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聲色犬馬之風情大宋 作者:狐雲 (連載中)

huro 2008-5-29 21:49: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4 112894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8
第二卷:犬馬 第二百五十章 人生幾何(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年少多金,還有個浪蕩子的名頭戴著,天天閒著不做事,折了根尾椎骨而已,不但意外的充實了才大額支出的庫房,還有謝大娘、雲三娘這樣的絕色佳人陪著一起討論韋莊的《菩薩蠻》,這可比紅袖添香夜讀書還來的香艷。

  韋莊韋端已,這個唐朝的進士,前蜀的宰相,官兒當得不怎麼樣,那幾首《菩薩蠻》寫得的確清麗難言,不要說「騎馬依斜橋、滿樓紅袖招」幾乎成了風流生活的寫照,那幾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以及「勸君早還家,綠窗人似花。」更是把個花間派的真啼表現個淋漓盡致。

  當然李清也喜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的態度,最好謝大娘和雲三娘也能「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只是謝大娘頗有些樽前莫話明朝事的意思,不和李清討論招不招紅袖,倒說起前幾日壽寧節的見聞,把李清聽得一楞楞的,忽然發現自己的日子其實過得並不算很好,怎麼他就不能遇上像前蜀皇帝王建這樣不認字的主呢?沒準也封咱做宰相,咱李清也不認字,而且比韋莊還浪蕩!

  壽寧節不算個什麼很盛大的節日,那一天不過是太宗皇帝的生日而已,要是太宗皇帝還當朝,肯定要比現在要熱鬧的多,可就這麼一個稍微顯得過氣的節日,那場面在謝大娘說來,已經叫李清有些驚歎了。

  太宗皇帝雖然早就過世,可太后還在,咱大宋以孝治天下,當然不會對壽寧節很怠慢,不要去說那些擺設、菜餚、酒漿如何盡善盡美,單說內外教坊司演出的規模的,就可以讓想像場面的浩大。

  有五十面琵琶一同演出的合奏,還有二十五弦三尺高的箜篌。最讓李清神往的是謝大娘口中敘述的鼓樂,有高架大鼓兩面,鼓面闊丈餘,彩畫花的金龍,還有搗鼓兩面,尋常番鼓五十面,兩旁再隊列杖鼓二百面。

  這要是一同敲起來,怕是震得人要坐不穩。

  更讓李清心思思的是謝大娘說敲鼓的人都是特選姿容秀麗的宮伎。

  分著各色服色,在長裙外還要套上黃窄袖衫以便擊鼓,就連鼓捧也要垂節帶金裹好;擊鼓的時候還要加上各種動作,這場面李清就是後世裡再盛大的文藝演出也沒瞧見過的。

  甭拿秧歌、龍鼓隊來比,大男人有什麼好看?容貌上就無足取,身段上那差得就不是一點點了,只是不好問謝大娘那日風大不大,要是風也很大,風那麼一吹吹,裙角再一翻翻。那才叫夠味道呢。

  壽寧節的場面看不到算了。謝大娘接著告訴李清的消息讓他更加鬱悶了,當今天子的身子骨不大好,正需要喜氣沖沖地。因此在他的壽辰,也是月餘後的十二月二日承天節,是要大辦一場的,因此不僅是汴京城裡內外教坊司要盡力施展手段,還要在全國範圍內精選技藝出眾的歌伎,一同獻藝祝壽。

  什麼叫風月班頭?他皇帝老子才是風月班頭!

  本來有了秦時樓的垂青,李清頗有些沾沾自喜,謝大娘和雲三娘本就是秦樓楚館的個中翹楚,自己媳婦又是一界狀元紅,自以為也算是佔盡春色了。可上次太子帶來些宮伎與娜仁托婭鬥技,李清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在馬上跳舞的技藝有多不幾不去說了,人家小妹妹的身段容貌,嘖嘖,心底裡得對自己說良心話,不錯,的確很不錯,李清很喜歡。

  咱皇家原來有的是好東西,只是一般人沒這個資格去見識罷了。謝大娘的舞、施二娘的歌以及雲三娘的琴在京城名噪一時,可人家三人幾乎從沒有在李清面前如何自滿過,除了因為她們本身的素質外,想必她們自己也瞭解與內教坊司的高手比起來,未必就能佔了勝場去,最多是個各有千秋罷。

  可內教坊司哪是平常人可以一見真容的?

  可惜,這些壽寧節還有承天節的,都是皇帝老兒的壽辰,能到場的除了文武百官,就只有宗室外戚了,再加上別國的使臣,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受到邀請,李清就是自忖與太子如何親近,怕也是沒法開口想混進去開開眼界的。

  因為謝大娘笑著說了,這可不同與清明、中元、二郎生辰那些個節日,講究個與民同樂,百戲裡面亦不乏男子參與,上大內禁宮裡表演啊,李清就是想混進去彈琴都不行,「遮莫三郎扮個女裝可好?脂粉抹得厚些,興許遮掩的過去。」

  嗯,算是個可行性計劃,反正帶假髮也不是頭一遭了,能飽覽秀色,搽搽朋脂的倒也能忍受,就當是被人PS惡搞一下好了,腳大一點沒關係,這年頭還就不興把腳露出來,而且還可以穿花裙子,到時候咱可要穿大花的,還得是牡丹。

  見李清似乎一本正經的謀劃,劉胖在一旁都很是動心,遲疑了半天,方細聲對李清說道:「三郎,若是此法可行的,也攜兄弟一同前往如何?」

  這話才一說完,謝大娘撲得一聲大笑起來,又趕忙伸手摀住了嘴,雲三娘伏在案上,笑得雙肩使勁抖動,而若英卻將頭埋在李清背後,拿李清的肩膀堵住了嘴,李清可沒怎麼笑,好逑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只是李清將手伸出去,在劉胖肚子上先摸摸,然後又按按,笑道:

  「敢問劉兄,幾個月了?誰幹的?」

  輕鬆,也很溫馨,其實李清還有些感動。

  人就這樣,再自詡怎麼曠達的,也不可能真正的忽視身份地位這些客觀因素的,要換成個莊裡別的小孩,沒準李清還要嫌煩,而太子和若風坐他邊上下棋,他就覺得榮幸,沒法子,說到底他也是一俗人。

  太子當然是來看他的,誰讓李清的尾巴比人家長一些呢?雖然這次太子來的很低調,可越是低調還越顯得親切,至少李清是這麼認為的。

  沒有帶龍翔軍護衛,連慕容一禎都不曾跟來。只是隨身來了十幾個班直,而且官員除了宋祁外,僅僅還有一個翰林院的老學士跟著,這老先生也是識相的很,瞧著太子和李清在一起漫無禮法的樣子,乾脆說自己沒來過水雲莊,跑出去看風景去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三郎。我的老虎怎麼辦?快幫我想個招!」小太子叫道。

  難,屁股後面追著獅子,要是跳過河,那邊還有頭大象等著,總不能說大象其實對老虎沒興趣吧,估計就是賴也贏不了若風,太子叫李清來支招,他可不知道李清也是若風手下常敗之將,如今水雲莊裡若風就是獨孤求敗,除了太子偶爾過來和他過過招。其他人沒人願意和若風下了。

  都是小孩。李清也不好太過於厚此薄披,只是若風一上來就殺人家個五比零,多少也有些過分。不過太子自己並不是很在意,李清也只好對若風翻翻白眼,自己支招也是個輸,反而顯得沒面子,乾脆不管了,李清轉頭去和宋祁閒話,讓太子自己下去。

  李清怎麼著也算個病人,所以和宋祁說話的時候他是歪躺在椅子上的,人家那個老學士就是看不慣李清的作派才出去看風景的,太子什麼身份啊。誰予你坐著說話那是個客套,說明咱太子有風度,可李三郎還真就坐下了,還把太子扯到跟前拍拍模摸的,像個什麼樣子?而且這浪蕩子坐都沒個坐相!

  「三郎果真月餘不曾出過門?宋祁倒是實在有些不明三郎了,莫非真就願如此恬散一生?」宋祁問道。

  平淡是福你懂不懂!既然算是自家兄弟,李清也懶得和宋祁客套,有所得就會有所失,顧此就會失彼。春花秋月各有情致,啥樣不是人生?這可不是李清心裡就一點抱負沒有,可沒什麼抱負理想可以輕輕鬆鬆的實現,這一去實現理想抱負了,還能有啥時間去欣賞妹妹呢?貌似那些啥都不耽誤的,又是血戰沙場、又是勾心鬥角,還陞官發財狂泡妹妹的,連上帝都要大叫作弊了,瞧見咱李清沒?不過想多泡妹妹,尾椎骨就來毛病了,這怕是老天爺對咱不知足的懲戒罷。

  當然也不能說是全無抱負,李清現在就有,說起來還有些委屈,咱可是知道分寸的人,要求也不高,承天節不敢說去湊熱鬧,可謝大娘說了,就因為聖上身體不大好,所以娘娘想讓天下的喜氣多一點、濃一點,除了承天節要大辦特辦外,正月十五的元宵佳節,不僅御街十里要張燈結綵,禁宮裡面也要華燈寶炬,考慮到天子有些不良於行的,因此特命在宮內遍搭戲台,內外教坊司那十幾天裡,要讓宮裡始終保持著歌舞昇平的熱鬧氣氛。

  當然,謝大娘和雲三娘這一段時間會忙不過來,不過李清也沒奈何,自己摔傷了沒法再去弄滑翔傘,眼見著西風起,天氣也涼了,追妹妹大計只好留待東風起時才說,只是謝大娘一描敘壽寧節的場面,讓李清很有些心癢癢,這麼熱鬧的場面不去見識見識,豈不白來大宋一場?

  想混到宮裡去和妹妹近距離接觸,那可是門都沒有的事情,雖說咱大宋的宮禁不像明清之後那麼嚴,可漫說李清沒身份,就是那些官兒進了大內,也只能按著規矩走特定的道路,哪能到處亂逛,更不用說和宮女套近乎了。

  還好李清並不是想去幹點齷齪風流事來,謝大娘便告訴李清,界時要想看風景,那最好的地方就是上宣德樓,宣德樓正對御街,到時候開封府要絞縛山棚,立木正對宣德樓,而歌舞百戲、奇術異能就是集中在宣德樓前。

  一邊可以看民間的燈火,回頭就可以欣賞大宋禁宮的風采,再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可宣德樓豈是隨便上的?那是御駕的所在地,往年天子身體康健時,便就安坐在樓上欣賞歌舞以及民間燈火,而整座樓皆垂黃緣為簾,那些個宮女嬪妃也在樓內觀看,這可是除了皇上外,沒別的男人可以上去,當然,那些宦官們就不算數了。

  而今年的情況就有些不同了,天子的身體是肯定上不了宣德樓的,據聞早就臥床不起了,那麼到時候肯定是太子代天子上宣德樓以示與民同樂,太子現在年紀幼小,又沒有什麼嬪妃,想必都是一些師傅和隨扈的官員;「三郎何妨與太子討個人情,隨駕上去瞧瞧景致?」這可是謝大娘支的招。

  這樣的要求又怎麼是宋祁有資格答應的?隨太子代天子以示皇恩,何等榮耀!哪是他李清一個白身可以混跡其中的?要是傳了出去,京城裡的那些清流們不要個個義憤填膺才怪,只怕御史的柬章也要雪片似得飛來,這可是給太子添亂了。

  不過宋祁倒沒有出言說李清魯莽,而是將眼光熱切的瞧向太子了。

  太子早讓若風殺得沒脾氣了,不過還真得佩服人家皇室培養的氣度,臉上依舊不慍不火,似乎就沒怎麼把輸贏放在心上,這可比李清強得太多了,李清要是連輸個十來盤,肯定是要耍賴的,就是氣哼哼將棋盤掀翻,那也不是沒幹過,而且不只一次。

  李清這要求實在不算太高,況且他才將乞顏人白送的幾百匹馬轉手就送給了龍翔軍,也就是送給了太子,這個算計他還是心裡明白的,不說龍翔軍和他的親近關係,就是太子這小傢伙,以後就是咱大宋的皇帝,怎麼會吃虧?

  「你權且退下。」太子對宋祁一揮手,舉手投足間似乎帶了些殺伐決斷的味道來,沒想著就隔了這麼些時日,太子身上的氣度都有些不同了,李清也有些奇怪,為啥要叫宋祁退下?難道你個小孩子還有什麼重要話要和我單獨說麼?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二卷:犬馬 第二百五十章 人生幾何(三)


  沒辦法,其實李清也知道老這麼和太子近距離親密接觸不怎麼合禮儀的,可就是忍不住,一個說話還奶聲奶氣的小傢伙居然一本正經的和你討論你的前途,叫李清怎麼都愛心要氾濫一下。

  有一點牴觸,不過太子一坐上李清的膝蓋也安穩了,畢竟坐的次數也不是一次二次了,房間的門口懶洋洋的站著兩個班值,也不知道是哪個骨頭值還是脂肪值,反正對李清抱太子也看習慣了,倒並不怎麼在意。

  李清的哈哈大笑讓太子有些不高興,不過小傢伙的脾性比較好,一見李清沒把他的威嚴當回事,反而口氣軟下來,「三郎,知你性情懶散的,便掛個名兒可好?許是嫌職位低麼?太傅說初初便居高位不好的。」

  的確可以開心的笑一下,還有人求著你當官,而且還是太子之尊,只是太子那小大人的架勢實在讓李清覺得可愛,絕不是嫌職位低,一出手就是太子左諭德,正六品,不算低了,這左諭德究竟是幹什麼的不清楚,字面上瞧著像是跟太子講啥聖人之言的,這可算是亂彈琴了,他李清能有啥德?怎麼和太子去諭?倒是極可能以身作責的把太子帶去秦樓楚館逛逛的。

  人家宋祁還算是個狀元呢,現在做了七品還被人詬病是沾了太子的光,他李清憑啥也忝居高位?人家會怎麼說呢?

  「那便封他們做更大的官好了。」太子道。

  暈,怪不得要被人尊個廟號仁宗呢,敢情這官店原本就他們家開的,也就是宋仁宗晚年的慷慨,讓宋朝的官員從真宗末的數千人彪升到二萬五千人。

  這可不行,人總得有自知之明,李清倒不是很拒絕純粹掛個閒職,反正咱大宋多的就是閒官,可他不行。一沒名義二沒名聲,小傢伙只是一時興起罷了,可那些文士清流豈會甘休?怕不要等到包黑子上來,就有人沖太子臉上吐口水了。

  李清不答應,太子覺得很掃興,李清只好出聲安慰道:「太子也休要心急,你現下年幼,等你長大了。登基做了天子,你再封我做官好不?封個大的好了。」

  「可太傅還有其他人說我現下便該有作為的,秦甘羅十二歲便為上卿,奈何我身為太子,卻不得任事?」

  李清有些做難,三字經都說那甘羅年少有奇謀,千百年傳下來的,想必也非是虛言,這東西也是拿來教人立志,豈可當真?幾千年出過幾個甘羅?可又不好和太子辯。莫非說他遠不如甘羅?李清只好在孝道下功夫了。

  你看。你現在論年紀比甘羅還小些,再說聖上和皇后娘娘在打理朝政,你就該多學學啊。這樣以後你不是比甘羅還要出色了麼?你現在就應該聽娘娘的話。

  其實李清還有沒說出口的呢,小屁孩一個,你要任個什麼事?倒不是覺得太子就比甘羅差得了多遠,只是劉皇后現在把權掌得牢牢的,太子你怎麼一出頭那可不好,雖說劉皇后對他也是待如己出,可權力這玩意就像毒癮一般,勁頭上來了也是六親不認的,武則天為了權力對自己親生兒子都下毒手呢,何況太子還不是皇后生的。要是太子早早的便對皇后的權力有威脅,難說劉皇后最後一定就認這個情的,從旁支裡另立人為帝又如何?反正都不是親生的。

  見李清對他想任事也不贊同,太子可真有些沮喪了,口中不滿的說道:「三郎言語倒像是從娘娘處學來的,可太傅及眾人皆言我該任事呢。」

  一提起太傅李清心裡便有些怯意,那個傢伙可是叫人脊背冒涼氣的,李清可不敢和人家打擂台,可心裡又絕對不願意太子現在便出頭任什麼事。太傅那老成精的東西,他難道不清楚小傢伙現在真的能處理個什麼朝政?說來說去怕也是權力之爭罷,難怪剛才宋祁對太子任事也是一副熱切的表情,李清倒不懷疑宋祁有些別的居心,他無非認為這樣自己也可以有機會施展抱負了,再說咱中國的酸文人總覺得女子掌權就是不好。

  也不拿腳指頭想想,皇后再怎麼也算是精明能幹了,施政以來可算是有條不紊,難道非要是男的就好?比如咱現在天子那號神神道道的?

  慫恿太子出頭簡直是不負責任,就算真的讓劉皇后退回深宮不管朝政,而太子又年幼,這朝權會掌在誰的手中?主少臣疑,這天下還會太平?別忘了太祖爺當年不就是欺負人家老柴家是個少主子才陳橋兵變的麼,要是柴榮活著的時候他敢?還得借他趙匡胤幾個膽子!

  明知道自己的話有可能傳到太傅的耳朵,李清可也顧不上了,漫說劉皇后的手段也很高明的,即便太傅更加出色也不行,總不能讓太子被某人當傀儡使喚,權臣也是朝廷的隱患,寇准為相要不是太過霸道,真宗皇帝也不至於一個勁想扶持王欽若的,而劉皇后再怎麼也是把太子當自己親兒子看待的。

  「太子,妄不可聽旁人挑唆,切記著啊,無論別人怎麼說,你都要聽娘娘的,不管你現下覺得誰說的對還是錯,都要日後才能見分曉,而娘娘卻總是對你好的。」李清將太子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下身,鄭重的說道。

  看來那個劉皇后對太子也真是不錯,小傢伙點了點頭,有些無精打采,忽而眨著眼睛笑道:「若是三郎言語與娘娘所說不同,我便是聽誰的好?」

  小鬼頭還有這心機,李清將太子一把抱起,朗聲笑道:「當然也是要聽娘娘的,李清有何見識敢於娘娘去比的;這官職一事卻也休提,李清有一事,還要求太子成全的。」

  一口應承,小太子很快樂,能給予總是讓人心情舒暢的,當然他笑的原因還是李三郎原來玩心也這麼大;李清就更加高興了,來大宋這麼久,還就見過皇宮的圍牆,這會總算有機會瞧瞧裡面怎麼樣了,哪怕只是在宣德樓上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像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畫的一般。那可是氣勢浩大又虛無縹緲,如同天宮。

  「三郎便是從此物上摔下?當時卻有多高?」宋祁問道。

  老在房子裡說話也悶的,太子嚷著要瞧瞧李清做的逍遙游,牽了太子的手出門,門外宋祁和若風卻正說的熱鬧,聽說要去看能到處飛的逍遙游,當然一起去。

  原來宋祁就是在向若風打聽逍遙游呢,想來若風有些誇大了。宋祁興致勃勃扯著若風跑在前頭,等到了地界上一看,宋祁可是大失所望。

  支離破碎,不僅做扶手支撐的橫桿斷了,兩個翅膀也連不到一塊,要不是有綢布連著,肯定早散了架,宋祁見狀吐了吐舌頭,摔得這麼慘,怪不得李三郎要爬不起床來。太子也是驚異。直問李清當時究竟飛了多高。

  李清拿眼瞅瞅邊上的若風,當時小傢伙可是在邊上瞧著呢,若風俏皮的向李清眨眨眼。好,看來他已經吹過了,那我就再吹吹,多高就不清楚了,反正當時在上面瞧著汴京的城門了。

  這要是做好了,別說城門,就是偷窺偷窺皇宮裡妹妹的儀容也是不難,這牛皮其實不算吹得很大,反正現在摔壞了也沒處對質去。

  幾個班值倒是顯得很感興趣,圍著地上的殘骸轉了好多圈。其中一個中年模樣的班值湊過來對李清拱手說道:「此物若真能如公子所言,果不是凡器,只是聽聞此物需要御風而行的,便如那紙鳶,需待東風起時才好放的,公子何不等開春再試?」

  看來還是人家敬業,李清吹得個天花亂墜,小太子聽得神往不已,很有些躍躍欲試的模樣。這些個班值可擔心了,要是太子心動,也吵著要玩,這個李三郎在邊上再這麼一慫恿,麻煩可就大了,太子的屁股絕對比李清的要金貴很多,雖然也小很多,要是也摔一下,他們的屁股是絕對要開花的,而且是很多大花。

  其實也就是吹吹牛,要沒有追妹妹的心勁在,李清倒也不是非常想經常從三層樓高屁股著地,不過那班值的話倒還讓他心裡一動,難怪每次一解開繩,沒了馬的牽引力,這滑翔傘就直往下掉呢,要滑翔光有風不行的,要是有上升氣流效果就會好得多了,看來泡妹妹大計只能等到開春了。

  難得班值主動上前找他說話,李清豈有不熱情的?一口一個大哥叫的,還立馬吩咐擺上酒筵,不是吃飯的時間也沒關係,諸位大哥難道不知曉麼,水雲莊可就是比別處一天要多吃一頓的。

  他這麼一熱情,那些班值也不像之前那麼漠然了,言語中知道李清是摔著了屁股,有個班值說自家的跌打藥比太醫院的要好,非要給李清看看。

  沒準這些班值裡就有武林高手在的,據金大俠的考證記載,那個寫出了《九陰真經》的黃裳,就是咱大宋人士,而且金大俠說了,人家就是在皇家圖書館裡飽覽群書,才無師自通,悟出了上乘武學,李清還真個相信,畢竟金大俠屬於獨孤不敗的境界,李清很願意解脫坐臥不寧的痛苦,只是這屁股又豈好讓人家隨便看的?

  這位大哥,要不咱們去那邊花叢裡好不?

  當柳七坐在李清對面的時候,李清的屁股已經不算太疼了,只要走路時別亂扭腰還就不大感覺的出來,所以給柳七接風的時候,李清在軟椅上坐著已經與旁人無異了,以至柳七根本就沒慰問他的意思。

  的確需要接風,好好的一個帥哥,現下是乾瘦枯縞,不過讓李清更加嫉妒的是,這鳥人雖然現在不怎麼能歸到小白臉裡頭,可神態平添一股濃濃的滄桑味,嘴角的淺笑似乎殺傷力更加大了一些,連李清看了都心動。

  「唉,果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柳七將酒杯一放,歎息一聲說道。

  自家兄弟回來,陪客可不只有李清,安小哥、孫五、張管家他們都在呢,聞聽此言,有的忙沖柳七使眼色,有的抬頭望著李清,這話啥意思呢?莫非給你接風還錯了?

  李清才沒介意,說這話很正常,柳七也是官宦世家子弟。平日裡怎麼可能真正瞭解民間疾苦?這會子到了窮人中間,還是遭了災的,這個心理上的反差當然大,李清才沒覺得柳七說這句詩就是來諷刺他的,該厚道的地方咱厚道,可生活還是要繼續。

  柳七也發覺自己這話有些唐突了,抬起頭沖李清笑笑,並沒說話。邊上張管家趕緊幫腔道:「柳公子也是一時感慨,這話可不是沖公子您來的。」

  李清隨意的擺擺手,他當然知道柳七不是說他,愛心這東西,並非要等到某個特定的時候突然表現一下,平日的生活裡,何處不可體現?

  李清笑嘻嘻的說道:「張管家,若是念及民間疾苦,不如明年莊上的田租,少收兩成可好?」

  「他們又沒遭災。再說水雲莊向來不取額外之物。就是官府也不來羅唣,連個尋常差遣也無,憑甚的要少收兩成?」張管家的話的確有道理。不過他自己說著說著,聲調也低了下去,沒有平時和李清討論莊內經濟那樣理直氣壯了。

  倒是柳七這時開口說話了,好像為張管家解圍似的,這一老一小啥時候感情這麼深厚了?「實不相瞞,柳某平素亦是覺得公子行事過於放浪,即便募捐是善舉,也不至如此荒誕,然柳某到了泰州,方知何為小節,何為大義。」

  有人表揚自己,還是當面,李清本想總要扭捏作態一下,可柳七居然說他放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靠,這年頭誰都可以說我放浪,反正現在怕是人人也這麼認為的,獨你柳七不行。要論放浪,你可是獨領千年的風騷。

  其實泰州的這次海嘯,規模並不算大,死的人也不多,才千來口,因此朝廷不太重視,這可不是宋朝這些官兒就漠視的,咱大宋朝對於賑災可是歷界王朝做的最好的一個,除了常平倉外,還有很多義倉,就是專門用來賑災的,還專門建立部門叫「倉司」,與掌管兵員的「帥司」、刑獄的「憲司」和財賦的「曹司」並稱為四司,這可是中央的直轄部門,又叫「監司」,因為這些司官還有監督地方官吏的職責,當初王欽若就是因為在亳州監管會亭倉得法,受到太宗的青睞,才在仕途上風生水起的。

  宋朝對「倉司」的重視還經常導致常平有餘而三司不足,弄得其他三司經常要向倉司打秋風借糧,手心手背都是內,可王欽若就能很好處理,既滿足了軍糧的需要,又不損害倉司的利益,反而讓倉裡的糧食保持常新。

  這次西陵渡一決了口,常平倉就開倉放糧賑濟災民,泰州城裡很多富戶也設粥棚,別看死的人不多,可災民卻有幾十萬之巨,並且麻煩的是這一路的海塘年久失修,時常海水就潰堤而入,因此民間普遍比較困苦,自救能力相當弱,大水雖然沒有淹死多少人,可一年的收成化為烏有,那些個災民更是身無長物,常平倉、義倉賑災也就管個肚子,哪管得了其他?

  泰州本就是遍設鹽場的,乃是大宋產鹽的重要產地,這一下即便海水退了,那些灘塗上也滿佈淤泥,怎麼個曬鹽法?要是不曬鹽,那些鹽工本就無可耕之田,上哪討生活?

  這幾十萬人的生計可就不僅僅靠常平倉、義倉就能解決的,再說一直養到明年有收成,對於地方來說,這負擔也算是非常沉重了,唯有向朝廷申請救濟,可要維持到明年,這數目可不是小數,因此范仲淹想著與其年年要掏賑災的錢,不如以工代賑,修一條海堤,再說百姓的日子也可好過些,可修堤的代價可就比賑災大哪去了,幸好李清在京城裡這麼一折騰,朝廷沒費多少時日便批復下來,這麼大的工程,在咱大宋朝可算是很迅速的了。

  而柳七的感慨並不是因為朝廷的決斷而發的。

  李清將募捐所得的大部分財物上激內府,等著戶部調集其他的方的物資就近賑濟,而柳七和滕子京帶著幾船財物先期趕往泰州,這幾船東西是高、石這些公子們捐的實物,有絲帛和穀物等,這兩人可是知道泰州目前的景況,也是張帆舉棹,日夜兼程,不過坐船就比他們當初騎馬趕赴京城要輕鬆的多了。

  一進泰州,還正趕上范仲淹和泰州的倉司在吵架,范仲淹可是天天掛念著京城的消息。正式行文未到,他已經知道朝廷上對修海堤一事已經批復下來了,於是風風火火的便要大幹起來,要幹活了,那可不能天天就喝點粥,得吃干的,可人家倉司不幹,一則正式行文都沒到。二來總要等別的地方調集的糧食到了才能開始,泰州常平倉就這麼些存貨,現在就給災民供應干的,要是別的地方糧食不能及時運到,倉裡糧食見了底,到時候餓死了災民,這個責任你范大人負得起來麼?

  范仲淹急也沒辦法,附近十多個縣的災民擁在泰州城內外,光供應粥可不行,災民的安置還需要藥物和衣物。就是搭個茅棚也要花錢啊。可倉司只同意按慣例賑濟,想要額外的錢,那得朝廷發話。只是災情如何等得了這公文往來?

  都沒錯,江淮轉運使張綸,也是就漕司了,本來就支持范仲淹修堤之舉,這會也在一邊幫著說話,而泰州的知府,更加支持范仲淹說的先掏錢出來安置災民,無奈甭管什麼官大官小,反正就只人家倉司最有錢,而且倉司管的是國家的賦稅。並不受地方官管轄,好話說了幾籮筐,而倉司就是不鬆口,再說人家也有難處,修堤可不關他的事,可要是餓死了災民,那可是他做倉司的麻煩了。

  滕子京和柳七一進議事廳,就告訴范仲淹,錢有著落了。李三郎在京城裡募捐了幾百萬貫,正陸續由戶部劃撥,現在碼頭上停著幾艘船,上面有幾千石糧食和絲帛財物,折合也是幾十萬貫有多。

  一聽說李三郎募捐的總數達幾百萬貫,廳裡幾個吵嘴的官兒都傻了眼,這可是個天文數字,這李三郎究竟是什麼人?他家很多錢麼,哪來的?這些問題可不可不問,泰州知府和轉運使張綸都忘了剛才還在逼人家倉司掏錢呢,這會都圍著范仲淹使勁追問李三郎是幹嘛的,和你范仲淹是啥關係。

  柳七有些心急,忍不住出聲說道:「如今災民衣食無靠,莫如先將船上的糧米、絲帛分與災民可好?」

  那倉司冷冷的瞟了柳七一眼,好個不通時務的書生。分?你怎麼分?難道把那些公侯府裡捐出來的絲綢給災民做衣服?糟不糟蹋了點?

  那倉司現下也不好再堅持了,既然人家范大人的朋友都募捐幾百萬貫,再說朝廷聽聞也是同意范仲淹修堤之舉,有這些錢做後盾,他也不怕把糧食放出來了。

  「范大人,知府大人,快叫人將粟米搬進倉來,明兒便遵范大人之議,讓那些修堤的災民吃干的罷,至於那些絲綢,還請張大人安排船隻運往南京,叫司官換些糧食及粗布葛麻,如此方不糟踐天物。」倉司說道。

  「三郎你可知那些個災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多日,聞聽船上乃是賑災物事,紛紛踴躍出力搬運,卻是秋毫無犯。」說完,柳七的眼圈都有些紅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中國人,特別是咱們中國的老百姓,一直都是忍辱負重且樸實厚道的,後世裡常有人發些感慨,說什麼咱中國人這些劣根性那些不如意的,憑心論論,那是咱中國老百姓的稟性麼?是咱八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同胞的劣根性麼?

  其實那些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人,在他們的肩上,才默默承負著我們幾千年歷史的興衰,平常的日子,是他們種田產糧,卻擔負著不成比例的稅收,但凡戰亂,卻往往是他們的子弟衝鋒在前最多,雖然很多榮耀都與他們無關,但我們的這個共同的名字,我們這個民族的歷史,是以他們的默默奉獻做基石的。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對當官的來說,這已經算是很有良心的話了,可仔細瞧瞧,易虐的是誰?為什麼說他們易虐,不就是因為虐得次數太多麼?而正是平時我們認為最易虐的這些人,卻最懂得感恩,他們才真正會做到受滴水之恩,會湧泉相報,他們會搶用來賑濟他們的東西?李清不信。

  不過,李清可不想柳七老這麼傷感,便拿話打岔,如今興化的情況如何了?堤修得怎麼樣?柳兄平日價做些什麼?希文兄過的好不好?悶了有沒有想我?

  誰知道問這些也讓柳七沮喪的,統籌安排有范仲淹和那些官兒,柳七搭不上手,而修堤他就更加外行了,滕子京也不行,畢竟是個閒官,可人家居然在災民中辦起了義學,招來一些落第士子給小孩講課。

  並非因為柳七就嫌棄的,而他所長的那些東西在災區的確發揮不了作用,待得越久,這失落感還愈加強烈,因此等范仲淹那邊諸事邁入正軌,他便向范仲淹辭行,回京來了。

  很正常,李清不懷疑柳七的用心,並非是每個人都適合去為別人排憂解難的,大家專長不一樣,比如他李清就最多伙著一班姑娘家搞搞募捐的,要上災區那就是添亂了,誰叫咱擅長的是彈彈琴及想些歪門斜道呢?當然,調戲小姑娘就不算在內了。

  「柳七哥日後做何打算?」李清問道。

  不由得他不問,柳七什麼人啊?雖然人家在災區很有些失落感,可他就不是幹那個的材料,而是大宋的一棵文化奇葩,瞧著經歷了一次賑災,整個人都有些消沉了,滄桑味是濃了,可李清又不是小姑娘,要是風流性沒了,他柳七還能寫出異樣風流的詞來麼?

  要是柳七從此改了性,那就完蛋了,他李清百死莫贖,咱這世界不僅要有大江東去,曉風殘月也是必不可少的,見柳七說起自己不能發揮作用很有些懊惱,李清有些著急,你想發揮啥作用?誰都能務實可就你柳七不行,你的放浪也是大宋的風景,再說,等到日後岳飛哥們豪氣上來想發感歎的時候,他上哪填「滿江紅」的詞呢?柳七可還沒度出來啊!

  「苦讀進學,界時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柳七說道。

  好,只要你還想當官就好!媽媽的考不上,不愁你不多愁善感的!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禍將至


  懶覺沒有睡,而且李清一大早起來就有跑到水池邊的衝動,也想來個臨地照水、顧影自憐一番,落雁可能性不大,沉魚則是必然的,那該死的魚要是不沉,估計就得被紅燒。

  這銅鏡算啥玩意啊,好好的一個小白臉楞給照成個肝炎晚期,關鍵是還不平,他李清雖說不是非常的風流倜儻加玉樹臨風的,好歹也算五官端正啊,怎麼在鏡子裡就看不出個大帥哥來呢?

  其實房裡的銅鏡已經是上等貨色了,李清用了年把時間,從來沒有提出過什麼意見,偏偏今天非常想念起玻璃鏡子來,據說玻璃是沙子做的,就像女大十八變一樣,拿火燒燒就行,不過李清覺得火燒比較難,要是騷包的熱量也可以千把度就好了。

  其實論騷包,男人和女人的程度是差不多的,據說後世裡曾有權威論證了,在各大商場鏡子前搔姿弄首的多半都是男人,當然男人並不僅僅是愛在公共場合照鏡子,騷包也有多種表現形式,比如,是男人就都愛吹牛,對吧?反正不交稅。

  也不怪李清今天就特別騷一點,這個年過的平淡無奇,謝大娘和雲三娘演出任務繁重,都沒能來和李清一塊守歲,而且連著十幾天都是陰雨綿綿,還有大雪,這下雨已經夠煩了,還加雪!李清又是個怕冷的,因此基本上都縮在水雲莊裡沒出門,準確的講,是縮在臥室裡,要是還要精確的話,那就是大部分時間都和若英在被窩裡。

  李清倒不是很覺得年過得不熱鬧就怎麼樣,只是莊裡很多小孩比較失望,因為莊裡提前準備了很多煙花居然都沒有機會放放,今兒不一樣了,雨昨兒晚就停了,雖然今天還是陰雲密佈,可李清心情好啊。這一心情好,自然覺得到處都是陽光。

  當然李清心情好不是因為不下雨可以放煙花,即便他其實也很喜歡放,不過主要原因是昨天宮裡的內侍到莊裡來了,聖人果然身子骨不好,所以讓太子代他登宣德樓接受百官朝賀,而太子也沒食言,真的搞定了李清隨扈登樓的事。甭管是太子向劉皇后撒嬌也好,滿地打滾耍賴也罷,反正內侍就是來通知李清今天申時末必要趕到西華門前,隨太子登樓。

  這可不能小視,雖說李清來到大宋已近兩年,見的場面也不可謂少,可正式場合他能正式出場,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之前多是非正式的酒宴,就是操演。他李清也是因為是半個主人身份而已。今天就不一樣了,雖然依舊是個白身,可能隨從太子登上宣德樓。那百官朝賀時,他不是也在旁邊麼?

  因此才會一大早扯著自己媳婦來試衣服,紅的?不行,朱紫咱平時偷偷穿穿好了,正式場合那可叫違制!黃色的就更不行了,有砍腦袋的風險,誰知道那些官兒會怎麼說他,綠的,不好,李清不喜歡。綠油油的不是好兆頭,雖然咱大宋目前沒有這一說,可不管若英怎麼說,李清連試都不願意試一下。

  小白臉當然就應該穿白的,不過為披不披狐皮裘又猶豫了好久,不披吧又冷,若英可是心疼自己家相公的,「那宣德樓上風大,三郎還是披著吧,莫要凍著。」

  披吧,要是那一干清流官兒覺得咱輕浮怎麼辦?不用想,他們肯定嫉妒的,平時就恨不得逮我的什麼錯處來咬咬,現在眼紅咱站得比他高,還不拿唾沫把咱淹死?

  兩個人脫了又穿、穿了又脫折騰了好久,還是安小哥聰明點,這小子今天也很高興,自家公子能出人頭地,哪怕就那麼一下下,對他來說,也是個很有面子的事情,雖然他肯定只能站在御街上瞧熱鬧。

  「若英娘子,不如這狐裘交由小的帶著,宣德樓上與太子站一起,豈能凍壞了咱們公子?倒是來回路上卻要警醒些的。」小哥笑道。

  對,讓他拿著,要是別人穿咱就穿,反正不能落人口實。

  折騰一個多時辰,總算是李清也覺得自己人模狗樣了,若英看他的眼光都有幾分春意,可惜,石小公爺往李清面前這麼一站,好興致全沒了。

  什麼叫居移氣、養移體?有些人甭管他是什麼穿著,面對什麼場面,自然而然就會形成以他為中心的局面,這可不是自己口袋裡裝滿了錢就可以做到的,他李清就滿腦袋插滿珠花,也顯不出人家石小公爺這般的雍容華貴氣來。

  嫉妒,赤裸裸的嫉妒,絕對不攙雜別的感情,連羨慕都沒有,嫉妒的準確含義應該是一種仇恨,比如他李清現在就想拿把大剪刀把石小公爺的衣服剪得到處是窟窿,然後再一把把他的腦袋摁到水池裡去,當然,屁股上還要再踢上幾腳地。

  紫色的武將官服,外面紮著大紅的箭袖,裡面還襯著皮甲,腳上蹬的是一雙厚底的皮靴,最神氣的,是石小公爺腰上還跨著一把寶劍。

  誰叫人家不僅是國公爺,還掛著大將軍銜呢?李清一邊心裡不得不讚歎好看,一邊有想打人的衝動,得強按下才行,要不,把安小哥抓過揍揍?

  石小公爺依舊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李清以為人家是約自己一塊上路呢,有心了,離申時還有好多個時辰呢,要不,溫些酒來咱先喝兩盅?這一路怕是風也大的。

  「三郎,借一步說話。」石小公爺可沒和李清多寒暄。

  李清有些奇怪了,若英早就退入內室,眼前就安小哥一個人啊,安小哥和咱是什麼關係?幾同的弟兄,說什麼話還要特意避開他?石小公爺可從沒這麼失禮過的,莫非今天會有人和咱們打擂台麼?

  安小哥知趣的很,早乖乖的跑到廳外,還隨手將門帶住了,出了廳門安小哥才發現,石小公爺今天帶的隨從似乎特別地多了一點。

  話不多,就那麼幾句,可這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李清先是從椅子上一蹦而起,然後又跌坐在椅上。兩隻眼睛瞪著石小公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石公爺,你說要……要……」李清口中吶吶言道。

  「兵諫!」沒錯了,石小公爺簡潔的答道。

  我的媽啊,李清覺得那一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半張著嘴在椅子上呆若木雞。

  石小公爺,你瞞得我李清好苦!

  確實是要發動兵諫,因此石小公爺今天才是一身戎裝;其實石小公爺並非是特意要對李清隱瞞的。這三個月來他李清的確是摔傷了,加上他平時懶散的性子,因此石小公爺思量著便沒告訴他,而且還不只李清,高小公爺高遵裕,石小公爺也沒知會他。

  其實,石小公爺有了兵諫的想法,與李清也有莫大的關係,人家什麼人啊?石守信的重孫,而石守信幾乎可以說是老趙家開國的第一功臣。陳橋兵變就是因為石守信控制了京城裡的禁軍。老趙家順利的坐上了龍庭,而且兒子尚公主,自己封國公。死的時候封王,石小公爺可算是正牌的皇親國戚,因為他奶奶就是太祖之女延慶公主,世襲了衛國公還得兼一個大將軍的名號,既富且貴又尊榮,但是實際的權力卻是沒有。

  初初成立逍遙會的時候,石小公爺並不願意接納很多人,沒辦法,人家的身世在那擺著,內心怎麼會真的願意和這些寒門子弟打成一片?別說是這些文人和低級武官。就是丁謂和王欽若之流,在他眼裡也是一朝得勢的貧賤書生,皇后又怎麼樣?不就是個敲花鼓的麼?細較身世那可是說都說不出口的。

  可李清勸他的一席話他還真聽進去了,並且稍一結納,才發覺想搭太子這個便車的人簡直多如牛毛,特別是那些低級武官,都想加入逍遙會以做進身之階,石小公爺身份尊崇,又是逍遙會的負責人。再說人家和太子還是親戚,那些新入會的官兒當然惟石小公爺馬首是瞻。

  權利的核心不是名義,而是究竟有多少人聽你的,當年趙匡胤不也是老柴家的臣子麼?只是大家都聽他的,於是他就可以做皇帝,這一呼百應的勢頭讓石小公爺初初嘗試到了權利的滋味,在他的有心籌劃下,逍遙會現在的規模,已經發展到李清想都想不到的程度。

  京城十萬禁軍裡,上四軍一半以上的指揮都是逍遙會的成員,而其他番號的指揮也近半數與逍遙會有瓜葛,要是都指揮使都入了逍遙會,那他的手下也基本上可以算是了,因此石小公爺認為已經能控制京城半數以上的禁軍了。

  當然,石小公爺並不是想要改朝換代做皇帝,他可沒有實質的威名可以讓人家臣服的,現在用的就是太子的名號,人家都是沖太子來的;他想做的,是讓太子監國或者登基為帝,讓天子做太上皇去,反正現在早就臥床不起了,更不用說處理朝政,而核心目標,就是要把那個劉皇后趕回深宮裡去,憑什麼一個寒酸女人可以控制咱大宋的政權?就是一刀殺了也不為過,反正她壓根不是太子的親娘。

  而劉皇后為什麼可以控制朝局?說白了就是靠下面人的權利之爭,比如丁謂想做宰執,他就會聽劉皇后的,因為當今天子雖然神智不大清楚,對寇准的信任可是無與倫比的,即便寇准經常讓他下不來台,在病中還多次問到寇准,而寇准也是個權臣,他一為相根本就不把劉皇后放在眼裡,而且大義還在他這邊,所以劉皇后只能夥同丁謂尋個由頭把他遠遠的打發出去做官。

  現在雖然是王欽若做宰執,可他一直抱病不理朝政,所以大權基本上在劉皇后和丁謂手上,你說丁謂能不對劉皇后俯首帖耳麼?

  可劉皇后的權利基礎並不太穩,咱中國的爺們怎麼會對一個女人來施令發號服氣的,只是咱大宋的這些清流們也可愛,比如范仲淹之流的,沒事就寫奏章發表意見,說些陰陽顛倒之類的廢話,也不想想這送上去的奏章都是誰在看?劉皇后雖然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可是遠遠打發到外地做官還是沒問題的。

  因此石小公爺還有心接納了很多對皇后施政不滿的文官,雖然逍遙會發展的時日不長,可他認為已經羽翼豐滿了,可以放手一搏,他可不是那些酸腐文人,所以他決定兵諫,逼劉皇后將權利交到太子手上。

  選定的日期就是今天元宵佳節,晚上太子登宣德樓接受百官朝賀,屆時他要兵圍宣德樓,逼百官擁戴太子親政,至於丁謂、錢惟演之流,就該關的關,該抓的抓。一句話,把劉皇后的爪牙一網打盡,然後逼劉皇后交出朝權。

  把劉皇后究竟怎麼處置,李清沒問,石小公爺也沒說,不過李清在石小公爺的眼裡,看到了幾絲決絕。

  本來石小公爺自認為安排妥當了,很多事情不能先說明的,這可是拿他石府上百年的尊榮做賭注的,所以石小公爺這段日子只是做準備和聯絡,到最後才把真意說出來。

  可他就在他本來以為不會出問題的地方碰到了問題。問題的所在就是龍翔軍。龍翔軍是太子的親軍,晚上勢必要隨太子出行擔任警蹕的,石小公爺對龍翔軍的底細很清楚。他以為這樣做對太子有好處,那麼龍翔軍肯定會支持他,因此並沒有先說明。

  等到昨日他找慕容一禎將事情挑明,慕容一禎不買他的帳,他可不知道慕容一禎其實就是慕容延釗的後人,要論祖上的榮光並不比他老石家差多少,只是敗的太快了而已,可慕容一禎說了,除非是太子叫他這麼幹,否則免談。

  要是龍翔軍對著幹。那可就麻煩了,石小公爺可不想在宣德樓前來一個血流成河,龍翔軍的戰力他是知道的,不得已他又叫來陳全,反覆陳說厲害,又以以後的加官晉爵相誘,還真說動了點,陳全和慕容一禎倒不是被利慾打動,而是覺得石小公爺說的也有些道理。這樣做對太子似乎是真有好處的。

  可陳全還是謹慎,他和慕容一禎商量了會,向石小公爺提了一個條件,若要龍翔軍參與此事,除非李清李公子親口說要這麼做,否則,龍翔軍只護衛太子的安全,對於朝權之爭不干涉、不參與。

  少了龍翔軍的鼎立支持,石小公爺覺得可不妥當,因此便一大早趕來水雲莊,要說服李清叫龍翔軍支持他。

  李清已經從最開始的驚詫中清醒過來了,老實說,他一點都不贊同石小公爺這麼做,並且他都有些不理解,的確,權利能帶來很多的好處,比如咱中國人一說陞官,後面接的兩個字勢必就是發財了,可石家已經富可敵國了啊!要是生活在最低層,比如咱大宋的商人,雖然有錢也要被人看不起,這被人鄙視的感覺的確不好,但是石小公爺的身份還不夠尊崇麼?公侯伯子,這國公可是排在第一的,更遑論還有皇親貴戚的成分。

  你要權力幹什麼?這麼舒適的日子還不滿意麼!

  並且最叫李清心寒的是雖然石小公爺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太傅兩個字,可李清總覺得這整件事情後面,都有太傅那陰冷的身影。

  你想要權力就會得到麼?即便真的兵諫成功了,你石小公爺就能夠掌權?要論親近,開句玩笑話說,雖然你和太子是親戚,卻可能還比不上我李清和太子的親近程度吧,別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而且最壞的是,到時候整個黑鍋都由你背怎麼辦?

  而且李清不覺得現在讓太子親政是好事,因為太子還是一個小孩,沒有皇后輔政,那麼朝權勢必要落到幾個大臣手上,權力這玩意也和毒品一般,沾上了也會上癮,到時候有人不想把權力交回給太子怎麼辦?碰上個有野心和能力的權臣,豈不是會變天?忘了大宋怎麼立國的?而皇后說白了名義上還是太子的老媽,是老趙家的媳婦,而且劉皇后根本沒有有根基的親戚,並且名分上也有些不大好聽,所以劉皇后想變天幾乎不可能。

  太祖爺為什麼集重兵於京城?為什麼要把兵權分得如此之散?就是不想有人權威過大壞了趙氏江山,石小公爺你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麼?就算成功了,萬一下次釋兵權用的不是酒而是屠刀呢?

  這還是往好的方面想,就是在兵諫成功的基礎上,李清懶散卻也不笨,平時有些不注意的細節,現在碰到這麼件大事,反而全連了起來,咱摔腫了屁股,為什麼王欽若要派他兒子過來表揚我?那滑頭根本就是在裝病,沒準早就看出端倪了,所以才以為李清稱病是想置身事外的一個方式,他可沒想到李清的屁股真摔疼了;那麼他在想什麼?就算是同樣的不喜歡皇后掌權,他怕是也未必喜歡以前的功勳貴戚掌權,沒準人家就在等著兩敗俱傷後怎麼收拾殘局呢!

  更叫人惴惴不安的是,王欽若能看出來,丁謂這麼個老奸俱滑的傢伙能一點都沒感覺到?他要是覺察到了什麼,能不告訴皇后?如今名義上的權力可是在皇后手上,別忘了樞密使曹利用和丁謂可是親戚,石小公爺能成功麼?

  「三郎,休說世人皆道你懶散,石某卻是知曉三郎心內有宏遠心志,否則為何去延州立寨,又特意交好蠻夷,怕是想在西面建功立業罷,只是如今朝廷用人卻是不明,若是太子掌權,放三郎去西邊放馬,界時效衛青、霍去病一般,為我大宋開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名,豈不是好?」石小公爺說道。

  這番說法的確很有誘惑力,大丈夫便當封狼居胥、青史留名,而且李清還深知那個現在似乎乖乖聽話的黨項人不久便變成大宋的噩夢,並最終拖垮了物華天寶的北宋,要是有可能,李清還真願意為大宋鞠躬盡瘁一下的。

  內心裡真把石小公爺當朋友看待的,是朋友就得勸勸,可李清卻不知道從哪裡勸起,咱這後世人,要論心智能力未必能比古人強多少,可厚黑齷齪上,絕對不比古人差,李清對石小公爺都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怨尤,為什麼不早和我商量呢?

  什麼叫陰謀?陰謀就是偷偷的幹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兵圍宣德樓,要百官表態,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幹嘛要弄得這麼冠冕堂皇?

  李清對劉皇后確實沒有什麼惡感,可石小公爺算是朋友,自然得從他的角度考慮了,劉皇后乃是一女流,即便有班值護衛也不是完全無機可趁的,再說石小公爺還有皇親國戚的名頭,暗殺下毒的甭管用什麼招,只要弄死了就行,到時候皇后一死,又有太子在背後撐腰,這天下會有幾人為這個四川美女鳴不平?

  哪用調動禁軍兵圍宣德樓啊,只要皇后不在了,收拾丁謂和錢惟演之流,一刀筆吏就綽綽有餘了,用得著費力去控制十萬禁軍?

  現在卻是說什麼都晚了,你發動的人越多,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是失敗的可能性越大,既然說不服石小公爺,李清也不願意參與。

  這算是謀反了啊,大宋朝會怎麼處理不知道,可李清知道隨便換別的哪個朝代,肯定是抄家滅九族,龍翔軍可是咱的一班兄弟,抱歉,不能把他們往火坑裡推。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二章 聽天由命


  朋友不是同志,未必志同道合,不過世界觀不一樣不見得就不能夠相互欣賞,比如你喜歡周慧敏,他卻覺得范冰冰夠勁些,當然,如果覺得笑蓉姐姐也不錯的,請自絕於人民。

  既然當成朋友了,那就不僅僅是一起喝酒吃肉泡妹妹,有時候也要一起承擔些事情,假如不能一起承擔,那麼,朋友之間就會發生些不愉快的事情,原則上來講,為朋友遭受一些誤會,忍受一些委屈也是一種朋友之義。

  大道理是明白,可是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有些難受。

  不管李清怎麼去勸說石小公爺,作用都不大了,其實咱整個大宋就他是最明白的,石小公爺說的那些幾乎全是正確的,要居安思危,沒錯,黨項人過不久就要稱帝了,到時候要把宋朝整得千創百孔;不思進取,太對了,這簡直就是咱大宋朝的蓋棺定論,不能文恬武嬉麼,靠,有點諷刺咱的味道了,暫時不發表評論。

  不奇怪陳全和慕容一禎能被石小公爺說的有些動心,的確沒有說錯,李清差點都要附和起來,哪是未雨綢繆這麼簡單,咱大宋要不趕緊發奮圖強,近有靖康之恥,遠有崖山之災,這可是亡國滅種的危機;假如真能像石小公爺所說的,大宋自此而萬像更新,厲兵秣馬的話,他也願意捨棄心愛的懶覺而出一把力的,當然,偶爾還是要多睡一睡的。

  可惜,有些事情不能僅用對錯來衡量,比如,成敗也很關鍵,他並不覺得石小公爺這次放手一搏有什麼多大成功的機會,即便像石小公爺所說,京城內的十萬禁軍他控制了一半,卻還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武裝力量,那就是禁宮侍衛:諸班直。

  沒有幾個外人能說清楚諸班直的詳細情況。連那些班直們自己都不清楚,上次太子來時,李清好好的和那些班直喝了場酒,席間也曾問起:你們班直究竟有多少人啊,怎麼每次見你們班直大哥人都不一樣呢?

  人家說了,其實班直只是一個統稱,班是班,直是直。比如金槍班、招箭班,茶酒班和龍旗直、弩手直這些,大約共有二十來個番號,這每個番號裡面還分左右兩班,人數還不一定,有多有少,而且互無統屬關係,平時來往都不大多,像隨太子出行的這十幾個班直就分屬五個不同部門。

  為爭哪個班直的人數最多,酒席上還爭吵了幾句。最後一致公認應該是新成立才三十年的「川班」人數最多。據說左班就有四百來人,而要問川班的詳情,滑稽了。在坐的十幾個班直居然沒有一個說的出來,好像平時根本就不大見得著他們的。

  班直的來源更是五花八門,有的是打爺爺那輩開始就是班直了,而有的是從禁軍裡選拔出來的,一個班直喝多了酒,就笑嘻嘻的和李清玩笑:聽聞李三郎手制的弩功效不凡,大可進得弩手直了。

  至於更詳細的情況,李清也沒大敢問,太子上水雲莊,這算是很隨便的一次出行了。居然還要分派五個不同的番號,可見裡面藏了多少機密,哪能輕易去打聽?其實每次太子出來,帶的班直都不少,李清沒見著幾個那是人家根本就不露面,比如和太子上弘毅寺,人群裡就有他們的人,只是李清不知道罷了。

  說起來這些人應該全部是有不凡技藝在身的,就沖人家平時不顯山不顯水這一點。李清就覺得不容小視,而石小公爺想兵諫,卻沒有控制住班直,成算應該是非常小了。

  沒辦法,雖然很贊同石小公爺的想法,卻不贊同他的做法,造反哪能這麼拖泥帶水?忘了周懷政怎麼死的?抱歉的很,石公爺,李清與龍翔軍情同手足,不能把他們往火坑裡推,倒贊同他們現下的做法,不參與、不反對。

  很希望石小公爺能聽進他的勸說,可石小公爺見李清也是心志愈堅,只是慨然一笑:「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三郎既不願助我一臂之力,惟有委屈三郎一日了。」

  委屈?啥意思?李清還想問明白呢,石小公爺卻自顧自的開門走了,李清還站在那發愣呢,好像事情不應該這樣就算完了啊?等到安小哥被人從門外推搡進來時,李清明白石小公爺說的委屈他的含義了。

  雖然心裡非常窩火,但李清沒反抗,可以理解,人家石小公爺這次冒得風險太大了,怕是合族人的性命都命懸一線,造反啊,不殺他滅口已經算是一種信任了,他李清要是思前想後的跑京城裡報信怎麼辦?

  本來全莊上下都被趕入垂花門內也沒什麼,石小公爺帶來的人態度並不非常惡劣,不非常的意思就是口氣很凶,但是並沒有動手傷人,再者因為李清也在出面維持秩序,莊裡老小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可莊主面帶微笑的叫他們不要驚慌,居然沒有惹出很大的騷亂,有些個小孩還興致頗高:敢情過節了大家湊一堆玩遊戲麼?

  可李清最後還是發火了,因為孫五是被捆進來的,而且身上還帶著傷。

  「解開!」李清瞪著楊大說道,沒辦法,石小公爺府上的領頭之人不聽李清的,李清便對楊大發火了,你說窩心不窩心,在自己家裡被人關起來,而且還是被自己以為的兄弟,他李清的確算是治家無方了。

  從事情一發生開始,楊大的眼睛就沒敢和李清接觸過,一面對李清就低頭,而楊二一直都是躲得遠遠的,根本不照面,李清本來不是很怪責這兩兄弟的,他們本來就是石府的人,咱感情畢竟還淺了點,不過瞧這模樣也是兩頭為難,可怎麼也不該對孫五下手啊。

  別看孫五平時不大說話,笑起來也憨厚,在這樣的突發事件面前,卻是警醒的很,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清楚來者不善,瞧著人家陣勢是人多勢眾,而且重點肯定是公子那塊。他並沒有鹵莽的衝過去找李清,而是悄悄的潛近馬棚,想解下一匹馬直奔王德顯處報信去。

  現在水雲莊的地界可不小,完全控制起來沒那麼容易,要是今天全是石小公爺帶來的外人,孫五的打算十有八九能得逞,只可惜莊裡還有兩個對內情一清二楚的「兄弟」,如今水雲莊上除了李清和安小哥。其餘的不是小姑娘就是延州過來的家眷,那基本上都是老弱婦孺,全莊唯一說得上手段高的就只孫五一人。

  楊家兄弟怎麼會不清楚這個?早悄悄的把孫五盯上了,孫五才靠近馬棚,楊家兄弟就現身阻攔,一言不合就動上手了,孫五的技藝可全在一把弓上,拳腳功夫本就不如楊家兄弟,楊家兄弟原不想把孫五怎麼樣的,只要留下他不能出去報信就好。無奈孫五雖然身手差些。卻是以命相搏,打了半天也沒能奈何得了他,最後楊大只好出劍劃傷了孫五的左腿。楊二上前將孫五摁倒捆了起來。

  聽了李清的呵斥,楊大低著頭走上前準備解開孫五身上的繩索,石府領頭的那人卻厲聲喝止,李清可真火了,盯著那人的眼睛說道:「我與石公爺相交本厚,亦不欲壞其大事,你等休要相逼太甚,莫非以為我李清無一縛之力麼!」

  人家石府還是根基深厚,招攬的人都要出色些,這領頭之人身材魁梧,論個頭都要比李清高半個頭,只是他面對李清的時候,卻沒來由有些心虛了,口氣也不像之前那麼無禮,雙手一揖道:「李公子休怒,無奈今日之事干係太大,稍有疏忽便是死無葬身之地,恐此人身手不凡難制,要是出去報信怎生是好?」

  報信?向誰去報?我和劉妹妹關係很好麼?

  見人家口氣放緩。李清也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道:「休要擔心,李清若是有脫困之心,豈會這般輕易的束手就擒?這位兄弟並不明就裡,李清可擔保他必不會給你等添麻煩的。」

  這邊還在羅唣,楊二從人群後穿了出來,低頭也不言語,走到孫五身邊,劍光一閃,繩索立斷,然後楊二轉身又穿人群而去了。

  也顧不上理睬楊家兄弟了,李清上前扶起孫五,安小哥也上來幫忙,李清冷冷的對那領頭之人說道:「水雲莊內便只這些人了,我看你等便在垂花門外看護就好,我這女眷多的,恐有不便。」說完,也不管那人如何反應,和安小哥一起將孫五扶到小廳裡坐好。

  李清向來不講究什麼規矩,垂花門從來就沒派人守過,咱大宋人都知道規矩的,哪會個個像李清去年那麼亂闖,除了安小哥和張管家有事在小廳向若英稟報外,並無不相干的男子隨便進來,當然,現在莊裡多了很多小孩,有了李清的縱容和若風的帶領,他們可是水雲莊內最無法無天的人,沒什麼地方是他們不可以去的,李清現在已經養成臥室閂門的好習慣了,畢竟他就有大白天亂來的作風,叫小孩子瞧著了不好的。

  柳七陪著若英正坐在小廳裡,一下子莊裡亂成這個樣子,兩個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見李清進來,而孫五又是這麼個模樣,都驚惶的起身相詢,李清也顧不上解釋,「柳兄,相煩你去照應下學琴的那起子小姑娘,叫她們休要驚慌,更無須妄加猜測,只說過了今日便好的,詳情容李清稍後再說罷。」

  柳七聽完也不多言,點點頭便出門去了,他在莊內教授多日,這垂花門可沒禁過他出入,那些小姑娘也是他相熟,想必可以安撫的下來。

  「若英,你帶上那些丫鬟,同張管家一起看顧好老弱,叫若風也警醒些,引得那些孩童照舊玩耍罷,只是切記吩咐任何人等都不要出垂花門,休要擔心,有相公在呢。」李清說道。

  問題不是很大,天氣冷,孫五身上衣服也厚的,而且楊家兄弟也手下留情了,因此傷口並不是很嚴重,只是左腿外側被拉了條大口子,這地方可沒什麼粗血管,血都幾乎快自動止住了;安小哥也是熟手,並不需要李清多吩咐,早就拿來絲帛給孫五擦拭傷口。

  孫五現在氣得兩眼冒火,脖頸處青筋暴現,卻並未急著向李清詢問緣由。

  誰都能慌一下,惟獨李清不行。雖然其實他自己心裡面也是七上八下地,這時候一定得有人扮演主心骨的角色,誰要他是莊主呢?他要表現的驚惶其他人就更加心慌了,所以一邊給孫五包紮,還打趣孫五身手不行,打不過人家楊家兄弟。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氣。下次我陪你一塊打好不?安小哥也上,我就喜歡人多打人少的。

  也沒過得多久,柳七、若英和張管家先後回了小廳,說是外面眾人基本上都安撫下來了,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驚慌,若風帶著一班小孩子都在玩遊戲了;咱中國這些普通人就這樣,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卻也帶著幾分豁達。

  廳裡沒有別的閒雜人了,李清簡短的把石小公爺的計劃說了一遍,不需要太多的描敘。連評論都不用加。因為事件的本身已經很具震撼性了,幾個人聽完似乎神色都很正常,可李清知道實際上都和他剛聽到這消息一樣。大家怕都要短暫的失去思考能力一下了。

  第一個出聲有反應的,也是最混亂的一個,「公子,這可怎生是好?如今怎麼辦?公子!」看得出張管家要雙手使勁按住桌面才讓自己不從椅子上滑下去。

  孫五也不再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只是這個平時寡言的傢伙半張著嘴,很有幾分童趣,不知道我李清半張著嘴時,除了顯得傻外,是不是也和孫五這樣可以透著可愛來。

  柳七沒出聲,只是兩眼很無神,茫然的像個丟了家門鑰匙的小孩;而安小哥和若英反應一樣,就是一直盯著李清看,不管李清在房間裡從這頭走到那頭,還是從那頭走到這頭。

  「應該沒有大事的,無須擔心,石小公爺也是憂慮走漏消息,因此叫人困住我等,卻並無敵意,若是石小公爺事成。那也是扶持太子掌權,不管是我和他往日的交情還是和太子的關係,斷無可能對我不利的,對不?若是事不成,我卻並未參與其事,如今不是也被人關在莊內麼?這便是明證,扯不到我身上來的,對不?」李清一邊在房內來回走動,一邊說道。

  這番分析,若英、安小哥和張管家都是連連點頭,孫五的腦袋現在不大會動,可能是裡面短路了,算成他棄權罷,柳七卻是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那就算是反對,三比一,再加上我李清也反對的話,那也才是三比二,應該沒事的。

  唉,其實這些話都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哄誰呢?石小公爺現在就是用逍遙會的名義在行事,怎麼會扯不到李清身上來?雖然李清連逍遙會現在究竟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可京城裡誰不知道他李三郎是逍遙會的發起人?誰會相信李清在逍遙會只能算是個招牌呢?就像飯店門口的迎賓小姐一樣,菜餚的味道好壞和她的裙子開叉程度沒關係。

  說白了,只有石小公爺今天成事了,他李清才會平安無事,早知道這樣之前就應該答應石小公爺,有了龍翔軍的助力應該勝算要大上很多的,真到了狗急跳牆的時候,他李清可是後世人,不在乎什麼名正言順的,成大事者當不擇手段,管那個劉皇后是不是還風姿猶存呢,最多咱閉上眼,卡的一刀下去,一了百了。

  究竟到那個時候,李清能不能舉起屠刀砍下去,這個沒認真去想,不過現在還惟有期盼他石小公爺做事真的能和他老老爺爺石守信一樣的有魄力了;不說李清自己在心裡發狠呢,孫五卻突然開了口。

  「公子,他們守在門口卻未必能困住我等,想必石小公爺仍念著舊情,未曾交代要對公子不利,小的倒有一個法子,讓公子脫身而去。」

  李清還沒反應呢,張管家忘了剛才還使勁點頭贊同李清說的有道理,現在卻立馬催著孫五把辦法說出來,敢情之前的點頭是生理反應而已。

  李清歎了口氣,從水雲莊脫身,也許不難,畢竟石小公爺沒叫那些人大開殺戒,就是還有顧忌的,莊裡老弱婦孺,再加上小丫頭及莊丁和打雜的,人數也不少,來個聲東擊西,製造些騷亂,叫人引開那些人的注意力,他和孫五再分頭突圍,未必就不能衝出去一個。

  可衝出去之後呢?找王德顯調兵?叫龍翔軍的兄弟們過來幫忙?就算水雲莊的這些個石府的人容易對付,可收拾完他們之後呢?去向丁謂舉報石小公爺謀反麼?雖然那老頭和李清交情也算不錯,可出賣石小公爺,李清還做不到,咱最多只能做到兩不相幫,再說石小公爺並不是要對太子不利,而且人家的目的他李清也是認同的。

  既然要兩不相幫,衝出去幹什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還是乖乖地等著罷!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三章 應對


  這一夜過得不平靜。

  唯一叫李清心情稍微能放鬆一點的,就是汴京方向遠遠望去,儘管燈火通明,卻絲毫看不到有起火的跡像。

  燈火比平時明亮些很正常,因為正是元宵佳節,火樹銀花不夜天,想必城裡這時候應該到處都是綵燈高懸、人頭湧湧了,更別說寶馬雕車香滿路;而他李清也應該在鳳簫聲動、玉壺光轉裡,盡情的看妹妹才對,哪是在水雲莊裡擔心自己身家性命呢?

  而且連煙花都不給放,李清覺得頗有些對不住莊裡的那些小孩,還好小孩就是小孩,他們的快樂不像大人那般要建立在很多物質基礎上,捉迷藏帶來的樂趣一點都不比電子遊戲小;不過李清還是藉機又狠狠的在垂花門口對石府的那班人發了通脾氣。

  「今日乃是元宵佳節,豈有讓人餓肚子的道理?莫非你等不曾見到我莊內多為婦孺麼?況且這些個廚娘絲毫不明內情,為何不能叫她們去做飯?」

  李清才沒覺得餓,現在這樣的狀況就是把再多的佳餚堆鼻子前面也沒心情吃,可那些小孩子就不行了,追追打打了大半天,這會精神頭也小,只是見大人們都是神色不寧,倒沒人吵著要東西吃。

  最初人家不同意,這廚房離垂花門可遠,何況準備百來號人的飯食也不是一兩個人就可以弄妥的,而石府這些人總數也就二十來個,怕看顧不過來,李清只好摁下句狠話,「若是有什麼差遲,你們一刀把我砍了不就萬事皆休了麼?」

  話說的很來勁,可是人家氣凶凶的來找麻煩的時候,李清還是有些心虛,別這些傢伙還真是諄諄君子,咱那句是氣話。做不得數的。

  不怪人家氣憤,畢竟是自家國公爺所謀太大,要是為這點疏忽以至功敗垂成,那麼他們就要百死莫贖了,因為有一個廚娘不見了。

  本來只同意讓三個廚娘去做飯,石府的人也叫人在邊上看著,陸陸續續把飯食弄好了,當然只能簡單點了。可這麼多東西怎麼送呢?又不放心讓水雲莊的丫鬟出來幫忙,於是那些看護之好自己動手了。

  幾百個碗碟不得來回送個好多次啊,再說石府的人自己也餓了,香噴噴的食物在面前總有些讓人分神,就這麼搬著搬著,到最後那些個看管之人才發現,三個廚娘只剩下兩個了,還有一個不知所蹤,怎麼找都找不著。

  石府的領頭人帶著幾個兄弟氣勢泌泌的來質問李清,李清也有些尷尬。誰叫自己說嘴呢。現在打嘴了,不過那人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難不成一刀真把李清給剁了?事後石公爺怕是饒不過他。

  人家在面前氣鼓鼓站著。李清不作聲,沒辦法,理虧的時候只能忍一忍了,倒是柳七在邊上開了口,「如今天色已晚,汴京城門想是早就關閉了的,一個女流即便逃了出去,又如何進得了城?何況此處離城門尚有二十餘里,怕是天光也未必能趕到,依柳某猜測。這廚娘無非是心中驚懼,尋個地方躲將起來嘍了,你們亦有人守在莊外,可曾見人出去?」

  那領頭之人心道這話說的是有道理,水雲莊內樓閣林立,想藏個人還不簡單?況且今日莊裡沒點什麼燈,到處烏黑一片,只是心裡總覺得憋氣的很,特別是這個李公子。你鳥什麼鳥?要不是國公爺說了不能虧待你,哪輪得你這麼神氣?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懂不!

  不過楊大也適時的出聲勸道:「張哥也休要在意,一個女流能成得何事,如柳公子所言一般,現在城門早閉,就是趕到城下也進不了城,看現下的光景,要是時辰不錯的話,如無意外公爺這會已是動上手了。」

  李清聽了這話心裡一緊,沒錯,天早就黑了,按說石小公爺的計劃,已經在進行當中了,不知道現場究竟是什麼樣子,最好不要橫生枝節,有人造反肯定會引得人心惶惶的,不要說出現兩軍對攻的局面,就是現場混亂起來,街上那麼多人,互相踩踏都要死人啊,另外千萬千萬,宮裡不能亂,太子有龍翔軍護衛,而且又是雙方都必須維護的,不需要李清擔心,劉皇后這會可輪不上為她操心了,可謝大娘和雲三娘在宮裡,要是真的出現禁軍和侍衛械鬥,那些個粗魯漢子又怎麼會憐惜這些弱女子呢?

  李清現在顧不上惋惜自己看不成熱鬧場面了,而是一個勁後悔自己追妹妹決心不堅決,有什麼熱鬧好看的?這麼大個人了一點事都不懂,騷包一下就那麼重要?特別是心思思的想去看宮裡的風情,沒堅決地行動起來,把謝大娘和雲三娘留在莊裡,要是這會和幾個玉人兒飲酒做樂多好?要是她們兩個出個什麼好歹的,李清他這狗心肝能安生麼?

  當然,最該怨的還是石小公爺,你要實現宏圖大業,你有遠大抱負咱不反對,可你就不能換個日子麼?比如選個什麼大朝會的時候,你讓我先上宣德樓上瞧瞧不行麼!

  這會子說什麼都晚了,況且還真沒心情去說。

  五個大男人喝悶酒,彼此都不再去議論什麼該怎麼辦了,因為後果很不堪設想,雖然是被石小公爺叫人關了起來,可現在五人幾乎心裡都是期盼石小公爺的計劃能成功了,要是不成功的話……

  還真只能硬挺著撐一夜了,連李清都不能回房去安歇,垂花門裡可是女眷們安歇的地方,這會擠進來百多號人,又有那麼多小孩,因此若英叫那些女孩和丫鬟把鋪蓋騰出來安置孩童了,丫鬟們便陪著若英在房內,至於其他人,都是張管家去張羅安排,李清實在是不願意操心這些閒事了。

  到明天肩膀上這吃飯的玩意保不保得住還難說呢。

  心情不好,本來想借酒消愁的,誰知道越喝越清醒,連孫五都有些驚異李清的酒量了,張管家和柳七早喝得趴到桌上去了,惟獨安小哥、孫五和李清一樣,歎息一聲一杯,搖頭一下又一杯。

  其實李清耳朵一直是豎著的。夜深人靜,外面也是一片沉寂,李清說不准自己是期盼聽到外面有動靜,還是怕聽到外面有動靜,要是石小公爺事成了,應該會想到派人來報個信吧,那時候開城門只要他一句話了,馬蹄聲應該隔老遠都能聽到。可喝到了下半宿,除了風聲偶爾撥弄撥弄窗房,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兵諫啊,多大的事情對不?要照應的方面肯定很多,控制百官還要掌握皇宮,石小公爺想必忙都忙不過來,咱李清在莊內舒舒服服的待著,人家哪能這時候顧得上叫人通知他呢?明天一早也是一樣的。

  反正不管怎麼想,李清就是不願意去想石小公爺事敗。

  「醒醒公子,公子你醒醒。」是安小哥使勁在搖李清的肩膀。

  酒喝得有些多。睡得很死。只是這姿勢很不如意,因此流了很多口水,領口都濕了。這麼掉面子的事情讓人家看見了,李清很有殺人滅口的衝動,不過實行起來有些困難,因為看到人多了些,他李清肯定打不過的。

  居然雲開霧散,是個艷陽天。

  光線有些刺眼,李清還瞇縫著眼有些適應不過來,口中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城中可有消息送來?」

  一個陌生的聲音答道:「公子,現下已經是辰時末了。」

  這麼晚了,聽了這聲音。李清奮力的睜大眼,才將廳中人一掃,心裡便是一涼,完了,肯定不是好結果;柳七和張管家早就醒了,正默不作聲的看著他,而孫五眼睛紅紅的,似乎一晚上就沒睡,楊大和楊二垂頭喪氣地站在門邊。石府那昨天還有些神氣的領頭人,現在也是茫然的站在那裡,見李清眼睛看向他,忙將頭低下,答話是他們中的另外一人。

  「你們就沒派人去城裡打探消息?」李清沙啞著問道。

  「回公子的話,派了,一大早便叫了個兄弟趕趕京城打探消息,今兒不知為何城門晚開了一個時辰,守門的兵丁亦不是禁軍,乃是開封府的巡城禁衛和衙役,且對往來人等盤查甚嚴,因此那兄弟不敢貿然進城,立時回莊報信來了。」還是之前那個說話的人答到。

  夠機靈,怕是人家就是要抓你的,只是知道跑回來報信,難道想不出為什麼晚開城門麼?

  李清也沒說話,起身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便喝下去了,然後又是一杯,居然這時節還有心情喝酒,一干人都是詫異的看著李清,處亂而不驚,這可是能加印像分的,可惜李清並沒適時地擺出個慨然的架勢,流了那麼多的口水,正渴著呢。

  甭看我,辦法沒有,我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可惜人家還是要問,誰叫他現在還有心情喝酒呢?「公子,你看現下該如何是好?」

  連楊大、楊二都抬起頭來看著李清,特別是楊二,打昨兒起就沒見過他的下巴,面對這些期盼的目光,李清歎了口氣,也沒去回答該怎麼辦,而是吩咐張管家,去庫房裡取些現錢來。

  「諸位,李清並無什麼好計策以解眼前之困,如今局面已不言自明,李清勸你等現下休要再回石府,投親靠友去罷,這些錢便是盤纏,待得日後情況明瞭,再做打算,你等還是取了錢速速離去吧。」李清說道。

  是到了逐客的時候了,在自己家裡被人關起來,這口惡氣還沒出呢,見李清這樣說,那兩個人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昨天還把人家當階下因對待,現在還有盤纏拿,還能說什麼?

  對李清行的是大禮,特別是那個領頭的,一揖到地,李清也懶得回,他們可是石府中的人,都是正角,也許開封府正滿世界搜尋他們呢,還墨跡個啥?楊二在門口遠遠的沖李清抱了抱拳,轉身便走了,李清趕緊叫住楊大,兄弟一場,我也不會為這個很介意的,只是現在只能打發你們走了,多帶些盤纏,這還不知道要躲多久風聲才過呢。

  楊大眼圈紅紅的還想說些什麼呢,李清不耐煩的揮揮手。「休要多言,快些離莊,怕是開封府的人少頃便要到莊上了。」

  不多時,石府的人走了個乾乾淨淨,楊大出門前依次對管家和安小哥等施禮,其他人還回禮,孫五隻是冷冷的看著他,等楊大出了門。還啐了一口,嘴中說道:「偏是公子厚道,這般人還要給他盤纏,劉叔早就說過,楊家兄弟心生外向,恐不能誠心對公子的。」

  李清止住了孫五說下去,這光景了哪有心思考慮這個?敢情有了變故這人的性格也會變的,孫五一向是老實人,不愛多說話,要麼可能是昨天被楊家兄弟收拾了。這口氣實在嚥不下罷。

  看守的人走了。張管家並沒有馬上去安置莊裡的人,而是眼巴巴的看著李清,老爺子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攤上過謀反的事情啊,心亂得像一團麻了。

  見外人都走光了,柳七才開口問道:「惟今之計,我等如何應對才好?」

  說實話,昨天一晚上李清也在想後果,想要混過關基本上是沒可能的,石小公爺要是事敗,他李清絕對脫不了干係,人家用的就是逍遙會的名義,滿城誰不知道這逍遙會就是以他李清為尊的。還到處晃著冠,生怕人家不清楚似的。

  應對的法子沒有,最多只能想想怎麼個減輕處罰了,咱大宋朝再仁厚,對文人士子再寬容,也絕對不會對謀反的罪名手軟的,咱太祖爺做了那麼多的安排可就是為了防止有人造反,現在李清扯到這樣的事情裡面,難道還想著僥倖?

  李清起身沖孫五行了個大禮。慌得孫五從椅子上跳起來避讓,「公子,這可折殺小的了,但有何事要辦,吩咐一聲就是,孫五絕不會似楊家兄弟一般賣主,雖死不悔的。」

  好兄弟,咱李清又怎麼會叫兄弟去送死呢?

  「五哥,李清有一事相托,勞煩五哥辛苦,幫我護送若英及若風去延州,投清風寨去,只是現下石將軍怕也是靠他不住,若是日後官府追勾的緊了,你與劉叔商議,看看乞顏人處可否有容身之地。」李清道。

  孫五問道:「公子何不一同前往?想必乞顏人應念舊情的,又不屬大宋管轄,必能庇護公子的。」

  唉,世事難料,和乞顏人交往,李清也是一直保持著高姿態的,誰承想還有需要人家收留的一天呢?不過李清就算是心裡沒把乞顏人當什麼蠻夷看待,他也沒打算自己去投靠,倒不是因為在意自己會不會成了漢奸,生死關頭,誰還管史書會怎麼寫?

  他不去是因為他不能走,因為他就是正主,要是他也跟著跑了,肯定官府的盤查就要更加緊,這一路也山長水遠,帶著一個女的加一個小孩,怎麼跑得過那幾百里的加緊文書,還要連累若英兩姐弟都跑不了。

  再說,莊裡還有那麼多延州兄弟的家眷,他跑了,莫非罪名讓人家來承擔?開封府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一齊拿了去,他留下了,至少可以多承擔些罪責,免得讓旁人遭殃。

  一聽說李清不走,連安小哥都出聲勸,李清苦笑著擺了擺手道:「非是我李清不想走,委實不能走,倒是會連累小哥了,怕是沒人不知道你我親近的。」

  安小哥卻不合時宜的笑了笑道:「無妨的,開封府的大牢也是舊地,能陪公子重遊,小哥無怨言的。」

  「張管家,你稍待便多取銀錢,反正留著也是白費,李清也要勞煩您老了,莊內學琴的那些小姑娘,原是謝大娘托付我看顧,如今可不能叫她們隨我受苦,你且先帶去張家莊安置,待與謝大娘通得消息後再做處置。」李清轉身對張管家說道。

  這也是一個重要的事情,人的感情就是相處出來的,和那些小姑娘在一起這麼久了,李清是把她們當做自己家人看待的,況且她們本來是身入賤籍,要是牽連了進來,可能京城便待不下了,說不定要發送到邊關,這哪對得起謝大娘的托付?

  張管家一下便哭出了聲,「公子放心,小老兒縱得一死,也要護得她們周全,只是公子難道再無別的法子可想了麼?天地可為證的,我等委實並未參與謀反啊。」

  李清歎息了一聲,這不是什麼事實不事實,而是人家會不會信,逍遙會組織幾萬禁軍兵諫,咱李清卻說不知情?況且咱昨天不就是提前知道了麼?

  「對了,柳兄,你也取些銀錢便先去蘭台避避罷,放心,我李清絕不會將柳兄牽連進來的。」李清對柳七說道。

  柳七卻是搖了搖頭。

  「一則連太子都知道我柳七現在水雲莊安身,避也無用,二則柳某對三郎的安排卻不亦之為然的很。」

  哦,莫非你有什麼好辦法不成?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四章 偷得浮生一日閒


  做賊一定會心虛的,假如做了賊還不心虛,那一定是壞人而不是賊。

  李清就心虛,儘管他其實還沒打算去偷什麼。

  可人家柳七一點都不心虛,雖然他不知道偷了多少妹妹的心,可見要做大眾情人,首先神經一定要很堅強,英雄難過美人關,就是因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殺傷力太大,結果糊里糊塗泡妞泡成了老公。

  「三郎,怕是如此安排,有不打自招之嫌,此刻京城並未傳出任何消息,若是開封府來人,見水雲莊已先遣散眾人,不反而何?屆時三郎如何自辯?要真論起來,此乃謀逆大罪,三郎即便有心為眾人應下,惟恐就算只定三郎為從逆,這傾巢之下、豈有完卵?莊內眾人俱要被勾連進去,三郎能保得下誰來?」柳七慢條斯理的說道。

  「不但柳某不離莊,便是莊內眾人,亦不要離莊,張管家,麻煩去安置其他人等,言道現在已無事,平素該如何行事,現下亦然,斷不可叫眾人驚慌。」柳七說完,張管家拿眼睛看看李清,他當然不願意像李清說的那樣帶人去張家莊,那樣水雲莊不是全完了麼?現在聽柳七的意思似乎有辦法應對,那敢情好。

  見李清還有些遲疑,柳七歎了口氣道:「三郎你好糊塗,昔日周懷政欲作亂,寇老相爺幾曾參與過?也是被牽連進來,若不是仗著往日的聲名,此時早成刀下之鬼耳,假若三郎被勾連,我等又豈能安然?天下之大,恐無立錐之地,非是柳某要拿眾人性命相搏,惟今之計,只能與三郎休戚與共,便是被開封府都拿了去。過堂時也好為三郎做個見證,豈不比你一人之言為好?」

  這會李清才反應過來,自己急急的要遣散眾人,的確是心虛了,等到了開封府,自己要說不知情都不行了,要是事先不知情,怎麼會把莊裡的人都送走避禍呢?分明是做賊心虛。知情不報就是從逆,當然也可以解釋被石小公爺叫人關了起來,可是合莊上下就只有孫五一個人帶傷,而且還不重,這忠君之心劉皇后怕是不能認同罷,他李清可是能在黨項人千軍萬馬裡殺個三進三出的人物,難道會這麼輕易的被人關起來?

  昨天還覺得那些人態度不好可恨,今天卻恨不得是被他們五花大綁了,可見做戲一定要全套,安小哥提議是不是統一一下眾人的口風。就說是被石府重兵團團圍困。眾人竭力反抗未果,故而未能脫困的,至於傷痕麼?安小哥咧了咧嘴道:「若是輕了。恐官府不信,若是重了,又下不去手。」

  李清擺了擺手,不用了,這個用不著做假,撒謊這東西,小事情可以用用,大事上可要慎重,李清小時候調皮,在外面惹了事回家就得撒謊。而通常撒謊一開了頭,就需要一個更大的謊言去掩飾,往往到後來弄得不可收場,這可是他多年的經驗,惹了大麻煩,老實坦白承認錯誤,一般懲罰就會輕很多的。

  昨天的情形莊內可是人人都見著的,一百多號人啊,哪能個個經得住奸似鬼的官吏詢問。大人行小孩也不行啊,這一處露了破綻,那別的地方就是不做假,人家也不信你了。再說要自己去傷自己人,還像安小哥說的,沒法下這個手。

  「柳兄,你說開封府會信我李清不知情麼?」李清心裡沒底,惴惴不安地問道。

  柳七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也是,要是逍遙會大舉造反,別人告訴他石小公爺不知情,李清也是不會信的;可要是開封府不信,咱們一點都不預做安排,那不叫人家甕中捉鱉麼?見李清還要問,柳七歎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想要脫困,不在開封府信不信你是否知情,而在……」說著柳七用手指朝頭頂上指指,「而在於上面覺著三郎會不會謀反。」

  不行,這可沒把握,李清相信太子肯定不會認為李清是造反,可當初周懷政也不是造太子的反啊,不照樣被皇后給嚓嚓了麼?咱可不是寇准,沒什麼好名聲可以讓人家顧忌,反是臭名有些遠揚,而之前李清那些出格的行為,好像這皇后幾乎都有些縱容了,反常即為妖,李清可不覺得劉皇后會喜歡他。

  柳七的論斷得到了張管家和安小哥的支持,特別是張管家,這水雲莊可是他一手打理了多少年,現在一下子拋開,的確很是不捨,不過孫五卻不是這麼想的,「公子,既然情況不明,莫如我先到王老將軍府上打探打探消息再決定如何?」

  這可不行,現在找誰就是給誰惹禍,別說是王德顯了,就是龍翔軍那也不能聯繫,沒有為自己安危拖兄弟朋友下水的道理;見李清說的鄭重,孫五便勸李清還是先避避的好,等情況明瞭再做打算不遲,那清風寨也是李清的產業,自己想去看看還不成麼?哪怕說是看望劉叔和邊關的老兄弟也好啊;就是追捕文書到了邊關,想必那些將士也能網開一面的。

  李清有些遲疑,孫五這說法近乎有些無賴了,應該是他李清的一慣做法才對,哪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呢?不過只要李清他自己不走,將這借口放在若英兩姐弟身上倒是可以試試的,現在心頭亂如麻,也沒心思去細想柳七的說法究竟有幾分道理,要等到開封府的衙役上門,那就想怎麼樣都晚了。

  「小哥,去將若英叫來,張管家去幫孫五哥收拾行囊,備好馬匹,多帶盤纏,隨即便要上路的。」李清說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先把這兩個送走吧,謝大娘和雲三娘別人也很難硬牽扯進來,而若英這姐弟與他李清卻是同命連枝的了。

  若英不同意,不是很意外,不過她卻非常贊同先把若風送走,不管李清怎麼勸說都不行,小媳婦別看平時對李清是百依百順,一叫起真來,牛都拖不回頭,李清都有些冒火了,怎麼這麼不明白呢?你在外頭好歹還能想法子幫我啊。大不了再去擊鼓嗚冤好了,要是兩口子都被抓進去了,那不是全完了麼?

  「三郎,你休要再勸了,若英不會走的,生死也要同你在一起。」

  若英的話說得很堅決,見李清陰沉個臉,若英又放緩些神態說道:「三郎。自打延州一役後,若英便對自己說再不會離開你一步,你我夫妻一場,行得再遠些,也是脫了不干係的,你若有事,我豈能獨幸?沒得倒會牽連了若風。」

  這節骨眼上還要犯犟的,李清正想厲聲呵斥下,若風卻推門跑了進來「姐。哥。那些人走了吧,現下可是沒事了不?」

  得趕緊換上笑臉,若風這小傢伙跟他姐姐一樣犯犟的。要是他也知道情況緊急鬧著不肯走,那就麻煩了,李清佯笑道:「都走了,現下沒事了。」

  若英卻一旁搶著說道:「若風,想劉叔不?我們一同去看他可好?清風寨又有些拮据了,我與三郎要攜些財物過去,想必要遲些,你和孫五叔騎快馬先去替我們報個信好不?」說完還對李清使了個眼色。

  若風畢竟還是個小孩,興奮之下便未察覺到廳裡諸人神色有異,一聽可以騎快馬出行。又是干正經事,一疊聲的說道:「好啊,好啊,我現在馬騎得要比太子好很多呢,再遠都不叫累的,幾時便走?保準叫你們追不上來的。」

  李清和柳七交換了下眼色,罷了,看來若英是不會走了,便做一對同命鴛鴦吧。李清忙叫若英去幫若風收拾行裝,記得天氣冷,多帶些御寒的衣服。

  很快孫五和張管家也回到廳裡,因是騎馬趕路,包裹並不甚大,銅錢這玩意沉不好多帶,張管家此時可不會在意什麼精打細算了,在庫房裡見什麼東西值錢便塞包裹裡,銅錢不多,金銀玉器倒有一大堆。

  若英牽著若風的手出來時,臉上淚痕未乾,只是若風以為姐姐是為他擔心呢,小傢伙好不容易認為自己可以和大人一樣幹些正經事了,反是一個勁的安慰若英,「姐姐休要為若風擔心,出門後我不惹事的,必聽從孫五叔的吩咐,一定把信盡快送到的,姐姐隨後趕路可要慢些,別著急。」

  還真不敢多說什麼,怕說著說著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緒,將若風摟在懷裡使勁抱了抱,鄭重的對孫五一揖,「拜託了,孫五兄。」

  孫五壓底了嗓門說道:「一到了延州,我便會和劉叔商議,只要公子能保得性命,我等定會前來搭救。」

  幾聲馬嘶,揚起一片塵土,孫五帶著若風走了,若英依著莊門直到望不見兩人的身影才回轉身來,回首卻對李清展顏一笑,「三郎,許是餓了罷,我便去吩咐廚下備些好菜餚來,你與柳公子好好的喝幾盅兒,當補補昨日元宵拉下的虧空好麼?」

  反正事已至此,多想也是無盞,經過昨日一場驚擾,慢慢的水雲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小孩子總是忘性大的,沒多久又在園中各處追打玩耍,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

  站在欄杆邊,望著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景致,李清才忽然覺得這平常的生活原是這麼的好,水雲莊是那麼的華麗精緻,還有好些樓閣我自己都沒去看過呢,以前總覺得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現在才發現,時間與機會,人生總是那麼的少。

  菜餚很是豐盛,而且不獨為李清他們,整個莊裡都是大張宴席,一股濃郁的肉香隨風飄散,張管家今兒的手面可不小氣,反正省下來的錢都不知道是誰的,而且他今天也不是很講客氣了,李清叫他入座一塊喝酒,他也沒謙讓。

  既然要盡興,就不能少了歌舞,小樓上擺了五、六桌席面,將那些學琴的小丫頭們都叫了來,讓咱瞧瞧你們的技藝學得怎麼樣了?揀著自己拿手的操演起來,不必拘束,反正在座的個個都要唱小曲,連張管家都不能例外!

  開頭大家還能拿捏得住,可這酒一直喝到太陽偏西,到後來可是個個都有些醉意了,張管家百般推托不肯唱,李清便叫那些小丫頭扯著他鬍子灌酒,安小哥也有些失態,直嚷著要李清唱「姐兒頭上戴著杜鵑花」,說這歌他怎麼聽都聽不厭的,結果李清便連唱了兩遍。

  還是柳七騷包,他唱曲的時候也不要人伴奏,而是拿根筷子敲著桌上的碗碟,擊節而歌,「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好個針線閒拈伴伊坐,這人生快樂自有不同,卻處處別有意趣,管那個神童晏學士聽得順不順耳呢,咱李清就是喜歡,喜歡了就要支持,這支持就是李清舉著兩根筷子也一頓亂敲,敲得柳七唱走調了為止。

  好久不曾見若英跳舞了,本來李清還想摟著她來曲華爾茲的,無奈酒氣上頭,腳下有些虛滑,惹來一班小丫頭的哄笑,李清還不服氣了,笑什麼笑?安小哥去馬棚裡扯兩個馬蹄鐵來,咱今天叫你們開開眼界,見識下咱的踢踏舞,就不知道這樓板結實不,別給我踩得都是窟窿。

  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也得過且過,偷他浮生一日閒來。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09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五章 今宵酒醒何處


  地球是圓的,太陽是圓的,還有星星月亮的軌道也基本上是圓的,所以人生歷程似乎也應該是圓的,這個圓的的意思和圓滿沒多大關係,而是說我們總是會不經意的發現,我們常常沒到終點就會回到起點,就像我們赤條條的來到這個世界上,未必壽終正寢也許就要赤條條的離開,什麼都帶不走。

  李清有些醉,他本來沒這個功夫、也沒這個心境去考慮這麼複雜的人生問題,只是當文大人和曲大人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不自覺的認為這世界什麼東西都是圓,因為感覺什麼東西都轉。

  當然不是什麼都回到了起點,比如曲大人現在就不在開封府而在禮部任職,並且官升兩級做了郎中,而文大人依舊是開封府的推官,所以曲大人的三角眼似乎就顯得沒以前那麼猥瑣,氣質也有些軒昂了。

  儘管李清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些轉,可一瞧了文、曲二人上門,心裡還是明白的,沒見著後面還有十多個衙役麼,不消說,拿人來了,只是咱要是面露懼色,倒掉了黨項軍中殺個三進三出的價,因此李清笑嘻嘻的說道:「曲大人,你倒是聞信的快了,怎知我水雲莊今日大張宴席的?來來來,先飲上兩杯再說正事如何?」

  那文大人好像輕笑了一聲,曲大人好像有些緊張,先是板著個臉,李清一開口,又換做笑臉,聽了文大人的輕笑,又趕快重做嚴肅狀,「李三郎,今日本官可不是要來與你飲宴,說不得倒要得罪了。」

  李清擺擺手笑道:「得罪也不急在一時,曲大人你是常來的,文大人卻是素不登門,今日難得來一次,我怎可不盡地主之誼。先喝上幾杯,套套交情,異日怕也能寬容我李清三分。」

  文大人卻在邊上接口笑道:「本官與李三郎素無交道,也從不往來,李三郎緣何要與文某客氣?此時卻有心腸喝酒攀交情,怕不是晚了些?「李清一樂,靠,咱知道你文大人此時肯定是心花怒放、幸災樂禍的。這回咱可是又落到你手上了是不是?不知道開封府裡還有沒有個推官和你做對的,要是沒有的話,還不緊著你收拾我啊,也罷,老子還就不讓你看笑話!

  李清長笑道:「果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李某也未知與文大人尚能再會的,亦不願耳,然今日卻不得不會,應是有緣了,既有緣如何不痛飲三杯?且我水雲莊向來是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照應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同來樂一場,管他有什麼心腸不心腸呢?」

  文大人也是笑道:「好,好個銅壺煮三江,文某今日便與李三郎喝了這無交情的酒!」

  曲大人在邊上出聲喝止道:「文大人,今日是奉公事而來,怎可戲鬧喝酒誤事?快快支應差使罷!」

  那文大人伸手從桌上端了杯酒,回身對曲大人笑道:「曲大人如今是上差了,只是這差事卻仍是我開封府的公案,平素曲大人與李三郎相交甚厚,也是莊上常客;今日如何卻是連一杯酒也不賞個面了?真急在這一時麼?」

  李清在邊上聽了直樂。敢情這兩人不同部門了,還沒改性子,一說話就要拌嘴的,這文大人倒也有些性格,現在曲大人可比他官階高二級,他也不怕以後被穿小鞋?

  曲大人衝口說道:「休得胡言,本官哪有相交甚厚?」拿眼翻了一下李清,側過臉說道:「也是平常交際罷了,今日奉差辦公。怎可循私情?」

  說的也是,其實咱和曲大人的交情還真個就不深的,現在自己大禍臨頭了,不怪人家要趕緊撇清關係,也是人之常情,見文大人舉著杯酒對著自己,李清也示意安小哥把酒杯遞過來,自己抓著個酒壺,將杯朝文大人一舉,仰頭往口中倒去。

  想開些罷,自己掉進運河得而不死,已經是賺著的了,何況這一年多了自己過的也算是鶯歌燕舞,不小心牽連進這謀逆的大禍裡,說不定現在還成了主謀,也是沒法,可見人生且不能太得意的,李清喝完酒,轉頭對坐在案前癡癡望著他的若英歎道:「只是李清無行,卻要累及你了,可憐你脫得苦海,未曾過幾日舒適日子……唉……」

  若英淚珠從臉上滑落,卻沖李清笑道:「三郎說得哪裡話來,與三郎夫妻一日便是一世,這回你卻甩我不掉了罷?到閻羅殿上仍是夫妻,只是那孟婆湯可是休要去喝才好。」

  那鬼湯肯定味道不大好的,咱才不去喝呢,來,娘子,咱們喝一杯!

  這回卻是文大人說話了,「李三郎休要喝酒了,本官也是奉差而來,且過來聽發落罷。」

  李清才沒理他呢,走過去給若英斟了酒,還特意碰了碰杯,和淚眼婆娑的若英還相視一笑,喝完酒將酒杯一甩,回頭對著文大人笑道:

  「現下便發落罷。」

  「江陵人氏李清,雖居京城近郊,然無點半點向化之心,不體聖人之德,不遵君王之訓,狂悖妄行,放蕩無羈,自身勾連煙花柳巷不算,常引良家子行那有違德訓之事,聚眾娼門鬥毆於前,擾亂教化募捐其後,奇淫機巧,惑人耳目,不懲之無以正倫理綱常。」

  「李門柳氏,既蒙太子之德,脫籍於官伎,不思斂行以報天恩,循規以體聖眷,依禮而守婦道,仍拋頭露面於外,輕浮失之端順,誨淫哪得靜負,百姓側目,士子諱言,京城首善之地,怎容此等僻態!」

  「然我朝向以仁厚治國,不為舊惡斷人向善之心,蒙娘娘恩諭,著開封府將水雲莊余物沒入官中,李氏夫婦譴回原籍,交南京留守處嚴加管束,即刻起程!不得羈留,不蒙招無事不得進京。」

  完了?

  李清有些發怔,雖然酒氣上俑,這一會卻是清醒無比。

  剛才聽前半段還有些不耐煩呢,雞毛蒜皮的事情拿來說個鳥啊?咱可是謀逆了的,和這個比。那點小事算個什麼?等到聽見文大人言語中有說若英壞話的,當即便想開口罵娘,放你娘的屁,老子老婆哪點不守婦道了?分明是嫉妒!

  可文大人說的甚快,一下把處理結果說完了,還微微笑的看著李清,似乎很是得意,李清盯著文大人的嘴唇看了會。確定這片薄肉片不會再張開了,仍是有些不信,難道不是為石小公爺兵諫的事情?咱沒謀反?因為咱是花花大蘿蔔所以趕咱出門?

  「你,你,文大人,你再說一遍!」李清也顧不上什麼禮法,拿手指著文大人說道。

  還是這些,文大人比較厲害,這麼大段的話居然可以兩次說的一字不差,看來不是現編的。聽完文大人的話。樓上眾人全是怔了,那些個小丫頭乍聞大難,是個個花容失色。無助的看著李清,而柳七、安小哥和張管家都是半張嘴三個人互相拋眼風,惟有若英的淚眼下,反是綻出了一絲笑意。

  李清就不是笑意了,他有些想哈哈大笑幾聲來發洩剛才的惶恐,強忍著對文大人抱拳問道:「請大人寬限片刻,莊上住有延州軍士家眷等閒雜人,容我安置妥當,再隨大人上路可好?」

  文大人卻沒有回答李清的話,而是半轉身問道:「敢問李公公。這水雲莊是如何處置?」

  這時候李清才發現後面站的衙役裡面混著個穿宦官服色的人,看面貌只是有些眼熟,卻叫不來名字,聽文大人問起,那宦官袖著手說道:

  「雷公公已有吩咐,水雲莊原本簡陋,只有薄田數畝,破屋幾間,惟做太子遊獵處。方由宮中大興木石,現下收來也做不得什麼數,其田地本是宮中做撫恤將士遺孤賞賜,與李三郎本無干係,如今倉促間交接恐有不便,著仍由原先之人打理,稍後再做處置。」

  曲大人此時大聲喝道:「汝等可曾聽真?自此水雲莊可是皇家園地,你等可要盡心些,不得懈怠,出了差池可要吃官司的!」

  安小哥突然跳起來說道:「公子,小哥跟你們一起走。」

  曲大人厲聲說道:「不行,李清二人乃是交南京留守管束,豈容你自作主張!」

  李清忙對安小哥使個眼色,別鬧了,有這結果已經是求之不得了,可別生出別的事端來,這都不用想了,肯定是有人在護著咱,這懲戒不過是個借口,說實話李清雖然不想死,可自忖這次事情鬧得大了,皇后怎麼都不會放過咱,興許是太子在娘娘面前滿地打滾?還是丁老頭幫咱說好話了?這可不好意思,知道石小公爺想收拾他時,咱可沒想著給他報信的,抑或是王欽若?夠戧,這老滑頭還抱病呢,肯定不會這時候往上沾的。

  曲大人連聲催促,看來這差事就是要把李清兩口子馬上趕出京城的,其實李清也不想多待,就怕多待那麼會,又有變故,衝著在座的柳七、張管家、安小哥一拱手,說聲:「餘事拜託諸位了,後會有期了。」扯著若英的手就要跟著衙役上路。

  這可並不是李清沒心沒肺,這些人和他相處這麼久,感情不說似海深也至少有三層樓那麼高了,就是那起子學琴的小姑娘,現下也和一家人似的,只是酒喝得有些多,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次的懲戒絕對是個借口,咱大宋律也沒有因為男人風流或者女子不守婦道便要抄家的,要說和石小公爺的兵諫謀逆沒關係,李清打死也不信,現在人家說了,其他人統統不關事了,李清哪還願意這會子絮叨什麼感情,沒得給人惹麻煩,回見回見!最好都不認識咱。

  連那些衙役的臉上都有些不忍,何況張管家他們?而小姑娘們已經是泣不成聲,惟獨李清和若英手拉手兒互相望著,神色還有些像偷吃了糖果被抓,卻沒被打屁股的驚喜。

  那些女孩子被轟下樓了,宦官帶著幾個衙役隨著張管家、安小哥去封庫查點財物,曲大人這便要將李清押走,文大人卻出聲道:「此行雖有官船,李三郎還是帶些衣服盤纏罷,曲大人,你與李清相交已是有時,如何此時不可寬限一二?」

  曲大人聽了臉微微有些發紅,口中卻辯道:「不曾有允他帶財物的處置。」

  文大人哼了一聲,不屑的笑道:「也未曾有不允他帶衣物盤纏的處置,如今莊上已是沒入宮中,你等二人不妨回房去收拾些衣物,只是李三郎且不可讓我等為難,若是攜得多了,回去亦不好交差,且以半車為限,曲大人你看可好?」

  曲大人看了李清一眼,將頭側過去卻不作聲。文大人面帶微笑,站在欄杆邊看風景去了。

  還有這好事?只是李清覺得怪怪的,風水輪流轉啊,怎麼這一向看我不順眼的文大人倒特別關照了?曲大人的行為就很正常了,簡直太正常了,沒落井下石在這官場上已經叫做厚道!

  若英在收拾兩個人的衣物,李清卻在書房裡發愁,展子虔的畫是一定要帶走的,大李將軍的更加。李清還就喜歡那股子富貴氣。老顏的帖子不帶可是要招雷劈的,雖然李清自己不會寫毛筆字,到處收羅字畫的時候惟恐不夠多。現在卻是發愁有些多了。

  字畫還好辦,束成卷軸拿繩子這麼一捆,可也是兩大摞了,李清背上已經像個山上打柴的,可那些汝窯瓷怎麼辦?後世狂炒什麼青花瓷,那玩意還有個價,汝窯那幾十件可是不世珍品,連個定價都沒有。

  可怎麼拿呢?背上已經負著兩大捆字畫,兩隻手也拿不了多少啊,李清拿起這件放下那件的。真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忽而將瓷器全部放下,字畫也卸下來,李清撒腳丫跑到存放樂器的小樓上了。

  這可是水雲莊一開始的老建築,甭管張管家怎麼叨叨,李清就是不允許改變一點點,就是在這個小樓上,李清聽若英唱了《陽關三疊》,也就是在這裡。李清憑著一手亂彈琵琶才得了雲三娘、謝大娘的青睬,這可是咱李清在大宋發家的地方。

  從牆上摘下那把五弦琵琶,這地方幾乎日日都有人打掃,琵琶上更是一絲灰塵都沒有,絲絃在暮色裡放著幽光。

  若英已經將衣服細軟打成一個不小的包裹,見李清提著這把琵琶跑回來,對李清展顏一笑,全莊裡怕就是這傻兩口最開心了,大難不死,有不有後福不說,反正劫後餘生的感覺告訴人家,人家也不會明白。

  冬天的衣服還真是有些重,若英右手提著包裹,左手還要扶著李清的肩才行,李清也沒法幫,那些字畫在背上不老實,非要拿個手扶著,而另一隻手拽著琵琶呢,只好兩人緩緩一腳高一腳低的走來。

  曲大人看見這麼多字畫,眼睛有些放光,而文大人看看這兩捆字畫,又瞧瞧若英包裹裡那簡單的行裝,唯一惹眼的是若英在延州為李清做的那件狐皮裘了,裡面不過零星雜著幾件首飾,雖是貴重,但與傳說中水雲莊的奢華卻是不符。

  有時候一定要自覺,人家既然好心允許自己帶東西,那當然就不好私自夾帶什麼金珠寶貝,再說那些東西也在庫房裡,至於銅錢就免了,所以一到地,李清便主動將包裹解開,字畫也攤在地上,讓人家檢查下。

  曲大人眼熱是眼熱,倒沒說什麼東西不准帶走,而文大人笑笑,卻叫邊上的衙役幫李清將東西收起來,李清這會一個勁悔啊,早說你們幫我拿啊,還准我回去拿些瓷器不?喝水也要個杯子啊,咱還就習慣捧那個大花瓶喝的。

  要不是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撐著,這樣離開水雲莊沒準會很傷感,到了下面才知道開封府來了這麼多衙役,莊內早就沒人走動,而且連個熟悉的人影都看不著,門口的莊丁想是也被趕入房內,代而是開封府的衙役,只是眼光也不甚兇惡。

  「別回頭,若英,別回頭。」李清對若英說道,其實何曾又不是對他自己說呢?這可是他一直內心裡當做的家啊,當初大興土木時自己還不以為然的,現在卻覺得這一草一木都那麼親切,一樓一閣都那麼的美輪美奐。

  開封府的大車在粼粼的前行,想是看不見水雲莊了罷,李清不由得心內一陣酸楚,反是若英將手伸了過來,低聲道:「三郎也休要感傷了,和三郎在一起,若英便心安的,就是茅草屋又怎地?此行卻是回三郎故鄉了,若英也是江南人氏,從小便隨父行在外,家鄉的景致卻是記他不得,三郎到時帶我去看看好麼?」

  說的沒錯,此心安處是吾鄉,雖然江陵做故鄉是李清編的瞎話,可只要過的開心快樂,又何需管是不是呢?

  在虹橋邊上,早有一艘船在等著了。

  在這上面李清曾經偷窺過駕娘的,不過口哨沒來得及吹,只是不曾想著自己有一天也會在這裡上船,不過遺憾的是撐船的是粗魯的漢子,腰比李清粗了不少,就是彎成個弓也不會有風姿的。

  大大的官船,比延州的大,也要富麗很多,至少清漆刷過的船板還透著木香,不能說是不鄭重了,諾大的官船乘客只有李清和若英兩人,當然,那四個衙役就不算了,人家可是押解犯人的。

  曲大人暫時不想和李清多兜搭,文大人雖然今天很是網開一面,卻是交情不深,而且平素未必就看得慣李清的行為,不過是一時心軟罷了,所以李清和若英上了船,這送別的話卻是無從談起,既然沒話說,船工們就準備解纜撤板,準備張帆舉棹出發了。

  天色已是黃昏,今日雖然白天還有日頭,此時卻是雲腳壓低,惟有天邊透著些亮色,呼嘯的北風吹來,雖不曾下雪也是淒厲刺骨,河堤上站立的衙役在不耐煩的跺著腳,忽而遠處一陣馬蹄聲漸近,一人高聲叫道:「且等上一等,容我相送如何!」

  今天一點都不嫉妒了,不僅僅因為柳七笑得有些慘淡,李清覺得很是溫暖,不過口中還是嗔怪道:「李某不過是回江陵罷了,柳兄若是記掛,大可來江陵看我,奈何湊上此時過來相送,需知難免被人言語,於柳兄仕途有礙的。」

  柳七苦笑的搖搖頭,「此時說那些做甚,不曾想柳某才回京城,原是想與三郎相聚,三郎卻要遠行了,想來三郎也是灑脫之人,多餘的話休要說的,只是希文兄現在泰州,多少幫得上三郎,三郎可休要逞狷狂氣,有得人照拂,少得許多麻煩,三郎不畏苦,也須為若英娘子想想的。」

  好哥們,這會還擔心我李清犯倔強呢,咱李清素來不喜歡催眉折腰,因此不多登權貴之門,可要是為若英,放心好了,奉承話其實咱李清也是會說的,拍馬屁也在行。

  一直說傷感話可沒勁的,李清強笑道:「如今我去了江陵,這京城裡的千種風情可是都歸於柳兄一身了,但凡收斂些,沒得招人嫉妒。」

  柳七歎息一聲道:「三郎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了,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在文、曲二人驚異的眼光裡,李清差不多要蹦起來了,雙手扯住柳七急道:「好句、好句!柳兄可將這些句子趕緊填成詞,且記著一定要註明是送我李清的,聽見沒?要不再做個小序好不?記得,一定一定註明是送我李清!別忘了!」

  船開了,柳七想來剛才被李清突然而來的激動弄得有些發怔,手都揮得有些心不在焉,而李清站在船頭還在激動呢,媽媽的柳七,可千萬別忘了,你這首《雨霖鈴》是千古絕唱,那李白一句不及汪倫送我情,弄得千百年後都知道有他老汪這個人,想來咱李清也要千古流名了,要不要提醒柳七在小序裡使勁表揚我幾句呢?

  呀,來不及了,怕是大聲喊都聽不見了罷!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10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六章 順風船


  得意的有些早了。

  不知道柳永當年應該是送誰,才留下這千古名篇,那句楊柳岸,曉,風殘月讓蘇東坡都念念不忘,只是此時卻是隆冬,更無從談寒蟬淒切了,他與柳七剛才的告別儀式似乎不能算是很多情的,這樣一來,不知道柳七YY水平高不高,和後世的那些寫手們可有一比?要是厚道的都照實寫,這個千古名篇豈不是要變了味?這變了味怕就不能夠流傳千古了,那咱不是白高興了?

  不應該逼人家硬湊,名篇哪是那些日日更新的東西可以比的?只是此刻虹橋都隱隱綽綽成了虛幻的眉影,要反悔哪來得及呢?想到這李清不由得一陣懊惱,寒風拂面而來,壓了多時的酒氣上湧,李清扒在船舷邊一口吐了下去。

  「不該啊,不該。」口中喃喃說道。

  等李清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已經躺在船艙裡的榻上,想來還未天明罷,船艙裡搖曳著昏暗的燭光,見李清睜開了眼,若英趕緊端著杯茶湊上來,每次自家相公喝多酒醒來都是要找水喝的,李清半倚著身就著若英的手將茶一氣灌下,才發覺自己蓋的被子上壓著那件狐皮裘,這才醒悟到不是在水雲莊的家裡了,自己現在可是被遣送的「犯人」。

  當然嚴格來說還不算是犯人,額頭沒有刺字,身上也不曾扛枷,還有被子蓋,只不過薄了些,因此若英才會將狐皮裘取來蓋上上面,最好的待遇就是莫過於自己還有個老婆陪著,雖說臉上帶著戚容,可西施捧心也是一種美不是?

  一把將若英扯上榻來,抬手就為小媳婦脫鞋,若英不明就裡,以為自家相公又是性趣高張了,也不敢多掙扎,怕鬧出動靜大了。口中低聲急道:「三郎,三郎,休要鹵莽了,此處可不好聲張的。」

  將若英裹進被子裡,再將狐皮裘蓋在她身上,然後李清將她摟在懷裡,怕是小娘子坐得久了,兩隻手俱是冰涼的。瞧這丫頭急的,咱李清這時候哪會想到要雲雨貪歡呢?就是有這個心情也不行啊,這船板隔音效果肯定差的,不能叫人聽了去。

  「現下是什麼時辰,可知船行到何處了?」李清附在若英耳邊問道。

  被相公溫溫柔柔的抱著,若英想到自己剛才會錯了意還有些嬌羞,頭埋在李清的胸前,過了好一陣才在李清耳邊嚶聲說道:「怕是快四更天了罷,船不過是行了一兩個時辰便泊了岸的。」

  對了,這年頭還不興半夜行船的。想必連夜開出。只是要即刻轟我李清離京的一個形式罷了,李清拿眼睛掃了掃幾乎可以說是非常簡陋的船艙,輕輕歎了口氣。昨天還在自己鋪了幾床絲棉的錦榻上折騰自己媳婦呢,一轉眼便什麼都沒了,這人生可真算是多姿多彩了。

  其實李清還真個就不知足了,這艘船是江南東路漕運的官船,一般是用來運送物資到京城的,也順帶捎些人員,因此上給人居住的艙室就沒那麼講究,可比起一般的渡船,那可是要強上幾分,特別是偌大的一艘船。回航貨物都不許帶,也不准別人上,只為運送他李清兩個人,這已經算是鄭重之極,只是李清拿著這和他水雲莊的臥室去比,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麼好比?

  抬手摸摸若英的臉上依稀還有些淚痕,李清心裡有些愧疚,乍逢大變,自己沒心沒肺的一覺睡倒。把若英一個人扔一邊胡思亂想,小姑娘原本就經歷了家門遭難,這現在又來一次,怕不得愁得肝腸寸斷了。

  「若英,休要發愁的,到了江陵也未曾不是件好事兒,只是怕要窮些個的,屆時我們買上幾畝田,男耕女織的,也是一般的快活。」李清輕聲說道。

  若英在被窩裡摟住李清,「只要三郎在身邊,若英不怕的,反是現下心裡踏實了,去三郎的故里也是好的,興許能碰上親朋好友,三郎離鄉也久了,也該回去看看了。」

  碰上咱的親朋故友?怕是不大可能罷,要是碰上了一準是妖怪,何況咱老家根本就不是江寧的,只是這話現在也不好說,不知道千年前的江寧城說話口音和後世的南京話相差多遠,要是咱到時候聽不懂那可鬧笑話了。

  「三郎,你會耕田麼?」見李清沉思半晌沒做聲,忽而若英又悄聲問道。

  耕田?那是牛的事,和我有什麼相干!

  看來想像和現實總有些差距,田園牧歌似得的生活也需要一點基礎的,比如得會種田,至不濟也要會種菜,咱倒是會吃菜,不知道算不算數。

  「不說耕田了啊,你怕是也困了罷,閉上眼,乖乖的睡覺啊,相公講故事兒給你聽好不?」怎麼以前就沒發現兩口子躲被子裡說悄悄話也是件旖旎事情呢?咱老是嫌動靜不夠大的,看來以後得改改!

  也許是兩人都困了,要不就是李清講的故事催眠效果特別好,反正才說到岳爺爺帶著岳家軍殺奔牛頭山,這仗還沒開打呢,李清估計自己就睡著了。不過看來若英也是睡著了,反正沒問李清這昨兒的故事是發生在哪朝哪代。

  到了甲板上,李清有些訕訕的,幾個衙役沒見露面,可那些船工都在笑,不就是起晚了些麼?

  雖是逆水行舟,可此時北風卻緊,南行的船速度並不慢,加上他們的這艘又是空船,因此格外快些,只是隆冬時節,運河兩岸依舊積雪未化,草枯樹凋,加上這個時候一般人家還在過年呢,根本沒啥景致好看。往常繁忙的運河此刻也是蕭索的很,好久也沒看見別的船的經過,更不要說同行的了。

  風吹著有些冷,再說外面也沒啥好看,李清攏緊了袖管又要鑽回艙裡去,一個船工卻叫住了他,「這位相公,可曾肚饑?適才我等已經吃過了,為你留了些兒,要不熱下給你送來?」

  也不怪這船工和李清客氣,因為他們並不知道送的是什麼人。雖然有開封府的衙役在,可這小相公瞧著有幾分斯文氣,穿著也不賴,又不曾扛枷帶鎖,還帶著家眷,只是行囊簡陋了些,所以他們以為可能是個被貶的官兒。

  「也好,多謝這位大哥了。」李清可不敢怠慢,趕緊拱手謝道。自己是個被遣送回老家的人,沒啥可神氣的,思量道咱大宋好像盛行供給制的,自己這個准犯人怕是要自己掏伙食費的,只是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一文錢都沒找到,這銅錢太沉,他還真沒個帶錢的習慣,好在人家船工已經笑嘻嘻地跑開了。否則他李清總要臉紅一下。

  吃不下去。也許是心情影響,再說李清確實吃不慣麵食,何況那幾個饃也硬了點。將就著喝了半碗粥,若英也是一樣,不過小丫頭反是擔心李清別餓著了,剛才人家送吃的過來可沒說要收錢的,李清心裡合計這可不行,一來船工可是賺不了多少錢的,二則到江寧這一路上行程可不短,要是一直這樣,若英怎麼熬得下去呢?

  兩口子在船艙裡翻包囊,要說文大人還真是網開了一大面的。別看讓李清帶了些字畫而已,這可都是寶貝,光展子虔的那幅《游春圖》就是李清花一萬貫買來的,加上大李將軍的畫,還有顏真卿、諸遂良的真跡,要是李清到了江陵全脫了手,還可以做個小財主了,只是這些東西李清哪怕餓肚子也捨不得賣的,這可都是文物啊。以他不算清楚的知識也知道自己手上的這些寶貝,一件也沒能流傳到後世,都湮沒在歷史長河裡了,他可是準備以後弄個鐵箱子深深的埋到地底下去,當然要寫明是他李清幹的好事,順便把自己的生平也吹上一吹!

  而若英收拾的東西就完全體現了男女的不同,的確是好媳婦,光李清地內褲都帶了三條,值錢的東西卻很少,誰叫李清老喜歡她素顏朝天呢?金銀器皿大多都放在庫房裡,若英的首飾帶的都不多,可件件都是心愛的,拿起哪件都覺得心疼。

  「就這件罷,說起來還是高小公爺家娘子送的呢,如今賣了倒拂了人家一番好意,只是如今顧她不得了。」選了好久,若英才抓起一根玉釵放在李清手中。

  自己帶的東西捨不得賣,自然發言權就沒有了,不過也不是李清拘泥,這些字畫倉促間脫不了手,也根本賣不出個什麼價錢來,別忘了這可是在運河上,而若英更不是小氣了,水雲莊後期也說是富貴一時,尋常的東西若英也看不上眼,留在身邊的都是好寶貝,高小公爺娘子送的這根玉釵不是凡品,雕的那隻鳳活靈活現,就是鳳嘴裡含的那顆珍珠,單賣怕就得幾百貫。

  雖然是江南東路的船,可船上話事的卻是開封府的衙役,領頭的還是個都頭,人家可是老江湖,進得艙來拿眼睛往桌上一掃,見吃的東西都沒怎麼動,而李清手上抓著根玉釵陪著笑臉站在那裡,心裡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李清沒說話,他還先開口了。

  「李公子休要客套,若是要問京中諸事,按吩咐小的絕不能多言,公子還請莫要為難的好,至於這飯食,我等也是依例領的盤纏,實不相瞞,小的在京中聽過公子的名號,心裡也是敬佩幾分,並不曾剋扣的,簡陋亦是無法。」

  「都頭誤會了,李某怎敢有嫌棄之心,只是事發的突然,未曾帶足盤纏,將這玉釵送給各兄弟換錢打些酒喝可好?」李清強笑道。

  那都頭接過玉釵仔細打量了下,苦笑道:「非是我等要刻薄公子,實則按例如此,雖有心亦不能為,公子想必是個不曾吃苦頭的,也罷,上頭說將公子即送江陵,卻未曾限時日,只是這玉釵貴重,怕是我等兄弟湊盡所有,怕也值不得一二,前頭便是應天府,想必可當些錢來,屆時泊岸為公子走一遭罷。」

  多謝多謝,弄些酒來好不?對了,咱不愛吃羊肉的,還有能不能再弄兩個火盆來,我家娘子怕冷,被子也薄了些……

  還好,李清及時收住了嘴,因為那都頭的神色都有些怪異了,本來李清還想說被子最好是絲綿的呢,看來人都是由奢入儉難啊。好在那都頭並未生氣,反是一一應承了下來,走的時候留了句話,「咱弟兄可是佩服公子為人的,非是要圖銀錢好處。」

  那是那是,錢他媽的算個什麼東西,只是怎麼會佩服咱的為人呢?

  說不定還就因為咱風流好色會泡妹妹,有這本事本來就是男人都會佩服的!

  應天府。後世就是河南商丘,這個地方也是咱們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莊子、墨子的故鄉,而在漢唐時期,這個地方就是鼎鼎大名的雎陽,粱孝王劉武在這裡抵禦七國之亂,唐朝張巡就是在這裡率五千兵馬抗擊安祿山的叛軍,而到了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為了拱衛京城,將這裡升級做了南京,交通便捷,不但瀕臨黃河,宋朝的運輸大動脈運河也是從這裡過,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碼頭很大,卻沒有幾艘船停泊,想是新年才過,天氣又冷,連商家做生意的都不多,李清怎麼也是個准犯人身份,雖然他並沒打算逃跑,可人家當差的也得防著,因此那都頭拿著玉釵從跳板上上了岸,特地吩咐船工將跳板收起,就是怕他跑嘍。

  李清才沒想著跑呢。不過擔心若英老貓在船艙裡別悶壞了,有心想帶她出來瞧瞧熱鬧的,這應天府怎麼說也是個大城市了,可不許登岸,碼頭又很是蕭索,李清自己瞅了兩眼,還是縮回艙裡和若英說悄悄話了。

  怪不得後世什麼曖昧詞都和偷字沾邊呢,比如偷窺啊、偷情啊什麼的,當然還有偷人。像李清最擅長的就是考試偷看,那就一點都不風月了,如今大白天雖不怕人偷聽,也和媳婦躲一邊偷偷說話,感覺就是要好很多。

  想必那玉釵值些錢,一時也不好脫手,那都頭上岸許久都不曾回轉,李清和若英的話也說的正入巷,當然岳爺爺牛頭山大破金兵的故事是不好再說的了,要是若英問起年代來,就有露餡的風險,只是秦淮河的風光豈是一下能說完的?咱媳婦這方面開通的,並不以煙花為忤。

  正雙手比劃著秦淮河的花船呢,忽聽外面一下喧囂起來,前面還是說話,後面隱約聽見有人大罵了,怎麼還有人找官船的麻煩呢?這可是大白天啊。

  敢對著官船大罵的,自然就是官兒了,咱尋常百姓可是循著民不與官斗的天理,李清小心的把腦袋探出船舷,看看岸上究竟是誰在罵呢,瞧著來人的服飾似乎是個武官,年輕甚輕,想來也是個嬌生慣養的貨色,一張臉被冷風吹得通紅,身後還站著六、七個兵丁。

  只聽他罵道:「球囊的好大膽子,本官亦是江南東路的,奉的是官差,便是辦差的官船也可徵用,如今不過是搭個順風船罷了,居然被你等宵小所拒,待本官回轉,定要問你們轉運使討個公道來。」

  身後的那些兵丁也高聲鼓噪,叫船工放下跳板。

  可船上的那些船工恍若未聞,似乎根本就沒把這個官兒放在眼裡,臉上還笑嘻嘻的,李清覺得奇怪了,哪這麼大膽子?要是官兒搭個順風船也不算過分啊,反正他李清是不介意的,反正船上也空得很,正好一路上說話解悶。

  既然不像是找麻煩的,李清便上到甲板上,那幾個衙役本來冷冷的旁觀呢,一見李清上來倒緊張了,握著刀把圍了上來,李清抱拳問道:

  「發生何事了?這位大人何故大罵的?」

  見李清似乎與來人不認識,那幾個衙役的表情稍微放鬆了點,可還是前後將李清看護著,外面又冷風還大,李清是披著狐裘出來的,這白狐裘可是惹眼的很,碼頭上的那官兒也看見他了,一見他穿的衣服便認定他是船上主事得了,也不罵了,高聲叫道:「船上是哪位大人駕下,本官乃江寧守備手下指揮,奉兩淮轉運使張綸大人之命催調錢糧,汝等為何拒載!需知到了張大人面前不好回話的!」

  江寧的官啊,這以後怕不是咱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對咱李清而言正是要討好結交的啊,李清趕緊對船工說道:「放跳板啊,你等不是和兩淮轉運使一家麼?捎幾個人怕也算不得麻煩。「李清還真就沒多想,那些船工卻是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衙役,就是不動地方,卻聽身後的一個衙役說道:「李公子,我等不曾為難於你,你也不要為難我等,還請公子回艙的好,休說是一個指揮,便是南京留守親來,怕也是上不得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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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誤將江寧知府寫成南京留守了,在北宋時南京還不是江寧,抱歉!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10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生總是有意外的


  人還是要自覺,沒說你是造反,不代表心裡不認為你不是反賊,否則一個布衣被轟出京城,值得要開封府派衙役遣送的?人家言語上客氣,那是給你面子,給臉不要臉就不怎麼好了。

  李清原則上還是個識時務的,主要是剛才和若英聊秦淮河上的風光有些忘形,一時沒醒悟到自己可不是帶老婆出來旅遊的,如今聽了訓也只好乖乖的回艙裡去,讓那小官兒蹦腳罵去吧,反正也罵不掉塊肉。

  只是沒多久便感覺外面一陣喧囂的,船也靠了岸,聽得頭頂處似乎有些人來人往,這回李清可忍住了,就是不出去,剛才被一個衙役訓斥很有些傷自尊,不太幼小的心靈受了打擊,來了大宋朝這還是頭一回呢,想到這不免神情有些低落,到了江陵那地頭還不知道要被人怎麼埋汰呢!好像那江陵的知府曾經見過一面的,只是那會連寇相都對咱客氣,現下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難道人家還會和你稱兄道弟?

  倒是若英見李清神情落寞,忍不住到艙門口張望了會,回來告訴李清那都頭回來了,帶上來好些東西,只是並不見有旁人上船,想是那小官兒罵了會見人家不搭理,自感無趣的走了罷。

  買來很多東西?這算什麼?李清不當家可未必就是不知柴米貴,高小公爺家送的那根玉釵,要是正經的拿出來賣,少說也得一千貫,那都頭看起來也不是很笨,怎麼著也要當個三、五百貫吧,一個平常老百姓一家一年的開銷有個三、五十貫就已經過的很好,何況這是幾百貫?買肉還不買它一大堆?李清有些後悔當時沒堅持要一床絲綿被。

  自尊和自卑其實就是親兄弟,往往人在強烈的維護自己尊嚴的時候,就是心裡不自信的時候,比如芙蓉姐姐就沒這號問題,管你們怎麼說。老娘還就丫的媲美西施、賽過貂蟬,腰粗算啥?那是貴妃的富態!

  李清沒這樣強的心理素質,所以他就生悶氣,不說咱是犯人麼,咱還就不搭理你們!可船艙就那麼大點地方,轉悠幾圈也找到不啥新鮮得,李清只好爬進被窩,只是若英堅決抵制了誘惑。坐在邊上陪李清說話,就是不同意一起睡。

  「三郎也休要發愁了,等到江陵,過些時日風頭過了,那知府想必平日公幹也多,豈有時間真個管束的,那會三郎帶若英去延州好不?看看若風過的如何?三郎也去看看劉叔,還別說的,若英現下還真想騎馬了,三郎不是說大草原可任意馳騁麼。若英如今才明這暢意二字原是為何物了。對了,三郎又可見著娜仁姑娘了,可高興不高興?」

  咱這老婆還真就沒說得了。可不像後世,丫女人沒事嚷嚷著半邊天,一出事了就要埋怨男人沒用,一天到晚叫囂著愛情,棍子敲過來立馬就想東南飛;若英一陣絮叨,李清反覺得心安了許多,就是,愁啥呢?不就是被人鄙視下麼?

  本來已經迷迷糊糊要睡著了,一陣肉香傳來,李清的眼睛又睜開了。昨天吃的已經吐得差不多了,今天還就只喝點粥呢,加上天氣嚴寒,這香味還就愈加勾引人了,本想立馬爬起來,反正這肉還算是咱的錢買的,可瞧著若英帶笑意的眼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多時候外界環境的影響是要看條件的,河面上的風依舊凌厲刺骨。可現在李清在甲板上坐著不覺得冷了,而且兩岸的衰草枯楊似乎都有一種頹廢的美,無他,嘴裡咬著烤肉,低案下還多了一個火盆而已。

  當然並不是他一個人過的那麼幸福,雖是大官船畢竟還是小地方,何況船上也不和上次延州回來一樣,同行的是自家弟兄,老悶在艙裡也不行的,因此若英也上了船面陪坐在李清身邊,如今都算是人家押解的犯人哪還用忌諱的?再說李清有個漂亮老婆還一向愛顯擺。

  那些個船工也開心,按照吩咐本來是直放江陵,一路上只准泊舟不許登岸的,因此船上備了足夠的米面菜蔬,可這個什麼李公子嫌伙食不好願意掏錢來買好吃的,既然吃了人家的東西,當然對這李公子的態度就慇勤些,何況人家小娘子著實耐看,那些衙役就更加了,都頭還是見的世面少了,知道這玉釵是好東西,可也拿不準究竟值多少錢,應天府當鋪的朝奉給了他二百貫的價,他已經樂得忘了討價還價,因此買東西的時候也分外爽快,那些個肉能值多少錢?連酒都提了兩大壇,李公子怕冷要火盆,好說,甩個一貫錢就裝了半車木炭,剩下的錢還給每個兄弟各分了十貫。

  如今李清的艙裡燃著兩個大大的火盆,他也不惦記絲棉被了。

  舟行甚快,沒兩日已經是進了江蘇的地界,當然如今這塊叫淮南東路,前面就是揚州府了,一到了揚州,離江寧就很近了,行到這裡,運河已不再像通濟渠段那麼蕭索,時而便有船張帆舉棹擦身而過,兩岸的人跡也多了些。

  只是不管是岸邊的人還是來往的船,對李清坐的這艘官船都是側目而視,大冷天的誰沒事往外跑?自然是行色匆匆,順逆流的船也是滿載貨物的多,就是同一個方向的船人家也是急著趕路,從後面趕上來一會便把李清坐的這艘船甩得沒影了。

  當然人家注意到這艘官船並不僅僅是因為他行的慢,主要是船上坐的這些人惹眼,若英是一身紅,李清披著白狐裘,飲酒吃肉,烤肉的香味在這寒冬的運河上,頂風都能傳十里,誰能想到船上坐的是被押解的犯人,都以為是哪個官兒興致來了出來遊玩呢。

  人長得帥一點就算了,關鍵這騷包貨沒事還老唱歌,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心裡其實很快樂,只是隨身帶的這五弦琵琶有些不就手,畢竟和吉他不一樣,只能彈些曲調簡單一點的,而若英亦無雲三娘那般本事,什麼歌聽兩遍就能記下並能配出和聲,她可做不到。

  運河畢竟是人工挖鑿的。與黃河、長江沒法比,寬度基本上也就個幾十米,碰到人煙繁茂點的集鎮,人家見了這麼招搖的一艘船,自然要指指點點一下,而李清打小就是人來瘋,有多人看了還喜歡搖頭晃腦唱得更大聲些,所幸船上的衙役對李清的這個舉動倒不干涉。只要不上岸和人交流信息,這免費的表演如何好不看的?

  這不,騷包人又吼開了,「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這首《笑傲江湖》可是黃沾先生的得意之作,記得黃沾先生在談這首曲子的創作思路時說,越是大氣的東西,往往就越簡單,就如同「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一樣。寥寥幾個平凡的字,千百年來卻無人豪氣能出其右,因此這首歌他也只是用拉到多幾個音符反覆吟唱。愈顯出笑傲江湖的豪氣;既然要豪氣,當然李清就要扯嗓子才行,只是他正準備好好的啦啦它一通,若英扯了扯他的衣袖,「三郎,還是小聲些罷,此處卻是不大適宜的。」

  怪了,小媳婦也清楚李清心裡頭著實鬱悶,這豁達可是給人家瞧的,錦衣玉食、走馬蘭台。多好的日子啊,李清在水雲莊舒服的直想叫娘,什麼狗屁雄心,有懶覺讓人暢意不?如今卻一下都沒了,錢財也還罷了,來的容易去的也容易,這也是定數,自己還身為階下囚,別看在船上過的還算愜意。那是拿錢墊的,誰知道江寧知府胃口大不?心情好麼?自己可是交江寧知府嚴加管束的,要是人家專給小鞋穿呢?自己受點憋也就算了,若英也是在皇后的口諭中掛了號的,沒準也要受刁難,媽媽的你說咱中國人怎麼老和出身過不去呢?

  若英知道李清的心情,因此之前李清在船上放浪些也是從不出言勸阻的,再說她也愛聽自家相公唱歌,要知道自己嫁地人可是懶性子,難得一氣唱個沒完呢,李清也奇怪若英怎麼會叫她小聲點,拿眼睛不解的望向她。

  若英用眼睛往邊上一示意,李清順著眼光往岸邊望去,還真個唱得忘形了,沒留意岸邊有這麼多人呢,只是這裡又不近集鎮,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大冷天趕路?李清將手中的琵琶放下,走到船舷邊細看。

  只看一眼,就明白若英為什麼叫他小聲了,話說他李三郎唱曲在京城還有些許名聲,如今煮酒拂琴,憑江而唱要叫文人雅士瞧見了,沒準還要擊節而歎,認為他李清有些風流逸趣,這些人就絕對不會,不是因為人家沒素質,而是人家都是窮人。

  大冷的天,就沒見有人穿得暖和的,個個面有菜色,而且還是拖家帶口的多,有些個小孩衝著李清這船直吸鼻子,分明是聞到了烤肉的香味。這世上總有貧富不均的,可李清就沒見過大宋有這麼多的窮人,延州那塊百姓雖然窮點,也沒到大冬天衣不蔽體的架勢,瞧著岸上的這些人穿著打扮和神態,應該是逃難的。

  李清有些不明白了,咱大宋不禁土地兼併,因此對流民的管制不算太嚴,可這麼多人一起逃難遷徙,地方官肯定不允許的,再說這邊的海水潰堤可是發生在泰州那一塊,怎麼這些人都是從北往南走呢?

  不明白就要問,可一問之下連李清都傻了眼了,原來這些人逃難和他都有關係!

  船上的船工可是一直在運河上跑的,對這事的來龍去脈是一清二楚,「李公子,原本這些人未必要逃難的,說來便話長了。」

  去年六月,黃河於滑州城西北天台山決溢,河水漫溢州城,並氾濫澶(今河南濮陽附近)、濮(今山東鄄城北)、鄆(今山東東平)、齊(今山東濟南)、徐(今江蘇徐州)境,受災十餘州,所幸這次的災情不算太嚴重,朝廷也是第一時間叫倉司放糧賑濟災民,還調撥了廂兵築堤治河,並提供了大量的薪石、楗橛、芟竹,黃河的決口倒是很快就堵上了,可偏偏淮南東路的泰州也發生海潮潰堤,本身這事不至於影響的,京東東路和淮南東路的倉司互不相屬,而且京東東路離京城近些,平時還要多受朝廷重視,都受了災。要調撥糧草物資也是從其他路收集,可這次不一樣了,似乎朝廷要偏心淮南東路很多,而且泰州那邊還要大修海塘,因此京東東路得不到江南各路的賑濟物資不說,朝廷還頒下嚴旨,叫就近各路都要調撥物資支援泰州。

  看來不獨天下父母會偏心,這朝廷也偏心的。本身就遭了災居然還要去幫別人,黃河口子一堵上,那些個薪石、楗橛、芟竹等東西都轉送泰州了,連京東東路的倉司也被迫向泰州運糧,那些個官兒被朝廷嚴加催逼總要先考慮自己的前程,這一來,便苦了京東東路十幾州受災的百姓。

  大水把什麼都衝跑了,朝廷賑災的這些糧也只夠每天熬些粥喝,天寒地凍如何熬得下來?可這些災民聽到了傳聞,泰州那邊大修海塘。而且還要修幾百里。人手不足,正四處招攬民夫呢,據說去參加修堤不但能吃飽。還幫你搭棚子發衣服,老百姓不就是想有個活路啊,於是早在秋天起,便成群結伴南下了,有些人故土難離,等到天氣冷了熬不住才動身;至於本地官府還真不怎麼干涉的,走了些人正好減輕本地的壓力,這些百姓可不是逃難,人家是去泰州做民夫,與咱的政績可無關係。

  「公子瞧瞧。莫不是老弱的多麼?」

  李清傻站在那裡,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果然是地位不一樣,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同,難怪朝廷之前不大同意范仲淹修堤,原來是京東東路也遭了災,若是兩地都以賑濟災民為主,怕是沒這麼捉襟見肘罷!

  偏偏范仲淹要修堤,修堤要消耗的東西可比賑災多哪去了。興許朝廷也未必就是不同意,是想晚點罷了,可他李清在京城為賑災轟轟烈烈的鬧了一場大戲,連太子都捲了進來,朝廷很快便同意了范仲淹的修堤之議。

  范仲淹也是急性子,說干便動手,有了朝廷的旨意,自然是向各路催要東西,本來修堤的錢是朝廷掏的,可倉司本來就是朝廷的錢袋啊,兩下湊一塊,便出現了這麼多在李清面前逃難的災民。

  李清當然明白其中的奧妙,朝廷別的分派是否合理不說,他募捐而來的幾百萬貫可並未送到泰州,而是絕大部分入了內藏府,那能買多少糧啊,至少給京東東路這十萬受災百姓吃到夏收都沒問題,而這幾百萬貫的數額現在自然是各路分攤了,那會聽了丁謂的話,以為那樣做還能討皇后一個好呢,誰知道還有別的地方遭災啊,京東東路受了災不說,至少也要承擔一部分募捐的款項,也就是說,這逃難的災民肯定有一部分是他李清造成的。

  若英見李清面有愧色還以為李清是見了不忍心呢,她哪知道李清在一個勁後悔啊,要說這小子有多大的善心那是閉著眼說瞎話了,反正眼不見心不煩的,要不是衝著范仲淹,他也未必就想著就去募捐,募捐也罷了,還想著什麼一舉兩得,咱有那麼聰明麼?直接把錢糧送給范仲淹不就完了?興許根本擾不著京東東路呢,說白了這善心裡還是夾著自己的私心。

  希望千年留名的范公堤能和自己沾上關係,瞧瞧岸邊的災民,這名聲可是拿人家的命去換的,李清再沒心沒肺,多少還有些惻隱之心,何況這事與自己有牽連呢,李清忽得轉身走到幾個衙役桌前,衝著那都頭一揖到地,「都頭,但凡饒我李清一個薄面,於前邊命舟泊岸如何?如今船上食物有多,盡施與災民可好?我亦不再挑食,便是節儉些也是好的,若不放心,屆時我便在船艙內不出來,亦或拿繩縛住我?」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不獨李清一人,所以並沒有拿繩綁李清的事情發生,而李清當然要自覺,和若英待在船艙裡就沒露過面,跑出去分派東西給人,那是表面文章,何況李清心中有愧,還不大好意思見人呢。

  舟又復行了好一陣子,李清還是悶坐在艙裡,這會哪有彈琴唱歌的興頭,也罷,何苦裝個瀟灑的樣子給人看呢?咱就是心疼水雲莊得失了,咱就是懊悔自己當初的放浪了,咱就是想謝大娘和雲三娘了,媽媽的好歹也是後世人啊,怎麼一得了勢就忘了盛極而衰的道理呢?記得自己還騷包的學領袖揮手呢,揮手揮地漂亮就和人家一樣聰明了?靠,不能提,咱躲被子裡哭一個去!

  現在可用不著誰來提醒李清實質上是個犯人,他已經自己把自己當犯人關在船艙裡了,相反那些個衙役、船工反是對他客氣了很多,李清不出艙了自有人把酒食送入艙來,而且質量並未曾降低多少,只是李清喝悶酒多,肉已經沒大興趣吃了。

  若英還是不明白自己相公怎麼一下便意興蕭索了,做了錯事李清還就不大愛坦白的,這可是從小養成的好習慣,誰願意自己往自己臉上抹黑呢?在老婆面前的光輝形象一定要維持住,天下男人可要記好了,甭人家一溫柔你就什麼都說,否則以後小娘子崇拜的眼光哪還會有呢?

  李清這兩天在船艙裡不出來,那些個衙役可鬆了口氣,他們其實也鬧不清楚李清究竟是犯了什麼事情,要說是犯人吧,上差又說不能怠慢,要說不是犯人,又被吩咐到江寧之前絕對不能讓李清和人交通消息,更不能讓人跑了,特別是這揚州到泰州這段,這可是要特別小心的。

  眼見著船馬上要到蘇州轉入長江,衙役們徹底放心了,他們其實也不是很擔心李清逃跑的,反正船就不靠岸,而李清小兩口膩膩歪歪整天貓一塊蜜裡調油似的,就算李清水性好能遊走,讓他帶個小媳婦一塊試試?別忘了這可是冬天。

  李清壓根就沒想過要逃走,逃哪去?現在朝廷給他扣了頂風月的帽子,擺明就是不追究他和謀反沾邊了,他這一逃不反也反了,逮著了肯定殺頭,而且還會連累若風,沒準清風寨也要沒收,關鍵是他為什麼要逃?

  既然不想逃,李清半夜起來小解就很坦然,某些私生活媳婦是不用避的,只是船艙隔音效果很不好,就算是其他人是男的也不想讓他們聽見,何況在艙裡也悶得久了,出去遛遛腿,再說站在高處往下尿,這事也是好久不曾做過了,重溫往日的快樂去,雖然下面是河水而不是小夥伴。

  披了狐皮裘往外走,人還有些懵懂,在船頭尿完一大泡後,忽而神清氣爽了起來,才發覺居然今夜有很好的月光,幾顆寒星在雲間閃爍,連風吹在身上都不是特別刺骨了,冬天能有這景致可算難得,李清深吸了口氣正準備回船呢,突然覺著船有些晃動,仔細一打量,船竟然在動!

  這可不對,這麼多天就沒有晚上行船的時候,而且明明記得今天天未黑便泊了舟,李清抬頭往船尾瞅瞅,並未見到有船工在駕船,難道是沒泊好船在順水漂?只是這時船尾一道刀光忽然被月色映入了李清的眼睛,李清心裡一緊,船尾有人,正想開口斥問呢,忽覺脖頸一涼,一把利刃橫在項上,耳邊一個聲音低喝道:「休要出聲,否則要你狗命!」
huro 發表於 2008-6-25 15:10
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五十八章 落水狗與喪家犬


  要說李清加上後世的經歷,也算是見過些場面的,可從來沒有碰到過打劫,也沒想過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男人家家的,誰怕那個?劫財沒有,劫色好商量,雖然沒被劫過色多少有些遺憾的,只是現在可不能這麼想了,他沒色但他媳婦有啊,而且還不只一點點,斷斷不能叫人劫了去!

  李清也沒多想,仗著狐皮裘有些厚度,右手臂將脖子上的刀鋒一格,身子半蹲向左轉,一個左肘便狠狠的擊在後面那人的小腹上,後面那人哪想到李清會不顧脖子上架的刀啊,男人為妹妹的色拚命的時候,很有些狗急跳牆的決絕的,這一肘來的甚猛,那人疼得腰一彎,不由得低呼了一聲。

  李清這會可是警醒的很,這一肘撞過去他就知道今天夠戧了,觸手處的肌肉結實的很,這麼一下還沒能把人家給放趴下,正面放對那肯定不是對手,何況人家手上還有刀,趁著那人還沒能直起腰,李清撒腳丫就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快來人啊,有人打劫啊,快起來啊!」

  如果在平地裡,李清絕對有信心甩掉後面那個肌肉男,何況才挨了自己一肘,只可惜這是在船上,只能沿著船舷跑;他更不會傻得跑進船航,叫人家甕中捉鱉不說,裡面還有自己花花老婆呢。

  這官船在運河上算是大船了,可用來逃跑就顯得太小,要是鐵達尼號那麼個大遊艇就好了,藏貓貓李清最拿手,本來圍著船艙轉也能支持個片刻,後面追上來那人的腳步果然有些拖沓,只是李清先頭不是瞧見船尾處有刀光麼?如今那刀光正在船尾處等著他。

  無所謂形象了,李清藉著衝勁,雙手往地上一趴,刀光從頭上掠過砍在船桅上,李清順勢一個前滾翻從那人的腿邊滾過。正要立起身來轉向跑,誰知這狐皮裘甚是礙手腳,一時還立足不穩的,那人也不急著拔刀,斜出一腳,踹在李清的屁股上。

  話說屁股這東西肉多,原本就是專門承受人家踹用的,只要不硬扛。一般都沒什麼大傷害,可這時李清卻要使勁硬扛才行,無奈人家腳勁甚大,扛也扛不住,反是屁股一陣酸痛,而人還是如斷線風箏一般飄起,撲通一聲掉下了河。

  冰冷刺骨的河水,李清先是全身如刀扎一般,好一陣才活動開身子,只是這次掉在河裡。他委實有些著難。沒有第一時間想著保命,就為了那件狐皮裘,李清可不是小氣。只是若英給他做這件衣服的時候,他正是在延州受了傷,躺在床上,看著若英在燈下一針一針的縫製成形,這件裘衣已經是那段日子的見證,李清捨不得放棄,可那狐皮裘入水卻是變成沉重的很,等李清掙扎著脫下來,一隻手拽著衣服,另一隻手划水浮出水面的時候,那船卻是行的遠了。

  這要是在岸上看船行,還覺得速度很慢,可你要在水裡就不一樣了,就這麼一折騰,船離李清落水的地方都有幾十米了;李清之前在船上一通大叫,那聲音也和狼嚎差不多,把船上的人都給驚醒了,現在李清在水裡也聽到乒乒乓乓的兵刃撞擊聲,正準備奮力游上去幫一把手呢。忽然發現不遠處有一艘船以極快的速度靠了上來,不亮燭火,黑黝黝的看不出什麼來路,只見這船還有幾米的距離未曾靠上去,來船上飛起兩個人影,在月色的輝映下,猶如兩隻大鵬鳥一般落在官船上。

  李清覺得眼前一黑,完了,人家還有幫手,船上自己面對的那兩個拿刀的李清已經自付不是對手,現在又加兩個會飛的,那幾個衙役不是白給麼?短短的時間裡,李清迅速做出了決定,他既沒喊叫,也沒再追著船游,而是朝岸邊飛快的游了過去。

  這次好,有月色幫忙,至少堤岸不是顯得那麼遠,看來這次不會發生穿越的事情了,想必被人踢下水的速度不夠,運河的河面並不寬,李清三兩下划到岸邊,雖是貓著腰悄悄上岸,可渾身上下一個勁地發抖,牙齒響得像雞啄米。

  勉力將狐皮裘抖了幾下,李清只是大約估計了下方向,抱著裘衣撒腿便往遠離堤岸的方向跑,數九寒天啊,江南雖不像北方那樣河水結冰,可水溫離零度也差不了多遠,現在李清渾身上下濕了個透,在寒風吹襲下,他能堅持幾分鐘?就算他能堅持下來,不馬上跑遠,等那些飛來飛去高手發覺他不在船上,找到他一樣是個死字。

  跌跌撞撞跑了有一、二里地,李清才覺得身上有一些暖意了,堤岸早就看不清楚,所幸在船上穿的是薄底快靴,這種鞋子的底是千層布納的,雖然濕透了但吸水並不多,李清可不敢停,他知道船上的人一定會四下搜尋他,現在只有跑的越遠才越有生機。

  這可不是李清撇下若英不顧,小媳婦能跟他共患難,他也不是無情人,只是在河裡泡著見到人家有高手在後,一瞬間他便明白了,這絕對不是什麼尋常水盜來打劫,而是特意來收拾他的;要是尋常的盜賊,李清肯定不逃,因為小毛賊肯定會對若英見色起意,那會大不了拚死反抗,落得個黃泉路上同命鴛鴦也算了。

  可特地來的高手劫殺就不一樣了,目標就是針對他李清的,只要他李清能逃走,若英反而能保住一條小命,而且還無須為難若英去追問李清的下落,因為他們馬上就會明白被踢下水去的人就是李清,所以他李清只能逃。

  至於追殺他的人是誰派來的,這可就複雜了,劉皇后有可能,沒準那些飛來飛去的高手,就是宮裡的班直,想必覺得用謀逆的罪名殺他李清有些牽強,所以遣送出京城再叫人劫殺於道,這樣報個遇匪身亡,別人也沒什麼話說,小太子滿地打滾都不行了。

  假如不是劉皇后派來的,朝廷中的那些個官兒也有可能,錢「芳尊」不就恨咱恨得要死麼?人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了,被李清當面都削過面子,文壇領袖啊,這口氣肯定嚥不下去,趁著李清落了難,請些人來去掉這顆眼中釘,出出心裡的惡氣。對了,還有曹利用,樞密使的侄兒那麼好打的?人家就更簡單了,掌天下軍權,派幾個殺手還不是小菜?就是太學裡的那班學子都有可能的。反正李清已經落毛鳳凰不如雞了。

  如果把這些曾經得罪地人扒拉一邊,還有個可能性是李清想都不願意去想的,石小公爺的舉事絕對是壞了菜,他的下場肯定好不了,可為啥李清只因為個風月名聲被遣送回籍?石小公爺可是用逍遙會的名義做號召的,他這個名譽主席卻被輕縱說明了什麼?逍遙會絕對不會被一網打盡的,以石小公爺的心性,這麼驕傲的人是不會輕易低下頭服軟,出賣自己兄弟?李清敢拿自己性命擔保石小公爺不會做那樣的事情,沒準還會把什麼責任都扛下來。那逍遙會其他的弟兄會怎麼想?是因為他李清的出賣才導致石小公爺功敗垂成的。否則他怎麼會沒事呢?所以,這殺手還有可能是逍遙會的弟兄派出來的。

  李清一邊跑一邊覺得心裡委屈,不管是誰派人來追殺他。他都覺得委屈,你說好好的在水雲莊睡懶覺歎日子,怎麼現在一會就成了落水狗了?咱可真沒幹啥出格事啊,咱聖人不是說有忠恕之道麼,好好的教育,咱改還不行麼!

  高一腳,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覺得手上抱的狐皮裘越來越重,奔跑給身上帶來的熱量這會也抵禦不住凜冽的寒風,濕透的衣服更是冰涼刺骨。停是不敢停的,一停下來怕是更加冷,可老這麼跑也不行,李清也不清楚究竟跑了多久,肯定不止十里地了,這可破了記錄,自打生下來就沒一口氣跑過這麼遠,想當初大學測一千米他都要偷偷地少跑一圈。

  夜色依舊很濃,畢竟不是汴京。四週一片寂靜,連個蟲子叫都沒有,只有李清的足聲和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月色下遠處映出一個村落的剪影,李清沒辦法了,直奔村子而去,要是後邊追兵上來也只能認命了,因為他實在跑不動了。

  可還沒近村口,就聞到幾聲犬吠,嚇得李清趕緊收住腳步,這半夜的把人吵醒,還不拿他當賊看啊,再說夜深人靜的,這狗叫不是給後面的追兵指明方向麼?想到這便輕手輕腳的往前蹭,希望能在誰家門口看到晾曬的衣服,好歹換下自己這身濕的再說,大不了把自己的留下,咱這內褲都是蜀錦的呢。

  可這是大冬天啊,誰會把衣服晾在外面?那還不凍成冰棍了,連過了兩家,門口什麼都沒有,本來瞧著有一家似乎殷實一點的樣子,可還沒靠近,遠遠的就聽見低沉的狗叫,嚇得李清趕緊跑遠,幸好那狗並沒追出來。

  媽的一條看門狗神氣個啥?咱是落水狗,親戚!是親戚就不該那麼凶才對!

  剛才是顧著逃命,這人身上的潛能爆發了出來,才支撐了這麼久,現在注意力轉到偷東西上面,李清沒一會就覺得腳步發虛,四肢冷得都有些不大聽使喚了,頭更是疼得要裂開,正準備在泥地上躺一會呢,忽然發現離村口不太遠的小山上,有個小屋子透了些亮光出來,有光就有人啊,李清實在想不了太多,使出吃奶的勁奔小屋而去。

  只知道門沒有閂,一推就開,屋子中間燃著一堆火,為什麼要屋子中間燒火呢?李清還沒想明白這問題,腿一軟身一斜,便人事不醒了。

  朦朧中只覺得有人在給自己餵水,舒服,溫熱的水順著喉嚨下去,李清覺得自己就像久旱的花兒一樣,整個人都舒展開了,只是眼皮還是很重,只聽邊上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說沈老道,這小哥該當是熬過來了罷,怎地還不醒呢?」

  「賊禿,你卻不曾言你那方兒好使麼?如今何需問本真人,好不好也是定數,操這閒心做甚?」這個說話的聲音洪亮些,只是聽來也不年輕了。

  卻聽之前那蒼老的聲音怒道:「小雜毛,老衲不過問上一句罷了,你那龍虎山的符水不是也不濟事麼?若說定數,莫若我教的劫數可釋人生,一生一死方為一劫數,三百年一小劫,一千五百年一大劫,終無可避,當年我佛如來便是歷……」

  「無知!賊禿還是早日西去的好,何苦在人世受難,三百年?當你是老烏龜麼?」被叫著小雜毛的人罵道。

  暈很,李清在迷糊中都有些弄不清爽了,怎麼一會雜毛一會賊禿的,道士和和尚攪在一塊?這可不大合情理。而且聽來聲音都不大年輕了,都是出家人啊,怎麼火氣那麼大?他有心想睜眼看看,可使出全身的力氣都翻不動眼皮。

  那「小雜毛」罵完之後,李清覺得邊上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過得良久,只聽那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三更天了,我自去打更罷,你便在此瞧著這小哥。要不,再用符水喂喂,興許這回管用。」

  「賊禿瞧仔細些不曾?休要又看錯了,上回你敲早了,許老漢罵了我兩日的。」那沈道士懶懶的說道。

  卻聽那蒼老的聲音不屑的嘟囔著,「如今又無甚活計要做,早一會遲一會,打什麼要緊,敲完了你便也可早些安歇,可怪不得我來。」說完,聽得腳步聲慢慢遠去了。

  也不知道那沈道士在忙些什麼,希希索索好一陣,然後便有一隻手托起了李清的脖子,一隻瓷碗湊到了李清的嘴邊,李清還正想喝水呢。張開嘴就喝,可剛一入口,我呸!這水什麼味啊?一股子燒焦的炭味,李清直接就吐出來,正在這時,猛聽遠處傳來「梆!——梆!梆!」的聲音,這聲音在夜晚還顯得特別清晰,李清一下便把眼睛睜開來了。

  我的天,這還是小雜毛?鬚髮都已經花白了。的確是個道士,不過看衣服是絕對認不出來的,那身袍子早已經瞧不出什麼顏色,只是可以肯定上面不止有一種顏色而已,能確定是道士是因為他紮著一個朝天髻,也就是像牛鼻子一樣的玩意,不過很散亂,一雙手也是筋節盡顯,不過臉上倒是頗有些油光。

  這所謂的「小雜毛」怕不都得五十歲了?這樣算來那老賊禿該多大!

  之前李清將水吐了出來,沈道士放下碗收拾自己被吐濕的衣服去了,並沒有發現李清睜開了眼,李清側頭往那碗邊看去,靠,難怪喝不下去,這水都是黑的,莫不這就是龍虎山的符水?聽他們說話的意思,咱之前還喝了不少的,這不成了黑心腸麼。

  那沈道士回轉身還一邊叨叨,「怪了,怎的符水都喂不下去了,莫非真個不成了?」

  李清心道之前是老子人事不醒才會喝下這玩意,現在醒過來當然不高興喝,好奇怪麼?要不你自己試試味道!

  沈道士一轉過身,正對上李清的眼睛,嚇得差點坐地上,李清張嘴想說話,喉嚨裡只發出絲絲的聲音,還是口乾的很,李清沖沈老道把嘴張張,示意要喝水,沈老道拾起地上的碗,嚇得李清使勁搖頭。

  一大碗熱水下肚,人又舒服了不少,李清心裡明白肯定是人家救了自己這條小命,沙啞著喉嚨掙扎的說道:「多謝仙長救我,此處又是什麼地方?」

  沈老道還未答話,聽見腳步聲自外而來,這沈老道一跳而起,轉身叫道:「賊禿,快來瞧瞧,醒了醒了,卻還是我這符水管用的!」

  打外面躥進一個光頭和尚,和老道士一樣,身上的衣服絕對不能稱之為僧衣的,不過渾圓的一個腦袋,上面兩道花白的長眉,的確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樣子,只是這高僧一開口,讓李清哭笑不得。

  只見那老和尚手朝地上的瓷碗一指,「小雜毛,倒要糊弄老衲了,這符水明明就不曾喝,分明是老衲的佛方兒生的性,只是不曾即刻醒轉罷了,休要賣怪弄巧!」

  「若無我那符水入口一激,如何人會醒來的,龍虎山的真傳豈是你等凡夫俗子能明白的!若是再喝上兩日,貧道保管小哥健壯如常。」沈老道不服氣,大聲駁斥道。

  符水就是燒的紙灰對水,那佛方弄不好就是香灰湯,得,這兩樣我可都不想喝了,不過李清明白自己的小命就是這兩人救回來的,只是此刻佛道兩家正在進行大辯論,把他給扔在一邊了。

  「兩位仙長、高僧俱是我救命恩人,這符水、佛方都管用的,只是我現下無需再喝了,倒要請教二位,此處是何方?適才可有人聲靠近麼?」李清提高聲音說道。

  剛才聽見報時,才三更天啊,李清見著又是晚上,還以為自己不過是躺了一會呢,這可不行,遠近就這麼一個地方有亮光,那些追兵也能看見地,興許也就找到這裡來,沒法子,咱還得接著逃。

  這李清也不細想想,在運河船上他是睡了一覺中途醒過來的,那會都已經不止三更天了,又跑了那麼遠的路,怎麼會現在還只三更天,難道時光會倒流抑或他是劉飛翔?

  李清開口出聲,那佛道二人也停止了爭論,不過都沒回答李清的問題,因為他們就沒明白李清幹嘛要問有人靠近沒有?這破土地廟平時大白天都沒人來,難道半夜誰發神經要來瞧瞧兩個老東西不成?

  無需置疑土地廟怎麼會有一僧一道,而且還要打更,在咱大宋稍微像樣一點的城市裡,更鼓不斷,自有官府安排專門的人打更報時,而開封府直接就讓衙役兼了這個差,城外的村落莊寨自然也需要知道時辰,可他們卻無需去請專門的更夫,因為有人自願做這個事情。

  官兒的等級森嚴,平常人也分三六九等,這出家人自然例外不到哪去,甭看中國名山僧佔多,佔著名山的那些個出家人,也算是方外之中的人上人,誰說佛啊神仙的就是大同世界了?去廟裡道觀瞧瞧,僅憑塑像的大小你都會清楚的知道誰是剝削階級,誰占統治地位!

  既然分了階層,自然就有等級差別,那啥的空啊色的,都是哄一幫凡夫俗子,佛說眾生平等,為何他的座位得在中間?佛與佛之間都不平等,何況俗人!

  出家人中間也有勞苦大眾的,大廟不收,小觀不留,這些人的勸人向化之心似乎還要虔誠許多,走村串鄉的宣揚那些佛道理念,當然就需要人家發善心的布佈施了,為啥覺得咱古人實誠呢,光靠嘴皮子混飯吃心有歉疚的,於是這些遊方道士、僧侶們自覺的承擔起一些義務差使來,在咱大宋疆域內各個大小村落裡,基本上由出家人晚上打更報時已經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這老和尚和沈道士住在這破土地廟有些時日了,江南這些年來還算富庶,本地人又樂善好施的,因此他們兩的日子過的也算滋潤,一滋潤還就不想走了,只是佛啊道的那些說法身教已經早就沒興趣提,除了他們兩個在一起時經常為不同的理想鬥鬥嘴,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更夫了。

  「此地是蘇州府的地界,本莊乃是許家莊,方圓幾十里,就數這裡最繁盛了,你這小哥聽口音不是本地人氏,你家在哪裡?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出得甚事落得這般田地!」那沈道士問道。

  我家?好像戶籍上寫著是江寧人氏,只是那裡咱一個人也不認識,立錐之地都沒有,肯定不能算那是家;而水雲莊本來一直是當自己家來看的,不過現在被沒收了,咱還不准回去,也不好說那是咱家了,自己小媳婦還不知道身在哪裡,遭際如何,一下子李清有些心酸。

  靠,還說自己是落水狗呢,屁,自己是喪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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