,我原本就不是個記仇的人,轉念一想,其實萌萌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受害者。她為了不至於失去喜歡的人,違心把另一個女人推過去。同是天涯淪落人,說來說去,還不是男人不好嘛?我恨恨地想,連箴言也一同埋怨上!

  我歎了口氣說道:「好吧,我也不責怪你了。」

  萌萌一陣歡呼,從背後繞過來,圈住我的一隻胳膊,快樂地像個小孩子,說道:「既然姐姐原諒我了,不如我們就去逛逛杭州城,買些衣服,也算是我對姐姐的賠罪。」

  我心中思忖,不妨順便逛逛杭州城散散心,於是答應道:「好!」

  我們兩個女人穿過白堤,橫跨南山路,就來到武林路,我好奇心頓時被高高吊起,不由地問道:「為什麼這裡以武林命名?莫非是就是江湖人士專門打架鬥毆之所。」

  萌萌噗哧一笑,我就知道又出洋相了,聽萌萌解釋說:「杭州別稱武林,這裡舊時是武林門。杭州人素來喜好古地名,於是便這樣了。說起來名字打打殺殺,挺嚇人的,其實可是好地方,我們女人的天堂!」

  我迷惑不解,撲閃睫毛,問道:「做何解?」

  萌萌說道:「正所謂杭州是女裝之都,這女裝的精華盡集中在武林路上,所以說是我們女人的天堂。若是臭男人來此,哼哼!一來荷包大大縮水,二來必得負荷重物,是以談及此路,男人們個個面如土色,萎靡不振。假若真有男人大著膽子過來,保證吐血歸去,從此三個月只能以泡麵度日——沒錢了!」

  萌萌介紹了當地風情,我莞兒,抿嘴淺笑,原來這麼好玩。

  萌萌揚揚手中的銀行卡,得意洋洋地說道:「今天我特意拿了淳翔的卡,好好出血慰濟我們了!」

  這便是女人的報復吧。

  萌萌拉住我的手,說道:「走,上街去!」

  瓶頸解決了,真高興!星期六我從玉泉出發,一直爬到北高峰,然後直下靈隱。可惜 沒有錢,終於沒有進去。倒是在西湖裡泛舟十分好玩。晚飯在靠近武林路的新白鹿,裡面的蔥油鱸魚真是美味啊!很想再吃一次。

第十一部 八月裡山寺月中尋桂子(卷二)

走進武林路,我一陣發呆,樾州固然屬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然而市民崇尚質樸,簡約即美,哪得如此奢華,整整一條街,全是女子衣裳。燈紅酒綠,看得我像個傻瓜一樣,東張西望。
  萌萌卻是熟門熟路,一手圈著我的胳膊,一手指指點點,突然她咦地一下,盯住我的胸口,歎道:「現在我才發覺,原來姐姐作風如此大膽,裡面居然真空上陣。也好,去個好地方!」

  我又是紅紅臉,因為生氣而趕著出來,不慎忘了更換衣物。

  我們兩個美麗的年輕單身女子自然引得一些男子的注意,要是有搭訕之徒,扮作鬼臉,叫他們有自知之明滾開,於是我們兩人哈哈大笑,成功報復男人的喜悅之情頓時油然升起,好不痛快!

  萌萌推推搡搡,硬把我趕進一家店面,叫做「有縫天衣」。武林路上女裝店面,多是以四字命名,比如江南布衣、古木夕羊等等,遺古濃濃,江南風情。

  店家的老闆是為三十出頭的女子,相貌頗為姣好,一身衣裝,得體之極,她認得萌萌,親切地打招呼道:「萌萌來了,還帶了新的朋友啊!」

  萌萌指著我說:「我這位姐姐漂亮吧?把你家店裡最好的衣裳拿來。」

  老闆罵道:「死妮子,當我這裡是酒店,說帶來就帶來。」然後上下打量我一番,歎道:「呦,這位姑娘身材碩長,腰肢纖細,而且大膽豪放,以我看來,穿肚兜最妙!」

  我瞇起眼睛,肚中暗暗叫道,天哪!不過穿了一回曇淚的衣裳,於是成了豪放女!昏死了!

  兩人當我是玩具一樣,拖拖搡搡,拉去試衣。

  我穿好肚兜,磨磨蹭蹭地走出,害羞地站在她們面前,頓時爆發出一陣喊叫好!這個說道,古韻十足;那個說道,迷死人不要命!連店員都跑過來欣賞。若非全是女人,我早羞得躲進去不肯出來,饒是如此,面頰亦是緋紅。我何曾穿著過如此大膽的衣物啊!

  我支支吾吾說道:「只是,這肚兜背後空空,感覺太涼了。」

  老闆說道:「這也好辦,穿上一件綢衫,不僅遮涼,而且……嘿嘿,白裡透紅,若隱若現,更加吸引人。」

  說著帶來一件白色的花袖綢衫,透明的幾乎如一層紗附在上面而已。如此萌萌自作主張,為我選了這兩件衣服,然後討好似地搶先付錢,其實我穿著曇淚的衣服,又沒有拎包,身無分文。

  我原以為,即使這兩件衣物做工再也精細,也不過千百元,哪知老闆報出一個瞠目結舌的數字,倒是嚴重嚇我一跳!吐出舌頭歎道:「好貴啊!」

  老闆格格笑道:「妹妹,這你就不曉得了。粗看這肚兜不過絲綢織就,然也。但是卻是以上好的杭絲。其中花邊、紋路,卻是以金線密密縫製;裝飾的珍珠為正宗合浦珠,而那亮晶晶的小東西,自然是鑽石了!所以加上全手工製作工期,如此價格,並不奇怪。」

  萌萌反正放淳翔的血,不刷白不刷。

  想想富豪們的生活,我只有歎息,僅僅一件衣服,就可以供普通三口之家,用度好幾年了。西湖的水,只能算作富人的嘛?

  今天在美食節上拚命吃,爽啊!

  買幾件衣服差不多折騰了一個上午,此刻日上頂頭,加上早飯沒有吃,肚子不客氣地咕咕叫起來。萌萌原意是去更加高級的酒店,我卻說道,想品嚐杭州的正宗的菜餚,於是來到我何楓秘密路線圖的第二站:知味觀。

  所謂知味觀,不過是座小小的牌樓,並沒有想像那般雄偉壯闊,倒也一向來符合杭州人的性子。小巧精緻。萌萌大手筆,放淳翔的血開了一個大包廂,諸多美食流水價上來,萌萌執意點了幾樣酒類,說道好姐妹不醉不歸。

  我苦笑之,看來她是想借酒消愁,只能陪著她。雖然我的酒量不見得高明,但是萌萌水平更爛,幾杯下肚,臉兒紅起來,滿口胡話,大罵淳翔不專心,用情不一,然後伏在我的懷裡,嗚嗚哭出來。說起來,若是沒有我的出現,或許不會出現諸般事情。哎……我是紅顏禍水。

  我自怨自艾,抿了一口酒,酒入愁腸惆悵長,聯想早上,我無事生非,硬是對箴言發了一場火。這還是我嘛?以前和姐姐一起生活的何楓,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現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自私小氣、隨意遷怒於人的討厭傢伙。說到底,自從做了箴言的未婚妻之後,我就被寵壞了,沒事撒撒嬌,有事胡亂發火。

  我又喝了一口,心想今天回去以後,箴言可能原諒這個任性的未婚妻嘛?或許從今以後討厭她的糟糕性格,懷念以前的種種好處。姐姐雖然脾氣暴躁、性格張揚,但是不會如我般耍小性子,他們倆更加比我般配。難道我真的應該嫁到朱家?

  討厭,這麼會想到這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連姐姐也扯進來了,要是讓她知道,一定會笑死我的。我喝醉了吧?……

  迷迷糊糊過了好久,耳邊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客人,請您醒醒!」

  我張開眼睛,一絲強烈的紅光映在眼簾上,我不由地伸手遮住,待到眼睛適應了光亮,我才察覺,對面的窗口外,太陽西沉,晚霞如虹,泛在湖面千萬條鱗鱗波動。我問道:「傍晚了呀!」

  那位服務小姐說道:「是呀,你們兩位喝酒喝醉,一直睡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心事,但還是快回家吧。你們的親人正在焦急的等候呢?」

  這位服務員年約四十多,正是我媽媽一輩的中年女子,對家庭和子女特別關照。我莞兒笑道:「謝謝,阿姨!」

  我拍拍睡在我懷裡的萌萌小腦袋,叫道:「萌萌,萌萌,快起來。我們回去吧。」

  萌萌應承了一聲,抬起頭,一隻手捂著嘴巴,突然嗚地嘔吐,盡數噴到我懷中,頓時穢氣滿廂。

  我大驚失色,急忙跳起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反正一身衣物全都污染掉。我搖搖頭,萌萌你真是會壞事啊!

  我請服務人員暫時照顧一下萌萌,自己拎包跑進盥洗間,好在天氣還不是太涼,我哆哆嗦嗦把自己沖洗一遍,確保乾淨為止。但是衣物無論如何不能再穿,只好打開帶子,取出新買來的肚兜和外襯,捧在手裡發呆,難道真要穿著這些衣服出去?

  沒辦法了,至少比光著強上如許。我磨磨蹭蹭套上,再稍微打扮一番,把頭髮散開,一半披在胸前,走出盥洗間。

  那服務人員一怔,然後讚美說:「這位姑娘好漂亮啊!」

  我得意不起來,尷尬地笑笑。

  錢事先已經付過,我攙著醉醺醺的萌萌,把盛我換下來的衣物放在一個帶子裡,掛在她脖子上,來到前面的西湖邊。北山路香格里拉紅色的房子在綠蔭中隱隱約約,我雖是路盲,如此之近的大目標,不肯能迷路了。我略為呼了一口氣,讓傍晚倒吹的涼風醒醒酒,之後穿向白堤,直奔香格里拉。

  白堤上第一橋便是斷橋,傳說是白娘子與許仙相會的場所,我眼巴巴地凝視斷橋,希望箴言出現在那裡,幫我背負這個重物。萌萌雖然身材小巧,但是骨骼健壯,而我天生體弱,百來斤的軀體壓得我頭昏眼花。人在不利處境的時候,最希望身邊親密的人兒來救助。

  我費力地踏上斷橋,此時傍晚飯間,白堤上遊人寥寥,斷橋上更是只有我們兩個孤身女子,我停下來略為休息,然後我在杭州之旅中惹出的禍端解決之道突然爆發。

  事情很突兀,我根本來不及尖叫閉上眼睛。只是斷橋下暴然炸起一道沖天水柱,發出近乎尖嘯的可怕聲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我撞到。未待我第二次有機會尖叫,馬上收回去,但是我肩上的萌萌卻不見了?

  我馬上撲到橋沿,盯住湖面。水平如鏡,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我倒吸一口冷氣,噠噠後退幾步,倏然轉身,飛也似地衝向香格里拉。那高跟鞋不時把我絆倒,最後我索性脫下鞋子,捏在手裡跑過去。路上不多的遊客可以看到,一個渾身濕淋淋的、披頭散髮的女子發瘋一般快跑,到了西泠橋蘇小小墓前時,撲入一個男子的懷中。

  太好了,箴言坐在蘇小小墓前,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毫不猶豫地飛進他懷裡,大聲哭出來,兩隻鞋子噹啷丟下,伸手抱住他堅實的背脊。

  箴言安慰道:「怎麼了?一天出去不會來,我正在找你。剛剛聞到你在這邊待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放開他的人,擦擦眼淚說道:「很可怕,很可怕的東西。」

  「什麼?」箴言迷惑。

  「有東西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一下子搶走了萌萌。」

  箴言不解,猛然眉頭緊鎖,明白了我心裡的感受。

  須知我雖然沒有特別能力,但是對於外界異樣的感覺卻是驚人的敏銳,小者如書蟊,大者似牛頭馬面,是以我事先都有準備。但是居然有如此東西,在我絲毫不能覺察的情況下,一舉擒走萌萌。這是什麼東西?

  箴言也感到問題大了,安慰道:「你先靜下來,慢慢說……你,穿了什麼衣服?」

  我一怔,隨之臉紅。

  當時我實在是狼狽不堪,不僅長長的頭髮濕濕地貼在身上,微微捲起;渾身濕透,綢衫不提也罷,沾了水便如沒有穿,而那精緻的肚兜卻也是吸水良好,貼在身上,小肚臍眼兒亮出來,胸前因為真空上陣的緣故,隨著我氣喘上下起伏,不住輕輕顫動。用箴言的話說,當是時,夕陽落山,余霞耀光,大地已經開始沉入暗寂,我背對著餘光,身上蘸水被閃出一絲絲白潔,頭髮長曲如海藻,而衣物水粘肌膚,更襯出纖細腰肢。似乎我便是從海裡剛剛爬出來的誘惑人類的絕美海妖。

  箴言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緊緊攙著我,兩人慢慢走向香格里拉。

  箴言陪我進入房間,坐在沙發上。我趕忙跑到盥洗間擦乾濕淋淋的身子,換好衣服,出來時他正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中。我素來瞭解,此時箴言最討厭有人來打攪,於是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几上,然後坐在床沿托著臉腮靜靜看著他。

  突然發覺,箴言這時的神態最為穩重成熟。以前瞧著他那張尖尖的、鬍子刮的乾乾淨淨的小白臉,便有不放心的感受。想來,一直都是我任性調皮,事後都是箴言替我善後,並且苦笑一下,算是原諒了我的過錯。哎!我啊我,怎麼老是這樣胡鬧?

  許久,箴言嗯的一聲,說道:「啊,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不覺地入迷了。」說完握起茶杯,輕輕茗了一口,笑道:「小楓的茶藝越發進步了!」

  我眉開眼笑,瞇著眼睛說道:「你想到什麼事情,說來聽聽。」

  箴言臉色一沉,說道:「我曾經聽老一輩的人說過,只要妖、精、魔、怪修煉到一定年限——通常是幾百年,就學會任何隱藏自己身上濃濃的異味,難叫人輕易發覺。」

  箴言的老一輩自然是他們狐的家族,我一驚說道:「那麼和我們打交道的,便是一隻百年老怪?」

  箴言點點頭,說道:「尋常的妖,比如我們三尾狐一類,即使再努力,也不過和人類活的一樣久,七八十歲已經為極限了。假如能活上幾百年,那麼說明已經不是簡單的妖類。他們對人世間的色、財、食幾乎沒有多大慾望,所以我想不出那個傢伙有什麼理由虜走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我危言聳聽道:「莫非要吃人來提升等級?」

  箴言笑道:「胡扯。一來據說人肉並不好吃,二來哪有這會事情,否則……」箴言張牙舞爪恐嚇狀,「我早就把你吃了,看你稟賦異能,說不定提升的能力更高!」

  我嘻嘻笑笑,趁機擠到沙發裡,這單人沙發哪裡能容納我們兩個人,幾乎要軋跨,我戳戳他的腮幫子說道:「小狐狸乖乖,我讓你吃。喜歡清蒸或紅燒請隨便!」

  箴言把我摟緊,親親嘴唇,在耳際悄語:「不客氣了,我現在就要吃掉你!」

  我心頭一熱,身子幾乎軟掉,突然門外傳來淳翔的聲音:「田兄,在嘛?」

  我嚇了一跳,立即從沙發上彈起來,站在一邊,整整衣冠,驚訝地盯著門口。

  門並沒有鎖住,淳翔輕輕推門進入,目光方接觸到我,帶有愧疚,急忙移開,對箴言道:「田兄不在自家房間,果然是在這裡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醋意很濃,但是箴言絲毫沒有覺察,我畏縮地後退到箴言身後。

  淳翔揚揚手中的紙片,說道:「不知何人,無聊之極,丟在我的房間裡。」

  箴言接過紙片,卻是現在已經比較罕見的黃表紙,上面以毛筆字端端正正地寫道:「何家之女,為君所愛。牽牽汝心,於我手焉。欲以安然,請雷珠還。子夜之刻,雷峰塔下。」

  箴言一怔,不太明白何家之女的意思,以為指哪一家的姑娘,我一直沒有告訴他緣由,想保留心中的一份秘密。我這個真正的何家之女,在淳翔眼中,卻是夢寐以求的可人兒。但是我不是好好地呆在這裡嘛?怎麼又落在某人的手裡了?

  猛然之間,我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抓住萌萌的那個妖怪,原本的目標是我,不知道何種緣故,卻錯把兩人身份搞混,只是抓走了萌萌。可憐的女孩不僅在情場失意,而且運氣倒霉到頭了。

  「這個……」我吞吞吐吐地向淳翔囁嚅,「其實今天我和萌萌在一直呆在一起,快到了晚上,她突然被抓走!」

  淳翔沒有反應過來,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今天一天沒有見到這個妮子!」

  倏然淳翔暴跳如雷,飛身拎住我的衣領狂叫道:「什麼!萌萌被綁架了?剛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被勒地喘不過氣來,心中有苦說不出來。要我怎麼告訴你呢?難道我鞠個躬,先說聲對不起,然後講到萌萌被一個西湖裡的妖怪抓走啦,我沒有盡到姐姐的責任,真是萬分抱歉!誰會相信?說不准你還會摸摸我的頭,笑道:「你真可愛,還會講笑話。是不是白娘子請走萌萌?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箴言看到未婚妻有難,急忙扯開淳翔,我撫著脖子不住咳嗽,聽箴言嚴厲地叫道:「即使萌萌被壞人抓住了,你也不必如此激動,拿我的女人撒氣。聰明的話,想想辦法吧!」

  萌萌在淳翔心中,還是佔有很大的份量,否則也不會這般動怒。還好他雖然性格上有點衝動,但是本質上比較精明,馬上冷靜下來,自言自語道:「綁架人質,不在乎勒索敲詐。我家珠寶甚多,可是這個雷珠我聞所未聞。」

  箴言說道:「莫非這是祖傳之寶,向來在臨終前才交代?」

  淳翔搖搖頭,說道:「我們朱家不信奉什麼祖傳之寶,所以向來沒有這些玩意。那麼看來,只能是報復了,我朱家在生意場上敵人蠻多的。報警吧!」

  我一驚,把普通人類捲進來可是不大妙,脫口而出:「不要!」

  淳翔鋒利的眼神盯著我,那種壓力,頓時把迫地低下頭,冷冷問道:「哦,為什麼,你說說理由看。」

  我含含糊糊:「我怕,我怕,那些綁匪會撕票。」

  淳翔說道:「你是目擊者,且說說, 那些綁匪是如何情況?」

  我額頭汗水涔涔,說謊本非專長,無法自圓其說,只好眼睛一閉,倏然軟軟地倒下,裝作暈倒。頓時急得兩個男人不可開交,或是按人中,或是敷薄荷油,我就是不起來,哼哼,看你們怎麼辦!做女人真好!

  聽到箴言對淳翔說道:「也別威逼小楓了。她今天一天勞累,又驚嚇過度,尋常女子的纖細神經,哪裡能堅持的住?讓她好好休息休息,我陪你去救萌萌姑娘吧!」

  箴言把我抱到床上,蓋上被子,然後在我臉頰親親,忽然聽到細語:「我的小寶貝,別裝了!不過今夜你還是好好睡一覺,我去救人,不要來搗蛋。」

  我心頭打嘀咕,不曉得如何叫他看穿的。

  待兩個男人走出去,我悄悄地爬起來,躡手躡腳跑到曇淚的房間,輕輕叫道:「曇淚姐姐……」

  門冷不防打開,曇淚出現在門口,正欲張口說道,我急忙摀住她的嘴巴,豎起食指:「噓——」

  然後我掩門進入,才放開手中,曇淚叫道:「何事如此大驚小怪,做賊一般,老實交代,你有什麼虧心事!莫非背著男人偷漢子了?此事我最拿手……」

  唉!我斷然阻止曇淚的胡說八道,然後把事情整盤托出,我本能的非常信任,她只是瞞過了萌萌被妖怪綁架那一段,並且歎氣道:「萌萌被壞人抓住,說到底我也有責任啊!」

  曇淚抱胸,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就是說,你想來個美女救小孩?」

  我埋怨說:「別說得你們誇張。我知道曇淚姐姐手段高明,點子活絡,你幫我想想,怎麼去救萌萌。」

  曇淚撇撇嘴,說道:「哪裡那麼輕巧,既然可以綁架萌萌,當然也可以一併捉了你。何況你本來便是他們的目標。」

  我拉住曇淚的手撒嬌:「姐姐……」

  曇淚受不了:「好好,我們先去聽聽,男人們有什麼計劃。偷聽!」

  兩個男人都到了淳翔的房間裡,其實曇淚的和他們一牆之隔,是以我才小心翼翼。曇淚拿起一隻杯子,倒扣在牆上,蹙眉傾聽,過了一會兒對我說道:「好像他們不準備把事情公開,要請一個朱家的什麼警察朋友。」

  這些事情當然不能公開,除了事關富豪的醜聞,另外那些妖怪問題。我看箴言既然胸有成竹,定然有解決的辦法。

  到了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我和曇淚一起乘著那輛小巧的法拉利,跑到雷峰塔。雷峰塔因為法海和尚鎮壓了白娘子,名氣很大,以前倒塌過,人們紛紛傳言看到一條白蛇跑出來,是真是假,誰都說不準。近些年來杭州政府整治西湖,花大力氣渙然重建。於是夜裡華燈異彩,塔頂流金,猶如一塊巨大的寶石,矗立在西湖南岸。和北邊的保俶塔隔湖相望,平白一色貴婦的雍容,竟是分外嫵媚。

  夜裡雷峰塔也是向遊人開放,只是沒有日間那麼熙熙攘攘。曇淚帶著我悠閒自得,簡直是在遊山玩水,我實在忍不住說道:「曇淚姐姐!我們是來幹啥的啊?是救人!雖然歹徒還沒有出現,但是起碼也得準備準備啊!」

  曇淚不慍不火,慢吞吞得說道:「好妹妹,那我問你該如何準備一番呢?」

  我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若是叫我準備一席晚宴,倒是備菜備酒,熟絡的很,唯獨這拯救人質這號事情,頭一回遇上,竟然不知從何下手。

  曇淚格格嬌笑,揚揚手中剛買的景區導遊圖,說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姐姐我方才想到,歹徒要到午夜才開始交易,此刻景區已經關門,要把一個活人運進來極為困難。因此現下他們可能已經把人質運進來,正藏匿於某處。姐姐我正在分析,到底哪裡最有可能。」

  我尷尬地笑笑,白搭了。曇淚固然思考的十分周全,但是我沒有告訴她,綁架者乃是非人類的妖怪。既然可以在我面前毫無動靜地捲走一個人,那麼運過來也極為正常嘍!
  不過我也想到,平常妖怪是極其不原意驚動人類的,除非實在不得已,才會顯出能力。說不定為了周全,妖怪採取人類的辦法。反正還有這麼多時間,我跟著曇淚,保管不會錯的。

  我隨著曇淚走過放生池、迎客軒、雷峰塔等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看看手錶已經快十一點多了,我們還在妙音台附近轉悠,絲毫沒有萌萌和綁匪的蛛絲馬跡。我心中焦急,不禁抬起頭叫道:「曇淚姐姐……」

  不好!我大難臨頭了!方纔我心不在焉,一不當心,竟然把曇淚跟丟了。完了,完了,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進去。我天生路盲,八方不分,何況妙音台周邊,皆是茂密樹木的林區。或許直到明天,人們才會發現一個可憐巴巴的迷途——路癡。

  「曇淚姐姐!曇淚姐姐!」

  我嘗試地呼救幾聲,除了自己空蕩蕩的回音,啥子都沒有。雷峰塔景區本在十點多就關門,我們偷偷留下來,此刻也不肯能有別的遊客來救我。黑樹林和迷路一直是我最怕!以前被田奶奶扔到那裡的後遺症現在又要發作了,而且,沒有箴言來救我了。望著黑黑的一片樹林,我幾乎立即要坐下來大哭。

  倏然我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飄過來,頓時頭皮發麻!幽靈?

  不對,白色袍子的幽靈是西方特色,中國是不會存在的。我自我安慰著,悄悄地跑上去,躲在草叢裡望過去。雖然我的目力不如箴言狐族那麼出色,通常還得戴上近視眼鏡,但是我還是清楚地看到,那個人身上一件白色的長衫,在夜景裡特別醒目,但是腦袋是光禿禿的,叫我暗自琢磨了一通,答案:禿子?

  非也,在那人緊張地東張西望轉過臉的一瞬間,我瞥見了,立時心中震驚無比!竟然是那日在靈隱寺看到的性德和尚!他來幹什麼?莫非就是綁架萌萌的妖怪?

  想到這裡,我縮進身子,惟恐被他發覺,一併拿去做人質。可是若他真是妖怪,我怎麼絲毫沒有覺察一股妖身上的氣息?除非真是象箴言所說的那般,百年老妖會隱藏自身的不利。

  性德和尚似乎在害怕什麼,不時回頭探探,卻是只抽動鼻子,我奇怪之極,心念轉動,立時恍然大悟,解開了心中一個謎團。若他是妖怪,定是屬於那種目力不佳,靠氣味尋覓的傢伙。那日因為萌萌吐了我一身,我只好洗乾淨身子,換上新買來的衣物,味道便不大濃;而我把那些穿了整整一天,沾滿我味道的衣物掛在萌萌的脖子上,可能穢物的濃烈氣味也影響到了鼻子,所以最後誤把萌萌當作我了。

  我當下一想,不禁冷汗叢身,要不是我處於下風向,老早被發覺了!

  那性德和尚慢慢地走到了一間亭子,仔細瞧瞧,卻是和曇淚一起來過的夕照亭。雷峰塔位於夕照山上,以是名曰。

  他坐下來,不像休息,而是在等待著什麼人。我不敢離地太近,遠遠地在一邊草叢中,抬頭卻是被草遮住,什麼也看不見。生悶氣,只好細細傾聽動靜,夜裡出了風吹草動、秋蟲低低悲鳴、和我自己的呼吸聲,便只有性德和尚不耐煩地踱步聲,嘎然止住!

  有人(妖)來了?

  我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還敢抬頭偷看嘛?風帶來的,不過斷斷續續的片斷式詞彙,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雷珠」重複出現的頻率極高。雷珠,究竟是什麼東西,引得一群妖怪爭相搶奪。那麼為什麼會和淳翔扯上關係?

  不刻風平浪靜,我等了好久,終於大著膽子抬起頭,他們已經不見了。我大急,好不容易把握的機會轉眼丟個一乾二淨。

  我跑到夕照亭,四下裡張望,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不過雷峰塔卻是清晰可見,我路盲是因為沒有方向感,但是有這麼大的坐標在,至少可以回去了。

  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十二點差十幾分鐘。

  我順著山路,快步向雷峰塔,救人這行當,實在不適合於我。可惡的曇淚,丟下我一個人,不知道跑去哪裡。假使此刻遇上箴言他們,我該如何解釋。可即使被狠狠剋一頓,也勝過山間露宿,熬到天明強。

  當我就要接近雷峰塔的時候,赫然止住腳步,警惕地抬起頭,四下裡向夜幕緊張地張望。空氣中忽然瀰漫起一股不詳的強烈氣息,似乎在哪裡體味過,叫我渾身不快。雖然什麼東西也沒有看到,我還是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朝雷峰塔前進。

  所謂雷峰塔,是個八角型結構,從天空俯視,酷似一個八卦。我繞過一個角,感到那股氣息越發強烈,似乎近在眼前。我心中躊躇,要不要過去?我手無寸鐵,要是遇上強力的傢伙,不過是待宰的兔子罷了。猶豫許久,終於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我壯大膽子再繞過一個角,便是一片綠化地,上面白白的一片東西。

  我上前幾步,啊的輕輕一聲尖叫,立即摀住自己的嘴巴。我看到的那團白色,竟然是性德和尚的屍身!

  性德和尚側身躺在地上,口角流血,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似乎為內傷致死。他的眼睛張的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是誰弄死他呢?

  至少不會是箴言他們,因為他們還沒有過來。而且若是箴言動手,那股氣息我再熟悉不過,怎地沒有觸覺?我敢斷定,兇手是性德和尚的另一個同夥,也是百年的老妖,所以我絲毫沒有發現。而和尚死後,終於無法控制本身的氣息,流傳出來。

  我咬咬嘴唇,大概就是這樣。我沒有小妹那麼大的能耐,敢翻動屍體。見附近留著一塊園藝工人不慎丟下的幕布,揀起來伏在死和尚的身上。暴屍荒野,實在叫人不舒服。難怪我有類似的體驗,原來是以前在樾州國家森林公園裡遭遇過一場可怕的連續殺人事件。

  嗒!嗒!

  背後一陣皮鞋的響聲,我倏然轉身,卻是一個高大的影子,因為背對著月光,我一時之間,把他的面目看不大清楚。

  我驚慌失措地叫道:「你,你是誰,來幹什麼?」

  那人反問道:「我還要問你,深更半夜,一個人在關閉的公園裡神神秘秘,莫非有什麼陰謀?」

  我叫道:「胡說,你才才有陰謀。」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他會不會是殺人惡徒?

  他呵呵一笑,說道:「我怎麼可能是壞人,我是警察啊。姑娘,若是你夜間無聊爬進來,我勸你早點離開吧!」

  他慢慢地踏步,嗒嗒離開。

  我呼了一口氣,突然心頭一鬆,那股強烈的氣息,驀然之間淡了很多。我心中起疑,不禁大膽掀起幕布,呆呆地愣住,性德和尚不見了!卻在衣服的頸口,露出一個黑狗的腦袋,額前光禿禿,還有一排香疤印, 口角留著血。難道性德和尚是黑狗怪?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妖怪死後就會顯出原型,搞不清楚是否真是如此。突然背後又是噠噠的,但是不止一個人的皮鞋聲,快步向我走來。

  我急忙蓋上幕布,迎上前去,對面一個人老遠叫道:「小楓,你怎麼也來這裡了?」

  原來是箴言一夥,我撇撇嘴,說道:「為啥不許我過來?」

  箴言快步走到我面前,真的有些生氣,說道:「我叫你不要過來的,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我低下頭,輕輕地說道:「人家,人家也想幫幫忙嘛……」

  旁邊一位人說道:「原來是田兄提及的那位又愛撒嬌、又喜歡耍小性子,特立獨行的未婚妻啊!」

  聽聲音我便認出是剛才那位自稱警察的人,大概朱家的警察朋友。我狠狠瞪了箴言幾眼,意思是說,我真你講的那麼糟糕嘛?箴言尷尬地笑笑,氣氛略有緩和。

  突然不遠處有人叫喊:「找到了,找到萌萌了!」

  我們一驚,那位警察立即拔出配槍,第一個衝上前去,我和箴言緊緊跟著。箴言一隻手壓著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出危險,不想讓我打前陣。

  我們卻是在一個廁所的水箱裡,發現了萌萌的。水箱被放乾水,剛好塞下一個嬌小的人。我暗歎性德和尚的智商,同時也不禁奇怪,他們是如何找到的。

  我旁邊增加了淳翔和曇淚!曇淚,我還沒有找她算帳呢?幹嗎丟下我!

  淳翔說道:「我還真的感謝白小姐,多虧她才能找到萌萌。嗯,今天何姑娘也過來了。好巧!」

  那個警察冷冷說道:「把人藏在廁所水箱裡簡直匪夷所思,但是能把人找出來更加難以想像。何況綁匪一直沒有出面!哼哼……」

  曇淚悠閒地抱胸,一手撫弄長長的秀髮,那般膩膩的語調說道:「你是在懷疑我是綁匪。呵呵,那可不是,不信你問問何家姑娘,今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其實我也心中疑惑,剛才和曇淚的分開,她完全有時間藏匿人口。但是妖怪性德和尚已經死掉,曇淚說什麼也不像,於是我道:「好了好了,先別討論這些。照顧萌萌吧。」

  萌萌在淳翔的懷裡,昏迷不醒,我示意淳翔交給我,抱在懷裡仔細探探,說道:「身體倒是沒有大礙,好像被硬灌了安眠藥之類的,在昏睡中。」

  既然萌萌找到,雖然綁匪沒有出現(其實已經死了),大家猶如剛剛郊遊完畢,興致盎然地開車回香格里拉。路上箴言談及起來,原來淳翔實在沒有所謂的雷珠,一開始就打算動手搶人,請來了朱家的一位朋友,警界的馬至遠先生。他們進入雷峰塔景區可比我們容易,不僅朱家財大勢大,而且就是馬先生也要賣上一點面子。先在園子裡暗暗盤查一遍,居然沒有遇到我們兩個大膽的女人,然後在黑夜裡一直等到十二點,直到聽見我的聲音,之後不必多說了。

  回到香格里拉,差不多凌晨時分,忙活了一整夜,累也累死,我沒有男人們那般旺盛的精力,簡單吃了一頓夜宵,就爬回床上,睡到下午,一直到箴言進來,突然拍拍我的屁股,叫道:「起來,懶蟲!」

  我把腦袋縮進被子,不滿地嘟噥:「讓我睡,你看,太陽才剛剛升起。」

  箴言又好氣又好笑,說道:「那是落日了。今晚淳翔為了感謝我們救出萌萌,特意邀請大家赴宴。」

  我心中一凜,頓時警惕,莫非又是淳翔的陰謀,上次的的苦頭還沒有吃夠?

  我扭扭身子,不肯起來。

  箴言大怒,忽然掀開被子,身子涼颼颼的,我睡眼懵懂,只好舉起一隻胳膊,膩聲說道:「我沒有力氣了,你拉我起來罷了……」

  箴言手方一接觸,不知是計,猝然不及被拉到在床,猶如一隻蛤蟆,四肢趴著。我哈哈大笑,說道:「這就是打攪我睡覺的下場!」

  箴言搖搖頭,猛然撲上來,捉住我,緊緊壓住,叫道:「好個狡猾的女子,今天看我如何懲戒你!」

  「不要啊……」

  我討饒。

  箴言一手托著我的腦袋,仔細端詳,歎了口氣說道:「你有心事。」

  我一股驚惶,側過臉,看著對面的窗戶,落日輝煌,晚霞如血,聲音輕的幾乎自己也聽不到:「沒有——」

  我害怕說出淳翔和我的事情,素來知道箴言是位謙謙君子,不至於懷疑我的品格,但是處於一個女人自私的心理,我最希望它能永遠保留在我心底深處。

  箴言說道:「既然你不願意講出來,我也不想勉強,或許保留一點小小的隱私,對大家都有好處。」

  我囁嚅:「謝謝。」

  我心頭愕然,此刻箴言的眼神有異,溫柔中帶有一絲狂野。他那隻手放下我的頭,輕輕擱在枕頭上,然後像一隻蛇一般,從腰際慢慢游進來,滑過小腹,一直跑到胸口,不住扭動。

  「小楓……」

  他在低低呻吟。

  我閉上眼睛,心頭揚起一陣從未體驗過的激情,呼吸不由地加快。曾經無數次在深夜裡偷偷想像過,卻不曉得來得如此偶然。

  突然門吱啊的一下,曇淚的聲音響起:「你們好了嘛?我們一起過去。」

  我和箴言頓時嚇了一跳,一起轉過頭,碰到曇淚尷尬的眼神,抿嘴竊笑,一臉曖昧,頓時我面紅耳赤。

  箴言哼哼哈哈,若無其事地從床上爬起來,整整衣物。

  曇淚笑笑說道:「打攪了,你們還是慢慢忙吧。不過記著來赴宴啊!」說著掩門退出。

  討厭了,好像曇淚特別專門算計好來這時候搗蛋,下回真不知如何去見她了。

  然後我馬上撐起來,輕快地對箴言說道:「我穿衣服了,你看太陽都下去了,再不走,大家可要等急了。」

  箴言一點也不急,慢悠悠地瞧著我換上衣服,我不禁羞怒,嗔道:「看,看什麼?沒有看夠?」

  箴言攔腰抱住我,說道:「一輩子也不會看夠的。我在想,造物主真是慷慨,給了你世界上最完美的身材,如果真能找出第二個,那麼才叫奇跡。我最喜歡,就是你的細腰了。」

  有前車之鑒,今晚無論如何也不敢穿裙子了,提防一點那位對我念念不忘的朱大情人。想到也不是正式會宴,穿的比較家常一點,於是一條藍白的牛仔褲和女裝長袖衫,不系入腰間,自由披散出來,頭髮也懶得梳妝,只是一個髮夾梳成一條辮子。頗有些朋克頹廢氣息,唯獨沒有那般近乎京劇的化妝,淡淡抹了一層潤唇膏和眼彩。

  今晚淳翔在天外天招待我們,到了我才後悔,看到曇淚、馬至遠等一干人均在,連萌萌也是臉色略有些憔悴,卻精神甚佳的出現,此次決計不是淳翔的陰謀,真心感謝大家。早知道,換上裙子舒服多了。

  坐下來之後稍微鎮定如許,問及萌萌,還記得什麼,萌萌搖搖頭,自追憶到和我在知味觀吃酒,其餘一概不詳。我鬆了氣,這樣對她最好。遇到一個妖怪,而且心懷不軌的妖怪,並非一件值得珍藏的事情。想到那性德和尚,卻記起車上時看到的一則新聞,說道雷峰塔裡發現一具穿著人衣的黑狗,怪哉!

  菜餚上來,如同平常一樣,大家飲酒聊天。想到箴言那可憐的酒量,事先就勒令他嚴禁多喝、喝白酒。省得到時候醉的一塌糊塗,又要我拖走。這回可不是在一箭之地了,而且我又不會開車,真要是醉了,折騰死我也。

  那曇淚卻大喜,她是酒蟲投胎,淳翔又毫不吝嗇,諸般美酒隨意引用,於是流水一般地灌進去。不刻酒勁上來,臉頰泛起玫瑰色,嬌艷欲滴,極盡妍態,色瞇瞇地盯著淳翔,看的萌萌心裡直髮怵,生怕剛剛走了一個情敵,頓時又來了個更加成熟美艷的。

  我卻肚裡暗暗好笑,不論男女,曇淚都是表現這副德行。果然,一會兒她膩著嗓音,慢悠悠說道:「小萌萌終於救出來了,大家都很高興。只是有一事我還不明。那雷珠究竟是何等寶物?引得歹徒垂涎三尺。」

  淳翔搖搖頭說道:「我朱家雖然號稱東南第一財閥,珠寶無數,唯獨沒有這個雷珠。我曾經數年修習《中國歷代珍寶目錄》,不曾有絲毫記憶。」

  曇淚原本醉眼朦朧的雙眸突然射出犀利的目光,叫道:「怪哉,怪哉!若不是你朱家至關重要的寶物,尋常渠道不可獲得,歹徒怎麼會處心積慮綁架你最喜愛的人兒,脅迫換得呢?」

  淳翔被曇淚說道這種地步,不禁有些眩暈,瞇著眼睛思忖了半天,吃吃說道:「好像,好像朦朦朧朧的意識中,似乎真有雷珠的隻言片語,但是好像被有什麼東西封住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箴言一雙上揚眉皺起來,悄悄湊近我的耳際細語:「看淳翔這副樣子,他應該被封住了記憶。」

  我好奇,低聲道:「那人的記憶也可以封住?為什麼要封住他的記憶?」

  箴言說:「就如你丟了一個魂一樣,失去了一段時光的印象。但是這個封住記憶僅僅是使得某個記憶片斷被隱藏。若是我,最多只能把一個普通人的記憶封住兩三個鐘頭。這個人可真是厲害,居然能把淳翔一直封到現在。我猜,他因為某個某個原因不想讓淳翔知道事情——八成與雷珠有關,但又不殺他,所以只是封住了記憶。」

  我問箴言:「如果我請你幫他解開封印,你可以吧?」

  箴言苦笑道:「我還沒有這個實力。或許把你吃了之後,實力大增,或許才行。」

  我捅捅他的腰:「討厭了!」

  曇淚放過淳翔,轉過頭來問箴言:「田先生,聽說你是社會學方面的一流專家,對於雷珠,應該有所設計?」

  箴言遲疑片刻,說道:「那日我聽說了雷珠的事情後,曾經上網仔細查閱過。只是來歷太過於離奇,說了大家恐怕也不太相信!」

  我頓時眼睛一亮,說道:「哦,箴言你既然知道這個頭緒,為何不告訴我們大家。現在說來聽聽。」

  箴言見是我懇求,於是輕輕嗓門說道:「那說起來,還和在杭州鼎鼎有名的白娘子關聯。」

  萌萌奇道:「說雷珠,怎麼扯到白娘子身上了?」

  箴言歎了口氣,說道:「所以說此事來歷稀奇,信者極少。」

  他繼續講述下去:「傳說白娘子本是大海中的一條蛇,日久成精,跑到了峨眉山修煉。日後化為人形,與一個人間男子許仙糾纏。你們可知,法海為何要拆散白娘子與許仙?」

  萌萌不以為然,說道:「書上不是明明白白寫著,那法海老賊禿,認為人妖不可通婚,硬生生地拆散了小倆口,多可惜啊!」

  箴言搖搖頭,說道:「這只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卻是。那法海垂涎雷珠!」

  眾人一震,終於談及雷珠了。

  箴言又說:「那雷珠傳說是上古流傳下來的法寶之一,法力強大,據說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知為何落入白娘子手裡。後來許仙被白娘子顯出原形嚇死,就靠雷珠回復生命。法海為了雷珠,不惜施展種種手段,終於鎮壓了白娘子,逼許仙出家。然而法海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雷珠,及許仙圓寂,火化之後,才在舍利子中找到雷珠。然,是時法海業已過世,世人不知雷珠寶物,於是轉展流傳,終於下落不明。」

  眾人聽了恍然大悟,我心想,除了月女等少數種族壽命接近無限之外,其他任何妖魔鬼怪總有毀滅的一天。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深深依戀紅塵的繁華,對於生命更加渴求,就如一個貧窮人的人特別喜愛金錢,所以不擇手段想獲取延長生命的機會。

  淳翔說道:「那你可知,這個雷珠有什麼特徵?」

  箴言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詳。但是想到法海怎麼也無法找尋,估計這雷珠如同未鑿開的和氏璧一般,質樸無華,非常不起眼。」

  曇淚玩弄手中的高腳玻璃酒杯,裡面的液體猶如鮮紅的血一般流淌,她歎了一口氣說道:「人生幾何,都是上天規定好的。勉強以雷珠延長壽命,看著愛人、朋友、親人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化為塵土,忍受無比的寂寞,空虛的無盡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更何況,雷珠所謂的功效,只是一家妄言,能有幾成可信?所以,現在好好抓住一把鈔票,快樂地享受才是真諦!」

  眾人點點頭,若有所思。

第十一部 八月裡山寺月中尋桂子(卷三)

酒宴結束的時候,箴言接到一個手機電話,一邊交談一邊猶豫地望望我,說道:「請等一下……」然後轉頭,未待他開口,我搶著回答:「是不是你有事情?」

  箴言承認:「是的。你——」

  我說:「去吧,不必擔心我,我可以請曇淚送我回去。工作中認真的男人我最喜歡了!」

  他露出笑容說:「謝謝你能理解我。」

  我踮起腳後跟,親親他的嘴唇,悄聲說道:「你要早點回來哦,不然我會擔心的!」

  我目送箴言的車子離開,以後結婚了,我也會像一個普通的居家女人,白天送別箴言,在晚上熱切地迎接疲憊不堪的他,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

  除了馬至遠,其他人是一道回飯店。曇淚醉了個七八分,雖然勉強保持清新,開車卻危險之極,我也不敢坐上去。幸好淳翔喝酒不多,連面色都沒有變掉,於是我和曇淚搭了順風車,坐在後排回去。

  到了房間的時候接近十點,我洗了個澡,換上睡袍,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只等頭髮自然陰乾就睡覺。我不喜歡用吹風機烘乾頭髮,這樣對髮質損害很大,不知怎麼的,我的頭髮一旦蘸水便成捲曲,好像海藻一般,只變直了,那麼頭髮也干了。

  門外傳來噠噠的敲擊聲,我起身打開門,卻是淳翔,衣服還沒有換掉,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頓時教我心底一沉,婉言說道:「已經不早了,朱先生也應該去睡覺了。」

  我正要關門,淳翔伸腳卡住,微笑道:「請不要這麼著急地就把我拒之門外,我知道,上次的事件使你對我影響不佳,老是懷疑我要幹什麼壞事。當然,上次的那次我酒喝多了也是一個原因。但是此次絕對不會對你表現超出紳士的禮貌的事情。」

  我知道暫時無法將他趕出去,無奈之下,索性打開門,大大方方邀請他進來,心道:「在這麼多人的賓館裡面,看你能幹什麼!

  作為主人,我客套地為他泡了一杯綠茶。淳翔品茗後讚歎:「好茶!同樣是西湖龍井,在楓姑娘你的手中便與眾不同,體現那一股特有的山野氣息。」

  我微笑道:「現在茶葉加工多以機械化運作,千篇一律,其中不免帶上異味。所以沖茶需要兩遍,第一遍急衝,去掉茶葉表面的異味;第二遍是品味的水,燒得七八十度,不可沸騰,如此不至於破壞茶的本來味道。」

  淳翔歎道:「生活如此精緻,楓姑娘接受的不是一般教育。今日楓姑娘衣著雖然簡單,卻獨有淡淑氣質,加上曲發蓬鬆,披散開來如瀑布一樣。娶妻如君,一生無憾矣!」

  我聽他漫無目的地讚美我一番,不知道什麼意思,只是站著抱胸冷冷盯著他。淳翔見我不冷不熱,不免尷尬,終於實話實說:「楓,今天過來,其實是有一事的。」

  我問道:「什麼事情?!」

  淳翔一字一語說道:「就是關於雷珠!」

  我心頭一震,脫口而道:「什麼?雷珠!」立時懊悔,我一介外人,如此激動,不是叫人生疑嘛?

  淳翔卻毫不在意,說道:「今晚筵席中,我聽到田兄說起雷珠的來歷,腦中頓時升起一個模模糊糊的形象,後來越來越清晰,直到方纔,我終於確定我和雷珠的莫大關係。我想說雷珠一定在靈隱寺中!」

  原本淳翔的記憶被鎖住,難道此刻逐漸回復了?我轉念一想,不對,於是又把口氣變硬:「哦,你想起來了,真是太好了。但是那樣來告訴我一個毫不關聯的人呢?」

  淳翔激動地站起來,說道:「你是無關的人?哈哈!不!你的出現,雷珠的神秘出現,還有我幼年時候模糊記憶的回復,難道都是毫無關聯的?一定是上天把你特意帶到我身邊來的!」

  我有些慌亂,不禁失聲道:「你想幹什麼?」

  淳翔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個子看來不高,但是極為強壯有力,我怎麼也掙不開。他興奮地我說:「走,我們一起去解開這個謎團!」

  我驚訝萬分,說道:「現在?」

  「對,就是現在。」

  他掏出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塞到我手裡,說道:「我知曉,你對我缺乏信任,所以我把手槍給你,要是我有什麼不軌——只要你懷疑,就用它來崩我吧。」

  打開槍套,是把精緻的手槍,入手沉重,泛著黑黝黝的金屬亮光,我對於武器沒有概念,但是也可以知道這是真傢伙。不曉得他怎麼弄來。轉念一想,想朱淳翔之類的大富之家,就是弄一枚洲際導彈來也不稀奇。九成是在拯救萌萌的時候弄來防身。

  我躊躇,要不要和他一起過去。我生來比較好奇,心中一直催促一定要過去,但是理智卻說,淳翔這人太狡猾,難保今夜一去,貞操難保,從此只好嫁入豪門作二奶。

  終於好奇戰勝理智,我說道:「好吧,我們一同過去。不過我先換一件衣服。你再外面等等。」

  淳翔忙不迭的答應,樂顛顛地出去。

  我趕進脫下睡袍,穿上一身勁裝,牛仔褲、緊身皮夾,還有運動鞋。頭髮太長,只好盤起來,戴上一頂帽子壓住,手槍塞到背後皮帶上,如此我出來。淳翔看了我半天,說道:「像模像樣的。」

  他老樣子,西裝皮鞋。

  淳翔從車庫開出一輛銀灰的法拉利,真猜不透他們藏 了幾輛。他上了駕駛座,我磨蹭一會兒,坐在了副駕駛座。

  他把車開出飯店,直奔靈隱寺。路上頗為寂靜,我沒有主動說話,他只好說:「哈,我們像不像私奔?」

  我立即拔出槍,敲敲駕駛盤。

  淳翔頓時舉起一隻手表示投降,說道:「開玩笑了。」

  我哼哼哈哈:「是不是箴言出去也是你的陰謀?」

  淳翔說道:「田兄出去真的不是我施展手段。不過這樣也可以乘機請到我的楓姐姐。」

  我年紀比他大,以前說話時候,他一般稱呼我為楓姑娘或者何姑娘,親熱一點叫楓。這回卻叫起了楓姐姐。我白了他一眼:「油腔滑調!」

  當我們來到靈隱寺的時候,夜闌人靜,似乎除了秋蟲低低的悲鳴,天地之間能證明兩人存在的只有呼吸聲。

  我見山門緊緊閉合,脫口道:「你看,門都關著,我們這麼進去?」

  此話一出,頓時懊悔。像淳翔這樣的人,甭說小小破山門,便是銀行保險庫門也照樣破門而入。這般說話,倒是顯得我很蠢。

  幸好淳翔不是這麼細膩,沒有聽出其中的關鍵,像我擺擺手說道:「隨我來。」

  我跟他跑到一堵矮牆前,蜘蛛人手腳並用,幾下攀上牆頭,垂下一隻手說道:「我拉你上來。」

  我緊緊握住,生怕中途撒手,不免掉下去,屁股受罪。然後然後兩腳亂蹬,費了好大勁才爬上。呼,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幹這種犯牆的事情。

  下去卻是麻煩,我見居地面兩三尺之高,立即恐高症發作,竟是蹲在上面死活不肯跳下來。淳翔大怒,哪有這份耐心,先行跳下,突然抓住我的手一拉,便掉下來,當然,及時抱住。我臉色已經慘白,過來好久才說:「太可怕了。」

  穿過幽僻的小徑,已經聞到大桂樹香飄百里的濃郁芬芳。今夜距離中秋節時日近了,月朗星疏,如水一般地撒滿禪房的天井,遍角長著苔蘚的青石板,踏之恰恰作響,氣氛分外溫馨恬淡。

  我幾乎著迷,說道:「真是真是賞月天然良處啊!」

  淳翔耳朵豎起來,說道:「不難,只要你我,今後年年可以在此賞月。」

  我啐了他一口:「想的倒美!」

  淳翔打了個懶腰,深深地吸一口氣,說道:「十多年前,我就是在對面那個佛堂裡看到你所在,之前的事情,我卻怎麼也記不清,似乎有山門奇怪的力量故意阻斷了。我猜這問題就出在雷珠身上。說不定我就是那找出雷珠的關鍵。」

  我心中一凜,想到淳翔果然是聰明之人,已經構想到其中的要害原因。若是真的叫他找到雷珠,不知是禍是福?我跟著也許作對了一件事情。唉……我怎麼越來越不像人了,考慮問題的方向都是從妖怪的角度。

  「楓,你幹嗎歎氣?」

  淳翔說。

  我驀然驚醒,啊的一下:「我真的在歎氣?嘻嘻,沒有什麼事情,我們趕緊找找看吧。或許和雷珠真的有關。」

  那個佛堂門口加了一把大鎖,鐵銹斑斑,沒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淳翔向我借了一個髮夾,輕輕撥動,幾下打開。我叫道:「做賊的功夫,你倒是一等一的棒啊!」

  淳翔笑笑說:「小時候太調皮了,把家裡帶鎖的地方都開遍。」

  說著推門進去,裡面黑咕隆咚,掛滿了蜘蛛網,灰塵飛揚。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微型手電,照射一邊。說是佛堂,連個佛像也沒有瞧見,四下裡空蕩蕩的。

  淳翔一陣失望,原本看到佛堂數年沒有開啟,以為能找到什麼,卻是一無所獲。我安慰說道:「既然這裡沒有線索,去其他地方找找,或許有什麼新的發現。」

  淳翔口中答應,我們走出佛堂。今夜風平浪靜,無事裡揚起一陣怪風,竟然強烈如颱風,吹走了我的帽子,霎時那頭髮披散開來,隨風亂舞,額前的柔絲遮住了眼睛。待我撥開頭髮張望的時候,驚恐地發現,四下裡沒有了淳翔的人影!

  我不安地四下裡巡視,看到院子裡的老桂樹,被怪風吹得枝葉亂舞,在森森月光之下,好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我越來越害怕,額頭沁出細細的冷汗,驀然——
  肩頭冷不防搭上一隻爪子,我頓時慘叫一聲,幾乎暈厥。

  「你膽子真小!」

  背後傳來淳翔的聲音。

  我聽見是他,不禁鬆了一口氣,埋怨說道:「你好好的正事不作,偏偏無聊之極來嚇我。真是的!」

  我心頭赫然一緊,須知我雖然沒有姐姐一樣出眾的能力,但是感覺上極為敏銳,尋常妖魔鬼怪近身,事先都會覺察,更不用提一般的人類了。但是有如淳翔一樣,鬼魅似悄無聲息地現身,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好像是他刻意隱藏氣息,難道……

  我倏然跳開,從背後拔出手槍指著對方,喝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淳翔愕然,問道:「何小姐,怎麼了?幹嗎把槍指著我,這可是很危險的!」

  我說道:「朱淳翔為人無恥狡猾,追獵女孩子不惜手段,口齒甜蜜,什麼稱呼都會上來。這般正正經經的何小姐一說,使得我更加確切你並非朱淳翔!」

  那人呵呵地大笑起來,說道:「果然不假,原以為你這個不成熟的月女很容易對方,現在看來,也要使用一點手段了!」

  我聽到卡卡好像器械磨蹭的聲音,驚恐地發現,對面朱淳翔的身形暴漲,他原本和我差不多身高,一下子就膨大到我的兩三倍,衣服盡數漲破,露出凹凹凸凸發達的肌肉。但是臉面正好埋在月光的背陰裡,使得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也換了一種語調,冷靜而睿智,甚至還帶有一點諷刺的味道:「有一點你說對了,朱淳翔的確狡猾無恥。」

  然後移動龐大的身軀,向我靠過來。

  對於這麼大的傢伙,我打心底害怕,顫抖著威脅:「你別動,再動我就開槍了!……我開了……我真的開了……」

  我閉上眼睛,使勁扣動扳機,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也沒有刺鼻的火藥味,只是那嗒嗒的金屬打擊聲音。

  我愕然,那時巨人已經逼到我面前。

  他輕輕扳走僵直如同木偶人一般的我手裡的槍,放在眼前說道:「不僅保險匣沒有打開,裡面連子彈也沒有!」

  該死的朱淳翔,一開始就沒有安好心,假意把手槍給我防身,卻欺我不懂器械,居然連子彈也懶得裝。想想後悔,還是自己太容易輕信他人了。

  巨人把手槍塞到我手中,嘲笑道:「收起這個昂貴的玩具,可是很難得啊!」

  我慌慌張張地問道:「你,你到底要幹什麼……」

  巨人把臉湊上來,離開月光的陰影,我吃了一驚,叫道:「馬至遠,怎麼是你?」

  我一開始就應該想到,只有這個馬至遠在我身邊的時候,毫無任何氣息,彷彿一個非生物的木人。但是那時諸事纏身,沒有注意到。

  馬至遠一字一語說道:「向你借身上的一樣東西!」

  我頓時頭皮發麻,借我身上的一樣東西?莫不是人頭、心臟,還是貞操?

  那馬至遠不由分說,鉗住我手腳,如同扛麻袋一般,背在肩膀。我拚命掙扎,屁股上重重挨了一下:「老實點,不然我用極端手段!」
  好女子不吃眼前虧。我靜下來,心中暗暗盤算脫身的計策。

  馬至遠把我抬到一個到處林立塔碑的地方,隨手扔在地上。我卻撞在一個軟綿綿、溫熱的地上,張開眼睛,原來是事先被綁架過來的淳翔。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昏迷了。

  馬至遠向一邊問道:「可以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應該可以,雖然她不是完全的月女,但是血脈的羈靡是永遠割不斷。唉,如果不是月女在這個世界上極為罕見,又生活在海中,我們也不必苦苦等待四百年了。」

  我馬上爬起身,看到一個滿身銀毛的小東西蹲在地上,大小似五六歲的孩童,但是臉上佈滿如溝渠辦一道道縱深的皺紋,那一雙眼球卻凸的特別出,如果不是說人話,我真懷疑他是ET。

  馬至遠瞟了一下天空,說道:「小呂也來了。」

  話音方落,猶如變魔術一般,地面憑空多出一個人。那人西裝革履,應該在哪裡見過。我猛然想起來,衝將上去,馬至遠背後一把拉住,拖倒在地。

  我帶著哭腔問道:「箴言呢?是你們故意算計好了對付他的!」

  箴言說有工作出去,除了是這個呂冶莘叫出去,另外還有誰?然而此刻這人卻平安過來,顯然事先計劃好,把箴言調開,再騙我到這裡來。箴言一定凶多吉少。我不禁熱淚盈眶。

  呂冶莘冷冷地說道:「放心,他還沒死。我不過叫他暫時昏睡一晚上。」

  那個蒼老的小人似乎是頭頭,說道:「現在人都已經到齊了,讓我們開始吧!」

  馬、呂兩人一起點頭說好。然後呂冶莘把淳翔的身體放直,仰天躺著。馬至遠手中握著一把殺豬的尖刀,獰笑著對我說道:「何小姐,向你借身上東西的時候到了。不要怪我們,要怪就怪你自己生的不好,偏偏是月女!」

  我早已經嚇破膽了,身子僵直,一動也動不了,緊緊閉上眼睛,想像第二天人們在靈隱發現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女屍,以及箴言欲哭無淚的表情。

  右手倏然讓抓住,完了,要挨刀子了。

  哪知只是食指一痛,我睜開眼睛,手指上的血象條細線一樣淌下。我本是極其怕見血的人,但是預期的可怕下場與現實實在相差太多,竟然看到自己放血也沒有感覺了。

  我的鮮血在那個蒼老小個子的唸唸有詞咒語中,猶如一條血色的小蛇,不斷扭動盤旋,浮在淳翔上頭,尾巴伸入丹田。在今晚淡素的月光之下,分外詭異。我簡直無法相信,這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漸漸地,淳翔丹田升起一個拳頭大小的金色小球,發出極為明亮的光芒,好像早上海邊初升的太陽,刺得我眼睛睜不開。

  其他三隻妖怪六個眼珠,死死盯住小球,就如同是白娘子見到了輪迴了一百世的許仙一般。

  「雷珠!雷珠!這四百年果然沒有白白地浪費掉!我終於又一次見到了!」

  那個蒼老的小個子發出呷呷烏鴉一樣的難聽笑聲,急忙撲上去,摟住雷珠。

  馬至遠一把推開我,也走了上去。

  我頓時跌坐在地上,將受傷的食指伸進嘴巴止血,一邊撕下內衣一角包紮,一邊心中暗暗發怔:究竟怎麼回事?雷珠會在淳翔的體內?為什麼要我的血才能提煉出來?莫非我前世與他真的有緣?

  那邊三隻妖怪卻已經吵起來了,蒼老小個子死死護住雷珠,攔開其他兩人,叫道:「我們三人之中,我的壽命最短。你們不過青壯年的時候,我已經風燭殘年。因此理所當然要我先來使用雷珠!」

  馬至遠大吼道,聲震如雷:「不行!你這一試,雷珠又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復,那麼這四百年來,我們不是白白地等待了嗎?」

  蒼老的小個子突然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在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有種奇怪的滑稽。他說:「但是你知道嗎?雷珠的危險性也是很大的,萬一不成功的話,我們大家都會完蛋!但是如果讓我先來,嘿嘿,反正我也老的可以了,大不了先歸天等你們了……」

  馬至遠一怔,回頭瞟瞟呂冶莘,後者點點頭,說道:「的確如斯,我們還是小心從事,不妨便讓他嘗試一下,對於我們來說,又沒有多大的損失。」

  馬至遠只好說:「既然如此,你便先試試看。要是你和朱且福一般。別怪我們不客氣!」

  那小個子答道:「好!」

  他把雷珠放在丹田,閉上眼睛,口中又唸唸有詞,倏然雷珠暴亮,幾乎像一顆超新星般爆發。

  我乘機爬起身,打算溜走。哪知馬至遠感覺實在敏銳,不亞於我,隨手拎住我的衣襟,扔在地上,警告道:「不許逃跑!否則我不客氣了!」

  我乖乖地站在一角,看著那個小個子,他皮膚慢慢地失去光澤,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死掉了。待雷珠的亮度恢復原先狀態的時候,他的皮膚就像貼在身上乾硬的泥巴,一塊塊龜裂,茬茬地往下掉落。冷不防小個子的頭頂鑽出一個長黑油油頭髮的腦袋。我大吃一驚,小個子蛻皮了?

  然後又伸出一隻健壯的胳膊,撕開死皮,終於破殼而出一個男人赤裸的身子。我紅紅臉,撇過頭不看。

  呂冶莘眉頭皺皺,不滿這個情況,脫下外套披在那人的身上。

  馬至遠努努嘴巴,說道:「這兩個傢伙怎麼處理?」

  那人披上衣服,他個子不是很高,穿了身材高挑呂冶莘的衣服,好像一件大褂。他瞟了我一眼,然後朝我走過來,逼到我的面前,叫我頭皮發麻。

  那人伸手輕佻地挑起我下巴,左右打量,說道:「那個混蛋的後裔隨你們處置,但是這個月女——仔細看看,還長地蠻不錯,我喜歡。」

  我個子比他高,此刻不敢動彈,向後傾斜了腦袋,只能藉著眼角的餘光瞧著他。我已經感覺到,他肆無忌憚地放出壓迫人的氣息,是一隻上百年的強大妖怪,對付我這樣一個簡單的人,當然不必費多大力氣,還是老實一點為妙,轉念一想,裝傻正是我的拿手好戲,於是哆哆嗦嗦說道:「你究竟是誰?難道,雷珠真的有傳說中那般的一樣起死回生功能?」

  蘇子文把手指從我下巴移開,冷笑道:「你真的是月女嗎?難道不知,這雷珠是上古月神遺留下來的三聖物之一。」

  我終於可以低下頭,脖子酸死了,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蘇子文越發得意,果然和我猜地一樣,大凡成功之人,必定抱有急於向他人炫耀一番的心理,他大聲說道:「上古時期,在古人與諸神大戰之後,天地之間一片阿修羅場,這挑起戰爭的罪魁禍首,就是主司破壞與美麗的月神。她死後,遺留下三件聖物,被她的後裔瓜分。分別是望月刀、不摧甲和皎明鏈。雷珠本是皎明鏈其中的一顆而已,大部分的皎明鏈在另一位著名的月女——女媧的補天行動中消耗怠盡,只餘下一顆,就是現今的雷珠。」

  我說道:「我以為雷珠必定珠子一般,哪裡料到,卻是這麼一個球狀的光體。」

  蘇子文說道:「雷珠本無體,依附肉體存在,向來是月女一族的寶物。一千多年前,被一個月女從海中帶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

  我說道:「聽說白娘子用雷珠救活了許仙,但是法海垂涎,可惜直到去世也沒有見到。」

  蘇子文搖搖頭,說道:「這你錯了。據我所知,雷珠最主要功能是『回復』,把任何事物回復到原先狀態,所以不是雷珠救活了許仙,而是回復了生命。我也是相同的原理,回復到以前的青壯年時期。但是雷珠一旦回復功能用過了,視消耗力量大小,便會進入休眠期。所以法海一輩子也找不到雷珠。說起來,要是沒有雷珠,也不會有我們。」

  他漸漸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那大概是在四百年前,馬、呂還有躺在地上那個傢伙的祖先,不過是人類屠刀之下無力掙扎的犧牲,而我更是僅靠一點殘羹剩餚存活的可憐蟲。光聽聽我們的姓束,就應該明白我們的族類了。」

  我早猜到他們是什麼畜類變化過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淳翔的祖先竟然也是其中一員。我絲毫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妖獸血脈的殘留氣息,縱然過了數代,即使沒有如我月女的能力一點沒有改變,也是要有少許痕跡。

  我略一分神,漏掉了蘇子文的幾句話:「……直到有一天,我在牆壁之間打洞的時候,無意發現一間暗室,裡面存放了不少亮晶晶的珠子。現在想來,怕是那個白娘子夫婿許仙的火化舍利子,不知為何被這家人秘密收藏。我作為小東西的好奇,偷偷地運出幾粒,藏到我自認為安全的畜圈。呵呵,真是天意啊!我們幸運的碰上了雷珠數百年一次的力量大釋放,於是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平日裡最最害怕人類的模樣,周圍還存在了三個其他兄弟。」

  我插嘴說道:「你不是說過,雷珠的功能便是回復,怎麼把你們升級做人了?」

  蘇子文一陣躊躇,露出不屑輕蔑的表情:「你真是個笨蛋!身為月女居然還能活下來真是奇跡!雷珠的功能之一是回復,但不過是最主要的功能,而其他的一項功能就是轉化,否則當日女媧如何用幾顆光禿禿的珠子去補天?那時雷珠附在許仙的舍利子上,有如一個儲水容器,日夜不停地從周邊吸收力量,幾百年來,早已經存滿了,卻一直沒有地方釋放,幾乎要爆破,幸運的我們遇見,以它的方式釋放,把我們轉化成為了妖!」

  「四人之中,以我最智,加上又是我的關係大家才能逃脫人類的屠刀,於是我做了老大,與後來加入的全不練合稱江南五通神。但是我們仍然瞞著他關於雷珠的事情,因為這只是屬於我們四個的秘密。但是一切!卻全部被這個姓朱的傢伙破壞!」

  蘇子文牙齒咬地咯咯作響,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記恨猶新。

  「這個混蛋,貌似蠢笨,其實單以心計而論,卻是我們之中最負城府。不知為何,羨慕起來做人的種種好處,一點也不顧及兄弟之情,竟然暗中偷走雷珠,借助變成了人。從此雷珠也流傳在了朱家人氏的血脈之中」

  「當時我們發現時,本想立即從他的身上提出雷珠,然而使盡諸般方法也是無用,他早已看破這一點——我們為了雷珠不僅不會傷害他,還會竭力保護,逍遙完一生,留下子孫後代。」

  「我們終於知道雷珠是要月神後裔的血脈才能提出,但是過了百萬年,世間月神的後裔已經極少,我們無處找尋。八十年前雷峰塔倒下,我們倒是打算找找白娘子,哪知這娘們厲害之極,幾下就打跑我們。之後心灰意冷,尤其是我壽命將至,更是從容赴死。」

  「但是十多年前,來了一個人物,雖然恨極 ,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居然能提出雷珠!」

  我心中暗暗吃驚,莫不是我爺爺,十多年前,他本是帶我姐姐來養病,因為我是最喜歡的孫女,順便也帶來。那時好像發生了一件什麼事情,爺爺把我們趕到一個佛堂裡,自己應付。

  呂冶莘此時叫道:「蘇子文,這個女人,是你記恨的何老賊的孫女!」

  馬、蘇二人同時眼睛發亮,射出凜冽的光芒,質問道:「什麼?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

  那話中含著另外一層意思,便是:「你故意不說,卻在此時公開,裡面是不是存著陰謀!」

  呂冶莘淡淡一笑:「我也是從她的未婚夫那裡得知不久。再說,何老賊已經歸位了,何必擔心什麼?」

  「也對,何老賊死了,為了化解我們兩家的恩怨,就從你我做起吧。仔細想想,還是真奇怪。何老賊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月女的孫女,呵呵!」

  蘇子文又是說道:「那時雷珠能量早已積滿,數百年一次的釋放期又到來。由於這次附在肉體之上,惡果便顯現出來。這個朱家的後裔從小身染沉疴,尋遍名醫不行,只好找高僧護法,正是靈隱寺濟善大師,恰好你爺爺亦是同在場。說是我恨極了他,但是不得不佩服,何先生不借助任何法器,憑空提出了雷珠,叫人大為驚歎。我們一見之下,頓時起覬覦之心,除了全不練,聯手硬奪!」

  這時他臉上顯出自嘲似的苦笑:「但是我們太高估自己了,想想何先生既然可以做到我們數百年都無法成功的事情,對付我們自然不費吹灰之力,大戰之下,我們落荒而逃。不知何緣故,何先生並沒有乘機除掉我們,因此在他走後我們依舊過著從前一樣的生活。為了方便監視這個朱家的小孩,馬弟作為朱家的朋友接近;全不練卻在濟善大師過世後假冒其弟子,觀察為何之後這個人每年在那個雷珠提出的日子裡來靈隱寺;呂冶莘學問最高,拚命聯絡國內學者,想方設法找出關鍵。倒是唯獨我大限逼近,只是坐著等死。」

  馬至遠接著說道:「全不練這個傢伙,在得知你便是何先生孫女,居然瞞著不告訴我們,妄圖綁架你向朱淳翔敲詐雷珠。可笑這個傢伙,因為數次都沒有參加過雷珠事件,只是耳聞,居然不知道雷珠不是尋常的珠子。我知道大怒之下,殺了此黑狗,一了百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你殺害了性德和尚。」

  馬至遠哼的一聲,鼻孔朝上,絲毫不把這當作一回事,對他來說,或許真的和殺一條狗差不多。我不禁為我的下場擔憂。

  蘇子文說道:「你把這朱家的子孫處理掉。我們照顧了背叛兄弟傢伙的後代四百年,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雖然朱淳翔的人品惡劣,但是畢竟涉及到一條性命,我仍然驚地大叫起來:「不要!」

  「呵呵……」

  寂靜的夜被一陣猶如野獸一般的毛骨悚然笑聲打破。我愕然看到淳翔搖搖晃晃站起來,一邊擼著頭髮,一邊說道:「自從小時候被何先生封住了記憶,我還是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說這些事情。楓姑娘,多謝你關心我。」

  蘇子文冷笑道:「遲早要送死的人,即使知道了又有什麼必要呢?」

  馬至遠倏然行動,如同一顆出膛的手槍子彈,高速衝向淳翔。如果真是撞到,以動量而言,必然是飛開幾十米,粉身碎骨。

  淳翔一直是整理頭髮,眸子冷冷的注視著對方的動作。兩人距離本來就是不遠,馬至遠動作又是極快,我不知道想如何避開。剎那間,淳翔呼地地向上一躍,飛上半天!對,就是飛上半天,即使專業跳高運動員,在沒有加速的情況下,最多垂直跳上一兩米。淳翔雙腿筆直,衝上十多米的高空。

  馬至遠驟然止步,也是滑出了七八米。

  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倏忽之間的變化太大,讓人接收不了。

  蘇子文臉色大變,大叫道:「不好!雷珠首先把他回復了!」

  淳翔滑動過來,緩緩落下。我看到他一雙眸子,晶亮如發光的小電珠,射出壓迫性的目光。他把拳頭握地卡卡作響,獰笑道:「我現在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感謝你們把握的能力喚醒,真是想不到,我還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作為一隻經歷了數百年風風雨雨老妖的蘇子文早已鎮定下來,冷冷說道:「即使雷珠如何強大,回復的只是你以前的能力,和我們幾個比較起來,不僅僅存在差距問題,還在於經驗問題!上,馬、呂你們二人去幹掉他!」

  簌!簌!

  兩道白光撲向淳翔。

  淳翔面目堂堂,此刻卻越來越猙獰,突地嘴邊暴出兩根彎彎的獠牙,身體龐大化,衣服盡數漲破,轉眼化成一頭如山一般可怕的怪獸。渾身長滿長長的黑毛,加上兩個彎牙,若是添上長鼻子,真是猛犸像一般。他,便是朱家祖先的原型。

  馬、呂二妖也顯出原型,分別是一頭高大的白色馬匹和灰色的驢子,但是與尋常看到的溫和有蹄類不同,四個蹄子尖尖似槍,嘴邊更是突出了獠牙利齒。

  三隻妖獸打鬥起來,天昏地暗。這野豬本來既是一猛獸,民間素來有一虎、二熊、三豬的說法,意思是說一隻野豬發起飆來,就是老虎狗熊也要避讓三尺。更何況淳翔乘著年輕人的一股子銳氣,以一敵二,竟然絲毫不見落下風。

  蘇子文面無表情,卻朝著另一個方向的小林子高聲嚷道:「裡面埋伏了許久的朋友,也不出來打個招呼?」

  我心中暗暗歎道,雷珠果然不祥,還有其他妖怪在伺機搶奪。但是一股熟悉的味道湧來,我欣喜萬分,聽草叢被撥開的擦擦響聲,顯出一條高挑的身影,失聲喊道:「箴言,你來救我了!」

  按照我以前的個性,此刻定然先好好罵一頓再說。我看到箴言額頭血跡未乾,顯然是遭到呂冶莘襲擊之後,不顧傷痛趕過來。可是難以抵擋三個妖怪,於是暗中潛伏,尋機救人。我心頭一軟,眼睛有些模糊,遙遙凝望他,卻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蘇子文哈哈一笑:「我當是什麼強有力的對手,不過是一個三尾小狐狸。不在鄉下偷雞吃,跑到城裡來幹什麼?」

  箴言不慍不怒,他向來辦事穩妥,不會輕易地被惹火,淡淡說道:「我們妖與妖之間,就以我們的方式解決,不要牽涉其他無辜的人類。」

  蘇子文說道:「哦,原來你便是這個女子的未婚夫啊!」他輕佻地摸了一把我的臉蛋,我伸手厭惡地推開,「喳喳,這麼美麗的女子,我怎麼捨得傷害呢?等我幹掉你了,再來慰濟她寂寞的身心!」

  箴言臉色向下沉了沉,對我說道:「小楓,你過來。」

  我先走了幾步,回頭看看蘇子文沒有動靜,於是大著膽子噠噠往箴言跑去,一邊扯下內衣的一圈,急切地說道:「箴言,我先為你包紮一下!」

  「好……」

  話音未落,箴言倏然呼地一下,衝出去,掉下一對衣服。那蘇子文卑鄙地發起偷襲,箴言趕忙顯出原形與他纏鬥。

  蘇子文乃是如同小牛一般龐大的碩鼠,灰毛在月光之下油光閃亮,最為誇張的則是他那一排如匕首一般的門牙,尤為可怕。

  箴言我已經看過多次了,是頭火紅色的三尾狐。兩者纏鬥在一起,撕咬聲、抓捕聲,響徹不停。雖然箴言個體大於碩鼠,但是明顯處於下風,可能事先已經受過傷,不免行動略有些遲緩,所倚仗的只是狐族特有的法術。

  箴言一把火燒過去,碩鼠靈巧地躲開,冷不防撞上去。箴言眼眸裡露出痛苦的神色,重重摔倒地上,倒地不起。

  「箴言……」

  我雙腳一軟,幾乎翻到。

  碩鼠吱吱地向我狂笑,我越聽越怒,撿起箴言遺下的皮鞋扔過去,那傢伙跳躍避開,皮鞋咣當砸在石塔上。

  「妹子,亂丟東西可不好。要是砸到了花花草草,可是罪過啊!」

  一個聲音傳來,曇淚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面前。我心中一絲疑惑,她是怎麼過來的?我絲毫沒有覺察,等等,難道……

  那碩鼠大叫道:「你……你,你這個奸猾的女人。我們居然被你騙了!難怪我們一直感受到有一個月女的氣息,最初還以為是那個不成熟的傢伙,原來是你故意混雜於其中迷惑我們!你的目的,也是雷珠?」

  曇淚呵呵冷笑:「廢話少說!」

  曇淚嬌小的身子驀地龐大數倍,延長七八米,竟然是一條罕見的白色巨蟒,昂起頭,雙目如燈,不住吐著鮮紅的蛇信子。

  蛇正是鼠類天生的剋星,蘇子文一見之下,頓時遛遛如一個陀螺般地四下裡逃命,想倚仗著較小的身子躲過去。

  那大蛇看似龐大,其實身形極其靈活,左扭右轉,總是在碩鼠後邊數尺之內,哪是捕獵,純粹是戲弄。

  如此數次,碩鼠終於知道難逃毒手,渾身簌簌發抖,縮成一團,動也不動彈。那大蛇閃電般地一口叼住,吞進肚裡。然後慢悠悠地向我這邊游過來,身子漸漸變化,到我跟前時,已經是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子形態。

  我早嚇個半死,那生吞活吃的一幕實在驚心動魄,看到她的過來,兩腿終於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下,戰戰兢兢擠出四個字:「不要吃我……」

  曇淚咯咯笑道:「你我皆是同類,我怎麼會吃你呢?起來吧,妹妹,有件事情麻煩了。」

  說著把我扶起來,儘管還在兩條腿子不停打哆嗦,至少勉強站住。

  曇淚又說:「每次變形,都忘了會把衣服漲破,總不能光著身子回去。妹子,借你老公的衣服一穿。」

  她撿起箴言的外套,兩人身材相差實在太多,曇淚披著箴言的外套,猶如穿了一件風衣一樣,不過總是把全身遮住了。

  我的心情徐徐平靜下來,那股猶如親人一番的思緒油然而生。她是月女,我勉強也是,難怪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就會產生好感,原來——我們是同類。

  一頭野豬哼哼喘著粗氣跑到我們面前,化出人形。馬、呂二人,見到曇淚吃人,嚇地魂飛魄散,顧不得淳翔,逃之夭夭。

  淳翔也是裸著身子,我臉一紅,撇過頭不看。他便從我手裡胡亂找了件箴言的衣服先穿上,然後大聲問道:「白曇淚,怎麼你也來到了這裡。亦是為了雷珠?莫非你便是他們口中的白娘子?」

  曇淚悠悠說道:「非也,雷珠本來屬於我們月女一族,我這是物歸原主、完璧歸趙。白姐姐是我心目中仰慕的女子,所以我跟了她的姓束。」

  淳翔冷笑一聲:「你做的好陰險啊!自知無法對付幾個妖怪,便不動聲色地暗中觀察他們火拚,坐收漁翁之利。然後乘機幹掉一個,殺之立威。想得到雷珠,沒那麼容易!別以為我怕你!」

  曇淚呵呵笑道:「那麼你以為馬呂二個會輕易放過你嘛?你會使用雷珠嘛?」

  淳翔一怔,這倒是個問題,而且一旦放出雷珠在他手裡的消息,那群妖還不源源不斷地湧來?與其這樣,不如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推給曇淚,看雷珠的能量消耗的七七八八,非數百年不得恢復。到時候自己還活著都是問題。

  於是默認了雷珠回歸曇淚。

  曇淚對我說道:「傻妹子,還不快去照顧你那受傷的老公!」

  我幾乎忘記了。

  急忙趕過去,雙膝著地跪下,把箴言的腦袋捧到懷中,又撕下一圈內衣,細心包紮好,哭著說道:「箴言,不要責罵我。今天我又不聽你的話出去闖禍了。」

  他伸手摸摸我的頭髮,微弱地說道:「小傻瓜……我也不是一樣嘛?」

  幸好箴言受的傷還不是很重,只需休養幾天,躺在床上。我時時刻刻陪著照料,看的淳翔羨慕不已,嘖嘖歎道娶妻如斯,一生無憾。

  我向他鞠了個深深的躬,嘴裡說道:「真是對不起,我令你失望了。」

  淳翔霍然叫道:「什麼?」

  我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說。我既名之為楓,除了秋天出生,更是我五行缺木,從此不能佩戴金石飾品。小時候的玉珮,向來由家姐收藏,雖然丟失,如今仔細看來,那塊你揀到的玉珮,只是款式相近,我一時之間沒有辨別出來。真是抱歉,我並不是你的夢中情人。」

  淳翔瞪大眼睛,猛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繼續說:「夢中情人相會遙遙無期,現實中的人才值得關照。萌萌脾氣雖然有點任性,但是是為好姑娘。請好好照顧她!不要辜負了少女的期望。」

  淳翔無力地揮揮手說:「你走吧……」

  箴言身體很快好轉,我和箴言便在離開杭州前一天的晚上,預定了樓外樓一間包廂,舉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小小餐宴。當電燈按滅,紅燭搖曳,我心情羅漫,半合目光,含情脈脈地凝視箴言。

  飯中,箴言說道:「其實,你和淳翔的事情我知道。」

  我一驚,但是沒有在臉面上顯現出來。

  「是曇淚告訴你吧。萌萌是我的死黨,斷然不會說出來,唯獨曇淚心思叵測。」

  箴言說:「我不會介意這件事情的。」

  他從背後慢慢把我溫柔地圈住,腦袋擱在我肩膀,悄悄咬我耳朵:「因為你已經證明了你的心。我知道,你向來不信什麼五行缺木一說,金銀首飾,身上從來不缺,這次遠行怕弄丟了才沒有佩戴,正好騙過了淳翔。你本來就是他的夢中情人,但是……」

  他親親我的面頰,我熱度上來,低聲說道:「你才是我心中的唯一……」

  對面窗外,便是西湖夜景,五光十色,一輪滿月掛在半空中,月色滿天,水中亦是一或缺或合的月,那西湖恰如那溫柔的一女子,在情人的懷中,脈脈含笑。

第十二部 九月裡都市妖奇談(卷一)

路,是大地的傷口;城市,是大地的疤痕。自從有了城市這種怪物,大地就傷痕纍纍。如今,我來到了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在妹妹拋下可憐的姐姐獨自去偷歡時,我無聊之極,正好表弟過來邀我去他家小住幾天。我和這位表弟,有著說不清的關係。他雖然承認喜歡我,而且也在交往中,但是很多時間裡,都是把我扔下一個人不見了。這叫我很不滿,我是個害怕孤獨的人,從小和妹妹一起長大,我已經不能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所以我同意去上海,會見會見姨夫姨母,希望把我們的關係確定下來。

  上海,繁華的城市。但是我對繁華卻沒有多大感覺。我喜歡的是那種清新的林間和涼風習習的海濱,對於空氣污濁、人口眾多的地方,說不出的厭惡。大概這可以說是野性吧。我未被馴化。不過妹妹倒是很熱衷繁華的生活。

  我們來到了上海市區的一棟別墅內,是表弟程颯開車過來的。他家是樾州豪族程氏家族的一個遠支,但是也掌握著可觀的財產,所以這麼一棟市中心的別墅,對他們來說,並非昂貴的奢侈品。

  此刻晚飯時間,姨夫和小姨在門口迎接我們,自從爺爺去世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拜會他們了。當我下了車,小姨首先奪步上前,幾乎熱淚盈眶說道:「是小男,好久沒有看到家裡的人了。」

  我說道:「我也很久沒有看到小姨和姨夫了。」

  小姨說道:「快,快進屋去。肚子餓了吧,先吃飯吧!」

  於是我們先進去,後面的男人提著箱子進來。

  裡面當然也裝飾的不錯,卻沒有一種暴發戶的感覺,到底是老牌貴族,姨夫的眼光不俗。飯桌上堆滿了精緻的食物,放了四副碗筷,看來小姨和姨夫一直等著我們過來。

  小姨把我拉到飯桌邊,坐在她身邊,說道:「吃吧,這是小姨親手做的食物。」

  以前程颯對我說過,程家雖然雇了不少人,但是像晚飯之類的家庭生活,小姨還是堅持自己動手,她的理由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裡,丈夫和孩子吃不到主婦自己煮的食物。」

  晚飯非常合我胃口,清淡少油。平常妹妹的食物總是偏甜,她喜歡甜食吧。

  飯桌上,小姨笑瞇瞇地瞧著我吃掉她親手做的食物,說道:「以前我記得小男是個病懨懨的孩子,女大十八變,如今出落地這般美麗,瞧把我兒子引的。要是做了我家的媳婦真好!」

  程颯說道:「男姐姐,你看我爸媽都很喜歡你,如果我現在向你求婚,你會嫁給我嘛?」

  我說道:「你敢向我求婚,我就嫁給你,絕對不後悔。」

  程颯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匣子,踢開凳子,半膝跪下,面向我打開小匣子,裡邊是一枚光澤鮮潤的全碧玉戒,正聲道:「現在,我——程颯,正式向何男小姐求婚!」

  饒是我再精明過人,在此等場合,也是呆呆地愣住。我曾經考慮過會嫁給程颯,但是在我的構思中,未來我們也是和妹妹、妹夫一般,在家長的牽引下訂婚。但是,我居然遇到如此西式的求婚儀式,頓時不知所措。

  小姨推了我一把:「小男,表個態啊!」

  看著她眼神中閃爍了狡黠的光芒,我突然醒悟,這一定是小姨策劃的,如果有這樣的求婚,對於女人來說,則是無法抗拒的誘惑,畢竟我也有女人的虛榮。

  向來大方的我也不禁扭捏起來,紅暈飛上臉頰,一直熱到耳根子那邊,低聲蚊鳴:「好!」

  程颯大喜,興沖沖地叫道:「男姐姐答應了!」

  我接過程颯遞來的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然後掏出一枚玉珮說道:「這次過來,我沒有帶什麼珍貴的物件。這塊隨身玉珮是我的護身符,是就作為我們訂婚的信物。」

  程颯急忙掛在脖子上,然後含情脈脈地朝我凝望,好像一個餓漢面前是滿漢全席。

  我小聲說道:「以後天天可以給你看,現在吃飯吧。」

  程颯微笑,拍馬屁道:「一輩子也看不夠。」

  這次晚宴,與其說是吃小姨精心煮的食物,不如說是在吃我。我的面頰被小姨笑瞇瞇地細細端詳半天,說道:「像極了,像極了!」

  我說道:「是啊,我和小姨正是像一對母女!」

  據說看過我面貌的人都說,我和小姨最像了。小姨結婚甚早,今年不到四十,加上保養良好,潔白的面頰看不到一絲皺紋,眼睛還是那麼明亮清澈,身材沒有如一般中年女子的發福,反而越顯苗條,與其說母女,倒不如說姐妹。

  小姨微微一笑,瞥見兒子、丈夫的的目光對比,說道:「這孩子最戀母,連喜歡的女子都和媽媽差不多。父子倆一副德性。」

  姨夫大笑道:「應該說是我們父子倆都是艷福不淺,都能娶到何家最美麗的女子!」

  小姨羞澀一低頭,輕聲嗔道:「討厭!」

  晚飯之後,待傭人收拾完畢,大家聚在客廳,閒著聊天,說說笑笑。

  一隻黑貓悄然無息地從我腳邊,那雙碧綠如竹葉青的眸子盯著我看了幾眼。我哇地叫道:「好可愛的小貓啊!」

  程颯說道:「這是我小時候見到這只黑貓在風雨中簌簌發抖,覺得很可憐,於是抱回來收養。托它的福,家裡從此不見老鼠之類的東西。」

  我伸出雙手向黑貓打招呼:「來來,小貓抱抱。」

  那黑貓喵的一聲,抽身逃開。

  我大怒,追將下去,一人一貓,於房子裡追逐不休。

  小姨咯咯笑道:「都這麼大了,還是挺孩子氣的!」

  在姨夫、程颯的幫助下,我終於把黑貓手到擒來,抱在懷裡,撫摸著它柔軟的細毛,對大家說:「小姨,我先玩一會兒小貓。」

  我走入陽台,確定程家人不會聽到我的聲音,頓時卡住黑貓的脖子,使勁搖晃,叫道:「老實交代!你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黑貓慘叫連連,嚷道:「要命!我說了總可以,你不要搖晃了!」

  我把它擺到面前,道:「說!」

  黑貓搖搖尾巴,說道:「你也聽到了,我是被程颯小時候揀來的。我無家可歸,只能把這裡當作家。你看,我來十幾年,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我放下黑貓,警告道:「好!我饒了你,不過要是讓我知道了你在幹什麼壞事!哼哼……」

  黑貓小聲嘀咕:「你這女人真厲害,雖然與這家的女主人很像,但是沒有類似的好脾氣。程颯娶了你,慘了!」

  我回頭瞪大眼睛,說道:「你說什麼?」

  黑貓嚇了一跳,說道:「我是在說,日出東方,唯你最美,以是名曰,何男美美。那程颯娶了你,真是前世敲爛了七十二隻鐵鑄木魚,翻破了三十六本四十二章經才積的德。」

  我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像話。」

  這時一雙大手溫柔地圈住我的肩膀,我稍微一怔,耳邊傳來程颯的說話:「今天你是第一次來上海,我帶你出去逛逛?上海外灘的夜景,可是非常美麗的。」

  其實我對人造景觀缺乏欣賞的興趣,但是為了不至於在訂婚第一天就掃未婚夫的興致,於是答應說:「好啊,你要多帶我去幾個地方。我喜歡漂亮的地方。」

  程颯今天非常興奮,向父母告別,馬上開車帶我出去,遠遠傳來小姨的叮囑的聲音:「一路走好,千萬不要出事情。颯兒,現在你可是有妻室的男子,要肩負責任!」

  上海的夜空沒有星星,到處灰濛濛的一片,不時閃過螢光燈的餘暉,車子沿著高架通道前行,兩邊的路燈匯成一條橘紅的光帶。不刻來到外灘,此地的建築頗為古老,風格明顯是西洋式樣,若是妹妹在場,一定歡喜地高叫起來,對我而言,實在和一堆土包沒有任何區別。

  晚上外灘風很大,九月的空氣已經冰涼,程颯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見我興致索然,說道:「天氣太冷了,我帶去個另外的地方。」

  沿著蜿蜒曲折的蘇州河,這次的地方照例是很舊很矮的房子群,甚至沒有刷上粉牆,露出經歷歲月洗禮的斑駁紅或灰的磚,不過哪裡倒是有很多人,個個衣裝奇異,我們這樣正統的裝扮進入,反倒成了另類。

  程颯的朋友還不少,立即有人叫道:「小程,好久沒有來,終於盼到你了。」

  有人咦地發出疑問:「這位女士是……」

  程颯自豪地介紹:「我的未婚妻!何男女士!」

  眾人嘖嘖歎道,顯然對於我的美貌和程颯的艷福,對於這樣的景象,我見怪不怪。

  程颯和他們說起了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儘管每個字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組合起來卻是我這個聰明腦袋無法思考的東西,我一句也插不進,怏怏不樂。四下裡打望,瞥見牆壁上掛著許多奇怪的東西,或是幾個鐵圈,而且生銹了的;或是打了一個牆洞,冷風吹進來;或是一張大大的白紙,胡亂塗了許多莫名其妙的符號,我好奇心升起,拉拉程颯的衣袖,問道:「咦,這是什麼東西,幹嗎掛在牆上?像裝飾,太難看!」

  程颯哈哈大笑,似乎帶著幾分嘲笑的味道,感染了周邊其它的人。我頓時有點生氣,說什麼我現在也是你的未婚妻,你笑我沒意見,但是其它人在嘲笑我的時候,你得要維護我。

  程颯看我臉色有變,趕忙正色說道:「這是先鋒派象徵藝術。你看,一個又一個鐵圈代表人類的命運是相互圈套;而有許多符號的畫,那是在說,人類的文化是複雜的!」

  他一個個,不厭其煩地為我解釋,我似乎明白了,不過也僅是似乎,遠遠無法達到理解的程度。

  突然一群人喧鬧起來,程颯瞟了一眼說:「正好,今天還有一個行為藝術表演。」

  「行為藝術?」

  我帶著思考觀察眼前,一個半禿男人歷領著兩個帶京劇臉譜的女孩,她們幾乎裸露了整個身子,僅僅在下邊腰間裹著一塊白布,我為她們而臉紅。禿子一邊走一邊喝著可樂,然後到了場地中央,拎起一桶油漆,胡亂潑在裸體女孩身上,完了。

  我叫道:「這就是行為藝術?」

  程颯說道:「是啊。」

  我冷冷地問道:「這以為了什麼?代表了什麼藝術?」

  程颯一攤手,倒蠻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以前我看過一個行為藝術,一個人活剖開牛腹,鑽進去,代表人對母親子宮的依戀。還有一個用嘴叼住小雞,悶死它們,那個我也明白他們探討的意義了。」

  我冷眼橫看著這些人們,有幾個人甚至哆哆嗦嗦地從錫紙上挑起一些白色粉末,混合在香煙裡抽,頓時臉上露出像成仙一樣的美妙表情。我吃了一驚,這不是公益廣告上常常說的吸毒嘛?

  我拉住程颯的手,拖出來,急速說道:「以前我不管,但是現在我作為你未來的妻子,有責任說一下,你不要和這些怪物們在一起,搞什麼人類無法理解的藝術。」

  程颯頓時瞪大眼睛,抗議說道:「男,我知道你可能一時之間無法對他們理解,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藝術態度和人生觀,在我看來,這是藝術的真諦,脫去了繁華和虛偽的表面,流露出的真自我。我讀大學,就是為了更加深刻的瞭解他們。」

  我大聲責問道:「你的意思,我這個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蠢?看不懂所謂的藝術?在我眼裡,他們只是一群變態、怪物與吸毒者,整天吃飽了飯沒事幹!好,要是你不離開他們,我走!去和你的行為藝術結婚吧!」

  我拋下這句話,就怒氣沖沖地轉身大踏步離開,根本不理會他的叫喚。

  外邊的冷風一吹,我額頭髮涼,慢慢靜下來,捫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一直寧靜如水的我,今天這般脾氣暴躁,每聽程颯的一句話,都覺得他的諷刺。這是為那般?

  我在街上遊蕩了許久,已經迷失了回去的路途,突然瞥見前方有一個酒吧。

  「青蝠酒吧……」

  或許酒可以解千愁。

  我於是走進去,雖然知道自己身上一分錢也沒帶,不過有人會替我付的。

  裡面比較安靜,在我走入之後,所有人頓時都把目光投到我身上,更是安靜地可以聽到螞蟻在談戀愛。我大刺刺地坐到櫃台邊,叫道:「威士忌。」

  想嘗嘗洋酒的味道。

  酒杯上來,果然也有男人上來。

  「小姐,寂寞嗎?」

  我撇過頭,不禁一怔:「林麒!」

  「荷田居的新女主人!」

  「想不到會在這裡見面。」

  「天地之大,我們畢竟有緣。」

 「有緣啊!今天你請客,要是把我灌醉……」

  我們都曖昧的一笑,當然,我是絕對灌醉不了的,當十幾瓶白酒下去以後,林麒也開始懂得這個真理了。

  他笑著說道:「今天你在發悶氣。」

  「不錯。」

  「女人發悶氣,只有為了男人。」

  「你真是瞭解女人,可惜,我已經訂婚了。」

  林麒倒是君子起來,說道:「你不能對不起你的未婚夫,我送你回去。」

  「也罷!回去。」

  林麒說:「告訴我地址,用我的專車送你回去。」

  我說了一個地址,然後被領到他的專車停放處,不禁莞兒。他的專車,是一輛二十八寸的重型「坦克」,被黑漆刷的賊亮,如此古董貨色,已經極為罕見。

  林麒嘿嘿笑道:「我是環保主義者。」

  我跳上老自行車,行馳起來,他喝了那麼多酒,居然還能保持平衡,真是超人。

  在路上,一輛老式自行車載著一個女人,倒也是奇觀,回到程家別墅,林麒說道:「我就不進去了,省得誤會。」

  這人倒考慮精細,我謝過之後敲響門,小姨打開卻只看我一人,問道:「颯兒呢?」見我臉色怏怏,猜測:「吵架了?」

  我心虛地點點頭,她歎氣說道:「孩子氣,不過很快會和好的!哦,對了。」

  小姨想到什麼,馬上拉我到他們的臥房,打開衣櫃,挑出一套裙裝,說道:「你穿穿看!這是前幾日你姨夫為我定做的,不過太艷麗了,不適合我這般年紀。我想小男與我身材差不多,或許般配。」

  我把衣裳擺在身前比劃,在鏡子前轉了圈,小姨讚道:「似乎這衣服專門為你做的一樣啊!」

  我不擅長買衣物,向來由妹妹打理,她依著自己的看法,衣裝比較淡雅,不過我這才發現,我更適合華麗的服裝。

  姨夫冷不防闖進來,神色緊張,滿頭大汗,急匆匆地說道:「出事了!」

  雖然沒有點明何人,我和小姨都知道。

  我失手掉下手中的姨夫,小姨臉色好像敷了一層白粉,煞白煞白,搖晃幾下,我趕忙扶住。

  「我沒事……」

  她的聲音很弱。

  我問道:「姨夫……」

  姨夫幹練地一擺手,說道:「不必問我,詳情我也不清楚。我們先上醫院。小男,你照顧一下你姨。」

  不愧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氣度和手腕均是有度,聽到兒子的大事,還能鎮定自若。他馬上開出另一輛車子,載著我和小姨直奔醫院。小姨軟軟地靠著我,似乎沒了力氣。

  姨夫說道:「方纔我接到一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道有人在路上發現了颯兒身受重傷躺在花壇裡,現送過來正在急救,通過口袋裡的名片知道了我們家的號碼——小男,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嘛?」

  我吞吞吐吐地說:「我……我和他吵架了,一氣之下就先回來……」

  姨夫寬厚地說道:「不必自責,幸好你不在,要是我同時知曉兒子和未來的兒媳都在醫院裡面,我會發瘋的!再說,我怎麼向過去的岳父大人交代。」

  姨夫最為敬重的人就是爺爺。

  一趕到醫院,姨夫連車子也顧不得鎖住,帶了我們直奔急救中心,發瘋地揮揮手,高叫道:「你們要不計一切代價救回他!不管要多少錢!」

  護士攔住他:「先生,請保持安靜,您不希望打攪到醫生的工作吧。」

  姨夫平靜下來,站在急救中心的走廊外邊,不耐煩地踱步,從東走到西,從西走到東。小姨此刻已經清醒,抹著眼淚,一聲不吭。

  終於,姨夫停止腳步,搔搔開始零亂的頭髮,自言自語:「不行,我不能怎麼傻站在。」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堅毅,說道:「小男,我已經把你當作一家人了。現在我想拜託你,照顧好你小姨,另外一旦颯兒醒來,立即通知我。我去趟交警隊,問問情況,到底哪個混蛋弄傷我兒子,我要廢了他!」

  我毫不猶豫地答道:「好!」

  姨夫丟給我一個手機保持聯絡,然後大踏步離開。

  走廊裡越來越稀疏,除了偶爾過來的護士,幾乎沒有其它人。我仰天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心底一片迷茫,如果我沒有離開程颯,他或許就可以避開這個可怕的厄運。都只不過是我的一念之差啊!若是我失去了他,我該怎麼辦?更對不起小姨和姨夫。

  一雙溫柔的手圈住我簌簌發抖的肩膀,我轉過頭,卻是小姨那張淚水還沒有擦乾淨的臉龐,略顯憔悴。小姨看似柔弱,卻原來是個剛強的女性,反過來支持我,我順勢倒在小姨的懷裡,任她輕輕撫摸我的髮絲,我說:「小姨,我真的很害怕。在我腦中不斷浮現他血淋淋的場面。」

  小姨安慰我道:「傻孩子,不必害怕,我們只要相信,一切都會轉好!正像這天,雖然有時,總會亮起來。」

  「咣當」

  沉重的手術室門突然打開,隨著一名醫生的走出,我和小姨不約而同站起來。

  「醫生,傷者的情況怎麼樣?」

  小姨焦急地問道。

  醫生摘下口罩,滿臉疲憊,沙啞著嗓子說:「經過我們的全力搶救,傷者的性命已經無憂了……」

  謝天謝地!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由於大腦受到猛烈撞擊,腦皮層損傷,意識還不能回復。」

  小姨是復旦大學的高材生,雖然不是醫科出身,但是醫學名詞聽的懂幾個,臉色徒然大變:「你的意思,他變成植物人了?」

  醫生說道:「那要看他的造化了,能醒來是運氣。對不起,我已經盡了全力了,實在無能為力。」

  我剛剛放下的心立即懸起來,摟住臉色蒼白的小姨,她擺擺手,說道:「沒事,沒事。小男,你肚子餓了吧?」

  我哪有胃口,看來她純粹是想分散壓力,於是順口答道:「是啊,我們去吃夜宵。」

  小姨說:「以前經過附近,知道有一家牛肉拉麵館,味道很好。走,小姨和你一起過去。嘗嘗西北美味。」

  我們離開走廊,一陣刺眼的光線照地我張不開眼皮,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夜宵是早飯,我苦笑。

  這次早飯索然無味,我們只吃了幾片牛肉。

  對了,我幾乎忘了給姨夫報信,趕忙掏出手機打過去,一直到聽他長長舒了口氣:「能活過來便好,我就不信,連這點小事都抗不過來,不是我程志毅的兒子!小男辛苦了,讓你守了一夜。」

  我問道:「姨夫,你怎麼去了一夜都沒有回來啊?」
  「哦,我盯著警察們在現場幹了一夜。」

  我頓時心揪緊,問道:「找到肇事者了嘛?」

  「不是車禍。颯兒的車子尚且好好停在現場。據警察現場勘查,認為他看到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估計是不法案件,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走過去,遭到了襲擊!」

  憤怒馬上湧上我的胸臆,我瞪大眼睛,幾乎要噴火,這個混蛋!我一定要把你揪出來,碎屍萬段!

  「小男,小男!怎麼了?」

  「嗯,沒事。」

  我掛掉手機,對面的小姨瞅著我,好像瞧見外星人,一定是我剛才的表情太可怕了。

  許久小姨說道:「走,我們回家收拾一下。」

  「回家?」我立時醒悟,程颯的傷害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癒合,小姨的意思是回家收拾一些必要的物品,來醫院看護,做長期準備。以程家的財力,聘用一千個專業護理人員都綽綽有餘,但是畢竟只有親人才放心。

  小姨隨手招了一輛的士,路上一直有個念頭在我腦中徘徊,我一定要親手逮住那個混蛋,這樣才對得起程颯,而且可以減輕我的負疚感。

  回家後在小姨收拾物品的時候,我無動於衷,吞吞吐吐地說道:「小姨……」

  哪知小姨遞給我一張信用卡,我大吃一驚,似乎她什麼都知道了。我來上海,幾乎一分錢也沒帶,出去活動,必然要有經費,正不好意思想討些緝兇費用。

  小姨溫和地說道:「雖然你相貌如我,但是性格卻最酷似大姐,剛硬如鐵,向來維護弟妹。這次事情,你不出頭才怪。拿去!」

  我高興地擁抱小姨:「還是小姨最瞭解我。」

  小姨又說道:「以你的聰明才智,我想任何事情都可以輕易應付過去,不過千萬要當心!我怕連你也失去。」說著抹抹眼淚。

  我心一軟,轉身說道:「放心,我以後還要做你兒媳。」

  臨走時轉念一想,趁小姨不注意,順手撈起懶懶睡覺的黑貓,等出了門,他一聲慘叫:「我好像沒得罪你啊!」

  我冷冷一笑,畢竟我是初來乍到,對上海一點也不熟,有了這個地頭蛇,至少不會迷路。

  「不是你有事,是你家少主人出事了。」

  「啥子事體?」

  「少廢話,跟著我就得了。」

  上海交通就是方便,一招手既是的士,在樾州的話,要苦苦等待公交車。

  我打手機向姨夫詐了一些信息,果然引起他懷疑,我幾句胡說蒙過去,以他的精明,遲早會察覺,那時候再說。

  來到事故現場,果然夠偏僻的,這是一條公路的拐彎角,即使白天車輛也少的可憐,拐彎角中間夾著一大片茂密的法國梧桐林子,在上海這種城市裡,能夠看到綠色的也只有這些人造的森林了。

  我下了車,施展美人計,媚然對司機說道:「師傅,等我一下可以嘛?」

  司機如臨大敵,緊張地四下裡張望,惟恐我是某黑社會分子,故意騙他來這裡劫車殺人,說道:「姑娘,聽說昨晚這裡就發生了一起案件,你來幹什麼?」

  我頓時黯然,幽幽地說道:「我便是那人的妻子。」

  司機一怔,歎氣道:「對不起!請便吧,我會等待你的。」

  我們一人一貓來到梧桐林裡面,很遺憾,綠色早就轉黃,冬季降臨,風輕輕一摘,那枯黃的葉子便如一隻隻飄零蝶,緩緩落下,在地上鋪滿了厚厚一層落葉,踩上去時卡卡作響。
  我仔細觀察地面,看到一個地方葉子特別凌亂,許多甚至被踩踏的面目全非,對黑貓說道:「應該是這裡了。」

  我張開雙臂,合上眼睛,盡量吸收空氣中植物精靈的信息。

  黑貓看了奇怪地問道:「你在幹什麼?」

  我說道:「你曾經聽說過,植物也會『看』嘛?」

  「看?」迷惑不解。

  「植物能夠吸收人類釋放的負面情緒粒子,而我卻可以溝通植物,體味這種感覺。」

  「原來是花語物者,早說。」豁然開朗

  我集中精神,開始感受植物精靈們的觸覺,好像無數看不見的微粒湧向我的身體中。冷不防——溫暖中倏地一道奇寒無比的冷箭射中心心臟。啊!

  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有人在刷我鼻子,好癢。

  「阿嚏!」

  我打了個噴嚏,張開眼睛,卻是一條黑乎乎的尾巴。

  我直起上半身,發現我自己躺在樹葉上,不禁疑惑不解,問身邊的黑貓:「我怎麼了……?」

  黑貓說道:「剛才你還好好地在說什麼收集植物的信息,一會兒就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嚇死我了。」

  原來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頭很痛,驀地想起來,渾身打寒戰,不由地抱住身子,太可怕了。我不願意回憶,恨不得立即忘掉。

  「貓,你跟我來。」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慢慢向林子深處走去。

  這片法國梧桐林差不多有一公頃那麼大,我大約走了幾百步,來到一堆被樹葉蓋滿的小土包前,從葉子的新鮮程度看,應該沒有幾天。

  我伸出右腳,以那只黑色的小皮靴小心翼翼地挑開那堆樹葉,露出我今生將在我夜裡永遠成為夢魘的一隻胳膊:一隻殘缺不全的女人胳膊。

  「啊!」

  我摀住嘴巴。

  黑貓叼起一根樹枝,上前挑落更多的樹葉,從中暴露出來更多可怕的人體部件,由於在冬季,絲毫沒有腐臭,頗為新鮮,好似肉鋪店的剛剛備好。

  雖然我膽大無比,但是畢竟是女子,從來養在深閨中,沒有見到過如此驚心駭人的場景,後退幾步。

  黑貓叫道:「好大的膽子,居然在城裡吃人。」

  我問道:「你確定?」

  黑貓點點頭:「嗯。你看,肢體斷痕鋸齒狀,明顯是咬斷的。而且,以我捉老鼠吃的經驗來看,它是乘著這女人活著的時候吃的!」

  如此毛骨悚然,難怪負面情緒強烈到這種地步,當被異獸捕捉的恐懼、肢體撕裂的痛苦、對生存的絕望的無數情緒,一下子如親身經歷半湧到我身上時,我竟然無法承受而昏倒。還有……那種野獸。

  黑貓倏然豎直尾巴,弓腰擺出攻擊姿勢,我才發覺,我們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七個人。他們清一色的如黑手黨一樣的穿著黑色西裝,大白天也帶著墨鏡,異常古怪。他們是誰?雖然我沒有象妹妹一般的敏感,但是也不會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到來?

  其中一個為首的說道:「女士,我們希望你把看到的事情忘掉,這不是你可以涉及的領域。」

  我轉念一想,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地向後倒走,監視則他們的行動,一旦表示異常,立即發動攻擊。這裡都是植物,是我的地盤。

  幸好他們並沒有追過來,我和黑貓馬上退回公路上,坐下出租車,頓時鬆了口氣,說道:「師傅,請回去。」
  回到家裡,我疲憊不堪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晚上小姨過來,才叫醒我:「小男,你怎麼了,看上去很累。」

  「沒事。」

  「還說沒事,當心身體。讓小姨做點東西給你吃吧。」

  小姨簡單地做了一些點心,我飢腸轆轆,馬上狼吞虎嚥,但是唯獨肉食一點也不敢碰。

  吃完飯,我問道:「小姨,他好嗎?」

  小姨歎了一口氣:「老樣子。」

  我一言不發,退了出去,回到房間看到昨天因為天冷而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此刻丟在床上。我撿起來,捧在懷裡,淚水不爭氣地落下來,嚶嚶哭了一陣,擦擦眼淚。

  我用身邊現成的工具,把這件男式外套墊肩抽出,袖子剪短,改建成一件女式風衣。

  夜幕墜下,華燈初上,我和黑貓躑躅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當我走進青蝠酒吧的時候,侍者攔住我說道:「小姐,這裡禁止攜帶寵物進入。」

  我把黑貓擱在肩上,反問道:「你有沒有搞錯,這是寵物?明明是我的圍巾!難道你們酒吧連一位佩戴圍巾的女士都不准她進去嘛?」

  侍者不慍反笑:「如果這是圍巾,那更不許進去了。本店是個綠色環保主義店,嚴禁任何動物皮毛制物品進入!」

  我頓時噎氣,翻翻白眼,揪下黑貓在他耳邊細語:「自己想辦法進來!」然後扔出去。

  我靠近櫃台,知道我要找的人一定會出現。我按照習慣要了一杯紅酒,比較中國古典的黃酒,似乎更加有一種異域的味道。

  不過門外卻匆匆進來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四下裡張望,逕直來到我身邊。我一怔,迷惑地問道:「你是黑貓?」

  那人點點頭,呼地吐了一口氣:「為了你,我可是在兩百年內第一次變化為人形。」

  我細細打量,原來黑貓也是位英俊的男子,他高高的個子,身材挺拔,肩闊腰細;在曖昧的暗光下,方臉有種病態的蒼白,一雙碧色的眸子卻是熠熠閃亮。他的劍眉不由地捲起來,說道:「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會害羞的。」

  我幾乎噴出酒:「害你的頭!」

  「唉!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一直黑貓,黑貓的叫吧。」

  那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叫楊過。」

  「呵!我還小龍女呢!」

  轉念一想,他們不是一對,垮下臉,勃然大怒:「你是不是拿我開玩笑!」

  楊過急忙辯解:「冤枉啊!是真的,這個名字我叫了一百多年了!對,一定是那個姓金的盜我版,以後一定找他算帳!」

  看著他有趣的樣子,固然相貌英俊非凡,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與另一個風流瀟灑的楊過搭上邊界,我噗哧一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遠處傳來一個成熟男子的磁性嗓音:「對不起,原來何小姐有伴了,我原本還想湊上來呢!」

  我抬起頭,那林麒正準備離開,叫住:「班是跟班的班,非同伴的伴也。」

  林麒眼角餘光瞟了楊過一眼,後者苦笑。

  他說道:「今天何小姐不像是發悶氣,是不是專程來找我啊?」

  「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因為不必講廢話。不錯,我今天來特地找你的。」我特地強調。

  林麒越發有興趣了,湊近來,我聞到一股酒精與男人體味混合的奇怪味道,眉頭一皺,但是有事求人,不好推開,於是轉過頭說道:「你知道嘛,什麼傢伙喜歡吃人?」

  「吃人?你們人類自己了!」

  「我不是指比喻,而是貨真價實的吃——人!」

  林麒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吃人?一來人肉並不好吃;二來吃人毫無益處。一般的妖魔鬼怪除非是出於極端仇恨之外,向來不會去無端吃人。莫非你遇到了?」

  我點點頭,一努嘴指指楊過:「他也是目擊者之一。」

  楊過表示肯定。相信以林麒的能力,老早看出了楊過的真實身份,他的回答應該更加有說服力。

  我於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亦是無必要隱瞞。

  林麒一邊喝酒,一邊皺起眉頭,越來越緊,待我說完,砰的幾乎砸下酒杯,說道:「麻煩了!他已經違反規則!」

  「規則?」

  楊過解釋說:「我們這些常年住在人類城市裡的妖怪,彼此之間有一些默認的規矩。比方說不得在有人的情況下顯出原型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得無端攻擊人類!更不能吃人!因為一旦人類發覺,必然會插手我們妖怪之間,甚至會爆發兩方的戰爭!雖然我們有一些妖怪能力很強,但是畢竟還沒有達到核武器那麼恐怖的程度。事實上這些規矩是保證人與其他種類的生物能夠和平共處。」

  林麒也說道:「而像你說的那種情況,不僅觸犯了規矩,更加嚴重的是極易導致人類介入。所以我們會群而攻之。至於你說的那七個傢伙……」 林麒嘴角揚起一絲泛寒的冷笑,「走!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三人走出酒吧,林麒拖出他的那輛無污染人力型環保交通工具,對我彬彬有禮地擺手:「請!」

  我媚然一笑,在林麒騎動的時候跳上車子的後座。至於楊過,躺在我懷裡。

  九月夜晚的上海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中,淡淡而細小的水汽顆粒不時在我身邊飛過,遠處的燈光搖曳,彷彿來到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童話世界。風很涼,我終於發覺楊過黑貓的另一大好處,把手塞在暖烘烘的肚子下真舒服啊!

  林麒帶著我們來到一棟廢棄的建築物前,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居然還有這麼一大塊土地閒置。對面的建築雖然看上去已經停工數年,但是從地基來推測規模,假若竣工一定是極為雄偉的大廈。

  林麒下車,示意我們站在他身後,然後朝建築物叫喊,中氣充沛,聲音在宏大的空間尤饒饒不絕:

  「裡面的朋友,長夜漫漫苦寒,不如出來與林某人共飲一杯?」

第十二部 九月裡都市妖奇談(卷二)

不一會兒建築物裡面出來幾個黑黑的小點,竟然直接從數十米高的地方躍下,連個膝都不彎,若無其事地向我們走來。

  他們七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卻陰陽怪氣地叫道:「林先生,別來無恙!」

  林麒冷冷說道:「恙是沒有,但一些事情搞的我很煩。」

  「哦,是否需要我們兄弟七人幫忙。不勝榮幸啊!」

  「正是,最近城裡出了一些事情,不知哪裡來的傢伙,居然好大的膽子,在我的地盤吃人!」

  七人黑夜也是帶著墨鏡,頓時個個臉色變的極為難看。為首的人沉默半晌,叫道:「我們四天宮與崑崙山素來井水不犯河水,請林先生不要插手!」

  一陣疾風突然吹過,我眼前一花,林麒已經用快地難以想像的速度竄到那人跟前,他個子本來不高,大約比我高上半個頭左右,卻抓住領子,輕鬆拎起一個巨漢。

  林麒使勁搖晃那人,咬牙切齒,好像是死了自己的老婆一樣,大聲吼道:「混蛋!你知道嘛!因為你們,已經有多少人喪失了性命?看看吧,眼前就是一個!她失去了未婚夫,還沒有嫁人就做了望門寡!你們這群沒人味的東西,懂個屁!」

  其他六人慌忙上來,不敢和林麒交手,只是勸誡:「林先生,請住手!」

  「說!」

  林麒暴跳如雷。

  那個大塊頭吃力地說道:「奎木狼,他下來了。」

  林麒怒容稍微減少,把他扔在地上,冷冷叫道:「怎麼回事?」

  那個大塊頭摸摸幾乎被扭斷的脖子,回答道:「奎木狼是三十年前火星動亂的元兇之一,我們向來在苦苦追蹤,只是他過於狡猾,隱藏的很好,知道最近才獲得了一些蛛絲馬跡。」

  林麒單手扶著下巴,若有所思,然後威脅道:「以後發生類似的事件,一定要告訴我們。畢竟凡界不是你們四天宮直接涉及的地方。」

  大塊頭唯唯諾諾。

  林麒一揮手,說道:「我們走!」推著車子,帶我離開。

  路上,我問道: 「唉,林麒,你知道他們在這裡嘛?」

  林麒說道:「原本不曉得,但是抬頭看看天,看天上缺了什麼星,就知道什麼星宿下凡了。」

  「什麼?」

  我迷惑不解,於是抬頭看看天,一片灰濛濛。

  林麒哈哈大笑:「傻瓜,你繼承了你爺爺的少許能力,當然無法覺察了。」

  我頓時把臉沉下來,哼哼哈哈說道:「別把我看的太簡單,說你吧,居然會叫這麼蠢的名字,一看你就知道是什麼身份。」

  「那你說說,我是什麼?」

  「麒麟。」

  林麒啞然,半晌才答道:「正確的說,我是麒,而不是麒麟。」

  我懊悔地捶捶腦袋,該死!怎麼會忘掉,麒麟也是和鳳凰一般,分公母,麒為公,麟為母。如此蠢話說出來,定叫這個傲慢的傢伙看扁了,於是只好虛心求教:「那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不是人。」

  「也倒是,我習慣把妖怪說成人。」

  「他們也不是妖怪。」

  我乜斜林麒,越發奇怪。

  一直在我懷裡蜷成一團睡覺的楊過此刻突然插嘴:「他們是神!」

  「神!」

  我尖叫起來,難道世間真的有神?轉念一想,既然妖魔鬼怪出沒,偶爾看到七八個神,實在沒有必要大驚小怪,我想想又疑問:「雖然你是傳說中的麒,但是那七個號稱『神』傢伙實在猥瑣?居然被你一把就輕輕搞定。」

  林麒笑道:「當然,因為他們不是古神,今神的力量,實在有限。」

  「神,還分今古?」

  林麒點點頭,慢慢地講道:「傳說盤古開天闢地,宇宙之間,一共誕生了五個強有力的種族:古龍、古人、古神、古妖、古靈。現在大部分的物種,都是由以上幾個種族遺留繁衍出來。」長歎一口氣,「但是當歷史變成故事、當故事變成傳說、當傳說變成神話的時候,他們不存在了。」

  我一震,急忙問道:「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存在了?」

  林麒說道:「年代太久遠,神話又很模糊,具體情況我也是不甚瞭解。只是知道,古人在幾個叛神的支持下,爆發了與其他種族的天地大戰。戰鬥場面之慘烈,據說支撐天地的西天柱生生被打斷,從此天向西傾,而西海之水更是盡數倒灌入東海,日後乾枯。戰鬥最後結局極為悲慘,僅有少數神族和龍族存下,其他三族全部滅族。倒是這些五族的支脈後裔,因為力量弱小,沒有加入戰爭,僥倖存活下來,日後繁衍,構成了這個大千世界。」

  我點點頭:「哦,那麼四天宮又是什麼角色?」

  林麒說道:「四天宮是天空中星宿的總稱,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還有五大行星。那七個傢伙便是北斗七星,隸屬於玄武宮,依次叫下來,為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自古南斗主死,北斗主生。」

  我眉毛微蹙,問道:「那南北斗主司生死,意思是世間的生死,都要他們來管理?」

  林麒說道:「可以這麼說,更確切的是他們最主要掌司你們人類。其是時,古人已經滅絕,大地再無智慧種族存在,於是剩餘的古神與古龍採集古人殘骸,終於造出今人。但是又怕今人桀驁不遜,如古人一般惹出大禍,所以又創造四天宮主司運命,不過近來感覺,四天宮的控制力越來越弱,三十年前爆發的火星之亂,甚至連我們崑崙山都牽涉進來。」

  我心裡實在不舒服,想想看,頭頂無時不刻有根絲絃指揮了你的一舉一動,舞台前的木偶人。原本不知倒也罷了,現在知道了,卻是極其難受,恨不得立即掙斷絲絃。

  林麒饒有興趣地盯著我,突然伸過腦袋來,在我眉頭淺淺一吻。我大駭,頓時跳開,高聲叫道:「你想幹什麼?」

  林麒一臉無賴,恬不知恥地說道:「我見你皺眉毛的時候很漂亮,忍不住就親了一下。」

  我本想立即翻臉,但是還在求人階段,只能忍聲吞氣,日後必定好好報復。於是口頭警告:「喂!注意啊,我是待嫁之身。」

  「我知道,但是正常而健康的男女交往,也應該可以吧。」

  「色狼,你會安什麼好心!」

  我低低唾罵。

  哪知林麒果然是獸類,耳朵靈便,一臉懷疑,湊上來問道:「你在偷偷說我壞話?」

  「啊呵呵,我怎麼會呢?我在說,林麒大人英俊不凡,智商超過二百五十,他辦事,我放心。凡是林麒的指示,我們一定遵照;凡是林麒的行動,我們一定支持,只要緊緊跟著北斗七星,定是可以逮住奎木狼!」

  我討好似的讚揚,心中暗暗慚愧,居然吐出如此恬不知恥的話語來。

  林麒倒是搖搖頭,說道:「想想看,北斗七星追捕了奎木狼三十來年,到頭來一無所獲。所以依靠他們絕對不行。」

  我問道:「哦,那怎麼辦?莫非你其他好主意了?」

  林麒狡黠地眨眨眼睛,說道:「你以為,青蝠酒吧是個尋常的酒吧麼?」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回到了青蝠酒吧,在櫃台向老闆要了三杯酒,林麒慢慢地說道:「正如你們人類一般進行交往,我們妖怪也是經常見面,像調節一些糾紛。當然,我們也需要一個比較隱蔽的場所,比如——青蝠酒吧!」

  我頓時駭然,腦子明晰起來,此刻才發覺這個酒吧的氣氛實在不一般。我的感知力遜於妹妹,若是她在場,當第一步踏入時就會知道這裡沒有一個正常人。我好笨,雖然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點非人類的味道,但是一直認為是因為有林麒這個傢伙存在的緣故。

  林麒又說道:「其實酒吧附近佈滿了結界,人類是看不到酒吧的存在,而你不僅看到了,而且毫無困難地進入。說明你近似妖怪超過人的本質了。是嗎?」

  於是林麒轉身面對眾人(?),高聲叫道:「嘿!夥計們,今天熱烈歡迎美麗的何男小姐加入我們的行列!今天我請客,蕭老闆,記在賬上。」

  大家一陣歡呼,有的當場顯出原形亂奔,穩重的坐著點頭含笑。

  我頭暈目眩,看到這麼多怪物真不舒服,喝了一大口酒定定神,見林麒轉過頭來對著我,忍不住說道:「莫非你要靠這些地頭蛇來搜捕奎木狼?」

  「正是,他們路熟,臉面大,不信找不到奎木狼。再說那個傢伙違反了我們的規矩,大家有義務有責任制裁他!」

  我說道:「今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休息。」

  林麒很紳士:「我送你。」

  「不,謝謝。我自己回去。對了,楊過,你暫時留在這裡做傳聲筒吧,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馬上通知我。」

  楊過一聲慘叫,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才閉嘴。

  夜色蕭條,等我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過午夜。我靜悄悄地來到程颯的醫護室,沒有驚動沉沉入睡的小姨。人生運命就是這般無常,前一刻還在慪氣吵架,下一時卻已經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依靠管子維持生命。

  我摸摸程颯僵硬冰涼的手,慢慢說道:「真對不起啊,都是我連累你。不過放心,我會替你報仇的!」

  離開生死徘徊的醫院,我一時茫然,去哪裡呢?回現在空空蕩蕩家?呵呵,都是我造成的,活該受這種懲罰!我就這樣浪蕩在街頭,手中拎著一瓶閘弄口買來的二鍋頭,不時灌一口在嘴裡,熱辣辣的刺激直衝喉頭。爽快!

  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突然背上有人輕輕拍打,叫道:「小姐,小姐……」

  「嗯——」

  我含含糊糊地吭了一聲,慢慢地抬起頭,張開眼睛,光線強烈,刺得不由伸手臂遮住,原來已經白天了啊!我居然宿醉在大街上露天過了一夜,要是爸媽曉得了一定嚇死。

  對面是位身材高大的年青人,旁邊就停著摩托車,對我微微笑道:「小姐,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不要緊,像你這麼有錢又漂亮,一定可以找個更好的!我送你回家吧!」

  我啞然,上海果然是個金錢之都,要不是看我衣裝華麗昂貴,固然街頭露宿,也是極為友好,若是稍微寒酸一點,早就把我當作妓女或者盲流逮住了。當然我也得承認上海的治安狀況是極佳,一夜下來,倒在街頭無依無靠的漂亮女子不僅安然無恙、甚至連旁邊的酒瓶子不曾動過。

  「謝謝!」

  我便不客氣地騎上摩托車後座,指點之下回到程宅。那青年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開玩笑地說道:「小姐,要是你和男朋友分手了,不如考慮我一下如何?」

  我淡淡地說道:「對不起,我結婚了。我丈夫現在躺在醫院裡醒不來,所以我才喝酒解悶。」

  那青年一怔,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保重,當然還有你的那位!」

  一騎絕塵。

  我回到家裡,首先要好好洗刷一下,喝酒加上露宿,渾身上下都是異味。如果此刻小姨過來聞到了,一定罵死。

  放好熱水,我悠閒地泡在裡面,舒展筋骨,暇逸地閉目養神,實在舒服極了,便好像是成了仙,飄飄欲飛。冷不防——

  一聲咣當的重物墜下打攪了我的美夢,我倏然彈起,喝問道:「誰!」

  外邊有人叫道:「我可找到你了,昨晚怎麼不回家?發現奎木狼的蹤跡了!」

  我大喜,站起來打開窗戶,一下子竄進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撲通掉進浴池裡面,掙扎地爬到岸邊,抖抖水。我噗哧笑道:「好了,你說說看,怎麼發現的。」

  但是那黑貓卻眼光直直地盯住我,吃吃笑說道:「這個,你可以先穿衣服嘛?」

  我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因為得意忘形,竟然連浴巾也來不及裹住就出來,正好被這黑貓裡裡外外瞧個夠。

  我狠狠地扯過一條浴巾匆匆披上,撲上去揪住黑貓的脖子。雖然他只是一頭貓,但是也是嚴重的走光事件。

  黑貓慘叫道:「我什麼也沒有看到,不要殺我滅口!」

  我惱羞成怒,威脅道:「明白嘛,不許說出去你瞧過我的身體,尤其是林麒那個傢伙!」

  「是是!」

  黑貓忙不迭地答應。

  我這才放開他,先出去關上門換好衣服,然後仔細詢問黑貓楊過詳情。

  「那個奎木狼狡猾無比,但是在上海全城數千個妖魔鬼怪地地毯似搜捕下,終於被發掘出來,現在正秘密監視著,一旦你到達,立即解決掉。林麒叫我來趕緊通知你。」

  我跳起來叫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走!」

  我帶著黑貓楊過匆匆趕到一個廢棄的工地,北斗七星正圍著林麒,領頭的天樞焦急地對他說道:「怎麼還不動手?這個傢伙太狡猾,萬一讓他逃掉的話,豈不是又白辛苦一場?」

  林麒慢悠悠地回答:「對不起,我捲入這個事件是因為某一位女性的緣故,如果她不在,我沒有必要動手。至少使得她看到奎木狼的下場!」

  我心中得意,高聲嚷道:「算你還有一點德行,肯替我出頭。我會記得你的好!」

  林麒瞥了我一眼,靜靜地說道:「曹操來了,我們動手!」

  話音方落,我突然感覺周圍的氣氛頓時一遍,濃濃的妖怪氣息佈滿工地,我眼睛一花,不知何處跑出許多只東西,嗖嗖鑽進造了一半的爛尾樓。本來這是北斗七星的任務,但是此刻林麒強行插手,於是他們不好在林麒面前動手,只得讓他的手下出動。我乜斜林麒這個傢伙,真猜不透他那張不知道年齡的臉皮之下,隱藏了什麼實力,居然可以指揮得了這麼多妖怪。須知,這些走獸飛禽個個驕傲的要命,家裡那只臭狐狸除了妹妹的話,誰也不聽。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頓時煙塵滾滾,林麒、北斗七星的臉色唰地變掉。

  我一驚,張開眼睛望過去,似乎想看透煙霧之下的真相。但見不少妖怪啊呦啊呦地慘叫跑出來,落荒而逃。

  林麒揪住一隻跑過身邊的傢伙,讓問道:「怎麼回事?」

  「裡面有大傢伙!好厲害,噴了一口氣不少弟兄就掛掉了。啊呀呀,我的腿……」

  林麒放下他,一直以來嘻嘻哈哈的表情突然嚴肅,繃緊了臉皮,眼睛幾乎冒出火來,燒了一遍北斗七星,狂叫道:「究竟怎麼回事?以奎木狼的實力,最多比你們高出一截,怎麼能大敗如此多的妖怪!你們一定隱瞞了什麼,說!快說出來!」

  天樞伴在林麒身邊,嚇得後退一步,支支吾吾地說:「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混蛋!」

  林麒大聲咆哮一聲。

  「不必發火,因為他們卻是不知道。」

  我的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我心頭像是浸入了千年冰海,沉的厲害,冷的可怕,是誰?我緩緩轉過頭,卻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子,唯一的感覺,就是冷!

  「差不多三十年不見了,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林麒似乎認識她,說道:「你也是一點也沒有變啊!」徒然話鋒一轉,喝道:「少廢話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奎木狼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那個女人一字一語地說道:「因為白虎!」

  「白……」林麒好像極其不願意說出這兩個字,只說了一半,硬生生地吞下。

  那個女人呵呵冷笑,猶如一陣西伯利亞來的寒冷空氣:「看來,那場可怕的記憶,在你內心深處,還是不想提及!」

  林麒惱羞成怒,叫道:「閉嘴!臭娘們。你說清楚,怎麼回事?」

  那個女人哼的一下:「事情終究會聯繫起來,即使你不想提及。三十年前的火星暴亂,你只是參加了最後的掃尾,實在不知道,其實那群暴亂分子已經預先設下旗子,萬一敗亡,由最擅長逃跑的奎木狼攜帶白虎種埋伏,意圖東山再起。我們分別派遣北斗、南斗下來追蹤。唉,最終還是遲了一步。」

  林麒平靜下來,回復睿智的神態,說道:「難怪,剛開始我聽到奎木狼吃人的消息納悶,什麼時候星宿也換胃口了。原來,那些被殺害的女性都是作為了白虎復甦的祭品犧牲。」

  這時那個女人扭頭把目光轉向我,眉頭皺皺,絞在一起,她本來就是稍顯妖嬈的上揚眉,此刻更是如兩條粗線垂下來,對林麒說道:「她是誰?今下白虎復活在即,如此危險的地方,怎麼能容納一個普通的凡間女子在?」

  我心中不悅,但是在眾人面前不好發作,看林麒如何處理。

  「哦,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啊!她啊,是何先生的長孫女!」

  林麒說,他把爺爺亦是扯進來,難道那個女子認識?

  果真,那個女子身軀微微一震,顯然是極力克制住心頭的激動,不動身色地說道:「是嗎,原來是何先生的孫女啊!呵呵,我還以為是你新結交的女、性、朋、友!不過一看她就知道,沒有繼承太歲木星何先生的力量,在這裡也是礙事,趁早走開為妙!」

  她的話裡充滿了濃濃醋意,似乎早期與林麒有過極其密切的交往,不禁妒忌我。但是我立即被她後面的話語震驚:

  我爺爺是太歲木星!

  那些星宿,不是神嘛?且從這女子的神情動態來判斷,我爺爺更是超然一等。然而既然是神,怎麼還會已經去世幾十年了?

  我上前幾步,緊緊抓住林麒的胳膊,急速地問道:「我爺爺是太歲木星?這是怎麼回事?我雖然向來曉得爺爺力量驚人,但是想不到他還是太歲木星!你和我爺爺交往過,或許知道一些情況,請你告訴我!」

  林麒發蒙盯著我好半天,才緩緩說道:「既然你是何先生的孫女,我一直以為你是知道何先生的真實身份了。原來他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們。或許他有他的想法,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我便說出來。」

  我懇切地望著林麒,如此誠摯,對我來說除了接受求婚以外再無第二次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麒說道:「好吧,不過這件事,問問駱素顏女士,她作為星宿宮的人,更加比我這個崑崙山的野獸知曉。」

  林麒的話中恭恭敬敬,略帶一絲自嘲,不把那個女人當作親密的夥伴。

  駱素顏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越發「素顏」,不過她還是認真地說道:「星宿只是一種尊位,只要獲得了,你便是勾陳一、便是北落帥門,就如過去人間的爵位,什麼公爵侯爵,任何人都可以的。並非特指星宿本身即為神。至於那星宿如何在茫茫億萬人中找到自己的對應的人類,那就是我亦不詳,或許是上古諸神的安排,也許其他因素。我們是神,不過比常人活的長久、力量更大,卻是要付出代價,一直到死都要宿命似地奔波勞頓,所謂掌控人類,幾乎是個笑話啊!還是你爺爺聰明,作為五大行星的之首木星,同時也是最有權力的年神,卻是絲毫不理會人間事物,悠閒自得地過完了一輩子。」

  原來如此啊!我明白爺爺為什麼不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家人的苦心了,想想自從妹妹開始,我們的力量漸漸開始覺醒,捲入的事端倒是越來越多,每次惹禍上身幾乎都要丟掉命。他始終不希望家人發生意外。
  倏然遠處的建築物又是砰然巨響,揚起沖天白塵,林麒、駱素顏臉色越發難看。駱素顏冷冷地說道:「小姐,此時再不走,恐怕之後就沒有機會了。」

  不必多廢話!我喝道:「楊過,我們走!」攜黑貓快步離開。

  那天空如同下雨一般,唰唰落下幾百道紅光,在地面顯出人形。駱素顏精神徒然大振,跳上高高的廢棄平台,儼然振臂一呼英雄雲集的偉大領袖一般,大聲嚷道:「諸位星宿,三十年前的邪惡火星暴亂集團餘孽,業復甦了可怕的白虎!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前途無比艱險,但是我們將毫不危懼地奮鬥到底!」

  「好!」

  眾神熱血沸騰,在駱素顏的旌揮指向,向半拉子樓發動了攻勢。

  「我老實聽他們說三十年前的火星暴亂,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歎了一口氣,詢問身邊的黑貓。

  楊過搖搖尾巴,瞇著眼睛說道:「我偶爾聽說過一些情況,至於詳情,我不是星宿,也不是很清楚。其實火星暴亂發動於西元十九世紀下葉,至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平息,綿延近九十年。據說發動者火星,本是主司暴亂、戰爭和誘惑的恐怖神靈,加上那一屆北極星軟弱無能,終於引起了火星的覬覦之心,聯合土星、金星,勾結白虎宮大部、朱雀宮部分,終於爆發了史上最激烈的星宿爭霸。兩者實力差不多勢均力敵,一直沒有能分出高下,持續了近百年。因為星宿宮與人間息息相關,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整個人類社會,二十世紀可以說幾乎是整個人類史上最動盪不安的一個年代,不僅爆發了兩次世界大戰,死傷數以億萬計,更是瘟疫流行,一直到能毀掉整個世界的可怕武器對峙時期,使得向來嚴密關注但是從來不插手的崑崙山也倍感強烈威脅,終於出動山中的精銳好手,加入平叛一方。這樣把失敗的天平導向了火星一夥,他們迅速在不到幾年的功夫內倒台,僅有少數逃脫。」

  我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我把目光移到下面,戰鬥場面正是激烈,一大群人跑來跑去,紅光白光到處飛,猶如是一出精彩的科幻大片。我只看到過常人打架,把對手摔倒就算是贏了,至於這種神與神之間的衝突,我不知道怎樣該是那方面贏,哪方面輸。我啞然,如此驚心動魄、生死攸關的一場戰爭,卻是讓我有小孩看社戲的感覺,只是圖熱鬧吧了。眾多人中,我在找林麒的身影,然而一條條跳躍的身影中,我怎麼也定位不住他。

  我再把眼光移到黑貓眼光身上,到底是兩百年的老妖怪,無論經驗還是學識均比我這個茅廬要高深,他的雙目緊緊盯住下面,此刻是白天,原本應該瞇起來的貓眼睜大如圓月,惟恐漏掉一點細節。

  我撇過頭,懶得去討教。

  這場戰爭星宿準備充分,抽派人手極多,加上又有林麒這般的崑崙山人物在,十足贏面多。否則三十年前火星一派實力更加強大,同樣可以發動白虎,怎麼還會一敗塗地?至於駱素顏說得這麼危急關頭,似乎不成功就成仁,鼓舞士氣的成分多。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女人。
  我閉上眼睛,等待著他們的勝利過來。眼前一片漆黑,倏然彷彿劃過一道犀利的閃電,寒氣逼人。我打了個哆嗦,張開眼睛,厲聲喝道:「誰!」

  不知道何時,我的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形象邋遢。我凝視了他半晌,冷冷地說道:「你便是奎木狼!我記得你的氣息!」

  那個人一怔,露出笑容:「想不到,居然還有人類的女人記得我的名頭。你是第一個。」

  這便是奎木狼?在我的的想像之中,是個高個英俊臉色蒼白似吸血鬼一般的人物,或者相貌冷酷,殘暴嗜血的黑手黨,哪知這般猥瑣。一件廉價西裝皺巴巴的,佈滿了斑點,頭髮更是一窩麻雀,說是街頭的流浪漢更有人相信。他便是引得眾神追擊的可怕逃亡者?

  「不錯,因為剩下的全部死了。對於你,我雖然只是接觸了殘留的氣息,但是印象實在太深刻,我非得牢牢記住。你知道嘛?你是我記得最清楚的男人,我每時每刻都在狂想,要不要把你的血肉吃掉,永遠存在肚子裡呢?」

  我咬牙切齒擠出每一個字。

  奎木狼大笑:「好大的口氣,不如我把你吃掉吧。像你這麼細皮嫩肉,味道一定不錯。」說著,舔舔嘴唇,滴出幾粒口水。

  我很小心,我素來很小心。我不相信別人能保護我,我只相信自己能保護自己和親人。我的能力是控制植物,所謂無論何時何地,我選擇地點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靠近植物較多的地方。

  這裡是個廢棄的工地,雖然在冬季,亞熱帶的上海還是長了許多常綠植物,趴在地上不會動彈,但是當我透過空氣中的精靈把話傳過去之後,他們將成為最可怕的武器。

  我默默運足精神,把意志傳達給周邊的植物。原本如同死去一半的野草,冷不防暴漲數丈,團團將奎木狼困住,帶小刺的葉片似刀鋸,來回割動。

  奎木狼嚇了一跳,他一直只是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女人,沒有什麼攻擊力,放鬆的緊,當周邊的植物包圍過來時候,大意幾乎被擒住。不愧是帶狼字的傢伙,動作極為敏捷,嘩地閃動,脫開植物包圍圈。

  我繼續催動植物向他攻去,奎木狼一彈一跳,試探性地反應。我頓時看出自己的不足,因為這裡的植物多是矮矮個頭的草和灌木,沒有較高大的喬木,超出地面三尺,植物的攻擊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以我一個毫無戰鬥經驗的人都看出,那麼奎木狼更加毫無疑問的曉得我的弱處。但見他骯髒的面龐上露出一絲冷笑,長嘯一聲,朝我撲將上來。

  我早有準備,急忙向後退卻,一面不停地發動植物阻礙。無論如何,我也是打不過一個神的,現在能做的就是趁早回到那些星宿和林麒邊上,我敢斷定奎木狼絕對不會追上來。
  不過作為一個女人,個小步伐短,腳程實在太慢。在我向那個廢棄建築跨出十幾步的距離時,奎木狼雙腳一點,如同一隻大鵬一般飛在我頭上,黑壓壓地軋下來。

  我一個急停步,奎木狼已經在我面前,一個巴掌立時扇過來。我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如同飛起來,重重地跌在地上,金星環繞,臉頰火辣辣地疼痛。

  奎木狼哈哈大笑:「什麼貨色,居然敢阻攔起來老子。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

  我伸手一抹,嘴角流血了,恨恨地盯著他。

  倏然一道黑電一閃,撲在奎木狼臉上。

  奎木狼啊地大聲慘叫起來,拚命抓向自己的臉,原來是黑貓楊過,方才打鬥時不見蹤影,此刻蓄勢而發。

  雖然黑貓是只兩百多年的老妖怪,但是始終不是神的對手,奎木狼擺弄了幾下,終於把黑貓抓下來,捏在手裡。

  「可惡的東西!死吧!」

  奎木狼滿臉鮮血,似乎一個從地獄中跑出來的魔鬼一般,越發猙獰恐怖。雙手用力,黑貓慘叫一聲,頓時軟下來,一動不動。

  我哪能坐以待斃,趕忙爬起來向那邊跑去。奎木狼一見之下,追將上來,一掌拍來,幾乎要接近我的背脊!

  倏然,一個更加厲害的巴掌飛過來。奎木狼臉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向半空飛了數十米,摔在地上,又滾了十幾米,軟軟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面前是林麒,他急忙說:「想不到奎木狼從這裡逃脫,要不是你阻攔了他一會兒,恐怕今天又讓他逃了。」

  我冷冷地說道:「其實你早就來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出現?英雄救美?」

  「……」

  說不出話來。

  我笑笑:「別以為我不清楚,你那股氣息,我就是十里外也聞得到。」

  然後,我毫不客氣地打了他一個巴掌。我的力氣不大,如果他皮再厚一點,幾乎會感覺不到的。但是,一定會銘刻在他心裡,永遠不會忘記。

  「滾!」

  我從他喊了一聲,轉身來到黑貓身邊,將他抱起。

  楊過口吐鮮血,進的氣少,出的氣多,眼看已經活不成了。

  我心頭一酸,想想平時我對他如奴隸,關鍵時刻,他還是拼了老命來救我。

  「對不起!我平常待你太差了,你居然還這麼做。」

  我摟著他,不禁眼淚淌出。

  黑貓喘了口氣,說道:「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一怔,以我個性,沒幾個男人會喜歡,貪圖我美貌者居多。當我聽到喜歡這個詞的時候,啞然。

  「喜歡是沒有理由的。現在我要死了,能不能答應我一個願望?」

  「說吧!」

  「請讓我靜靜地在你懷裡死去。」

  我把他摟在懷中,那黑貓四肢亂動,顯是垂死前的掙扎。但是越來越不對勁,他好像有目的的到處摸我身子,豆腐被吃光,而且勁力越發足了。

  「你還沒有死。」

  「怎麼能這樣說垂死之人。」

  「你使我想起了某部電影中怎麼也死不了的女主角。」

  我怒氣徒升。

  走過來的駱素顏如同看好戲一般,說道:「貓有九條命,哪容易這麼掛掉。」

  「混蛋!」

  我憤然扔掉黑貓,他叫了一聲,好端端地立在地上。

  我威脅說道:「我看書喜歡模仿其中的情節。」

  駱素顏知趣地說:「哦,現在看什麼書?」

  「《世界酷刑大全》」

  黑貓慘叫一聲,拔足逃跑。

  我回到醫院,匆匆包紮了一下受傷的臉頰就去看程颯。他還是一動不動,活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依靠管子維持生命。

  我握住他冰涼的手說道:「我已經為你報仇了,那個傷害你的傢伙被我幹掉。」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心頭衝動,站起身,俯在面頰上,悄悄說道:「我做了你的新娘,卻連吻都沒有,今天,讓我們達成願望吧!」

  我閉上眼睛,輕輕地朝他嘴唇親下去,柔軟而帶有一絲乾燥。我料不到,他的舌頭居然可以動,探詢我的嘴唇,我一驚,張開眼皮,卻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珠正對著我,而背脊上正有他的手在撫摸。

  「太好了,公主吻醒了睡王子!」

  過來的小姨看到這一幕,欣喜若狂地叫道。

  我離開他的嘴唇,瞧著程颯的臉龐,自己表情複雜,慌亂地說道:「你,先和小姨說說話吧。」

  小姨以為我被偷看到親吻而害羞,抿嘴淺笑,來到兒子身邊。

  我走出病房,來到陽台上,說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林麒現身,「我硬逼著北斗七星把你未來的老公復甦。」酸酸口氣。

  我冷冷一笑:「非常感謝,但是我不會為剛才那一巴掌而道歉的。」

  林麒說:「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這是解釋一切事情的最好借口。」

  「我是早就過來,但是我想證明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一開始我就覺得整個事情不對頭。以星宿宮的實力,怎麼會讓奎木狼逃亡三十年而沒有捕到。你看看我們城裡的妖怪出動,半天就找到了,這給了我一個疑問。之後便是白虎復甦,戰爭爆發。以我參加三十年前火星暴亂的經驗看,那時沒有發動白虎,但是戰鬥異常慘烈。而這回戰勝的實在太輕鬆了,幾乎像是兒戲一般。我疑問越加濃厚。然後奎木狼襲擊你,以他的實力,打死你輕而易舉,卻磨蹭了那麼多時間,似乎在故意等我過來,要我當面殺了他一樣,有意無意地把你也扯進來。這三個疑問串起來,你還不認為是陰謀嘛?」

  我警覺地豎起耳朵,說道:「你們你認為星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麒點點頭,說:「我想可能與近些年星宿宮能力大大下降,無法控制人間有關。但是到底是什麼陰謀,我也不知曉了。」

  我沉默,凝望著夜色微朦下的上海。自從有了城市這個怪物,就有人類和無數其他種族生活在一起,發生一幕又一幕的故事。如今仰望幾乎模糊的星空,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翻轉,是福,還是禍呢?

  我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我累了,我實在不想再捲進去,目前最大的願望,便是安端地生活,作為一個平庸的人,也是幸福。」

  林麒歎了口氣,悄悄離開。

  我回到病房裡,程氏一家正其樂融融,當程颯瞟到我時,目光溫柔中帶著一絲熱切,似乎在回味方纔的熱吻。我想表現一個女性的羞澀,然而終究臉皮太厚,紅不了。於是笑笑,一笑百千媚。

第十三部 十月裡曉來誰染紅楓醉 (卷一)

凡是見到過我未婚妻的人,都紅著眼睛妒忌地嘖嘖歎道:「田箴言啊!你是修行幾輩子、敲破多少只銅木魚、翻爛多少本鐵佛經?還是暗中重賄月老,居然能討得如此完美的老婆!」

  不錯,我的未婚妻何楓無論形貌習性,都是天上人間難得一見的極品女子。

  小楓個子較高,在江南女子中鶴立雞群;有一隻羨慕煞眾女的水蛇腰,柔軟似無骨;肌膚細膩白皙更勝冬日裡的新雪;長髮飄飄,垂及腰部。說起來,何家三姐妹都是尖臉櫻桃小口,較之兩位姐妹,小楓的面頰圓潤,一隻小巧挺起的鼻子,與杏核眼上的一雙柳葉眉,充滿了中國女子的古典韻味,更有一種可愛的小傻瓜滋味。當她低下頭,報之以羞澀恬然的一笑,很叫人忍不住把她抱住,好好寵一番。夏夜裡,小楓穿戴好魚尾裙,細腰豐臀襯出優美的曲線,晰白面龐帶著玫瑰色的紅暈,而方洗潔的長髮微微曲捲,披散如海中水藻,月光不似水而如嵐,氤氳其神,有如愛琴海中神秘而美嬈的海妖美杜莎,誘惑著每一個途徑男子的心。

  我更加看重的卻是小楓的性情。她為人溫柔體貼,長年不辭辛苦地照顧身患沉疴的姐姐,以及關心我這個未來的夫婿;又處事沉穩謹慎,以前做何家當家的時候,把大小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及家姐病癒,恬然退出當家的位置。

  然而,這麼好的一個女子,現在卻變得任性耍小性子,愛吃醋的小女人,而且整日價地穿著睡袍,一句「作為何家的長女,姐姐要繼承未來的家業,所以拜託姐姐處理好一切事情!」,輕輕鬆鬆地推諉一切費腦子的事情給姐姐,鑽進被窩呼呼冬眠了。仔細追究起來,原委還出在我身上,誰要我太寵愛小楓了呢?好端端地叫一個成熟美麗的女子,變成了睡袍公主,令我和姐姐哭笑不得。

  日夕流光飛舞,在十月下旬的初冬,即使原本溫暖的江南亦是頗顯寒意。荷田居環境不佳,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氣候極其陰冷潮濕。天知道以前何家人是怎麼熬過如許冬日,但是兩位女孩子已是經受不住,我和姐姐商量之後,把靠近廚房間的一個會客室改造一番。學蒙古包在地上先鋪上一面竹蓆,再覆之草蓆,最後則是厚厚的一層毛毯。而牆壁上築起一個壁爐,每日燃燒木柴烘烤,如此一來這個壁爐房非常暖和,沒事的時候三人就窩在裡面喝喝茶、打打牌、聊聊天。

  某天,外邊冰冷似北極,我和姐姐就躲在壁爐房裡學習。姐姐幼年因病輟學,自知學識貧乏,於是努力讀書,常常向我請教。當然,我的白娘子正處於蟄伏狀態,我一笑了之,不去打攪。

  姐姐忽然豎起耳朵,凝神細聽,說道:「你聽,好像有人進來了。正在叫小楓的名字。」

  於是姐姐出去查看,引來一位女客人。她年歲估計和小楓差不多,個頭小小的,長相頗為嫵媚,一雙眼角上翹的鳳眼尤其出神。

  她四下裡打量說道:「你們倒會享受啊!呆在這麼一個舒服的地方。」

  姐姐去泡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說道:「眉兒,我去把小楓叫過來,你等等。」

  那女子阻止說道:「不必了,我知道,楓這女人,此刻肯定在床上作繭。一起讀書的時候,她便有『覺皇』的稱號。」

  「教皇?」

  我一怔,心裡尋思,將詞彙放到嘴裡細細咀嚼,不禁啞然:「覺皇覺皇,睡覺之皇帝,這個稱號對小楓來說,倒是極為貼切。」

  此時那女子把目光移向我,眼皮微微瞇起,伸出白嫩的小手說道:「您好,您便是楓的未婚夫田先生吧?比我想的要帥氣多了!我叫程眉,是楓的中學同學。」

  我禮節性地握握她的手,說道:「真是幸會。小楓朋友的不多,你是我初次見過的女性朋友。」

  程眉抿嘴咯咯嬌笑:「若是楓的朋友極多。田先生,你就沒有這個好福氣娶到像楓這般美貌賢惠的好女子了……哎,你是否想曉得,為何在遇見你之前,楓還沒有被別人搶走?」

  我心念一動,頗為好奇,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程眉湊近來說道:「只因為我和楓都是女校出身的。」

  談及當地的女校沒有別的,只有唯一一所,我說道:「就是前身是樾州女子學堂的樾二中?」

  心中一想,恍然大悟,該校以培養女生性情更勝於學業出名,難怪何家雖不是豪族,小楓舉止言談之間卻頗有貴族女子風範,再看看程眉,也是極為討人喜愛的一名女子。

  程眉品了一口茶,目光瞄著天花板,歎道:「真像朱自清寫的那樣,時間如流水一樣在我們指縫間悄悄溜走。想當年,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垂髫小兒,轉眼好友都要嫁人了。呵呵。嗯,對了,田先生、男姐姐,你們想不想聽聽楓讀書時候的糗事呢?」

  姐姐方才一直插不上嘴,此刻大喜道:「好好,把她最丟人的事情說出來。」

  我啞然。姐姐聰慧,但性格惡劣一面,平時窮極無聊,最好此等八卦歪說,以揭發妹妹的醜聞為樂子。好在小楓大方,不會計較。我苦笑一下,卻也默許地點點頭。

  「那時,大概在十年前的一個人秋季下午,我第一次見到了楓……」

  程眉漸漸墜入往事的回憶中。

  我第一次見到楓,是在開學典禮上。要知道,江南女子的身材普遍小巧玲瓏,何況那時我們剛剛從兒童走向少女,於是楓的個子便很突兀醒目。我回頭望過去,即使楓站在最後一排,還可以看到她溫順恬靜的臉龐。之後學姐帶我們這些新入學的分別去各自的寢室。二中是個傳統的寄宿制學校,所有老師學生都要住校,每兩個學生一間寢室。這樣一來是便於管理;二來是保護學生的安全——呵呵,學校地理位置不太好,在偏僻的東郊,臨近樾州森林公園。時常有凶狠的野豬、奇怪的流浪漢出沒。

  我心中猜度著那個未來六年一起與我渡過的是怎麼樣一個人,她容易相處嗎?我從小就只和家人一起生活,從來沒有試著和別的陌生女孩同居一室,著實忐忑不安。

  我步入學生寢室樓,這是一棟約莫幾十年前建築的古老「工」字型六層樓房外邊牆面佈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使得樓房越發顯得陰暗。我跟著學姐走在走廊裡,可能為了迎接新學生,特意粉刷了一遍,慘白慘白,越看越可怕,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落後學姐好幾步了,不由地加快腳程,畏畏縮縮地躲在學姐後邊。

  「你害怕?」學姐的聲音傳過來。

  「嗯……」我低低地哼了一下。

  學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呵呵地說道:

  「我告訴你一個故事,是關於我們學校的。你知道,每個學校,都有一個兩個所謂的怪談,我們學校也不例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聽老一輩的人說,在建校以前,那是一大片墳場,這個我相信,因為學校修建新宿舍的時候,或是翻新校舍,時不時的挖出棺材!

  學生寢室樓有個老廁所,就離舊的女生宿舍不遠。廁所很老舊,白色的牆壁已經被時間染成黃色,大部分的地方,看到的,是一塊一塊的白色的磚。廁所的燈一直很昏暗,在我記憶裡,沒見它有明亮的時候。我們都很怕上那個廁所,不光是它的燈光,它的破舊,怕的,是它的流言。一代代地,在同學們之間傳來傳去的故事。

  在文革的時候,學校有一個英文老師,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解放前,她一直在英國讀書,解放後,回到了自己的母校當老師,她的學生都很喜歡這個和藹、漂亮的女老師。就這樣,一直到了文革時期,你也知道啦,文革的時候,老師都是怎樣被對待的,而且她以前又留過洋,就被打成特務,天天抓著去遊街。就這樣,在一天很黑很黑的晚上,她在廁所上吊了。

  文革過後,學校恢復了以前的樣子,學生照樣上課,老師照樣教書,可從那以後,一到特別黑的晚上,女生去那個廁所,就會聽到有人在讀英語,聲音很小,可聽在耳朵裡卻很清楚。

  『When I was young ,I d listen to the radio ……』

  廁所不大,找完了沒有人,可那個聲音卻實實在在的在耳邊響起!」

  學姐幾乎是貼在我臉上,瞪大眼睛講完這個故事。我嚇得毛骨悚然,雙手不禁曲成一團護在脖頸處。

  「好了,你的寢室到了。歡迎你來到樾二中!」

  學姐指著一個寢室,又湊到我臉前,悄悄地說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個廁所——,就在你們寢室邊!」

  我回頭一看,暗暗叫苦,不僅因為房間靠近廁所,環境極為不好,更壞的是那個學姐講的可怕傳說。我盯著廁所黑洞洞的入口,彷彿是一頭張開大嘴的怪物。寢室門忽然吱啊一聲打開,然後我看到了楓,剎那間好像在陽光一樣,有種明媚的感覺。

  楓急忙扶住我,說道:「啊呀,你的臉色煞白一片,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進去,在床上好好休息休息。」

  我說道:「謝謝,不必。」

  「真的?」

  我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楓謹慎過分了,那時只好回答:「真的不需要。我天生臉色白罷了。」

  我走進寢室,小小的蝸居裡面,東西各鋪了兩張木板床,一張已經鋪好被褥,另一張雖然沒有,但是卻被收拾地乾乾淨淨。我撇了一眼,說道:「真麻煩你了!」

  楓微笑(程眉這時又說道:我一直覺得楓笑的時候最迷人,一雙眼睛瞇成月牙兒,笑靨若花。)著說道:「不客氣,舉手之勞麼!」

  我自我介紹道:「我叫程眉,大盤程家。」

  「何楓,荷田何家。」

  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哦地叫起來,互相用手指指著對方。大盤程家與荷田何家關係密切,何家何先生不僅在文革中救過程家老小,而且兩家又互結姻緣。

  我說:「怪不得我一見你就覺得特別親切,原來我們還是親戚啊!」

  我和楓很快如膠似漆地粘成一對兒,手牽手一同吃飯唸書。到了晚上熄燈之後,我蒙頭埋在被子裡,怎麼也睡不著。說起來慚愧,我頗有些大小姐脾性,從未離開家一個人單獨生活過。此刻想起爸爸媽媽,心裡酸酸的,不禁小聲抽泣起來。

  「眉兒,你想家了?」

  「嗯!你不想嘛?」

  「我也在想家呵!我在想,姐姐今日好麼,保姆的飯菜合她胃口嘛?晚上沒有我陪伴,她習慣嘛……眉兒,你過來,讓我陪陪你。」

  我掀開被子,鑽入被窩,順從地蜷在楓的懷裡。楓年歲和我相同,性格遠遠要比我成熟穩重,又溫柔體貼,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好像就依偎在媽媽的懷中。慢慢地,我合上眼皮,朦朦朧朧睡著。

  半夜裡,我突然被一陣微弱但卻清晰的英文朗讀驚醒。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t is a question……」

  我嚇得冒出一陣冷汗,難道傳說中的廁所英語老師真的存在?那英文朗讀似輕若重,忽遠忽近,猶如一個幽靈在徘徊。我們寢室就在邊上,她會不會過來?我抓緊被子,只露出一對眼睛,瞪地大大,死死盯著明晰的月光撒在窗欄上的影子,唯恐飛來一個輕煙似的東西。

  我越想越害怕,使勁推推楓,叫道:「楓,楓,快起來!」

  哪知這女人,睡得如同一頭死豬,費了好大勁才讓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說道:「嗯,什麼事情啊!」

  當時我心裡就已經把她叫做睡魔了。後來曉得,楓患有輕微低血壓,一旦睡熟,即使世界大戰地球爆炸也不會理會。

  「楓,你聽,好像有人在念英文啊!」

  楓側耳傾聽片刻,頓時渾身毛髮都豎起來,眼球彷彿乒乓球似地,顫顫悠悠打哆嗦:「廁所英語老師之鬼!」

  原來楓也知道啊,估計帶她來的學姐也講過。

  兩個小女孩慌地抱成一團,不住打顫。

  「怎麼辦?怎麼辦?」

  我說道:「楓,我們去看看,說不定,只是有人把錄音機忘在那裡了。」

  「也好,這樣我們不必怕了。」

  我們爬起來穿好拖鞋,各自操起一個掃帚、拖把做武器,打開門,小心翼翼地靠近廁所。裡面那盞頂燈發散著桔黃色的昏暗光線,使得橫樑拖下的長長陰影,掛在發灰的牆上,彷彿是一個垂死的人在最後掙扎,整個廁所佈滿一種鬼魅的氣氛。

  我們兩人推推搡搡,誰也不肯先領頭,互相護衛著進入。裡面,除了蹲坑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存留,甚至連個打掃工具都消失了。

  我放下掃帚,鬆了一口氣。在冰涼的秋夜裡,額頭居然滿是熱汗,伸手擦擦,乜斜楓還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暗笑她膽小,說道: 「呼呼,我說嘛!世界上哪裡有鬼,所謂的廁所英語老師,不過是學姐編出來的故事罷了。」

  「囈~呀——」

  好像是從十八層地獄衝上來的摧人心神、卻細若蚊蟲的嘶叫,把我的目光引向廁所門口,臉面徒然失色。門口站著月光背景之下,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子,雙手垂下,拉長了影子,長長的烏髮披散在臉上,看不大清楚相貌。

  那女人緩緩抬起手臂,白皙地就像石膏模特,指甲紅艷地彷彿胭脂,她的腦袋輕輕搖晃,頭髮散落,露出一張煞白的臉,眼角卻淌下兩條紅色的淚線,張開純紫的嘴唇呼喚道:「你們在找我?我死地好慘啊——」

  我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門口傳來噗哧數下笑聲,擠出七八張人的臉孔,那女鬼也掀開頭髮,擦淨面頰。我一怔,頓時明白是學姐在捉弄我們。心中懊悔萬分,方才便應想到,鬼怎麼有影子?

  下午帶我來的那個學姐笑著說道:「這是我們學校的傳統。每一屆最靠近廁所的寢室,均要好好捉弄一番。嘻嘻!咦,學妹!」

  她衝上來,抱起倒在地上楓,不住叫喚。

  我啞然,楓這女人,膽小如鼠,哼都不哼一下,便昏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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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雙纖白的小手從背後悄悄抱住程眉的脖子,柔聲說道:「誰在背後偷偷說我壞話?」

  姐姐叫道:「覺皇,怎麼不登基來到了這裡?」

  小楓撇撇小嘴:「被窩裡即無聊又寂寞,哪及地這邊熱鬧暖和?」

  「看看你啊,一件睡袍就跑來,成和體統,也不怕客人見笑?」

  「眉兒嘛,即使穿地再少她也看過。呵呵。」

  小楓賴在程眉身邊,兩人如膠似漆,粘成一團。小楓問道:「眉兒,難得你來看我,怕是有啥子事體吧。」

  程眉點點頭,說道:「有事。聽說你在明江學院中文系讀書,現在算起來,你也該在實習了。正好母校缺個國語老師,我家和母校有點聯繫,所以想請你過去擔當一段時間。」

  小楓的大學明江學院,本身是個三年制師範學校,前兩年半讀書,後半年實習做老師。小楓因為打算畢業之後就嫁給我,懶得去實踐,索性成天賴在家裡。

  小楓說道:「正好,現在閒著也是無聊,不如找點事情做做。眉兒真瞭解我。」

  程眉嗔道:「好了好了,既然我對你這麼好,怎麼訂婚的時候也沒有叫我?」

  小楓嘟著小嘴說道:「當時太急了,來不及叫你。等我結婚了,一定奉你為上賓。」

  「哼哼,這樣才像話。好了,我也得告辭,明日我來接你過去辦理一下手續,後天就可以上課了。」

  等姐姐送客人出去,我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幾乎在毛毯上打滾,捧著肚子說道:「真想不到,你的膽子這麼小,隨便一嚇唬,便啃都不啃嚇暈了!」

  小楓頓時垮下臉,白了我一眼,嘟噥說:「怎麼了,怎麼了,就膽小又如何?哼!」

  雖然何家已經由姐姐當家了,但是她那糟糕透頂的廚藝,煮出來的菜比唐門的毒藥還要兇猛,所以迄今為止,一直都是小楓在煮飯。小楓和姐姐分別端出幾個闔著蓋子的沙鍋,一一擺在眾人面前,小楓說道:「今天,我們分開吃,我為大家煮了各自喜歡的食物。」

  小楓先是揭開了姐姐的沙鍋蓋子,熱氣上湧,姐姐搓搓手,哇的叫道:「是龍蝦,我喜歡!」

  然後小楓陰著臉,替我揭開蓋子,我一怔,裡面是一隻不過拔了毛,甚至沒有放血的生雞。

  小楓大怒道:「你這飲毛茹血的野獸!去偷雞吃吧!」

  我終於明白了一個真理,千萬不要得罪小楓,尤其是腸胃尚且被掌控的情況下,因為——女人的心眼都是很小的。

  次日,小楓難得在八點以前起床,仔細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灰色的女式西裝,繫好淡藍條紋的領帶,臉上略施粉黛,雖然不是近視眼,卻硬找了一副平光的金絲邊眼鏡戴上,把長長的頭髮盤成一個圓髻,如此一來,猶如一個現代的office lady,越發顯得成熟氣質。她洋洋得意地轉了一個身,向我炫耀:「如何啊?」

  我點點頭,說道:「嗯,像模像樣了。」

  昨天程何兩女約定在樾二中會面,我開車送小楓過去。東郊的樾州森林公園時常過去,以前路過樾二中,看那高牆聳立,門口站著警衛,還以為是樾州某個監獄。現在湊近了才發覺,高牆上點綴地佈滿爬山虎,顯出一絲人文氣息,而門口的警衛,遠看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漢,近瞄才曉得,也是女人,只不過長得特別粗壯,手中握著警棍、牽著狼狗,牢牢守衛住學校。

  我好奇地問道:「小楓,別說裡面只有女人,沒有男人?」

  小楓說道:「男人是有,不過年紀都超過六十,只能從性別符號上等同於男人,其實際亦是與女子無異。」

  我啞然,問道:「那麼說這些狗也是母的了。」

  小楓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道:「對!」

  警衛通知了裡面,很快程眉出來迎人,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了,我校的規定女進男不進,老幼皆可進。田兄還是在外面等待一會兒吧。」

  我只好傻傻地做等待妻子歸來的男人,無聊之極,和程眉攀談起來。與大多數樾二中出身的女子相似,程眉溫文爾雅,談吐不凡,不知哪一位幸福的男子,能娶到這麼好的妻子。若是我沒有小楓,也會打她主意的。

  程眉忽而面露憂色,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卻還是吞吞吐吐:「田先生,你和楓一起生活了近一年多了吧,你——難道——就沒有發覺,楓在某些地方,和我們普通人有點,小小的區別?」

  我正色道:「程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倘若你是在詆毀小楓的人品。那麼我為小楓有你這樣一位朋友而感到遺憾!」

  程眉搖搖頭,說道:「田先生會錯我的意思了,我並非想中傷楓來間離你們。恰恰相反,作為楓最要好的朋友,我對她的關心絕對不會亞於你。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向你指明!」

  「那,到底有何問題?」

  「這個……」程眉無奈地扶著額頭,「想說出來,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了。嗯,我從我自己的體會開始說起吧。你知道,女孩子都挺害怕毛茸茸、粘乎乎的東西,像耗子啊、蜘蛛啊、蛇啊,楓似乎是個另外,對此向來嗤之以鼻,有時還故意捉來嚇唬我,因此我十分惱火,總想抓她的把柄好好教訓一番。晚上我們結伴上廁所,她總是推托開,我開玩笑說道:『你是不是上次嚇了一跳,有了心理後遺症。』她扭扭身子,說道:『胡說,你看我像這種人嘛?』我又說道:『世界上哪有什麼鬼,明明是學姐扮的,你怕啥子?難道,你真的看到了廁所英語老師之鬼?』我方說完,她的臉色刷地慘白慘白,好像做了虧心事終於東窗事發!那時我便心中暗暗奇怪,後來仔細觀察,她從來不去那個廁所,向來去其他樓層。不免叫我心中疑惑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叫我隱隱猜到了。」

  程眉頓了頓,指著樾二中說道:「田先生,你知道每個學校都有怪談。二中除了廁所英語老師之鬼外,還有其他幾個怪談。比如古井中長頭髮女鬼、桃樹下埋葬的屍體等等。那個古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挖掘的,年代挺久遠的,井口一個車胎大小,井水蓄地漫漫。聽說民國年間,曾經有個女生被心愛的人拋棄,投井自殺,就留下了這麼一個傳說。那個地方因為是地下水出口,非常涼爽,夏日裡我們時常過去避暑,但是楓說什麼也不肯接近,總是遠遠地瞧著古井,眼睛中露出恐懼的神色。一天,因為天氣實在太熱,我突然想提點水沖沖頭,於是就拿了水桶過去,楓也跟來,當然是老樣子地躲在一邊。我放下水桶提水,正當拉起來的時候,突然感到腦袋很暈,不由自主地一頭向井裡扎進去,迷糊中,似乎看到井水裡映著一張臉,卻不是我的。這時,楓猛然衝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腰,沖井裡大叫道:『你不能要她!』她個子高,力氣也較大,硬生生地把我拖到草地上。之後我昏過去了,醒來她直說我是中暑了。但是那時聽到的話,什麼意思呢?問楓,這個女人嘴巴嚴,死活不承認!我心理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楓和我們平常人不一樣,她可以看到鬼!一定是,在廁所裡果真看到了廁所老師之鬼,古井中的長髮鬼看的見,桃樹下的鬼也看得到。之所以不說出來,可能她怕這種異常的能力遭到排斥。你也瞭解楓的性格,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向來不肯挑明。」

  我一震,何家的能力我是瞭解的,也知道小楓的體質極為敏感,能夠看到超乎異樣的世界,但是那至少是在接觸到我之後才覺醒。或許在此之前,特別是青春期,本身是個萌動階段,早樣覺醒不是稀奇。在那時少女的眼中,缺乏指導,世界是非常可怕的。說真的,雖然我是一個非人種族,有超出人類的許多本領,但是同樣地誕生在光明世界,同樣地看不到那些東西,本能地排斥鬼怪。小楓害怕由此而遭到排斥,可以體會她的自我保護措施。

  程眉突然說道:「算了,田先生,請你忘掉剛才我說的那些話,或者當作一個神經質女人的胡說八道。」

  我默然不語,不刻小楓出來,坐到車上說道:「明天我上班。」

  我問道:「小楓,你說世間有鬼嘛?」

  小楓一怔,轉而抱住我的脖子說道:「你想想,既然有你這樣的狐妖,當然會有鬼了。只是不能遇上罷了。」

  她含含糊糊應付過。

  第二天我送小楓上班,依依吻別,接下來一個學期,她將在學校度過。據說脫離了妻子(包括准妻子)管轄的男人是最幸福的,而我卻度日如年,恨不得小楓立即回來。姐姐趁掌管廚房的妹妹不在,拚命浪費糧食練習,實驗小白鼠自然是我了,吃的我三魂六魄喪失一半,我的好姐夫,怎麼不來管管!

  週末就可以鬆了一口氣,不必吃破壞味蕾的物質。小楓說悶了一個禮拜,叫我帶她去街上溜躂溜躂。於是我們早早起床,在姐姐未發覺之前逃之夭夭,來到西邯濱海街——整個樾州最繁華的街道。

  好久沒有兩人一起逛過街了,我們幸福地牽著手,慢慢徜徉。小楓對街頭的小零食異常感興趣,不時停下來,把蜜汁烤魷魚、紅薯條、蒸糕塞入嘴裡,我的飯錢可以剩下不少了。正當精心醞釀這個陰謀的時候,一群小鬼模樣的女孩子突然在我們前方站停,起刷刷地鞠躬叫道:「老師好!」

  小楓停下嘴巴的上下運動,驚訝地瞪大眼睛,想不到在街頭碰上自己的學生,然後裂開小口嘻嘻說道:「箴言,這是我的學生。」

  那群小鬼七嘴八舌說起來。

  「這是老師的那位嘛?」

  「挺帥氣的。」

  「老師好福氣!」

  「原來二中畢業的就可以嫁這麼好的男人!」

  然後商量好似地集體叫道:「老師,請客!」

  小楓尷尬地向我瞄瞄,露出無辜的眼神,省飯錢陰謀慘遭破產。

  年青的女孩子喜歡新奇,所以我把就餐地點選在了從廣州發展過來的綠蔭閣,據說將西餐和中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點了一些菜,那些小鬼們就圍著桌子大吃大喝起來,唧唧呱呱,頗是熱鬧。

  看著這些青春活力四射的女孩,我突然想起那個怪談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唉,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學校廁所老師之鬼的怪談,是不是?」

  「嗯,是啊!」一個女孩子說。

  小楓茗了一口黃金豆肉湯,說道:「想不到這十年過去了,那個每年都嚇唬新生的傳統還在延續,當時還嚇得我不清呢!你們有誰被嚇過?」

  這些女孩子集體停下,過了半晌,其中一個看似較為成熟的搖搖頭:「自從比我們高一屆的人出了一個可怕的事故之後,就沒有舉行那種儀式了。聽說,那些高年級的都瘋了!」

  小楓一怔說道:「不會吧?有什麼事故?嚇唬嚇唬人罷了,最多昏過去,怎麼會把人都嚇瘋掉?難道,真的有鬼?」

  那個女孩說道:「據說是真的有鬼,反正打那之後,誰也不敢去那個廁所,學校也把它封住了。」

  小楓打了個顫,說道:「好可怕,我怎麼不知道這些事情呢?老師們都沒有和我講過。」

  那個女孩說道:「是因為五年前訓導主任來了之後,才發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所以她不許別人傳出去,但是在學生之間卻悄悄流傳。」

  「訓導主任許淑蘭?我看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和藹老太太,怎麼會跟她扯上關係?」

  那個女孩說道:「據傳聞,訓導主任便是當初迫害英語老師的學生之一,所以她便特別忌諱別人提起她的過去,尤其是關於英語老師的事情!」

  另外一個女孩子急於在老師面前表現自己,搶著說道:「而且英語老師死的不一般,有些事情很奇怪!」

  我回憶故事的內容,不加思索地說道:「她不是在文革中被打成特務漢奸,天天拖去上街遊行批鬥,忍受不住這種侮辱就自殺了。難道還有其他內幕?」

  「有,當然有了。」

  那個女孩繪聲繪色說起來:「你想想,被打成特務漢奸的不止她一個,別人都能夠堅持下來,唯獨她不行?或許你會說她性格特別剛烈,不堪受辱,實際上,她是那種堅韌的女子,默默忍辱負重了一年多。在別人認為絲毫沒有必要尋死的時候,突然上吊自殺了!所以答案是有人把她身心都重創,導致一個女人無顏見人,終於不堪打擊自殺!」

  另一個女孩也說道:「更加叫人懷疑的是,二中有完備的檔案,從幾百部陳舊的檔案簿中翻找,可是很奇怪,找不到她的任何相片。既然沒有單人照,終歸有和學生的畢業照合影!於是,一部部地找下去,另一個問題終於出現,竟然也無法找到和她一同合影的照片,而她同時期的畢業留影照,卻絲毫不少。似乎有人故意毀掉了她在人間的存影!這更加證實了我的推斷。某人,因為某個事件,把她逼死,而又悄悄地毀掉了相關資料,不想叫人知道她的一切。然而這樣做卻欲蓋彌彰,反而暴露出,你說說,在學校裡,誰還有可能而且有必要故意毀掉檔案?」

  小楓說道:「訓導主任?從她的年齡推斷,那時不過是個學生,雖然迫害老師,也是陷入狂熱年代的瘋狂而已,不見得吧……」

  那個女孩說道:「人心是很難推測的。有人親眼看到,她在祭奠英語老師。」

  「什麼!?」

  「有一天,有人上課時候因為有事,回到了寢室,湊近的廁所時候,似乎聽到有人喃喃的話語,而且是女聲,不禁吃了一驚,難道是廁所英語老師之鬼!再仔細一聽,這聲音非常熟悉,分明便是訓導主任,她來幹什麼?便躡手躡腳地過去,往裡面望進去,訓導主任跪在地上,臉色陰慘慘的,跟前是一對紙錢,正在燒祭。一邊燒一邊喃喃說道:『老師啊,當年我也是年少不懂事,千萬不要怪罪我,您還是安心地去吧!』不是做賊心虛嘛?」

  我突然感到哪裡不對頭,一尋思,恍然大悟,朝三個小鬼疑問道:「你們幾個小傢伙怎麼可能瞭解如此細節性的材料。莫非是為了這頓美餐而哄騙老師,該好好懲罰!」

  三個小鬼尷尬地笑起來,老老實實承認:「這些資料當然不是我們調查出來的了,但是事情絕對千真萬確!」

  小楓問道:「有哪位人士這麼大能量,居然把很多隱秘的事情都一一揭露出來了。你們知道她是誰嘛?」

  「據說是一位比我們高上很多屆的學姐,不曉得為什麼,她對廁所英語老師之鬼的事情十分著迷,就拚命地挖掘事情的真相。然而,可怕的事情也就出現了!」

  「什麼可怕的事情?」

  我和小楓不約而同湊上去,結果腦袋碰到一起,小楓羞澀地臉一紅,小鬼們竊竊私笑。

  「瘋了,那個學姐瘋了。她被人發現在那個廁所裡,目光呆滯,嘴角流口水,一動不動似偶人。就是這個事件之後,學校封閉了廁所。真奇怪,廁所英語老師喊了這麼多年,但是她卻是唯一一個受害者,難道真的有廁所英語老師之鬼,奪走了她的魂靈?」

  小楓剎那間臉色慘白,歎了口氣:「唉,可憐的英語老師。因為死不瞑目,才一直在學校裡來回徘徊,趕明兒我去燒一趟香、念幾篇《不動明王咒》,超度她早日脫離苦海吧!好了,不說她,大家吃啊,誰不吃誰吃虧!」

  涉及到學校領導層的隱私,小楓不想介入,輕輕地把話題轉開。發育期的女孩子食慾極其旺盛,一起叫好,開動嘴巴與胃。

  小楓忽然想起什麼,說道:「對了,過幾天是學校開放日,你一定要過來啊!」

  「什麼,開放日?」

  「對啊,就是學校的校慶紀念日,那一天是男人唯一有機會進入學校的日子。」

  「對啊,老師的老公一定要來啊!」

  幾個小鬼叫道。

  我怦然心動,由於從來沒有進去過女校,對男性之雷池充滿了好奇天性,不禁想像裡面的異樣風景。小楓朝我腦門輕輕戳一指,嗔道:「瞧你那副樣子,男人都這德行!」

  到了那天,我早早地來到樾二中,這才發覺,並非人人都可以進去,只允許那些受到學校師生邀請的人——每位師生只限一個,和少數傑出校友的夫婿,因此過來的大部分都是師生的親朋好友。也有少數憑借倒賣來的邀請函混入。

  原本以為,裡面一定象大學一般,寧靜祥和,哪知客人固然人聲鼎沸,師生們也不安分,一起合作舉辦遊園或者美食之類的攤子,哄騙引誘客人進入消費,感覺倒是在廟會一般。原來這風俗最初是釋放師生鬱悶的一個狂歡節,後來漸漸演變成學校藉機考查學生品性和教師教學的一個活動。別忘了,樾二中視教育學生品行更重於才智。因此師生們努力異常,唯恐落後挨批評。

  我和小楓剛進入便被人群擠散,各種氣味熏地我鼻子冒煙,哪裡還找得到小楓,之後走一步算一步,謝絕了可愛的小妹和美麗的老師的引誘誆騙,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覺之間,來到了一棟古老的樓房前,正要踏步上去,一個聲音阻止了我:「先生,請止步,那裡對外人部開放。」

  我奇怪地問道:「為什麼,難道裡面有什麼不對頭?」

  那是一個女警衛,約莫三四十歲左右,她說道:「您既然來到這裡,想必與二中關係密切,那麼一定聽說過廁所英語老師之鬼的故事。這裡便是現場!」

  我笑著說道:「只是一個哄女孩子的傳說罷了,有必要這般大驚小怪嘛?」

  那個警衛臉色徒然一變,說道「這絕對不是傳說,而是確確實實的真事!」

  我側目,表示不敢認同。

  警衛搖搖頭說道:「這件事情是我親身經歷的,我說出來,或許你就信了。那一天我執勤,等到熄燈不久,我開始巡夜,突然聽到一聲尖利的慘叫!」

  警衛長的語速急切起來:「剛開始我毫不在意,以為那只是一年一度的嚇唬大會,每年都會這樣的大叫幾下,之後感覺不對頭。因為大會一般在熄燈一小時以後,這樣新生剛睡熟;而且,也沒有成功後的大笑出現,我心中奇怪,就帶了幾個警衛上去查看。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她的臉色露出慘白的神色:「那天月色明亮,大地一片光潔,即使不打手電,也是可以看到清清楚楚。遠在樓下,我透過窗戶似乎看到了那個廁所裡似乎滑過一道人影——一道人吊在繩子上的人影。我以為那是學生們的惡作劇工具,不假思索地衝上樓,跑到廁所邊,沖裡面看。一個女生,好像中了邪,一動不動地呆立,目光呆滯。當月光照到身上,猶如一尊無主的木偶人。我輕輕拍了她的肩膀,馬上身子一軟,倒了下去。這件事馬上驚動校方高層,送到醫院,這些女生都是驚嚇過度,但是她看到了什麼,卻沒人知道了。」

  我奇怪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她瘋了。」

  警衛長又說道:「等事情靜下來,我仔細想想,突然不寒而慄。那天我看到了吊著身子的紅衣服女人,就像傳說中的一樣!但是事實上,現場並沒有這些機關。所以,我看到的那個可能就是廁所老師之鬼!」

  警衛長瞳孔放大,面色扭曲,顯然回憶當時的事情,迄今都後怕。

  這樣我被警衛趕走,嘿嘿,小事一樁,怎麼可能難倒我?雖然樓梯大門緊緊鎖住,可是跳躍攀爬正是本族拿手好戲,見四下裡無人,一躍起身,腳尖踮在牆面上借力,幾下就到了樓上。

  即使是陽光燦爛的白天,沒有風的流動,這邊亦是有股從心底升起的寒意,侵入骨髓,似乎便是處在漆黑的北冰洋深處,艱難呼吸。這邊同時太乾淨了,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連一些小精靈也不存在。雖然這些小東西濕人類所看不到的,但是作為狐族我還能覺察,平常它們任何地方都有,若是一個都不在的極端現象,我只在少數幾個情況下遇到:一來煞氣太重;二來邪氣太重!

  我一步步挪向那個廁所,越靠近,越覺得那裡彷彿一個漩渦的中心,龐大的黑洞不斷要把我吸進去。我大駭,難道這裡打通了冥界的入口?所以陰氣極其濃重,可是若是真的打通了冥界入口,那個世界的怪物們怎麼沒有出來?

  我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接近,飛也是地落荒而逃。熏到空氣中有股熟悉的女人味,便忙不迭跟過去,瞥見小楓和幾個她的學生在草地上鋪了一塊毯子,遮著一棵大槐樹喝茶。她是新老師,倒不必為這次的開放日緊張,悠閒地喝下午茶。見到我過來高興地叫道:「你跑到哪裡去了,快過來,我新學了一個很好玩的遊戲。」

  我拖下鞋子,坐在小楓旁邊,她給我斟了一杯茶,說道:「是我的學生教我的,據說是從廣州那一帶傳過來,剛才試了一試,很有趣。」

  我頗為敢興趣,看她表演起來。小楓取了一個白色的小碟子,先在一張大大的紙頭上用筆寫字,倒扣碟子,在紙上按碟子的大小畫圓,分別寫上「是」與「否」和「一」到「九」數字。

  我被她弄地摸不著頭腦,這時小楓招呼她的幾個學生過來,加上我,所有的人圍坐在紙旁,碟子則放在紙上。小楓對我說道:「等一會兒大家用手指輕點在碟子上,每個人用意念去想『小碟仙快來』!一定要心無雜念,否則小碟仙是不會來的!」

  原來是玩碟仙啊!我也聽幾位南粵的朋友談過,有一段時間在香港、台灣有很多人玩請「碟仙」、「筆仙」,但是由於玩後發生不良事件的情況很多!對此我向來嗤之以鼻,我自己就是狐妖,哪會信這個勞么子啊!心理作用!見小楓一臉虔誠,也不好打攪,玩意惹毛了,我又得吃白斬雞!於是依言行事。

  倏然放在紙上的碟輕輕開始轉動,小楓叫道:「碟仙來了。」

  小楓捅捅我的腰部,輕聲說道:「你問個問題吧,很靈驗的!」

  我其實好無興趣,為了不掃興,勉勉強強答應,突然升起一個惡作劇的念頭,裝模作樣地哼了一下問道:「我和小楓一共會有幾個孩子?」

  小楓臉一紅,低低的說道:「討厭!」

  那張碟子驀地突突抖動,飄到紙上把「一」字蓋住。

  一個?我伸長脖子瞟了一眼答案,不滿!我就不信這個邪,以後多生幾個!

  其他女孩子又問起了亂七八糟的問題,什麼以後有幾個男朋友了,什麼時候嫁人了,不一而雲。

  等她們興致勃勃地玩完,小楓依偎著我問道:「哎,你說,碟仙究竟是什麼東西?真正是善神和仙人嘛?」

  這些東西除了心理因素之外,其實頗為危險程度的,我不妨老實說出來警告一番,省得以後真出什麼意外。我說道:「我曾經聽我一位南粵的朋友說過,哪有真正的碟仙,相反,倒是許多妖魔鬼怪喜歡玩這種遊戲,裝做仙人、聖人、神佛使你放鬆警惕,相信它們說的話的身份。它們在回答你關於過去問題的時候,會根據你的記憶和當時的心境來回答;在回答關於將來的問題的時候,它們可能會考慮你的心情,回答你潛意識裡希望得到的答案,總的來說,就是胡說八道,萬一說錯了,將來也可以再找藉口。這些靈不會甘心就這麼回去的,要麼賴著不走,要麼以後再找機會附你,被附的人如果執迷於它們,仍將它們視為仙聖、神佛,就有可能會喪失心智,走火入魔。甚至事情敗露了,很可能就會翻臉不認人,要來殺你呢!總之,蝶仙、筆仙這類遊戲十分危險,請到惡靈的幾率要遠遠大於請到善靈的幾率,請各位不要抱僥倖心理,不要玩,否則,可能會後悔莫及的!」

  小楓驚訝道:「哇,不會嚇我們吧!」

  我搖搖頭,說道:「我哪裡危言聳聽了?的確,這些東西少碰為妙。」

  各位女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楓又問道:「我方才聽你說碟仙是靈。那麼靈啊、鬼啊、妖啊等等之類的牛鬼蛇神,究竟他們之間有什麼區別。」

  我一怔說道:「這個問題頗為有趣,我也沒有仔細思考過,如何為這些東西下個詳細的定義。總結我看過的書和上古神話,勉強可以說:

  所謂神(gods),大概說是盤古開天闢地時候第一個誕生的,因此神通廣大,無所不為。但也是有生有滅,傳說在第一次補天戰爭中與地界人族爭奪霸權,幾乎滅絕,只有極少數遺留下來。

  所謂龍(dragon),模樣不必描述。卻是上古一大種族,擅長五行,智慧極高。

  所謂妖,除了本相是各種飛鳥走獸、花草樹木之外,亦是擁有類似人的外表,而且單是容貌而言,遠遠超出他種族。而且單是以類別而言,亦是所有種族數量最多的。

  所謂魔(demon),卻是一種可怕的種族,力量極大,常與神爭奪霸權。魔,本來是無影無形的,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魔吸收到天地交合之氣,在與一小塊息壤相融後,便形成了第一個有形的魔!又經過數千年光陰的沉浸,終於修煉成人形。通常來說,低級的魔模樣不堪入目,較高等的卻是極為俊美。

  所謂人(titan),卻是分為古人(titan )和今人(earthling),古人是巨人一族,擁有開山拔河。逐日追月的力量,在與諸神戰爭中幾乎滅絕。後來大神女媧以其遺骸為材料創造新人(human)。這也是現代的人,血統卻是極為龐雜,幾乎擁有以上所有種族的血液。

  所謂怪(monster),一種獸形或半獸形組成的怪物,形狀各異,智力通常較為低下。

  所謂精(elf),一種被認為具有魔力的、體形較小,依附於一定動物或植物的小東西,對環境極為敏感,能夠反應周圍情緒氣氛。

  所謂靈(soul),通常認為人類死亡後脫離人體軀殼的遊魂,比如幽靈;或者說具有一定靈性的動植物都有可能在死後顯靈。甚至有部分研究這方面文化的學者認為,所謂神失去肉體,就是成為了靈。

  但是鬼(ghost)就比較難說了,考察『鬼』字的源起,當是一種象形文字,表示頭上長角的怪獸。比如《畫皮》中的恐怖惡鬼。按照中國古老的傳統,所謂鬼,卻是人死後不散的靈魂的稱呼,這和靈衝突起來。

  因為鬼和靈已經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人們可以研究的也比較少,難以具體區分。但是我覺得,鬼和靈都是基於魂魄存在,說白了就是精神的反應。可以解釋說,靈是人一部分精神的存在,近乎於一種執著,不一定是人的魂魄,有可能就是人們筆下的文字,網絡中的電波,只是因為執著而存在,一旦這個要求滿足了,它也不存在。但是鬼,就是人死後的魂魄或者絕大部分,徘徊於人間界與冥界之間,就是鬼!」

第十三部 十月裡曉來誰染紅楓醉(卷二)

小楓和她的學生聽呆了,個個點點頭。小楓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這方面還有這麼多學問啊!原先我以為,鬼和靈是一種東西呢!」

  「對了,老師的先生。那麼你說說看,廁所老師之現象屬於哪種情況呢?」

  一位女生伸手提問道,因為我剛剛說過鬼與靈的區別,在未分辨的狀況之下,她用現象代替了一直以來說的鬼。

  我沉吟道:「應該是種騷靈吧——自殺的人通常怨念非常強烈。但是我一直奇怪,為什麼原先她偃旗息鼓的,僅僅是學姐嚇唬學妹的背景材料,如何突然折騰起來了?」

  小楓說道:「就像,就像——對!喚醒了沉睡的法老木乃伊一般!」

  我心頭一寒,這個可能性極大,但是危險性更大。究竟是什麼人,居然冒著未知的可怕風險,毫無必要地去喚醒一個怨靈?唯一值得肯定的是,那個受害的女生一定與之有密切關聯。

  不對,我怎麼又不知不覺就被捲進來了?不好,小楓這惹禍胚一定又會給我帶來麻煩,誰知道她那可憐楚楚的無辜外表之下,是否藏著惹禍女神的真面目呢?

  我苦笑,可是總不能撒手不管。日後須的把小楓盯緊了,千萬不要出大亂子。

  快樂的日子似乎過的特別急,轉瞬之間日下西山,天邊抹上一層胭脂。我在女生的歎息中準備離開。

  「老師的先生,以後一定要借探望老師的機會多多過來啊!悶在這個連狗都是母的監獄裡,能看到年青英俊的男人就是極樂之事。我真是羨慕以前讀樾二中的學姐啊!」

  我笑著摸摸這個小鬼的腦袋說道:「以前的學姐也是像你們一樣熬過來的,談什麼羨慕?好好讀書吧,大學裡面有的是帥哥。」

  那個小鬼拚命推開我的手叫道:「不要摸了,我不是小孩,已經是大人了!你不是樾二中出身的,當然不曉得了,樾二中在解放後一度為男女通校的普通中學,直到二十多年才恢復成為女校。」

  我稍稍吃了一驚,的確如她所說,我非樾二中,對之歷史沿革知之甚少,小楓又極少談及。算起來,那個年代,不正是廁所英語老師時間禍起的時候嘛?

  我和小楓在校門口依依惜別之際,小楓對我說道:「箴言,下次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替我帶幾卷《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和《楞嚴神咒》?」

  我不信仰宗教,但在樾州這樣一個宗教氣氛很濃烈的地方,不得不知道,這幾卷佛經都具有鎮邪的功效,因此開玩笑道:「是不是下次還要我去討幾張符和聖水過來?」

  小楓白了我一眼,嗔怒道:「別說笑了,我是說真的。」

  我隱隱覺察情緒不對勁,問道:「是不是關於廁所英語老師?你還在害怕,難道那時候留下了心理陰影?」

  小楓扶住額頭說道:「你也知道,我的體質很敏感。我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每夜睡夢中,我總是感到一種無形的黑暗壓力,又冷又重,就像在漆黑的海底深處,壓地我喘不過氣來。」

  我憐愛地把小楓摟緊,說道:「放心,你第一次做老師,心理壓力頗重罷了,不必擔心。或許有個安慰也是好處。我盡快會把東西給你。」

  我們吻別。

  事情絕對比想像的嚴重,這個廁所英語老師背後,到底是什麼真相呢?不知怎麼的,我感到自己像一腳踏入了泥沼,拔也拔不出來。

  我回到家裡,在床上輾轉反側,細細思忖。那廁所英語老師之騷靈事件——暫時承認她的存在,雖然我不太相信——之前一直是毫無徵兆,直到前幾年才突然爆發出來,唯一的受害者便是那個苦苦追尋真相的女生。其中關聯重大,最後能親自詢問一下那個女生,即使她已經瘋掉,神智不清,可是總會留下一些線索吧。

  次日我便委託小楓的好友程眉女士幫助調查起來,她笑道:「我見田先生一本正經,向來不言鬼神亂談,怎麼對此也一下子感興趣了呢?莫不是受楓的影響?這女人,害人不淺啊!」

  嘲笑歸嘲笑,她還是馬上行動起來。我之所以邀請程眉的襄助,一來是小楓的好朋友,二來程家是樾州大族,辦起事情來方便多了,消息也靈通。果然不出半天,程眉就給了我答覆。

  「你要找的那個受害者女生,目前在HLI中。」

  HLI全稱是the hunman and lifes science institute,是一個世界著名的生物技術研發中心,前身是樾州大學生物學院的一個研究所,歷經百年,人才輩出,出過數個諾貝爾醫學獎得主。但是我奇怪,一個普通的瘋子,隨便一個好點的醫院就可以收容,有必要送到那麼先進的地方去做絕症病人才願意的試驗對象嘛?

  程眉解了我的惑:「但是她的姓不簡單,她叫蘇文佳!」

  我頓時醒悟,蘇姓在樾州是個罕見的姓氏,數來數去,便只有那一個與程家勢同水火的蘇氏家族。該家族以航運起家,據說錢多得可以堆起來到月球,難怪不惜一切代價把她送到HLI中。不過同樣因為這個原因,以我一介小小的平民,也是難以接近受害者了。

  幸好有程眉。

  此女深謀遠慮,一得知我要調查這個事件,未待我囑咐,便上上下下替我把應做的事情打點完備,不僅弄來了全部的資料卷宗,還順便帶給我另外一個關鍵的線索。

  「仔細查起來,原來蘇家的另外一個人,蘇向東——即蘇文佳的爺爺,亦是樾二中出身。而正在他讀書的那段時間內,妖魔橫行,人鬼同途,發生了那個英語老師自殺的事件。我認為,蘇文佳苦苦追求其中的真相,必然與她爺爺曾經就讀過樾二中有密切的關聯!」

  這位女子的精明程度實在不亞於姐姐,而且沒有姐姐那麼張揚跋扈,為人又體貼。我心頭一顫,不知不覺想偏了,連忙向程眉道了謝,是夜偷偷地跑去見小楓。

  要進入樾二中其實並不難,別忘了我的本來身份,化身為火狐就飛牆而過,循小楓氣味過去。她住在教師寢室,幸好一個人一間,若是別人看到便麻煩了。我跳入窗戶,小楓嚇了一跳:「你怎麼晚上就來了?」

  我說不了話,先躲到衣櫃裡穿好衣服才出來。變身有一樣麻煩,就是每次都得光著身子。這回學乖了,先背來衣服,等穿上就好。

  小楓說道:「你膽子好大啊!要是讓人看到了,樾二中便又多一個怪談:深夜的火紅色狐狸精!」

  我微微一笑,把佛經給她,又帶了一些她喜歡的甜食。我懷疑最初開辦學校的人是清教徒,學校的伙食很簡單,只求填飽肚子,不講味道。小楓一聲歡呼,笑瞇瞇地啃起來。一邊吃,我一邊對小楓說了程眉的調查結果。

  小楓一呆,放下手中的甜食,若有所思,含含糊糊說道:「嗯,我明白了。」

  她隱瞞了什麼!

  我和小楓相處了一年多,對於她的性情我是非常瞭解。小楓喜歡把事情往心裡裝,獨自一個人擔負,不願意別人知曉。但是又不會撒謊,喜怒形於色,只好採取鴕鳥政策。

  我盯著她的眼睛,小楓一軟,低下頭,不敢看我。

  不過心裡到底有點酸溜溜的,歎了口氣,無可奈何。

  倒是過了幾天約見程眉,一語擊中:「你心情不佳!是否為了楓瞞了你什麼事情?」

  我吃了一驚,這女人不是用察言觀色可以形容,簡直就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一般瞭解。

  程眉笑笑:「雖然相處不多,但是我瞭解你胸襟寬廣,身邊沒有任何看不開的麻煩,唯一的牽掛便是楓。楓這女人嘛……什麼都好,毛病就是耍耍小性子,你尚可忍受。唯獨是未婚妻隱瞞了什麼,猜度起來又怕是情感方面的,哪個男人都無法釋懷,甚至如你一般優秀的男子。更何況--楓是個特別喜歡往肚子裡裝東西的女人。」

  程眉實在是一位優秀的心理分析大師,我們相處也不過幾日,卻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心念一動,問道:「那麼程小姐,你說說,小楓對我隱瞞了什麼?」

  程眉微微一笑:「怕紅杏出牆啊!呵呵,放心吧。在男女交往上,楓還是很坦白的,就像一張紙一樣。我估計是其他事情。嗯,叫我眉兒就可以,不必那麼恭恭敬敬。」

  「那麼……眉兒。你說,小楓瞞了我什麼事情呢?」

  「你們現在感情應該沒有問題吧。你想想看,目前,你們之間交流最多的話題是哪一個呢?」

  「說來說去,最近還是談那個廁所英語老師的事件最多。前幾天委託你幫忙找的資料,我想辦法交給小楓了。」

  程眉蹙眉思慮,說道:「我覺得,楓一定從你的資料裡面悟出了什麼真相。別看她長得一副小傻瓜模樣,其實單是以心智而論,實在不在你我之下。整體思慮,更是超人一等。說起來,楓平時為人小心謹慎,但心理學角度來說,這種人的內心深處卻隱含了一個衝動魯莽的勁頭。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最近這段時間內,她必定有大動作。因為怕你干涉,所以暗中隱瞞了。」

  果然,這惹禍胚又準備給我添麻煩了。正如一首歌唱的「黑鍋我來背,送死叫你去!」叫人苦笑不得。

  臨別時,我好奇地問道:「雖然你和小楓同是樾二中出身。她去讀師範了,那麼請問你在哪裡高就?」

  「樾高堂。」

  怪不得啊!

  樾高堂全稱是樾州高等大學堂,是個類似巴黎高等師範學校的精英類大學。原先是一些教授不滿樾州大學從精英類大學向大眾化轉變,在十多年前出走創辦。每年不過招收百來位學生,出來不過十多位。能進去,顯然程眉的實力不斐。

  雖然我得看緊一點小楓,一來她住在女校,進出不方便,如果化身為狐,估計沒幾天就是樾二中狐狸精作怪的傳聞就傳進她耳朵裡了。二來要是讓她知道我暗地裡不懷好意地在盯梢,不止是吃白斬雞這麼簡單。說不定一怒之下,合力剝了我的皮做圍巾。所以搔搔腦袋,沒有辦法。

  只好又向軍師大人請教,程眉沉思說道:「我有一計,拉攏幾位老師學生,就可以了。」

  程家與樾二中關係不薄,程眉有身為一介女性,進出方便,不時便招募了幾個間諜,暗中監視。

  天哪!事情怎麼轉變成這副樣子了!我好像成為一個心裡有鬼的老公,對美麗的妻子不放心,暗中監視著,彷彿一部庸俗的生活片。無聊之極了。現在我才發覺,程眉並非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子,她也是和姐姐一樣有女人的通病,特別好這些八卦事情。一邊幫忙一邊偷偷扯笑。
  間諜的情報是小楓最近和訓導主任勾結了。

  對於她們來說,古板的訓導主任絕對是敵人,小楓與之來往密切,便成了勾結。奇怪,她有必要討好訓導主任嘛?素知,小楓不是這種女人。

  我猛然想起來,訓導主任是逼死廁所英語老師的關鍵人物之一,難道又是為了廁所英語老師事件?她為什麼對此念念不忘,說不定也會犯那個受害者的重濤。我不禁手頭捏了一把冷汗。

  哪曉得這女人在一個週五的下午獨自一人悄悄地回來,她不是路盲嘛?回來後一聲不響,鑽進被窩裡就呼呼大睡,剩下我和姐姐面面相覷。直到次日中午,小楓被我煮的食物香氣熏醒,伸伸懶腰,撒嬌地喊我來,我奇怪地問道:「我記得樾二中規矩嚴格,不到假日,哪會輕易放出來。是不是做了壞事,才被趕出來的?」

  小楓說道:「是啊,做了一次惡人,睡過覺以後就感覺心情好多了!」

  我說道:「你這幾天神神秘秘的,到底瞞著我在搞什麼鬼?」

  「當然是關於廁所英語老師騷靈現象,現在終於真相大白了。」

  我忍不住譏笑道:「嘿嘿,像你這麼膽小的人,居然調查出了廁所英語老師事件的真相?……」

  小楓不快,撅著小嘴嗔道:「去!去!我雖然膽子小了點,卻比你要聰明。哼哼,那日你親口告訴我的資料,你自己卻忽略了一個極其關鍵的線索。」

  我心念一動,真的被程眉說中了,小楓果然覺察出了關鍵,被她這副傻乎乎的模樣騙了。於是虛心求教。

  小楓洋洋得意,好不快哉,原本向來低調從事,難得張揚了一回。

  「那個受害者女生蘇文佳的爺爺蘇向東,亦是曾經在樾二中就讀過,而正是在那段時間裡,發生了廁所英語老師上吊的事件。一般人即使認為兩個人之間有其他的聯繫,也是從其他方面努力尋求,然而卻忽略了這裡一條很顯而易見的線索。」

  她廢話說了一通,我急切地問道:「什麼線索?」

  「年齡!」

  我不明白。

  「廁所英語老師事件發生在三十多年前,那段時間裡就讀樾二中的學生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十歲,最多有成年的兒女,即使是有孫一代,最大也七八歲。但是蘇向東卻在五年前就有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孫女,那不是很叫人奇怪嘛?以年齡推算,蘇向東起碼在十四五歲就做了父親,而且這個孩子的母親正是那位廁所英語老師夏霓裳!所以當她的孫女調查起祖母自殺的原因來,也是合情合理了!」

  我心頭一顫,這個結論叫人驚心動魄。仔細想想,卻也是最合理地推斷。我不僅佩服起小楓,心細若發,居然從如此小的一件事情中推斷出如此多的信息。何家的女人個個聰慧,看來小楓只是韜晦罷了。

  「我核對了一下蘇家祖孫兩代的學籍資料,果然配對地很。而這件事情鐵定與傳聞中的訓導主任有關。我花了幾天時間,耐心地從各方面旁推側敲,訓導主任終於受不了心中的壓力,被迫地給了我一樣東西。有了這樣東西,一切謎底就揭開了。」
  我激動地問道:「什麼東西?」

  小楓慢悠悠地拿出一個有點破舊的筆記本,說道:「正是已經瘋掉的蘇文佳的調查筆記。事實上,她已經找到了真相。瘋掉的時候被趕到現場的訓導主任偷偷收藏。當年夏霓裳雖然年長蘇向東十多歲,但是尚未婚配,而曾留學英國被打成特務,蘇向東亦因為出身商人家庭受到惡劣的待遇,相同的境遇使得兩人同病相憐,老師的關懷和姊姊的照顧,漸漸發展成為難以為世人接受的師生戀。終於兩人在一個冬日裡被關在教室裡虐待,寒冷相互擁抱取暖,偷吃了禁果。夏霓裳秘密為蘇向東生下了一個孩子。這個秘密最後被當時的紅衛兵小將許淑蘭發覺,為了不牽連蘇向東和他們的孩子,夏霓裳含恨自殺。死後怨靈不散,苦苦等待著蘇向東。可惜,蘇向東未到成年便被打死,那個孩子還是由夏霓裳關係不錯的同事拚死保護,最後由族人養大的。唉,亂世啊!連愛情之果都是那麼苦澀。」

  小楓頓了頓又說道:「我翻閱了筆記還發現,蘇文佳在裡面居然還記錄了不少招靈的咒語秘術。可能是為了召喚祖母的怨靈,但是不知出了什麼差池,結果自己受害了。所以,箴言!你一定要幫我,我要平息她的怨恨!」

  小楓眼神堅決地看著,我歎了口氣說道:「你又是何苦呢?」

  小楓幽幽地說道:「說起來你不信。那時在讀書的時候我便接觸過夏霓裳的怨靈,怨靈是強烈情緒的存留,但是我體味到的只是無盡的悲哀!那是一個女人思念愛人的心緒,一個母親思念孩子的呼喚。箴言,如果你是我,你會平息她的悲哀嘛?」

  我無奈地答應:「好吧。但是這些招靈的事情很危險。我得仔細準備一下。」

  說實在的,對於靈異這些問題,因為危險性蠻大,惹不起我就躲,向來奉行孔子政策:敬鬼神而遠之,所以除了粗通一些常識性的知識外,根本一竅不通。倒是聽說老一輩的人經驗豐富,何家的爺爺就是一位大師級別的人物。我鑽進荷田居的書房,又向小楓借了蘇文佳的筆記,細細鑽研。

  何家爺爺藏書眾多,但是根本大部分是孤本文學作品,沒有我期望的招魂秘術,我歎了口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蘇文佳的筆記上。叫人吃驚的是,上面的咒語充滿了濃厚的西方魔法色彩,不知從何處搞來。已知東西方是兩個不同的文化系統,這或許是她招靈失敗的一大可能性。屆時我得要小心謹慎!

  到了週五晚上,學生都已經走光,不會驚動任何人。而且週五在西方文化上也是一個禁忌的日期,正是招魂好時光。我和小楓戰戰兢兢地來到封閉多年的那個廁所,電燈長年失修,早已經壞掉,只能接著今夜明亮的月光,從天窗上散下來,猶如聖潔的啟迪。其實,在很多文化中,月亮是代表陰暗的力量。

  然而廁所絲毫沒有封閉多年的感覺,地上甚至沒有揚起連積累的塵土。裡面依舊寒氣逼人,儘管現在接近初冬,但是那種寒氣,甚至侵入骨髓,叫人心頭好像封凍一樣的遲鈍。

  我首先用碳條再地上畫出許多螺旋線,就像一個漩渦。然後把黑色的紙頭放在上面,用已經燒焦的獸骨擺出一個人的形狀。因為怨靈沒有身體,我們必須為她再製造一個。然後我用火柴點火,然而不知道是心情緊張還是天氣寒冷,劃了好幾下,火柴頭才冒出一絲紅光。我小心翼翼地丟在黑色紙頭上。這個紙頭浸過煤油,很容易著火,同時冒出又黑又粗的煙霧。

  奇異的事情出現了,那個上冒的煙氣竟然在無風的條件下自己旋轉,漸漸地猶如一個微型龍捲風,彷彿要把空氣中的一切東西都吸盡!

  「有東西出來了!」

  小楓興奮而緊張地叫道,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瞪大眼睛,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

  那煙霧中突然冒出一個模糊的物體,好像是一張人臉,小楓被迷惑了一般上前幾步,喃喃自語:「來吧,我知道你的悲哀,讓我來為你解決痛苦,早日昇天吧!」

  我眼尖,頓時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一個女人臉,而是一副骷髏的圖樣。我心頭大駭,急速躍起推開小楓:「小心,她根本不是廁所英語老師的怨靈!」

  那個煙霧組成的骷髏裂開嘴,撲向我過來。我手忙腳亂,哪還記得起什麼咒語,急中生智,施展出看家本領,放了一把狐火,暫時抵擋住那個魔物。哪東西嘶叫一下,周圍頓時冷氣颼颼,又要向我撲來。我正準備逃開,倏然煙霧消失,魔物徒然慘叫著滅掉。

  我鬆了一口氣,抬眼看過去,原來小楓靈機一動,拖下外套蓋在火堆上,使之缺氧滅掉。此刻她瞪圓了眼睛,雙手抱住身子,簌簌發抖。

  好險!我過去擁住小楓說道:「怪不得蘇文佳成為了受害者。原來這種邪術呼喚出來的並非是廁所英語老師的怨靈,卻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可怕魔物。若不是我們倆動作稍微快點,今天也便是她一般的下場!」

  小楓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埋頭在我懷裡大哭。今夜這個冒險,實在嚇壞了她。也好,給她一個教訓,省得以後別那麼任性。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背部,冷不防看到,那煙霧又從外套裡鑽出來,裊裊升起,我哈大嘴巴,正準備逃開。但是這回煙霧組成的並非骷髏,而是一個女人朦朧的窈窕身材,逐漸向上升起,鑽出天窗,我似乎不斷聽到她在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回過神來,發覺小楓也在看著,她察覺我的動作,幽幽說道:「她終於幸福地升天了。但是我們終歸比她幸福啊!」

  是啊,因為我們不論危難快樂,都能緊緊擁在一起。這就是最大的幸福!

第十四部 霜月裡月亮湖之迷霧 (卷一)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雙青年男女,他們分別隸屬於兩個敵對的家族。

  從小就目睹了親友的流血與哭泣,

  心中刻滿了仇隙。

  然而運命就是愛捉弄人。

  當一次元宵節的燈會上,

  他遇見了她,

  她遇見了他,

  目光若磁石一般緊緊吸抓住對方的眼神,

  於是

  在黃昏的柳樹下,

  在夜半的拱橋上,

  到處可以看到這對男女緊緊依偎的身影。

  月老的紅線牽住了兩人心

  ——他們相愛了。

  這場愛情注定是悲劇!

  家族的反對!

  親友的咒罵!

  徹底粉碎了他們想通過聯姻化解兩個家族仇恨的夢想!

  他們失望了……

  他們決定私奔。

  絕對不能讓家族找到!

  私奔到哪裡去?

  月亮湖!

  十五的夜裡,

  他們坐上竹筏,

  悄悄地駛向湖心小島。

  月亮湖啊!

  就像迷霧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愛情中的男女嘛?

  ***************************************************************************

  「噌」

  蘇穆點著了汽油燈,大殿裡一片光明,回頭看看,程眉正鋪好墊子,抬起頭,明亮的光線映在臉頰上,閃現一種近乎神聖的光潔。目光方一接觸,說過千言萬語,只有相愛的人才能讀懂意思。他們如饑似渴地擁抱在一起,補償分分秒秒的損失。在外面,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公開的親暱,甚至並肩走在一起,這是上天注定的悲劇,只因為他姓蘇,而她姓程!

  作為程眉的好姐妹,我都要為他們傷心。

  初識蘇穆,那是在入大學一年多後的一個秋天下午,我坐在學校花園裡的草坪上,等待程眉的過來。中學六年,我是程眉一塊吃飯、一起洗澡、一同睡覺的閨中密友。升入大學,由於在不同的學校,見面的機會難免減少,僅僅在有時大家都閒著的功夫,才會歡歡喜喜地交心。

  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蘇穆,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永遠不要發生這件事情。

  大概程眉許久未到,秋天午後的太陽暖暖地催人睡覺,不知不覺間,我沉沉入睡,迷糊中突然聽到程眉的一聲怒喝:「小賊,你在幹什麼!」

  我倏然張開眼睛,看到對面的程眉怒目而視,而在我的跟前,卻是一個青年。他約莫二十出頭,相貌不是俊朗,但透著甜蜜的攝人微笑,嘴角一邊輕輕揚起,牽動長長的鬢髮,神采飛揚。我不知所措,發生了什麼事體?

  程眉步上前緊緊逼問:「你想對我姐妹幹什麼?是不是想乘著她睡熟期間,意圖不軌?哼,別怪我不客氣!」

  那青年愕然,但是絲毫沒有緊猝的表情,能面對程眉的詰問而不倒的男子,我算是見到第一個了。他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怎麼可能是哪種人?家族的榮譽絕對不允許我做如此不名譽的事情!我只是看到這位姑娘的頭髮上突然有了一隻從樹上掉下的蟲子。我想女孩子大半是怕蟲子的。如果她想來,想必糟糕的很!」

  我一怔,拍拍頭髮,果真摸出一條肥肥胖胖的肉蟲子。

  那青年一擺手:「好了,要是她尖叫,你負責!」

  我怕鬼,但是對於蟲豸一類的生物,向來膽大的緊,捉住肉蟲子的尾巴,那蟲子拚命搖晃,看的青年目瞪口呆。

  程眉狠狠瞪了一眼,得理不饒人:「現在你無話可說了吧!」

  青年向我誠懇地道歉:「是我多關閒事,抱歉打攪你們。」

  我說道:「雖然如此,我還是非常感謝你。像您這麼熱心的人,現在真是非常少見,像個古典紳士。」

  程眉哼的一下,說道:「這號人我見多了,隨便找個什麼借口搭訕女孩子。楓,他定是圖你的色,以後小心,千萬不要被騙了!」

  我哭笑不得,那青年一臉尷尬,於是說道:「好好。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們去喝烏龍茶。」

  程眉說道:「你看,是吧!連這種理由都編的出。」

  不過最終我們還是去了,談談笑笑的言語態度之間,那青年始終對我比較熱情,疏忽了程眉,看來目標果然在我身上,可惜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委婉地輕輕回絕了。

  程眉一直冷眼旁觀,此時白了幾眼,不滿地說道:「看吧,某人不聽我之言,果真叫人糾纏了!」

  我聽出裡面有醋味。我相貌身材勝過程眉,加之品性賢淑,不似她一般大小姐脾氣不改,受到關注的目光向來極多,此刻也不免冷落了程眉,於是淺淺一笑,哄道:「不要生氣嘛!」對著那個青年說道:「哎,一位聰明但稍微樸素的女子和一位愚笨但是艷麗的女子,假若讓你選擇,你會挑哪一位作你伴侶?」

  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聰明的女子。美貌如煙雲,但才智永恆!」

  我笑盈盈地說道:「那麼你應該選擇對面的女子才是!」

  青年愕然,不知不覺掉入我的陷阱。程眉也是一片驚訝,想不到我居然為她介紹起來。

  「呵呵……」

  青年笑笑,急於擺脫不利的地步,突然問道:「啊呀,還未曾請教兩位女士的芳名。」

  「何楓。」

  「程眉。那你呢?」

  「我嘛——」他狡猾的一笑,「若是有緣下次見面,我便告訴你們!」

  下次見面則是在大半年後,當我看著程眉與青年成雙成對地出現在我面前,受到刺激的驚訝程度可想而知了。我說道:「果然,你們湊到一起了。還不好好感謝我這個紅娘!」

  程眉作為大家族的繼承人,行風潑辣,此時卻含羞地瞟了我一眼,低聲說道:「以後你便是上賓!」

  我得意洋洋,突然想到青年的姓名,於是問了起來。

  「木書。」

  呵!這個名字倒是挺奇特的。假如我能再精明一點,就會看透裡面的玄機,阻止一場悲劇的發生。

  「說說看,你們是怎麼湊到了一起的?」

  程眉慢慢述說:「我在樾高堂裡讀書,經常去樾大的圖書館,發覺他就在裡面做義務管理員,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以後……討厭,不告訴你了。」

  這天是我們過得最快樂的一天,然而以後誰也無法預測到未來的不幸。

  入是又過了幾個禮拜,一天程眉突然來到我家,一句話也不說,抱住我就幾乎要癱倒。我大驚失色,剛強的女子何故變成了這樣?

  她反反覆覆地問道:「我該不該和他一起呢?我該不該和他一起呢?……」

  我猜想便是為了愛情的事體,說道:「難道是他負心了?搭訕的男子,果然不是好東西!」

  程眉搖搖頭:「不,不是他的緣故……他一直瞞著我,誰要他姓蘇呢?」

  我心底一沉,作為程家的姻親和程眉的好姐妹,我自然知道,這姓蘇的不是指別人,樾州只有這一家姓蘇,以及最重要的是程蘇兩家的恩怨。

  樾州多數人是五胡亂華時期南遷的中原人後裔,千年來樾州為山中散州,封閉保守,迄今保存了不少那時的風俗習慣。程家是當中佼佼者,一直保持門閥不倒,受人敬重。而蘇家乃是百年前樾州開埠後才遷入的淮北人,當初多為泥水工,受人歧視。但是蘇家先祖卻是趁當年天下大亂,把持水路交通,一躍成為豪門。然而出身低微為程家不齒。經濟上多有競爭為程家敵視,加上民國期間雙方都有流血衝突,更是勢同水火,不共戴天。可是命運的悲劇卻把兩個家族的一對青年男女引到了一起。

  我說道:「當初,你不是告訴他你姓程的嘛?而且,他說了假名,難道要報復你們程家?」

  程眉痛苦地說道:「誰要天下姓程的人這麼多呢?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豪門程家。而他——怕是為了避免別人誤會他以家族名望抬高自己,向來用假名。呵呵,真好笑!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與蘇家人打交道。結果命運給我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

  然而家族之間仇恨的枷鎖無法阻擋愛情萌芽,他們倆還是持續交往,只是不能如以前一般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猶如地下革命黨人。作為同情者,明知這樣的愛情沒有結果,即使開花也是淚水的果實,我仍是竭力協助。我甚至比當事者更加憂心忡忡,直到有一天,心情一下子撥雲見日。

  那是一個冬天的下午,程眉臉色煞白的來到我的住所,我從未見到過這位剛強的女孩如此失態,她驚慌失措地說道:「已經三天了,蘇穆已經三天沒有和我聯繫了,他陪同父兄去了東北的滑雪場,我不能隨行。他發生了什麼意外?為什麼一直沒有和我聯繫!」

  我安撫說道:「你不必擔心,蘇穆一定因為家人在場才不能和你聯繫,不要擔心!」

  程眉搖搖頭:「不!我得到消息,這幾天蘇家亂作一團,雖然還不能獲知具體的內容,但是我敢肯定是蘇穆出了什麼問題。」

  她顏色迷離,口中不住地胡亂喃喃,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她這般恍惚,失去了主心骨一樣。兩人的秘密戀愛本身就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加上無法鄉人吐訴,作為她最知心的好友,我就同中學同居時候,摟著她撫平壓力。

  消息終於在一個禮拜從蘇家手臂上的黑紗證實,蘇穆在陪父兄在東北一個雪場滑雪的時候,不幸遇到雪崩,蘇家不惜一切代價地搜尋也沒有任何發現,不得不認定已經埋在千年冰雪下了。我怕程眉會崩潰,出乎意料,經過一個多禮拜來的猜度、擔憂,完全準備了承受巨大壓力的心理狀態,只是淡淡一笑,什麼也沒有表態。一段時日就如平常一般開懷,見面時候若是我有家人朋友在場,便捉我弱處尋樂。但是我知道,在那眼簾背後深深藏在憂愁。

  而我卻是象炎熱的夏日裡忽然喝了冰鎮汽水一般,心情爽快明朗,這樣對程眉也好,不會在家族與愛情之間艱難徘徊。我在為朋友的不幸而開心,是不是我在妒忌?

  我無法體會戀愛人的心情,後來遇到了箴言,我慢慢地擺脫少女時代單身的心理情緒,體驗了女人的戀愛、妒忌與欣喜。

  有時程眉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我開導她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存著蘇穆,但是也不能為了她而放棄一輩子的幸福啊!」

  程眉眉開眼笑說道:「呵呵,要不要我來搶你的親親箴言啊!」

  「去去!」

  我以為程眉已經開始淡忘了蘇穆,其實她一直鍥而不捨,突然在去年冬天,程眉興沖沖地趕過來說道:「楓,蘇穆還活著,還活著!」

  我大驚失色:「什麼?」

  程眉說道:「真的,我沒有騙你,我也沒有瘋掉。方才東北的那家滑雪場來通知我,說道找到一個失憶的男子,因為他隨身掛的相片上有我的資料,所以聯繫了我,根據外貌描述,極像蘇穆!」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程眉接著說道:「我們必須搶在蘇家前面去辨認。楓,我沒有別的人可以相信地拜託了,只有你,而且我知道你最擅長與人交往,不像我一般有時會得罪人,所以楓,你和我一起過去吧!」

  我沒有理由拒絕,默默地答應了。

  第一次坐上飛機,第一次離開家鄉去五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我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到達了東北,下了飛機幾乎凍死!南方的冬天零下五六度已經要命,但是一到長春,一下子就是零下三十多度,我幾乎昏厥過去,急忙鑽進出租車,先去買了衣服再說哩!穿的像兩只肥肥的狗熊一般,我還好,因為個子較高不是誇張,但是程眉個子嬌小,幾乎是顆圓圓的球。我們面面相覷,大笑之,難得放開了緊張的心情。

  這個滑雪場位於長白山深處的風景區,路途遙遠,饒是開發了便捷的公路,尚且花費我們一整天趕到。東北緯度高,下車時候天色濛濛發灰,東邊幾顆亮晶晶的小星星向我們眨眼睛。我們進入收容蘇穆的景區派出所,事先接到通知的所長客氣地招呼,然後帶著我們前去辨認,當暫時收容不明人口的寢室門一打開,我和程眉不約而同地一震!

  那人背對著我們,正在凝視窗外的燈火通明,這個背影實在太熟悉了,即使他穿著厚厚的軍用棉衣。那人聽到有動靜,緩緩轉過身,程眉一下子就撲上去,緊緊摟住,頓時淚流滿眼,卻嚶嗚無聲。他真的是蘇穆,失蹤了一年多的蘇穆!

  他的樣貌和一年前相比,幾乎沒有多大改變,靜止的叫人生疑;眼神空洞,失去了活力,呆滯地望著前方,對於與程眉的重逢沒有一絲激動,甚至感動!他是蘇穆嘛?

  不不!我怎麼能懷疑呢?我應該感到高興,為有情人的重逢而高興地在一旁偷偷摸眼淚而對。是的,一定是蘇穆高興的什麼都忘了!

  然而程眉突然放開蘇穆,眼眶裡仍然噙著淚水,卻射出疑惑的目光,懷中的蘇穆一動不動,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我問道:「所長,他……怎麼回事?」

  所長招招手,示意我們過去,我們跟他來到一個儲藏室,所長掏出一個透明的真空袋,裡面是一些破舊的滑雪衣,說道:「是這樣的,一群大學的登山愛好者在攀登的時候,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人。當時他就穿著這些破舊的衣服,徘徊在山林裡,送過來之後我們先帶他檢查了一些身體,基本沒有問題,但是腦子好像受到什麼傷害,變得有點神志不清,什麼都記不得,一些基本生活倒能自己料理。衣服我們檢查一下,已經有一年左右,對比起來就是去年失蹤的蘇穆。我們認為他是在雪崩中被撞擊失憶,然後一直在長白山一帶徘徊,甚至有可能去過另一邊的朝鮮,一年中居然沒有凍死餓死,真是奇跡!」

  程眉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可以把他帶回去嘛?」

  「當然可以!」

  我們領了蘇穆到景區的酒店裡去,一路上程眉唉聲歎氣,心事重重,我安慰說:「至少我們把人找回來了,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再一次呼喚你的名字!」

  到了酒店,我們先服侍蘇穆睡下,好在這人雖然失憶了,但不是傻子,容易應付的緊!然後兩個女人回去,洗梳上床,我貪睡,早早地躺在床上,程眉則是寫著日記。從中學起我便曉得她有這個習慣,一日之中,事無鉅細地統統寫上。我一直奇怪像她這麼精幹的女性怎麼會有如此小女人的性子。程眉曾經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我要做個精明的女人,絕對不放過一絲細節!」迄今寫了厚厚幾十本,因為有許多私密的事情,所以日記本是鎖在一隻堅固的鐵匣子裡。

  我爬起來,從背後摟住程眉說道:「今天很累了,睡吧!」

  程眉笑笑:「覺皇,這麼冷的天氣你居然不冬眠了?快點躺下,好好補充覺!」

  我打著哈欠,睡眼朦朧中程眉的身影在燈光下閃爍,漸漸地什麼也看不到,迷糊中倏然一陣冷風吹過,房間裡似乎有動靜,我猛然張開眼鏡,一個黑影呼地掠過。

  「有賊啊!」

  程眉驚醒,拉開電燈。我們四下裡張望搜索,折騰了半宵,沒有任何啥子,程眉埋怨:「是不是睡覺太多,睡昏了頭,把夢裡的東西與現實搞混?」

  我裂開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早上起床打扮好,去接蘇穆,他居然已經自己起來穿好衣服,呆呆地坐在床沿,仰頭凝望天花板,看到我們進來了,突然慢慢地叫道:「眉兒,你來了……」

  程眉頓時潸然淚下,上前抱住蘇穆大哭,蘇穆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我也感動地想哭,似乎眼眶濕潤了。

  似乎是蘇穆見到了程眉受到刺激,記憶漸漸開始回復,雖然還是斷斷續續,有些事根本想不起來,但在恢復期間也是正常的。

  不過晚上睡覺,半夜裡偷偷醒來還是聽到奇怪的動靜,一連數天,莫非是耗子在鬧成親?這個店子服務太差了!

  蘇穆一日日地好轉,回憶起更多的往事,似乎又如同回到了以前的歲月裡。兩口子整日價地卿卿我我,我不免受到冷落,加之怕冷,索性窩在床上冬眠。有暖氣的房間好暖和好舒服啊!

  程眉哭笑不得,硬是把我拖起來,威脅說道:「我倒是以為睡魔改邪歸正了,原來還是這副德性。你拿鏡子照照自己,看!長這麼多痘痘了!」

  「啊!」

  我掩面大駭!

  程眉說道:「附近山上有溫泉,水中富含礦物質,對皮膚特別有好處,可以滋潤肌膚,使之更加白皙細膩。走,我們去泡泡。」

  「蘇穆去嗎?」

  「傻瓜,這是我們女人自己的事情,男人不許提。」

  長白山在地質史上為一系列火山噴發而成,熄滅之後余火燒熱地下水,形成溫泉,縱使在這零下幾十度的氣溫中,依然保持三十多度的溫度,嘟嘟地不斷冒起泡泡。溫泉的造型頗為自然,僅是四周圍上遮攔的木棚,泉眼挖了一個池子,岸上砌了一圈鵝卵石。水溫適宜,脫光了衣服浸在裡面極為舒服,渾身每一個毛孔都猶如張開,不禁叫人昏昏欲睡。

  程眉說道:「楓,有一件事我想問你,不許瞞我。」

  我不由得心中發愣,何時程眉需要我這般認真?

  她坐在水裡,水氣騰騰,使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說,蘇穆……是蘇穆嗎?」

  「他是啊!」

  我躊躇一下回答。

  程眉搖搖頭,說道:「這麼多天相處下來,我一直有種奇異的感覺——彷彿蘇穆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蘇穆,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呢?」

  她左手托住腦袋,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我也是一開始就有這個奇怪的感覺,但是怎麼說呢。蘇穆他是蘇穆的外表,也有蘇穆的心,可是就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或許是他曾經失憶過,人總有多少變化,我們多慮了!」

  「但願如此。」

  我忽然警覺地把身子浸在水裡,偷偷游到程眉身邊,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眉兒,好像有人在偷窺啊~~」

  程眉驀然沉到水底,伸手從岸邊掏來一塊浴巾裹住身子,咬我耳朵:「你別動,做誘餌。我過去好好教訓這個混小子!」

  程眉偷偷爬到岸邊,撈起一條竹竿,倏然衝著木棚之間的空隙刺出,只聽啪啦一聲,哪知這木材質量不佳,刺了一個洞就轟然整個兒塌下。一條黑乎乎地撲通撲到水裡,嚇得我尖叫一聲,連浴巾也來不及裹住,就忙不迭地衝出溫泉。

  程眉急忙上來把我遮住,定睛一看,那人俯身浮在水上,一動不動,好像死了。那人裝扮是滑雪者,似乎山中迷路,挺過大風大雪,勉強支持到這裡,無力呼叫,終於摔倒,卻被我們當作色狼打下。我和程眉對視一眼,救人要緊!

  兩人馬馬虎虎地套了幾件衣服,跳下水合力把此人翻轉,幸好他的體型不是很大,女人的力氣還可以應付。浸在水裡的臉上雪霜已經融化,然而還是緊緊咬緊牙關,他被凍僵了。

  被凍僵的急救常識我們學過,首要便是活絡血脈,溫泉正式個天然場所,我們毫不客氣地扒下此人的外衣,浸在熱水裡。他個子不高,身材卻頗為健美,仔細端詳相貌,約莫三十來歲的成熟男子,雖然不是很英俊,然而充滿了一股獨具風格的魅力。猶如一壇上好的狀元紅,吸引人去細細品味。我臉一紅,不敢去看。

  我找來一些烈酒,東北這地區,別的可能沒有,惟獨白酒必不少。用筷子撬開他的牙齒,把酒灌進去。許久,這人悠悠醒轉,瞧見我們,含糊地低聲說道:「謝謝……」

  待他好了三四分,我們通知救護站的人員過來,把他送去專業救護,回到酒店,蘇穆初見我們,倏然臉色大變!

  程眉奇怪地問道:「穆,你怎麼了?」

  蘇穆說道:「沒,沒什麼。只是你們去泡溫泉,去了好久,我心中擔心,生怕你們遇到意外。」

  我抿嘴一笑:「落下後遺症了。」

  蘇穆過來,把我們都摟進懷裡,我愕然,聽他說道:「眉兒,楓,我們回家吧!我想家。」

  是啊,離家一年多的遊子,他一直在想家。

  蘇穆回家,當然不能偷偷摸摸回去,必須以正當的名義回去,從此之後,意味著程眉蘇穆,只能再是地下約會。這對程眉來說,這一個月多的無憂無慮甜蜜生活就要結束。

  但是程眉輕輕說道:「好吧,我們走吧。」

  我和程眉先行回去準備事宜,果然蘇穆回歸引得蘇家一片大亂,眾人都以為他業已身亡,甚至築了衣冠塚,想不到在一年之後再次回來。驚異、猜疑,種種不然,花了數個月才擺平。其中關鍵便是程眉,暗中花費巨資指示滑雪場的人員證實。

  時間匆匆到了十一月,日子早已恢復了往昔的模樣,程眉蘇穆這對苦命鴛鴦,只能又偷偷摸摸地進行地下黨人似戀愛。我則結束教師實習期,考慮到樾二中的封閉式教學和偏僻的地理位置,日後成婚與箴言相聚頗為困難,婉言謝絕了母校的挽留,進入靠近樾大的樾四中,正式成為一名中學教師。

  每天傍晚放學,箴言便接我回家,此時屋子裡聽不到姐姐的嘀咕,她被表弟送到上海陪小姨去了。週末閒暇時,我和箴言一同去酒吧消遣。有時箴言陪我說說話兒,有時點了一杯低酒精的果酒,淺斟細品,脈脈瞧著箴言和他的朋友們談天說地。如果我身邊只有一個人,不時會有年青男子搭訕,我也不拒絕,笑瞇瞇地說幾句話,等到箴言回來,他們就會知趣地走開。

  一次過來一個三十方出頭的男子,穿了一身敞開的灰色條紋西裝,襯衫草草地塞在下擺,他相貌不顯英俊,個子亦是不見得高,站直了似乎不如我,然而身上卻充滿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猶如一壺醇厚的烏龍茶,回味無窮,叫女人無法抗拒,獨是箴言所缺乏的,不禁讓我怦然心動,不敢再看,扭轉頭。

  他砰的把酒吧放在我的櫃台前,坐到我身邊,輕輕說道:「長白山救命之恩,永生難忘,定湧泉相報。」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人便是我和程眉在長白山救的人,難怪覺得似曾相識,轉念一想,我都差不多快忘了,他那時在半昏迷中,如何記得我?於是嗤嗤說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人笑笑:「小姐身上芳香獨特,我一聞就知道。」

  莫非是狗鼻子,我懷疑中,果然那人說:「當然不是這般了,其實我醒來之後,向周圍的人細細打探,便知道救我的人是誰了。對了,我叫林麒。」

  我媚然一笑說道:「今次你來會我,莫不是要報恩?呵呵,怎麼個報法?」

  林麒笑道:「一半是為了報恩,然而……」他正色說道,「另一半卻是為了報仇!」

  我駭然叫道:「你……你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

  林麒說道:「我報仇,卻是報公仇。這個仇家,他殘害女性,手段令人髮指,我苦苦追蹤了十多年,上次還是叫他逃掉了。」

  十多年前我才是個小女孩,斷然不是我,他另有所指,卻不知道為何牽涉到我。

  林麒問道:「楓姑娘,你看過《聊齋誌異》嘛?你信不信,世界上真的存在書中說的妖魔鬼怪?」

  我不禁警覺起來,我不想輕易地叫別人得知我的能力,本能地保護說道:「這個書我是看過,至於那些說的妖魔鬼怪,我倒是從來沒有遇見過,不知是是否真實。」

  林麒一本正經地說道:「楓姑娘,此刻你正在危險中!」

  我吃了一驚,說道:「我?我有什麼危險?我無財無色,懷中無璧。莫非你能看透未來,預言我身患險境?」

  林麒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身邊有一隻妖,他化妝成人的模樣,潛伏在你身邊,以甜言蜜語哄騙,一旦時機成熟,便會露出獠牙將你吞噬!只有我,才能把你拯救!」

  箴言的身份我當然知道,乍然被人揭穿,我臉色徒然大變,忿忿然叫道:「我看破了你這種人!雖然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卻用這種低劣的手段造謠污蔑,妄圖間離我和未婚夫的感情!」

第十四部 霜月裡月亮湖之迷霧(卷二)

一把抓起手提包,走出酒吧,外面才想起箴言還在裡面,所以跑到廁所裡等待,過了一會兒進去遇到箴言,他愕然說:「我一回頭你就不見了……」

  我說:「箴言,我們回家吧。」

  「你身體不舒服?」

  「嗯。」

  箴言開車回家,鎮子離家不過短短一公里,然而箴言卻開了了幾十分鐘也沒有到達,我覺察到不對勁,問道:「箴言,你也犯路盲了?」

  箴言眉頭皺皺,說道:「不對啊,走了幾十年的老路,怎麼會迷途呢?」

  他把車子停住,打開車門出去,我留在車上,從窗戶望出去,這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我們怎麼會到了這裡來呢?以箴言的辨識方位和嗅覺,無論如何不會出問題。有蹊蹺!

  正疑惑中,突然箴言一聲慘叫,頓時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我大驚失色,急忙從車上爬下來,方要觸及箴言的身子,但是手指好像碰到一堵無形的牆,微微震痛。

  「我下了一個結界,你是無法碰到他的!」

  我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是你!」

  我倏然回頭,對面果然是林麒。他不知何時若同幽靈一樣閃現。

  我緊緊責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想幹什麼?」

  林麒冷笑道:「我是一個讓你認清你身邊最愛的人真正面目的人!你看!」

  我回頭看到結界中的箴言不斷痛苦地扭曲,身子漸漸縮小,臉龐異樣地變化,長出長嘴、長耳,變成一副狐的模樣!

  林麒指著箴言說道:「現在你看到了,你愛的人的真實面目?若是你不信,倒是可以伸手去摸摸,不過我料你不敢!」

  哪知我撲到箴言箴言身上,嗚嗚哭道:「你走開!我早就知道了,箴言根本不是人,他是狐,但是這樣,我也心甘情願地嫁給他!我們倆好端端地礙你什麼事情?你走開!」

  林麒反倒一愣,呆呆地不言語,過了許久才喃喃說道:「你早知道了。不是他!難道我找錯了?不會啊,這麼濃厚的氣味,不會啊……」

  那個林麒身子漸漸透明,猶如幽靈一般,消失在林間的空氣中。

  箴言許久才平靜下來,喘著粗氣,我手足無措,只能低低地抽泣,直到天明,箴言慢慢地聚成人形,吐出一句話:「好厲害!不愧為崑崙山的聖獸!」

  我緊緊撫著他說道:「管他什麼怪獸,只要他害了你,我就和他沒完!」

  箴言搖搖頭說:「聽他口氣,似乎在追尋一個厲害的角色,卻把我誤當成他了。」

  我口中沒有說出,心中哼的一下:「呸,虧我救他一命呢!」

  我攙著箴言小心翼翼地來到車上,因為不會開車,還是箴言勉強撐回去,一到家就躺下動不了,一連數日。我雖然急得不得了,然而無可奈何,這不是普通的內外傷,而是種了法術一類的東西,我又一竅不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箴言受苦,最多上街採購食品,為箴言煮些好吃又有營養的食物調養。

街上離荷田居約莫一公里,若是行車極為方便,誰要我是個器械盲,不得不老老實實地走路過去。好在這幾日向學校請假了,時間較為寬裕。走在路上,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以我敏銳的第六感,甚至沒有覺察,不禁吃了一驚,轉頭一看便是那個林麒,頓時垮下臉,冷冷說道:「你還來找我們幹啥?你做你的法海,但是請不要來打攪我們,我們又沒有害人!」

  林麒神態極為尷尬,生硬地說道:「那日我認錯人了,不慎打傷你你那位,真是十分抱歉!」他遞過來一個切片似的東西說道:「真是麒麟角,磨成粉服下,身體可以極快復原!」

  我心中氣惱林麒,本來想一把抓起丟掉,見他道歉誠懇,轉念一想便收下,氣氛稍稍有所改觀。

  兩人一直無語,默默往前走,林麒忍不住說道:「難道你不奇怪,我要抓的仇家,到底是什麼嘛?」

  我說道:「我啊,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嫁了一個狐之後便不得安寧,哪裡還敢自找麻煩!」

  林麒說道:「天地之間的絕大部分妖類,都與人類和睦相處,期間雖然偶有小衝突,卻非種族之爭,而是像人類一樣為各種感情煩惱。但是此物不簡單,他原本不過是雪山之間的小精靈,卻不知從何處得來邪術,以殺害女性採陰補陽,幾十年來,被他殺害的人數不下百人。我一直窮追不捨,可以他太狡猾了,加上又不適應雪山氣候,屢屢被他逃脫。直到去年,我雖然未能將之捕獲,但是已然擊傷了他,使得他元氣大傷,這一年來基本不能動彈!」

  我奇怪地問道:「但是,你怎麼懷疑到我家箴言身上來呢?他不過是一個一般的三尾火狐。」

  林麒眉頭皺皺,說道:「因為我聞到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倏然一驚,瞪大眼睛說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接觸過?」

  林麒點點頭說道:「不錯,雖然味道淡淡,但是我還是可以明顯感到近日裡你們接觸過的。」

  我不禁恐慌起來,說道:「假若真的如你所說,我時常和這個傢伙接觸過,豈不是危險之極?你倒是快把他抓住!」

  林麒無奈地攤開手說道:「沒辦法,這個傢伙狡猾之極,又善於變化,唯一的憑證便是氣味,但是說不定亦是他故意留下來混淆我視線。現在連他在何處也不曉得啊!不過……」他頓了頓,「何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知道的,你的觸覺極為敏銳,日後小心謹慎注意周邊,萬一有什麼情況,請搖動這個鈴鐺即可。」

  他給我了這個鈴鐺,之後兩人告辭,回家後我說給箴言聽,他也琢磨不出我我們周邊誰是這個傢伙。不過林麒的藥物很靈驗,不出幾日,箴言便下床,生龍活虎一般。

  這些日子來,我心中思的、手裡動的都被箴言所佔據,渾然不曉得外邊驚天變動,直到爸爸親自過來,我才吃了一驚。須知爸爸為人開明,自從我上大學之後極少干預我的私事,甚至瞞著父母為自己找了個夫婿,也是淡淡一笑。這次過來,斷然不止看女兒這般簡單。果然爸爸開口就說:「楓兒,我清楚你和程家大姑娘眉兒是手帕交,以你們的交情,必定不會隱瞞你——老實告訴爸爸,眉兒是不是和蘇家那小子糾纏在一起?」

  我不擅長撒謊,在爸爸的威嚴之下,支支吾吾終於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爸爸歎了一口氣:「唉!眉兒天生精明能幹,但是還在這個情字上看不開,這次惹禍大了!」

  爸爸娓娓道來,原來程眉和蘇穆的戀情終於東窗事發,蘇家罵程眉是個不知廉恥的淫蕩婦人,程家罵蘇穆家教不嚴,道德敗壞,勾引兩家婦女,憑程蘇兩家的敵對關係和巨大能量,頓時在整個樾州掀起滔天巨浪。

  我家與程家向來親密,本來應該毫不猶豫地偏向程氏,但是爸爸不希望此事上無限制地擴大,更擔憂爆發流血衝突,於是採取不偏不倚的中間政策,憑借過去爺爺留下的威望人脈,積極調停。但是目前蘇穆已經不知所蹤,程眉被家人軟禁,以絕食相脅,死活不肯說出口,箇中的關鍵全然不詳。爸爸素知我和程眉的交好,便向我詢問起來。

  不過爸爸難得過來看我,起碼應該留下來吃頓飯,我曉得媽媽的糟糕手藝,說不定姐姐的技術就是遺傳自她的,爸爸的胃肯定受到虐待。再說箴言也在場,讓他們翁婿好好溝通交流,我可不想鬧得家庭不和睦。

  我一邊心不在焉地做飯,一邊暗暗埋怨,看程眉的精明和蘇穆的謹慎,怎麼還會把事情搞到這番地步?難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我輕輕歎了口氣,突然聽到外邊咯噔的有規律響起幾下,我心中頓時生疑,掀起廚房的通氣窗,四下裡張望,倏然嘴巴被蒙住,驚駭地正要掙扎,耳邊說起蘇穆的話語:「噓,是我。楓!」

  他放開手掌,我鬆了一口氣,說道:「唉,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聽說程眉被家人軟禁起來,你怎麼不去救她?」

  蘇穆苦笑一下:「要是這般容易就好了。程家人看管嚴密,我根本無從下手,思來量去,還得依靠你幫忙。」

  我的性格是為人處事小心謹慎,向來不喜歡冒險,但是為了程眉,我咬咬牙說道:「好的,你說,叫我幹什麼?」

  蘇穆遞給我一包東西說道:「把這個給眉兒就可以了,拜託……」

  客廳裡這時傳來爸爸的聲音:「楓,你在和誰說話?」

  我叫道:「沒有,飯快好了,你們準備一下吧。」

  我悄聲對蘇穆說道:「我會去做的。」

  我上了飯菜聚餐,飯後不久爸爸就告辭,我接上去說道:「爸爸,可以帶我去見見眉兒嘛?聽說她在絕食,作為好朋友,我亦是有責任好好勸慰。」

  爸爸沉默半晌說道:「好吧,你隨我去。」

  我囑咐了箴言在家,然後乘上爸爸的車子一起往西邯過去,穿過西邯跨海大橋,就來到大盤島南部的高檔別墅。說來也具有諷刺意味,作為仇家的蘇氏和程氏居然住在同一個地方,能不讓人覺得命運的多桀?

  因為樾州治安向來良好,以前程家也不過在門口掛一塊私人住宅的牌子罷了,現在估計是為了防備程眉的出逃和蘇家的進攻,竟然聘請了保安守在門口。他們倒是認識爸爸,看到之後並沒有阻攔,逕自進入。下了車直接來到客廳裡面。

  程家的主人得到通報來迎接爸爸,現任的程家家長是程志堅,約莫五十多歲,在我印象當中,一直是個和藹的中年人,這次看到不覺得吃了一驚,他面色陰沉,徒然之間彷彿老了十多歲,見到我才難得露出一絲笑容:「是小楓來了,好好。」

  程志堅直接和爸爸交談起來,我被程眉的媽媽拉走,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向我哭訴,痛罵蘇家的小子,然後說程眉一直在絕食,讓我去勸勸。看來他們並不知我是知情者,否則也不會這麼放心了。

  程眉的房間門口當然守著人,叫我大吃一驚的是還有林麒在,不禁疑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林麒第一眼瞧見我也是暗暗一怔,然後回復正常,靠近我身邊說道:「我也不必瞞你,這幾日以來,程家出了妖孽,鬼鬼祟祟地出沒。我是程家的朋友,特定請我過來這鎮邪。」

  我問道:「什麼妖孽?居然能邀動的了你?」

  林麒說道:「我一來妖孽就沒有蹤影,但是憑藉空氣中淡淡的味道,我懷疑就是我一直追捕的那個惡棍。可能把這裡當作巢穴了。」

  我瞭解地答應一下,進去看望程眉,她躺在床上,閉目靜養,茶几邊立了一壺水,面色很憔悴,肌膚黯淡了不少,我輕輕叫道:「眉兒,是我……」

  她有氣無力地張開眼睛,說道:「楓,我終於盼到你了!」

  我愛惜地把程眉摟住,在她耳邊細語:「我見過蘇穆了,他要我把這個東西給你。」一面乘身影遮住之時,藉機把那個包給她。這樣做我是為了防備有人監視,萬一發覺,我和程眉都慘了。

  程眉心中會意,把東西塞進懷中,在我假意說了幾句安慰話離開之後,她整個人躲進被子,估計那包東西裡面有蘇穆設計脫身的計劃。

  在我離開程眉不久之後,突然聽到有人驚呼:「不好!小姐要死了!」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過去,闖到程眉的房間,程眉軟軟地躺著一動不動,家庭醫生正在急救。

  程志堅詢問看護的人道:「小姐怎麼回事?」

  看護人是個老婦,哭哭啼啼地說道:「我也不曉得,小姐喝了一口水,就突然翻到,口吐白沫了。」

  家庭醫生說道:「小姐因為連續幾天絕食,血糖含量過低深度休克,急需送到醫院搶救。要快!」

  程志堅毫不猶豫地召集人員陪送過去,自己坐鎮家中,爸爸出於禮貌,還是和我一起在陪同,過了一刻鐘,突然來了電話,程志堅一接到頓時面色大變,大吼道:「什麼?小姐不見了?你們交給醫生,小姐就不見了?混蛋!」

  程志堅怒氣沖沖地把電話砸碎,然後對爸爸說道:「老弟,我有點事情去處理一下,失陪了。」

  爸爸就此告辭,載著我離開。我欣喜萬分,我知道蘇穆的計策成功了,他無法進入程家,但是可以叫程眉出來,他本是學醫出身,暗中從醫院裡偷了一些胰島素過來,叫程眉吃下休克,然後在程家人把他送到醫院,藉機搶救,把程眉掉包換掉!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我實在是太樂觀了,蘇家人和程家人怎麼能如此甘心地叫他們跑掉?立即封鎖了樾州外出的所有通道,插翅難飛,他們暫時躲在我的荷田居中,箴言也是理解這對患難情人,可是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找到這裡來的。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嘛?

  箴言沉默半晌說道:「辦法是有。你們聽過一百年前,羅璧查理寫的《月亮湖》嘛?」

  羅璧查理,是一百年前一位傳教士的夫人,致力於收集當地的民間故事,寫成詩歌,流傳範圍頗廣,或多或少有人聽說過。其中的《月亮湖》最為出名,描寫一雙敵對家族的戀人,出逃到湖中小島避難。

  程眉眼睛一亮,說道:「你的意思,我們也去月亮湖避難?月亮湖人煙稀少,絕對不會有人過來。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箴言點點頭,說道:「當然不過暫時避難,等風頭過去後,你們再悄悄離開樾州,從此遠走高飛。」

  蘇穆興奮地叫道:「此計甚好!田兄,真有你的!」

  於是我和箴言秘密採購了足夠半年的生活用品和交通工具——氣墊筏。害怕採購會暴露情況,還是分周邊好幾個城市分批採購。準備充分後在一個月夜裡,一行四個人悄悄來到月亮湖的湖心小島中。

  湖心小島約莫三四平方公里,不知何人遠古時代在此修建了宏大的石頭宮殿群,歷經千年歲月洗禮,殘破不堪。聽說裡面還有地下宮殿,不僅可以遮風避雨,而且萬一有好事之徒過來,亦是可以躲避。果然在箴言、蘇穆的仔細搜尋下,真的發現了入口。我們一行四人,順著石階下去。

  地下宮殿空氣良好,說明有通風口,這裡比上面更加氣派,牆壁上刻滿如同婆羅門教一樣表現男女情愛的浮雕,栩栩如生,看得人都不好意思。不過這裡很久沒有人來過,佈滿灰塵,需要打掃一下。

  「等等……」

  蘇穆突然叫道,把汽油燈遞給箴言,然後自己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段髒兮兮的樹枝,檢查說道:「有人來過,這是他們照明用的火把。」

  程眉說道:「但是從上面積累的灰塵看,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前,起碼幾十年了。」

  蘇穆笑笑地把樹枝扔開說道:「看我,杞人憂天了。」

  程眉無奈地搖搖頭,便從箴言手中拿了汽油燈,自己走在前面,突然噹啷一下,踢到什麼東西,我定睛看去,頓時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來。

  程眉的腳邊是一對骷髏,她正好一腳踢走了其中一個的顱骨。雖然皮肉僅去,但是殘留的衣衫還是可以辨認這是一男一女,相擁而死。

  程眉也是怕這些東西,趕緊交了汽油燈跑到我身邊。蘇穆卻饒有興趣地蹲下,仔細觀察屍骨,他是學醫出身,如此的東西看多了,聽他緩緩說道:「這對男女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歲,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但是骨骼發黑,應該是服用了砷一類的毒物身亡。或許他們是殉情身亡。」

  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羅璧查理寫的《月亮湖》中的男女主角,故事是真的,他們終於私奔到了月亮湖,然而沒有幸福地在一起生活,終於雙雙殉情。悲慘的結局聯想到此刻現實中也有這樣的一對,立即氣氛變得十分壓抑。箴言和蘇穆默默地收拾好遺骸,把他們葬在一起,程眉膜拜說道:「雖然你們生不能在一起,但是終歸能死在一起。」

  我越發預感到悲劇的味道,但是沒有說出來。

  待安排完畢,我和箴言準備離開,程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說道:「等等,楓,今天你能最後陪我一晚嘛?」

  我回頭看看箴言,他鼓勵地點點頭。我笑著說道:「別說傻話,什麼最後一晚,以後你們還會帶著你們的孩子來見我呢!」

  今晚我將陪著程眉,箴言獨自回去,他親了親我說道:「小心一點!」

  我笑笑:「大家都是熟人,還怕什麼?」

  箴言沒有說話,卻苦笑一下,他離開了。

  我和程眉擠在一個較大的睡袋裡面,蘇穆在不遠初。自從我們各自找了人生的另一半,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親熱了,程眉問我:「楓,你說,能為了心愛的人而犧牲一切嘛?」

  我回答:「那,是要看你究竟愛他有多深!但是,我認為相愛的人不應該談及犧牲,而是應該幸福地在一起!」

  「是啊,相愛的人應該在一起。」

  程眉喃喃自語。

  那一晚,我們說了很多話,一直到我迷迷糊糊睡著。

  張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一片朦朧,就像是一層紗,蒙住了我的眼睛,許久我才意思到,這是一場大霧,瀰漫整個大殿的一場大霧。

  程眉不在我身邊,我爬起來穿好衣服,到處呼喚:「眉兒!眉兒!你在哪裡?蘇穆,你呢?你們不要躲著嚇我!」

  我十分害怕在這個空曠、迷亂的地方,獨自一人面對無窮無盡的白茫茫。我慌亂地到處奔跑,腳下一個趔趄,幾乎摔倒在地上,這時背後一雙大手及時有力地扶住我,熟悉的感覺,是箴言。

  我回過頭說道:「箴言,你過來接我了?」

  霧氣籠罩中,箴言的面色凝重冷峻,難得看到他這般嚴肅,莫非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件?我張開嘴微微蠕動,冷不防瞥見同來得還有那幽靈一般的林麒,頓時吃驚地嚥住,過了一會兒瞪大眼睛問道:「你來幹什麼?」

  我倏然從箴言懷中掙出來,面對著他用懷疑的目光凝視著,厲聲責問道:「箴言,你為什麼要出賣程眉蘇穆?即使是林麒脅迫你,你也不能膽小地放棄原則!我算是看錯你這個人了!」

  箴言沒有生氣,只是食指豎起唇邊,噓地一下示意我禁聲,我迷惑,越發害怕。

  林麒慢慢解釋道:「我說過,我一直在追蹤一個妖怪,他以殺害女性採陰補陽提升自己的能力。而那個蘇穆,便是他的化身!」

  「真的,你不是在誆我?你在為程家做事,憑什麼我相信你!」

  箴言搖搖頭,把我摟在懷中,跟著林麒向前,朦朧之中似乎看到前面有個蹲坐的人影,心中狂喜,果然是蘇穆!他半跪在地上,懷中捧著程眉,一直盯著她的臉,口中細細說著什麼話。

  他們這對男女,一大早就卿卿我我,難道忘記了我們的存在。

  我上前笑道:「蘇穆、眉兒。你們早啊!」

  我聽見蘇穆正在背誦那首羅璧查理寫的《月亮湖》。

  「……

  十五的夜裡,

  他們坐上竹筏,

  悄悄地駛向湖心小島。

  月亮湖啊!

  就像迷霧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愛情中的男女嗎?……」

  蘇穆突然發狂地哈哈大笑:「什麼月亮湖,保佑戀愛中的男女,全他媽的是狗屁!」

  他笑地眼淚都出來,行若癲狂,我莫名其妙,害怕地後退幾步。

  蘇穆又叫道:「我聽你昨天說道,相愛的人不應該談及犧牲,而是應該幸福地在一起!但是今天早上,這個女人便違背了她的誓言!」

  我看到蘇穆懷中的程眉,狀若熟睡,嘴角露出一絲愉快的微笑,然而唇邊,卻留下了黑色的血液乾枯痕跡。我倏然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來,但是淚水卻止不住的嘩嘩落下,身子搖搖晃晃,幾乎軟倒。

  我哭著說道:「是你害死了眉兒!是你!你這個妖怪!」

  蘇穆慢慢地說道:「說得好,是我害死了眉兒。哈哈……」

  我滿腔悲憤無處發洩,轉身撲到箴言懷裡,不住捶打他的胸膛哭道:「為什麼,你明明知道蘇穆是妖怪,卻不去阻止他殺害眉兒……嗚嗚……」

  箴言任我捶打,許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因為眉兒早就知道蘇穆是妖怪,我以為,他們是真心相愛,就如我和你一般。」

  我愕然,驚呼:「這不可能,連我敏銳的感覺都沒有覺察,程眉一介普通女孩子,固然
聰明些,但是怎麼可能知道蘇穆是妖怪呢?」

  箴言說道:「你有沒有覺察,最近的時日,你的感覺敏銳度已經下降了很多,不僅無法感覺倒林麒這類人,甚至今天我的出現,你事先都沒有發覺。」

  我怎麼了?我自己並沒有覺察到這點。直到幾個月後,我才知道原因。

  箴言又說道:「更何況,並非對妖怪有敏銳的洞察力才可以覺察,事實上,兩兩相伴的情人之間,發覺的可能性更大,特別是蘇穆有說夢話的習慣。」

  蘇穆吃了一驚,叫道:「我說夢話?」

  「是的,要知道,我作為狐,耳目是特別靈敏的,雖然隔了好幾個房間,我仍然可以斷斷續續地聽到,你似乎有個很大的麻煩。更不用提朝夕伴在你身邊的眉兒了。」

  蘇穆慘淡一笑,說道:「原來如此,我似乎真的有一緊張睡覺就會說夢話的習慣。呵呵,真是天意作弄人。」

  箴言說道:「我聽林麒說過你的掌故,得知你的身份不免吃了一驚,但是仔細想想,這一年來,樾州並沒有發生什麼女子兇殺事件,而且我看得出你們是真心相愛,便如我和小楓一樣,本來我有心放你們一馬。不過這幾天來,我看得出程眉心事重重,似乎有什麼擔憂,所以我甚至大著膽子放小楓陪程眉解悶。但是終究棋差一著,害死了程眉!」

  蘇穆悲嗆地說道:「眉兒不是我殺,卻因我而死。」

  他拋過來一個紙團,林麒伸手接住,瞟了幾眼,轉交給我。我急忙打開閱讀:

  「楓,

  當你看到這份書信的時候,我已經在一個遙遠的世界了,雖然我們還能相見,但那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你不要問我為什麼先你而走,這個原因你是無法體味的。我只明白一點,我要為心愛的人付出一切!

  謝謝十多年來的相伴!

  你最好的朋友:眉」

  我頓時泣不成聲,聽蘇穆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本是雪山五尾猸,為了獲得更大的力量,我用一個邪術殺害女子,終於罪有應得,遭到林麒的追殺,失去了肉身。為了活命,我看到一個雪崩中死人的骨架,借他身子化身為人,不僅可以養傷,而且因為是人,避開了林麒的追蹤。想不到等來了眉兒,為了獲得她信任,我曾經偷看她的日記模範從前的蘇穆。漸漸的,我都忘了自己是五尾猸,而是有愛人的蘇穆。但是畢竟蘇穆的骨架不適合我,我的身子越來越難受,最好的辦法就是另外獲得一個人的骨架支撐身子。悲哀的是,最適合的偏偏是眉兒。我在苦惱,卻不知不覺中暗地裡通知蘇家,故意暴露我和眉兒的關係,這樣可以有機會離開繁華地方,借躲避之際得到眉兒的骨架。等到我清醒的時候,事情竟然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眉兒一定是偷聽了我的夢話,最終為我犧牲。天意啊,我情願自己付出性命!」

  林麒冷冷地說道:「要怨,就怨自己吧!」

  蘇穆不理會林麒,轉身問箴言:「田兄,念你我相識一場,不知可以為我做最後一件事情?」

  箴言問道:「什麼?」

  「讓我們像那對情人一樣……」

  間不容髮之刻,蘇穆冷不防雙手插入自己的眼窩,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整個頭蓋骨從血肉裡拔出,頓時倒地斃命,顯出原形,是一個小小的五尾白毛獸,模樣及其酷似狐。

  我們都料不到蘇穆如此性情,說到便自殺殉情,場面悲壯,林麒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我佩服他一個妖怪,獨力對抗了我聖獸幾十年,卻終於看不開一個情字……」

  又如泡沫一般,消失在空氣中。

  我最好的朋友和他心愛的人終於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不論他們家族、妖人之間的隔閡。我把他們葬在月亮湖岸邊的一處高點上,這裡可以眺望整個月亮湖的美景。

  處理完這一切,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累,非常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箴言,抱抱我。」

  我閉上眼睛,依偎在箴言懷裡,感到一種平生都沒有體會到的幸福。當我張開眼睛,遠處月亮湖霧氣瀰漫的水面上,依稀看到程眉和蘇穆在徜徉……

  月亮湖啊,你能保佑相愛的人嗎?

第十五部 臘月裡踏雪尋梅(卷一)

追憶似水年華,往昔此時中,我還是一個趴在爸爸懷裡撒嬌的小女孩,轉眼我都和箴言訂婚一年多了,各自踏上了社會之路。現在真懷念學生時代啊!那時的寒假意味著擺脫樊籠般的學校,痛痛快快地玩耍。如今長大成人的我做了一名教師,寒假卻索然無味。箴言謀了一個職位,每日早出晚歸;從小做伴的姐姐賴在上海死活不肯回家,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偌大的荷田居發呆。

  想來年關將近,房子需得好好打掃一番來辭舊迎新,二來可以消磨時間。於是我捲起袖子,一間間地清掃,無意中在爺爺的書房裡翻出一個匣子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些相冊,還有一串瑪瑙手鏈。我打開來相冊,吹去沉積的灰塵,仔細端詳。發黃的照片記載了歲月的洗禮,這是爺爺奶奶青年時代的存照。照片上,因為奶奶是高個的女子,所以爺爺端坐在椅子上,奶奶在旁相依。

  說起奶奶,在我記憶之中幾乎沒有了印象。我出生時候奶奶還健在,及我記事,已過世。以前聽一些老輩說起來,奶奶只不過是一個小丫鬟,大字不識一個;爺爺出身書香門第,又是出洋留學過的,按理說,好歹找個識字的女人。況且兩人年齡相差極大,奶奶嫁給爺爺那年,方才十六歲,而爺爺三十多了。

  我就一直納悶,兩個人相差那麼多,怎麼會湊在一起。但是他們真的很恩愛,照片上看,奶奶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那是發自內心的開懷。我微微一笑,把照片擦乾淨重新放好。那栗色的瑪瑙手鏈做工精緻,心中歡喜,想來爺爺奶奶也不會責怪我這個孫女帶上吧!就高高興興地串在手上。

  過了幾天,放假回家的小妹嫌老家無聊之極,過來陪我。此刻到了十二月月底了,天氣極為寒冷,天空陰沉沉的,天上飄下鵝毛大雪,染白了大地。我開始懶懶洋洋地窩著實在不想動,偏偏小妹見我像蛹一樣地冬眠,那肯放過,叫道:「村口的紅梅花開了,如此好的風景怎麼錯過。走,隨我一起過去!」

  說著,就慫恿箴言把我死拖活拽起來。今天箴言難得放假休息,就逼我穿戴完畢,瞅我笑話,說道打扮得像一頭狗熊,刮刮我的鼻子。哼,討厭的傢伙!仗著自己的皮毛厚!

  我曾經去過冬日裡的北方,那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滿眼白茫茫的沒有一絲其它色彩。江南地雪天卻不同,瞧,那雪從雪松上滑落,即露出一身翠綠。村口的一隻梅樹,淡紅色的梅花幽然開放,更是在白色中眩目。

  別的村子都是種植樟樹以為村莊標誌,惟獨荷田居比別具一格,竟是在村口立了一株梅樹,一人合抱粗細,樹齡約莫百年以上。現在冬日白雪皚皚中一片粉紅,甚為好看,這次踏雪尋梅不負我望啊!

  小妹帶了一台高級照相機,揮揮手叫道:「二姐夫、二姐,我給你們合影吧。」

  我點點頭說道:「好啊,小妹,拍的好看一點。」

  我們以盛開的梅樹為背景,箴言站在我背後,雙手纏住我的身子,小妹眉頭皺皺,說道:「神態太僵硬了,動作再親熱一點就好。」

  我啞然,自知不上照,所以極少拍照,果然如此。

  箴言笑笑說道:「小妹,拜託你抓拍了。」

  倏然箴言低頭在我臉頰輕輕一碰,在我愕然瞬間,小妹已經卡嚓按下快門。我頓時漲紅了臉,心中卻有絲絲甜蜜,箴言寵著我。

  小妹嘻嘻笑道:「不錯啊,等著我洗出來讓大家欣賞欣賞!」

  我扭頭就追殺箴言,攥緊一個雪團,準星不凡,啪地擊中,留下一塊白白的印子。箴言嗔笑道:「好啊!沒有過門就想謀害親夫!看我不好好懲戒你!」

  說著餓虎撲食,我得了便宜,哪是能輕易被逮住,無奈運動能力著實差,終究非山中之狐大對手,像老鷹捉小雞一樣,讓他堵在梅花樹粗大的樹幹後。

  箴言把我壓住,嘴唇伸過來,我低低呻吟:「討厭,妹妹還在那裡呢!」

  箴言含含糊糊說道:「不用理會她,聰明的孩子自己會跑開的。」

  小妹其實把我們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權是視而不見,認真地拍攝雪中的梅花、雪松或者哆哆嗦嗦的雀兒。

  纏綿過來,箴言問我說:「訂婚都一年多了,你也早已離開學堂,何時會嫁給我?」

  我其實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想想說道:「過年辦喜事不好,起碼得過了二月,我才嫁給你。」

  箴言輕佻地挑起我的下巴,微笑道:「我可是急切地等你成為我的妻子!」

  我媚然笑道:「著急什麼呢!」

  我們離開梅花樹,突然我手頭一緊,暗叫不好,業已遲了,手上的手鏈串繩可能勾住了樹枝,啪的一下,頓時瑪瑙珠幽光一閃,猶如有生命的精靈一般四散開去,埋入雪裡,藏入叢中。

  我輕輕叫喚了一聲,莫不是我眼花了?好像瑪瑙珠故意逃脫我手。

  箴言問道:「怎麼了?」

  我說我的瑪瑙珠散開了,但是找來找去,也只找到了一顆。或許正是應了那句老話,得來輕巧失去亦易。我雖然心中遺憾萬分,但是也只能作罷。箴言捏著珠子說道:「好可愛的珠子,這顆給我了?」

  我懶洋洋地說道:「反正一顆也是沒有什麼用處,你就留著吧。」

  我們的靜謐叫一輛突然而來的奔馳轎車打斷,車子在村口停住,下來一個女人。她渾身裹在黑色當中,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面目讓帽子垂下的面紗遮住,只有胸口的白色小花炫耀似地表明她在喪期,難怪穿著這般肅穆。

  女人立於梅花樹下,久久凝望。瞧她情形,不像是為了欣賞梅花特意趕過來,反而是一位離家多年的遊子,終於踏上故土瞻仰象徵時候的表現。

  女人終於注意到尚且有其他踏雪尋梅之人,把腦袋移轉過來,當接觸到小妹,驀地身子一震,雖然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那一瞬間的驚詫。女人微微張口問道,口音中帶著濃濃台灣國語腔:「請問,請問,羅素梅與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不明白她的目的,且乃小心翼翼地回答:「那是家祖母!」

  女人喃喃自語:「難怪,難怪這般相像!」

  小妹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啊?幹嗎提到奶奶?」

  我們三姐妹之中,姐姐的相貌最美,這是何家女性的儀容傳;我的相貌柔和圓潤,偏向媽媽;小妹的面龐則猶如希臘風格的大理石雕塑,刀敲斧鑿,輪廓清晰,線條分明,與奶奶年青時極為相似。但是小妹出世之刻奶奶已經過世,小妹沒有機會見到過。

  女人聲線和藹,禮貌地提出:「你好!我家祖父曾經與你家祖母羅素梅女士有過一段淵源。家祖過世前,囑咐我務必前來拜訪羅女士,轉交遺物。唐突了,這位妹妹是否可以帶我前去探望你家祖母?」

  我黯然說道:「很遺憾,我家祖母過世近十年了!」

  女人突然一震,過了半晌才歎氣說道:「真是抱歉!」

  聽說該女人與我家極有淵源,我便極力邀請她過來荷田居做客。她也不推辭,爽快地答應,隨同我們來到荷田居。到了溫暖的房間裡面,她脫去了厚重的大衣和帽子面紗,我們眼前都是一亮!

  初見女人佩戴面紗,以為相貌醜陋或者人老珠黃。其實她聲音恬美,毫不顯老,果然一見之下,她才約莫二十七八,顏容極為艷麗,一張端正的瓜子臉,宛如月暈朦朧的眼神,秀挺的鼻子,若烏木漆黑的長髮盤成一個婦人的發樣,可堪與姐姐媲美,獨多了一份姐姐缺少的成熟的嬌艷嫵媚。

  在我驚為天人時,女子微微淺笑說道:「方纔匆忙,尚未請教兩位妹妹與那位先生的姓束。我叫陳素梅,親近一點,叫我素梅姐即可。」

  我急忙介紹說道:「我叫何楓,我妹妹何誰與我未婚夫田箴言。」

  陳素梅目光一直集中在我們姐妹身上,此刻才打量箴言一番,笑道:「妹妹好服氣,找到的夫君一表人才。我就倒霉多了。」

  我們在客廳安坐下來,喝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彷彿離開冬日的另一叢天地。

  我問道:「素梅姐姐方才說到你家祖父與我家祖母極有淵源,不知道是哪一層上的關係?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家祖母與陳姓之人有淵源?」

  陳素梅淡淡說道:「只因為我家祖父陳溪月是你家祖母羅素梅的初戀情人。」

  我嚇了一跳,幾乎握不足茶杯,難怪我從來不知,想來祖、父一輩都不願意提及這方面的事情。

  陳素梅說道:「當年我祖父因故離開羅女士,遠赴台灣小島,哪知從此孤懸海外五十幾年,至死都不能回來看一眼。從小我就常常聽我祖父講起他的故事,講到深情處,掏出珍藏的戀人照片給我看。所以我才能一眼就能認出你家小妹與羅女士極為相似。」

  小妹點點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蹙眉問道:「他們兩人之間分開,是不是另有隱情?莫非、莫非涉及我祖父?」

  陳素梅思慮了片刻才說道:「也罷,老一輩的事情不再影響到我們了。不妨我把事情將出來,讓你們聽聽。」

  於是陳素梅目光凝視了遠方,帶領我們似乎穿透了時間的封鎖,轉瞬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陳家舊居清水村,比鄰荷田村,與何家世代交往。陳家祖上是省府高官,淪陷期間避難昆明。陳溪月年方弱冠,就讀於西南聯大。西南多瘴疫,不慎染上肺病,需得靜養。正好趁抗戰勝利回鄉休養。鄉間鳥語花香,空氣清新,月餘身體就復原大半。於是溪月打算外出拜訪何先生。這一外出,冥冥中就相逢了終身愛戀之人。

  那是初冬的一個下午,天氣有點涼。溪月步行到荷田村,看到村口梅花樹下聚集了一大群村姑,唧唧喳喳甚是鬧熱。他好奇地湊上前,問道:「諸位大姐,你們在做甚?」

  那村姑們頓時猶如炸了窩的雀兒一般,轟地抿嘴淺笑四散離去。當中留下一個女子,原本半膝跪在地上,此刻站立,頗是惱怒地盯著溪月。

  溪月剎那間就如五雷轟頂,張口結舌,呆呆地不知所措。對面女子約莫十六七歲,身形長挑,肌膚雪白,唇兒是鮮紅的兩片,鼻樑高挺,一雙丹鳳眼上卻是剛毅的劍眉,烏黑長髮盤成少女發樣,甚是漂亮。

  那女子被溪月看得面紅耳赤,猶如受驚的天鵝一般,倏然飛走。那髮夾猛然鬆開掉下,秀髮立時似瀑布一樣洩下,隨風飄舞。

  溪月不禁失聲叫道:「姑娘!你東西掉了……」

  那女子驀然回首,驚鴻一瞥,青絲流轉,千百媚態徒生,卻絲毫沒有停息地打算,僅留下淡淡的一股清香,遠遠遁開。

  溪月撿起地上的髮夾,不過是劣質瑪瑙串成。他呆呆地凝視纖細背影消失的方向,呼吸空氣裡殘留的少女體香,失望之情不言而喻,以至於何先生見到溪月第一句話便是:「陳老弟今日莫非有什麼不快?」

  溪月垂頭喪氣歎道:「方纔我遇到了一見鍾情的女子,然而轉瞬離逝,不免令我有為伊消得人憔悴之憂!」

  何先生一直是繃緊臉的表情,此刻不禁哈哈大笑:「人生將就一個緣分!緣來了,縱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弟少安毋躁。進房喝茶去!」

  兩人進了書房內,下人奉茶來。未及茶香來,一股淡淡的清香先襲來,溪月被吸引過去,倏然一驚!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伊人便是!

  那女子也是微微一愕,發出啊的驚呼聲,幾乎失手打碎茶具。何先生於是說道:「小梅,怎麼了?」

  這兩人都露出了尷尬的神情,溪月素知何先生家教嚴格,總不能當面和他下人調情。小梅慌忙掩飾,何先生也不在意,奉上茶,離去之時,溪月趁何先生不注意,輕輕撥了一下小梅的小手,悄然說道:「今夜酉時,村口樹下,你的髮夾!」

  小梅臉上露出溫柔的笑靨,表示明白,點頭離去。

  此次拜訪何先生,原本應該留下來吃過晚飯才走,但是溪月怕耽擱小梅時,匆匆告辭離開。一直守候在村口梅花樹下,閒著無事,順手修好瑪瑙髮夾。

  今夜月朗星疏,酉時不久,果然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匆匆趕來。溪月急忙迎上去說道:「小梅姑娘,你來也。我還擔心你不來呢!」

  小梅止步,拘謹地立於樹下,小聲說道:「這位先生,請把我的髮夾還我。雖然這是不值錢的小飾物,卻是先生贈我之物!」

  溪月把瑪瑙遞給小梅,後者驚喜地說道:「你把它修好了?我還一直傷心破了呢!」

  溪月微笑說道:「沒有什麼,順手之舉。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為何日間你們聚在樹下,見到我卻是如見鬼一般四散逃去。甚至髮夾掉了也不知道回來取得?」

  小梅微微低下頭,溪月看到月光如水一般灑在她面上,紅紅的兩團暈,就如鮮艷的玫瑰般好看,然後小聲聽她說道:「不告訴你!」

  溪月奇怪地問道:「為何?」

  小梅卻已轉身離開,說道:「沒有為何……」

  溪月想伸手挽留,又覺得不妥,只能叫道:「我叫陳溪月,小梅姑娘,明夜我們是否還能再見?」

  小梅人影業是飄遠,不知是否能夠聽到。

  溪月傻傻地立在樹下好久,才回去清水村,一整夜輾轉反側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小梅一顰一笑的動人模樣,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到了下午,溪月就急急忙忙在梅花樹下等候,酉時已過,小梅還不見蹤影,正失望之極,一股清香先襲來。

  溪月狂喜:「小梅,你來也!」

  真的是小梅!

  從此溪月與小梅時時在梅花樹下約會,溪月知書達理,小梅相貌固然恬美,性情更是賢淑。一個你情我願,相愛之深。溪月每每想請父母到何家提親,事到臨頭卻又打消了主意。無他,小梅只是何家的一介小小丫鬟,若是何家小姐也罷了,偏偏身份低微。若是何先生知道自己偷偷地約會自家的下人,定然也會勃然大怒,一舉將他趕出去。從此不復再見,心中憂愁萬分。

  轉眼間進入隆冬,天氣寒冷,一連幾日,飄飄揚揚地下起大雪來!本來溪月肺病未癒,實在不應在外呼吸。但是為了能夠見到小梅一面,縱然下刀山也願意。村口梅花樹凌寒開放,雪中月下,白裡透紅,甚是華美。溪月一邊賞梅一邊靜候小梅,卻見小梅是急匆匆地奔跑過來,來到樹下上氣不接下氣說道:「不好了!先生知道我們的事,他,他……」

  小梅倏然噤聲,何先生已經滿面怒氣的趕來,溪月上去說道:「何先生,我們是真心相對的,請成全我們!」

  何先生說道:「你這般鬼鬼祟祟的行事我也不計較!凡事除了講究一個緣,還要有般配,此女實在不適合你!請另外尋好女子吧!」

  溪月正想辯駁,何先生勃然大怒道:「莫怪我不念就陳何兩家幾代的交情,翻臉不認人!」

  溪月著實叫何先生的威嚴壓住,何先生不過長他十多歲,是同輩中人,卻如父祖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梅被何先生帶走,流露出哀怨的目光,終於消失在雪地盡頭。

  溪月徒然瞟見一朵梅花,紅艷艷的,開花過後,業已枯萎。

  溪月日後向父母請求,哪知雙親聽到後不僅不支持,反而大怒,訓斥了一番,與何先生通氣,結成聯盟。在強大壓力之下,溪月不得不遠赴嶺南讀書。之後國共內戰,隨同家人逃到台灣,竟然從此一連五十年再也沒有回來,小梅的笑容只是存在記憶之中,重複給兒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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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陳素梅以旁觀者身份講演的故事,我們頗是驚訝,想不到裡面爺爺扮演了一個極不光彩的角色——一個阻撓一對身份相差懸殊男女愛人的封建守舊派!這實在不合爺爺,在我印象裡,爺爺留學多年,思想極為開放先進,怎麼故意阻撓?若是聯想日後奶奶嫁給爺爺,是否爺爺貪圖美色?更是不可能,否則以爺爺的身份,在國內不知有多少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的聰明女子爭著嫁過來!何必找一個做丫鬟的、大字不識的鄉下村姑?我生出疑竇,卻不好當面在當事人後代面前講出。

  小妹卻比我耿直多了,逕自搖搖頭說道:「不像,爺爺哪是這番德性!」

  陳素梅笑道:「老一輩的事情,我們也不必要多管,他們沒有終成眷屬畢竟是事實。我只是被爺爺委託交代遺物。」

  說著,她來開隨身攜帶的包裹,取出一串瑪瑙做的髮夾。瑪瑙色澤斑駁,磨功粗糙,實在是劣質品,很難與我得到的那串手勢相提並論。

  陳素梅說道:「把家祖的遺物交給羅女士的後人,我的任務也便完成了。」

  我歎道:「真可惜,貴祖就差了這麼一點時候,便不能親自前來,不然可以去我奶奶墓前拜祭!」

  陳素梅卻笑道:「你說什麼呢?我家祖十年前便過世了!」

  我愕然,說道:「那麼,你的喪期不是為了家祖?」

  陳素梅歎了口氣,說道:「不是了。為了我那口子,我好倒霉,方才結婚一年,那口子就狠心一個人先走了,留下我孤零零地呆著。妹妹,我真羨慕你們啊!」

  我小聲安慰說道:「那姐姐今後有何打算?」

  陳素梅說道:「這次返鄉,一來完成家祖心願;二來葉落歸根;三來喪期即慢,換個地方散散心。我落戶陳家舊居清水村,離開此處實在不遠,妹妹有空時常過來啊!」乜斜箴言,「箴言也要來!」

  箴言笑笑答應,把手中拿捏的那顆瑪瑙珠隨手丟在桌上,陳素梅說道:「啊,這珠子好可愛,可以給我嗎?」

  箴言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反對的意思,說道:「拿走吧,算是我們兩人對你的一點小小見面禮!」

  陳素梅媚然一笑,百千媚態徒生,說道:「多謝,這次我沒有帶什麼見面禮,下次一定補上。」

  我們恭送陳素梅離開,小妹歎道:「不知怎麼的,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女人。總覺得她會帶來不安寧!」

  我說道:「小妹你啊,多心!」

  小妹不再多說,之後毫不關心,嫌荷田居玩厭了,又跑到上海去陪姐姐了。這妮子,真閒不住!

  之後待到大雪稍稍融化,我和箴言出門拜訪陳素梅。屋子裡面暖烘烘的,陳素梅一身簡單的睡袍就出來迎接,懶懶地躺在沙發上,頗是有古典慵懶美人的風範,她說道:「何家妹妹,莫怪我輕怠。我原本就是個懶散的女子,又是寡婦的身份,人生已經沒有意義了,就讓我這樣渾渾噩噩渡過去吧!」

  我說道:「素梅姐姐尚且年輕啊,又是美人,何愁找不到另一位知心人呢!」

  陳素梅哧哧苦笑,然後湊上前來問道:「唉,我說。你和你家的箴言是怎麼認識的?感情這般好?」

  「相親!猜不到吧!」

  陳素梅露出一臉艷羨的神情,歎道:「真是羨慕你!我卻是叫人安排,結婚之前連對方的模樣都沒有見過。婚後日子倒是馬虎,那知道那個傢伙立即一命嗚呼,留下我這個苦命的思嘉儷。我的白睿德何時來呢?」

  我突然瞟見她白皙的脖頸上掛著我們贈送到瑪瑙珠,不禁說道:「素梅姐姐,你很喜歡這珠子嗎?其實原本有一串,但是不小心讓我在那個梅花樹下失散了。」

  陳素梅說道:「這樣啊,難怪覺得一顆珠子總是不倫不類的。下次雪化了我親自去找找。」

  回頭瞥見箴言頗是無聊地喝茶看報紙,笑起來道:「箴言,是不是覺得陪我們女子在一起很無趣?老實交代,不然何妹妹定是不會饒你!」

  我心念一動,就如我陪著箴言的朋友同學,他們說的話每個字含義都是曉得,組合起來便不知所云,不知箴言對我們女人有什麼看法。於是女人結成同盟,威逼箴言。

  箴言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說真的,我平生兩怕。一來怕陪小楓逛街,二來就是陪她找你們這些女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教訓道:「找打!看回家不給你洗衣板跪下。三從四德知道不?便是吃飯從妻、逛街從妻、說話從妻!」

  箴言舉手投降,苦笑道:「老婆大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素梅笑得花枝亂顫,然而笑過之後我卻看到她眼眸中無法抹去的寂寞,極為複雜地盯著我和箴言,是妒忌、羨慕?

  我問道:「今後素梅姐姐打算做甚?老是窩在家中也不好。」

  陳素梅說道:「妹妹說得是!像這樣不死不活地僵在家裡實在不像話,好歹我還是台灣大學史學碩士,浪費人才,而且說不定會找到一個好男人……」

  箴言吃了一驚,說道:「看不出你居然是台大的史學碩士?」

  陳素梅乜斜箴言,自嘲道:「請不要小覷女人的智慧。我看楓妹妹就是頂聰明的女子,可恨早早地就嫁人,世界上少了一個永恆的居禮夫人,多了一個勤快的家庭主婦。」

  我哧哧笑著說:「沒,我才懶得讀書,做個好女人也是我的願望。」

  箴言說道:「正好我以前讀書的樾州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缺個人手,雖然只是助理一類的職位,但導師一流,也不枉負你台大碩士的身份!」

  陳素梅點點頭說道:「這個主意不錯,那裡帥哥多嗎?我們倒是經常可以會見了!」回頭瞥見我的神情,呵呵笑道:「你瞧,我們說得融洽,楓妹妹卻吃醋了。」

  「我才沒有,我不是那麼小氣的女人……」

  我撅起嘴巴,卻引得兩人哈哈大笑。

  離開了陳素梅家,箴言工作的部門年終總結,越發忙碌,小妹早已逃走,家中便又只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天氣著實古怪,居然連續又下大雪,連出門也極不方便。閒來無事,我又開始了中斷近半年的工作——收拾書房。原本書房包給了姐姐,這女人實在不懂整理,翻書什麼都翻出來了,亂糟糟的一團,實在叫我看不下去。

  這次我不僅僅是整理書籍,更是仔細地把爺爺的信函文筆都整理出來,預備留給表哥。我不時找出一本本奇怪的手寫小冊子,文筆甚劣,字大如棗核,文章無法,似乎是方才學認字的練習,其中還畫了許多猶如日文片假名一般的符號。這是什麼?絕對不是爺爺小時候的書寫練習!一連整理出來,居然有幾十本之多,越往後面字跡越發圓潤,記載的不過是一些很久以前的家庭瑣事。我漸漸地辨認出來,這是奶奶年輕時候的日記本。

  奶奶原本大字不識,爺爺實在看不下去,就親自動手一筆一劃地教習她認字。那時奶奶年歲已大,悟性已過,進展極為緩慢。爺爺只好想了一個辦法,叫她把每日的事情無論鉅細統統記載下來,權當練習,效果不錯。那些古怪的類似假名符號,其實是魯迅等人發明的漢語注音符號,因為現在拉丁式拼音流行,居然使得我這個中學教師一時辨別不出。

  我突然心念一動,奶奶會不會把她和陳溪月戀愛的事情記錄下來?自從聽過陳素梅講述的故事之後,總在我心裡種下一個巨大的陰影,爺爺究竟是怎麼一個人?我不太相信那些經過多人轉載的歷史,奶奶是當事人,或許有比較可靠的記錄。

  我忙不迭地翻閱起來,閱讀到非常吃力,不僅字跡極難辨認,而且在遇到不會寫的字時候,奶奶是用同音字或者注音符號代替,而且是以樾州方言為基礎,給我造成了很大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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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時日,村子裡的姑娘之間一直流行了一個傳說:村口的梅花樹有仙氣,若是女子誠心祈願姻緣,便會賜予一個好郎君!其實村子裡尚未出嫁的姑娘大都有了心儀的伴兒,這群女子見我唯獨還是光身一個,硬是死拖活拽地把我拉過來,說道為我的終身幸福著想,再嫁不出去,老女人沒有人要嘍!

  哼!我才不信這套呢!無知鄉民造謠說我家先生是天上妖星下凡禍害人間,我跟了他好幾年,卻從來沒見過他露出什麼妖氣。由此可見,這些東西是信不得的。

  我心屬的人,卻向來連正眼不看我。

  我心念一動,希望祈願靈驗吧!

  突然那群女子轟地一下,噗嗤笑笑,頓時跑得無影無蹤。我張開眼睛,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正目光灼熱的盯住我。看得我害羞之極,心中異常惱火,看模樣還是一個讀書人呢!怎能這般無禮地打量女兒家!

  我拔腿就跑,不經意間,髮夾猛然掉下。這可是先生從京城夫子廟特意給我帶來,珍貴之極,正想撿起來,但是方才一接觸那名男子如火如荼的眼神,我就嚇得連滾帶爬溜回去。

  先生見到我,問道:「小梅,何事這般慌慌張張?」

  我怎能和先生說我跑去求姻緣,遇見一個無禮的男子呢?先生聽到一定我笑我的!

  我敷衍了幾句,先生看我不願意說出來,也不勉強。先生真好,真個體恤我。

  哪知過了一會兒先生的客人過來,我進書房奉茶,立時大吃一驚,不是那個無禮的讀書人嗎?驚地我幾乎掉下茶杯!

  先生看在眼裡,說了幾句,我慌慌張張退出去,臨走之時,那人說道:「今夜酉時,村口樹下,你的髮夾!」

  我即使不願見他,但是先生給我的髮夾,一定要討回來。於是過了酉時,我匆匆趕去,那人正立於樹下等候。我現在意知道那人叫陳溪月,是清水村那邊陳氏一族,據說他們家出了很多當大官的人。

  那人給了我髮夾,拿到手的時候已經修好,頓時對他的厭惡減淡了幾分。細看起來,那人其實頗為英俊,只是臉色蒼白,看上去似乎病懨懨的。

  我拿到髮夾馬上離開,那人在背後叫道,讓我明日再來。我心想,我又沒有與你有什麼交情,何必再見面呢!

  回到家,卻見先生一直亮著燈在等待我。我頓時慌了神,怕先生責怪我私下跑出去會見男子,低著頭怯怯地移過去,低聲說道:「先生……」

  先生沒有發火,溫和地問道:「小梅,你跟我有幾年了?」

  我算道:「小梅六歲就跟著先生了,今年小梅十六歲,跟著先生十年了……」

  先生歎道:「十年,一轉眼的功夫,當初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傢伙就長大了。小梅,你我雖然是主僕,但你我情若父女。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總是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邊。你看那陳溪月如何?他對你倒是有情愫。若是你中意,我便收了你做乾女兒,這樣便可以門當戶對嫁入陳家。」

  我一聽先生竟然要把我嫁出去,頓時放聲大哭,撲到先生膝頭,哀求道:「先生不要小梅了?請不要把小梅趕走……」

  先生歎道:「女大不中留啊!」

  我哭哭啼啼說道:「再說,我對那個姓陳的一點好感也沒有!」

  我斷斷續續說出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使得先生不在誤會。當我說道被眾女子拖去拜梅花樹的時候,先生哈哈大笑:「草木或是有靈性,但不要接觸為妙。」

  然後我說道無意間遇到陳溪月,眾女認為我的真命天子來也,通通不顧情意逃開。我酉時會見陳溪月,只是為了取回先生給的髮夾。先生當即動容說道:「那個髮夾只是我在南京辦事的時候順便買給你,想來小女孩長大需得好好打扮。也不值多少錢,卻你這般珍藏!」

  我抹抹眼淚說道:「先生給小梅的任何東西,小梅都會細心藏好。」

  先生說道:「也罷,感情二字勉強不得。若是日後陳溪月再來糾纏。你告訴我,我去回絕吧!」

  但是之後一連幾日,夜間睡著都會夢見我彷彿在梅花樹下,漫天梅花與雪花飄舞,樹下矗立一人,背對我,那模樣依稀便是先生。我奔過去歡喜地叫道:「先生……」

  那人轉身,我頓時愕然,卻是陳溪月!

  每當此時,我便猛然驚醒,大汗淋淋,這怪夢真是離奇!

  ……

  *****************************************************

  門外突然傳來響聲,我驀地從奶奶文字的沉迷中醒來,箴言回來了。

  我以前一直下定決心做個等待夫君回家的好女子,然而我素來貪睡。這些時日箴言忙碌,通常很遲才能回來。每每此刻,我都已經縮在沙發上睡熟了。由此被引為笑柄。今夜難得能等到箴言回家。

  我急忙下樓迎接,撣去他肩頭的雪花,突然隱隱聞到一股淡素的幽香,頓時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我素知箴言習慣用的是古龍男式香水,那味道我熟悉。然而今日卻是一股淡淡的幽香,以我女性的直覺,似乎對方女子也。

  但是我也沒有說破,相處了這麼久我也知道箴言的品性。大概是一般的應酬,或許遇到幾個女子。若是我胡亂吃醋,又會被眾人嘲笑。

  當下釋然。

  我對箴言說道:「今天我找到了奶奶以前留下的日記,那日記中記載的內容,和陳素梅說的根本不一致。那個陳溪月似乎單戀。」

  箴言笑道:「其實老一輩的事情我們還是少干涉為妙,畢竟隔了這麼多年,他們都尚且過世了。即使翻出來,也毫無意義。」

  我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是。哎,肚子餓嗎?我去煮粥。」

  箴言擺擺手說道:「不必了,這些時日太辛苦,只想好好趴在床上。我的懶蟲子,今天怎麼有這番耐力等到了我回來,莫非有什麼事情?」

  我抿嘴掩笑:「不告訴你。」

  我也在箴言上床之後洗梳就寢,一天的疲勞積累下來,打了個哈欠就沉沉入睡。睡夢之後,好像聞到絲絲淡雅的香味,就如今日箴言衣服上的遺香。

  我驀然張開眼睛,眼前漫天飄舞著朵朵白色和粉紅的小花。白花落在鼻尖,很快化為一滴水,順著面頰落下,而紅花卻帶著淡淡的芳香,在我頭髮上積滿。我慢慢起身,自己不是躺在家裡溫暖的床榻上,卻在雪堆裡,衣裝單薄不覺寒冷,面前就是那棵巨大的梅花樹。

  遠處傳來踏踏的腳步聲,我倏然一驚,本能地躲在梅花樹背後。巨大的梅花樹正好隱藏了我人,我悄悄窺視,來的人是陳素梅。她來此幹什麼?

  陳素梅矗立在梅花樹下,口鼻噴著白氣,眼睛四下裡張望,在等待某人的過來。如此晚上約見一個人,定是企圖隱秘見不得人的事情。

  踏踏到腳步聲又從遠處傳來,陳素梅身子一震,看到一個人影過來。這個身影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的心突然劇烈的跳動起來,眼看陳素梅驚喜地奔過來,一頭撲到那人的懷裡,那人抱住女人,雪光清清楚楚反射在他臉上。我驚駭地叫著:

  「啊——」

  我倏然起身,渾身大汗淋淋,伸手捋捋濕漉漉的頭髮。該死,我怎麼會做這種夢,一定是受到奶奶日記得影響。

  我梳洗完畢來到廚房,留著一壺肉糜粥,上面貼著紙條:「懶蟲,我去上班了。自己保重。」

  我溫馨地一笑:「這個討厭的傢伙。」

  我取了勺子細細品味,粥的味道真好,是箴言用心煮的。能夠嫁給這樣一個男子真好。以前他雖然偶然煮飯給我吃,但是做早餐還是第一回。難得這麼勤快體貼!今天回家一定好好寵寵。

  大雪還是在下,新的一天照例是無聊地呆在家裡。雖然做了那樣的噩夢,我經不住日記的誘惑,又翻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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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夜我都被這樣的夢困惑,令我不禁迷亂,莫非我真的和陳溪月有緣?不是,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相反還有點討厭他。先生飽覽群書,他一定懂得為什麼,要是問問先生就能明白。可是,我怎麼能問及呢?先生一定會認為荒誕不經。

  對了,一定是梅花樹。梅花樹有靈性,他說定我和陳溪月有淵源,極力撮合我們,於是夜裡就托夢騷擾。

  我終於受不了,撿了一根木棍出門。恰逢這些天下大雪,地上積了很厚一層雪,我跌跌撞撞跑到村口的梅花樹下。掄起棍子對樹就是一陣亂抽,直到打得氣喘吁吁,罵道:「我求的姻緣不是陳溪月,要是下次再來夢中騷擾我,我就放火燒了你這鬼樹!」

  縱然暴打了梅花樹一頓,怒氣還是沒有消散,待回到家裡先生見著了,問道:「小梅,今日有何事心情不爽快?」

  我慌慌張張回答:「沒,沒,哪裡有呢……」

  先生瞟了我一眼說道:「又去村口的梅花樹下求姻緣了?」

  我大吃一驚,先生真是成了諸葛亮了,怎麼一下子就掐指算中!我不禁失聲道:「先生,你怎麼知道的?」

  先生笑著說道:「傻姑娘,你的肩頭還留有梅花瓣呢!方纔我見你出去,不刻出來,方圓百里之內,只有這邊有梅花樹。所以我一猜即中。女孩子長大了,便開始想要男人了。趕明兒你說出來看中哪戶人家,我作主把你嫁過去。」

  我臉紅起來,訥訥說道:「先生不要取笑我了……小梅留在先生身邊就好。」

  先生忽然臉色一沉,我以為先生不高興聽到我的話,頓時噤若寒蟬。哪知先生卻是拍拍我肩頭的花瓣雪花,語調嚴肅地說道:「小梅快去換過全身衣物,然後放火燒掉,灰燼埋到院子土裡,切記再燒水沐浴。」

  我不明白先生為何催促我這般做事,但是先生的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匆匆換衣沐浴,然後燒掉衣物。真是心痛,這是去年先生給我的新年之衣,沒有穿過幾次呢!待一切忙碌好,我到了書房裡,見到先生正在細心地穿著一串瑪瑙,實在比那個髮夾的好看多了。

  「先生……」

  我低低的叫喚。

  先生一邊做工瑪瑙串,一邊問道:「小梅我問你。你一定要實話實說!」

  我惶恐地點點頭,不知道我哪裡惹先生不高興了。

  先生問道:「近些時日,你有沒有做夢夢到什麼奇異之事?」

  我立時惴惴不安,想不到先生連這個也知道了,於是說道:「是的,我在近些時日常常夢見我在梅花樹下遇見陳、陳溪月……先生怎麼了?」

  先生頓時沉默不語,面色冷酷,看上去十分生氣,然後把做好的瑪瑙串給我,說道:「小梅,喜歡嗎?喜歡先生就送給你。」

  我非常高興,那些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不知道先生為什麼把如此珍貴的珠寶首飾送給我一個小丫鬟。

  先生說道:「瑪瑙串我給你,但是需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請先生吩咐。」

  「就是從此刻起,必須時時刻刻戴在手腕上,無論沐浴就寢,都不許拿下!」

  先生卻也多慮了,如此珍寶,喜愛都來不及,恨不得時時刻刻拿著,哪會輕易放開。於是說道:「遵從先生的囑咐。」

  先生揮手叫我下去,離開書房之時,似乎聽到先生喃喃說道:「妖孽,居然欺凌到我頭上來……」

  我心頭一顫,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妖孽,真的有妖孽嗎?

  晚上,外邊寒風陣陣呼嘯,一天的疲勞積累下來,我卻怎麼怎麼也睡不著。我摸摸手上的瑪瑙串,好好地掛著。仔細想來,先生今日真個奇怪。好端端地就送我一個珍貴的瑪瑙。心中琢磨著先生說得那個妖孽,究竟在說什麼。

  畢竟時刻已晚,我打了幾個哈欠就睡熟。睡夢中依舊夢見了我來到梅花樹下,約見那個陳溪月。我對那人並無多少好感,為何老是做這般噩夢?趕明兒一定燒了那鬼樹!

  突然閃出了先生的人影,我頓時驚呼道:「先生!」

  先生滿臉怒容,盯住我和陳溪月。先生一定很生氣,因為我沒有經過先生的允許就私下裡會見別的男子。但是,這是夢中,怎地先生也來了。

  陳溪月急忙攔在我面前說道:「何先生,我是和小梅真心相對。請何先生成全我們!」

  先生勃然大怒說道:「陳溪月,莫怪我不看在陳何兩家的交情,翻臉不認人!這般私下裡約會,成合體統?」

  說著先生拉住我的手就離開,先生個子不高,那陳溪月雖然瘦弱,卻遠遠比先生高大。但是在先生面前,就如對著長輩,不敢絲毫聲張眼睜睜地看著我離開。我忽然感到身體裡有股哀怨的情緒流露,回頭看看面如死灰的陳溪月。

  先生不顧我的死命掙扎,強拉到了一塊空白的雪地上,右手指著我的鼻尖大聲喝道:「妖孽,現身!」

  我怎麼成了妖孽?我頓時簌簌發抖,但是口上卻說出來:「何先生,妾身與尋常男子求情索愛,干你何事?」

  先生冷冷說道:「原本倒我不幹我什麼事情。但是你居然欺凌到我家小梅身上,我不得不出手!」

  我頓時尖叫道:「這丫頭不好,來向我求姻緣也罷了。求姻緣不成,居然將我一頓毆打。我能不報仇嗎?」

  先生歎道:「這是小梅不對。你若是許諾今後不再糾纏小梅和其他尋常人家。我便不計較。」
  我又尖叫:「這怎麼成呢?我和溪月真心相愛,配成姻緣……」

  先生臉色徒然大變,說道:「那就怨不得我了……」

  倏然我有一股力量牽著我的精神向一個地方湧去,我大叫起來:「土生木,若是金屬我還有警覺,你好狠,居然用瑪瑙的土源吸我回歸,啊……」

  最後一絲聲響似乎脫離我一般的叫道:「我詛咒你何家沒有好姻緣,你沒有好姻緣,你何家子孫也沒有姻緣……」

  我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得自己似乎靈魂離開了軀體了一般。許久,我才察覺到我的身子在搖晃地移動,等我張開眼睛,卻是躺在一個人的背脊上,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氣息,我不禁輕輕叫道:「先生……」

  先生背著我在莽莽雪原上行走,他嗯了一聲,表示回答。

  「我怎麼了?先生。這不是做夢吧?一切都好像真的。」

  先生安慰我說道:「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卻如死裡活過來一般,抱緊了先生的身子,嚶嚶哭起來:「先生不要離開我,小梅不能沒有先生啊!」

  「傻丫頭!」

  先生溫和地說道,伸手輕輕摸摸我的頭髮,已經到家了。

第十五部 臘月裡踏雪尋梅(卷二)

一股淡淡的幽香傳入我鼻翼,我倏然驚醒,張開眼簾,發覺自己靠在書桌上睡熟了,手中尚握著奶奶的日記。回想那些情景,我分辨不出究竟是日記的內容,還是我所做的夢魘。我的心徒然抽緊,喃喃呼喚著箴言的名字,一股強烈的不安情緒瀰漫,衝動地使我立即披上大衣,匆匆走出荷田居。

  大雪已止,世界在夜幕的籠罩中,惟有一輪半月,像一顆殘缺的明珠,孤獨寂寞地掛在半空中,月光反射雪花,好像讓大地披上了一層銀灰色的紗。我一腳高一腳低地蹣跚在雪原裡,越靠近村口的梅花樹,心底的不安情緒就如一條蟒蛇勒緊我的脖子,使得我艱難於喘息。我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夢裡的事實,但是思念箴言的動力又驅使我的前進。

  今夜天色良好,百步遠即可清清楚楚地眺望到梅花樹下的情形。當我瞥見兩個熟悉的人影相擁在一起的親暱動作時,我幾乎腦中一片空白,頓時軟軟地癱倒,坐在雪地裡,什麼也不動,什麼也不說,似乎失卻了七魂六魄一般。

  許久,我開始有知覺的覺察是一滴熱淚順著面頰落下,滴在手腕上已經很涼了。我在哭,我很久沒有為了傷痛而哭泣。我擦擦眼淚,堅強地站起來,默默轉身離開這傷心之所。讓他們去幸福,受傷只有我一個吧……

  回到家裡,我只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一直聽到箴言推門進來,才習慣地慌忙上前為他脫去大衣,然後奉茶上去,坐在他身邊,能看著他就覺得開心。

  「怎麼了?」箴言撫摸我的面頰,說道,「你的臉好白啊,是不是生病了?老是整天悶在家裡也不好,等我有空閒了,我帶你出去。」

  我眉開眼笑,說道:「箴言,你真溫柔,感謝你一年多來的照顧。我是個壞脾氣的女孩,喜歡耍小性子,氣量又窄,爭風吃醋厲害,凡事又斤斤計較!難為你能夠忍受我糟糕的性格,我非常幸福,真的,我非常幸福。」

  箴言怔了怔,終於覺察有點不對勁了,問道:「你……有什麼心事?」

  我淡淡地說,就如在說今天晚上吃豆子還是青菜一樣平常:

  「我們,分手吧!」

  箴言頓時臉色大變,衝動地雙手握住我的身子搖晃叫道:「你說什麼?」

  我慘然一笑:「祝你和陳素梅幸福!我知道,假若我是男子的話,我也會選擇陳素梅。她是富豪的繼承人,年紀輕輕就有幾十億家產;她相貌美艷,身材窈窕;學識極高,是台大史學碩士,和你有共同語言;性格又是穩重成熟。和我這個只能繼承一棟老房子,相貌普通,身子纖瘦,還是大專畢業,小心眼的女人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箴言呆呆地瞪大眼睛,含含糊糊說道:「你都知道了……」

  他一直在發愣,我也沒有理會,逕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衣服睡覺。我真是個奇特的女人,人生經歷如此重大變革,居然還可以沉沉入睡,第二天老樣子睡到正午才起床。走下樓,在桌子上看到一張便箋,密密麻麻地寫完文字,那是箴言熟悉的細明體字。

  「小楓,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儘管我知道我已經這個沒有資格了。

  非常對不起,我的所作所為一定讓你傷透了心!你是個好女孩,性情溫柔體貼,每個人都說能夠娶到這樣一位好妻子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當我和你訂婚的時候,儘管我酒量不行,但高興地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然而我卻迷惑了,終於失去了你的心。當我第一眼見到陳素梅的時候,她在我眼裡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除了有錢、有相貌之外——而這種女子我見多了,也沒有什麼感觸。直到我們開始一起工作,我才發覺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就如她身上的體香,清新淡雅,有一股吸引人的味道。我們一起做事,中午一起吃飯,聊聊天,開始也沒有什麼。直到有一天,她的車子壞了,只好由我順便送她回家。我們一起坐車回去,當在她家門口的送別的時候,陳素梅突然撲到我的懷裡,令我迷亂墮落。當我清醒的時候大錯已鑄。

  若是我意志堅定,趁早快刀斬亂麻,還不至於造成目前的情形。然而我卻像吸毒的癮君子,一次快感有了,還想著第二次,從此一發不可收。陳素梅身上總有一股不可言語的魅力在,有時我甚至覺得她就想一個妖精一般。

  每晚在梅花樹下的約會是我的快樂,然而每次回到家裡看到你,我總覺得萬分愧疚,總想溫柔對你來彌補。當你終於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的緣分已經失卻了……

  我不想再說什麼了,再見,我永遠的愛人!

  田箴言」

  「箴言……」

  我鼻子一酸,便箋從手中掉下,嗚嗚掩面痛哭,積累了一夜的愁緒終於不可避免地發洩出來。然而我越哭越傷心,心底漸漸浮出一個仇恨的影子。

  「都是那個梅花樹怪的作孽,我要毀了她!」

  刻骨的仇恨已經衝垮了我理智的大堤,我從儲藏室裡面拎出汽油,急忙奔到梅花樹下,統統撒了個遍,一把大火點燃!熊熊大火猶如一頭巨獸立時吞噬了梅花樹,而她卻絲毫沒有反抗,死心接收我的制裁。

  「她,不在了!」

  我喃喃自語,覺察到此刻的梅花樹只是沒有靈魂的空殼一個。

  我悲哀還在延續,當一片逃脫烈火的梅花瓣落在我手心,粉紅妖艷,我的心,剎那枯萎了。

第十六部 正月裡揚州慢(卷一)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自踏上維揚之路,貪得運河兩岸美景如畫,固然時節不合,也當念叨「煙花三月下揚州」之類繁華的字句。念頭裡冷不丁冒出宋時姜夔這首悲悲慼戚的《揚州慢》詩余,莫不是我心緒依舊不寧?舔舐創傷的心靈,其實仍然隱隱作痛。

  托腮枕在床沿,傻傻發呆,忽然聞地背後艙門吱啊打開,一雙如溫玉的小手摟住我的身子,耳際吹氣若蘭:「二妹,整日價地呆在船艙裡有甚意思?不如陪我出去甲板散散心?」

  姐姐扭過我的腦袋,見我眼角隱隱有淚痕,歎氣說道:「又在想那個負心漢了!二妹,我素知你性子固執,可是亦是無需這般放不開!」

  我脫身移到梳妝台邊,拾起張小泉剪子,豎在面前。姐姐頓時噤若寒蟬,急忙說道:「姐姐亂說的!二妹呢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閉上眼眸,下定決心,卡嚓一下,護養了幾十年的靚麗長髮飄飄落下,似乎在預示著與過去悲傷的告別。我對鏡顧盼,寵養在家,原本瘦瘦的尖臉轉為豐腴的瓜子臉,長髮不見了,只餘細細的鬢髮撒在肩頭,一雙杏核眼噙著淚水,秋水脈脈,模樣頗是楚楚動人,略是自己也有些不熟悉。

  我低低說道:「姐姐,你看我改變形象如何?頭髮還是不整齊,替我修修。」

  姐姐接過剪子,心有餘悸地說道:「嚇死我了,你這女子!」

  自箴言負我而去,傷心欲絕,家人不放心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荷田居,接回老家照看。與我向來知心的姐姐得知消息,急匆匆地往上海奔赴而來,自怨自艾地說道:「我也是有責任,要是有我看住,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田箴言真不是個好東西!」

  「姐姐!」

  我撲到姐姐懷裡嚶嚶哭泣。

  姐姐輕輕撫摸我的髮絲。在她懷裡,還是那麼溫暖、可靠。

  有了家人的關懷,傷口漸漸恢復,只是偶然觸及,尚且那麼隱隱作痛。我原本在何家當家,一過年三姑七婆的,向來忙地不可開交。今年卻得最空閒的一年,大事全有姐姐決定,小事都是小妹打理。

  過了年關,一下子接到從來沒有聯繫過的娘家人消息。爸爸一接手便沉默不語,心事重重的模樣,而媽媽則是默默流了幾天眼淚,然後爸爸終於開口說道:「我們過去探視探視吧!反正幾十年過去了,女兒們都長大了。」

  於是我們踏上了前往維揚之路,因為時間空閒,就在杭州租了一條遊艇,沿著運河慢悠悠北上。小妹哪有這番旅遊,興奮地大呼小叫;姐姐當真做起何家當家,老成持重,打點一切事務,特別是照料我這個最可憐的妹妹。

  姐姐替我修完頭髮,拉著我跑到甲板上給家人賞析。

  媽媽驚訝地說道:「小楓,你的頭髮……?」

  小妹叫道:「二姐這副模樣好清純,我喜歡!嗯,新生活就要有新形象!」

  姐姐狠狠瞪了她一眼,忌諱她說中我的陰影,小妹頓時吐吐舌頭。我苦笑一下,既然有了新打算,自然不會在意過去了。

  爸爸則說:「我三個女兒之中,唯你最肖你媽!由此可見,不僅相貌相似,性格也有一比。」

  我的相貌酷似媽媽為公認事實,若說道性格,我們則大不一樣。我外表雖然柔弱,但是性子堅忍固執,否則何以獨自支撐何家十多年呢?再望望坐在爸爸身邊這個膽怯怯的小婦人,哪裡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果然小妹搖搖頭說道:「二姐哪——反應是慢了很多,但是她毅然甩掉負心漢,又斷髮明志,由此她剛烈果決的性子可見一番。但是老媽……」

  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亂竄,不說也明瞭。

  「沒大沒小!」姐姐批評,但是也承認,「小妹說的是。媽媽哪,還是不像二妹。」

  媽媽柔弱溫順,向來被精明的女兒們嘲笑慣了,也只是溫和地笑笑,毫無不快的意思,回首又凝視爸爸。

  爸爸難得不出聲教訓,卻搖搖頭說道:「以後,你們便會明白了!」

  媽媽在我們三姐妹中始終是一個謎團。對於她的身世,絲毫不瞭解,他們夫妻也是極少提及,偶爾涉及,亦是輕輕掠過。女兒們單是知道,媽媽名為綺嫣,連個姓束,也是冠以夫姓。說話中帶有濃濃江蘇口音的吳語,知書達理,品味甚高,應是受過很好的教育。卻又不知如何做活,肌體纖弱,手掌白皙。由此看來,媽媽是那個豪門的小姐出身,被爸爸拐來的!據說年輕時候的爸爸極為英俊瀟灑,在交通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有一群群女生寫信給他。說不定媽媽便是這般騙來的!

  遊艇慢慢地開到了揚州,早有娘家的人前來迎接,對方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高瘦的身材,相貌有著和我七八份像。他熱情地招呼我們過去,見到我們三姐妹,尤其是最漂亮的姐姐,忍不住說道:「三位表妹真是漂亮啊,個個貌美如花,若是還沒有出閣的話,考慮一下你們的表哥吧!」

  我瞥見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高高興興開玩笑說道:「好啊,要不我嫁給你!」

  果然他裝著一副苦臉怨氣地說道:「太可惜了!我已經結婚了!嗚嗚,要是早點遇上幾位表妹就好了!天也,為何如此不公!」

  我和姐姐抿嘴笑起來,小妹哈哈大笑!

  這個素為謀面的表哥極為健談,言語之間又不失幽默風趣,一路下來,便同他相處地極為融洽,也對那個從來不交往的娘家減少了許多陌生感。和我們三個興高采烈的女兒不同,爸爸一登陸就沉默不語,而媽媽更是臉色蒼白,有時竟然是要爸爸攙扶。我想,這並非是對幾十年未見親戚相會的興奮!

  表哥回頭瞥見媽媽氣色不佳,關切地問道:「阿姨,你暈船?沒事吧?」

  媽媽勉強笑笑回應,問道:「你是大哥的兒子罷,都長這麼大了,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何秦!」

  表哥溫和地露出一個笑靨。

  我一怔,隨口說道:「怎麼?表哥也姓何?難道媽媽也是何姓?」

  我一直以為媽媽是冠以夫姓,從她這個傳統的小女人來看,本不稀奇。如今突然得知媽媽也是何姓,我不禁有些迷惑。那麼揚州何家與樾州何家有什麼關係呢?

  表哥反而奇怪,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兩家一百五十年前本是一家人!」

  我瞪大眼睛,想不到裡面含著這層關係!我們不僅是姻親,更是遠房宗親。我扭頭瞟了一眼爸爸,他漠然地凝視前方,神情倨傲,依稀之間,頗有爺爺的遺風。他既然從來沒有告訴我們三個女兒,自然有他的緣故。

  表哥覺察長輩之間有異樣,頓時閉口不談。我怕氣氛凝滯,急忙開玩笑說道:「若不是事先告知表哥已經結婚了,我見表哥如此慇勤地討好媽媽,定是以為要打媽媽某個女兒的主意!」

  姐姐知趣地說道:「怕看中的就是你!」

  氣氛稍微活躍起來,表哥連忙向我們介紹起來揚州的諸般好處。揚州歷史悠久,本是東南大都會。自水運鹽業衰落之後,便淪落為二線城市,實在難以與上海、杭州之類大城市相提及,甚至遠不如蘇南浙北的一些大縣。不過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精緻細膩,猶如一位美麗的江南少婦。

  談笑之間,便來到了何家大宅,遠遠便望見幾十人在焦急地等候,一挨我們到來,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急忙快步上前,媽媽立時撲在那人懷裡,淚流滿面哭道:「大哥,我回來了!」

  那男子也噙著淚水,拍拍媽媽安慰說道:「回來就好,幾十年來,家裡人一直在想著你。」

  他安排女眷把媽媽接下去,然後對著爸爸說道:「不歌老弟,幾十年沒見。幸得你把我妹妹照顧的很好!」

  爸爸淡淡地說道:「哪裡!」

  然後那名男子的目光移向我們,驚奇地看著我說道:「這是你的女兒嗎?都長這麼大了!」

  我們齊聲叫道:「舅舅好!」

  舅舅大喜,居然準備了紅包,一人一個,一邊發一邊說道:「大外甥女男,早聽說你是最漂亮的一個;二外甥女楓,長得真像媽媽,頭髮這麼短,一定很調皮搗蛋;小外甥女誰,嗯,聽說你是裡面最狡猾的一個,哼哼……」

  舅舅的風格很像表哥,親切中不失風趣。

  然後對表哥和我們說道:「你們先過去看看你們外公吧,我和你們爸爸有事情談。秦兒,好好照顧你的妹妹們。」

  表哥應承,帶著我們進屋去拜見外公,不是客廳卻是一間別房,上面豎著靈位,媽媽正垂淚在拜祭。我愕然,悄悄問道:「外公去世了?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們見最後一面?」

  表哥神情複雜,說道:「若是你外公在世,我們怎麼能再次相會?」

  我知道裡面存在一些大家族錯綜複雜的關係,似乎外公便是一個阻礙者的身份。

  外公八十多無疾而終,算是喜喪,尾七過完不久,安規矩我們簡單拜祭即可。完畢我們就下去,與揚州何家大大小小眷屬會見。他們一家子人真多,長幼婦孺約莫二十多口。因為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頗是對我們感興趣,好奇地東問西扯。

  三姐妹之中,姐姐最為漂亮,極為受關注。我尋思見表哥還閒著,於是問道:「秦表哥,聽說揚州有個禪智寺吧。」

  表哥說道:「這正是揚州一處好風景,想不到楓妹妹也是曉得的。」

  我嘻嘻笑笑說道:「我啊,是要去拔芍葯的!」

  表哥聽得莫名其妙,小妹先笑出聲來,轉念一想,頓時明白典故,明白我要學韋小寶,去惡作劇。唯獨姐姐沒有看過金庸小說,不免迷惑不解地瞧著我們。

  我又問道:「表哥可以陪我們出去看看嗎?」

  表哥頓時來勁,說道甚好,媽媽和姐姐則是留下,拉著我們雙姐妹開車出去。小妹哪有這性子陪著,片刻即不耐煩,打了個招呼,便離開大家跑去撒野。反正她不像兩個姐姐是路盲,一身自衛術不賴,我便由她去了。

  表哥對我說道:「楓妹妹單是叫我陪你過來,斷然不是看光頭和尚這麼簡單吧!若是有事,不妨告訴表哥我。」

  我抿嘴微笑:「表哥果然聰慧,一眼便看穿小女子的陰謀。」

  表哥哈哈大笑:「只要不是你看中了我,什麼事情都好說。」

  我正色說道:「我就是不明白,上一代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媽媽爸爸從來不敢提及揚州何家的事體,甚至直到外公過世才能再回來。我怕公開疑問,會惹得別人不高興,所以,表哥,請你私下裡說說給我聽。」

  表哥歎道:「楓表妹,你果然人情世故。其實本次邀請你們過來,我爸爸便受到了很大壓力,族中有不少人一直反對!因為看不慣爸爸的行徑,此次他們都沒有出現。」

  表哥頓頓,說道:「談來談去,還不是爭奪一個名分?樾州何家乃是本家,揚州何家卻是分家。何氏一族甚為古老,自東晉以來,向來奉行分宗不分家,事情的原委要從三百多年前說起。當年東北的胡清乘漢室衰落,南明昏亂,在漢奸吳三桂的勾結下闖入中原,燒殺搶掠,變華夏為禽獸,化漢民為奴隸。我漢人子弟哪能如此折服?江南一帶反抗激烈,於是有了『揚州十日』。何家之人,本是漢室正統,也起義兵抗擊胡清。無奈大勢已去,胡清奪得天下之鹿。何家損失慘重,又不堪為胡清奴才,退隱樾州之前立下規矩:,何家子子孫孫,終滿清一季,不能為胡人奴才!這便斷絕了何家人做官的念頭。」

  「一開始何家子孫倒也嚴格遵守,直到一百五十年前,粵之洪逆篡改了聖經教義,創了一個邪教起兵作亂,禍害江南,實在不亞於胡清。當時何家有一對兄弟,弟弟一身武藝,不堪太平邪教危害鄉間,組織了鄉勇莊丁平靖大亂。其實胡清八旗乏力,綠營無用,不及團練。此何姓子弟終因鎮壓有空,被封了游擊。這便惹了大禍,違反族規。本來應該是捉回處死,但是哥哥力爭之下,念在並非是為了胡清效力,而是保鄉間平安,只是被限令分出何氏一族,這樣便有了分家。」
  「初始,本家在樾州,務農為生,分家在揚州,經營鹽業,毫不相干,時常來往。然而自胡清一季覆滅,一族兄弟卻為了政念之爭,生死相搏,終於釀下仇隙!」

  作為中文系的學生,對歷史我頗為熟絡,奇怪地說道:「在我記得,滿清遜帝溥儀退位之後,黨派之爭並不激烈,何來政念不同?」

  表哥說道:「楓妹妹,這你便不懂了。這政念不同,就在於擁孫擁袁!」

  孫,便是國父孫文;袁,怕便是那八十天皇帝的袁大頭袁世凱了!

  表哥解釋道:「分家經營鹽業,與北方漕運關係密切,因此是擁袁一派。本家與樾州陳、程二氏世交,而這二姓又與南洋諸多牽涉,自然擁孫了!」

  我哦地點點頭,世事變遷,表哥現在若無其事地可以說出來,若在當年,可是殺頭的事情。

  表哥突然對我說道:「你可知,我們何家,世代之人都有異能!」

  我一呆,聯想到爺爺、姐姐和我,都有不同凡響的能力。但是因為現實社會不容,所以向來絕口不提。想到表哥也是何家之人,有什麼特殊能力也不稀奇。

  表哥開始向我展示他的能力,只見他的手臂曲直,漸漸地一道白色如同透明一樣的管子從手掌心中鑽出,蠕蠕而動,表現各種姿態,或是如象鼻一樣靈活,或是若棍子一樣堅挺,輕輕一揮,便掃去了花圃的花莖。表哥收起功夫,微笑說道:「你既沒有驚訝,亦是沒有害怕,想必也是稟賦潛能了。」

  我頓時苦笑,這些人中就屬我最沒用。爺爺本事大的緊,姐姐也能操縱植物,唯獨我只是感覺敏銳一點,而且受情緒波動影響極大。比如這些時日怏怏不樂,居然沒有覺察身邊有這麼一個厲害的人物。只是這種能力,似乎在哪裡已經瞧見過了。

  表哥又說道:「初始袁世凱的北洋軍勢大,我分家的曾祖憑借這種能力,一連刺殺了好幾個南方政府的高官將領,頓時惹惱了本家的人,派出族中的高手前來刺殺。一番龍虎鬥,互有損傷,這便使得兩方結下了樑子。但是袁世凱畢竟不得人心,很快潰敗,之後又逢軍閥混戰,北伐等一系列戰事。分家、本家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團相互仇殺,終於因為分家勢力不足,不得不逃亡南洋。那逃亡之人,就是我爺爺,也是你外公。所以他對本家恨之入骨,終其一生,從不和本家打過交道。不過這是老一輩的仇恨了,對於我們,甚至是上一代來說,都沒有什麼感覺,甚至努力化解彼此的怨恨。聽說,就是幾十年前,我分家剛剛從南洋遷回老家,你家爸爸便來調節恩怨。但是不知怎麼,不僅沒有化開,反而越發惹火了爺爺與一些族人。」

  我笑笑說道:「怕是我爸爸拐走了媽媽,所以外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幾十年來,一直不敢回來——直到外公去世!」

  表哥點點頭,說道:「想來如此……」

  他忽然挺直背景,把我摟在身後,高聲叫道:「不知哪位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來吧!」

  我們本在禪智寺的花圃中,雖然初春草木不盛,但一些亞熱帶的針葉還是鬱鬱蔥蔥的一團,果然人影晃動,慌慌張張地逃走!

  我吃了一驚,想不到一直有人在跟蹤我們,抬頭疑惑地望望表哥,急忙問道:「是什麼人,要對我們做什麼?」

  他濃眉微蹙,說道:「都是族中的人,因為分家產業甚大,他們怕你們過來分一把——論親緣,你們實在要比這些族人近,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對那些陳年老皇歷的仇隙耿耿於懷記在心裡!阿姨和男妹妹在家中,有我爸爸和姨夫坐鎮,想必沒事;你伴在我身邊有我保護……糟糕!誰妹妹!」

  我啞然,說道:「放心,能夠打倒我家小妹的人類,目前還沒有出世。」

  表哥尚且不放心,拉著我急急忙忙出去,卻在他車子附近看到小妹慢悠悠地吹著口哨,見到我們說道:「方纔有一幫流氓挑釁於我,被我打跑了!我不放心你們,尤其是運動能力差又天性慢吞吞的二姐,一時找不到,只好守在車邊。」

  表哥愕然,我則莞爾。待到一聲奇怪的嘰裡咕嚕響起,我偷偷扯笑,小妹難得臉紅紅,撇撇嘴說道:「人家還在發育期間,胃口大,肚子容易餓嘛!」

  表哥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地說道:「瞧我,差點忘記了,兩位妹妹一早辛苦地過來,連口茶水也沒有飲。放心,今日家宴是淮揚名菜,定是叫妹妹們心服口福。」

  回到何家宅院,家宴已經準備開始了,姐姐先一把拉走我,悄悄說道:「雖然表哥為人處事沉穩,又風度翩翩,說話風趣,但是——畢竟是有婦之夫,你可不能打他的主意!」

  我一呆,瞪大眼睛,說道:「去去,我才不和你一般,兔子專門吃窩邊草,早早地收了小表弟做老公。」

  姐姐冷冷地說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回首想想,自從感情突變之後,我把心冷藏了起來,不曾向任何人開放。這次來到揚州,不期遇見了表哥,他與我心中理想的形象接近,加之心中寂寞,不自覺地流露出對他的依戀。眾人之中,以姐姐最為瞭解我,察言觀色,立時看穿。因為本次揚州之行,本來就如履薄冰,步步警惕,若是我與表哥之間發生什麼牽涉,無論對家裡還是其他人,都是極大的傷害。所以姐姐正面警告了我。

  我頓時垂頭喪氣,固然淮揚名菜屬於八大菜系,入口竟也是索然無味,草草扒了幾口飯之後,我就托詞身體不舒服,回到自己的房間。於是趴在床頭,下巴枕著被褥,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傻傻發呆吧!
  不多時,門口吱啊一下,輕輕腳步傳來,不是姐姐風格,我回頭望去,卻是媽媽過來。這小女人坐在床沿,一雙杏核眼閃爍了狡黠的顏色,細聲細氣說道:「怎麼?喜歡上了表哥?」

  我嚇了一跳,失聲驚叫道:「媽媽……」轉念一想,以媽媽的眼力,尚且不至於勘透,說道:「又是姐姐告訴你的?」

  媽媽歎氣說道:「三個女兒當中,唯獨屬你,不僅相貌肖於我,性格亦是酷似。我這個做媽的怎麼不能猜透女兒的心事?」

  我爬起來,從後面慢慢摟住媽媽,很想一種撒嬌的感覺,媽媽把我拉過去,枕在腿上,細細穿梭我的短髮,說道:「敢愛就去愛吧,何必介懷別人的看法?當年我和你爸爸,便是這樣相識的!」

  我突然說道:「哎,媽媽。你和爸爸究竟是如何相識的,說說給我聽聽!」

  媽媽露出一絲小女人的害羞神情,我忙一番撒嬌地推波助瀾,媽媽只好答應:「我就告訴你,千萬不要和你姐姐說。她會笑話我的!」

  我暗暗竊笑,姐姐一張嘴不饒人,連媽媽也是極為「害怕」。

  媽媽凝視遠方,似乎在回憶往事,漸漸地撥開略帶泛黃的記憶。

  「我初識你家爸爸,才十七歲。那年,剛剛從南洋返回揚州。我是何家的小女兒,在南洋的時候一直接受傳統教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庭教師教我讀書識字,禮儀風俗。平常交往的只有一些閨中密友和家人。搬到揚州,連密友都沒得交往,你家外公又為人保守,不許女孩子家想你舅舅一樣去上海讀書,孤孤單單的。」

  我恍然大悟,難怪媽媽什麼事情也不會做,品味卻甚高。原來媽媽是正宗的傳統小姐出身。若是呆在中國本土,女性解放的十分徹底。像程家的女子,個個頂上半邊天。看來只有南洋才能培養出我媽媽這種絕世女子來。

  「直到有一天,突然聽說你家舅舅從上海帶回了本家的子弟,來化解本家與分家幾百年的恩怨。家中教育使然,你外公一直對本家耿耿於懷,每日都念叨本家的惡處。因此我十分好奇,想看看本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地惡棍法!於是我苦苦哀求你家舅舅,讓他偷偷地在客廳裡開了一個口子,許我窺視。待到本家子弟過來,哇!他真是帥氣,英氣逼人。比電視上那些奶油小生,實在難以形容的好看。」

  「爸爸現在也很帥!」我認真地說道。

  媽媽推了我一把,叫道:「果然女兒偏向爸爸。」

  母女倆嬉鬧一番,媽媽繼續說道:「當時我的心裡就暗暗喜歡上了他,發誓一定要嫁給他了!到了晚上,我見他睡不著,呆在花園裡散步。就大了膽子,準備了一些小吃的,跑過去,鼓足勇氣說道:『本家的哥哥,你肚子餓嗎?』你爸爸瞟了我一眼,那目光的壓力,看地我幾乎暈倒。他笑笑地說道:『好啊,不錯!』於是,我們相識了。」

  媽媽說到了這裡,便不肯講下去了,輕輕我的額頭,說道:「乖女兒,媽媽的故事講完了。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啊!下午好好休息吧。我出去陪你爸爸了。」

  我心跳加快,媽媽這不是在慫恿我嗎?好大的膽子啊!這女人,看似小心翼翼,其實瘋狂的緊!

  這一下午我就這般過去,晚飯也是草草扒了幾口,卻沒有看到表哥。晚上長夜漫漫,我轉展反側睡不著,一縷冰涼的月光射入房間,我記起來,元宵近了,今夜的月,應該很圓吧!

  我披衣便出去,走在花圃裡,涼夜有霧,月光兼和霧靄,花圃中夜裡綻放的花朵意外的妖艷。朦朦朧朧之中,我似乎看到一個人影過來,輕輕說道:「好個月下美人!」

  我驚喜地看到表哥出現在我面前,手中卻提著一隻籃子,對我說道:「我們去亭子吧。」

  到了亭子裡,他把籃子擺在石桌上,挑出幾隻碟子,個中乃是精緻的小吃,微笑對我說道:「楓妹妹,我見你今日午中傍晚,皆沒有吃多少,現下肚子餓了吧。我特意找了一些淮揚的小點心,希冀你喜歡。」

  我其實肚子果真有點餓了,夾筷子撿了幾樣小吃,驚喜地發覺,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甜食?」

  表哥說道:「阿姨最喜歡甜食,我想你亦是如此!」

  我眉開眼笑,此人真體貼。

  依稀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爸爸媽媽的身影,只是如今的角色,卻已經轉換了。我心跳頓時加快,但是想到彼此的身份關係,凝視著表哥的面頰,卻不禁黯然。

  我放下筷子,慢慢說道:「表哥,你待我真好,真是如我大哥一般,要是你從小伴著我便好了!」

  我說的是實話,我沒有兄長似的人物。唯一的表哥陳鳴年紀大我一輪,加之從小是被他的未婚妻陳嚀養大,他對我而言,如父叔更勝於兄長。

  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意思如何,但是這番會話,是讓秦表哥瞭解彼此的身份。

  表哥沒有說話,站立起來,高挑的身影背對著我,遠望天際的明月,許久才歎氣說道:「楓妹妹,以前你是養長髮的吧!」

  我一呆,反問:「你怎麼知道?」

  他說道:「我見到你,時不時地在不經意間作出長髮之人才會有的動作,顯然是長期養長髮的習慣,即使剪掉了也改不了。」

  我的頭髮,是為了箴言而剪掉的,想到他心頭便升起一股痙攣的疼痛,於是音聲越發低了:「即使這樣,又是如何呢?」

  他轉過臉,月光之下,面上顯出悲哀的色彩,這無論如何,也不是我那個樂觀開朗的表哥的形象。我失聲叫道:「表哥,你……」

  他慢慢坐在石凳上。垂頭喪氣,徒然拉住我的手,語調悲切說道:「楓妹妹,我做分家的長子好苦啊!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我一驚,拉不及縮手,即使想擺脫,看到他那無力的眼神,頓時心軟,問道:「表哥,你,怎麼了?有人要謀害你?」
  我見表哥身體強壯,斷然不會是疾病了。

  他心事重重得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那種役使的能力,固然威力無窮,但是使用者的危害也極大,壽命會大大減少!」

  役使?我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倏然間想到,這不是我姐姐從小所患的疾病嗎?她身帶影附,一直吞噬了姐姐的青春,直到我和箴言費勁氣力才除掉。(詳見《如影隨形》修正版)原來,這是何家的遺傳啊!表哥可以輕易驅動役使,威力大上百倍,危害也應是更大!

  我轉念一想,說道:「但是,我外公,也是你爺爺,不是八十多高壽才去世的嗎?由此可見,不會造成太多危害的!」

  他苦笑說道:「我爺爺,也是你外公,本無役使,因此才逃過本家的追殺,安然以八十高壽善終,我父親略有。怕是活不過六十。我這麼強,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早早結婚,不至於讓分家血脈斷絕。」

  他的意思是,因為早結婚,對像自然是毫無感情可言。他在向我暗示,我只能抓緊他冰涼的手,說道:「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表哥說道:「這是報應!分家是受到詛咒!你可知,這是為什麼嗎?」

  我搖搖頭問道:「那,分家是如何受到詛咒的?」

  表哥沉默半晌說道:「那還要從胡清『揚州十日』說起。想當年,胡清鐵騎南下,踐踏中原,變換衣冠,以夏為戎。江南一帶,本是漢家正朔之地,所以抵抗甚為激烈。史閣部時督師揚州,忠肝義膽,固守孤城,率揚州軍民誓死抗擊,歷七晝夜。城破,軍民亦逐巷奮戰,血戰乃至一兵一卒!胡清損失慘重,清酋多鐸大怒,亦為毀滅漢人之抵抗意志,竟命胡清獸軍屠城十日!八十萬漢人慘遭屠戮,頓時如游地獄,忘掉人間。想當年倭人屠南京三十萬,南京也沒有很大的衰落。而揚州,自屠城之後,千年大都市,竟不及一縣,由此可見,揚州屠殺之烈,遠甚於南京!」

  我聽得心驚肉跳,似乎看到那八十萬疊疊屍壘,血色漫天,紅月嘶叫,那是怎麼樣一副阿鼻地獄的慘象!卻不知,與分家的詛咒有何關係?莫不是何家參與了屠城?轉念想到,何家正是為了抗清才招致分裂百年!這種緣由絕對不會。

  表哥繼續說道:「時光轉眼飛逝了一百五十多年,忘卻屠殺慘痛的人們統治於異族之下,在先人的屍骨上再建城市。然而死去人們的靈魂依舊沒有散去,保存被殺那一刻可怖的記憶,變成了怨靈。雖然單個大怨靈弱小無力,但是八十萬的龐大數目使得他們結成可怕的怨靈集合,詛咒著城市裡的每一個異族!異族統治者們整日價惴惴不安,想盡一切辦法消除怨靈。不論做法事超度,還是施展咒語湮滅,都敵不過怨靈們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我們分家的先祖出現在揚州城裡面,怨靈才突然消失!」

  我聽得入神,急忙問道:「是如何除靈的?」

  表哥搖搖頭說道:「這才是關鍵!然而箇中的細節,卻隨著八十多前分家遭受本家的追殺,因族中大部分知曉者死去而散逸,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目前唯一可以揣度的是,分家就因除靈之後,掌握了不可思議的力量,也得到了巨大的財富和無與倫比的榮耀。」

  我呆呆地瞧著表哥,歎了口氣說道:「這實在太可惜了!若是這個秘密傳下來,表哥你也不必背負這麼悲慘沉重的命運。」

  表哥苦苦一笑:「世間終究是講一報一換,祖先所做的錯事便有後裔來承擔,於是分家的子孫便沒得一個可以善終!如今又是輪到了我。」

  我默默不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慰藉此人。對方的手慢慢地越發握緊,可以感受到那冰涼逐漸被我的熱度溫暖。我心卻沉下去了,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說道:「表哥,我們……是沒有希望的!你是有婦之夫,而我卻是一個棄婦。即使我們的心在一起,社會和我們的家族,也是不能容忍我們的存在。」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我,月光反射到他的瞳仁上,鱗鱗猶如幽靜的太湖之波瀾,他說道:「我聽說,當年阿姨和你爸爸是一見鍾情,最初的相會便是在此花圃中。如今命運的巧合,抑或刻意的安排,竟然又在他們的下一代上重複了上一輩的故事!如果讓我選擇,我寧可相信是月老絲線的牽引!楓妹妹,你不喜歡我嗎?」

  我心亂如麻,我和表哥真正地相識才不過一天,真的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紅線的指引,讓我們相聚在一起?假如我沒有和箴言分開,我的意屬不會停留於他片刻;假如他不是背負這樣沉重的包袱,亦是真正表裡開朗的青年,只會當我妹妹罷了!

  我頓時搖搖頭,慌亂地說道:「這不是我們真實的心,只是壓力把我們湊合在一起。請不要誤會。我,我要回去睡覺!」

  我斬釘截鐵地喝道,他慢慢放開我的手,黯然回望一眼,悄然離去。我獨自留下空對寂寞之月,欲歎不能,喪魂落魄地回到房間,一頭栽在床上,迷迷糊糊,居然睡著了。

  次日一大早,我被一陣陣喧嘩吵醒,匆匆洗梳之後循聲來到了客廳,看到有一大群人來者不善,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爸爸、舅舅與表哥正在勉力應對,其他女眷呆在角落一邊膽戰心驚地觀看。
  那群人為首者山羊鬍子,約莫五六十歲,極為瘦削高挺,不用細問也猜得出是典型的分家身材。他氣焰囂張地大聲向舅舅責問:「何緞錦,你明知分家與本家水火不容,為何邀請本家的人過來?難道你忘了你曾祖的血海深仇?反了!反了!你老父一過世就變了天!你這人,是怎麼做分家的當家人的?」

  舅舅哼地一聲:「莫說我妹妹是分家的人,老父過世了自然須得來弔唁!再說分家與本家的百年恩仇,何必再一代代延續下去,苦苦糾纏呢?我老父在世的時候,不是也努力促成分家與本家的和睦嗎?」

  山羊鬍子陰陽怪氣地說道:「但是你睜大眼睛瞧瞧二十年前本家那小子做的好事!且不說有沒有促成本分兩家恩怨的融和,居然在無法完成難題的情況下,一聲不吭地拐了分家的女兒逃之夭夭!現在竟然大搖大擺地又跑回來向分家炫耀!你們說,這成何體統?」

  那些分家的族人頓時鼓噪起來,大聲指責。媽媽臉色慘白,渾身不住發抖,姐姐急忙把她扶下去。而這通話說中了爸爸的痛腳,原本爸爸性格酷肖爺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時我見他暗暗握緊拳頭,面皮緊繃,顯然已經出離憤怒了!

  舅舅見識不妙,拉住爸爸的手臂,暗示不要衝動。爸爸心機一流,那時這般容易動怒的人,於是放鬆拳頭,冷冷說道:「我何不歌向來說到做到,二十年前的事情並不代表我會放棄!此次過來,正是為了解決分家這個大難題!」

  山羊鬍子叫道:「哪有這番容易,空口一說,輕輕地就把二十年前的責任推開?既然你二十年前不行的事情,現在想來也是再沒有資格!」

  爸爸說道:「哦,那麼你說說看,怎麼個解決法?」

  山羊鬍子躊躇片刻,目光突然望到我這裡,徒然說道:「二十年前由你們這代年輕人,二十年後,自然是要新的一代長江後浪推前浪了!上一代無法解決的事情,便由下一代來做。如何?假若小輩們能夠完成分家的這個大難題,我們這些族人當然無話可說。若是不可以,哼哼,何緞錦,你這個當家人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

  舅舅見山羊鬍子的最終目的暴露,不過是找借口篡權奪位,正要動怒,轉念一想,自己的兒子精明能幹,妹妹家的三個女兒,個個聰慧,斷然不會吃虧,贏面極大,於是一口答應:「好!」

  山羊鬍子說道:「好,在場所有族人作證,不得反悔!」

  「不得反悔!」

  「不過……」山羊鬍子瞟了四週一眼說道:「上代人是你和分家的小子兩人,本次亦是不得超過兩人。」

  那麼表哥當然是不二人選,剩下一個,須得在我們三姐妹裡面挑一個,想來姐姐最為聰明,小妹狡猾,才智極高,又是短打高手,以小妹為佳。

  表哥卻說道:「我要楓妹妹隨我。」

  我歎氣,什麼時候了,還在顧忌兒女私情,我只是個拖累的負擔。

  眾人倒是沒有多少意見,在他們看來,主力是表哥一人,本家三女兒,湊湊數罷了,隨便哪個都可以。

  山羊鬍子就此率領族人退下。

  舅舅與爸爸則說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當年舅舅偶爾在交大校園裡遇到本家子弟,極力邀請之下,來到分家化解恩仇。當年當家人是外公,因少年時代遭受本家追殺東躲西藏,甚至避難南洋,對本家素來沒有好感。但是又不能當面逆了兒子的建議,於是出了一個十分苛刻的難題來迴避。當年已經有不少分家的族人受到死靈的詛咒而早早去世,死像慘不忍睹。以解決分家怨咒為契機,化解兩家恩怨。爸爸和舅舅終於難以達成,不得不拖延了二十多年。

  私下裡我埋怨:「表哥你這是何必呢?明知我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表哥說道:「只需看到你一眼,我的力氣就徒然長了二百斤。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我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幸好我剛才想到了,雖然分家散逸了先祖除怨靈的資料,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這般重大的事件當然還有他人旁觀,難保他們不會記下來。」

  表哥眼睛一亮,說道:「楓妹妹果然是我的福星,大功告成!」

  我心虛,真怕他又冒出一句:「親一個」,就如韋小寶一般了。表哥畢竟為人彬彬有禮,迄今為止,最多只是拉拉我的手,再放肆的舉動就沒有做出來。

  以分家的實力,很容易就查到了當年那些官員後裔的下落。由於最初死靈主要針對滿人,這些滿人的官員特別關注此事,所以我們找到的那人也是滿族人。但是出乎意料,當我見到他時,幾乎嚇了一跳。

  那人本是中等家境,聽說揚州第一富豪過來拜訪,老早在外面恭候。遠遠看到一個穿黃色衣衫的人,近看我不禁愕然,甚至如表哥之類見多識廣的人也先是一呆,才回過神來。

  原來那人約莫四十來歲,穿了一身滿清黃色的馬褂長衫,頭頂梳了一隻不長的辮子,於是額頭刮的光光。自民國肇始,孫文大總統下令廢除滿式服裝髮型,已然近百年。雖說電視電影中看到那些衣服感覺很好玩,可以在現實中看到一個大男人的養了一條辮子,還真是怪模怪樣,忍不住便偷偷抿嘴笑。

  那人恭迎我們,說道:「在下愛新覺羅啟頌,歡迎何先生並同夫人前來寒舍!」

  表哥結婚世人皆知,見我一個年輕女子陪同,當是夫人了。我心中有點不快,望望表哥絲毫沒有任何異狀,自己多慮了。我便默認了這個假身份,隨同啟頌進去。

  我們得到的那人資料姓金,固然是滿人,居然改姓愛新覺羅了。待進去之後,更是大吃一驚,裡面裝飾佈置,均是滿清一朝的模樣。恍恍忽忽之中,自己還真以為回到了百多年前。
  表哥素來對前清一朝極為反感,何家財大氣粗,哼地一聲,好不客氣地佔了上位,讓我這偽夫人伴在身邊。

  客人這般霸道,以前的主子只好委屈、尷尬地處於下位,忙叫人上茶來,居然也是滿裝旗袍的女子,喚之如奴僕。看來這啟頌貝勒對滿清的生活懷念的緊,只是地位已經是天壤之別!

  表哥原來對任何人都是和藹可親,卻討厭啟頌的造作,於是擺出一副大牌的模樣,目中無人地說道:「金先生,聽說你以前祖上,一直在揚州做官,是嗎?」

  啟頌大喜說道:「是,是!自康熙年間起,我祖上一直鎮守揚州。原來何先生也知道,真是我啟頌的榮幸!」

  表哥說道:「聽說以前那些做官的,都喜歡寫點什麼留給後人紀念,亦可出書誇耀自己的政績。既然你家在玄燁那一朝就在揚州做官,總會有什麼筆錄之類的傳給你吧?」

  啟頌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是有一些,但不知何先生問這些幹嗎?」

  表哥指指我,拿我推托說道:「我家夫人偏好史學,近日裡鑽研揚州典故,缺乏材料。不如你開個價錢,我便買了去,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啟頌頓時露出躊躇的神情,猶豫片刻說道:「這個,這是我家的傳家之寶……」

  表哥頓時臉色一沉,陰森森地說道:「你把房子裝修成百年前的模樣,又穿一身清裝,可是要花不少錢啊!要是沒錢了,你這些東西,可是保不住啊!」

  看啟頌家產,約莫中產階級,何家在揚州卻是產業龐大,或多或少,都是與之有聯繫。若是惹翻了何家,恐怕自己馬上會破產跳樓。表哥威脅的是在凶!

  啟頌擦擦額頭汗水,結結巴巴說道:「哪裡!何先生買我家之書,正是我家的榮幸!與其留在我手裡被蟲子蛀掉,不如讓尊夫人研究史學,發揮用處好!」

  過了一會兒商定了價錢,絕對沒有虧待啟頌。但是表哥見他裝模作樣的一副姿態實在膩心,忍不住說道:「聽你自稱愛新覺羅氏,與滿清皇家何等關係啊?」

  啟頌頓時洋洋得意,說道:「在下乃是太宗皇帝皇太極的嗣裔!」

  表哥諷刺道:「原來是皇室之後啊!既然如此,想必對於本族語言文字,尚且精通的很了!」

  其時滿人漢化已久,說漢化穿漢裝習漢俗,全國通曉滿語者,不過七八人罷了。這啟頌雖然偏好滿式文化,對於本族語言卻一竅不通,頓時面紅耳赤,待我抿嘴一笑,越發窘困。

  出了金家,我笑著對表哥說道:「方纔你那樣子,活脫脫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流氓!不過那啟頌也真是有趣,裝的和皇帝一樣,有宮女,就缺個太監了。」

  表哥立時打了一個揖,說道:「太后有何吩咐?」

  我輕輕一戳他人的額頭,嗔罵道:「死太監,居然把我當成慈禧太后啊!」

  待我們返回分家的宅院,下午啟頌就差人送來了家傳的筆錄,厚厚捆了十幾冊之多。表哥隨手拿起來,翻了翻就丟給我,打了個哈欠說道:「楓妹妹,我曉得你是漢語言文學出身,文言文向來頂好,不像我這人學國際金融,鳥文說得順暢,國語卻不行了。所以查找線索的艱巨任務,就交給你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怪不得,三姐妹中好挑不好,唯獨找了我,卻是讓我來干苦力的!」

  表哥微笑:「公私兼顧!」

  我心頓時砰砰跳了起來,強壓住了,翻起書來。當初還擔心滿人是寫滿語,其時幾百年前滿人已漢化多,拋棄落後的滿文,改用先進的漢字。啟頌的祖上寫得一手好字,文章亦是精彩,我略過無關的記載,細細看來,果然找到了分家祖上的內容。於是一邊翻譯,一邊寫在紙上。

  「近些時日來,那些東西又折騰起來,越發凶悍,死了好幾個旗人,使得八旗不敢入駐。揚州城內,怎麼會有這般邪氣的東西呢?據說,這是以前旗人入關,破揚州城的時候大肆殺戮,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化為厲鬼,專門詛咒旗人。我曾經偷偷地看了一本《揚州十日記》,是個當年屠城時僥倖活下來揚州人王秀楚寫的,把旗人入城之後十日內的親身經歷記錄下來。看得我不寒而慄,殺戮實在太重,難怪那八十萬的厲鬼不肯瞑目!這書也被本朝列為禁書,我得到的版本,還是從倭人那裡借來,研究此事之用。

  在康熙年間,吐蕃大喇嘛曾經在揚州做法,強行鎮壓了這些厲鬼。但是這些年來發匪作亂,殺戮又重,厲鬼教血腥刺激復甦,變本加厲,實在沒有辦法。今日有個人過來,他說他有能力再次鎮壓,但是要求事成之後,為揚州首富!

  這人姓何名哲,浙北一地的一個小小團練,卻著實厲害的緊!曾經帶領幾百名鄉勇擊破數萬發匪。雖有誇大之嫌,然而見面之後,此人相貌奇偉,頗有大將風度,尤其身上殺氣騰騰,則是八旗軍人少見。

  我奉命隨何哲見證鎮壓厲鬼一刻,這不是存心害我命嗎?總督這老賊,遲早我要還他的!那何哲見識很快,對我說:『大人還是不必前往了,待我完事之後,再來驗證如何?』

  我正是求之不得,隨何哲來到了瘍丘前一里地前。據說這是當年破城殺戮之後,揚州城內僧人收集屍體火化集中埋葬骨灰之土包,取名瘍!也是厲鬼鬧的最厲害的地方!

  今晨不是很冷,及瘍丘一里地,卻如進入寒冬一般,叫人戰戰兢兢。大霧四處瀰漫,不是常見的乳白色,而是血色一般。依稀之中,好像有無數厲鬼在嘶叫!

第十六部 正月裡揚州慢(卷二)

我下馬便不敢再前進,何哲沒有說什麼,臉上卻現出輕蔑的神情。我大怒,但是想到馬上此人說不定便會歸天,也不發作,目送著他一人一馬,慢慢踏入濃霧,直到馬蹄聲消失。
  我一直在外面等待,不知道等了多少時間。因為很冷,我不時地走動取暖,甚至連靴子都要磨破了。突然——我好像覺得倏然一震,剎那之間,血霧稀薄,慢慢地聽到馬蹄聲。我頓時心底抽緊,那何哲回來了?

  我是看到他出來了,他的背後,似乎負著一層黑霧一樣,臉色越發陰沉。接近我的時候也不理會我,但我,聞到了一股異香!一股奇特的異香!明明剛才我們一起來的時候他沒有香味,而這香味,帶有血的芬芳!

  日後我再次見到他,覺得他背後黑氣越發濃厚,叫人壓力極大,就如那八十萬的厲鬼轉化到了他身上。莫不是他為阿修羅轉世,天生的魔王?而那種奇異的香氣,則是久久不散。」

  表哥聽我慢慢念完譯文,眉頭皺皺,說道:「瘍丘?我在揚州呆了幾十年,任何一處地方我都走過路過,從來沒有聽說瘍丘這個地名!」

  我托腮思慮說道:「會不會已經改名了?問問老輩的人,他們或許曉得。」

  於是表哥一路查詢下去,直追問到一位揚州大學專門研究鄉土歷史的教授,才有線索:「瘍丘,古時是有這一地名。據說當年滿清屠殺了八十萬人,把屍體收集焚化後合葬在一起,取名瘍丘。百多年前,在上面造了一座瓊花觀,於是就更名為瓊花丘了。」

  原來如此,因為天色已晚,我們商定次日再過去。

  想來一天辛勞,收穫頗豐,我歡歡喜喜回到房間。正要就寢時候,姐姐敲門進來,見她一臉喪氣像,我便暗暗叫道不好!

  姐姐歎氣說道:「不是姐姐存心想做老妖婆!可是你們哥哥妹妹,整天招搖晃眾,成何體統?這也罷了,更為難的是一個人是有婦之夫,你們這樣伴著,招人閒話。分家的那些族人,已經在恥笑我們了。說道一個棄婦一個紈褲子弟打得姦情火熱,不知羞恥。」

  我徒然變色,想不到傳出這樣的風言風語,憤怒之極,肩頭不禁簌簌發抖,眼睛無神地四下裡張望。

  姐姐按住我的肩頭,說道:「妹妹,我也是為你好!你性情溫柔,待人和善,天生又相貌美麗,不愁找不到好男子。再說,你真的喜歡表哥嗎?」

  我失聲說道:「姐姐,你怎麼說?」

  姐姐說道:「不是姐姐擺老大的架子,其實在看人這一方面,姐姐實在比你透徹,旁觀者清。你好好睡下,想想我的話,你會明白我的意思。」

  姐姐離開之後,我又轉展反側,睡不著覺,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箴言和表哥的人影疊在了一起,然後倏然驚醒。心中暗自奇怪,怎麼又想到了這個傢伙?

  表哥見我,第一句話說道:「昨天沒有睡好?」

  我裂開嘴裝傻笑笑:「不習慣啊!」

  表哥溫和地摸摸我的腦袋,猶如長者對待小輩,說道:「以後會習慣的!」

  似乎他的意思,我應該長期留下來。容不得我多想,兩人驅車飛快地趕去瓊花丘。揚州市歌為江南名謠《茉莉花》,瓊花卻是市花,著實有趣。瓊花丘已經不顯當年瘍丘那腥風血雨的慘烈,縱然初春也是花團錦簇,如今成了一處極好的風景名勝,不少遊人同我們一般,登上百米多高的土包,來參拜瓊花觀。

  我們目的雖不是賞景,但見日頭溫暖,兩人仍是興致勃勃地到處遊玩。表哥見到瓊花觀石壁上刻有不少簡約的瓊花圖案,滿意地說道:「想不到揚州城內,還有如此好的一處地方,我平常竟沒有注意到!這瓊花,則是大富大貴之花,正合我家家徽之寓意!」

  我一呆說道:「何家的家徽,不是荷花嗎?」

  中國人向來注重家族的傳遞性和完整性,大家豪族,制定家規家徽,保持一貫性,古已有之。比如我家姻親陳家,出身皇族世家,是以象徵權力的大鼎為家徽。何家祖上沒有這般顯赫,乃是以姓氏諧音的八瓣荷花作為家徽銘記。按理說,分家只是分家而沒有分族,沒有必要更改家徽。否則就是承認背叛家門了。

  表哥稍稍吃驚,兩人沉默片刻,聽他說道:「楓妹妹,你可曾記得,那篇譯文上。胡人官員在時候談到我家祖上的時候,反覆強調了他身上奇異的花香。我想,或許這與我家家徽有關。」

  我正在點點頭,表哥已經把大手伸過來,把我攬到背後,在我耳邊細語道:「等會兒我一旦動手,你就馬上逃跑。他們的目標是我!」

  我一怔,頓時想到是分家不滿的族人過來搗亂,躲在表哥背後,果然看到了幾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出現,年齡大小不一,長的五十多歲,少的才十幾歲。

  表哥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果然不會這般容易地答應,必然會下黑手阻撓我們!」

  回答的居然是那位少年,聽他尖尖的少年獨有的聲音叫道:「分家的產業,乃是大家的產業,憑什麼讓你們父子倒施逆行,敗壞家業。今日我們便以家徽的名義,制裁於你!不過……」

  少年對我叫道:「本家的姐姐與此事無關,你離開吧,我們不會阻攔!」

  還算念點香火之情,但是我哪能這般獨自拋下表哥,搖搖頭,不肯離去。心中卻懊悔的要命,昨夜情緒不佳,能力大大地打折扣,一點也沒有感受到這麼多高手的過來!

  說話間,少年見我不走開,毫不客氣地開始攻擊。正是那一條條猶如影附的怪異長條。與姐姐的附身不同,他們是完全控制了這種能力,可大可小,可長可短,速度飛快,好像個人都在揮動一條鞭子,一把長刀一般,舞來舞去。

  表哥不愧為分家當代最傑出的人物,他那條役使,藍幽幽的發光,粗大靈活,猶如一條巨蟒,發起攻擊。對方人物中,則是以少年最為厲害,一條綠色的役使,難怪以他為首。表哥主力與他搏鬥,當其他人攻擊過來時候,才飛快地擋一下。
  然而在一般人眼裡,這群傢伙卻是極為有趣,整個人一動不動,緊緊盯住對方,額頭汗水如下雨一般落下,儘管此時天氣為初春。當然,一旦他們靠近,馬上會被一陣勁風吹開。

  我方勢單力薄,對方人多勢眾,漸漸地表哥處於下風,且戰且退,逃到觀裡,立時亂石飛濺,塵土飛揚。那少年見長期不能幹掉我們,也開始焦急起來,原本不向我出手,忽然綠色役使一轉,攻向我了!

  表哥正在被其他人糾纏,無法分身,我命休矣!眼睜睜地看著那綠色的蟒蛇飛來。

  忽然藍色役使從中分岔,又變出一條拯救於我。但見表哥越發吃力,我也暗暗著急,精神高度緊張,卻覺得體內剎那之間如同炸藥一般點燃,轟地冒出來。我倏然一震,我的力量恢復了!

  其實我也沒有多大幫助,戰鬥力基本為負數,聯想到以前常常與姐姐一起合作,極大地加強了姐姐的力量,放在表哥身上取得到效果應當相似吧!於是把手按在表哥肩上,頓時猶如被一個黑洞的漩渦吸引住,體內的熱度源源不斷地湧過去,我咬緊牙關堅持著。

  表哥霍然大振,那藍色役使越發脹大,閃閃藍色漸漸顯出綠光,竟是青出於藍,剎那間分岔為七八條,彷彿八爪魚一般,四處攻擊。打得對方手忙腳亂,抵擋已是勉為其難,立時落荒而逃,那少年臨走時恨恨地叫道:「依靠女人的傢伙!何秦,總有一天我會證明,我才是分家最出色的人物!」

  表哥不屑地輕蔑冷笑,徐徐收回役使。我感到身體的力量也不再向他流動,終於縮回手,忽然一個趔趄,眼前驀地發黑,身子軟軟癱倒,耳際最後是表哥焦急的呼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悠悠醒轉,張開眼簾,原來睡自己在一間幽暗的房間裡,藉著牆角壁爐正要燒盡的木柴餘光打量,此處形貌極為古老。

  我支手撐起半身,被子滑落,衣裳自然好好貼在身上。表哥是真正的正人君子,絕對不會幹出乘機占女子便宜的缺德事體。

  我掀開被子,落腳拉上女式靴子,走出門外。

  臨近元宵,月朗星疏,孤零零地懸在半空中,如那遠處高高的寂寞人影。待我走近時,表哥似乎心電感應,扭頭說道:「你醒來了?」

  來到外面,教冷風一吹,額頭開始發痛,我扶著腦袋問道:「我怎麼了?」

  表哥歎了一口氣,脫下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說道:「沒事,不過是用力過度之後的脫力現象,休息休息就好了。何必出來呢?在裡面呆在就好了。不過這次真是謝謝你了,莫不是你施力援助於我,真是叫何楚這個小傢伙打倒了!本家的女人,到底不一般。」

  我苦笑一下,若是姐姐出場,幾下攻擊,早就把對方打得逃之夭夭,何必這般吃力呢!

  「我,睡了多久?」

  表哥微笑:「不過一個白天,現在快晚上九點了。在你昏睡時,我把你送到瓊花觀裡面休息間,好好靜養。」

  我本來就體力糟糕,中學時每次跑完八百米,都是去掉四分之三條命,躺在床上動不了。這次居然一連睡了一個白天,看來累得實在緊。

  「秦哥,我們為什麼不回去呢?」

  望著漆黑的夜裡,我實在擔心我們這對本來就招人閒話的男女一旦過夜不歸,更加是風言風語了。

  表哥明白我的意思,說道:「我本欲多尋些線索,不想耽擱時間,就留了下來。若是你打算回家,我送你回去吧。好好靜養,當心累壞身子!」

  我苦笑一下,表哥是存心拖沓,於是搖搖頭說道:「既然天色這般黯了,再無回去必要。我陪表哥到處走走看看!」

  表哥大喜,面上卻微微一樂。

  我們兩人便並排挨在一起,見我腿尚且發軟,表哥一手攬住我。若是尋常男女,最多勾肩搭背罷了,他卻摟著我的腰間,猶如親密愛人。我微微一想,咬咬嘴唇,卻沒有理由拒絕。

  瓊花觀雖然只建於土丘之上,卻有門前牌坊、三清殿、彌羅寶閣、文昌祠、深仁祠、竹軒花亭、無雙亭和芍葯亭等多重建築,規模宏大,方纔我便是睡在了深仁祠內。我們一路細細覓來,見一陳舊的方碑立於一片空地上,湊近查看,卻頗有一些年份了。

  原來瓊花觀自建成,咸豐、同治最為盛,清季覆滅之後,漸漸衰敗,至民國慘遭兵焚。現今的瓊花觀,卻是前些年市府重新修建。修建之際,仿杭州雷峰塔舊例,先前考古了一番,挖出如許文物,則原地善加保存,這方碑就是此故事。

  方碑高約一尺,應是瓊花觀奠基碑。那上面有如許文字,皆是繁體,我細細讀來,卻是一首萋萋慘慘,宋時姜夔的《揚州慢》詞。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我小聲念出詞來,一邊念,一邊給表哥解釋。表哥不善國語,至於古詩詞更是一竅不通。我說道這是北宋末年金兵兩次南下,揚州都遭慘重破壞,姜夔心有所感,悲國破山河在,填下了這首詩詞。
  表哥默然,許久才歎氣說道:「我明白這首詞的意思了。這石碑風化不過百多年歷史,斷然不是宋時之物。瓊花觀周圍景觀都是阿諛盛世,唯獨此碑與之格格不入。我想這是揚州十日之後,屠殺甚重。雖然造了瘍丘埋葬骸骨,卻沒有記錄。維胡清一朝,文字獄橫行,凡是揚州十日之類的記錄,統統消除,甚至要到東海倭國取得資料。世人當然不敢公開的立碑豎傳,只能以這首《揚州慢》隱晦的表達含義。以金兵指代清兵,兩者都大肆焚燬揚州城,意境相似啊!」

  表哥的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我點點頭贊同,心中亦是這樣推想的。

  我便再次細細打量石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特意留下的,心中本不抱多大希望。因為滿清一朝,文字獄盛行,不提「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殺了多少頭,連土語「篾青」也得更名為竹肉。如斯祭奠揚州十日,則是非常的大逆不道!卻在石碑側面瞥見小小的花束浮雕,酷似瓊花觀壁上的花彫,不禁驚喜地叫道:「表哥你看這瓊花花彫,猶如分家家徽,會不會與分家祖上有關聯?」

  表哥彎下身子,探摸花束浮雕,過了許久才站起來說道:「除了稍許差異,確實分家的家徽無疑。瓊花觀雖以瓊花為名,但是無緣無故地在石碑上刻花,毫無道理,實在說不過去。且推理時間,倒是也符合分家祖上的年代。我想可能就是分家祖上樹立的石碑吧!分家雖然從滿人手中獲得富貴,但是對於華夷之分還是紀念的緊!立碑之後不能明目張膽地寫下自家的名字,只好秘密用家徽取代印記。謹以為八十萬之喪哀悼!」

  我說道:「分家以瓊花取代荷花作為家徽,是不是瓊花象徵大富大貴的吉祥花,用來保佑分家世世代代興旺發達?」

  表哥搖搖頭,一點也不贊同我的說法:「我看不見得吧!瓊花象徵富貴的吉祥花?」

  我迷惑不解,反問:「難道不是嗎?瓊花一出,隋煬帝就眼巴巴地從洛陽趕到江都來賞花。若不是富貴吉祥花,哪會這般賣力?」

  表哥露出譏笑的神情,說道:「瓊花乃是大大的禍水之花!瓊花一出,殺人千萬,流血飄櫓!隋朝江都出瓊花,不過數年時間,偌大的大隋帝國就土崩瓦解!宋時,瓊花現世,兩招兵禍,金兵蒙古兵,把好端端一個大宋王朝葬送!由此可見,瓊花是世上最邪惡的妖花!幸好在宋朝末年就滅絕了!」

  我一呆說道:「瓊花滅絕了?現在不是還有嗎?這瓊花觀附近就種了如許,只是未到開放時節!」

  表哥說道:「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瓊花早在蒙元忽必烈時候就已經死掉。現今的所謂瓊花,卻是一種名曰聚八仙的花,約定俗成為瓊花。瓊花瓊花,有九個花瓣,聚八仙僅僅有八個。一個之差,實質天翻地覆了!」

  我細看石碑花束,果然是九瓣的。心中暗暗奇怪,既然如此,分家為何選取了這般凶險的話做家徽。個中定然大有緣由。

  正當我凝神思慮的時候,表哥一把摟緊握,對著遠處叫道:「何周,你果然無恥的很,趁我早上一番大戰,筋疲力盡,此刻便來撿這個現成的便宜啊!」

  我大駭,又有分家的高手過來?此時此刻,我再也施展不出力氣幫助表哥了。幸好表哥身子穩重,絲毫不顯驚惶。

  對方只來了一人,透過新春夜晚薄薄的霧靄,出來一個高瘦的人,正是早上那個山羊鬍子。何家取名字向來有規律,聽到秦、楚、周便知道是同輩,但是想不到年紀相差這麼多!

  何周冷冷的譏笑道:「我可不是這般無恥之徒,早上何楚是自己來找你挑戰的,於我無關。倒是你,倚仗著本家的女人,炫耀的很!不如廢了前妻,娶了本家的女人吧!」

  我臉微微一紅,幸好埋在表哥的懷裡,沒人看到。

  表哥說道:「既然你有恥,過來這邊幹嗎?是不是聽說晚上瓊花觀風景好看,特意過來瞧瞧?」

  何周說道:「不是看景,卻是看人!我瞧你如何解決這件事情的!」

  表哥慢慢放開我,雙手合十,慢慢地生出一個淡藍的小球。何周頓時高度緊張,急忙神色凝重,背後隱隱升起一條紅色巨龍。

  突然之間,那石碑上的瓊花猛然間亮出光芒,頓時一藍衣紅兩道光芒,從表哥與何週身上射到上面,形成一個小球,浮在半空中。

  小球慢慢植入土內,片刻小球猶如種子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很快藍葉蔥蔥,枝頭花苞疊蕾,徐徐展開,那一片片花瓣鮮艷,花蕊嬌嫩,泛著淡淡的藍光,甚是好看,待到完全展開,正是九片!

  我啊的一聲叫道,何周卻是失聲叫道:「瓊花!」

  這就是傳說中的瓊花,居然就在這種情況下意外地完全展現出來,儼然神話突然發生在身邊,叫人目瞪口呆!

  緊接著又發生了更加神奇的事情。這邊瓊花觀四周土地裡面,漸漸鑽出許多小小的煙氣,形如人樣,隱隱約約,飄飄蕩蕩地飛來,帶著淒慘的嘶叫。初始只有幾十個,後來越來越多,竟然密密麻麻,周邊到處都是這些人形狀薄霧,停在空氣中,不時發出如同地獄厲鬼一樣的慘叫!我早已兩腿直哆嗦,表哥知我膽小,伸手拉住。

  瓊花徒然發出璀璨的光芒,好像除夕之夜播放的燦爛煙花,頓時空氣中的煙霧人形彷彿冰雪遇太陽一樣地融解,無影無蹤了。

  待到光芒黯淡下來,瓊花慢慢枯萎,終於消失在土地中。只餘空氣中殘留著淡淡香氣。

  何周氣喘吁吁,目瞪口呆地問道:「何秦,這是怎麼回事?你搞什麼把戲?」

  表哥面色慘白,滿是疲憊的神情,乜斜我一眼,然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說道:「我已經參透了瓊花的奧秘!每當戰亂之年,大量死人之時,瓊花就會顯現,猶如事先預知災禍的邪惡之花一般。其實怨靈至陰至寒,屬於水性;瓊花則土性,土能克水,瓊花原本不是供人賞析的草木,實在是超度世間亡靈的奇花啊!以之推測,瓊花似乎是佛家的神術。但是自從宋末瓊花便消失,我分家祖上可能掌握了瓊花的關鍵,得以過來化解揚州瘍丘八十萬怨靈。可惜他力不逮兮,就此把怨靈的悲咒附在了分家人口身上。於是祖上只得傳下來,讓我們一代代的化解怨靈之咒。又怕子孫不肖失傳,立下了此碑作為啟發。雖然前兩代不慎招致消亡,今夜卻在你我的無意中促成了瓊花出現超度亡靈。哈哈,實在太好了!」

  只能說,我們運氣太好了。何周吃了一個啞巴虧,他本想趁秦楚大戰之後來撈便宜,卻無意中幫了我們的大忙。

  我興高采烈地說道:「太好了,表哥,那你也一定也破解了活不到四十歲的厄咒!」

  何周頓時眉頭皺皺,問道:「什麼活不到四十?以何秦的體格,活到八十綽綽有餘。」

  我奇怪了,說道:「不是擁有役使能力越強的人,越是壽命短促。如是外公身無役使,才得以安然活到八十!」

  何周嗤之以鼻:「胡說八道,你的外公乃是分家那一代最強的一名,否則如何逃脫本家的追殺?役使之力,是強者越強,分家只有體弱者和女子才會短壽!」

  我油然升起一股受到愚弄的感覺,原來這是他的同情心戰術,於是轉身面對表哥叫道:「你騙我!枉我這般不辭辛苦地幫助你!」

  表哥露出尷尬的神情,不知道說如何好。

  何周見挑撥成功,兩人反目,暗暗奸笑,悄悄離開。

  我們事情解決,便開車回家,一路上我一言不發,滿面霜容,回家姐姐見到了我,噤若寒蟬,從來沒有見我這般生氣過!

  次日我悶在房間裡面,外頭表哥千言萬語地道歉。過了許久我才出門,歎氣說道:「表哥,我想清楚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

  他微微一震,表情上硬是忍住沒有顯露。

  「現在我才明白姐姐說的意思。自從我被拋棄以來,心中愁苦寂寞,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一個能夠依靠的肩膀!當我遇到了你,心頭使然,不自覺地對你戀戀不捨!其實,那只是我要找的慰籍。根本不是我喜歡你!」

  我繼續說道:「或許你也是一樣,因為家族的關係娶了一個不是喜歡的女子。當看到美麗、體貼又聰明的妹妹時候,心中泛起了一絲愛憐。這猶如人們對美好事務天然的喜歡一般。你說,是嗎?」

  我突然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一碰,說道:「從此以後,我們依舊是哥哥與妹妹,好嗎?」

  表哥僵硬的面頰許久才擠出一個字:「好!」

  「對了!」我笑瞇瞇地問道,「這麼長時間內,我怎麼一直沒有見到嫂子呢?」

  表哥苦笑一下,說道:「你若是想見她,不妨,我帶你過去就是了。」

  「正好,為什麼不去呢?」

  我高高興興地隨他過去,卻是一家醫院的婦產科,原來嫂子剛剛生產過,誕下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嫂子本人則是一個樸素的年青女子,沒有特別的亮色,見到我掙扎地爬起來說道:「聽說表親家來了,真是抱歉,我無法迎接!」

  我慌忙按住她說道:「嫂子身子不便,不需多禮。其實是我不對,來了好幾天了,一直沒有過來探視。」

  表哥抱起了女嬰哄起來,我看著歡喜,取下了脖子上的玉珮掛在女嬰身上說道:「匆匆過來,沒有帶什麼禮品,就用我的玉珮送給小侄女吧!對了我的小侄女取名了嗎?」

  嫂子搖搖頭,說道:「一切聽你大哥的。」

  表哥沉吟片刻說道:「就叫如楓!」

  我一呆,女嬰的相貌,確實有幾分像我,長大了定是一個美人兒。回首凝望另一位人的表情,卻是癡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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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 夜筵

「今晚,有客人過來。」
  於是我忙忙碌碌準備酒菜,在院子的草地上鋪上蓆子。

  箴言湊上來說道:「我可以參加嘛?」

  「這個嘛……」我拖長音節,狡黠地眨眨眼睛,「這是我們女人的私會,男人不許參加!」

  箴言撇撇嘴走了,像個小孩子一樣有點不樂意。

  月上柳梢頭,人未至,遠遠一陣香風襲來。

  我淺笑迎接:「桂婆婆來的好早!」

  桂婆婆衣裝新鮮,說道:「我還未老,不要把我看作動作遲緩,必是最後一個到來似的!」

  我行了個萬福,說道:「小楓失禮了!」

  之後斟酒舉杯,說:「其餘客人尚未至,不如婆婆先飲一杯?」

  「誰說沒人到?」

  我回頭看去,卻是一身綠衣的蓮姑娘,款款走來,半跪在蓆子上。

  我吃了一驚,見她臉色發黃,面容憔悴,不禁吃吃說道:「你……」

  蓮姑娘自己斟酒,飲了一杯,歎道:「眼下天氣一日比一日轉寒,這氣色也不好。過些時候,我便要好好休眠,度過這一寒冬,來年春暖花開,我就不信,不能和姐姐一般漂亮!」

  她瞟了我一眼,小聲嘀咕:「真是羨慕。」

  雖然還有其他客人沒有來到,但是我們三個女子已經開始飲酒作樂,劃酒拳,猜謎語,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蓮姑娘咦地一聲:「竹夫人怎地還沒有過來,莫不是長的麗質,半路上被強人虜走了?」

  桂婆婆人老耳不聾眼不花,伸手指著前方,說道:「說曹操到,曹操就到。這不來了嘛?」

  竹夫人提著裙子慌慌張張跑來。她向來雍容大方,從來沒有如此驚慌失措過。

  我和蓮姑娘急忙起身迎接,攙著竹夫人。她氣喘吁吁:「不好了,不好了!」

  我端了一杯清水奉上,說道:「有何事這麼可怖?不急,慢慢說來!」

  竹夫人臉色煞白,說道:「今日,有不法惡人戕害於我孩子!我兒難保啊!」

  我大驚失色,叫道:「居然有如此惡人!」

  竹夫人伸手突然搭住我,哀求道:「小楓,今日只能靠你了!」

  「小楓不敢當,只要有事姐妹幫的上,儘管說出來。」

  竹夫人說:「你家先生是狐族田家,便是那惡人的剋星,請你一定拜託他!」

  原來這麼簡單啊!

  我馬上進屋子,那人正悶著頭睡地死去活來,天昏地暗。

  我拍拍被子叫道:「起來!」

  沒有動靜。

  我大怒,猛然掀開被子,揪住那傢伙的耳朵叫道:「起來!」

  箴言吃痛,投降說:「好好,有什麼事情深更半夜叫起我?」

  我說「竹夫人有難,要你幫忙。」

  箴言神秘微笑:「小事一樁。但是——」他面色嚴肅,「你打攪了我的睡眠,拿什麼來補償?」

  我正想道歉,見他笑地曖昧,臉一紅,啐了一口:「色狐狸,又在想什麼不好的東西?」

  箴言穿好衣服,馬上隨竹夫人過去除害。一時三刻回來,原來是幾隻肥肥的竹鼠作祟,竹夫人感激萬分。便宜的卻是我們,明日又有好佳餚。竹鼠燉雪菜是美味。

外傳 狐說

記憶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有的轉瞬忘記,有的卻長久留存。迄今為止,在我的心裡,還清晰地記得幼年時只會過一次的那個女孩,她的羞澀,她的笑靨,以及那雙善睞的明眸。

  我叫田箴言,我的真實身份很奇特,我是一隻三尾火狐妖,混跡於人世浮塵的狐,本是一個善於接受新鮮事物的開放種族,不像狼、獾,過著幾百年一塵不變的日子。我從小就和普通孩子一樣唸書上學,高中時寄宿學校,同寢室的有奇特三位。

  像我們這個年齡,除了讀書備考,每夜臥談,聊的最多的還是女人。家鄉盛行早婚,對早戀也不敏感,有的同學甚至訂婚了,其他三位,或真或假,都談起了戀愛。

  「我說老三。」

  老大問道,我們按照年齡排行,我是老三。

  「我一直納悶,你人長得不賴,聰明之極,又沒有古怪的嗜好,為什麼如今還是光棍一條,沒有一見傾心的女孩子。據我所知,學校裡有好幾個女生朝你暗送秋波。」

  「不!」我稱吟片刻說道,「說起來不好意思,我的心中一直在想念一位女孩。」

  「哦!」

  眾人感興趣,紛紛逼問。

  我簡簡單單的講了我和那個女孩的故事(詳見《荷田喜事》),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老大搖搖頭,說道:「此情不可待。人海茫茫,不知何處找尋,即便找到又如何?或許她身邊以及有了一雙可以依靠的肩膀,或許早已飄出人間。」

  「抑或,根本是我的一場夢。」我說。

  入大學之後各奔東西,我依舊孤單一人,閒暇時在心裡猜度勾勒小女孩長大以後的模樣,是我最大的樂趣。

  後來老大結婚,筵席上朋友們成雙入對,唯獨我形影相吊,老大吃了一驚,說道:「你還是一個人?還在思念那個姑娘?」

  我只能苦笑。

  老大說道:「這樣吧,我妻妹長得蠻可愛,又溫順懂事,不如試試交往。」

  我承認對於幼年時的青梅以及失去信心,於是默默接受。

  初次見面,是在星巴克,裊裊咖啡香溢,她小小的個子,長了一張娃娃臉,頭髮垂到肩膀,一直低著頭,害羞地不敢看我。

  「你……你好……」

  淡淡的new age背景音樂下,她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很輕。

  「你好!」我說。

  她抬起頭,一雙剪水眸子,我不由地一怔,好像!

  我們開始交往,之後我就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席各種正式場合,她的家人對我很滿意。她像一隻小貓一樣依偎在我身邊,也許以後我會與她結婚生子,但是對她我時候沒有見到夢中姑娘的那種感覺,更像是一位妹妹。

  有一天,我參加了她家的一個酒宴,喝到天昏地暗,我的酒量本來不行,渾身無力,被她攙回她的房間。我躺在她的床上,有一股淡淡的女生體香,但是頭特別疼痛,發起燒熱,不妙……

  驀地我聽到她的一聲驚呼,我有如從黑暗裡忽然看到一束閃電,猛然驚醒。她縮在牆角,呆呆地盯著我。

  我頓時酒醒了大半,知道自己醉酒後控制不住顯出了原形,嚇壞了她,趕忙變回人形,起來靠近她。

  「不要過來!」

  她非常害怕。

  我縮:「不必害怕,我怕不會傷害你的。真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的來歷秘密。」

  她捧著頭,漸漸回復平靜,歎氣說道:「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我說:「是的,這樣對你和我,都是一件好事。」

  我們以一個恰當的理由分開,在之後的兩個月的一個晚上,奶奶舊識重返,我拎了一袋松菇去拜訪,於是我的人生改變了。

外傳 酒蟲

將近年關,原本以為,我這個何家老二交出了當家的,就可以輕閒地過個好年,天天睡懶覺,沒事的時候向箴言撒撒嬌,陪小妹打打牌,然而這個做了十幾年的美夢很快破滅。饒是做大當家的姐姐精明過人,但是向來缺乏家庭主婦的家務經驗,什麼備年貨,做年夜飯等等諸事繁多,光是為何家的三朋四友七姑八婆買足年禮就叫人手忙腳亂,姐姐終於喪失耐心,以大欺小,強令我來做。

  「這不公平,姐姐才是當家的,理應你辦事。」

  我抱怨說。

  「好,今年的壓歲錢全部扣除。」

  姐姐威脅。

  「嗚嗚,姐姐暴橫!」

  於是可憐的何家老二不得不喪失了過休閒年的計劃。

  到了年廿七,我和姐姐下地窖裡突然發現過年儲備的幾罈子酒空空如也,不禁大驚失色,帶著狐疑的目光打量姐姐。

  姐姐被我看得渾身不自在,瞪了我一眼:「雖然我好酒如命,但是也不必這般偷偷摸摸啊!不信,你上前來聞聞,我有沒有酒味!」

  我彎下身子,湊上前抽抽鼻子,果真只有姐姐那熟悉的體味,絲毫不沾一滴酒味。

  那就奇怪了,我們兩姐姐面面相覷。我說道:「這裡還有一罈子酒,偷酒賊這幾日裡必然會偷偷喝掉。我姐妹倆細細看護著,一旦發現,定要逼問出什麼來!」

  「甚好!」姐姐素來好事。

  哪知晚上我們睡下之後,箴言便偷偷溜出來。我大怒,這倒是,為他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不少酒漬。問題是,他酒量素來不行,平時也缺少胃口在數天內把幾罈子淳厚的女兒紅喝個一乾二淨。哼,一定瞞著我什麼!

  我和姐姐跟上去,乘他現行犯罪的時候,跳出來大喝:「偷酒小賊,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箴言回過頭來,瞟著我們,觸到我的眼光,我一怔,這根本不是我熟悉的他,彷彿是另外一個人。

  我駭然道:「你究竟是誰?為何浮在箴言身上!」

  那人哈哈大笑:「小妮子倒有眼光。不錯,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酒神是也!近日裡酒癮發作,便附在在狐妖身上痛飲一番。」

  什麼酒神,純粹是酒蟲。我怒道:「趕快從他身上滾下來!」

  「不行,我還沒有喝夠。聽著,這人便是你的未婚夫,若是要他完好無恙,你們便得聽好號令,不然……」

  平時箴言一本正經的,這時酒蟲借了他的身體,有近乎任性小孩的口吻叫道,頗為好玩。我不便發作,只好聽他口令,端來酒杯為他斟酒。

  酒蟲剛飲了一口,臉色徒然大變,噗地噴出一條酒線,大駭道:「啊,你這毒婦!竟然敢下藥害我,難道不估計你老公的性命安危?」

  我冷冷地說道:「為何不敢,而且是最毒的毒藥!」

  酒蟲叫道:「再毒,也毒不過你這個謀害親夫的潘金蓮!」

  「不錯,這種毒藥就叫做『女人心』!」

  酒蟲絲絲叫道:「也罷,老夫不陪這狐妖送命。謀害親夫是你的事情,老夫走也——」

  酒蟲的這句話的尾音拖了很長,戛然斷掉。箴言撲通一頭擱在桌面上,呼呼發出輕輕的鼾聲,還在睡覺。

  姐姐瞄了我一眼,說道:「妹妹這番妙計實在棒。不過我倒有個疑問,我何家不是唐門,隨身藏有毒藥。再說了,你怎麼捨得來藥你的親親箴言,既然不是毒藥,酒蟲如何會這般容易上當?」

  我笑道:「簡單之極,只需把姐姐練習烹調的產生物放少許進去,雖不是毒藥,有毒藥之味道卻無之功效,酒蟲當然落荒而逃嘍……啊!姐姐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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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部 二月裡武林笑姻緣 卷一

我輕佻地伸出二指,撩起對面女孩的下巴,奉承話如蜜汁一樣地從薄薄嘴唇裡淌出:「桃花雖艷,也不及你顏容的千萬分之一;梔子花再香,也比不過你身上肌膚沁出的淡淡女兒香。我的寶貝!」

  對面女孩深陷情網,眼色迷離,水波流動,低低呼喚說:「公子——」

  我面帶微笑,托起女孩嬌小的身子,徐徐彎下去……

  「OK!非常棒!」

  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排演就此結束。我頓時鬆了一口氣,掏出手絹擦擦額頭的津津汗水,一半是聚光燈強烈的熱量,另一半卻是心中的緊張之情。

  自揚州回來,寒假結束,我重新上班教書。教師聯席會突然排演起話劇來,本來學校裡便陰盛陽衰,男丁奇缺,容貌優秀者甚少。恰好我剛剪了短髮,個子又高,被同僚強行拖來,易性變裝,飾演起一名花花公子的配角來。之後一起來到杭州,參加全省中學教師話劇交流會,這是表演前的排演。

  導演同是國語課老師,親切地拍拍我肩膀誇讚說道:「楓,你果然有演戲的天賦,演得越來越好了。」

  我呼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我向來缺乏演戲的經驗,每次上台,均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忘詞或演砸了。一旦劇幕落下,幾乎如跑完萬米長跑般,耗盡體力。於是不禁埋怨起來:「是不是你與我有仇隙?居然拉我來文明戲?單是演戲也罷了,偏偏讓我飾演一個花花公子,這不是存心害我麼?」

  導演抿嘴一笑,說道:「你本來就充滿女人味,而世家的花花公子正是陰氣十足,豈不配對?再說,合上你的容貌,真是迷死人了。」見我噘嘴表示不滿,說道:「好了,我知道你不高興。今夜就叫上幾個好姐妹,一起到處玩玩。省城杭州可是難得過來也!」

  回到賓館,洗了澡休息片刻,吃過晚飯後便和幾個知心的同事們出去戲耍。作為省城的杭州果然繁華,延安路螢光璀璨,車水馬龍,煞是鬧熱,哪是海邊小城越州可以比擬。然而我心中卻充滿了苦澀,回憶以前西湖邊的甜蜜,早已隨風逝去。聽說,就是杭州世家子弟朱淳翔業已和萌萌姑娘結婚,小夫妻生活恬美,我本想拜訪,但是想到自身淒涼遭遇,頓時打消了念頭。

  延安路南行一直到底,是吳山廣場。吳山向來有名,有宋一代,那金主完顏亮曾發誓「立馬吳山第一峰」,由此可見吳山名播四海。吳山廣場東邊則是仿古一條街清河坊,諸番小吃飾品。人群熙熙攘攘,不僅店家穿宋裝吸引顧客,有好事之徒,也披上宋裝招搖,個中還顯過幾個黃毛鬼子的身影,甚是好玩。

  如此繁華的地方,眾姐妹們早看花了眼,三三兩兩分開去玩了。伴我身邊的是數學教師金春燕,小我一歲,外號青糰子。青糰子是清明時節的一種點心,又糯又甜,由此可見她的外貌性格了,長得是小巧玲瓏,甜美可人。

  「楓,聽說吳山上有月老祠,我們上去拜拜求姻緣吧?」

  春燕笑瞇瞇地對我說。

  我個人的遭遇大部人都曉得,同情之餘,時常出點主意。其實春燕老早招了一個,去拜月老祠多是為我著想。我暗暗感激,說道:「好啊,我們同去同去。」

  吳山本是杭城一大旅遊勝地,晚上山頂城隍廟點亮彩燈,越發金碧輝煌,眾多遊人興奮地上上下下。至於前往月老祠的山路上,那當然是成對的男男女女。初見月老祠,並不如自己構思一般雄偉,不過一間小小的祠堂,掩映在翠綠叢中,裡邊立了一尊慈眉善目的白髮老頭泥塑,一手執婚姻簿,一手拿紅線,祠堂門口貼了一副對聯,說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身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來到月老祠邊,善男信女祈禱姻緣。春燕催促我向月老祈求姻緣,自己卻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什麼。我凝望月老慈祥的模樣,心念一動,默默禱告:「月老啊月老,求你賜予我一個好姻緣!」

  春燕忽然驚喜地叫道:「你終於來了!」

  我扭頭看過來,來了一個年輕的男子,親熱地和春燕摟在一起,我裝作生氣的樣子,垮下臉說道:「春燕,這是怎麼回事,給我好好解釋一下!」

  春燕滿臉討好的媚笑:「對不住啊,楓。今夜我與我的這位一起約好來月老祠,但是我一個人不敢過來,所以拉了你過來!」

  我哭笑不得,這女子,果然不是單純對我好,乃是另有奸謀,尋情夫來幽會罷了,且把我也拖來了。我無奈地揮揮手說道:「好好,你們一塊去風流快活吧,讓我到處闖闖!」

  春燕擔心地問道:「楓,你不會迷路吧?」

  算你有良心,曉得我是路盲,但是我擺擺手說:「不必,這吳山不過小小土包罷了,又有這麼多人。放心,我不會教人拐走的!」

  這兩人便歡天喜地地奔向通姦地點去了,我磨蹭了一會兒,想去城隍廟瞧瞧,可是走了幾步,就發覺自己不知道在哪裡了,四周靜悄悄的,連個蟲豸的鳴叫都沒有。心裡頓時亂了起來,連忙循山下去,忽然看到一個老頭兒,坐在山路邊供遊人休憩的石椅上,於月光之下,翻閱冊簿。一身大紅大紫,頗為時髦。

  我好奇心徒然升起,上前詢問道:「老丈,這夜裡您在看什麼書啊?」

  那老丈放下冊簿,對我說道:「姻緣簿,記錄人間男女姻緣的冊子。」

  「姻緣簿?那您是……」

  「月老!」

  「月老?」我見他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抿嘴格格笑起來,說道:「偷偷地告訴你,其實我是龍女下凡!」

  那老丈嘻嘻哈哈,說道:「你不信?」

  「是啊,那月老怎麼會穿著現在流行衣服,蹲在半山腰,等待有緣人啊?」

  老丈微笑說道:「是的啊,說不定我等著就是你這個有緣人呢!」他翻翻冊子,然後從身邊一個滿裝紅繩的布袋裡,掏出兩串紅線,「來來,見面既是有緣,拿著!」

  我接過來問道:「這是做什麼?」

  老丈說道:「千里姻緣一線牽啊!這便是祈求婚姻的紅線。」他替我在右手上綁了一條紅線,「你拿著剩餘的一條紅線,往西一直下去,見到的第一個男人,既是你的伴侶!」

  我瞪大眼睛,憋了半晌終於問道:「多少錢?」

  「多少錢?」

  老丈吃了一驚。

  「那個……你是不是做這種活計的算命先生?」

  老丈啞然,其實我不說是騙錢的神棍已經算客氣了。我就開始掏錢包,今天本姑娘心情好,多給你一點,等回過神來,那老頭兒早就消失不見了,定是不堪羞辱,逃得好快。啊,壞了,我忘了問東南西北。當然不是為了求什麼姻緣,而是如何下山!

  也罷,反正吳山土包小小,奈何得了本姑娘麼?大不了慢慢下去罷了。於是我隨便擇了一條路走下去。

  這上山費勁,下山卻是如車輪滾動,腳步飛快,怎麼也剎不住,眼見前方有人,頓時硬生生地撞上去。嗵!那人胸脯好結實,反倒叫我頭昏眼花,連忙道歉:「對不起,有沒有傷到你?」

  「沒……有」

  我張開眼睛,漸漸地看清了那人的樣貌,卻是一條極為粗大的漢子,滿臉絡腮鬍,凶凶巴巴,心中害怕不已:「完了,我得罪黑社會了!」

  趁那人猶豫地打量我,我飛快地轉身逃開,幸好今日穿的是平底鞋,否則大大地倒霉了。胡亂跑了幾百步,胸口極悶,於是停下來休息片刻。

  山路上走動的遊人極多,不刻啪啪的皮鞋響聲,當那人接近時候,我忽然心情激盪,情不自禁地回頭,與那人眼眸正好對上,頓時渾身一震。

  「是你!」

  「是你!」

  我們不約而同地叫道,呆呆地看著對方,心緒間,竟是如打碎了五味罐,甜蜜、醋意、痛苦、傷心,齊刷刷地品味。

  是……箴言!

  我的手指微微顫動,這次意外的見面,不知道讓我如何說好,過了許久,才聽他淡淡地說道:「你剪短頭髮了,更加成熟了!」

  「是,是啊!」我瞥了他一眼,唇邊蓄起了鬍子,也說道:「你也養鬍子了,很有味道!」

  如此兩句,我們就再也無法接下去,轉瞬分開,臨走時候他突然說道:「哦,對了,那邊是去城隍廟,這邊是下山的路。」

  他還是曉得我是個路盲!

  我帶著淡淡的哀愁下了山,來到清河坊找到幾位姐妹,陪他們吃了一點定勝糕,入口甜蜜蜜鬆軟軟,心裡毫無滋味,回去之後直接撲在床上,讓夢神來消愁吧!

  次日晚上,公演正式開始!我雖是一個戲份不多的配角,可是初次上台,緊張的心情沖掉了一切不如意,演出十分成功。會後大家高高興興,連妝都來不及卸下,一起慶祝。突然有人給我傳來一串花朵,說道場外有人贈送。

  我接過花朵,心中暗自思量,是他嘛?難道他想和我舊情復燃?但是傷口還是隱隱作痛。不管了,我吸了一口氣,猛然打了幾個噴嚏,頓時覺察不妙,絕對不是箴言!

  須知我的鼻子有點小小毛病,愛犯一些過敏症狀,濃烈的花香是大忌。我對花束種類知曉不多,但是這般濃濃的花香,定是什麼梔子花之類的。以箴言關懷備至的性格,怎麼會犯這種大錯誤。是誰?誰送來的?

  正當我疑惑萬分時候,校長牽引一位人士過來,一見之下,我頓時腦袋嗡嗡作響,心中暗暗叫苦:不好!定是昨天那次撞擊太過於猛烈,撞壞了人家。現今黑社會找上門來算帳了!

  卻聽校長介紹說道:「這位是江浙地區首屈一指的新興富豪王先生!這次話劇之夜的成功舉辦,王先生出力不少,絕大部分贊助均由王先生慷慨解囊。」

  王先生笑笑說道:「哪裡哪裡,不必這麼客氣。這樣人文盛事,我這大老粗的沒有什麼貢獻,出點錢點綴一下,反而是往我自己臉上貼金。呵呵,大家不必拘束。我姓王,道上的兄弟們見我長得粗大一下,取了一個外號叫做老虎。」

  王姓與老虎合起來便是王老虎,似乎在哪裡聽說過。暗自琢磨著,校長卻上來,悄悄捅捅我的腰,說道:「楓,你好福氣呵!」

  「我,有何福氣?」

  「這王先生看似對你興趣極大,不僅送花,今夜還邀請你前去赴晚宴呢!反正你現在也是一條女光棍,去去也不錯。萬一成全好事,日後嫁到了富豪家庭,豈不美哉?」

  我苦笑一下,心裡實在不大樂意與這般粗鄙的男子在一起,但是既然校長出面說客,不得不賣上幾分面子。不知校長得了多少好處!

  其餘閒雜人等,叫王老虎一個美食計誆走,便餘下我和這頭老虎。上次天色灰暗,沒有細看,如今清清楚楚打量,原來更加長得恐怖。此人身材粗壯,猶如那些老毛子,一張國字臉上短髮頂起來,滿面的絡腮鬍黑粗粗,猛張飛一個。這倒也罷了,我見過幾個長到這番德行的男人,唯獨王老虎臉上靠近眼睛邊,拉了一條極長的傷痕,觸目驚心!

 王老虎搓著手,訥訥說道:「何女士,梔子花如何?正和你劇中扮演人物的名字一樣。」

  我劇中飾演的花花公子名叫楊梔,幸好楓樹沒有花,不然更會拿出來牽強附會我的名字討好。我勉勉強強地拿著花,說道:「花是好,可惜我更加喜歡一些淡雅的品種。」

  王老虎一怔,說道:「啊,弄錯了。看來應該找些蘭花過來,或許何女士更會喜愛。」

  我不耐煩地說道:「我與王先生素昧平生,不知王先生何故找上門來。若是為了昨天那不小心地撞到,有任何損傷我自願出錢賠償。」

  王老虎臉色變了變,極力克制住,辯解說道:「何女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難得這個傢伙老臉一紅,「其實——自從那一夜見過面之後,我對何女士仰慕的緊,如今又在話劇之夜看到了你,我覺得,我們不是有緣嘛?」

  我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說道:「對不起,小女子無緣無福與像您這樣的人物結交。」

  王老虎終於忍耐不住,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對我這般無情?我有什麼不好,你給我一個理由!」

  我被他實在吃了一驚,不知怎麼思慮,口中居然冒出一句:「你太老了!」

  那王老虎反倒鬆了一口氣,說道:「啊,其實在下才三十一歲,只是長得比較老相而已。呵呵,不必見懷。」

  我哼了一下,如今若不乾脆撕破臉皮,日後被這人纏住,著實麻煩,於是冷冷說道:「我就瞧不起你這種暴發戶!一流暴發戶穿金帶銀,二流暴發戶吃喝玩樂,三流暴發戶攀附風雅,我就是極為討厭你這種沒有家世沒有身份的暴發戶!」

  我一說瞧不起王老虎臉色很差,等待我說完,幾乎憤怒地要吃掉我,未待此人動手,就有人嚷嚷:「老大,還等什麼!動手綁來就是!」

  那王老虎眼睛通紅,像抓小雞一樣捉住我,強行塞入車內。周邊有一個他的小弟(果然是黑社會)哈哈笑道:「誰叫你得罪老大,小妞,只好拿你身體償還了!」

  哪知王老虎一巴掌把他打了三米遠,喝道:「閉嘴,她是輪得到你說三道四的嗎?」

  我縮在車子內一動不敢動,猛然想起,那王老虎不是搶了男扮女裝唐伯虎,賠了妹妹又折兵的傢伙嗎?想不到如今杭州城裡又出了一隻王老虎,但是我陪夫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啊!內心另外卻隱隱有這麼一個想法:我好蠢,凡是每次回到杭州,都有這樣的人物,這樣的下場。上次朱淳翔,這回王老虎。完了……

  也不知道開車到了哪裡,王老虎拖我下來,硬是塞進一間別墅的房間裡面,裝飾倒頗為豪華。我無心觀看,抓住王老虎又踢又咬,與潑婦無異,二十年淑女生涯化之如流水,大叫道:「要是你不放我出去,我就死給你看!」

  王老虎一怔,大概也是愛慕之極,不敢訴之暴力。於是我絕食起來,儘管諸般美食流水價上來,堅決抵制誘惑。餓了兩三頓,王老虎看不下去,過來說道:「哈哈,我最喜歡稍纖瘦一點的女孩,再餓一下,正好減肥!」

  我大怒,絕對不能讓他的奸計得逞,抓起一隻放在附近的叫化雞啃起來。即使事後領悟中了這個傢伙的激將法,但是絕食計策再也無法施行了,這傢伙遠遠比表面長的精明。

  既然硬的無可奈何,我只好軟下來。下午王老虎洋洋得意地進來,我帶著哀求的口吻說道:「小女子無貂禪之貌,君下何必起董卓之心呢?」

  王老虎哈哈大笑說道:「你不是嘲笑我沒有家世,出身低微嘛?培養一個紳士須得花費三代功夫,我沒有那個耐心等候。我查過了,你何家乃是越州勳貴,出身顯赫。為了我的後代著想,我要討你作老婆!」

  說著,竟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紅彤彤的卡片,上書結婚證,翻開定睛一看,我的照片和王老虎的赫然排在一起!我勃然大怒,撲上去奪來,撕個稀巴爛!王老虎哈哈大笑,卻沒有生氣,顯然弄個結婚證對他而言容易之極。離開房間關門之際,王老虎忽然想起什麼,提醒我說道:「對了,今晚有很多朋友要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大宴,你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不可丟我臉面!」

  我哪受得了這股鳥氣,心情激盪之下,搬起椅子把房間裡打了個西裡嘩啦,能砸掉的統統砸掉,絕對不會留下一絲完整。然後氣鼓鼓地坐在床沿發呆,現在我才曉得,潑婦悍女是如何練成的!

  那王老虎聞訊我對房間施行可怕的打砸拆三光政策,只是令人把我換了一個房間,然後送來一套晚禮服。我瞅著這黑色的裙裝,越看越氣,正要動手撕掉,突然心念一動,不是可以乘人多的機會逃出去嗎?嘿嘿!

  其實我迄今還披著昨夜演戲時候的戲裝——民國時候流行男裝,沒得洗澡,老早難受死了。於是跑到浴室去,唯恐某些色狼偷窺和突然闖進來,我把門閂好之後,再仔細檢查了浴室四周,確定沒有啥子攝像頭,才慢悠悠地脫衣洗澡,難得把身上汗臭戲妝除去。然後穿起衣服來,不知是不是王老虎佈置,連女子的貼身衣物也備齊了,穿上還頗為合身。我紅了紅臉,心想何時自己的尺寸叫人搞得這般清楚了。

  這晚禮服群擺拖地,正好可以遮掩我腳下,為了逃跑方便,我把高跟鞋鞋跟砸掉,反正個子高,一下子看不出來的。

  王老虎見我突然改了性,倒是也愣了一下,隨之嘴唇邊露出一絲奸笑。我到了晚會現場大廳看到四周都被其部下牢牢守住,這才明白他奸笑的本意。氣死我了!我就提著裙子,坐在自主餐餐桌上,拚命吃喝。哼哼!

  那晚宴客人極多,衣裝華麗,多是杭州城內富人豪門,看到准新娘這般狼吞虎嚥,似乎沒有吃過飯一樣,且吃相難看,極沒教養。王老虎幾日下來,知道我的壞脾氣,索性任我胡來,只要不在宴會上搗蛋即可。若是眾人中稍微有人異議,便一瞪眼,幾個小弟捋起袖子玩命一樣。客人噤若寒蟬,無人非議。

  我突然一怔,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卻是上回來杭州見面的朱淳翔,他提著酒杯怔怔地看著我,反應飛快,眼睛轉動幾下,走到一盞屏風後面。

  我立時明白,從餐桌邊站起來,用袖子擦擦嘴巴,許多奶油粘到了黑色的蕾飾上,難看之極。有幾個女子不悅地皺皺眉頭,剛想張嘴,遠遠瞥見王老虎振臂一揮,立即把吐出來的字生生吞回去。

  我則是走到屏風另一面,屏風製作精細,隔面說話無妨,卻見不到對面的人影,這樣一來,我們便可以避開王老虎的眼睛,防止懷疑。我故意靠在屏風邊,隨手拿了一杯如琥珀艷麗的酒,邊飲邊談。

  對面朱淳翔冷冷說道:「田夫人何時又變成了王夫人,怪哉!」

  我不悅,說道:「你以為我樂意嗎?我是被那王老虎硬生生地搶過來,逼著成親的!」

  朱淳翔啞然:「杭州城裡又來了一隻王老虎!不過這傢伙家產豐厚,甚至超過我們朱家和趙家的聯合,楓……姐姐,你福氣了!」

  我瞪了他一眼(儘管看不到),說道:「別胡說了!淳翔,我知道你詭計多端,能力出眾,快快想辦法幫我逃出去!」

  朱淳翔歎氣說道:「若是在以前,我此刻就拉著你殺出去。但是現在我有家有產,哪是這麼容易放棄啊!你以為,王老虎在十多年裡就成為江浙首屈一指富豪,單是靠誠實經營?我朱家累世積存,也不過如此!這王老虎發家致富,就憑的是他心狠手辣,依托黑社會勢力欺行霸市,壟斷經營,強買強賣。論鬥爭,我是無法匹敵的!」

  我急得幾乎哭出來:「怎麼辦?我可不想嫁給這般惡棍!寧可作你二奶,也不成為押寨夫人!」

  朱淳翔大喜:「真的?」

  我生氣地說道:「去,別妄想了!」

  朱淳翔正色說道:「那麼好吧——晚上,我會偷偷想辦法的!」

  我推托不勝酒力,提前離場,王老虎反而如卸重負,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暗暗好笑,可想我的這一番故意做作,在上層人士的眼中的表現是如何惡劣,就像一個沒有教養的潑婦一般!王老虎出身血統低微貧寒,縱然財產再是龐大,在上層社會人士心中也不過是個缺乏教養的暴發戶而已,本身就成了王老虎的一塊心病。他想要娶我,五成也是為了提高門第地位。可惜我存心搗蛋,暴發戶王老虎再加上一個潑婦新娘,於眾人眼中,更多的是鄙視的光芒。而王老虎又投鼠忌器,不敢對我發火!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不禁心情輕鬆多了。

  我脫去笨重麻煩的晚禮服,在衣服堆中挑了幾件輕便的,預備隨時逃跑。我坐在窗邊,晚風習習,甚是涼快。我不知朱淳翔是如何想辦法救我出去。正面是不可能殺進來的,窗口雖然沒有柵欄,但是別墅倚山建造,窗口離地面幾十米高,除非蜘蛛俠或者超人來救我。

  我正在疑惑地琢磨朱淳翔的計劃,忽然看到地面上一片喧鬧,幾十枝電筒光柱飛來飛去。我吃了一驚,難道朱淳翔這麼蠢,竟敢正面進攻?

  片刻手電軍隊向遠處追去,遠處空氣中浮出幾道或紅或白或青的光芒,忽然遠處一道紅光急速地飛來,朝我極快地擲來一樣事物!我啊地一下,來不及行動,那東西就不偏不倚,掉在我懷裡,我定睛一看……

  「砰!」

  王老虎闖進房間,氣急敗壞,看到我滿是關切的神情。我急忙把東西塞到胸口的內衣裡,轉過身佯裝大怒道:「難道你不知,私闖女子的閨房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情!這不是紳士的所為!」

  一個「紳士」,頓時擊中王老虎,他歉意地搓搓手說道:「今夜不安寧,有幾個蟊賊過來搗蛋,我怕他們對你造成傷害!」

  我滿臉鄙夷,哼哼笑道:「我住在幾十米高的山丘上,他們奈我如何?」

  王老虎畢恭畢敬,說道:「那麼打攪了,我的新娘!」

  我冷冷地說道:「以後不得我允許,任誰也不准進來。即使我是你的准新娘!」我刻意咬咬後面三個字,王老虎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出去了。

  我呼地一下,幸好王老虎對我愛慕的緊,不敢有所不軌。我從胸口裡面取出東西——一台小巧的紅色手機。

  想來這便是朱淳翔給我聯繫的機器了,我直接撥了通話鍵,打通的果然是朱淳翔那聲音!

  我急忙問道:「剛才是你嗎?怎麼不來救我,憑你的能力,暗地裡救我綽綽有餘。」

  我聽到朱淳翔惱火地口吻,說道:「事情比原來想的麻煩,真是小看了王老虎這個傢伙,居然有這麼多護衛!」

  我奇了,說道:「護衛?一般的護衛,即使再怎麼強悍,也不配江南五通神之一你的對手啊!」

  朱淳翔是覺醒的江南五通神之一,化身為一頭巨大的野豬。幾百年前江南五通神縱橫江浙無敵手,個中以其最為強悍。幾百年後,力量更加厲害。

  朱淳翔歎氣說道:「若是一般的傢伙也罷了,但是今日我偏偏遇到了兩個棘手的對手,要不是我動作快,說不定小命也留在這裡了!」

  我愕然,聽朱淳翔繼續說道:「楓,你得幫我把這兩個傢伙的底細查出來,不然你我可是都吃不了抖著走!」

  我呆呆地愣住,想不到事情這麼麻煩了,過了半晌才說道:「嗯,好的。還有……」我口氣冷了下來,「你叫另外一個傢伙出來,不要偷偷摸摸地躲在後面。」

  朱淳翔笑道:「果然被你看破了。」

  他換下手機,不可一個男低音傳來,是箴言。

  「楓,你沒事吧!」

  我突然氣地發起抖,大聲叫道:「你混蛋!老婆被人抓走了,居然只是問了一下『你沒事嗎?』!你是混蛋、流氓、外加惡棍!」

  出了一口鳥氣,心情更好了。老早就想到,既然箴言也在杭州,朱淳翔沒有理由不找幫手。方才看到的那紅光,便是這該死的臭狐狸!

  箴言吞吞吐吐地磨蹭了一下,說道:「是我不好,以前的事情……你還在生氣嗎……」

  我氣地越發不打緊,叫道:「與其有空回憶往事,還不如好好想辦法救你老婆。難道等她變成了別人的老婆,才去後悔嗎!」

  他聽出了我的口氣,馬上說道:「好的,你等著我!我一定踏著五彩雲來接你!」

  我關上手機,塞到胸口,然後撲到床上悶悶不樂。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見懷嗎?我還是喜歡他的,無論他做錯了多少事情。

  我鬱悶地捶捶腦袋,門口噠噠地敲門,便懶洋洋地說道:「進來——」

  王老虎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你好像在罵人,聲音很響!」

  我說道:「我在罵你!」

  「罵我?

  「對,我就是罵人。你蠻橫霸道,不知廉恥,綁架少女,囚禁新娘,不是小說中的惡人還是什麼嗎?天也,我好命苦,居然攤上這麼一個惡霸!」

  王老虎急切起來,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要幹什麼啊,只要你嫁給我,我什麼都依你!」

  我口氣軟下來,說道:「好吧,只要放我出這個房間就可以了。呆在這裡實在悶得慌!」

  王老虎躊躇起來,我說道:「我不出別墅既是了,其實我走得出去嗎?」

  梟雄就是不一樣,當機立斷討好我:「行,隨便轉轉。別墅很大呢!」

  我頓時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似乎不是王老虎綁架了我,而是我控制了王老虎一樣。

  我大喜之下,樂顛顛地就跑了出去,丟下王老虎一個人在房間裡直苦笑地搖搖頭。

  出了房間,眼前視線徒然擴大。建造在山間的別墅擁有一個極大的花圃,不少看似保鏢一樣的人物在巡邏,發現我也只是瞟了一眼,不敢聲張,八成王老虎已經囑咐過了我要來散步。

  我四處遊蕩,把周邊情況一一記在心裡,方便出逃,同時注意尋找朱淳翔說過的那兩個極為厲害的護衛。我心想,那兩個護衛究竟是什麼傢伙?莫不是也同箴言淳翔一般的妖獸?嗯嗯,這不可能,以我所見過的那些傢伙來看,個個桀驁不遜,非常瞧不起人,怎麼屈身一個普通人手下辦事呢?難道是電視裡面時常看到的牛鼻子老道或者老賊禿?可能性很大也!現在的出家人啊,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六根不淨,萬一手頭緊張的話,倒是很會找機會投靠王老虎手下賺點保護費的!

  雖然我沒有諸般能耐,但是知覺敏銳,發現這兩個傢伙,應該不難,但是走遍了整棟別墅,也不見得有異常動靜。碰到一個保鏢,隨口問道:「這裡是哪裡?」

  「小和山……」

  徒然發覺失口,那保鏢急忙摀住嘴巴,四下裡張望,看看有無別人。我頓時有底了,說道:「你怕不怕你老闆?」

  那保鏢勉強點點頭,然後我又說道:「那你怕不怕我?」

  保鏢滿臉小覷,終於哈哈大笑:「你?被我們老闆抓小雞一樣拎來……」

  我冷冷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你老闆很怕我的耶!不信?噢呵呵——那麼等會兒我告訴你老闆,你跟我說了他的壞話!」

  保鏢仔細想想,老闆王老虎把我寵得像手裡的寶貝,事事依言,萬一我讒言幾句,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頓時矮下來,祈求道:「大姐,饒了我吧,我上有八十……」

  「行了行了,少說這些陳詞濫調。我就問問你,昨天那飛來飛去的光是怎麼回事?聽說,王老虎請來了兩個厲害的保鏢?」

  保鏢細想說道:「是的,那兩人據說有特異功能,老闆是花了大價錢才請來的高手!很是傲慢的傢伙。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我問道:「那,他們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到?」

  「白天他們都躲在那個房間裡,喏,就是那邊!」

  我興奮地闖過去,猛然腳邊電光一閃,亂石飛濺,我吃了一驚,頓時止住腳步,四下裡害怕地張望。

  「什麼人?」

  一個黑色的人影猶如幽靈一樣地從門樑上下來,警惕地盯著我,我毫不客氣地狠狠回看她。

  這女人看似二十多歲,穿了一身灰黑的緊身衣,身材非常苗條,那只纖腰遠遠勝過我,叫我不禁妒忌起來。臉形呈瓜子形,容貌艷麗,一雙眼眸飄忽不已,忽然說道:「你便是那王老虎要娶的新娘?相貌倒也是馬虎的緊。我還以為什麼國色天香呢!」

  我說道:「你是誰?」

第十七部 二月裡武林笑姻緣 卷二

那女子說道:「我。呵呵,我嘛,只是保護王老虎,靠自己本事吃飯的人。哪像你,出賣色相!」

  我頓時要發作,轉念一想,冷笑道:「原來王老虎手下的一條狗而已,我當什麼呢?」

  「你!」

  那女子幾乎要發火,短短的頭髮豎起來,猶如一頭發怒的貓咪。

  「阿碧,少給我惹麻煩!」

  又從裡面出來一個中等個子的男子,瞟了我一眼,低聲道:「對不起!」轉身就把阿碧推推攘攘拉進去了。

  難道就是他們?與我設想的兩個情況一點也不想也!

  不過目的已經達到,我就乖乖地回到房間,鎖上門,偷偷打電話給朱淳翔,報告了情況。朱淳翔迷惑地說道:「他們是誰?杭州城內的動靜臥一清二楚,居然不曉得兩個傢伙的情況。我得去查查看。」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問道:「那王老虎,為什麼硬要搶我做老婆?那個阿碧說的是,單是容貌而言,實在有無數人比我優秀,以王老虎的家財,放出風聲出去,絕對會有一大把自動送上前來。可是就唯獨對我客客氣氣,似乎真的要明媒正娶一樣!」

  朱淳翔一想,琢磨不透,說道:「我也不明白了。那——王老虎待你很好,你真的想嫁過去嗎?」

  「如果他再英俊一點,再才氣一點,我會考慮的。我喜歡小白臉型的,大鬍子不是我的考慮!」

  朱淳翔無奈地笑笑,我們結束通話。

  藏好手機,我還在考慮那個問題。如果是為了地位,我何家並非豪族,像陳家之類的更為顯赫。我苦苦思索,雙手擦擦,忽然靈光一閃,壞了,難道那是真的嗎?

  我急忙抬起右手腕,記得我當紅線是一項吉祥物品,心裡好玩,是以從來沒有解下,一直佩戴著。而今手腕除了一道如毛細血管一般的痕跡,什麼都沒有。我不禁心中大駭,若那老頭兒真是月老,預言我西向第一位遇見之男子將是我的伴侶,遺憾我辨不清東南西北,竟然遭遇到了王老虎,現在紅線已經深陷其中,慘了!

  難怪王老虎對我一見鍾情,紅線的威力好可怕!

  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飛快地衝出房間,找到王老虎,毫不客氣地拉出他左手,對付此人,我已經得出經驗,須得霸道。我瞟了一眼,眼前倏然一黑,幾乎昏倒。果然有一條淡淡的紅線痕跡,可恨的月老啊!你在亂點什麼鴛鴦譜?

  王老虎大驚失色,急忙扶住我搖搖欲墜地身子,問道:「怎麼了你,快去叫醫生!」沖手下嚷道。

  我昏了過了半晌,搖搖頭虛弱地說道:「我,沒事了……」

  「方纔你看我手臂為何?」

  「查查手相,看姻緣合不合。」

  「查手相?怎麼查到了胳膊上了?」

  「祖傳的異術嘛!」

  「那麼如何?」

  「大大的不吉利,你我不適合婚姻。」

  王老虎嘿嘿冷笑,猶如看著一個撒謊的小孩。我自知該謊言極為拙劣,自打圓場說道:「若是我們去吳山的月老祠拜會拜會,求求姻簽,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不然,我絕對不允嫁給你!你可以得到我的身子,但是得不到我的心。假如我生下你的孩子,一出世就掐死他!讓你絕後!」

  王老虎倏然一驚,見我說的狠毒,心中盤算起來。我則是暗暗歎氣,好端端的一個淑女,就被這個惡棍逼成了潑婦兼毒婦,環境造人啊!

  王老虎見堅決,果然不敢小覷,只好答應了,約定今天晚上就出發。我私下竊笑,此次吳山之行,不僅在於尋找那個勞么子月老,且是為朱淳翔與箴言創造機會拯救我。於是偷偷地通知下去,約定今晚動手。

  晚飯時分,我心情愉快,第一次和王老虎同桌吃飯,偌大的桌上僅有我們二人。飯菜非常豐富,從西餐到中餐都有。王老虎象模像樣地學著紳士進餐,我就毫不客氣地吃了飽。之後就乘車出發。

  原來別墅在杭州城西郊,離市區頗遠,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才開到吳山。吳山依舊熱鬧非凡,幾十人把我圍在中心浩浩蕩蕩上山去,我留心觀察了一下,那一對男女卻不見蹤影,難道沒有來?不知怎麼地,我心裡隱隱有個不安的陰影。

  到了月老祠,王老虎充分發揚黑社會的本質,把方圓百米之內的遊客趕地乾乾淨淨。我卻說道我要一個人向月老求籤,閒雜人等,不許過來。王老虎見周邊環境險惡,只需把守住要道,我是萬萬逃不走的,於是滿口答應離開了。

  我確定沒人之後,對著月老的泥塑破口大罵:「死月老,你給我滾出來!你居然不出來,當心我放火燒了你的破廟,再把你的泥胎扔進錢塘江,看你泥菩薩過江,能不能自保!」

  月老不堪威脅,忽然白煙一冒,出現了一個穿著時髦衣裝的老頭,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太陽鏡,儼然老來俏。盯著他不倫不類的裝扮,不知是不是糖吃多的緣故,脾氣越發暴躁,叫道:「混蛋月老,看看你給我安排了是什麼姻緣,一個惡棍罷了!若是上天注定,我寧可去死!」

  月老莫名其妙,說道:「我不是讓你走西邊,那裡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

  啊!我掩嘴瞪眼,糟糕,我東南西北根本分不清,誰知道胡亂走哪個方向了呢?原來是我自己的錯啊!

  於是陪起笑臉,說道:「是這樣啊!那,能不能接觸和王老虎的紅線呢?」

  月老搖搖頭說道:「不成,一旦紅線拉上了,即使是補天的女媧,也無法改變。不行啊!」
  我頓時臉色變掉,罵道:「死月老,那麼說沒有辦法啊?虧你還是管姻緣的神仙。」

  「嗯,我小小月老只是幫人拉線,姻緣還是天注定!」

  我臉色陰沉下來,實在不能指望不可靠的月老。難道我何楓真的要一生一世注定禁錮在王老虎身邊?想到這個粗野的大鬍子我就犯暈,讓我嫁給他,寧可一頭撞死算了。我就不信這邪,說什麼也得賭上一把試試看!

  忽然狂風大作,人類的慘叫聲不斷劃破寧靜的夜空。我大喜,是時候該箴言與淳翔動手來救我了。

  一群王老虎的手下紛紛攘攘湧上山來「保護」我,大呼小叫:「不好了,老和山的野豬精出來傷人了!」正喊話間,背後嗵嗵噠噠鑽出一頭如小山般碩大無比的野豬,外表墨黑墨黑,挺著兩條一尺來長的獠牙,見人就挑。眾人大敗,作鳥獸散,一個機靈的傢伙連連逃開野豬的三次挑擊,終於被避到了山崖邊,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求道:「豬八戒爺爺,您就饒了我……啊……」慘叫一聲,被挑到樹上,不省人事。

  此刻,一頭如小牛犢般大小的巨獸飛奔而來,他拖著三條粗大蓬鬆的尾巴,渾身如同著火一般耀眼的火紅色,跑到我腳跟下,口吐人言:「快上我背,淳翔支撐不了多少時候!」

  我忙不迭地跨上三尾火狐腰身,伏在背脊上,抓住脖頸邊的茸毛。坐在化身之後的箴言並非第一次,每一回都是危機時刻,然而感覺卻是不一樣。我心中思緒複雜,不知道待會兒如何開口。

  箴言的速度極快,耳際邊風聲呼呼作響,眼前景物不時跳動掠過。冷不防,一頭黑漆漆的異物如同閃電一樣擊中箴言。箴言負痛立了起來,頓時把我摔倒了地上。好在吳山到處都是灌木叢,雖然跌了個頭昏眼花,卻無大礙。

  轉瞬間箴言就和那東西搏鬥起來,我睜大眼睛,看到的只是一團耀眼的火紅色飛快地移動,還有劇烈的空氣摩擦聲。很快勝負分曉,火紅色猝然不及地飛出幾米,重重地砸在地上,黯淡下來,顯出了人形。

  那東西停下來,浮在半空中,我大駭,這才看清。原來,卻是一個象半人一樣大小的巨型蝙蝠,尖尖的小眼睛盯著我,吱吱嘶叫,好像在嘲弄我們一般。漸漸地,蝙蝠模糊起來,拉長形成一條女人樣子,就是那個叫阿碧的女子!

  我見怪不怪,已經習以為常,不去理會他,趕忙來到箴言身邊,脫下上衣蓋在光身的狐狸身上。然後轉身面對阿碧,冷眼嘲看。阿碧大概被我的不屑態度搞得惱羞成怒,倏然撲上來,未及我反應,她已經搶走我胸口藏著的手機,嘲諷說道:「你不僅胸小,藏不住東西,而且腦袋也忒笨了點。真的以為我們看不出你與外面人的勾結嗎?王老闆果然心機深沉,硬是隱忍不發,暗中讓你們湊在一起,好一網打盡!噢呵呵!」

  我立時後悔,實在太小覷了王老虎。否則若不以他的心狠手辣與心機,怎麼能三十多歲就成為巨富?但是我對於阿碧沒有必要客氣,反唇相譏:「你以為你的胸大嘛?雞蛋級別——荷包蛋!若是你夠聰明,怎麼落在別人手心做狗?」

  「你!……」阿碧勃然大怒,正要動手,王老虎過來了。

  王老虎面色陰沉,一雙眼睛血紅,就如要殺人一般,我看到了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那阿碧也是畏懼地退下。

  王老虎走到我面前,低頭瞟了一眼在地上的箴言,說道:「這便是你叫來的?」

  我點點頭承認。

  「那我問你,我待你如何?」

  我說道:「除去將我囚禁之外,待我如女皇,絲毫不敢怠慢。」

  王老虎瞪大一雙血紅的眼睛,幾乎要滴血一般,低低號叫道:「那麼,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呢?」

  我咬牙切齒地說道:「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和一個野人在一起!」

  猛然間我飛了起來,風在耳邊吹過,什麼也不清楚了。

  ……

  等我漸漸恢復了知覺,鼻子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張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王老虎的模樣,卻是形容枯槁,眼珠子佈滿血絲,鬍子拉達,彷彿幾日幾夜沒有睡眠了。他大喜,說道:「你醒了!」

  我迷茫了好一會兒,才恢復記憶,記得最後王老虎憤怒之極,一個巴掌摔過來,把我打暈了。

  他握住我的手說道:「太好了,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對不起,我打得實在太重了!」

  我嘴唇輕輕地試著蠕動,好久才努力吐出幾個字:「你……放了……他!」

  這個他,王老虎自然曉得,只見霍然立起,面色陰晴不定地轉了幾下,始終沒有表態。

  我慢慢地努力說道:「你放了他,我就嫁給你……」

  王老虎沉吟幾下,說道:「好!」

  我說道:「在放走之前,我想親自見見他,也許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了。」

  梟雄一口答應,我虛弱成這樣子,看情形就知道無法搗蛋。王老虎令人把我帶過去,自己則不出動,顯示對我隱私尊重。若是真的尊重我,何必強逼我呢?

  路上我聽得王老虎手下零零碎碎知道了一些情形,箴言失手被擒,淳翔見識不妙,連夜帶著老婆,拋棄家產逃之夭夭。這苦了箴言,因為我的關係,暫時不敢暗暗打殺了,扔到錢塘江裡去,但這活罪免不了,王老虎一口怨氣全發在他身上。我在別墅地下室見到他的時候,渾身傷痕纍纍,昏迷不醒。

  我屏蔽了別人,單膝跪在他身邊,捧起他的腦袋摟在懷裡,淚水唰落下。

  「抱歉,我拖累了你。雖然你以前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可是我依舊對你念念不忘,畢竟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回想往事,最初陳素梅的事情東窗事發的時候,我傷心欲絕。事後托人調查,陳素梅卻神秘地消失無影無蹤。再詢問台灣陳家,確有其人,然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這不免叫我懷疑,或許只是梅花樹精對爺爺的報復,轉怒到了我身上。所以心裡慢慢地有點原諒箴言,畢竟不完全是他的錯。

  「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能見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安然回去!」

  我放下他,握住他的手,閉目集中精神。我沒有什麼超乎想像的能力,即不能操控植物,也不會製造驅動役使,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努力把我的氣力輸到他身體裡面,等於把我的血補充給他。這很消耗我的體力,本來我就大病初癒,體質很糟糕。等箴言眼皮微微顫動,我已經勉為其難,搖搖晃晃站起來,臉色煞白,深情地回望一眼,毅然走出地下室。方回到地面,就撲通一頭栽倒。

  等我再次醒來,第一句話問道:「你放走了他嗎?」

  「放了。」

  王老虎冷冷回答。我知道梟雄心狠手辣,然縱諾守信,不必擔心說謊使壞。

  我心底落下一塊石頭,便臥床靜靜修養。那王老虎嫌錢太多,把人參、鹿茸等珍貴補品,作踐如同家常菜的蘿蔔、青菜一般,日日餵我,直到我吃得生膩,哭笑不得。一來我的身子並非懦弱,二來流水價似的補品功效實在巨大,我漸漸的恢復了元氣。王老虎忙於籌備婚事,決心舉辦一個杭州城最隆重的典禮,詢問我何時最好。我懶洋洋地回答:「你去翻翻黃歷,見哪個日子適宜婚嫁,就選那個日子吧!」

  這些時日來,我第一次既不撒潑,也不發癲,吃飯也文文靜靜,恢復了淑女的本色。除了不能外出和每日眼見心煩的王老虎以外,這段日子竟是我過得最愜意的時候,每日懶洋洋的,穿著睡衣就呆在房間裡,閒時看看書,打哈欠趴在窗邊就熟睡;用餐時品嚐諸般美食美酒,好不快活。人生的日子真是如此,那就幸福了,只可惜,卻是養在鳥籠裡一隻金絲雀的心思。

  雖然我不再鬧事,但是有前科在先,王老虎絲毫不敢放鬆,派遣心腹阿碧過來,名為服侍,實為監視,我也懶得去存心找茬,有時還聊上幾句。

  阿碧瞅瞅我說道:「這真是你嗎?我見以前的你,性格潑辣凶悍,難得是女中丈夫一級的人物,便是老闆對你也怵地很。而如今,卻是一隻乖乖貓一般,這叫我不由得生奇。」

  我一邊伺弄著文竹一邊悠悠說道:「這才是真正的我。懶散而又喜歡享樂,以前那個我,卻純粹是逼出來的。環境造人,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出現了。」

  阿碧歎道:「這便是世家小姐的風範嗎?品味高超,悠閒自地。」

  我啞然,世家小姐,這個頭銜好古怪。若說世家,何家早已破落,哪能與程氏等老牌豪門相提並論,倒是揚州的分家還勉勉強強稱得上。

  我問道:「那說說你吧,我見那些妖魔鬼怪,反正只要有腦子的,個個驕傲的緊,不僅連同類都不甘於臣服,你怎麼居然會聽命於一個人。說得不好聽一點,有些那個狗腿子的意思……」

  我說完,預備阿碧大怒,甩手而去,但她只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年頭,作妖魔鬼怪也不容易啊!人類已經全面佔領了優勢,新的本事層出不窮。單是那個什麼帶核的炸彈,聽說一口氣就可以夷平方圓百里,屠殺百萬,我想就是崑崙山的聖獸來了,也沒有這麼強悍的法術!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捉去,還不要命啊!而且,生活在人間,貪圖這繁華,已經習慣了,再也不能回去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了。再說了,王老虎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報答。」

  我默然,本來瞧著阿碧不順眼,其實說起來,她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又聽得她說道:「唉,你怎麼和那個三尾狐狸和老和山的野豬精糾纏在一起,怪哉!」

  我狡黠地眨眨眼睛說道:「這是我的秘密!」

  「你這人,天生有吸引妖怪的體質!」

  阿碧這般評價我。

  若是這般,日子一天天過去,離那個號稱是百年難遇的吉日也越來越近。王老虎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要西式,還是中式婚禮?」

  我淡淡地回答:「中式服裝,西式餐飲。」

  王老虎眉頭一皺,顯然對我的古怪提議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又沒法子挑出毛病來,便應承下來。

  吉日那天,我被裝扮好,對望鏡子裡的麗人,苦苦笑也,心中以為的結婚,自然是在喜歡的人身邊,縱然簡陋亦是高興。此刻打扮得花枝招展,卻想哭出來。

  來到婚宴上,王老虎滿面紅光,興奮地幾乎飛起來。把我拉到他身邊,和其他人不住喝酒。因為西餐的緣故,在場的大部分是國人,根本不習慣,拿著刀叉不知道做啥。王老虎只好叫人上來了筷子,刀叉便被隨便丟在一邊了。

  這便是我的計策之一,我當然不甘心這樣被強迫嫁娶,我要王老虎丟醜,甚至丟命!但是王老虎看管的實在嚴,唯恐我自殺,沒有一樣堅硬的武器,我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餐桌上。我瞧瞧地瞟了幾眼,王老虎被人正在灌酒,誰也沒有注意這個新娘,於是偷偷拿走了兩把刀叉,藏在厚重的中式喜服底下。

  因為新娘新郎都沒有父母過來,所以直接拜堂了。眾人歡歡喜喜,在吹拉彈唱中,我披著披頭,被阿碧引到王老虎邊上,拜完天地,正要夫妻對拜,我倏然扯掉披頭,掏出一把刀叉,猛然間刺向王老虎!

  王老虎身材高大,我只能刺到他胸口,饒是我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插入一半!

  這場變故,頓時驚得眾人目瞪口呆,現場靜靜地只能聽到自己波波心跳。誰也不曾預料,新娘竟然在拜堂現場刺殺新郎!

  王老虎不知是痛楚還是傷心,臉上汗水涔涔,瞪著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我,喃喃自語:「為何,你為何如此?我待你實在不薄!」

  我不知道我現在臉上的表情如何,但是想必扭曲地非常可怕,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是異常的猙獰:「你毀了我的一輩子,我沒有理由恨你嗎?」

  阿碧狂叫一聲,撲上來把我打開,攙住搖搖欲墜的王老虎,然後命令手下:「抓住這個女人!」

  我從衣服裡面掏出另外一把刀叉,對準自己的脖子。被強迫和一個不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那些人見我剛烈地如此地步,竟然嚇得不敢過來,畢竟這個社會已經進入文明時代,當著近百人的面逼迫一個女子自殺,實在難以交代。

  我冷冷一笑,閉上眼睛,從容戳頸。

  「爸爸媽媽,對不起了……」

  二十二個歲月的生活片斷,如同電影鏡頭一樣在我眼前快進閃過,憶及箴言,酸甜苦辣諸般滋味湧上心頭,淚水潸然落下,喃喃自語說道:「但願我們來世有緣!」

  我死心已下,雙手猛然使力,握住刀叉往喉頭刺去。但是只聽噹啷一下,我的手腕徒然一震,虎口陣痛,刀叉遠遠地掉在了地上,清脆的響聲如同重錘敲擊我的心。我張開眼睛,原來是阿碧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擊落了我的武器,此刻面目異常可怕,惡狠狠地咆哮道:「你這毒婦,竟敢害我老闆,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阿碧還攙扶著身負重傷的王老虎,於是命令手下:「上,逮住這個女人!」

  幾個手下狗仗人勢,如狼如虎地撲上來。

  我毫無抵抗力,立時被拿下,拖到阿碧面前。阿碧一把抓住我的頭髮,拎起我的腦袋,湊到她面前。這時的阿碧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殺氣,獰笑道:「我會讓你知道,傷害我老闆的下場!」對那些手下嚷道:「隨你們怎麼處置,但是不要在一天內弄死!」

  我尖叫一聲,面色死灰,自殺不成,落在殘暴的阿碧手裡,生不如死。

  但是那些手下面面相覷,眼見手下有些遲疑,阿碧又大聲號叫起來:「我知道,老闆喜歡這個女人,你們怕老闆責怪。不必擔心,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猛然間整天價的一聲巨響,大門被一頭小山一般的巨大黑色野豬撞開,像一輛坦克橫行霸道得闖進來。頓時眾多賓客的慘叫聲、皿器打碎聲響成亂七八糟一片。賓客們本來就突遇事情,戰戰兢兢的,但是一直沒有借口離開。正好有野豬進來,號叫著「市區內怎麼會有野豬?」的怪聲,四下裡亂跑,秩序一片混亂。

  我大喜,朱淳翔來救我了。

  阿碧先是一呆,隨之榮辱不驚,她和朱淳翔交手過,甭說一個野豬,就是加上箴言三尾火狐也不是對手。

  可是,隨著野豬撞開大門,外面又跳進來數十條人影,手中或執鋼管,或拿西瓜刀,氣勢洶洶地殺進來。賓客們更是亂成一團糟,於是那些人分出五個人,連打帶嚇,把他們趕出去。其餘的五個過來,為首的一個高個兒,不正是箴言嗎?他本來書生氣十足,此刻散開了西裝,皮帶歪歪繫著,手中拖了一條兒臂粗細的鋼筋,流氓氣十足!

  我身邊的幾個手下,本來就是在吳山那一夜對野豬印象深刻,這會兒再次見到,雙腿哆哆嗦嗦,那顧得了我,立馬撒腿逃開。

  我失去了羈縻,凝望著箴言,一下子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依偎在胸膛前,幸福、驚喜、害怕幾種情感交織起來,嗚嗚地低聲哭出來。

  箴言的大手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安慰道:「王子來救被魔王捉住的公主了。我扮的王子,還像麼?」低頭湊在我耳邊細語:「你在地下室中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想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我一怔,捶捶他的胸口罵道:「討厭!你怎麼來得這麼遲,我差點就死掉了!」

  箴言說起來,原來他不甘心我硬是被逼嫁人,火速回到老家,召集了大批狐朋狗友。山裡本來就妖怪雲集,互相之間多有關係,一經召喚,那不是迎者如雲。於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與朱淳翔一起殺了進來。

  那邊的人卻和阿碧對峙上了,阿碧自恃能力超強,冷冷地盯住這群傢伙叫道:「你們以為人多,就可以打得過我嗎?」

  那群人哈哈大笑,丟掉手頭的武器,有的身子猛然膨脹,化為一頭巨大老狼,有的身子縮小,卻是一隻殺氣騰騰的老鷹。十多個這樣的妖魔鬼怪圍住阿碧和王老虎。朱淳翔咆哮道:「我們或許還是打不過你,但是殺死這個自詡老虎的人,卻是綽綽有餘!」

  阿碧果然臉色大變,狠狠地說道:「我會記住你們的!」說完,人影急速轉動,帶著王老虎已經跑遠了。

  故事差不多已經該結束了,依舊是老套的大團圓結局,有些事情還得補充一下。此次救人,朱淳翔出力最多,獲利也最大。待阿碧負王老虎逃往之後,暗中不動聲色地接受了王老虎如許產業,財富一夜之間暴漲。只是辛苦了萌萌妹子,挺著個大肚子逃來逃去。我們見面之後,我連聲歉意,萌萌卻老是對我的肚子瞄來瞄去,說道:「楓姐姐,你和箴言哥哥好的比我們早,怎麼——沒有?」

  我臉一紅,我還是姑娘家呢!自然不好意思談及這些話題。

  既然朱淳翔獲利甚多,那出點血也是理所當然。除了犒勞那些請來的傢伙外,我和箴言在西湖邊的西湖國賓館包下房間,美滋滋地度起假來。某日晚飯後,正在楊公堤散步助消化,眼前一花,瞥見一個穿著時髦衣服的老頭在游晃,不是月老嗎?

  推究起來,我受的苦都是月老惹的禍。這些日子以來,脾氣被慣壞了,揪住月老便要毆打,那老頭兒急忙求饒:「不要打不要打!」

  我忿忿然道:「打得就是你!」

  月老故作大駭道:「怎麼能打我,我是你們的月老啊!若不是我,你們能湊在一起嗎?」

  我一呆,想想也是,經歷了這麼多風波,若不是王老虎搶親,我絕對不會再和箴言聚在一起。

  月老掙開我的抓捕,搖頭晃腦說道:「天下哪有一帆風順的姻緣可言?哎——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望著月老漸行漸遠的身影,我若有所思,低頭看下去,我右手腕上,似乎繫著一條細細的紅線,一直拖到箴言的左手腕上。

  「你在看什麼?」

  箴言說。

  我悠悠歎氣說道:「我在哀歎,我何楓好端端一個美女,就要從此栓在你這頭色狐狸身上了,能不悲傷嗎?」

  箴言一本正經說道:「哦,是嗎?」終於露出真面目,「我就色一回給你看看,哈哈!」

  二月裡武林紅線姻緣 完

來源:起點中文網

[ 本帖最後由 dumbmotor 於 2008-2-22 03: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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