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圍的人漸漸倒下了。

沒有徵兆的，一個接著一個的死去。

死因呢？不知道。突然的倒下，突然的死亡。

也許現在正和你愉快交談的朋友，下一刻便會倒在地上，你以為他在跟你開惡質玩笑，但，倒在地上的，卻已經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一具悲哀的屍體。

一開始，還有媒體報導，法醫的研究，但再後來，什麼消息都沒了，也許都死了吧？

打開電視，什麼東西都沒有。不再有頻道了。

社會陷入了恐慌當中。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往常知道什麼疾病，至少可以從新聞媒體中得知疫情現在如何如何，但現在連媒體都沒了，讓民眾如何是好？

他們唯一知道的是，親朋好友不斷的在死亡當中。

沒有人知道誰是下一個，沒有人想要當下一個。

今天又死了多少人？下一個會是誰？沒有人知道。

一開始，有警察出來鎮壓已經瘋狂的民眾們，但再後來警察也死了，出來暴動的民眾也沒了，街上一片安靜。

天，依舊湛藍。太陽，依舊燦爛。花，依舊盛開。

像在諷刺著一切的，這世界照樣運轉。

只是，人，越來越少了。

街上滿是突然死亡的屍體，漸漸的發臭，但也還好，沒有招來蒼蠅之類的蟲子。……或許也都死光了。

但，還沒輪到我。

※※※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圍的人漸漸倒下了。

這其中包括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但我當醫生的哥哥尚未死去，我很相信即使是我死了也不會輪到他。我沒有辦法解釋為甚麼，只是這樣覺得，這樣覺得。

最一開始，是課堂中的老師倒下了。

正在口沫橫飛，講著莫名其妙的課程的老師倒下了。

坐在最前面的同學上前探探情況，發現老師沒了氣息，嚇得癱倒在地上。

我冷靜的撥了119，電話那頭一片忙亂，但親切的人員還是問了地址，說是馬上派最近的救護車過去。

從小到大，冷靜就是期末成績單上老師對我的評語。

但，也許是冷漠吧？在那時我看著倒下的老師並不感到悲哀也並不感到害怕，只是如同看到一個物體一般，冷冷的看著。

依照以前學到的觀念，我撥打了119。

很快的，救護車響著吵人的鳴笛，到了。

醫護人員將倒在地上的老師搬上了擔架，再響著煩人的鳴笛，走了。

留著一群學生，茫然的，不知所措。

後來學校廣播讓我們這群學生提前放學，因為不只是我們這班，其他班也有老師和學生倒下。

我所記得的景象也就是救護車忙碌的身影了。

※※※

台上的女立委正在痛罵著提出不合理軍購的國防部長。

國防部長臉帶著菜色的聽著，有爆發的傾向。

我坐在立法院舒適溫暖的椅子上，喝著茶看著笑話。

我也是一名立委，一開始也是抱著熱誠要為人民付出的心態選上的，但過了久了，也明白了一些事。

我不過是一名立委，能做些什麼？檯面上、檯面下，比我大、比我更有權力的人多的是，他們都沒開口了，我能說什麼？

自從和我同屆選上，同樣抱有熱誠的好友因為車禍「巧妙」的死去後，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獨善其身，總比兼善天下來的好。至少，可以活的比較久。

台上的國防部長終於爆發了，赫然拿起麥克風往還在喋喋不休的女立委頭上砸去。

「框啷」一聲，砸到了女立委身前的桌子，嚇出了那女立委一身的冷汗。

國防部長眼見沒中，更是氣勢洶洶的往女立委衝去。

唉，國防部長也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這麼辛勞？

一些立委湧上去架住了部長，也有一些只是單純的看著笑話，也有的更是喧囂著要把場面搞得更亂。

而我，坐著沒動。浪費體力做什麼？

忽然，國防部長倒下了。

沒有徵兆的，倒在地上。

周圍的人也嚇到了，不會是氣到心臟病發了吧？

只有那女立委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杯水喝了起來。

「啊！部長沒有呼吸了！快叫救護車！救護車！」有人發現不妙。

一片慌忙中，我起了身，打開門，離了去。

不需要我了吧？

※※※

沒有聲音。

我走在長長的街道上。

記得不久前還是車水馬龍、喧騰不斷的街道。

現在，空無一人。

只有我。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我了。

寂靜。沉默。詭異。

偌大的城市彷彿只剩下我。

至少，這條街上只剩下我的腳步聲。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唯一能聽到的，便是我腳下高跟鞋所發出的聲音。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腳下 Victoria's Secret的漂亮高跟鞋發出漂亮的聲響。

我是買不起這雙鞋的。但，現在誰去在意？誰能去在意？

灑脫的從專櫃拿起，步出百貨公司，縱然警報聲不斷在響，又能怎樣？

大家，都不在了。

縱然我拿走了百貨公司所有的名貴物品，也不會有人要我付錢了。

因為，大家都不在了。

這樣也不錯吧？剩下我一個。我是最大的一個。

走著，隨意進入一家便利商店，拿起架上擺置的泡麵，拆了開。

倒好調味包，到了熱水器前。

真幸運，還有熱水。

拿起櫃台上的筷子，開始啖了起來。

不知什麼的，麵越來越鹹了。帶點苦味。

臉也濕了，是水蒸氣吧？

不知覺，眼淚落了下來。滴進散著熱氣的湯裡。

難怪苦了呢！

我不要一個人。

大家呢？

我不要一個人。

就這樣，眼淚繼續流著，嘴巴不斷咀嚼著。

我坐在地上，有些冷。

呵，明明喝著熱湯呢！

※※※

看著顯微鏡裡的血樣，我煩躁的抓亂頭髮。

根本沒有異樣！

這血，和一般人沒有兩樣！

那些人，怎麼死的！？

煩。

將顯微鏡一把掃到地上，我無力的癱倒靠在櫃子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怎麼都死了？

我是醫生啊！怎麼能不救他們？

我們是醫生啊！你們怎麼能敗倒在病魔的淫威下！？先我而去！？

我們是醫生啊！！懸壺濟世、受人景仰的醫生啊！

我怎能不救她？

我是個醫生，我怎能不救她？

我握著拳，搥著地。

自畢業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非常沒用。

雖然當上正式醫生不到五年的時間，我已經是這個醫院最出名的醫生了。

救活了無數無數個病患，救活了無數無數個家庭。

但，原來我什麼都不是。

我無法救她。

那個我連名字都來不及問，便在我面前倒下的她。

我遇到她的那個時候，身邊已經沒有活人了，所以在便利商店遇到邊哭邊吃麵的她覺得很高興。雖然邊吃邊哭很怪，但我能懂。

我不知道這城市抑或是這世界還是剩下多少人，但這是在我讀高中的弟弟死後我第一個見到的人了。

她和我都很高興的笑了。

雖然她掛著鼻涕的笑有點滑稽。

後來我帶著她到我的研究室。

她對倒在門外的其他同事的屍體沒有什麼反應，或許已經習慣了，和我一樣，習慣死亡，習慣冷漠。

畢竟，死一個人便哭一次，太累了。縱然，傷心異常。

我弟弟死時，我沒有掉下淚。只有一種悲慟，那種刺到心坎，穿透胸口的悲慟。

和我有關系的人，都沒了。

我曾經想過，是否是我帶衰的關係。

她看著電腦裡繁雜的研究報告，困惑的歪了頭，回頭看我，笑了笑。表示不願去看。

我釋然，沒學過醫的人是看不懂的。而且，再去看也沒什麼意義了。

氣氛有些尷尬，從來都沉浸在醫學世界的我不太擅長和女孩子相處。

我藉著倒杯咖啡給她的這藉口，匆匆離開研究室。

想不到那竟是我最後和她的一句話。

「我去幫妳倒杯喝的吧。」

回來，她已經伏在電腦桌上，動也不動了。

※※※

他是個醫生，懸壺濟世受人景仰的醫生。

如今，他站在十多層樓高的樓頂鳥瞰著這座失去生氣的城市。

前陣子，他剛送走了一名立委。那是他在她之後見到的唯一唯一的活人了。初見那立委時便可察覺，他已經有些不正常了，精神方面。但他還是待那立委十分親切，畢竟，只剩下他和他，他不待他親切。又要對誰呢？

這下子，真的只剩下他了。

在十多層高的屋頂，風呼嘯著。像要吹走人一般，吹的他的衣服啪答啪答的響。

他還是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人一個接著一個死去。

但，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他已經厭倦一個人。

他無比害怕，對於這個只剩下他的世界。

這個只有他的聲音，寂靜的城市。

他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只剩下他。為甚麼是他。

他抖瑟的拿起打火機，想點起一根煙。

啪擦。啪擦。啪擦。

風很大，火起不來。

啪擦。啪擦。啪擦。

他不知煩厭的試圖點火。

啪擦。啪擦。啪擦。

他的手破皮了，血滲了出來。

啪擦。啪擦。啪擦。

打火機已經沾滿了血。

啪擦。啪擦。啪擦。

啪擦。啪擦。啪擦。

啪擦。啪擦。啪擦。

終於，他點燃了口中的煙。

代價是廢了的大拇指。模糊的傷口中，依稀可見那森然的指骨，在那團血肉當中。紅中的那一點白，慘然而又帶點詭異的美。

「呼」他吐出了一個煙圈。

他以前曾經感興趣而不斷嘗試卻未曾成功的煙圈，這時，出了來。

他笑了。

嘴角揚起。

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伸了個懶腰。張開了雙臂。像老鷹般。

縱身向前傾倒。

他墜了下去。

在或許媲美光的速度中，他看不清周圍的景象。剩的只是模糊、正在不斷逼近的地面。

赫然他依稀見到，認識及關心的許多人、記憶中的許多人。

像投影片般的，一個一個、一張一張浮現，消失。

然後，最後的一張是他自己。

剛從醫學院畢業的，有著燦爛笑容的自己。

那是他久久未曾露出的笑容。不知從何時起，他不斷追求著名利，不斷追求著醫院第一把交椅的地位，他不再是抱著想救人的心態，只是像面對一個一個工作般，冷漠、冷靜的處理。

他想試著再笑出那樣的笑。那尚青澀、尚純真的笑。

但眼前的地面越來越近了，他有些慌，不想那麼早。

若是再多個五秒多好？

要是能再那樣大聲笑能有多好？

他已經不能想了。

因為，他已經死了。

人們有時會十分忙碌，有時會十分閑散，但總是會為自己找到一個目標，一個前進的方向。標的，在人的世界裡無疑是十分重要的。但，終究有些人沒有。或許是他們尚未找到，或許是他們遺失了，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十分遺憾及不幸的事情。

沒有目標的人，跟動物沒有什麼不同。人唯一能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理由，就只有能不斷創造給自己追尋的目標這點。沒有目標，活著也不過是個能走動的死屍罷了。

在尋找目標時，時常會迷失自己，但這不要緊，只要能回到正確的道路繼續前進，那麼所走的岔路便不是什麼可恥的事，反而能藉著墊腳石而跳的更高、更遠，這樣看，多走些岔路反而是件好事也不一定。

什麼事情都是這樣，兩面體，全看你怎麼看、從哪看。

但，切記，切記，走到岔路時，一定要記得回到正確路上的方法。

否則，等著你的可不一定是死亡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 本帖最後由 貪婪殺手 於 2008-6-19 13:44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