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小飞 第191章 莫名
懸浮車在隧道中疾馳,韓揚緩緩放下電話,林娜公寓中依然無人接聽。靠在椅背上,韓揚努力想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一會兒将要面對的是一個超級危險的殺手,一丁點錯誤的判斷和情緒的波動都有可能造成緻命的後果。可是,當一個沒什麽生死經曆的年輕人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幾十分鍾後就失去生命,永遠告别這個世界,他如何能冷靜下來?韓揚雖然在遊戲中遭遇過很多危險,但那畢竟是在遊戲中,死了可以複活,死多了還可以删号重來。現實中身體再強健也隻有一次生命,面臨危險的時候就難以做到遊戲中那種超然的冷靜了。
林娜不知去了何處,父母命懸一線,自己也是前途未蔔,老匡,韓揚再一次想起了老匡。如果老匡面臨自己的處境,一定不會有絲毫的驚慌。正如他所說,頭腦并不是他最大的财富,一個人可以像傑西卡那樣擁有天生聰穎的頭腦,但是經驗和經曆卻無法與生俱來。看着GPS上越來越近的目标紅點,韓揚想起了上次拯救林娜時老匡教給自己的辦法——讓自己進入類似遊戲中的冥想狀态,不去想即将要面對的是什麽,而是努力将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态。這樣,無論結果是什麽,隻要自己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也就沒有什麽可以遺憾的了。
韓揚閉上了眼睛,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這次冥想沒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任何物體上,而是放棄了一切雜念,進入類似老僧入定的那種涅槃境界。思維在腦海中無限地松弛,又無限地集中,冥冥之中,韓揚似乎觸碰到一些奇異的感受,如同在遊戲中面對黃毛那次醍醐灌頂的經曆,這些感受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是自己以前聞所未聞的知識,又好像都是自己親身經曆過的事情。
身側的世間萬物漸漸遠去,恍惚間,它們似乎又緊緊地環繞在四周,存在,有若無存。
韓揚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如果說自己是一尾遊魚,那麽感受到的就是身邊的水。自己生在水中、活在水中、有朝一日也會沉屍水中,可是自己卻從來沒有注意過身邊的水。自己時時接觸水,對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又對水真正的内涵毫無了解,水在自己身體内外流動,卻并不屬于自己。
自己是一個人,但是和那條頭腦簡單的魚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别。人類依靠呼吸空氣生存,可直到五百年前,才知道身邊空氣的存在;人類生活在地球上,這個無時無刻承載着人類的載體直到三百年前才被人類認知;現在,科技可以讓人類用大氣圈外的太空望遠鏡看到億萬光年外的天體紅移,可是,大氣圈并不是水面,億萬光年也不是盡頭。窮原竟委,人類是否依然是一條被禁锢在水中的魚呢?
如果自己不躍出水面,一輩子都不會看到水外面的世界,一輩子都不會從外界的角度觀看自己無時無刻接觸的水,一輩子不會注意到自己到底身在甯靜的池塘、還是身在奔騰的河流,一輩子也不能知道池塘的盈縮溢涸、也不知道河水将自己帶向何方。魚在水中看得再遠,看到的依舊是水中的景象,如果不能躍出水面,究其一生,依然隻能看到被水扭曲的光線。
那麽魚跳出水面之後呢?看到的是被空氣折射的光線。再跳出大氣層,看到的光線就是最真實的嗎?不,依然不是。
聲音靠振動傳播,到了沒有水和空氣的真空中,就聽不到任何聲音。而光不但可以在水和空氣中傳播,還可以在人類認知的真空中傳播,可真空就一定是真正的“空”嗎?也許這個“空”中充盈着另外一種物質,離開了這種物質,光也無法傳播。隻不過人類對這種物質的認知,像幾百年前人類對空氣的認知一樣,無法感知、證明它的存在而已。
那麽,如果有一個空間,連這種承載光的物質也不存在,光也無法在這個空間傳播,那就是真正的“真空”了嗎?不,還不是。
人類能感知到光和聲的存在,才會去研究它們的傳播,那麽人類感知不到的東西就意味着不存在了嗎?其實,它們一刻都沒有離開人類的身邊,就像一位名人說的那樣,人類如果不缺乏空氣,就永遠不會發現空氣。
韓揚的思維變得極深極遠,不斷地向奧妙的層面延伸。時間、空間,都不能羁絆脫缰的思維。一瞬間,韓揚感受到了浩瀚得無法言喻的磅礴和充盈,感受到自己以前就像滄海中的一滴水珠,須彌中的一粒芥子。而現在,思維在以爆炸的速度無與倫比地膨脹,海有多闊,心有多闊;天有多高,心有多高;無盡蒼穹印在自己的胸中,億萬星辰在感知裏生息明滅。
正當韓揚沉浸其中忘乎所以的時候,司機的聲音将他從無窮中拉回了現實:“先生,先生?您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韓揚睜開眼睛,眼中的世界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具體不同在什麽地方,卻又偏偏說不出來。懸浮車、隧道、别墅、鋼化玻璃外面鉛灰色的天空,一切都像以往一樣死氣沉沉,一切又仿佛在微不可察地曼妙律動。韓揚閉上眼睛,景物随之消失,但是那律動依舊顯現在腦海之中,沒有了視覺的幹擾,它們反而變得更加清晰。
甚至,韓揚感到自己也與以前有所不同。
此時,韓揚心中已經沒有了半分恐慌和惆怅,和往常一樣,信步走進了自己的家中。
大門在身後輕輕合攏,家中一切似乎和自己離開時一模一樣,但偏偏還是有那妙不可言的細微之處萦繞在心頭。韓揚的雙目掃過這棟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住宅,徑直走上二樓推開房門,對坐在沙發上的穆小姐微微一笑:“讓你久等了。”
韓揚的父母被兩個力場發生器禁锢在會客室的牆角,可是韓揚卻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穆小姐微帶驚訝之色地站起身,款款走到韓揚面前,伸出柔弱無骨的手按在韓揚心髒的位置:“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對你很好奇呢。”
韓揚絲毫沒有閃避,甚至連瞥都沒有瞥一眼緊貼自己胸口的兇器。他雙眼飽含笑意地看着穆小姐,輕輕說道:“你是非法的。”
聽到這句話,笑意盈盈的穆小姐臉色大變,猛地收回手倒退兩步:“你怎麽會!不!不可能!你隻不過是在胡說!”
“不相信嗎?”韓揚緊逼一步,雙手按住穆小姐的肩頭,低頭俯視那雙慌亂的眼睛。
兩團幽蘭的火焰在韓揚雙瞳中燃起,那光芒極深極遠,偏又明亮得宛如恒星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穆小姐恐懼得大叫一聲,轉身就想逃走,可是韓揚抓住她肩頭的雙手像鐵鉗一樣毫無松動。絕望之際,穆小姐青蔥般的手指瞬間變成了寒光閃閃的錐子,刺入了韓揚的胸口!
殷紅的鮮血順着銀色金屬流淌下來,一滴、兩滴、三滴,屋中寂靜無聲,隻有血液滴落在地的聲音驚心動魄地響着。
可是韓揚的臉上依舊挂着那神秘莫測的微笑,甚至連嘴角翹起的角度都沒有分毫的改變。那五支鋼錐似乎是刺入了别人的心髒,他依然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對方,帶着一絲蔑笑的雙眸映照出穆小姐慌張不甘的神情。這是豔陽普照大地般的目光,溫和中孕育着不可抗拒的無上威嚴。憤懑、無奈和恐懼交替在穆小姐的臉上出現,最終還是臣服在這無可匹敵的威嚴之下。
怨怼的神情冰消雪融,露出了埋藏在最下面的空虛和絕望,穆小姐高昂的頭顱無力地垂下:“上主……我錯了。”
韓揚開心地咧了一下嘴,放開了抓住穆小姐肩頭的雙手。穆小姐頹然坐倒在地,沾滿鮮血的錐子從韓揚胸口拔了出來,慢慢變回白晰的手指,若沒有上面的斑斑血迹,誰也不會相信這雙手居然是這個世界上一等一的殺人利器。鮮血從胸口的五個窟窿中噴湧而來,韓揚略略皺了一下眉頭,順手撕下衣擺纏在胸口。
絕望的穆小姐忽然又猛地擡了起來,她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惑:“不……不對!還沒有到安息日!上主……你……不應該在這裏出現!”
“你猜對了,”韓揚笑嘻嘻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非法的。”
“真的?”狂喜取代了臉上的頹廢和絕望,穆小姐不可置信地大叫着:“真的嗎?怎麽會?啊!你說的是真的?”
“我不想向你解釋,但我想我們之間可以達成一個協議,你知,我知。”
一連串高頻的顫音從韓揚口唇中發出,穆小姐神情一肅,立刻用同樣的顫音應答。這種奇異的交流隻持續了幾秒鍾,韓揚伸出一根手指壓在穆小姐唇上結束了交談:“謹言慎行,沒有下一次。”
話畢,韓揚站起身,施施然走出了房間。
“你這個壞家夥!”背後,傳來了穆小姐亦嗔亦喜的一句笑罵。“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他倆,隻要找到了合法的身份,我就不會再違規了!”
韓揚沒有回頭,徑直走向地下車庫。傷口中不斷噴湧的鮮血跨過樓梯,跨過客廳,猶如在他身後徐徐展開的一卷鮮紅地毯。走到車庫的時候,韓揚的面色已經變得蒼白,可是他盡力維持着穩健的步伐和毫不在意的神情,鑽進車中揚長而去。
駛出隧道的汽車關閉了磁懸浮系統,改爲全天候駕駛模式向野外飛馳而去。城市巨大的身影在身後越變越小,車中的韓揚默默回頭,城市中心某處冉冉升起了一團爆炸的煙雲。
“終于撐住了啊……”
韓揚自嘲地一笑,撥通了天凱武的電話,說出了“今天天氣很好”的密語和自己的所在地之後,最後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懸浮車東歪西倒地搖晃起來,一頭紮進了灌木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