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風情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甘十三娘
唐朝駱賓王的《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中罵武則天: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這好像點明了女人的兩大特徵,不過第一條爭風吃醋很沒有技術難度,捧個大醋缸使勁喝,哪個女人不會?至於一哭二鬧三上吊,似乎還帶上點剛烈味道了。
而這第二條,就難做到了,但又正是這「狐媚」二字,恰恰說明了天下男人家究竟喜歡啥!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女皇帝,自然見識不同凡人,所以她見了駱賓王的「罵文」,反倒責怪宰相,說:「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
這一方面說明了駱賓王腹中錦繡,不虧初唐四傑人物,罵街都這麼有型,也說明了武則天的帝王胸襟,不同凡響;不過李清倒認為,武家妹妹見了「狐媚」的二字評語,心裡未必不得意三分,有本事你也狐媚個給人瞧瞧?
後世的良家婦女們提起小姐二字總是咬牙切齒的,還不屈的昂頭不屑言道:「那些小姐就知道扮狐狸精樣勾引男人,完全是衝著錢來的,賤!」可那麼多新新女性找男人一樣是把車子、房子當成標準來衡量,買個鑽戒恨不得克拉數大得能砸死人,同樣與阿堵物為偶,這境界也高不到哪去!
只是別說「狐媚」了,「賢淑」更是少見,好死不死的還偏偏流行「野蠻」,你說那些男人家一乍見「狐媚」,如何不心花花?
「狐媚」二字自然是貶義的,通常不好形容到自己親近的女性身上,可要偷偷問李清,那謝大娘,雲三娘、若英能算上「狐媚」不?要是這話能保密,李清一定使勁大點其頭,當然媚!還各有各的味道!當初若英還是個小丫頭那會,一低頭就把咱魂勾走了!
可現在站在李清面前的。就是個該狐媚而不狐媚的主!
說她該狐媚,是因為她的身份,江寧府煙花界的行首,十里秦淮河眾花船的班頭,瀉玉舫的甘十三娘,說她不狐媚呢,是因為進了門,泯月姑娘居中做了紹介。李清規矩的見了禮,可這甘十三娘狐疑的上下將李清像個牲口樣的打量了一番,開口便道:「這李三郎就這個模樣?泯月妹妹怕是弄錯了罷!」
當場就把李清尷尬在那了,乍回事呢?咱應該是什麼模樣?難不成信了那些說書的,以為李三郎應該身高丈二,眼似銅鈴?
可這還沒算完,李清正愣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那甘十三娘又開口了,「還真個見面不如聞名了,京城姐妹倒是如何看人的。便把李三郎誇到天上去了。今番見了,也不過爾爾罷了,想必那些傳言也是虛的。試問天下男人,幾曾對我等姐妹落心肝?」
一竹籬掄倒一船人啊,把個李清憋得,辯解都不行,難道說咱李清實際上還不算差?那不成王婆賣瓜了麼,心裡直納悶,難道後世的「野蠻風氣」隨著咱李清的足跡,逆千年而上流行到大宋朝麼?就這麼接人待物水平居然是秦淮河上最紅的姑娘?怎麼在煙花行業混啊,難不成江寧府的男人骨頭裡癢,不挨罵不舒服?
既然不能對罵。那只好不計較了,怎麼說人家也是客,不過李清心裡憋了氣,說咱不過爾爾,那好,老子還不鳥你了。
「若英,你出來陪泯月姑娘坐坐,我提水洗碗去了。」說完,李清對泯月姑娘點頭示意下。嘴裡哼著「雖然春天裡百花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一步三搖、自顧自的跑院子裡去了。
這麼甩手走開,雖然有些不大禮貌,可總比對罵強,雖說人家名兒是什麼十三娘,實際上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罷了,這行當絕對是個青春飯的;叫李清對著個漂亮女孩子翻臉,的確有些為難,再說剛才的形像是不大好,本來今天輪到杜先生洗碗,可人家一甩手很豪邁的走了,李清一手拿著抹布,一手端著個盆子,叫人家客人怎麼看?咱大宋可沒有家庭婦男這一說。
臉盤子是不錯,身量也高挑,就不知道三圍如何,春寒料峭就是不好,不單洗碗水冷得有些刺骨,碰個漂亮妹妹還看不出身材來;剛才一步三搖還唱著小曲,似乎有些瀟灑,可李清一邊洗碗還不由自主地一邊琢磨甘十三娘的來意。
原來咱名聲這麼大了,遠在千里之外還有妹妹慕名來訪,雖然剛才的一幕有些尷尬,可畢竟還是衝著咱來的,這叫李清不洋洋自得亦不可能了。
「李公子,向日泯月有眼無珠,未知是京城聞名的李三郎,怠慢之處,還請勿怪才好。」李清正四得興高采烈,身後響起泯月的話語,倒把他嚇了一跳。
不怪不怪,咱那會就是個乞丐的德行,你要是這麼慧眼識人,這女冠也不必做了,不如去算命看相排八字好了,李清轉身笑咪咪的問道:「那日熬的魚粥還好喝不?可惜你今兒來晚了,沒得口福嘗嘗我的手藝。」
泯月臉一紅,那會自己可是叫這李三郎做小廝的,雖然才做二天還半路跑了,好歹卻落個了主僕名分,那日小白將軍帶著一班如狼似虎的軍士出現在面前,她著實嚇得不清,也就在那時才知道自己新收的小廝居然是京城裡的浪子班頭李三郎,真真的看走了眼,怎地那會不多思量會,憑那句「將一個名,念到三更」的情趣勁,又豈是一個落魄書生道得明的?
泯月倒底還是蹲身行了個萬福禮,李清手上抓塊洗碗布也不好回禮,忙擺擺手道:「你我便無須客套了,當初幸好有姑娘收做小廝,否則李清還到不了江寧,這會沒準還在四處逃遁呢,倒該李清謝姑娘才是。」
泯月聽了臉有些燒,雖然那日從一根髮帶上看出李清不是尋常人,可自己還是有些以衣貌取人之嫌,收李三郎做跟班小廝,傳出去還不給眾姐妹笑死,泯月可不想李清老提這個,岔開話問道:「公子卻原來還有這手藝?這可奇了。聞說公子在京城也是身家不菲,怎生有閒心學這個?」
一說起這個李清還就牛皮哄哄了,沒辦法,誰叫咱聰明呢?這手藝在大宋可沒處學去,只能說是天資聰慧了,無師自通,想當初咱在京城那會也富過的,天天山珍海味吃膩了。所以便琢磨著怎麼把青菜豆腐弄得好吃,因此便悟出這手藝來。
一個本是有心要岔開話題,一個是有心要吹吹牛皮,頗有些相得益彰的感覺,倒不是李清想在泯月姑娘面前顯擺,而是這幾日若英和雲三娘的炒菜手藝基本上已經完全超越了他,而杜先生、莫風和小白這幾個白眼狼,吃飯的時候搶菜依然,但是也不怎麼表揚他了,不像最開始的那兩天。直誇他李清有「才情」。
「三郎。雲姐姐叫你進屋來有事相商,泯月姑娘,外頭風寒。還是回屋坐著敘話可好?」有時候人只是需要聽眾而已,等到若英到水井邊上來叫他們倆時,其實已經說了老半天了,可李清才介紹完淮揚菜,重頭戲粵菜還沒登場呢。
可雲三娘已經和甘十三娘說了好一陣子了,見李清入得房來,雲三娘笑道:「三郎,此事原本難以出口,只是如今天下姐妹們都是度日艱難,而姐妹們都是認三郎為護花。豈能袖手不理?因此想討三郎一個准信。」
李清還沒出聲問三娘究竟是啥事呢?咱做什麼主?這甘十三娘咱也不熟啊,何況她衝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甘十三娘卻是一收之前放肆,起身在李清面前盈盈拜倒,口中說道:「甘十三適才言語無狀,未知李公子對我等姐妹用情若斯,還請受小女子一拜。」
甘十三娘道理說了千百宗,咬著牙軟話也說了百十句,無奈曹孔目就是不同意,要甘十三娘等新任知府上任再說罷,我可是做不了這個主,只是這個月的花捐還得照數交來。
判犯官家眷入樂籍本來就是一種懲罰制度。豈容你做別的賺錢行當?唯一能幹的事情就是女紅了。畢竟咱中國是男耕女織的傳統,可江南本就是盛產絲綢之地,民間女子的刺繡功夫更是天下無雙。花船上姑娘們本就是在聲藝二字上做文章的,要鬥女紅,怕只有少部分人的活才能拿得出手,可不是個個都能像雲三娘這般心靈手巧。
這可不是姑娘們自甘墮落耐不得窮、過不得苦日子,官府的花捐分毫不能少,否則怕要淪落街頭,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因為花船就是官府的;如此下來,怕不是得和私娼寮子一般出賣原始資本?
這幾日甘十三娘不知道找了多少個胥吏,又托了多少人說情。可花捐還是一分一厘沒少下來,把個小美人急得是火燒火燎,可不是為她自己,這行首的名頭可不是虛來的,瀉玉舫是秦淮河上最紅的花船,單是她們自己,把積蓄拿出來,也夠交三年花捐了。
可秦淮河上有幾條花船能拿出這個數來?
風流也是分檔次的,往往操皮肉生涯的,卻是最廉價的,這可不是說笑,就拿後世來說也一樣,大家只看到那些賣弄風騷輕鬆坐台收錢的小姐,可知一個夜總會裡,幾天也坐不上一次台的小姐有多少?
泯月與甘十三娘卻是相識已久,有了上次小白將軍給的虛驚,甘十三娘更要留泯月多住些時日,剛好碰上大喪這場混亂,泯月見甘家妹子急成這個樣子,便一旁出主意道:「聽聞京城的李三郎便是在江寧,此人與小妹倒有一面之緣,聽聞人傳道李三郎專為我等姐妹鳴不平的,何不去找找看?興許能有個法子的。」
泯月到底留了心眼,沒說出她曾收李清做小廝的事來。
甘十三娘這幾天對男人可是失望透了,到了節骨眼上,別說以前經常捧場的官吏,就是那些公子哥,一遇到銀錢問題,也是支支吾吾,仗義的也不過說若是她缺錢便開口,為煙花女子出面說項,豈是我輩中人所為?
對於李三郎的傳聞,甘十三娘也是早就聽說了,可多年秦淮河的風雨冷暖侵蝕下,她已經早就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公子哥兒對一姑娘為情所困,做出些多情之舉,咱秦淮河上見得還少了?前不久才有個富家公子嚷著要跳河殉情呢,這可不是幫一個人,更不是說幾句慷慨激昂的話就可以解決的。
可泯月一再慫恿,還說這個李三郎做乞丐都如何個不同凡響,她自己心裡到底對這個京城來的李三郎有幾分好奇,不知道被京城眾姐妹推崇的護花究竟是個怎生風流人物,於是便來了,可這初初一見之下,叫甘十三娘失望透頂,右手裡抓著個濕淋淋的抹布,左手拎個髒碗,就這玩意還號稱眾乾坤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我呸!
敢情京城裡的姐妹們都瞎了眼!
偏偏這鳥人還倨傲得很,去洗個碗你至於步子走得這麼騷包麼?還哼什麼小曲,什麼叫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俗!俗不可耐,而且還齷齪!
要不是若英及時現身,甘十三娘怕是當即甩手而去了,咱江南什麼地方?地傑人靈,出挑的公子哥多了去了,你當咱沒見過帥哥?可若英輕笑著迎上來,叫甘十三娘詫異的很,怎麼會這麼一個水靈俊秀的女子,會跟那麼一個齷齪人?這不是鮮花插牛糞上麼。
有了這分好奇,和若英攀談之下,甘十三娘越發奇怪了,等到雲三娘再過來招呼,她馬上意識到不對勁,這有癩蛤蟆不小心吃一個天鵝,怎麼會連吃兩個?怕是之前看人看走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