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懸疑] 血寶狂歌 作者: 圓太極 (連載中)

mk2257 2008-12-2 16:45:1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31652
心願



    謹把此書獻給各行各業中為民造福的能工巧匠們。這個社會的真正貢獻者是廣大的普通勞動者,是他們用自己的智慧、青春、血汗構築了一個和諧、美好的社會環境。所以我們永遠不要忘了這些平凡的勞動者,因為其中有你、有我,有我們的父老兄弟、至友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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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47
坎︰是江湖中大多數門派對機關消息、奇門遁甲的統稱。



    佈局︰少數門派用的稱謂,等同於坎。



    番斗︰極少門派用的稱謂,等同於坎。



    坎面兒︰坎的一個表面形態,也是整個坎的存在範圍。



    扣子︰坎面兒中設置的多個或者單個用來困住或者殺死進入坎面兒人的設施和安排。



    套子、落杵︰等同與扣子,少數門派使用。



    弦兒︰坎面兒的傳動部分。



    機括、機扳、扳子︰坎面兒的操作部分。



    扣子結、弦子結︰讓扣子動作的重要連接點。



    竿子、氣索︰有些坎面佈局需要人為操動,這些就代表操動機關的人。



    空兒︰扣子的輸出通道,扣子的邊緣間隙都叫空兒。



    缺︰坎面中預留的活路、逃脫途徑。



    奇門遁甲︰說白了就是擺陣法,設置一些東西或者安排一個範圍,配合天時、地理、人和各方面以及從人的心理、錯覺上下手,讓身在其中的人在諸多方面迷失。



    機關消息︰人為設置安裝的精巧機械用以困住、抓住、殺死對手。它的形式很多,有人為操控、觸發式、踏壓式、定時式等等。



    讀者在閱讀中有什麼疑問的,歡迎留言,一定給予答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48
第一章 披霜沖雪 引子
    魔障摧寶疆不定,道光透體一覺興。

    德善雲天血色裡,體碎心綻胭脂凝。

    面卷風塵八方動,英魂俱散未留名。

    來日南天台上遇,牽引玉龍請君行。

    民國初年,軍閥割據,外強窺擾,災禍四起,民不聊生。於是,迫於生機,眾多厚道良民鋌而走險,取偏門撈財,更有許多祖上有旁門左道之能,奇工秘技之術,或強取巧奪之手段的,都從新拾掇起來。使得好好一個世界變得處處險惡,步步危機。

    這年,又是秋盡時節,天氣已十分寒冷,在盛產水蜜桃的無錫陽山地界,有一山丘旁,孤零零座落著一宅。

    說起來很是奇怪,本來靠山建房從風水學上來說,不管是山前山後山左山右,都是吉瑞之局,但是不能在枯窮相的山巒旁,何為枯窮相?山上沒有高大翠綠樹木,土石暴露,怪石嶙峋,並有斷崖峭壁。而此宅,正背靠北向峭壁,在江南,房屋背山朝北非常少見,而且山也非潤澤之山,山上權木叢生,草黃葉枯,整個崖壁沒有一枝綠蔭落腳,黃茫茫一片,連石色的深淺變化都很難看出。倒是在宅子的東西兩側,各有綠幽幽兩片林子,東面是竹林,西面是松林。

    一般來說,此地房屋多為青瓦白牆,或是綠瓦紅牆;而此宅卻是少見的黃瓦黃牆,幾乎與山壁混為一色,再由於山丘的陰影覆蓋和兩片林子的抱繞,以及屋前十幾棵桃樹的遮掩,從遠處很難一下就發現它的存在。

    特別在夜裡,宅子會有幾個窗戶整夜都亮著微弱飄忽的燈光,但是當地的桃農們發現,夜裡循著燈光,怎麼都走不到房子那裡,他們都管它叫「鬼障房」;所以,雖然宅子的主人和他的家人都很熱情很好客,但當地的人一般不會去打擾,夜裡更不會去也無法前去。

    這一日,已是二更時分,秋霜暗降,雖然沒什麼風,卻是異常寒冷。宅子的主人魯承宗坐在二進院的書房,對著洋油燈細看著一張發黃未裱的字畫。

    魯承宗已然年近花甲之齡,但依然身板挺直,面色紅潤,二目放光,一雙大手骨骼粗壯,肌筋畢露,怎麼看都不應該是一雙擺弄字畫的手。

    這時門環一響,魯承宗隨手將字畫翻蓋過來,抬頭看去,原來是管家魯聯走了進來,給魯承祖端上一把紫砂壺。

    「老爺,該歇了,這東西不是一兩天能看出來的,要麼早叫人掏完啦,怎麼也流不到我們家呀。」

    「是呀,可就是心裡老放不下」

    魯承宗抬頭看了一眼書房中掛的「藏寶布瑞」的堂匾,輕歎一口氣:「是吉是禍很難說呀,要麼明天你和秦先生也一起來看看,說不定能瞧出點端倪。」

    「行,明天一早我就叫秦先生一起過來。」

    「那你就早點休息吧,這兩天辛苦你們啦,五侯的傷怎麼樣,他和柳兒都睡了嗎?。」

    「睡了,秦先生給五侯用了點藥,沒什麼大礙。那我也先去歇了。」

    魯承宗點點頭,於是魯聯退了出去,把門帶好,然後擺弄了幾下門環。

    夜更深了,依然無風,院中很靜很靜,就連平時前道房裡魯聯和五侯的鼾聲也沒響起。天也更冷了,彷彿都可以聽到霜降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埋頭看畫的魯承宗忽然感覺出一點異樣,那沙沙聲越來越清晰,從院子裡慢慢向書房靠近,他沒有抬頭,因為眼睛的餘光已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漸漸在書房的花格門上伸展;一絲徹骨的寒意象刀子似的從他的脊椎劃向天靈,兩肋處一下繃得很緊很緊,使他感到酸痛和僵硬。他依然沒抬頭,雖然那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已非一個正常人的高度;他還是沒抬頭,不,連眼皮都未動,就連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只是把手中的紫砂壺被握得更緊,握壺的手背青筋全鼓了起來,而且微微的在跳動。

    魯承宗害怕了,這樣的恐懼感對與他來說已好多年不曾有過啦,他害怕的不是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高的怪異身影,他害怕的是大門外的「五分連索障」怎麼沒擋住?他害怕的是頭進院的「顛撲道」怎麼沒一點警示?他害怕的是二進院的「大石龍行繞」怎會讓它施施然地靠近書房?他更害怕的是一道房和東吊樓的那幾位怎麼也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心中現在只存有最後一點僥倖,就是書房門上的「蹄踏蝴蝶扣」。

    那個身影已高近簷額,在門口停住,森森然的站著,一動不動。

    魯承宗慢慢抬頭,屋內洋油燈的撲朔使得屋外的身影有幾分迷離。

    身影依然一動不動。

    魯承宗慢慢站起,身體緊張僵硬後的運動使得血流直衝頭頂,他的眼睛覺得有點恍惚。

    身影還是一動不動。

    魯承宗向門口挪動腳步,一步,兩步,門環發出輕微的一響,他立時停住腳步,全身的肌肉繃緊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

    許久,許久,他輕輕吁出憋住許久的一口氣,繼續向門口挪動腳步,一步,兩步,門環又輕微一響,他再次僵住。

    又是許久,這許久的時間讓他存有的一點僥倖變成了一點信心,於是他繼續邁出腳步。

    就在他邁出這步落地的同時,他耳中聽到一聲響亮的金屬碎裂聲,聲響未息,兩扇花格門瞬間大力打開,開後就緊貼住兩邊側門不再回關。與此同時,洋油燈驟滅,那高大黑影一步邁進,與魯承祖相對而立,此時才有金屬碎片落地之聲傳來。

    屋內漆黑一團,但現在已不需要燈,魯承宗已經可以完全地感受到這有他兩人高的黑影的存在,因為他們離得太近啦。

    黑影還未來得及邁出第二步,魯承宗也未來得及做出他的本能反應。猛然間,院中傳來魯聯的一聲悶哼,接著一道圓形白光弧線飛來,帶著沉重的呼嘯向那黑影劈斬過去。而那黑影也在這一瞬間突然分做兩段,其上半身直撲書桌,一團黑影罩向那幅字畫,而下半身則滾向西牆角處貓洞,一聲轟響,將貓洞撞成一個二尺見方大洞。

    那道圓形白光正好從瞬間分開的兩段身體之間飛過,釘在了牌匾「藏寶布瑞」的「寶」字上,原來是一把桃木柄的八卦鐵斧。

    魯承宗也轉身了,他也撲向書桌,他手中的紫砂壺在轉身的同時也飛出了手,砸向那上半身的黑影。準確說應該是砸向那黑影中伸向字畫的手,那手已經拿到字畫,那手已經向黑影中縮回,於是那壺只砸破字畫,那拿到大半張殘破字畫的手已經躲進了那黑乎乎的一團。

    魯承宗人也已到桌邊,他伸手抓向那黑影,而那黑影在他胸前一撞,借他前衝之力斜落向西牆角處大洞,一晃間,蹤跡不見。

    魯承宗沒有追,他定定的站在那裡,像一尊石俑。

    魯聯奔了進來,起腳橫掃,地上兩塊碎磚直飛入牆角大洞,退步側身,一手撐地,曲臂伏身,另一手箭掌護住面目向洞外望去。一望即起,動作很是敏捷。隨後滿臉失望地撿起地上的小半張殘畫,小心地擦掉紫砂碎屑和茶葉,雙手遞給魯承宗,魯承宗沒有接。

    這時柳兒也衝了進來,接著是五侯,秦先生最後一個喘吁吁的趕過來。大家看著魯承宗都沒說話,整個宅院又回復到一片死寂。

    終於,魯承宗開口了:「讓一棄回家吧。」說完一口鮮血噴出,一抹紅艷衝開了黑暗,也衝開了死寂。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49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一節:氣波動
    外鄉人到北平做古玩交易的有兩種人,一種到硫璃廠,在那裡,你是爺,買賣家、鋪子裡都把你敬著捧著,為啥?你要麼是腰纏萬貫的主兒,要麼是身懷重寶的客,否則決不能往這街上的鋪子裡走。這裡的鋪子逮到一個這樣的就夠吃三年。另一種是到鬼市,一大早,天還沒亮,提個燈籠,買的賣的都模模糊糊,只有講價的手指可以分辯得清清楚楚。

    鬼市上的貨大多是冒面兒的和做面兒的,這種別理,一個比一個猴精,腮幫子甩開了暈你個財貨兩賠。也有些貨的來路不正沒處卸鏈兒的,這種也不能粘,粘上不把鏈兒纏你手上就得和你玩命。難得可以碰到個不知好壞的,偷拿祖上留的點玩意兒換急錢抽大煙逛窯子的,那你就叫撿著了,得貨付銀掉頭就走,鬼市上一天是不撿二回的,別多溜幾步再把撿著的弄掉了。

    魯一棄提著個四方的梨筐燈正走在鬼市上,他慢慢的邁著步,並不向器件兒瞄一眼,只是很慢很慢的邁著步,從市口向市尾走。

    魯一棄是魯承宗的獨子,快四十才得這麼個寶,來得很是不易,老婆為這寶貝把命也丟在了炕上。可不知為什麼,他並沒有把他留在自己的身邊,滿五歲時就把他送到河北天鑒山的大哥魯承祖那裡。

    魯承祖信道,他一生未婚,在天鑒山千峰觀旁搭一草廬,終日與觀中道長談經論道、解虛破幻。

    魯承宗送魯一棄過來時,修一封書信給大哥,信中言到:「此子有別常人,天生異能不知福禍,本欲一棄又不心忍,許道力能解。」而在魯承祖這裡十年有餘,他並沒把這唯一的侄子有別於其他小孩,教他讀書寫字,明理辨非,唯一不同的是常帶他到觀裡聽道講解,跟道長們學一些易理卦象。魯承祖對他很是寬容,從來不管他是否聽得懂、學的會,隨他興致而為。到十二歲時更是將他送到北平讀洋學堂,自己落得清閒。魯一棄來的時候沒起大名,這名字是大伯給起的,取「捨一棄而後百得」之意。

    魯家有一遠房三叔在北平做買賣,開一個小鋪子,也是倒騰老玩意兒。魯一棄就托給他照顧,平時上學,閒時幫著看看鋪子。一晃又是八年,魯一棄從沒回過家,他甚至連家在哪裡都不清楚,只記得五歲時是從一個黃土連天的地方被送到大伯那裡,雖然回過大伯那裡幾次,大伯沒說,他也沒問。

    三叔一家對他很好,好得有點異樣,總帶著點卑微和恭敬,就向是下人對主子,全家除了三叔,都管他叫大少爺,他不知這身份是因為大伯還是因為自己記憶模糊的父親,但他沒有問。

    三叔也不大會做生意,鋪子裡很少有人來,但鋪子裡倒的確是有不少好東西。對與魯一棄來說這裡是個好地方,他不大與人交往,可能是因為在天鑒山的幾年總與青燈古卷為伴的緣故。他對古物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對人的興趣。在這裡他見識了不少真正的好貨,但讓他最難釋手的還是店裡經常收到的一些孤本、殘本、絕本書籍和一些書簡、絹冊的殘片,特別對那些甲骨、石片、玉玦上的文字和圖案符號,他會整天把玩,凝視默念,不知是在試圖破解它們所代表的含義和隱藏的秘密,還是在和它們默默地交流著。

    店裡的好貨和他喜歡的東西總會在出現一段時間後被賣出,奇怪的是他從來沒見過買主和交易過程,他也沒在意,也許三叔覺得有必要背著他,慶幸的是那些他感興趣的東西已經在他腦中留下了八、九分,他強烈的感覺到這些對他會有大用處。

    他以前也來過幾次鬼市,不是為了收古玩,他只是喜歡這裡的氛圍,喜歡享受發現的快樂:悠悠然地走過,你不說話,沒人問你,你就像在死寂的廢墟裡走過,然後突然發現好東西,讓你腦子微微一暈,心中猛地一提,欣喜便圍繞住你,和垂釣時從水中提出魚的欣喜和快樂一樣。

    這樣的享受他已經碰到過好幾次,但他都沒有收貨。是因為他沒錢收,是因為三叔沒讓他收,更因為他覺得不該他收,或許是不值得他收。

    魯一棄已快走到市尾,他依舊盯著足下的路,沒有向兩邊看,因為不需要看,他感到自己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兩邊的器物恍然間都是活的,在微微的呼吸,只是呼吸得不一樣,大多是有如垂死般許久才能微吐一口,極少些是沉穩悠長,今天沒有碰到氣息鮮活靈動的。

    魯一棄走出了市尾,他吹滅了燈籠裡的洋燭,就在燭火已熄滅而燭頭的青煙尚未散去的時候,他覺查到一股不同與剛才的呼吸,怪異的呼吸。

    他索性閉上眼睛,細細地去感覺,就在左側前面的胡同口裡。

    他睜開眼睛,看不見,是太靠裡了?還是貼在這一側的牆上?總之看不見。

    他沒挪步,他又閉上眼睛,靜靜的感覺那呼吸,不!不是呼吸!因為只有呼沒有吸,那只是一股氣,似乎是紫黑色,似乎有腥臭味。

    他仍然閉著眼,但腦海裡已經搜掃幾遍,突然,也不只是哪本古冊裡的兩個字竦然而現:「屍氣!」

    他還沒睜開眼,所以他看不到一點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彷彿在把他漸漸拉遠,漸漸拉深。

    慢慢的、慢慢的,他睜開眼睛,一絲笑意從他嘴角處不經意間凸現。是的,他在笑,他竟然在笑,在這暗黑和屍氣膠合瀰漫的時候。

    他是在笑,他不只是笑,他已經向那胡同口邁步走去。

    他的笑是自嘲的的笑,他從來小就經常出現一些和今天類似的奇怪感覺,但總會在大人的解釋後被否認,就連鬼市上的那種感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從未向別人提起。更何況,他從沒懷疑過幾年來在洋學堂裡獲取的知識。

    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但他肯定那裡的東西不是他想到的東西,他記憶中有過太多感覺都和實際的情況相去太遠。

    他走到胡同口,胡同裡更加黑暗,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對,他看不到,但並不代表沒有。

    一朵指頭大的火苗在掙扎了幾下後亮起,藍桔色的火苗跳動著向他逼近,從黑暗裡直接逼到他的燈籠上方,魯一棄一驚,感到胸口氣息滯塞,一陣難受,這是遠超出他想像的現象。

    但他沒有絲毫慌亂,這樣的定力他也不只從何而來,但他的確有。

    他沒動,他更沒逃,就連他臉上的笑意也沒變;但他在看,仔細的看,那是一隻手,一隻蒼白卻不失彈性的手,一隻修長卻滿是傷痕的手,這手的中指和食指捏劍訣形,夾持一紙煤子,煤子的端頭正跳躍著那藍桔色的火苗。

    持紙煤子的手很穩,沒有一絲抖動,這讓一棄突然有見到這手主人的渴望,但手肘往後依舊躲在黑暗裡。

    煤子頭的火苗悄然一落,點亮了一棄手中的燈籠,燈籠裡的洋燭奮力撲騰了幾下,終於把手肘後面的那片黑暗照亮。

    啊!沒有臉!沒有臉?對,因為看不見臉;

    只有眼睛,一隻眼睛,一隻夜梟般的眼睛,卻是淡漠的眼光。

    而剩下的所有,除了那隻手,都包在一塊和夜一樣黑的布裡。

    「看看這個。」

    那黑布裡伸出了另一隻手,但一棄看不到這隻手,這隻手躲在鹿皮手套裡,而且還緊緊地攥成拳頭狀。

    拳頭在鬆開,拳頭已張開,頓時,一棄感到一團濃稠的、紫黑的、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屍氣!好重的屍氣!」他在心裡驚呼。

    掌心裡有一團紫黑在瀰漫盤旋,紫黑的正中是一顆心臟在跳動,充滿了冤靈的哀怨和亡魂的詛咒。

    這些魯一棄看得見也聽得見,這讓他感到一種壓力,像在水裡,刺耳,頭痛,噁心,額頭的青筋在飛快地蹦跳。

    他驚奇黑衣遮蓋的那人會如此的無動於衷,會在這穿越陰陽的漩渦裡紋絲不動,夜梟般的眼裡依就是那淡漠的光。

    「要嗎?」聲音和眼光一樣淡漠。

    「不要。」魯一棄的回答很輕卻很肯定。

    「為什麼?」還是淡淡的問。

    「我不知道。」回答的聲音高了一點,因為他已經開始在適應那壓力。

    「是不知道這是什麼還是不知道它的價值?」發問的聲音已不再那麼悠閒了。

    「都不是,是不知道我要它能幹什麼!」回答越來越輕鬆。

    「你確定?」三個字裡似乎帶點遺憾。

    「不確定,好多事要到死的時候才能確定。」輕鬆的回答讓夜梟般的眼連眨兩下,閃出一道很亮的光芒。

    沒有再問,也沒走,只是把那道很亮的光芒長時間地停留在魯一棄臉上,一張和許許多多平常人沒太大區別的臉。

    長時間的凝視讓魯一棄很是不安,太久的沉默也讓他覺得應該離開。

    「如果你想知道誰會要,到琉璃廠街尾的梅瘦軒。」說完轉身就走,語氣很像命令。

    胡同口只留下那只滿是驚疑的眼睛,還有那鹿皮手套托著的「屍犬石」。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0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二節: 千山阻
    「屍犬石」只是一塊紫黑的石頭,一塊心型的紫黑石頭,但它原來確實是一顆心,食屍犬的心。

    遠古時代,戰亂連年,災禍不斷,遍野屍骸,於是一群群的野狗就以腐屍為食,在每群野狗中都會有一個巨大體形的狗王,能斗獅博虎,它也吃食腐屍,但是只吃屍體的食指;據說,死後的冤魂所有的怨氣都會凝聚在食指之上,久而久之,狗王終會屍毒發作,全身石化而死,最後化做塵埃,只留下一顆心,一顆凝聚無數冤魂怨氣的心——「屍犬石」

    魯一棄確實知道這塊石頭,古籍《伏邪錄》裡提到過這寶貝,他不知道這石頭算不算得上寶貝,但《伏邪錄》卻稱它極有妙用,它可以以邪克邪,以毒攻毒,鎮妖去晦防屍變,卻沒提是否會造成厄局。

    魯一棄從沒見過「屍犬石」,但他卻肯定那人手裡的是一塊真的。是因為他能肯定他的感覺。他自己也奇怪,石頭出現之前他還在嘲笑自己的感覺,而現在,他覺得他應該崇拜他的感覺。最讓他引以為豪的是,那感覺還告訴他應該怎麼說,應該怎麼做,在他轉身離開的一剎那,他對自己說:你真他媽灑脫。

    他走進梅瘦軒側門的時侯天還沒大亮,而前堂太師椅上端坐的一個身影讓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好慈祥的一幅面容,好仁厚的兩道目光。

    「大伯!」剛剛還沉浸在自豪和灑脫中,一下變成了快樂的孩子:「哎呀!你怎麼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啊,真太好了!」一下緊緊抓住大伯的手臂又搖又晃。

    魯承祖見到一棄也很高興:「你這孩子,別把我搖散了,這麼大了,快娶媳婦兒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啊?」心裡卻想:「也難為這孩子了,也就在我面前是個孩子。」

    一棄歡快的笑著,他邊笑邊說,嘴巴不再停頓,他需要訴說,他有太多的話藏在肚裡沒有傾訴的對象,現在唯一可以傾訴的人站在面前,他不會再讓他的嘴閒著。

    魯承祖微笑著,認真地聽侄子講述,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是他每次和侄子相聚時都必須做的。他想從這些訴說中瞭解一些東西,也想確定一些東西。

    天大亮了,三叔讓人買來早點,一棄開始邊吃邊說。

    吃完早點,三叔讓人泡上香茶,一棄便邊喝邊說。

    他說學堂的事,說學生運動,說西醫體檢,說話劇影畫,總之,他想把他見識的所有新鮮事都告訴給大伯。

    而魯承祖一直在聽,很認真的聽,只是不再微笑。他開始覺得不該來。

    來之前他就猶豫過,因為一棄是自己的侄子,唯一的侄子,從感情上來講,自己更像他的父親。現在,看著侄子的臉,他更覺得不該來,雖然是一張平凡不英俊的臉,卻充滿活力和希望,而讓這張臉從此闖蕩在艱難和危險中,他很是不忍。以前,他一直在懷疑自己弟弟的判斷;現在,他真切的希望能夠否定弟弟的判斷。

    魯一棄突然安靜下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店堂大門邁出幾步,面對大門而立,一語不發,好像在等什麼人的到來。對於他這突兀的舉動魯承祖滿面疑惑,而就在他還未及詢問的時候,一個黑影遮住了大門口的光線。

    黑影走進店堂,逕直走向魯一棄,魯一棄沒有避讓,今早的遭遇他沒對這滿身屍氣的黑影避讓分毫,那現在他更不會讓,「屍犬石」的氣息已不會讓他感到不安,更何況現在那讓人噁心的氣息已變得很淡很淡。就在他們快相撞在一起的時候,那黑影卻輕巧的繞過了魯一棄,奔魯承祖而來。

    這舉動讓一棄大駭,他不知道這怪物要對大伯幹什麼,但不管幹什麼,他都不能讓大伯受一點傷害。

    就在他轉身緊趕一步想抓住黑影瞬間,黑影猛然站住了,他已快觸及黑布的手只好也一下子停住那裡。

    黑影對魯承祖彎腰一恭:「我是賠給你的兒子。」

    魯承祖一怔,接著放聲笑起;魯一棄茫然。

    魯承祖停住笑:「你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是賠給我的?」

    「我見過你的畫像,又墜在你後面幾天,見你掏出過信符。」

    魯承祖聞言一愣,心想:啊,墜我幾天我都沒發現,看來這手藝人和江湖人確實不一樣。

    「這兒子是你自己願意做的嗎?」魯承祖又問到。

    「不是。」

    「那為什麼來?」

    黑影轉身,獨眼盯住魯一棄,答到:「是因為他。」

    魯承祖茫然,魯一棄更茫然。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門口傳來,隨著笑聲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我不欠你兒子,我欠你命,所以我自己來啦。」

    又一個人走進梅瘦軒的大門,這人帶來一個黑暗的世界。

    是的,一個黑暗的世界,一個活在黑暗世界裡的人,進來的是一個手持盲杖戴墨鏡的瞎子。

    魯承祖又放聲笑起,笑得更開心也更得意。他上去一把抓住瞎子的肩膀,連說兩聲:「來得好!來得好!」

    今天的魯承祖是一棄以前從未見到的,溫敦慈慧的大伯竟會如此的豪氣如雲。雖然很早以前一棄就知道,大伯絕非等閒之人,因為他曾偷看過大伯的一些書信。但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魯一棄從未問過,他認為,需要讓你知道的,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魯承祖有點激動的說:「我將事情在信裡明說了,你們還能來,真給我老面子,太謝謝了。」

    「我要謝謝你,幹完這事我就不欠你的啦」瞎子說。

    「我更合算,還了一家子的債。」獨眼說。

    魯承祖又乾笑兩聲說:「你們兩個真是實在人。既然你們兩個到了,那這件事我們就先給它開個頭試試,說不定能成。」

    「不成,肯定不成,少了一個寶貝我們輸定了」獨眼邊說邊把頭扭向魯一棄,魯承祖隨著他的眼光也把頭扭向魯一棄,奇怪的是那瞎子竟然也把頭轉向他,並且盲杖頭蛇般一翹指住一棄問到:「是他嗎?」

    是不是真瞎子?魯一棄心裡在嘀咕。

    但暗自嘀咕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很重要,冥冥之中似乎好多人都需要他,都在期盼著他。

    「是的,」獨眼答到,「我們會過。」

    魯一棄還感覺到自己早就身在一個大局之中,他必須去開局,也必須由他去破局。

    「讓我來摸摸看。」瞎子抬起手向他走來。

    魯一棄更感覺到他面對的是一個可怕的局相,路路危、步步險,是一個血的漩渦,他會在其中付出極大代價。

    瞎子的手伸向他的臉,他退後半步,把手伸給瞎子。瞎子的手在快觸及到魯一棄手時卻停住,然後慢慢曲回手指,慢慢收回手臂,回轉身體,回到魯承祖面前。

    「真是他嗎?」魯承祖希望回答是否定的。而瞎子卻非常堅定的點了一下頭,沙啞著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得、去。」

    獨眼上下牙咬了一下輕聲說:「我不怕死,我怕白死,我只會跟他去。」

    魯一棄放下手臂的同時發現今天自己的動作很有風範,很有氣度,他發現自己的形象在膨脹在高大,他也發現他們幾個一直都站著在說話,於是他隨口說了一句:「坐下說吧。」語氣象命令。獨眼和瞎子就在離他們自己最近距離的椅子上坐下。

    大伯扶了一下椅背沒有做下,他走到一棄面前,伸出右手,與一棄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有點無奈地在想:早就是已知的卦數,還反覆印證,枉我修道這許多年,竟不抵一情所牽。

    捧握著他右手的一棄能明顯地覺察出大伯有點激動。

    「孩子,你要回家了!」大伯的這句話讓他心中猛的一震。

    「回你自己的家。」

    魯一棄開始覺得全身的血在向頭上湧,讓他一陣暈旋。

    自己的家,他還有自己的家?

    夢中尋,幾番醒,

    家在鏡中浮,

    家在雲深處,

    蘭舟枉然渡,

    水橫千山阻。

    「我的家在哪裡?」魯一棄問,這是他第一次問這個問題,魯承祖也突然意識到這是一棄第一次問這問題,但他問話的表情卻是出奇的平靜,他的語氣出奇的淡漠。

    這樣的魯一棄也是魯承祖第一次見到,他沒想到他面前歡快的孩子此時猶如穩靜的山嶽一般,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了弟弟的判斷,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道由天與」意境,他幾十年的修行竟解不開這句簡單問話中的玄機。他能做的似乎就只有一件事,脫口說出兩個字:

    「北平。」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1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三節 : 門扉開
    天壇東八百步有巨木林立,大概是取《河圖》中天地合五方,陰陽合五行之理,因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巨木東大約六百步有一池,五行之道講木克土、水克火,一般建宅最忌土動火起,而且水能生木,那這林與池之間就成一行運活道,是建宅大吉的局相。又鄰皇家祭天之壇,能得天祐護。

    此地確有一大宅,也只有一大宅,很大之宅,卻非王府也非官邸,只是一個比平常人家大許多的四合院,這從開在宅子東南角的「青龍門」可以看出。

    此宅門前倒也是一處熱鬧地方,每天都會有些小商小販,算卦要飯的在此處聚集,為什麼呢?因為這是出入天壇東門的必由之地。民國後,天壇已許人進入一睹皇家的氣派和風範,那這裡熱鬧也是意料之中了。

    而這所大宅卻從來沒熱鬧過,甚至連門都沒開過,誰都不知道裡面住的什麼人?住沒住人。可能是主人原本就怕熱鬧,所以才居住此處,因為這裡原來的確是一個十分靜謐的地方,但現在朝代都改換了,北平城裡外能保一靜的地方真是不多了。

    這裡魯一棄來過,他注意過這座四合院,那是他剛看完殘本《四象法典》的時候。這所宅子從外看,很合四象圓通之說,而且,大門口「撇山影壁」,也有做叫「反八字影壁」的,讓他很感興趣。因為它的壁簷結構很是少見,更重要的是壁上的青磚雕畫讓他總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裡是他的家,坐在大宅門對面一個小茶攤兒上的魯一棄,呆呆地注視著那紅漆銅釘松木大門,心中沒有一絲家的感覺,反而覺得那是一個龍潭虎穴擺在自己面前。

    魯承祖可能看出侄子的疑惑,說了一句:「這裡還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裡面。」

    在裡面?大伯的話讓他更加的摸不著頭腦。但他沒問,他知道,該明白時自然會明白,有時候知道了太清楚反而對動作和思維的靈敏都有影響。

    以前在大伯面前他總有說不完的話,而今天,一下午他沒說一句話,他心裡認為,現在應該輪到大伯說了。

    但大伯也沒說幾句,上午他和那倆怪人商量了些事情就各自出門準備東西去了。急匆匆地吃過午飯後,他就又忙著檢查三叔給他準備的東西,接著就來到這裡,一坐就快兩時辰了。這兩個時辰裡,他一直很認真地看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憐惜的目光掃一下一棄。大伯不說,一棄更不會說,於是他就同樣認真地喝著水,同樣認真地吃著小點心,只是一雙眼睛始終盯著那大門,偶爾才會用欽佩的目光掃一下抱著牛皮水壺,口若懸河給人算命的瞎子,和牆角處縮坐在寬大黑布裡低聲慘叫著「大爺大叔行行好!」的獨眼。

    他們在等天黑,好多事情要天黑才好做。其實他們的事白天做更可靠一些,但是依舊在等天黑。因為他們不想別人看到他們回家這件事,那會讓許多人感到害怕。

    回家會讓人感到害怕?對,這肯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是,從臨出門三叔滿含眼淚拉著大伯的手,一棄就看出來了;從臨出門三叔給他一隻粗布包,裡面裝著一支德國造左輪槍和兩枚鴨蛋型手雷,他就更知道此行兇多吉少。但他更清楚無論發生多麼可怕的事他都沒有回頭路,因為那是他的家,他必須回家。

    都收攤兒了,冬天白晝短,再加上一溜溜小北風刮著,誰不想早點回家鑽暖被窩?茶攤兒的老闆催了不下八趟了。當魯承祖背著他的木提箱和一棄二人剛剛走出布棚不到五步,那老闆就已經把布棚放下,桌椅板凳茶壺茶碗全上了車,一溜煙不見啦。瞧著火急火燎般趕回家的茶攤兒老闆遠去的背影,魯一棄皺了皺眉頭。

    黑暗降臨了,沒有月亮。門口站立著的伯侄二人,西面樹下已經不在算命的瞎子,始終坐在牆角沒挪地兒的獨眼,全都被這黑暗籠罩了。

    一棄已經看不到另外兩個人了,但他感覺他們都沒動,特別是獨眼那邊,總有一股極淡的屍氣,很容易辨別。

    大伯突然間放下肩上木提箱,抬腿跑上門口的三級台階,一棄剛反應過來想抬腿跟上,瞎子和獨眼已經鬼魅般出現在他的左右,拉住他的手臂,沒讓他跟上去。

    他明白了,大伯在做一件危險的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本能地掙脫左右二人,把手放進粗布包,攥緊左輪槍的槍柄。他不能讓大伯受到傷害,一有異動他會毫不猶豫地拔槍射擊。

    他打過槍?是的,那是三叔幫大帥府的吳副官淘換古玩,吳副官表示感謝帶他和三叔打過一次獵,他就是那次學會打槍的。

    那次他打了六發子彈。先打的步槍,第一槍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而第二槍他打中一隻小鹿的脖子。小鹿中彈後又跑了百十米以後倒地死去。就在大家讚揚他是個天生的射擊好手時,他抬手打下一隻天上飛過的大雁,一槍擊碎了大雁的腦袋。大家開始驚訝他的槍法,也有人說是他運氣。於是吳副官給他換了一支左輪,他一槍打死只奔逃的狐狸,而且是對眼穿。那是因為有人在叫別弄壞狐皮。後來又打著一隻松鼠,對眼穿;最後打死了一隻麻雀,對眼穿,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死麻雀的五步外一同落下的還有一隻麻雀,也是對眼穿。

    當即吳副官就要給大帥推薦,讓他吃扛槍飯,是三叔好說歹說,又塞給吳副官一對漢代玉件兒才沒把事張揚開。

    現在他緊握三叔不知在什麼時候用什麼古玩意兒給他換來的槍,三叔肯定知道自己會有一天要用到它。這支吳副官幫著搞來的左輪的確是正宗的德國產,柔潤的槍柄緊貼手掌,閃著幽幽藍光的光滑槍身隨時可以溜滑過粗布,抽拔射擊。

    一棄沒有想他的槍,他一直都緊緊盯著大伯的背影和背影周圍。雖然看到的只是一團黑色在一大團黑色裡輕輕的搗弄什麼,但他依舊盯得很緊很緊,因為只有這樣,黑暗才會在他的感覺裡變得清晰。

    「咯嘣嘣」一陣響,大門「吱呀呀」開了,魯承祖鬆口氣回頭說了句:「行了」,瞎子和獨眼也鬆了口氣,就在魯一棄也想和他們一樣鬆口氣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危險,同時也發現有兩道微弱的光從兩邊影壁的簷角向大伯直飛過去。

    他明白,危險來自那兩個光點,他也明白,危險是衝著大伯去的,他更明白,大伯還沒發現,他躲不過去。所以他必須保護大伯,他必須在那兩個亮點沒接觸到大伯之前阻止它們。

    拔槍來不及了,雖然他的出槍很快,雖然他的槍法很準,雖然他射擊都不用瞄,全憑感覺,但真的來不及了。唯一能阻止的只有子彈的速度,唯一的速度,不包括其他動作。

    子彈動了,槍響了,聲音不算大,聽起來只有一聲,但那兩個亮點就在快碰到魯承祖臉頰的剎那熄滅不見。而那大門也在熄滅的同時「咣鐺」一聲巨響重新關上。

    魯一棄開槍了嗎?對,他開了,拔槍來不及,他就在粗布包裡直接開槍了,所以槍聲不是很響,他一槍同時打掉了東西兩個亮點嗎?不,那是不可能的,子彈不會劈叉。他開了兩槍,但出槍速度很快,兩聲槍響幾乎連成一聲。

    獨眼一隻手迅速彈出一支火苗,那是一支燃燒著的洋火棍,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法一隻手劃著彈出的。火苗的光亮只有一瞬間,但已足夠,足夠他們看清地上到底是兩樣什麼玩意兒。

    更何況還有瞎子,他們看清的同時他已經狠狠的吐出幾個字:「竹筒簧尾蛇!」因為就在子彈打爛那兩條蛇的蛇頭時,飄起的血腥味就已經告訴了他的鼻子,「簧尾如弓,尺身如箭,牙碰魂歸閻王殿。老大,你這趟疏忽了。」

    魯承祖沮喪的看著從新關上的大門,喃喃的說:「是啊,大意了,大意了,原就不應當只是『狗尾雙蝠扣』那麼簡單的。看來真的老了,虧了一棄,不然老命丟這兒不算,老臉還丟這兒了,連個門兒都沒進了。」

    「竹筒簧尾蛇!」是人工培育的一種蛇,其實是五步蛇的變異,是將五步蛇自小喂以各種毒素,使它比一般的五步蛇毒性更強幾倍,而且不畏冬寒,這蛇只留一顆毒牙,這顆牙特大,所有的毒液都集中在這牙上,只要被其毒無比的這顆牙碰一下,頃刻就會命赴黃泉;另外,將蛇身在一種藥水裡浸泡,使其不能長大,只有尺許,而且尾部堅韌如鋼,如關在竹筒內,尾部會自行彎轉成幾圈如一壓簧,筒蓋打開就能如箭飛出。

    雖然是初更,這裡的夜卻是格外的靜,能聽到小北風刮過的聲音。誰都沒說話,魯一棄出奇的槍法他們竟然不感到驚異,就像好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了,就像已經無數次見他表演過了,在他們的心目中似乎這才是真正的魯一棄。

    「看看那磚雕和壁簷吧,我好久以前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魯一棄開口了,他覺得這些有必要告訴大家,但語氣依然像命令。

    魯承祖和獨眼向影壁望去,但他們都沒動,魯一棄知道他們的距離是看不見的,就算走到跟前兒,要想看清沒個明折子也是不行的。於是只有讓看不見的人去看看了。

    瞎子摸向靠近他的西側影壁,仔細的摳摸著磚雕的每一根線條。很慢,很小心,也很用力。突然,他跌撞著奔到東影壁,隨手摸了幾下,然後就又跌撞著向一棄奔過來。

    獨眼一步縱出,擋在一棄前面,攔住瞎子喝問一聲:「你幹嘛?」

    「我還要看看南影壁。」瞎子收住腳步答到。

    「可我這裡沒影壁了,那兩塊你都看過了。」魯一棄邊輕輕撥開獨眼。

    「不,有!肯定有!」瞎子嘶呀著嗓子叫道。

    「那它是一座無形的影壁咯?」魯一棄有些好奇,

    「不,是有形的!它是『鬼影壁』!」瞎子依舊嘶啞著嗓子叫著,

    「那在哪裡?」瞎子的話讓一棄有點害怕,一個有形的鬼影壁,兩對半明亮的眼睛看不見,而一個瞎眼的人卻肯定它的存在。

    瞎子那狠狠的一字一字的聲音又響起:

    「它、就、在、你、腳、下!」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2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四節 : 鬼壁現
    瞎子的話讓魯一棄一驚,像踩到火炭般後縱一步,渾身汗毛立了起來。

    南影壁,其實就是大門外面的影壁,正對宅門。由於一般房宅都是朝南而建,所以也叫他南影壁。它建在離對面宅院一段距離的地方,也有倚靠在對面宅牆而建的,主要是為了遮擋對面宅院的旮旯和雜亂,保證自己宅門前的整齊和美觀,風水學上也有一種說法,說是起藏風聚氣的作用,防氣散運走。

    可這所宅院的對面並無一屋一亭,只是石路一條,荒野幾頃,真沒必要再建座影壁,更何況此地也確實無一點磚瓦之築。

    而魯承祖聞言竟沒有絲毫的疑慮,他對獨眼發話說:「倪老三,你也看看。」

    一棄直到現在才知道獨眼叫倪老三,他也直到現在才看到獨眼的真面目,雖然濃黑的夜讓他看得不十分真切……

    因為大伯的話餘音未了,獨眼已經一把扯掉黑色包布,露出一張瘦削蒼白卻年輕的臉,也露出一身牛皮背心、牛皮護腕的短打衣靠,只是那左眼還是藏在一塊橢圓形的牛皮片後面,牛皮兩端用一根牛筋繫著,勒在腦袋上。

    他沒發一語,把黑色包布掖在牛皮帶下,變魔術般翻手從背在身後的皮袋中抽出一把「精鋼鶴嘴鎬」,一杯茶的工夫,就在堅實的凍土面上啄出兩百多酒盅粗細的洞眼;然後回手收回鋼稿,再伸手時,掌中已是一把「犁形鏟」,又是一袋煙的工夫,地上出現一道三尺寬,兩尺半深的一條溝。

    魯承祖不由感歎一聲:「倪家的移山斷嶺之功確實不同凡想!」

    「倪家?移山斷嶺?」對大伯的話魯一棄不解的重複了一下。

    瞎子聽出了他的困惑,接口說:「江西倪家,盜墓族中『移塋派』的帶頭人,其門人最擅長移塋破墓,有挖、鑽、掏、鑿、敲、橇六技,定屍變、破邪咒、讀陰文、斷鬼纏四術。帝王墓、將相墳,只要被他們家尋到穴,那裡面的些好東西無不給搬移個乾淨,挖這點土那是舔舔小菜鹹而已。」

    這幾句話一下子解答了魯一棄好多疑問:獨眼的手為什麼會傷痕纍纍?獨眼為什麼會攜帶「屍犬石」?獨眼為什麼總帶有一點「屍氣」?答案是同一個:他是個吃古墓陳屍飯的。

    「老瞎子,話多,做你該做的事。」獨眼一邊跨上地面,一邊簡單的對瞎子發話。

    瞎子也不再多話,盲杖一掃,找準位置,跨步下溝。

    獨眼補了一句:「靠南側土面。」

    於是瞎子蹲下來,在一側泥面認真摸索起來,在那裡確實有一道矮牆,準確講應該只是一道磚坎,只有兩尺高。

    魯一棄也彎腰伸頭向下看去,可什麼都看不清,魯承祖探身過來,從身邊木箱的一個小屜裡取出一朵光芒。

    這讓一棄心中一驚,大伯竟然有這麼大一顆夜明珠,但感覺馬上告訴他那不是夜明珠,那朵光芒雖然挺亮,但它的氣不足,在他眼裡就是那東西呼吸微弱。

    不管那是什麼,反正它目前是這黑夜裡唯一的光明。藉著這點冷光,魯一棄模糊地看清那道牆。那的確是一座影壁,一座只有兩尺高的影壁,一座埋在地下的影壁,它有基座,有壁心,有壁簷,只是他的壁簷是簡單地用寬磚排列而成。影壁磚都是一溜兒的細燒密青磚,黝黑光滑,沒有裝飾,沒有雕刻,簡單至極。

    「瞎子,小心,鬼壁破,群鬼圍。」獨眼說話很是簡單,聲音很是低矮。

    瞎子呲牙森然一笑:「爺們兒,你少嚇唬我,你瞎爺是嚇大的,就你倪家會弄個屍搞個鬼?瞎爺就不懂?你小子真能耐的話,你把壁心搗個洞,放些遊魂野鬼出來,讓我們爺倆比比手段?」

    「我不敢,忌諱這個。」獨眼依舊低矮著聲音說。

    瞎子也不與他做口舌之爭,自管自認真的摸索著那「鬼影壁」。

    難道這真是地府的牆壁,人間與陰曹的隔斷?

    魯一棄聽著他們的話,卻沒有一絲害怕,他已經死死盯著那牆好一會兒了,他沒感覺到什麼讓他害怕的東西。

    但這真是「鬼影壁」嗎?的確是的!

    大伯抬起身往魯一棄移了一步說:「別聽他們瞎說,『鬼影壁』是定風水的一種手法,是為了防地府陰氣沖了門楣之吉氣,所以在大宅的門前地下做一影壁。」

    原來如此簡單,魯一棄又蹲下看瞎子摸索,可瞎子已經歎口氣,一臉沮喪地站起來,看來沒有一絲收穫。於是周圍又陷入一片寂靜。

    「瞎大叔,」魯一棄叫了一聲「你是怎麼知道這裡有座『鬼影壁』的?」很少問話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問。

    聽到魯一棄的問話,瞎子一掃滿臉沮喪,娓娓道來:「你不要跟倪家老三瞎叫,我本姓夏,你叫我夏叔。」

    獨眼嘟囔了一句:「還下流呢。」

    瞎子沒理他,接著說:「『撇山影壁』的西側磚雕刻的是指日高昇,可這磚雕整個畫面是反的,人在東,日在西,指的是落日,而且刻出的天官手沒指正太陽,他朝下垂了三十度。東側是拜印封侯,印掛在松樹上,猴子本應仰首上拜,而這猴子卻拜向斜下方。建這宅子的是高手,功力還在你大伯之上,是不會犯這樣錯誤的,所以那應該是暗指什麼。而這門前明明是一片平坦空地,那只可能是暗指地下什麼東西。而地下這位置最可能的就是建著一座『鬼影壁』。」

    瞎子的話無意中又解了魯一棄一個疑問:大伯是建宅的高手。但他表情依舊木然沒發一言,只是伸手接過大伯手中的那團光芒向西側「撇山影壁」走去,他現在看清了,那團光芒是一快石頭,他也看清了,他覺得不對勁的磚雕確實如瞎子所說。所不同的,他看到那天官手指的角度並非「鬼影壁」正中,那手指到底指向哪裡呢?

    這時,他那洋學堂裡學到的幾何知識派上用場了。他讓大伯他們三人順著所指方向一字派過來,然後每人伸出一隻拳頭,與天官手指成一線,他發現最後的拳頭落在「鬼影壁」的外側,另一面磚雕也是如次,也就是說,它們不是一起指向「鬼影壁」,它們而是各指一樣東西。

    那會是什麼東西?

    大伯恍然叫到:「雁翅!雁翅影壁!」

    話音未落,獨眼沒給任何人有向他發話的機會,鶴嘴鎬、犁形鏟一陣翻飛。「鬼影壁」兩側成直角狀又出現兩堵短牆,這就是「鬼影壁」的雁翅。

    瞎子連溝都沒下,用盲杖在東雁翅上掃弄了幾下,果斷的說:「倪老三,左起五寸,上二磚,破了它。」

    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慢!我來」說話的是魯承祖,他從木箱裡抽出一把細長鐵鏨,然後邊走向雁翅邊吩咐魯一棄:「扶你夏叔往西走出十步開外。」

    再回頭對獨眼:「老三,你得搞個家什幫我罩著點。」

    瞎子沒等魯一棄扶,已然向西走了十五步。魯一棄只能跟在他後面,然後他盡量把手中那塊發出光芒的石頭舉高。他想看清楚大伯的行動,因為大伯的謹慎讓他覺得這又是一個險招,而且,他又有了剛才開大門時的感覺。他的手又握緊了槍柄,已經抽出粗布包的左輪槍的槍柄。

    獨眼站在魯承祖的後面,他又魔術般從身後的皮袋裡抽出一樣家什,右手拉,左手推,「彭咣」的一聲打開。

    那是一把傘,一把鋼架鋼面的傘,此傘魯一棄一眼就認出,「雨金剛」,大伯非常難得的有一次聊天時給他講了一點江湖趣事,提到此傘,所以他印象特別深。

    據說此傘《殺器別冊》曾有記載:「收如殺人棍劍,張若藏身荷蓮;金剛手中持掌,擋卻血雨滿天」。它由風調雨順四大金剛手中傘所悟而制,所以取名「雨金剛」,它雖然也將傘頭、傘柄、傘簷。傘骨幾處都製成利器,但其最主要還是用來防禦箭弩鏢梭各種暗青子的傷害。

    倪老三身邊帶著這傢伙一點也不奇怪,盜墓中破解機關此傘是有極大用處的。

    「雨金剛」打開後,魯一棄的心放了下來,捏緊槍柄的手也鬆了鬆。雖然他不知道這把鋼傘到底能承受多大的打擊,也不知道獨眼使用的功力如何,但他越來越自信的感覺告訴他,這就是一團保神的祥雲,這就是一朵護仙的荷蓮。

    魯承祖沒有馬上動手,他又再次蹲下摸查了一下瞎子說的方位,剛才的失手讓他變得分外的小心,他不能再有一點錯失,那會讓他失去最後的信心,那會讓他放棄最終的使命。

    借助微弱的光芒,一棄看到大伯蒼老的身軀驟然變得挺拔,身形變得年輕人一般靈動,平日捧經翻捲的手抓緊鐵鏨,骨節間竟「嘎巴」作響,然後突然展身形右腿後邁一步,左腿直,右腿曲成反弓箭步,右手一斜舉,掌中鐵鏨直甩出去。

    鏨到了……磚碎了……

    寂靜……更寂靜……

    等待……再等待……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3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五節 : 門泊船
    悠閒時觀花開草長崖動雲變瞬息之間;

    懸心處看箭飛駿馳鷹撲瓦落凝滯眼前。

    其實也就過了不到兩分鐘,而他們四個人都覺得等了好久好久。

    一陣弦響,一陣如暴雨般的弦響,

    「總弦動了,全散了。」瞎子不知是說給一棄聽還是自言自語。

    暴雨之後是狂風,「呼呼呼,嗖嗖嗖,」一陣猛刮,

    「暗青子,黑槓子都吐了.」瞎子還在說。

    其實他不說,魯一棄也已看清楚,因為從兩邊影壁壁簷裡射出的弩箭、標槍、槽鏢等暗器裡有兩排的火箭,已經把大門口一片空地照得很明亮。這些弩箭、標槍、槽鏢的發射方向很是雜亂,沒任何規律,只有零星幾支射向魯承祖和獨眼的立身之地,都被「雨金剛」擋開。

    狂風過後才響的雷,「卡嚓」幾聲巨響,魯一棄看到他覺得不對勁的壁簷全都斷塌下來。

    瞎子又開口了:「怎麼了?怎麼了?門開了嗎?」

    魯一棄一笑,心說: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然後平靜地告訴他:「壁簷全斷塌了。」

    「那這裡的壁簷是不是簷挑比一般的長一點點而且平直?」

    「對啊,我不是說過這裡的影壁壁簷不對勁嗎,這就是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這是『扯弓簷』,總弦不破,你人在它範圍之內不管哪個角落,都有刃尖子瞄著你。唉!做得連你大伯都沒看出來,高明!高明!」說著話,不自覺間,右手把魯一棄的袖口扯得緊緊的,彷彿落水的人抓住一條救命的船。

    魯一棄不敢笑了,瞎子的話告訴他對手的厲害,瞎子的動作告訴他自己責任的重大。他開始體會到步步驚心的滋味,他也意識到這驚心的滋味才剛剛開始。

    魯承祖已拔鐵鏨走向西側鬼壁雁翅,他要再次揮鏨破壁,因為那大宅門依舊未開。

    他再次回頭望了一眼一棄,一棄見他的眼中大有壯士易水般的豪邁與決斷。但一棄沒說話,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魯承祖也沒說話,他知道不用說什麼。

    瞎子一直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現在好像意識到什麼了,趕忙叫道:「老大!還是破掉的保險!今天可不是較技啊!」

    獨眼的話還是很簡潔:「要麼我來?」

    魯承祖沒答話,而是把右腳一抬猛然躲下,尾簷磚從平放變成豎立,接著傳來一陣聲音不大的摩擦聲,幾個人藉著地上火箭快熄滅的殘餘亮光,偱聲望去,西牆壁上出現了一幅奇怪的現象,磚雕在動,天官慢慢在向西邊移,太陽在向東邊移,一陣響後停住不動。隨後就聽見門廊處一陣鞭炮般的爆裂聲,然後門廊上緩緩吊下兩根油麻繩,繩子一左一右栓著一塊倆兒板凳寬的青石板。那鞭炮般的爆裂應該是「簧尾蛇」的竹管被壓碎的聲音。而這青石板,隱藏在門簷之上,如果有人強破「狗尾雙蝠扣」就不是這樣緩緩吊下了。

    等了一會兒,魯承祖喃喃的說了一句:「應該到位了。」

    邁步走到磚雕前面,伸手抓住天官指日的手用力一扭,「卡卡」兩聲,手轉了個方向,指向了東邊的太陽。

    就在此時,大門「吱嘎嘎」一陣響,慢慢地打開了。

    魯承祖放聲哈哈大笑,笑聲蓋住了大門的吱嘎聲。

    剎那間,魯一棄看到大伯的眼中光彩四射、豪氣萬丈。

    笑聲止住,花白短髯半掩的口中聲音響亮:「斜調八卦,震巽跳乾坤,線控簧尾,索攬青山塌。歹毒啊!歹毒!所幸我門中之人還沒死絕!」兩句豪言直衝進大門內的濃黑之中。魯一棄卻微皺了下眉頭,他覺得大伯豪壯的語氣中好像帶點不自信。

    當話音還在迴盪未盡的剎那,大門內撲騰一下亮起四朵鴨蛋大的火光,那四朵火光是藍綠色的。火光在寒冷的小北風吹拂下竟然紋絲不動。

    魯一棄以為那是電燈,但馬上想到,雖然現在也有極少人家用上電燈,但這裡肯定沒有,電局絕不會把電拉到這麼偏的獨戶人家。那應該是和自己手中一樣的發光石頭,也不是,石頭的光澤沒這麼亮。

    他們四人在一起向大門靠攏,他們知道,現在的大門外已無危險。

    他們繞過門口吊著的石板,他們也知道,門內危機四伏。

    所以他們站住了,在門檻前站住了。

    魯一棄這時看清了,那四盞的確是燈,是懸掛在門洞樑上的四盞油燈,奇怪的是那燈的火苗如玉石琉璃般風吹不動,不知道是燒的什麼油脂。

    往兩邊看,沒有門房,這麼大的宅子沒門房,只有牆。往裡看,門洞很深,有一般的門洞三四倍長。而門洞的最裡面好像也是一堵牆。難道這大門裡沒有路?亦或是原來的路被堵死?還是在暗示你,進來了你最多就能走這麼遠的路?

    現在手中的發光石用處已不大,魯一棄伸手要還給大伯。大伯搖頭:「留著吧,這波斯螢光石雖然不是什麼寶貝,用處卻挺大,以後你也許用得著。」魯一棄聽大伯這話就順手把石頭放進粗布包。

    瞎子聽到魯承祖的話,問道:「怎麼?老大,有光盞子?」

    「是的,可不知道盞子穩不穩?」魯承祖答道。

    「老大,那現在進不進?」瞎子又問。

    「進!」

    剛聽到魯承祖堅決地說出這個字,獨眼已經一步竄進大門,手中「雨金剛」也在竄入的同時打開,人一落地已護住全身。魯承祖「哈哈」一笑,說聲:「大侄子,別急,我們一起進。」說完提木箱護住前胸,邁步向裡走。可還沒等他跨入門檻,瞎子已經一步搶先邁入,然後緊趕兩小步來到獨眼身後,用手搭住獨眼的肩,另一手持細長盲杖在兩邊牆上瞎點一氣。

    瞎子真是在瞎點嗎?不!在場幾個人都看出來,他點的是正反七星方位,有什麼用,在場除了魯一棄也都知道,那是在防「對合七星靠」,如果布下「對合七星靠」不管你走過正七星位還是反七星位,消息都會動作,兩面牆會對合或對砸而來,將人困住或擠壓而死。瞎子的手法那是真準,站三星半位點正反七星,只要有佈置,就算不能解也都該知道。可讓他失望的是從手感上可以知道,沒這一坎兒,於是他心裡不由一沉。比他慢半步的魯承祖從他盲杖的點擊勁道上也看出來,眉頭也皺了起來。

    少一道坎兒不是應該高興嗎?錯,在這裡,對手放棄原來常用的佈置,那就意味著他有更高明的手段在等著你。

    這些魯一棄不知道,他還站在門檻外面,他沒動,那是因為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盯這他,對,是盯著他,那眼光從他尾椎處慢慢地向上爬,一點一點,就像一條蛇,冷颼颼的,硬梆梆的,已經爬他他的後腦。於是他驟然轉身,舉槍指向那目光射來的地方,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那裡依舊一片黑暗。

    他的動作讓前面三個人都有些驚詫,大伯趕忙問到:「怎麼啦?」

    「沒什麼,可能我太緊張了。」他不想讓大家擔心,所以他沒告訴大家。

    他也邁步走進大門,光線亮的地方讓他安心一點,雖然那藍綠藍綠的光給人很冷的感覺,但還是比那眼睛給人的感覺好多了。

    魯承祖和獨眼走在最前面,他們兩個又向裡邁了兩步,瞎子的手依舊搭在獨眼的肩上緊跟其後,最後面是魯一棄,不是他害怕也不是他退縮,因為前面三人的品字排列已經把路擋住,讓他沒理由也沒必要從人縫裡擠過去。

    就在他們再邁出多一步時,頭頂「撲稜」一下又亮起一對油燈,前面兩人一驚,不禁一抖,獨眼的一抖導致瞎子更大幅度的一陣哆嗦。

    魯一棄有點想笑,他也的確有笑意浮現臉龐,大概是那三人的動作的確滑稽了點。

    靜了一會兒,沒有事發生,於是他們繼續向前邁步。又是在第三步的時候,頭頂上再次有一對油燈亮起。這次那三人沒有抖,他們好像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事發生,所以他們的身形基本沒什麼變化,只是魯承祖和獨眼又緊邁一步,這一步似乎急了點。

    但魯一棄依舊想笑,而且滿臉笑意已經很濃。因為他看到前面有一個東西,那東西似乎是他前事的緣分,那東西似乎是他今世的宿命,那東西似乎是他夢中的追尋。

    那是一艘船,一艘桅桿高聳帆葉鼓滿的木舟。

    他的笑意更濃了,充滿甜蜜,他彷彿找到他生命裡最愜意之處,他彷彿感到自己寬解襟帶提籃攜酒,在斜風細雨裡散發弄舟。他要奔過去,他要將自己的生命與那催發的蘭舟一道雲端衝浪,天溪一遊。

    他已然挺立舟頭,他已經要解纜,他已意氣飛揚持篙推舟。

    就在這一刻,他生命中有始以來最幸福的時刻,一道紅色模糊了他的雙眼,他閉了下眼再重新張開,他看到一條暗紅的淌著血的東西在他兩眼之間晃動,在他眉心劃過。

    那是什麼?!

    啊!舌頭!那是一條滴血的舌頭!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4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六節 :眉目間
    這條滴血的舌頭讓魯一棄噁心害怕,他要把頭往後讓,可脖子被一隻枯瘦的手抓住,而且抓得很有力。

    幸虧那舌頭很快退開,那手也滑到胸前衣襟,但依然拉得很緊,他下意識地只有用力往後退,與那手成相持狀。

    與此同時,魯一棄看到更可怕的一幕,瞎子滿口鮮血,滴血的舌頭掛在口外。他用右手橫抓盲杖中間,盲杖左右各擋住魯承祖和獨眼倪老三,那兩人如呆傻般只管往前闖,瞎子死死拉住,卻已不支,腳下被拖著向前滑,抓住魯一棄胸前衣襟也漸漸鬆脫。

    魯一棄見此情形忙一把抓住瞎子抓衣襟的手,這一抓似乎一下給瞎子注入無限勁力,他右手猛一使勁,急促地換了一口氣,嘴裡發出含糊的慘叫:「滅了那燈!滅了那燈!」

    魯一棄聞言左手未放,騰出右手掏槍抬臂,隨著槍聲響過,滅了四盞油燈,只有最靠大門口的兩盞依舊亮著,因為他槍裡就剩四顆子彈。

    隨後他感到前面忽地一鬆,那三人反衝過來。幾乎都壓在他的身上。黑暗處,他看不清那三人的表情,但可以聽到那三人粗重的喘息聲。氣息未平,獨眼一躍而起,「喤啷啷」摔出一把鏈子飛爪,一抖手將那餘下兩盞燈拉下。

    於是又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燈滅了,燈盞在獨眼手中。

    沒等魯一棄伸進粗布包的手掏出波斯螢光石,一盞「氣死風」燈已在大伯手中亮起,於是,一棄將捏住石頭的手鬆開,順便帶出一隻彈座,將槍輪填滿。

    獨眼手捻了下燈盞裡的油脂而後簡單的說了一句:「雲南花谷『靈豚脂』。」

    「南徐水銀畫。」魯承祖喘息間也簡單回了一句。

    卻不知這簡單的兩句裡包含了多少的凶險。他們的生命剛才距離死亡可能也就在半鞋之距。

    魯承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繼續言道:「好險,對家竟掏到這樣的好東西做這麼一坎兒,也真難得。」

    「幸虧他。」獨眼說,他當然說的是一棄。

    「幸虧他!」一棄說,他當然說的是瞎子。

    隨著他的眼光大家都望向瞎子。

    「你們三個都落扣兒了,我一手用杖拉住您二位,另只手卡住大少的脖子推住他,可我怎麼定得住你們三個,沒法子,只好用血破,咬破舌頭舔開大少的蒙眼障。後面可就都是大少的功勞了。」

    這幾句話聽起來好像波瀾不驚,但魯一棄心中已然蕩起蕩落好幾番,一個眼盲的人在用他一雙瘦弱的手拖住他們三個的同時,還要用咬破的舌頭找尋舔洗他的雙目,而他們三個正拚命扯著他一步步滑向危險和死亡。

    他不禁滿懷欽佩地說:「夏叔,還是你行,沒你我們這坎肯定過不去。你別叫我大少,挺彆扭的,你叫我一棄吧。」

    瞎子聽他這麼一說,嘴裡忙道:「哪敢,哪敢。」臉上卻是非常得意地笑開了。

    色香二巧魂魄移,命游奈何不自省;

    得虧心窗兩窟窿,道心此番靠賊心。

    旁邊魯承祖在冥思苦想著什麼:「燈好滅,畫卻怎麼解?這兩樣東西雖說配合使用,其妙無窮,但單用也是厲害非常的啊,可也奇怪,怎麼你這老瞎賊就絲毫未被所惑。」

    「是啊」魯一棄靈光一閃,終於一部殘本讓他想起:「《異開物》裡提到花谷靈豚喜食百花腐敗而生成的蠱蟲,而後體內積脂,燃其脂無煙無味卻攝人心魂。南徐水銀畫取獨特流向,帶目而視,漸入幻境攝人眼魂。夏叔雖眼不能見,但應該逃不過心魂一劫。」

    一棄的話可能提醒魯承祖,他也想到什麼了:「『靈豚脂』合道家散天花救萬生,而這幅南徐水銀畫畫面上是『逍遙一葉舟』,也合道家的自然境地,我與一棄都修習過道學,難免墜入此局,老三家也鼓搗茅山一術,也難逃此劫。也就你這老賊瞎,眼不見,心不正,能逃混過去。」

    瞎子得意的大笑,那兩人也跟著笑,只有魯一棄沒笑,但他已然知道,瞎子的路數定是和他們有天壤之別。他沒問,他知道有人會告訴他,於是把頭轉向已停住笑的獨眼。

    獨眼沒看他,而是用他孤獨的一隻眼睛盛著雙倍的崇敬望著瞎子自顧自地說道:「明招子時候的夏爺是西北賊王。」

    瞎子也止住笑,他拄著細長盲杖,臉龐微揚,當年獨行千里,夜盜百家的江湖歲月,他是那麼的留戀,他好像又見到大漠狂沙、烽煙白楊,耳邊似乎又響起那紅襖黑妞喊唱的花兒,黑妞那起伏的胸膛是他永遠的寶藏,黑妞成了他的婆姨,黑妞的美永遠留在他心上,他見不到當年的黑妞已經面若黃粱,他心中這輩子只有那唱花兒的潑辣健美的憨妹娃。

    瞎子歎口氣,面目一下子變得暗淡,他忽然是那麼想自己的家,想家裡的婆姨,想婆姨送他出門整五里,想婆姨為他從廟裡求來的紅綢綾。

    對!紅綢綾,怎麼就沒想到紅綢綾?!

    瞎子拍一下腦門,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綢布包,兩角一扯,就散解成一幅紅綢,血紅血紅。

    「老大、倪三兒,你們誰來?」瞎子問。

    「我來。」獨眼答道。

    「還真得他來,我確實老了,眼神不濟。」魯承祖不是客氣,他實在是無奈,他希望自己能年輕二十歲,可就算真的年輕二十又能怎麼樣,二十年前他還不是只能護著弟弟和懷孕的弟媳逃離此地。

    十分茫然的魯一棄忽然問了一句:「我行嗎?」

    「不行!」那三人異口同聲的喊到。

    喊出的聲音很高,震得手中紅綢一陣抖,他們的說話聲也一直都很高,他們不怕驚醒什麼,因為他們知道這黑夜裡本來就有很多東西一直都醒著。

    紅綢蒙在魯一棄的臉上,對,沒錯,是魯一棄的臉上,因為他說了五個字,僅僅五個字,三位頂尖高手無法辯駁的五個字,所以必須他蒙上眼睛,必須由他去面對那幅「逍遙一葉舟」。

    魯承祖和獨眼聽到背後的一棄向那畫兒邁步了。他們背轉身,不去看魯一棄一棄怎麼解了這扣子。是太容易不肖看,還是對一棄絕對相信,都不是,是因為他們無法面對那幅畫,那攝魂的勁勢即使背對它也依舊讓他們感到心慌。

    提著「氣死風」燈,低著頭,向前邁步,雖然蒙著紅綢,魯一棄也依舊不敢直視畫兒,因為他不清楚「血紅滯銀流」的功效到底有多大。

    瞎子跟在他後面,左手搭在一棄的肩上,就和剛進門搭在獨眼肩上一樣。走出三步,走到了他們剛才摔回的地方,瞎子手裡一用勁拉住一棄,自己一個大跨步擋到一棄前面,再次揮動盲杖向兩面的牆上點劃正反七星位,魯一棄眼中看到火星閃亮,耳中聽到「叮噹」作響。隨後兩邊牆一陣晃動,落下一片浮灰,接著又聽到一個彷彿皮球落地般的響聲:「嘣嘣、嘣嘣」,聲音漸促漸輕直至沒有。

    瞎子回頭說道:「果然有『對合七星靠』,剛才就差那麼一點,我們四個就都被砸下面了。現在解了,下面就看你的啦。」

    聽了瞎子的話,魯一棄沒敢設像剛才的另一種結局。

    他想的是:夏叔的杖原來是鋼製的,難怪那麼細剛才還能拉住兩個人。

    他還在想,夏叔為什麼能一下子點中七星位,啊,對了,牆高是肯定的,也就是只要有一方邊距,就可定七星位,其他星位好像也可以這麼定,有時間好好琢磨一下。

    其實亂七八糟地想這些,他是在借此分散自己注意力,不要被畫的攝魂流光把自己帶過去,剛才的幻象讓他仍心有餘悸,他不敢太依賴紅綢的功效,他應該快而不亂的解決這事。

    魯一棄想得很多,但是動作卻不慢,兩三步間就躍縱到「逍遙一葉舟」前面。透過那血紅綢綾,畫中水銀的流動變得很凝滯,但依舊在一剎那間讓他感到心魂難定。

    他閉眼定了下神,然後慢慢啟開眼皮,微瞇雙目,視角端正,但決不聚焦凝視那畫,而是把眼目間放鬆,將兩瞳孔間的距離逐漸放大。那畫中的船兒在他的眼中疊視成了雙影,那船的雙影也漸漸分離開,越離越遠,一直到雙目可以分視的極點。

    「單眼不疊視。」

    魯一棄沒告訴他們三個自己怎麼會解這南徐水銀畫的,但這五個字讓他們肯定他是四人中唯一能擔此重任的。

    魯一棄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解,他沒解過,他甚至連這種畫都沒見過,但只要它是《異開物》裡提到的南徐水銀畫,那他就應該會解,因為他和《異開物》一起見到的還有一頁不知名的殘片,那上面記錄了數種攝魂手段的解法,當然也包括了南徐水銀畫。

    現在一遍雙影的拉移已經到達他雙目分視的極點,他卻沒發現穴點,他開始有些懷疑那解坎的方法,他感到渾身燥熱。

    他聚一下目光然後又開始了一次船影的分離和拉移,他在更仔細的搜索,仍然沒發現,他的汗已經下來了。

    他也有些疑惑自己拉移分視的距離是否不夠?可那已是自己的極限,難道設坎者有異常人?

    自己到底疏忽了哪裡?

    他再次閉目定神,然後啟開眼皮,他盡量把速度放慢,他已經發現雙影剛分離的剎那速度較快,疏忽可能就在這剎那間。

    發現了,終於發現了,頂端桅桿剛分離,兩桿影左右側重疊在一處時,重疊處有一小段線條較粗。他知道了,穴點在船桅桿的右側線條上,不,準確地說應該是穴縫。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麼,他走向前去,輕撫了一下,縫很細,手上的感覺幾乎難以覺察他的存在。於是他把嘴靠上去,用嘴唇包住那道細縫,然後輕輕地、溫柔地一吸,就像是在吸吮情人緊閉的薄唇。一根堅韌細滑的絲線跳入他的口中,他輕輕叼住,仰首往後一拉……

    「咕嚕、咕嚕」一陣像是灌水聲,只有他聽得見;

    畫上的水銀自上往下在消失只有他看見;

    畫面極輕微的顫動也只有他感覺到;

    但西側牆壁猛然間轟然滑開,出現了一個過道卻是大家都能知道的;

    他們四個知道;

    宅子裡的人知道;

    宅子外也有人知道。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6:55
第一章 披霜沖雪 第七節: 顛撲道
    (菩薩蠻)顛撲道上人若狂。中有一支盲杖長。

    前方是垂花。如隔數重山。

    池水攔不住。畢竟義豪在。

    夜黑愁聚短。風旋是嗚咽。

    魯一棄退後兩步,撤下罩面紅綢,重新打量那南徐水銀畫,此時他才發現,那畫原來是一幅空釉瓷壁畫,鑲嵌在這宅子的第三座影壁上。

    對,第三座影壁,這宅子竟然有三座影壁!

    面前這座是最常見的門內一字影壁,卻是三座中最可怕也最詭異的一座影壁。

    那三人都急速趕過來,拉著魯一棄衝出了過道,他們不能耽擱時間,多一點時間就意味著多一份危險,他們不能給對手留下改局和加坎兒的時間。

    奔出這驚魂動魂的門廳處,他們闖進宅子的外院。這外院比平常人家院子要方正,要大,而且大出許多,大得出奇。更出奇的是整個院子幾乎就是個池塘,因為這裡有一個和院子差不多同等大小的水池,就和一般人家的金魚池一般。池中聳立幾塊姿態嶙峋的太湖石,它們的擺列位置非常巧妙的擋住西望和北望的視線,讓人看不到垂花門存在。只有從隱約可見的弧形物脊和翹起的飛簷可以知道,那裡也許有個門樓子存在。

    魯一棄呆住了,哪有這樣造房的,這讓人怎麼進入垂花門和一進院?

    他同時還發現了這外院沒「倒座」,也就是沒有南院牆上朝著正廳的房子。這宅子雖然很大,但房間卻少,至少到此為止他們還沒見到一個房間,也許這宅子本來就不是用來住人的。

    那這宅子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魯一棄確實有點發蒙,那是因為這裡給他的困惑太多,但他卻沒表示出絲毫的驚訝。

    雖然他知道就算最糊塗的工匠都不會把這後花園裡才該有的東西,擺造在這外院之中,雖然他知道就算最愚笨的住家也不會把水池造得跟院子一樣大,但剛剛經歷的幾道坎子讓他更加知道,在這個宅子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什麼佈置都不足以為怪。

    大伯找到了繼續前進的路,在院子的最南面本該是「倒座」的位置上,進口遮掩在池邊的一塊大石和一株高大山茶之間,那是一條迴廊。

    他們沒敢繼續走,因為那迴廊讓他們覺得不像人走的路,迴廊是半閉廊,它的一邊是封閉的牆、另一面是憑水的坐欄,那坐欄有高有低,廊內地面鋪的地磚也有高有低,迴廊的支柱有粗有細,迴廊寬度也是寬窄不定。打眼看來,這迴廊確實可能繞到垂花門,可那麼齊整的影壁、門廳都凶險萬分,更何況這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廊道。

    獨眼另外也找到條繼續前進的路,在院子的最北面,也遮掩在池邊的一塊大石和一株高大山茶之間。那也是一條迴廊的進口。那迴廊和這迴廊就像是雙胞胎,唯一不同的是可以從進口處隱隱看到一個門樓子的側影。

    怎麼辦?

    「要是搭座橋直接從池子上面走過去就好了。」魯一棄大概是仍然年輕,也大概是洋學堂裡知識的影響,他喜歡幻想。

    「搭橋容易,但更不好走,你夏叔的『飛蛾索』,你三哥的『遷神飛爪』都可以拉成一座索橋,而在這裡,從正路走,你可以生、死兩算,困、脫各半,技藝高,你過去,技藝差,你回頭。就算失手也不一定死。」大伯說了這裡停了一下。

    瞎子趕忙接著他的話繼續說:「自找的路,肯定是死路,主人家早就把這些算計好了,要不我這賊王還費這事兒,大門外我就飛了簷走了壁。」

    「夏爺,別飛了,您老不如跟我鑽洞。」獨眼總不忘刺激一下瞎子,但話語裡已經客氣多了。同時也告訴了一棄,在這裡是飛天不行,鑽地也不行。

    瞎子沒和他計較,他蹲下來,開始摸索地上那些高低不平的地磚。

    那些個地磚是江南小青磚,三指寬,兩指厚,巴掌長。這小青磚都是豎鋪,這樣雖然費磚,但耐用,不易壞,而且鋪下來花式繁多,好看。可是再好看的花式首先應該鋪平,像這樣把磚塊高低支稜著,一不小心就會被絆一跤。

    「老大,你瞧瞧,我怎麼覺得好像跟你們家的『顛撲道』步法相合。」瞎子摸索了好一會兒才對魯承祖說。

    魯承祖聞言後,把瞎子拉起,讓到一邊,自己接過一棄手中「氣死風」燈,擺放在進口往裡一臂長,然後側身,右手單掌撐地,曲右臂讓身體貼近地面,左手捏個七花指訣伸出。

    他這姿勢一擺,看得一棄眼直跳,大伯這把年級,還能擺這樣的動作,他首先自問自己肯定做不了,他心中那個欽佩啊!

    魯承祖瞇著眼睛,將指訣正反比劃了幾下,然後挺臂收身站起。

    獨眼隨口冒出一句:「伏龍探根.」

    瞎子聞聽連忙讚了一句:「老大,你還能使這招,而且我還沒聽出來,你身手未老啊。」

    「你這賊瞎少給我灌迷魂湯,你是想誇你自己吧;還真讓你摸對了,真是『顛撲道』的路數,只是改『滑』字訣為『絆』字訣了。」

    聽了魯承祖的話,瞎子再次得意地咧嘴笑了,嘴裡倒還謙虛著「我也是蒙的,你們家原本就和他們有淵源,有些路數相同也不奇怪。」

    「話雖是這樣說,但多少代的相傳變化肯定會有差異,也不知是否另有玄機。」魯承祖不無擔心的說。

    「要不我先走幾步瞧瞧。」瞎子問,

    「還是我來吧,你們只要把一棄護好。」魯承祖說完沒等其他三人有任何回應就已經走上迴廊。

    「一頓二點三跨四轉」是「顛撲道」走法的四訣,每一訣都吻合道面的佈置。第一步邁出後要頓一下,也就是穩一下身形再走出第二步,要不你第二步未落腳就已側跌出去。第二步不能踩死,輕點而過,不然你腳踝會猛力外扭,錯位、斷骨都有可能。第三步要大步跨出,跨過坎面,不然邁出的腿會直滑出去,拉壞韌帶。第四步則必須向左稍微轉向,如依舊直步邁出,那前面肯定有一預設之物撞得你頭破血流。所以他們懂走這道的人管不懂走又強走的人叫「破瓜」,因為四步下來,好好一個人也就跟個破瓜差不多。

    「顛撲道」佈置得好,道面上幾乎看不出來,但這裡廊道裡佈置得卻比較粗糙,特別是把第三步的「滑」字訣改為『絆』字訣後,原來不經意的斜滑面變成突起的磚塊,一眼就可看出了。

    魯承祖改「三跨」為「三躍」,來回走了三四個組合,沒任何異樣,就又回到廊口。他沒走太遠,一個人走太遠是很危險的。

    廊口處,瞎子正喋喋不休地給魯一棄在講「顛撲道」走法和妙處,其實魯一棄早在《奇工》一笈裡就已經知道這「顛撲道」,又見大伯這麼幾步一走,已經瞭然於胸了,現在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不知從何處開始起步,只要告訴他起點,走過去肯定沒問題。

    「第一步從橫側斜的道面開始,不會『伏龍探根』,你就蹲下看,趴下看,只要頭的高度正確,也能看出。」瞎子彷彿知道他心思,告訴了他最重要的一步。

    「既然路數一樣,沒什麼問題,那就從這裡走吧,離垂花門還近點。」魯承祖說這話時眉頭間的疑慮並未散去。

    還是魯承祖第一個走入「顛撲道」,魯一棄緊跟其後,他不需要自己判斷起步點,跟著大伯走就行了。後面是瞎子,獨眼斷後。他們四個離得很近,相距也就在兩、三步之間。

    幾個組合走下來,沒任何異常,他們漸漸向垂花門靠近。

    第七個組合走完的時候,魯一棄覺得前面大伯的身形有那麼一點點走樣,他沒太在意。等他自己走完第七個組合時,他也同樣不由自主地在「四轉」往前稍快了一點,帶一點朝前的衝勁轉過步訣,並前衝著走入第八個組合。這一衝讓他感覺很自然,也很輕鬆,好像有股外力在幫他走路。

    第八個組合走完,那最後的一轉一衝似乎更快了點,讓他更覺輕鬆,像是雲中漫步,毫不費力。

    第九個組合走完,他感到自己有點控制不了那股衝勁,他差點撞在廊柱上,就在他努力控制回身的剎那,那力又消失無蹤,而他反而在自己努力回身的很大力量作用下,又幾乎要撞到另一側的廊壁上面,而且這裡正好是廊道的一個窄處。他就在一正一反兩股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闖入下個組合。

    第十、第十一,那衝勁越來越大,他已經撞到廊柱和廊壁了,在柱和壁的反作用力下,他覺得更加不由自主,衝勁在不斷加大,速度在不斷加快。

    魯一棄發現前面魯承祖的狀況和他一樣,現在幾乎是在快跑了。後面兩個人他看不到,但由於離得近,所以可以聽到他們身體的撞擊聲和衣裾的掛風聲,他知道,後面兩人的情形應該也差不多。

    魯一棄還發現一件事,那不遠的垂花門走到現在都沒走到,隱約間似乎還是那麼遠,這件事情是很可怕的。

    魯一棄又發現了一件更為可怕的事,他停不下來了,在各種力的作用下,他必須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現在的速度已經是在奔跑了。要停下來除非自己主動落扣兒踩坎子面,但現在的速度和各種作用力加在一起的力道,踏入坎子面兒的後果已不是剛踏入廊道可比,一不小心,骨斷筋折是小事,搞不好就是腦漿崩裂。

    這時的他多希望自己是個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哪怕是個呆瓜也好。

    他已經滿頭大汗,是因為很累,也是因為恐懼。但他沒辦法擦,他手臂的揮擺動作已回轉不過來,汗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不見了大伯的身影。他還在大口喘著粗氣,粗重的喘息聲掩蓋了其他聲音,他的耳中只有自己如雷般的喘息,他再也聽不到後面兩個人聲音,不知他們是何情形。

    他就一直在碰碰撞撞的奔跑,而且碰撞得越來越重。他面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他知道這路不論是通向天堂還是連接地獄,他到達之前都必須死,而且可能是非常痛苦的脫力而死。

    他不想活活累死,他寧願撞死或者摔死,所以他決定自己落扣兒,踩那坎子面兒……

    他踩不到坎面兒,他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他現在的所有動作似乎是機械的,他無法作任何改變。

    魯一棄真的害怕了,他如同掉入絕望的泥潭,只能看到那污泥慢慢掩過自己的口鼻,連個自盡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知道自己的汗水已經掩蓋了雙眼,於是,他又在問自己,那裡面有沒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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