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初習武功
初九跟石重貴約好後,便徑自走回自己的房間內,一路之上心情起伏不定,平素在頤生樓內聽著往來之人談論天下大事,這數天來又從石重貴處得知了不少江湖見聞,少年心性,內心難免對天下英豪心生嚮往崇拜之意,血氣方剛,一向淡泊而平靜的心境,亦泛起了一點點往四處闖闖之念,但此等念頭大都只能在其繁忙的日常雜務中稍作休息之時,作為腦中的閒想,他亦從來沒有向人提及過這種想法,但想不到的是今天所發生的事,竟倏然間將會大幅改變現時的生活方式,初生之犢的他尚未察覺到跟隨石重貴闖盪江湖及起兵抗敵所帶來的後果,只感到自己將有幸成為說書先生及石重貴那些故事中的主人翁,以及當中的一些少年英俠,想到這裡,剛踏進自己房門的他不由得咀角微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而當他甫一走進自己的房間之內,對於這個生活了接近廿載,已經非常熟悉的地方,仔細的環顧了一遍,想到自己將要離開這裡一段不短的日子,不由得湧起了一陣不捨之感,但轉念一想,很多故事中的英雄豪傑之結果大多是功成身退,歸隱以渡餘生,自己當可在幫完石重貴後回來這裡,重新當其雜役之職,便於願足矣,他自小都在頤生樓生活,從不對雜役之職有卑視之感,相反地一向樂於為來往的商旅服務,以能使他們在頤生樓中感到賓至如歸為榮,正出神間,忽覺得懷中重甸甸的甚不好受,一驚之下才想起剛才在大廳之上,于庭宗終於還是把那什麼「九天玄鐵輪」硬塞了在他的懷中。
初九把那玄鐵輪取出放在桌子之上,只見雖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仔細看去卻發現它在燭光的映照下竟泛著少許銀白之光,與一般的純鐵之色截然不同,表面上刻著某些看之不明,看似古體文字的圖案,但初九對于庭宗的感覺便頗為厭惡,更不欲收他之物,於是取出了數塊舊布,把那玄鐵輪好好的包裹起來,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一有機會便會把這東西交還給他。
初九把隨身的衣物執拾後,便往石重貴的房間走去,只見房內燈火通明,即使時已夜深,但明顯室內之人還未入睡,初九正欲叩門之際,石重貴的聲音已在房內嚮起:「門沒有上鎖的,進來吧!」初九滿心歡喜,心想又可聽到了那些英雄豪俠的故事,但甫一推開房門,初九便面色一沉,只見那個極為討厭的于庭宗,不知為何竟與石重貴同坐房中,像是正在談論一些事情,初九與于庭宗對望一眼,隨即說道:「石大哥既有客在此,初九遲些再來打擾!」說罷轉身便欲離開,于庭宗卻一把衝了上前拉著了他,笑道:「我們早已說完,倒是于某阻著石兄弟與初兄弟了,就此別過。」說著飄然離開,初九緩緩的關上房門,喃喃自語的道:「這位于先生古古怪怪,真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石重貴卻笑道:「大伙兒相聚的日子尚多,你盡可慢慢的弄個明白。」初九一驚,叫道:「石大哥你真的給他就此跟著我們?」
石重貴擺了擺手示意其坐下,初九想到了還要一直與于庭宗為晤,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但還是坐了下來,石重貴正色道:「我雖一向不信命數卜算之道,但此人的術數之學非比尋常,他因為你的關係肯跟著我們,便可盡用其胸中學問,當此用人之際,於我等所欲行之大事大有幫助,再者,他經常在你身邊打轉,出發點也是為了你好,他剛才便走來跟我商量同行之事,說只想在不打擾的情況下跟著我們,你不見他剛見你進房便溜掉了?」初九想了想的確如此,唯有點了點頭,跟著眼睛一轉,笑道:「石大哥今晚又會說什麼故事給我聽了?」
石重貴聽罷卻不言語,一雙冷眼如鷹隼航直視向初九,把他瞧得甚不自在,初九心下惴惴的不知說錯了什麼,石重貴忽道:「你真的很想跟那些武林故事中的英雄豪傑一般闖下名堂嗎?」初九又是一驚,心想怎麼竟被看穿了心底的思想,石重貴續道:「大凡學武之人,天份故然重要,但後天的亦非常要緊,武道高手大多於小時候,人的吸收力最強之時練起,打好了根基,但你不懂武功,年紀亦已遠遠超越了適練時期,憑什麼與天下英豪,爭一日之長短?」一番說話把初九說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給石重貴於先前還想得飄飄然的夢想中一棒轟醒,失望之情溢於面上。
瞧著初九被唬得面色青白的樣子,石重貴只感好笑,溫言道:「你也不用這樣絕望,莫非你已忘記了剛才怎麼把一個練武超過廿載,功力已進入超一流高手之境的武學奇才於數招之間,迫得落荒而逃?」指到卻是初九把李逆景打退之事,初九的面上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石重貴究竟想怎樣,石重貴徐徐的道:「剛才我已說過,學武之人有分其天賦及後天,若從現在練起,你的後天已可說是太遲,普通人的話終生難與高手相比,但你從未學武,卻能打退李逆景,足見你的天賦實在珍貴至令人覺得可怕的地步,只是你本身不知道罷了!」說著緩緩的喝了口茶,續道:「你聽過「末那識」嗎?」
初九茫然地搖了搖頭,顯得從未聽過「末那識」這三字,石重貴眉頭一皺,心想怎麼頤生樓眾人皆武功高強,而身邊有一塊如此上好美玉,竟能忍耐著不把一身絕學授與初九?但這樣卻正中他的下懷,笑道:「也不要緊,你絲毫不會武功便好,倒省卻我不少麻煩,你過來吧!」說罷指著自己房間內的床,說道:「你先躺在那裡。」初九雖不知他想怎樣,但知道石重貴不會傷害自己,便如言的躺在床上,石重貴靠近身來,兩指輕輕的按在他的手腕之上,初九只感到石重貴的手指非常冰冷,完全沒有一絲活人的熱氣之感,心中一驚,正欲出言相詢,石重貴已道:「能否感受到你手碗上的一股寒冷之氣?」
即使石重貴不說,初九亦感到一股寒冷之感從他的指上緩緩的滲入了自己的手腕,聞言連忙點了點頭,石重貴微微一笑,說道:「今天時間已不早,明天還要上路,我們玩個遊戲便去睡吧!你可按照我現在教你的方法,去把這一道冷氣控制於體內四處遊走。」接著便把一些控制的法門教了初九,比若感應那一股冷氣的強弱,於什麼時候把其運行至胸口之處,經過身體的什麼地方可把它經由肚臍位置搬運到足底之下,初九試著照他的方法搬運冷氣,說也奇怪,起初感覺到甚為寒冷的氣流,在身體來回游走數遍之後,竟變得溫和起來,使初九甚為受用,不自覺地把那一股在身體中如耗子般鑽來鑽去的氣流加速運行,過了片刻,身上的舒泰之感,使初九的眼皮漸重,便欲就此睡去,但想到石重貴與自己正在身邊,又豈能如此無禮的就此入睡,雙目用力猛張,強使自己不致睡去,石重貴見狀微笑道:「若覺得疲累,便去睡吧!」得到石重貴的允許,以及自己本身實在感到十分勞累,初九再也支持不住下雙目一閉,就此沉沉睡去。
由於這晚實在發生很多事情,加之初九全部都有參與的份兒,如此一睡便感十分香甜,到得心中所感而醒來之時,只見房內已沒有了石重貴的蹤影,從窗邊透入的明亮光線看來時間已經不早,初九一驚下連忙衝出房間,但說也奇怪,也不知是否睡得過頭了以致精神飽滿,雙腿上所跨出的步伐便比平常大了,一時控制不了下竟「砰」的一聲撞了在門板之上,由於房間並沒有上鎖,初九這一撞便把房門撞開了的直衝房外,雙腳失去平衝下一滑之下,又是「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初九四肢齊使的欲爬起身來,只感到被撞之處也不是很疼痛,心中大呼邪門的站了起來,忽聽到身後竟有人「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回頭一望只見張悅可竟悄生生的站在這裡看著了他,這時她已換掉了昨晚便於在江湖上行走的男裝服飾,變回了少女的打扮,在一身素色的衣服下略施脂粉,更增添了幾分韻味,初九看著她的臉便明明是昨晚的張悅可,但換回女裝的她便使初九感到清麗非常,不禁呆呆的望著她看得出了神,張悅可給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啐道:「怎麼啦?不認得我了嗎?」初九霍然驚醒,連聲稱道:「當然認得!是張姑娘吧!只是有點看不慣罷了。」張悅可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想不到我的真面目如此醜吧?」初九慌忙連連搖手,急道:「是想不到這麼美罷了!」他為人誠實而無機心,說話簡單而直接,張悅可亦略知他的性格,知道此話乃出自真心,聽罷不禁臉上一紅,卻顯得更是可愛動人,只聽她輕聲道:「不要亂說話了,我又怎及得上凌雪姑娘的美貌,大伙兒正在大廳飲食,石大哥說你睡得正甜,吩咐先不要弄醒你,我心中等到悶了,便走上來看看你要睡到何時,那知竟看見你就這樣倒在地上。」說到這裡又忍不住莞爾,初九便把她的美態一一看在眼裡,但經過適才被她一罵,再不敢呆呆的久望,說道:「我這就去把包袱拿來,跟著便可出發!」
二人回到大廳之上,只見頤生樓已重新開張經營的正熱鬧非常,眼見眾伙計都忙得不可開交地滿頭大汗,初九不禁便欲走上前去幫忙,但一踏步間已給走上前來的朱鐵拳捉著了手,說道:「你還要到哪裡?睡到日上三竿的,快過來跟岩老辭行!」跟著硬把他拉著走到了偏廳之處,只見一向甚少在日間出現在頤生樓大廳的岩老已坐了在那裡,身旁站著洪艷及公孫廚子,正在與石重貴談話,在旁坐著的有趙匡胤,凌雪及水思齊,除此之外還站著不少頤生樓的伙計們,初九心想怪不得大廳之上那麼忙碌,原來大伙兒都走到了這裡來,洪艷一見初九到來,即向他揚了揚手,笑道:「初九快過來!岩老有話要對你說!」初九喜道:「岩老今天精神很好?」岩老望著他點了點頭,初九連忙走了過去,洪艷說道:「我現在所說的話,是代岩老向你說的,明白了沒有?」初九滿臉敬重之色望著岩老,跟著點了點頭。
只聽得洪艷說道:「初九,從小到大,你雖然都知我們樓內所有人都略懂武功,但實則我們不只會武,而且當年每人都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我們雖然都在於刀頭上打滾的日子當中,得到了名聲和利益,但付出的代價,卻全都是不能用那些膚淺的東西所能換取的,當中包括了我們的父母,妻子,丈夫及兒女親人等等......」
說到這裡,一向都面掛笑容的她亦閃過一絲淒然之色,但隨即克制,續道:「我們當中有些人會使用激烈的報仇方法,有些則萬念俱灰的每天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但無論是大仇得報後也好,終日澆酒消愁的也好,到最後都不禁走到了欲尋一死以了殘生的地步,而我便是因為當時年少氣盛,誅殺了黃河八怪,卻給他們的義子走掉,到最後回來報仇,把我不會武功的夫君及兒子剁成肉醬後逃去無縱。」張悅可「啊」的一聲低呼了出來,顯得心中不忍,凌雪的面上毫無表情,內心誅邪掃奸的心志卻更為堅定,初九也是第一次聽到洪艷的過去,全神貫注的動也不動,洪艷續道:「丈夫跟兒子死掉了,我的生存目標亦倏然間消失了,當時真的想一刀便刎在頸上算了,也是我命不該絕,給當時路過那裡的岩老救回一命,就此帶回了頤生樓內。」
「而在住下來後,我便知道了原來樓中很多人都與我有著大致相同的經歷,但他們跟當時的我全不一樣,只見他們的面上容光煥發,顯得活得極為滿足,我慢慢地試著與他們一同生活,冀望了解他們為什麼可以從極度傷痛中恢復過來,過了數月,我便把所有頤生樓內的工作都做過,上至招待客人,結賬購糧,下至打掃清洗,幫忙煮食,全都試過之後,方才發現了他們只要見到客人住得舒適,便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客人若覺得食物可口,那些人都會感到非常滿足,漸漸地我亦有了與他們相同的感覺,而為了報答岩老的恩德,這數年內我便用盡心力的照顧他的起居飲食,嘿,其實若論年資,又何時輪到我當「大掌櫃」?但一來伙計們大都尊敬岩老,而我又是女子,全都在我背後支持我的讓我這個婦道人家去擔任打理這所酒樓的重任。」
「我們在樓內的所有人都知道,武功所能帶來的禍害便非比尋常,因此我們雖然都一身武功,又明知初九身負上乘的練武天賦,卻從小到大,絲毫沒有傳其任何武藝,只因我們只想他在頤生樓中,快快樂樂地渡過一生,不用像我們一般在江湖上沾上滿手血腥,到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時再後悔莫及的傷痛欲絕!」石重貴聽到這點了點頭,終明白到為什麼初九完全不會武功,只聽得洪艷續道:「昨晚那李逆景之事,其實我們也不欲初九出手,但若我們出手與其硬拼,雙方之間必有死傷,無計可施下唯有以言語迫那李逆景不用內力的與初九交手,而亦只有對像是毫不會武的初九,李逆景才會上當,雖終於把他趕跑,但亦因此使初九走上了另一條與其本來的人生全不相同的路。」
說到這裡,洪艷面上一寒,正色地對初九說道:「這條路既是你自己所選的,便要盡力去走,但在江湖之上行走,切記莫要「趕盡殺絕」!若能留手的,最好不要傷人性命,殘人肢體,結下永不可解的仇怨。」初九笑道:「我又有什麼本事可殺人傷人了?只要人家不來傷我便已心滿意足。」但隨即感到了自己的自嘲之話便沒有把廳上的氣氛緩和,相反頤生樓眾人都正色地瞧著他等他回答,皆因眾人從小把他養大,深深知道他天賦的可怕,即使完全沒有練過武功,亦能在招式上把一流高手玩弄於鼓掌之間,若他朝得窺上乘武學的法門,傷人性命之事便能於彈指之間辦到,故此都是十分擔憂,眼見眾人如此反應,初九伸了伸舌頭,答道:「是。」
洪艷聽後面色一緩,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吊在繩子上的鐵牌,溫言道:「這是當年放在你襁褓中的東西,從此以後要小心的照顧自己。」跟著再把一柄約一呎長的短小鐵劍遞了給他,說道:「這是岩老給你的東西,當可貼身收藏,作防身之用。」初九見眾人都是滿臉緊張之色,知道這些叔叔伯伯們全都十分關心自己,心中感動,哽咽道:「謝岩老,洪娘及各位叔伯!」岩老聽後點了點頭,頤生樓眾人除了洪艷,公孫廚子及朱鐵拳外全都一哄而散的離開了偏廳,他們以前大都是江湖黑白兩道的豪傑,不大喜歡分離不捨的場面,既已交代了一切,便都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工作,石重貴走了過來,跪在地上向岩老叩了三個嚮頭,說道:「謝岩老這次相助之恩,重貴定會把初九視如親弟般照顧,不會使他有任何損傷,我去了。」說罷站起身來向其他人說道:「走吧!」
眾人走了出頤生樓外,初九再一次回望這個生活了廿載的地方,心情著實有點不捨,差點便欲就此回到樓內幹活,放棄一闖江湖的理想,只聽得水思齊遠遠的叫道:「初九!快來吧!」方才驚覺眾人已走遠了,忽然一把聲音在其身邊嚮起:「快點趕上去吧!」卻原來是于庭宗,適才沒有在偏廳上見到他,卻走了來頤生樓的大門處等他們離開,初九的心情訖自沉重之極,竟沒有開口罵這個他討厭之人,只點了點頭,說道:「對!我們去吧!」于庭宗對他的反應略感奇怪,但也不說什麼的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