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公主車駕(上)
楊應麒後腳剛離開,林翎前腳就進門,眼見家里被楊應麒砸得不成樣子,心頭惱怒,第二日便來尋楊應麒晦氣。
楊應麒心情卻變得好了,林翎說了他兩句不見回嘴,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了?變得和昨天兩個人似的。”
楊應麒笑道︰“牙疼好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林翎奇道︰“你用了什麼藥?這麼快!”
楊應麒笑笑道︰“兩顆大蒜,再加上一個好覺。”
林翎大感訝異,便又听楊應麒問︰“你家里住的那個大宋公主,還是決定南下麼?”林翎奇道︰“是啊。怎麼,你想反悔不放她走了?”
楊應麒哦了一聲道︰“不是。”想了一下道︰“你們林家和漢部關系太過密切,她若是由你送回去,只怕趙構和他的大臣們會對這個公主的身份有疑慮。我看還是這樣吧,你安排個小商人將她送到王師中那里去,然後由王師中派人護送前往趙構的行在,這樣會好些。”
林翎心中疑雲大盛,試探著問︰“我可調不動王師中。”
楊應麒道︰“我可以幫忙,給他一些暗示。”
林翎睜大了眼楮道︰“你跟我說實話,你怎麼突然對她的事這麼上心,是要安排什麼計謀麼?可別把她卷進去,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兒。”
楊應麒笑了笑道︰“在你心里我就那麼壞麼?我這也只是為你這個公主妹妹打算而已。”
林翎道︰“你為什麼要替她打算……”一種女人的直覺敲了敲她的心房,忽然問道︰“難道你昨晚見過她?”
楊應麒摸了摸臉頰道︰“不錯。她還用兩顆大蒜治好了我的牙疼。所謂投我以木桃,報伊以瓊瑤,我為她考慮考慮,有何不妥?”
林翎將楊應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問道︰“你不會看上她了吧?”
楊應麒嘻嘻一笑道︰“有點兒。”
林翎道︰“那為什麼不干脆把她留下?”
楊應麒笑道︰“你當我什麼人!有點兒喜歡就把人留下!人家現在要去找她哥哥呢,我喜歡她,才應該成全她的願望啊。”
林翎冷笑道︰“兩顆大蒜!居然就俘虜了小麒麟的心,這筆生意可真劃得來。”
楊應麒一听大笑道︰“你怎麼老喜歡算帳啊!有些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林翎看見他展顏大笑的樣子,心中忽然感到一陣黯然。
楊應麒忽然又道︰“若她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就不用挑破了。”
林翎問︰“你不想讓她知道麼?”
楊應麒微笑著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林翎感到一陣悵惘,她忽然發現這一次自己竟然完全摸不透楊應麒笑容下的想法。
有了楊應麒的暗中助力,趙橘兒回歸大宋的事情真是要多順利有多順利。林翎先將她安排到津門一處偏僻地方居住,又將她的消息泄漏給一個熱心正直的福建商人,那商人听說後果然聯系上了趙橘兒,設法將她送往登州。
溫調羽這時也還不知楊應麒暗中幫忙的事情,擔心趙橘兒孤身一人犯險,所以帶了翠兒陪同她歸宋。她一動,折彥沖派來保護她的何漢等人也動了。趙橘兒、溫調羽即將上船離岸時,何漢發現有人暗中窺伺溫調羽,雙方看破了彼此行狀,交手後才發現那是楊應麒的人。
楊應麒收到情報後心道︰“原來大哥早知道了這件事情。”便把派去的人收回,同時征調了對何漢等人的指揮權。楊應麒此時在許多內部事務上已是名正言順地代折彥沖行權,折彥沖雖然也曾讓何漢連楊應麒也瞞著,但那畢竟是他失陷之前的命令,這時楊應麒既然知道,在折彥沖失陷的情況下他們也不便抗命。這些暗中發生的事情,溫調羽卻全不知情。
趙橘兒到了登州後,王師中按照楊應麒交代的程序,召集轄境內的公卿士人、汴梁故舊,初步認定了趙橘兒的身份,便一封奏表飛往趙構的行在,同時派人護送趙橘兒上路。
趙構听說海上來了一個妹妹,一開始十分懷疑,但王師中奏表中說了幾項頗為有力的證據,比如趙橘兒對北遷之事的敘述、對宮中掌故的了解、對宗室關系的把握以及對孫傅言語的轉達等都頗為可信,所以趙橘兒進城後便安排她見面,見面時只幾個親信的太監宮女,並無外臣。
趙構和趙橘兒在汴梁時也見過兩面,但時隔日久,這時重逢雙方只是覺得對方的面貌有些眼熟而已,趙橘兒看出趙構心中有疑,泣道︰“九哥哥,你真不記得橘兒了麼?”便說了兩人見面時候的場景。趙構努力回想,慢慢有了印象,也垂淚道︰“你真的是橘兒!”
趙橘兒這才取出道君皇帝的血書來,奉給兄長,趙構一見大驚,他老子的字跡他如何不認得?當下再無懷疑,捧著血書面北下跪,口稱“兒構不孝”。再听說這血書乃是親生母親刺血為墨,更是慟哭得幾欲斷腸。
旁邊幾個心腹太監見了慌忙來勸,好容易才勸得他兄妹收淚,這才又向趙橘兒跪拜行禮。
第二日趙橘兒沐浴更衣,洗去途中風塵後才接見曹勛等人,曹勛在北遷途中實未特別留意到趙橘兒,但兩人畢竟曾走過一條相同的道路,所以說起話來若合符節。
趙橘兒這番南歸,除了帶來北遷皇室的一些消息之外,更帶來了趙佶的親筆書信。在這封信里趙佶有明確的話表示同意趙構登基,這對在登基手續上有些缺陷的趙構來說大有幫助。有了這封“血詔”,趙構就能更加名正言順地作為趙宋皇室的正統繼承人君臨天下了。所以盡管趙橘兒在國破之前並非地位甚高的公主,但有了這個原因在,趙構便待她比同父同母的胞妹還親。這時宋廷已棄用“帝姬”的稱號而重新改稱“公主”,趙構便封趙橘兒為楚國公主,日常供奉尤勝後妃,地位尊隆僅次于自己。
可惜的是趙橘兒有些不識時務,回來之後便屢屢勸告趙構早日揮師北上,復國家疆土、救父母兄弟。趙構一開始認為她是無知少女,並不往心里去,每次听說只是垂淚搪塞而已。誰知趙橘兒經過了這一番奔波,于家國大事上的見識早已不俗,分析起時局來竟然頗有層次,再加上她為的是救父母,道理上極正,有好幾次趙構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趙構暗暗納罕之余也不免怪這個妹妹多事,派了一個懂事的妃子暗示趙橘兒“女孩子家不當過多過問國事”,卻反被趙橘兒責以家國大義狼狽而回。
此時南宋朝堂上是李綱、汪伯彥並列為相。
李綱等是強硬派,主張將臨時都城定在利于進取的襄陽、南陽一帶,他認為自古中興之主,起于西北則足以據中原而有東南,起于東南則不足以復中原而有西北,襄、鄧西鄰川、陝可以召兵,北近京畿可以進援,南通巴蜀可以取貨財,東連江淮可以運谷粟這是有意規復中原者的想法。
而汪伯彥等則是求和派,主張將臨時都城定在金陵、揚州一帶,認為襄鄧密邇中原,雖易于號召四方,但如今陳、唐諸郡方罹禍亂,千乘萬騎無所取給,而且金人長于騎兵而不習水戰,若定都金陵,前有長江天險可以固守,後有東南財力足以待敵這是有意偏安江南者的想法。
趙構雖然不是傻瓜,可也算不上雄才大略、意吞天下之人,此時他的首要目標乃是自保,襄鄧一帶進取空間較大,但同時也不如江南來得安全,所以趙構實際上是支持汪伯彥、黃潛善等人。有了皇帝的支持,汪、黃在朝中便大佔上風。
這時倒好,來了一個手持道君血詔的公主,而這位公主還是主張北復疆土以迎君父的,兩相湊合之下,楚國公主和朝中強硬派竟是一拍即合,李綱、許翰等在朝堂上失勢,便圍繞著趙橘兒,希望公主能以皇族身份勸得趙構回心轉意。
趙橘兒是持血詔而來,加上南歸後得到了新君的非常禮遇,所以身份非同小可,趙構無論在公在私都要容她三分。加上這時她力主戰守,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大宋大部分忠臣烈將的尊敬,甚至成為大宋強硬派地位最高的精神領袖這一點卻是連楊應麒也始料未及的。
但是這樣一來,趙構對趙橘兒的不滿也是日益加重,如果趙橘兒是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但她的言論分明與朝中大臣甚至汴梁宗澤、青州劉等將領內外呼應,這就讓趙構驚心了!若趙橘兒是個男兒身,那此刻無論金人如何猖獗趙構都非把她視為頭號大敵不可,但即便趙橘兒是女兒身,趙構對她也不能不防!到了最後,趙橘兒對兄長的勸諭非但沒有正面作用,反而起了逆反效果,讓趙構鐵下心來要對付與他政見相反之人。
于是李綱罷相,尚書右丞許翰貶職,太學生領袖陳東被殺。不久趙構車駕東幸,先到揚州,後又渡江。李綱為相不足百日,期間所規畫的軍策民政全部作廢,而中原士民對趙構亦日益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