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東京夢華月
第40章 柳三變
老頭一聲喝下,他身後的士兵們就呼啦啦把那說書的圍住了。
聽得要挨打,那說書的嚇得腿都軟了,大聲哭喊道:“老軍爺、老將軍……小的不敢啊,那韓信都死了一千年了,小的哪去見他去啊,這二十棍下來,倒得是把小的送到他那兒了……”
周圍的看客又是好笑又是同情,連連為這說書的求情,可老頭一聽自己弄錯了,韓信居然已經死了一千年,面子更是撂不住了,愈加惱火,桌子直拍,怒道:“打!打!給我打這個胡說的!”
只見那說書的嚇得兩股戰戰,我急中生智,站起來張開兩手直接撲到那老頭懷中,學著那七八歲女孩,嬌嬌嗲嗲地喚道:“爺爺!你贏了,你看你把大家全唬住了!”
然後我又轉過身來對那說書的叱道:“笨!我爺爺何等英雄人物,莫非不知道韓信不成?他不過是剛才和我打了個賭,說他必能一句話便將你們大家全唬住!你看,我爺爺這演技,比你這說書的還要好上百倍!”
說書的這才反應過來,忙稱是,原是他太無知。
只見那老頭轉轉眼珠子,接道:“哼,看你還是個說書人,卻沒我孫女兒精明,你們這幫子看客,一個個都是傻瓜,傻人看傻戲,我黨進還會不知韓信?真是一句話就把你們給蒙了!”
這老爺子挽回了面子,牽著我的手往那勾欄外走,出門後問我:“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啊?”
我還沒回答,就聽程馨在我身後應道:“回黨老將軍,她乃萬花樓花大娘的妹妹!”
老頭挑眉看看了程馨,扔下一句:“好好個兒女娃,怎麼廝混到青樓裏了。”
而後笑眯眯拍拍我的頭(嚇得我膽戰心驚,生怕他觸到我髮髻的角),然後帶著他那隊小兵揚長而去。
程馨後來告訴我,這位老爺子,應該是本朝著名的開國功臣黨進,他本是奚族人,性格暴躁,加上一個大字都不識,鬧笑話無數,人稱“耍寶王”!
與程馨這一日混下來,已經是日色西斜了,告別時程馨再次囑託我有關花大娘和柳永一事,我點頭應允,同時也趁機提了個要求,讓程馨派人幫我尋找汾洲西河狄姓人家,找一個叫狄青的男子……呃,也可能還只是個男孩子。
當晚,我找上迷花密謀了整整一晚,要為花大娘量身打造一台戲,非把柳七唱得五迷三道不可!
據迷花透露,這進京趕考的柳大才子現在還在汴京。柳永,呃,現在他叫柳三變,此人素有才名,此次趕考,本是及第人選中的大熱門,卻不料他並不曾考中,這對向來心性很高的柳才子打擊很大,最近常常在某酒樓買醉消愁。
“第一次進京趕考,不曾考中……”我細細思考,又找迷花要了柳永現在所傳詩作的名錄,緊鑼密鼓地籌畫起來。
第二天,在汴京著名醉仙閣內,我扮成一個青衣小廝模樣,摸進了柳大才子正在獨酌的單間,眼前的才子身材有些瘦弱,因為酒醉,目光也不甚清明,倒真如程馨所說,單從外表來比較他倆,柳永那確實是遠不及他多矣。
柳才子接過我遞上的梨花箋,連拆都不曾拆開,便隨意地扔到了酒桌上,那可是昨天晚上迷花、十四我們幾個挑了半天的紙、又費了半天筆墨精心設計的信箋啊!這傢伙,真是可惡!
柳永聲音略帶沙啞,難掩疲憊,他懶懶道:“最近身體不適,懶怠出門,請你家小姐寬恕則個!”
哼,身體不適,你昨天去倚翠坊時,身體咋個不不適呢?我突然理解了些花大娘對倚翠坊的妒意,但面上不動聲色,客客氣氣地回道:“我家小姐新譜歌腔一首,還想請柳公子當面鑒賞,若能得柳公子片言隻語,移宮換羽,還將奉上豐厚潤筆之費。”
柳永以手扶額,笑了一笑,撿起那張淡青梨花箋,慢悠悠地拆開。
啊哈哈,有錢能使鬼推磨啊,這柳永本是建州人(今福建),來到這京城考科舉,生活費用基本上靠給青樓歌妓們寫詞換稿費,我們已打聽清了,最近他一直沒啥新作問世,估計這生活費應該也花得差不多了,有銀子做釣餌,不怕他不上鉤!
我細眯起眼睛,觀察這柳永面上表情的變化,果然如我所料,柳永在看到那梨花箋內容時,竟然虎軀一震——呃,錯,他沒那麼壯實——身子一彈,而後半響凝神,一句話都不說。
我等啊等,等得都快不耐煩了,柳永才抬起頭來問我道:“這花箋,可是你家小姐所寫……”
“正是我家小姐親筆所書!”我答得很是肯定,嗯,大娘是我家小姐,十四也是我家小姐,迷花也是我家小姐,連我現在都是萬花樓的小姐……所以,這確實是我家小姐~們~弄的,我可沒撒謊!
柳永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些紅暈,連鼻尖都有點冒汗了,他站起身,在閣裏快步走了幾圈,喚道:“上筆墨!”
很快有小二送上筆墨,宋人好風騷(此風騷非彼風騷,切莫想歪),各家酒樓客棧為迎合顧客們這個愛好,往往在店中或包間內設置粉牆,讓客人們雅興發作時在上面揮毫潑墨,遇得個把名人題詩上頭,便用紗籠罩起來,以供後人觀瞻,水滸中林沖、宋江都曾幹過這種事,看來,我今天是要親眼目睹柳大才子一首名作誕生了!
果然,柳才子手持毛筆在那雪白的影壁前靜靜地立了一會兒,而後動如脫兔,奮筆疾書,揮灑縱溢,動作瀟灑、姿勢優美,那個帶著病態的年青人身上突然閃爍出灼得逼人眼的光華,啊呀呀,難怪是這汴京城青樓女子們的夢中情人,的確是……的確是……帥呆了……
我含笑看著粉壁上淋漓的墨蹟,如我所料,柳大才子所寫的,正是那首流傳後世、膾炙人口、但同時也被認為是導致他一生鬱鬱不得志的著名詞作——《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遊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一首詞書完,柳才子還處在靈感來臨的激動狀態,說話竟還帶些氣喘:“三日之後,小生定當準時拜訪萬花樓,今日多謝花小姐之邀,甚感榮幸!”
哦耶!任務成功!
我笑著拱手為揖,與柳永告辭,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張淡青梨花箋上,上面用秀美的蠅頭小楷寫著簡單的幾句:
“偶失龍望,何須哀惶,且把浮名,換淺斟低唱。
初五酉時,萬花樓花泠洋敬候柳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