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懸疑] 血寶狂歌 作者: 圓太極 (連載中)

mk2257 2008-12-2 16:45:16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31468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6
第四章:踏浪揮霂 第四節:剪子潮
    沒有,什麼都沒有發生。鐵頭船憑地升起很高後又驟然落下,位置幾乎沒有發生任何改變。更沒有一點將他們撞向礁石的跡象。

    魯一棄在船體拔高到最高處的時候,快步走到船舷邊上,並且探頭往外看去。這動作著實讓老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一隻手在根吊纜上纏了兩道,然後縱身躍向魯一棄。

    就在老叉抓住魯一棄沒有手的右手手腕時,鐵頭船剛好落下,船體狠命地一個大震,讓老叉已經抓住手腕的手重新滑落了。

    同時,魯一棄的身體也滑出,但不是滑向船外,而是朝著艙口方向過去。其實這靈巧的幾步是魯一棄自己走出的。船體的震動沒有對他趨勢附勢順其自然的步法造成任何影響,除了船外海水巨大的起伏變化讓魯一棄感到害怕外,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原因,反正他確實是不由自主地就往船艙那邊避讓過去。

    鐵頭船在上下著實起伏了幾下後穩住了。站在艙口的魯一棄也並沒有真的鑽到艙裡去。而是平穩地站立在那裡,用詢問的目光平靜看著老叉,然後又轉向步半寸。

    魯一棄目光中包含的意思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的。就算能看懂了的,理解的程度也不一定相同。

    老叉一副茫然的模樣,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魯一棄的眼光。黑暗中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步半寸卻是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剛才提起落下起伏不定的心境調整了一下。然後侃侃道來:「潮水過來雖然是一線花,但遇到礁群後便會包繞過來。潮頭子都被外圍礁石給擋了,而潮頭下方的湧流卻無法被阻擋。包繞過來的道湧流從許多礁石狹道中一起湧入,一下子就將礁石群中間的水位給頂上去。等潮線一過,頂起的湧流一下子失去了後續的力道,便直線落下。幸好這裡礁石間的狹道大小和位置分佈還算對數(平均的意思),我們的船位置也擱得好,沒在沖道上,這才能立在數道湧流一同作用的托面上,沒被甩到哪塊礁上。還有大少你剛才……」

    步半寸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船艙中一個帶些哭腔的聲音給打斷了。那是鯊口,那是鯊口正咧著他那張大嘴像死了親爹親娘一樣在乾嚎呢:「剪子潮!回頭的是剪子潮!剪口對直著鉸過來了!!」

    步半寸和老叉猛然間同時側頭觀望,滿面驚駭之色。他們是朝藏著兩條大戰船的礁石水道那邊望去的。魯一棄也隨著他們也往那邊看。什麼都沒有,那邊黑鴉鴉的。從他們的角度幾乎就連那點了許多光盞子的兩艘古戰船都看不見了,因為那兩艘船都死死地往水面的邊上靠,貼緊兩面的礁石,好像還用索纜在礁石上固定了。從魯一棄他們的位置看只能看到兩艘大船的尾角和支出的一段帆桅。

    他們是在躲避什麼?!這是魯一棄對見到的情形做出的第一反應。於是聚氣凝神,想獲取更遠範圍中的信息。可是還沒有等到他進入到狀態裡,他就已經聽到了,清晰明瞭地聽見了,那是種利刃割破布帛般的聲響。緊接著他也看到了,黑夜中可以看到兩股雪亮的水線聚成一朵尖削的水浪,那浪頭子越升越高,越聚越大,彷彿水中探出的一把巨斧,閃爍著爍爍寒光,朝著自己這邊直劈過來。

    「速離!」魯一棄此時腦子如電閃劃空,一下子就閃過養鬼婢離去時招魂幡子燒出的兩個字。而他的身形卻在一刻凝固了,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才是正確的。

    身體的反應肯定有人比他快,也肯定有人一早就知道會出現怎樣的情形。所以還沒等那巨浪出現時,步半寸就已經跺腳大喝一聲:「轉桅,踏輪!」整個鐵頭船在跺腳和喝叫聲中「嗡嗡」作響。

    「巨斧」是往鐵頭船直劈過來的,而且是攔腰直劈過來。現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躲開它。

    老叉已經來不及松纜緊纜,朝前縱身吊住帆頁最下一根橫槓,藉著身體的縱出的慣性將帆頁扭擺出一個角度。然後雙腳掛住對舷的幾根纜繩盤絞在一起,讓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改變角度的拉纜。

    船艙下傳出幾聲怪叫,那是拚命發力導致出的叫聲。船底又有水花翻滾起來,鐵頭船在最短的時間裡提速行駛了。

    步半寸將舵把子用力地推到右側的最底邊,並且將身體盡量往右邊側過去,死死壓住舵把,不然它退回分毫。而他的一雙眼睛則靈活地轉動著,不斷地在背後浪頭和前方礁石間瞄來瞄去,度算著船頭的角度和方向以及浪頭衝擊過來路線,以便隨時應付下一步每一個可能發生的變化。

    魯一棄根本沒有機會看清船上一瞬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只是呆呆地注視著直劈而來的巨大浪頭,這是他以前所有獲取的知識中沒有包含的,這奇怪的浪頭到底是從何處而來,海面下到底是什麼怪異的力量在支配著它?

    眼見著那巨大的「斧頭」從那兩艘古戰船中間衝過,掀起的波濤讓那兩艘船在礁石上摩擦,由此發出「卡卡」的怪響與那兩艘船上傳出的一連串人們的驚呼夾雜在一起,那高頻率的聲響竟然是那浪花的喧囂不能掩蓋的。

    步半寸的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側壓住舵把的身體也擺正了。有這樣的表情和動作是因為他已經將船身轉過了一個角弧。而且從那「斧鋒」過來的路線看,它最多是從鐵頭船三船寬外衝過。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與那浪頭帶起的力道配合,在它衝過去的一剎那,再次調轉船頭,從側面那幾塊礁石的狹道中闖過去,避免讓那浪頭掀起的力道把鐵頭船甩到礁石上。

    魯一棄怔怔地站著,他在感覺中能看到兩艘古戰船與礁石摩擦後木屑亂飛,碎石四濺,也可以看到船上人們慌亂中死抓住死抱住固定物的身影,以及他們驚駭恐懼的臉。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在這些驚駭恐懼的臉中還看到了自己的臉,同樣地恐懼,不,甚至比那些臉還要恐懼。

    為什麼會這樣?!

    沒等到魯一棄在心中將這個問題給問完,答案已經讓他從疑惑的感覺中回到了恐懼的現實中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7
就在那「巨斧」從礁石間寬大的水道通過,並且剛剛衝入魯一棄他們鐵頭船所在的水面時。那巨斧彷彿跳動了一下,接著「斧鋒」驟然分開,分成了一道高度更高,速度更快的水牆。
  水牆沒有到鐵頭船跟前就轟然倒下,朝著魯一棄他們的方向倒下。但是倒下的水牆後面還有水牆,無數道水牆,這些水牆在前赴後繼地倒下。似乎它們的目的就是要將鐵頭船砸在下面。

  步半寸翹起的嘴角凝固了,臉色瞬間變得鐵灰,眼神也瞬間變得鐵灰。眼下能夠躲過水牆有兩個法子。一個就是全速迎著浪頭直接闖進水牆之中,那樣不被滅了的可能有四成。但是他們現在恐怕連四成的四成都沒有,因為他們船現在的位置和行進方向都與直闖過去需要的位置和方向相反。還有個法子就是在速度上超過水牆的推進速度,而這種情況是絕不可能的。除非……

  鐵頭船提速了,匪夷所思地在瞬間提速了。

  水牆也提速了,倒塌的頻率更加迅疾,倒塌的前沿也已經到了船尾。

  步半寸徹底絕望了,就在船提速的那一瞬間絕望了。這是水牆在給他們的船加速。撲倒的水牆衝入鐵頭船的船底,在托著船走,在推著船走。一切都被剪頭潮給控制了,任由他們做任何努力都是白費的。

  鐵頭船飛速奔駛的最終目標是那個聳立的錘子型礁石。

  眼見著與那礁石的親密接觸是無可避免了,相互間的距離已經是近在咫尺。並且也就在此時,船底洶湧的力量變得更加無可比擬,翻騰奔湧間似乎要直接將鐵頭船一下子捻碎。鐵頭船雖然還在骨架「吱呀「地堅持著,一時間還沒被水浪急流粉碎,但是它的船體已經幾乎頭輕腳重地傾覆過去。那持續倒下的水牆將它壓得只有船尾左側一點還在水中,其餘部分已然濕漉漉地出水了,就像是在欲迎還羞地接受錘型礁石的親吻一般。

  魯一棄已經看不到前面的礁石了,他只能看到腳下的甲板奇怪地往自己身上壓來。更可怕的是,他那自然的順勢附勢的步法再也找不到踩點,這下讓他像個站在高樓憑欄的閒暇之士突然間一腳踏空。沒有徵兆,沒有防備,更沒有反應,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呈自由落體狀墜下,深深地墜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魯一棄感覺自己的臉上濕乎乎的,嘴角鹹津津的,難道這些是自己為了自己死去而留下的淚水。他沒有馬上睜開眼睛,他害怕睜開眼睛看到可怕的一幕。他只是在等待,在聆聽,好多結果其實不需要睜開眼睛也能看到。

  周圍始終靜悄悄地,感覺中好像還要好多雙眼睛在盯視著自己。事情看來有些蹊蹺,局面似乎也十分古怪。感覺在告訴他,自己不需要等待什麼結果,反倒是有人、有事情在等待著他。

  但他沒有馬上睜開眼睛,因為感覺自己現在躺倒的姿勢是個很舒服的姿勢,好像在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舒服過了。他想再多享受一下,哪怕只是深深吸一口氣的工夫。

  魯一棄很輕很穩地深吸著含氧量極高的海上空氣,雖然很輕很穩,卻吸得很長很足,像個久未解癮的癮君子久久不肯吐出來之不易的一口煙一樣。他能感覺到氣息透過鼻咽胸肺,乃至丹元,乃至四肢,乃至肌膚的每個毛孔。

  氣息的通暢讓他胸口的鬱悶一下子煙消雲散了,糾纏著的腦筋一下子解開了,就連敏銳超常的感覺也似乎變得更加隨心所欲了。靈犀之光也總是在這種好狀態下閃過,魯一棄瞬間好像明白了許多事情,他心中有底了。

  雖然依舊沒有睜開眼(其實睜開了眼他反不一定能看到),但感覺在告訴他,周圍發生了變化,而且是肉眼看不到的變化。是的,魯一棄感覺到的是周圍氣相的變化,其實他也搞不清這是怎樣的變化,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其實一切的變化都是由他而起,一個極度自然舒適的姿態,一口深吸至千孔百胲的氣息,讓他身體上透出的氣相如同神人一般。盯視著他的大都是高手,這些能體會察覺到真正高手氣相的高手們,被眼前的這種氣相震駭了、驚攝了,於是驚駭了的高手們的氣相散亂了,畏縮了。

  魯一棄就是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睛的,並且在睜眼的同時用手抹了把臉。這讓他知道臉上的不是淚,而是海水

  睜開眼後,他首先看到的是滿天的星斗,純淨的深藍天空中無數璀璨的星斗,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天鑒山千峰觀,每到夏天在室外乘涼,自己也是如此舒服地躺在竹榻之上,聽大伯給他講解星宿排布以及斗轉星移之規律。想到這,他由心地一笑。

  然後他看到的是四周豎立著並微微在晃動的桅桿頂子,不用起身細看他就已經可以肯定,這些桅桿的排布是「四象局•井欄式」,也就是說自己所在的船隻是在別人船隻的重重包圍中,而且包圍的都是大船,要不然不會除了星星就看到它們的船桅。看來現在想要突圍衝出,不是鐵頭船這樣一艘不大的漁船能夠辦到的。更何況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搞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是不是還在鐵頭船上。

  睜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讓他知道鐵頭船沒有被撞碎,自己也依舊躺在鐵頭船上。那人是步半寸,他倒是依舊站立在舵位上,緊握住舵把,如此大的浪拍水撞,他腳下還是沒有移動半寸。只是此刻他的臉色一片死灰,神情低落得就像個剛從水中撈上來的雞仔兒。魯一棄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情緒低落,這恐怕是步半寸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的慘敗。雖然剛才魯一棄沒有看到後面發生的一切,也不懂什麼水理、潮理,但他清楚,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對手擺下的坎面之中,而且是坎後墊坎的落法,總要將自己這條船扣住為止。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8
步半寸是低垂著頭,但最主要的原因倒不是受了大的打擊,如果一受什麼打擊就如此頹廢,那早就走不了江湖了。他主要是在關注魯一棄,面色的死灰和緊張也是因為魯一棄的狀況。在自己的船上要是讓魯一棄出了什麼事,那自己不但辜負了魯家和父輩的重托,就連造福子孫後代的件大事都要斷在自己手中了。
  當看到魯一棄睜開了眼,步半寸的眼睛中有了光芒;看到魯一棄臉上泛起的微笑,步半寸的臉上這才透出些愧疚的紅漬。

  緩慢地爬起身來,悠閒地舒展了一下雙肩,再要有個哈欠那就真和甜睡後醒來沒有什麼兩樣了。魯一棄從舵台的下方甲板上爬起時,顯得是那樣的慵閒和懵懂,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境地。

  站起身後,魯一棄沒有馬上移動自己。而是微瞇著雙眼,找尋他要找的也應該可以找到的。那會是什麼?當然是氣!他的這種狀態是最適合找尋各種不同氣場、氣相的,並可以從中獲取到信息。

  感覺告訴他,隨著他的起身站立,周圍的各種氣相在繼續發生著變化,退縮著、收斂著。於是這就將一股本來隱藏在眾多氣相中卻沒有絲毫變化的一個氣相給凸現出來。

  魯一棄迎著那股氣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船頭再也無法前行為止。此時魯一棄身上騰躍而出的氣相已然和那股氣交匯在一處了,卻沒有一絲地碰撞和驚瀾。

  駭異的人很多,兩股絕頂高手才會挾帶的氣相竟然極度平靜地交融在一起,沒有半分氣勢起伏,這已經是許多高手無法理解的一個境界了。

  對於魯一棄來說,對面的氣相是熟悉的,不止一次見過,像是老友一般。再加上他心中至少有八九分的把握對手不會將他怎樣,所以他把身體放得很輕鬆自然,這和他平時在甲板上順附船體態勢沒什麼兩樣。

  對於對面船上的人來說,面前這個年輕人給他又一次帶來了新的認識和震撼。自己雖然將氣相控制得很穩很靜,卻沒有做一絲收斂。反倒是將丹元處繃得很緊,本息填得豐滿堅固。因為他著實是準備和這個年輕人在氣勢上來一次碰撞和較量,這是他期待很久的一件事,這也是很難得的可以試探到對手的好機會。可是當雙方的氣勢剛剛一接觸就發現情形不大對勁,自己發出的氣相沒有任何的著點,對手挾帶的氣相好像根本不存,又好像無處不在,有種包容萬象態勢和量度。雖然自己的氣相可以像萬流奔騰,但要在這裡卻如同都注入到大海中了,不存在任何意義。於是他立刻停止了氣相的推進。一切的變化極其細微,旁人無法覺察到。他的心中可以確定,所有的變化,除了自己,也就只有魯一棄可以察覺到。而事實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技擊高手,特別是練氣者可以覺察出其他高手在運轉力道積聚能量時散發出的氣息流相。另外善殺者還能辨出殺氣、血氣,馭刀劍者可以辨出刃氣、劍氣。其實這些是從人體呼吸,肌骨運轉,以及溫度變化、氣味變化,還有環境、光線等各個方面總結出的一種經驗感悟。這些只適用於有同樣經驗的極少數人中。

  像魯一棄這樣的人是個例外,他所能感悟到的是因為他天生具備的超常感覺能力。所以他甚至能看到沒有生命的物件在呼吸,能從不具生命的物件散發的氣息強弱中辨別出什麼是真正的寶貝。也許正是因為這個,他下意識中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氣相,怎樣的呼吸才能獲取到最可觀的氣勢和最絢麗的氣相。再加上他從小就領悟到的道家自然之理。這讓他在氣相上、氣勢上直接成就為一個無可比擬的高手。

  但這種高手的氣相和他對手所帶的氣相絕對是兩種概念。他的只是一種現象,一種態勢,一種虛無的影像而已。也許在一定地調整下,可以將他駕馭氣相的方法變成一種養生之道,卻決不會有能量的積聚和輸出。而他對手的氣相是多種力量匯聚凝結在一起的一個能量場,其中包括了重力的借助、呼吸的起伏、筋骨的繃轉、肌腱的拉伸、血管的膨脹等等諸多方面,這種氣相如果鍛煉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傷人與無形。

  如果雙方都是真正高手,他們的兩股氣相交匯於一處就像是把兩頭刃舞動在雙方之間,不是你傷,就是我傷,第三種可能是兩敗俱傷。而現在魯一棄的氣相是個空,也就是說他的一邊沒有「刀刃」,只有對家那邊有「刀刃」。雖然對家只要繼續推進「刀刃」,就能輕易地傷到魯一棄,但是他不敢,他根本不會想到一個絕頂高手的氣相竟然不具備一點能量。他只可能想到讓自己的「刀刃」毫無阻擋地推進,會不會是有個「刀坎」在等著自己。

  站立在船頭,魯一棄仰首看見了對面船上的人,真的如他所料。

  氣相見過多次,人其實之前只見過一次,正是一個多月前在江心凶穴邊見到的「五重燈元匯」的「燈芯」。依舊是青色素服飄逸,很有幾分道骨仙範,也依舊是軒昂之氣難掩,舉手投足、眉目流轉中不免尊崇霸氣縱橫。只是這次沒見到他帶「蜜蟻奇楠盒」,也就是沒帶那件不知為何物的「萬凶之器」。身邊也少了那個叼著紅線的紅眼睛怪物。

  魯一棄再次會心地微笑,對手今天連隨身的殺戮利器都沒有帶,就更加證明了自己的推斷,心中更有底了。

  對面的大船離得很近,幾乎都要貼住鐵頭船了。對面船卻很高,這讓魯一棄必須仰著頭才能看到青衣人。於是魯一棄索性在船頭坐下,身體仰靠在船舷上,這樣可以舒服地與青衣人對視交談。

  誰都沒有急著說話。青衣人在仔細打量面前這個年輕人,年輕就意味著變化,他曾經明裡暗裡多次打量過,可每當再次見到時,總感到上次沒有看清楚。魯一棄卻是很隨意地四面看看,自己乘的鐵頭船現在的位置是在百變鬼礁外百十個「屋縱」(魯家算房子門口到裡牆的長度,一般一屋縱在五到六米。)長的位置,差不多正好是白天與古戰船遭遇的地方,而且這趟也的確是被對家四條戰船困住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8:59
(南歌子)敵手亦知己,盞茶試英雄。
  雲淡浪靜請君行。

  鐵舟橫帆挽纜、約定辰時先赴凶命,懵懂心自清。

  一桅遙指海天平。

  往水漩雲卷處、覓寶璣。

  大船上緩緩地吊下來一隻用栗油金麻繩繫著的籃子。魯一棄一眼就認出那籃子是用浙東淡竹林海中偶爾才會出現的「淡青金粉竹」編製的。編製的規律方法和魯家製作「地方天圓鏤網龕」應該是同樣的路數。

  籃子中放著一隻用「墨裡泛青」砂料做的紫砂杯,杯子的造型是「單夾稜外卷六沿」,那杯的砂質細膩得彷彿琉璃一般。而杯子中盛著的綠色茶水清澈得好似老坑子九分水的翡翠,其中散發的清香,在籃子才下到一半時,就已然讓魯一棄有些沉醉。

  魯一棄的確是渴了,為了滋潤好喉嚨更好地交談,他沒有作半點的斟酌和猶豫。

  端起杯子先在鼻下一晃,這叫嗅香。

  再小�一口在唇舌間,這叫品味。

  最後一口喝乾,讓茶水在舌根和喉嚨間盡情流淌,這叫盡爽。

  喝完後,魯一棄將杯子在僅剩的那只左手中稍稍把玩了一下,就又放回到籃子裡說道:「秋末的頭霜青烏龍才有如此芳咧;應該是產在背陰多霧的地方,這才不會有躁澀沖喉感覺;產此茶的茶樹高不過尺,根須附土四分,附石六分,茶湯才會如此清澈剔淨;最重要的是此茶未炒未酵,而是用八層紗捂,這才會如此碧綠如翠。請再給我添一杯。」

  青布衣人笑了,很開心地笑了。天下最難得的是知己也是對手。

  四面船上眾多的高手驚歎著,心悅誠服地驚歎著。年輕人的從容的氣度,豁達的胸襟,廣博的論知,豈是一個江湖可以容下的。

  魯一棄呢?他只知道對家不會也不需要下毒要他的命,所以從容喝下了茶水。而且他不知道江湖上有其他比下毒更可怕的手段可以下到茶中,比如下蠱、下咒。值得慶幸的是他面前那個青衣高手的身份太高,是不屑做這種事情的。而青衣高手那邊專門做這種下三濫事情的手下也都沒動手腳,因為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魯一棄會真把茶給喝了。

  魯一棄一番言語是品茶的高論,但他卻不是什麼品茶的高人。只是在北平上學時有個同學家裡開了全國也少有的大茶莊,這個肯定會繼承父業的同學曾經借給他兩本有關茶的古籍,《茶秘》和《百茶辨樂》,他看了而且還記住了大部分。而這大部分中恰好有和剛才那杯茶相似的描述。

  茶籃又降到魯一棄面前,魯一棄對給他茶的人報以誠摯地微笑。但這次端起茶杯後,他卻沒有喝,只是靜靜享受著茶水散發的清香。

  只有將微笑放得談了、收斂了,才能讓嘴巴清楚地說出自己要說的話:「這麼快又見面了!」說出這句話時,魯一棄的面容已經平靜得和平時沒有一絲的區別。

  青衣人的話是和魯一棄一同出口的:「等了你好久了!」

  兩個人都聽清了對方同時說出的話,於是又一同笑了。

  魯一棄:「心境不寧,光陰難度呀。」

  青衣人:「雖有把握,欲速也難達。」

  魯一棄:「無慾無求,氣走玄道,體行自然,自達清靈。」

  青衣人:「無慾難辭天之任,無求須當眾之責。還望體諒。」

  魯一棄:「自然體諒,只是何苦哉?!「

  青衣人:「吐納天地氣,修煉自然身,只可惜修不了先天之命呀。」

  魯一棄:「命一場,夢一場,天下幾人辨得清、道得明啊!」

  青衣人:「我當然,你亦然,勸我還是勸己?」

  魯一棄臉上的笑瞬間很自然地變化作了苦笑:「我不如你,沒得退。退了,你能依?!」

  青衣人的笑顏依舊:「你讓我一物,我讓你天地,何樂不為?」

  魯一棄面容重新恢復了平靜:「如若天地不容,又有何樂?又怎可為?!」

  「秤有百星分,尺有十寸斷。你我今日一聚總要有個分說。」

  「客氣,秤、尺都在你手,輕重長短你定。」

  「我定的話你會無樂。」

  「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那麼就你先入一日,我隨之。其後各顯手段,生死憑力憑命。」

  「三日!」

  「兩日!」

  青衣人說出「兩日」時,魯一棄在他眼神中見到了刀鋒般的光芒,這鋒芒是在堅定這最後的價錢。正是這鋒芒同時也亂了他很穩很靜的氣相。魯一棄知道,這趟交鋒自己又佔上風了。

  「成交……不過不需要你們押著我們走,給我路線圖,你們屁股後跟著。」

  「可以!」鋒芒更盛。

  「哦,再有,你們要先給我們補充足水和食物。」

  「也可以!」鋒芒中似乎還加帶了牙齒的光澤。

  「還有還有!再給我搞點這種茶葉。」

  鋒芒一下子全消失了,本來邊緣已經開始散亂的氣相重新凝結成團了。青衣人意識到魯一棄是故意在激怒他,攪亂他的狀態。魯一棄也意識到有點過了,本來很好的優勢在最後關頭被自己丟失了。

  高手的較量一般稍有差錯就意味著失敗。本來魯一棄要在第二個附加條件被答應後就此打住,那麼他剛才所佔的上風,完全可以與這趟被坎疊坎地圍捉、逼入、拍出、鎖困所遭受的失利相抵消。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最後一個要茶葉的條件,就是個一般的江湖人都可以聽出遊戲調侃的味道了,更不要說青衣人這等高手,這相當於是提醒了對手。

  「哈哈!哈哈!」魯一棄想用這樣的笑聲來補救一下,但不再有用。青衣人面容不改地對著魯一棄微笑,氣息起伏沉穩堅定。

  笑聲嘎然而止,魯一棄也不再理會青衣人,靠在船舷上,抬頭數著天上的星星。

  船移波蕩,大船讓開了路。鐵頭船平靜地駛出,帶著剛裝上船的補給已經夾在其中的一份路線圖。

  望著遠離了的鐵頭船,青衣人重重發出一聲歎息:「最惜之事莫過此子不是我朱門中人!最懼之事莫過此子為我朱門之敵!今日這兩最竟均不能免。」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0
其實這次心理的交鋒和暗鬥魯一棄還是佔了上風,只是他自己並不知曉。
  一是在整個過程中,魯一棄不管是佔上風時還是失掉先機,他的氣相都沒任何的變化,因為他不是真正的江湖高手,他沒有輸贏的概念。他心中只有生與死,再者就是成功與失敗。如此跌宕變化的局面中,能保持住氣息不變的只有他一人。

  還有就是當青衣人的手下看到魯一棄很爽脆地喝下那杯茶水,便在他要的第二杯茶中下了「失魂無心咒」。但魯一棄卻拿在手中始終沒再喝下去。朱家的高手們一致認為,這是因為魯一棄看出其中下了咒。能看出茶水中下了符咒,那麼這個高手所涉及的範疇恐怕要比想像中要廣得多。

  鐵頭船駛出好長一段距離後才升帆加速。其他躲在艙裡的人也都鑽出了艙門。步半寸揮手讓鯊口過去替他把住舵,要是平時在海面上,步半寸只需要將舵把用繩扣一鎖就成了,就像在和兩艘戰船遭遇之前那樣,他可以在後面隨意踱踱步,因為那樣的航行中沒有意外和變化發生,就算有也很早就能看到。

  此時卻不行,一則是黑夜之中,視線不清,而且現在船行的方向是側向洋波,擺頭流,較難控制,而且水下變化也難測。最主要還有一點,與對家的這趟遭遇,讓他再難放心將舵把交付與一根繩索。

  從那堆補給中找出了航線圖。圖很簡單,有百變鬼礁,這是出發地,也有目的地,出發地到目的地的一條蜿蜒紅色曲線是極清晰的。然後就是有幾個大標識,其他都是模糊的大概輪廓。步半寸沒有細細辨別自己的位置和航線的走向,而是直接尋到標明了目的地的位置。那位置的圖形是個圈,一個血一樣紅的圈,畫得很圓很圓。其他再在也沒有任何標識,就連代表一個礁群、小島的細黑點都沒有。但什麼都沒有標注的紅圈卻給步半寸的心裡帶來種預感:這目的地會是個他這輩子從未聽說過,並且去過後便從此不願再聽誰提起的險惡水域。

  魯一棄緩步走了過來,看到步半寸捧著那張圖久久不放便說:「先不要細看了,如果出入不大的話,你先只管往南,差不多到點兒了再細掰。你先把我們最後是怎麼出礁被圍的事給我說說,這船上就你看清了。」

  沒得步半寸開口,老叉就先搶著說了:「一線潮不可怕,怕只怕回頭浪。剛才那潮水從百變鬼礁過去後,肯定是撞上喇叭口了。這才回頭雙絞,剪口還正好對礁豁兒。」

  雖說魯一棄這幾個月來江湖套話沒少學,但這番行船的行話他還是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步半寸拍了一把老叉的肩膀,止住了他的話頭。

  「是這樣的魯門長,這裡的海岸線肯定是個角形或者斛形,一線潮撞上岸後回拔就有先後了,這就形成了兩道滾浪回頭,並且兩道滾浪還會形成個交織點,這一點的潮力最大。我們都管這種回頭潮叫剪子潮。鬼礁那裡的剪子潮比別處要兇猛幾倍,它的兩股滾子浪浪形斜下卷,激起的浪頭就好像刃頭出水,更為奇特地是它巧就巧在還恰好從礁石當中最寬水道通過。」

  「那也合著我們運氣差。」魯一棄顯然是想安慰步半寸,讓他恢復點信心。

  「不是!剛開始我也這樣認為。可是從浪頭突然變水牆,那一刻我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也許回頭剪子潮是偶然,也許剪子潮的通行路線是偶然,但接下來的變化肯定有人作為。」

  「有人可以操縱那樣的潮水?」魯一棄顯然難以置信,其實所有在場聽到這種理論的人都難以置信。

  「不是有人操縱,而是利用。潮水除了隨季節有所變化外,平常時是很少變化的,所以這種一線潮回剪子潮的現象對家肯定早就瞭如指掌,於是他們可以對那裡的礁石群作一番改造。將原本擋道的礁石炸掉,讓剪子潮直通礁石間的港子。然後再將暗藏於水面下原有礁石進行修整。使得那裡平時看著風平浪靜,其實卻是暗藏玄機。」

  「你又是如何肯定是人為改造,而不是天然而成的?」瞎子在一旁問的這個問題完全是出於好奇,並不存在多少實際意義。

  「就因為剪子潮高聳如刃的潮頭突然間被個『立牛�水』的局給改了,大家都大概都聽說過『臥牛定水』之局,許多地方治理江流河道時,常在口子處沉一兩隻青銅臥牛,這是因為臥牛體型流線,水流衝過,可以導流疏淤。而這立牛的作用卻正好與之相反,它的作用就相當於奇門遁甲第三十六局『破峰成嶂』。」

  「一峰斷破成千重疊嶂!」魯一棄知道此局意味著什麼。

  「眼見著船不受控,直撞礁石,我已經完全絕望了。可偏偏就在這關頭,前面礁石的根部水下又現出個甩頭漩,看著有些像《班經》裡記的廊尾亭的一種建法,好像叫做『飛雲擺幟』。我沒來得及看清那下面到底是怎樣的設置,船便如同從一旁的一個狹小的礁石縫隙中擠出一般,飛射入外面的海面子。等船停住時,已經正好嵌在那四隻大船中間了。」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今天我們不管怎麼逃脫,他們都算計好了,不跟我做成那筆交易是絕不罷休的。只是對家又是怎麼知道我們的航線和時間的呢?」魯一棄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讓所有的人心中都擂起了鼓,尋思是不是自己在什麼時候不小心溜音兒的。。

  「對了,魯門長,我正想要問你,你們說的那交易是什麼意思呢。」老叉永遠是那麼好學好問。

  「你不知道?」魯一棄的話裡聽不出是調侃還是賣關子,因為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變化,「是找寶貝,讓我先找,他們在我背後兩天再跟過來找。」

  「那他們也真夠傻的,兩天?不怕我們先找到。」鷗子說著嘿嘿地笑了。

  「能用這許多坎坎扣扣把你們這幫海上好手都硬生生活悶了的人能傻?兩天,要能找著他們早就啟了,也不用和我做什麼交易了。兩天,其實就是條繩索,牽著我們給他們撬殼開豁呢。而且我覺得對家絕不會這樣放心地松我們兩天辰光,肯定落了其他什麼招子盯著呢。所以呀,什麼叫憑力憑命!就是說我們就是算先找到了,他們也是要下手搶的。」

  「真他媽的費勁兒,剛才那情形,怎麼著都要挨他們擺佈,還一本正經地搞什麼交易、條件,硬是玄乎玄乎地。」鷗子還是覺得自己的判斷正確,對家就算不傻,那也是「整腦殼」(腦子是實的)。

  「他們不能也不敢!」

  「為啥?!」老叉好奇又驚訝地問。

  「因為有我。」魯一棄平靜地說,同時用迷離的目光在老叉臉上掃視了一下,便誰都不理了,逕自走下船艙。他這是要靜一靜,因為有許多事情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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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1
 船一直都孤零零地在往南面航行,竟然沒有遇到一艘船隻。對家也很守信,那些明式戰船再也沒出現過。但步半寸每天站在船尾舵位,每次回首背後的茫茫大海時,總感覺那些戰船始終跟著,雖然看不見,卻隨時可能從哪裡冒出來。
  這些天來,魯一棄一反常態,整日地窩在艙底,大多時間是睡覺,也不和誰多說話。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幹什麼。

  只有在一天的半夜時分,他悄沒聲息地爬上步半寸的舵位,像是夢遊一樣。

  像是夢遊卻決不是夢遊,因為他在茫然地面對步半寸片刻之後,聲音低沉縹緲地問了個絕對清楚的問題。

  「對家留的圖中,准地兒可有『福』、『琅』、『灘』這些字?」

  步半寸想了一下,隨即回道:「沒有。」

  「不會呀!怎麼會呀?不會呀!怎麼會?……」就這樣嘟囔著,重新回到船艙裡去了。

  步半寸瞧著很是怪異,心中不免有些擔心:這年輕的魯家門長可不要魔障了,要不然那大事兒真沒人辦了。

  海上行了要有一個多月了,太陽下感覺穿的棉衣裡熱颼颼。雖然依舊是強勁的北風,卻已經不太寒冷,這大概是因為節氣快打春了,也有可能是由於他們已經往南了很多很多。順風順水地一路南下,已經不知道走了多遠的海路,到了什麼海域。鐵頭船上也許只有步半寸知道,因為圖在他手中。但他沒告訴別人,別人也沒誰去問。

  這些天魯一棄變得越發怪異,他每天睡覺的時間更長了,幾乎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覺。但是他又好像沒有一小會兒能睡好,眼睛一閉就做惡夢、抽搐亂動。女人整天介抱住他、撫著他都沒有用。

  魯一棄的手總探在懷裡,卻不是女人豐滿漲鼓的懷裡,而是自己的懷裡。那裡也溫溫潤潤的很舒服,因為那個從院中院暗室中石頭裡,和《機巧集》一起啟出的玉牌正貼在他懷中。玉牌上面的字他真的不認識,辨別加推斷,最終只認出個「離」字。認出這字最大的原由還是因為這個字前面的怪異符號有些像「離」的爻形。「離」在太極八卦中方位為南,而在先天陰陽八卦中卻是暗指的東。

  眼睛認不出的東西有時候通過其他途徑就能知曉,這就像世上的女人一樣,看著總不如親手摸了瞭解得多。魯一棄整天迷迷糊糊,手卻沒離開過有「離」字的那一行看不懂的符號。於是他開始說夢話了,不斷地說夢話。但他始終都重複著那麼幾個字:「福」、「琅」、「灘」,再沒能再多出一個字來。

  到後來,他不再把手伸到懷裡,夢話也不再重複那幾個字,而是改作了一句不知所以的話:「到了,要過了。到了,要過了。」

  最近這兩天索性沒有聲音了,連個大點的喘息都沒有了,只是悶頭沉睡。

  一船的人都在擔心,魯一棄一直處於這樣一個狀態讓大家沒了主心骨,誰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只有步半寸還顯得鎮定,保持著船的航線,始終按對家留下圖上的標注前行。其實步半寸心裡也很是無措,他不知道這船是走快些還是慢些好。快了,在趕到准點兒前,魯一棄這種狀態能及時恢復過來嗎?要是一路上錯過了什麼就糟了;慢了,對家讓出的就兩天時間,總不能都浪在路上吧。

  眼見著就要到圖上所標示的准點了,這些天來,這一路行來,他也很注意與魯一棄一直念叨的話有關的現象和東西。他一直都在想,魯家這年輕門長絕非等閒之輩,他說出的東西總會有些道理的。可這裡四面除了看見茫茫大海還是茫茫大海,唯一能有些感官區別的就是日頭從升到落,還有就是偶爾飛過的鷗鳥。並且這兩天連鷗鳥也都不見蹤跡了。

  說實話,就是步半寸也從沒有漂過這麼遠的海路。從圖上標示的距離和自己估算,他們起碼已經漂了有幾千里了,前面這片海域不止是往南許多,而且已經處於外海洋面了。對於這樣的遠航,他清楚自己的船顯得小了點。但幸虧是魯家高手製作的船隻,異常牢固,這才能承受浪濤的顛簸。當然,值得稱額的還有就是他們沒有遇到大風大浪,要不然,這樣小的船隻在外海大洋中早就被顛反殼了。

  這些日子步半寸也確實很勞累,他始終堅持由自己掌住舵把,很少讓人替他。而且這些天來他還多做了一件事,就是沒事老盯住一隻羅盤看。這是一隻嶄新的而款式卻很老的羅盤,因為羅盤早就藏在船上的儲物箱中一直沒用過。

  平常時步半寸只需從季節風向、洋流風向和天上日月星相就可以辨別出方向來。可是這趟他卻從箱子底下把這羅盤翻出來,而且每天都盯著看,注意著上面的每一次微小的變化。也不知道這只藏了許多年的羅盤有沒有壞,步半寸發現那上面的指針似乎不太準,本來應該始終對著正北的,可這指針卻稍稍有些往東偏。

  這天,天色又晚了,海平線上的落日血紅血紅的,餘暉灑滿海面,把藍色的海洋變成個血海似的。

  �口從船艙中鑽出來,望著落日,臉上佛陀般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勉強。

  步半寸看見他,和平常一樣隨口問了一句:「還那樣?」

  很明顯,�口知道這話問的是什麼:「不!今天比前些天更犯糊,一直瞇著瞎嘟囔,連飯都兩頓沒吃了。」�口的話裡不無擔心,這種擔心是很由衷地。

  步半寸歎了口氣,然後面無表情地繼續望著前面的茫茫海面,繼續讓船不緊不慢地前行著。

  老叉在一旁忙活著些什麼,他只是在�口說魯一棄狀況的時候停了下手。這樣一條小船也不知道他哪有那麼多事情好忙的,無非就是反覆在檢查那些繩索、捕具什麼的。

  他忙活的事情有兩個人注意到了,步半寸和瞎子。老叉已經從開始每天收拾一遍各種器具到現在每天收拾三遍,而且好像還在做一些小玩意兒。兩個人都感到老叉有些緊張,他這是利用這些事情來緩解心裡的壓力呢。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2
最近鷗子的變化也很大,以前他在艙台頂上做了子,總是又說又笑,可自從百變鬼礁那裡的一場遭遇之後,開始變得非常沉默,每天就坐在艙台上看著遠處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火光!」已經許久沒有說一句話的鷗子突然冒出一句。

  老叉的身體猛然一抖,停住了手中的活計,其實此時最後一絲餘輝也沒入海平線,就是做活計也看不清了。

  步半寸倒沒太在意鷗子的話,因為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鷗子說胡話了。

  「又多了一處火光!」鷗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個彈身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船艙裡枕著女人大腿說胡話的魯一棄也猛然坐了起來。

  船艙裡探出個細小的腦袋,那是瞎子,鷗子的第一句話他就聽見了。江湖經驗告訴他,終於出現狀況了。

  魯一棄的動作讓女人嚇了一大跳。特別是當她看突然驚起的魯一棄眼中閃爍著自己從未見過的銳利光芒時,她體會到什麼是心底的驚寒。那目光像無堅不摧的利刃,要去刺破、劈開、摧毀掉些什麼。

  「大少,上去看看吧,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妖事兒。」瞎子輕聲說到,他聽到了魯一棄發出的動靜兒。

  魯一棄不知道有沒有聽到瞎子的話,他眼睛始終朝一個方向看著,那目光彷彿已經穿過船板,穿透海水,穿越茫茫夜幕。

  「魯門長醒了嗎?步老大要他這就上來瞄下子。」鯊口從船艙口探進個腦袋。他不知道魯一棄已經醒了,但來傳達這樣的話目的很明確,不管怎麼樣,都要趕緊地把魯一棄給叫醒。

  「這就來。」魯一棄這麼多天終於平靜地說出一句正常的話來。

  當大家都聚在甲板上的時候,船的四周已經出現了十幾處的燈火。那些燈火不知道用的什麼光盞子,沒有一絲的撲閃和跳耀。鷗子已經仔仔細細地看了好長時間,依舊看不出那些燈火到底是在什麼上面,幹什麼用的,也看不出這些燈火是設置在什麼上面。

  魯一棄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樣子,他的表情很平靜,目光也重新收斂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對於面前的情形他沒有表示出一點奇怪,就像早就知道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沒有刻意地觀察那些燈火,只是朝著船前行的方向看了看,又回頭看了一眼來的方向。嘴裡低聲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過了,已經過了。」

  幾人聽見他說話了,卻沒聽清到底說的什麼,於是他們都注意力高度集中,等待魯一棄的下一句話。

  「那些都是漁火,前面還有更多。不過不要接近,繞開它們。」魯一棄肯定地說。這話的後半句應該是說給步半寸聽的。

  沒有等其他人開口說一個字,魯一棄就又趕緊地補上一句:「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夜間的海風要比白天寒冷得多,但是大家沒一個下到艙裡的,因為越往前,情況變得越發怪異難測……

  「是船,真的是漁船!好多呀!」鷗子有些興奮地叫著。其實他說這話的時候,其他人也都隱隱綽綽地瞧出些漁船的影子。

  果然像魯一棄所說的,前面的燈火越來越多,如果都真的是漁火的話,他們有可能是闖入了一個正在夜捕的大流子(魚汛)。

  「這麼說是在夜捕了,夜捕是概稱,這裡的捕法上路道的說應該叫『照光捕』,那燈就是光誘子,是用來吸引喜歡光亮的魚群的。這面子肯定是什麼漁場,我們接近陸地了,要麼附近就是有什麼大島子。」鯊口說的這種捕魚法子就連船上另外幾個撈海子(靠海吃飯)都聽著新鮮,他們也不知道鯊口從哪裡懂的這些法子,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在魚排上做活時聽來的牛話。倒是魯一棄這個撈海的外行很清楚這個方法,他在洋學堂的圖書館中看到這類的書,西洋人早就這樣利用魚的趨光性,用高度數的電燈照射進行夜捕。

  但是,魯一棄面色平靜沒有作聲。

  步半寸微微搖了搖頭沒有作聲。

  老叉皺了皺眉也沒有作聲。

  瞎子在聽,也只能聽,認真地聽,不知道他要用靈敏的聽覺搜索什麼,努力的耳廓不時地抖動一下。

  女人在說話,絮絮叨叨地說著,也不管她傾訴的對象是否也像瞎子那樣認真地在聽:「別擔心,別擔心,有時候並不是想像中那樣。以前給我算命教我活計的老人告訴過我,他的祖輩中有人將風水、建築、坎面融為一體,利用周圍環境,天氣變化,日昇月落,風吹草動等現象與建築的各個光口、風口,氣道、水流、死角、牆影等等聯繫起來,或者與坎面的活口、豁兒、坎相、暗扣、誘子混做一處,相互布襯、掩飾。比如人們常說的鬼屋,有些其實就是在建築時暗中佈置了些東西或讓建築的一些佈局配合周圍環境和天氣、日月的變化,從而遭成各種怪異現象。還有些本來是好屋子,只是年久失修無人居住打理,出現破損、變形、傾斜,再加上周圍環境的惡化,所以在比如風、光、聲、水等一些條件的巧合下,就會出現奇怪現象。」

  魯一棄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背,他聽到女人說的話了,雖然沒有十分認真的聽,但他還是很能理解女人的意思。

  其實一旁的鷗子和鯊口要比魯一棄更認真地聽女人說話,女人的話讓他們感覺很奇怪,雖然那理兒說得確實新鮮也很有見地,但是眼下說這些話到底有啥必要。

  「照你話的意思,船隻是移動的,更容易佈置,搞點怪就能障目子(看到假象)?」看來步半寸也聽到女人的話了,而且還知道女人想要表達什麼。

  「那些船在動嗎?」瞎子突然突兀地問了一句。

  「當然,就是慢些。」鷗子快言快語地答道。

  「可是船行無聲呀。」瞎子說這話時聲音顫顫的,有些像是在叫魂似的。

  大家臉色瞬時有些變了。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3
鯊口也在瞬間明白了女人的一番說道是想排除一種比坎面更可怕的情形,但瞎子的發現卻又在告訴大家,他們遇到的很有可能就是那種可怕的情形。
  鯊口老鼠般鑽到艙裡,他不是嚇得像老鼠,而是對瞎子的話心有不甘,他要到艙裡自己去聽聽,證實一下。

  從鯊口出來時的臉色就可以知道結果是怎樣的。但他似乎還是強自不信:「可能太遠了,可能是太遠了。」而他心裡知道,平常這樣遠的距離,他是能從艙裡聽到船行的動靜的。

  「聽不見也說明不了什麼呀。」鷗子說出這樣的話,意味著他到現在還沒有弄清女人說一番話的用意。眼力最好的他,卻偏偏看不出不正常的地方,這其實是坎子家和江湖人的區別,何況鷗子以前只是個兵士,算不上個真正的江湖人,更不是坎子家的。

  步半寸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夥計,讓他們清楚自己面對的到底是怎樣的凶險:「仔細瞧那些漁船,船行不止無聲,而且不顛不抖,跟個剪畫似的。」

  仔細地看著那些船,鷗子呆了,呆呆地張著嘴巴,有些像平時鯊口始終笑咧的嘴巴。

  真的是那樣,那些船行駛得定定地、死死地,就和它上面的燈火一樣,沒有一絲的顛顫。

  「『船影子』,你們說道的是『船影子』。這和我家那邊見過的『人影子』、『駝影子』該是一個理兒……」瞎子說到這兒,突然打住,他能感覺到說這話時有很多目光在看著他,這些目光中有自己船上的人期待他繼續講下去的目光,也有從不知什麼地方過來的死死地、沉沉的目光,讓他的脊背直冒涼氣。

  過去在西北的大荒漠上,常常在黑夜間,也有少數時候在白天,能夠見到些飄忽的影子,有點像是人在飄著行走,有的的像是駝隊子在飄著走,那裡的老人都說這是出門在外半路出事的遊魂野鬼。他們都管這樣遊蕩的鬼魂叫「人影子」、「駝影子」。

  瞎子從小就聽過這樣的傳說,也見過荒漠上飄蕩的「影子」。所以他們一說船的樣子,馬上就想到「影子」。他突然間把話頭打住是因為他還想起家那邊的老人們留下的另一個傳說:誰要說「人影子」的事,讓「人影子」聽到了,那麼它就會上你的身,讓你的魂魄替他在外面遊蕩。

  亮著燈的船越來越近。不是步半寸沒聽魯一棄的話,沒有讓鐵頭船躲開繞開那些極度詭異的船隻。而是因為那些船在不斷地增加,而且越來越多。幾艘離鐵頭船近的船隻都是直接從離得很近的地方冒出來的。就好像原先沒有亮燈,等鐵頭船離近了才把燈給掌亮。

  「那些是、那……沉船!是……」

  「住、口!」

  鷗子的話語有些顫抖,他本來要說出的不是沉船這兩個字,臨時改了是因為害怕把自己給嚇了。瞎子制止他的兩個字也有些顫抖,他不害怕「人影子」,他曾經還跟別人賭賽到荒野裡追過「人影子」。但是這裡的「船影子」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在這茫茫大海上,從一上到船上,他這個踩了一輩子實地的西北賊王,心就惴惴著沒有放下過。

  但是鷗子說的也真的沒錯,離得近些的幾條船一眼就可以看出,外面和百變鬼礁遇到的鬼操船一樣,佈滿了青藻和水銹,還有厚厚的一層珊瑚泥和死貝殼,看上去比鬼操船沉的時間還長。

  對家既然知道這個目的地,說明這裡早就來探過。肯定是遇到極大的困難沒法得手,這才想到利用魯一棄。而且養鬼婢所乘的鬼操船也很有可能是將這裡起水的「船影子」給掠回去的。當然,也只有養鬼娘和養鬼婢才有操弄「船影子」的能力和手段。

  站在舵位上的步半寸用腳尖挑開自己身前的一塊防水布,裡面是他剛取出的羅盤。新羅盤好像是失靈了,它的指針正不停地緩慢旋轉著,不停在任何一個方向上。可是步半寸卻不這麼認為,他腦海中閃現的概念是:沒有方向。由這個概念他想到老人們說起的一個怪異現象--鬼亂向。

  「鯊口,來把住舵!」步半寸的聲音很悶,腔調也很矛盾。有點像不敢高聲,怕驚動了什麼似的,又像生怕鯊口人聽不見,耽擱了事情。

  鯊口握住舵把的時候,臉色有些艱難地看了步半寸一眼。那表情很明白,他此時把舵很沒把握。因為那些可能是突然亮起燈光,也可能是突然間出現的船隻越來越多,距離也越來越近。已經能夠看清船體上的斑駁水銹和苔青的形狀了。

  步半寸也知道這意思,但是卻沒有理會,逕自跳下舵台,跑到艙口處的一個防水箱前,掀開蓋子,端出一個瓦罐子。

  瓦罐子放在船頭的時候,舵位上的鯊口突然「啊!」地一聲驚呼,緊接著鐵頭船船身一側,斜地裡從一個剛剛亮起的燈火邊擦身而過。那一條突然間出現的船頭前方的「船影子」,這「船影子」比較大,從外形看像是東洋人才有的火輪子漁船。

  那船離得很近,移動中沒有一絲的波動。就是鐵頭船從它旁邊駛過帶起的水浪也沒能讓它有一點點的起伏。

  船過去時,魯一棄看到對面船上隱約有人形,似乎還真的是在進行捕撈。只是從那邊隨風飄過來的一陣霉晦味道,讓他一陣作嘔。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陰陽太和,海祖公照應,海祖公照應了--!」步半寸拖長著聲音高高喊出。邊喊著邊從瓦罐中拿出一堆黃裱紙和幾塊塊狀的祭香,他把黃裱紙符分做了兩堆。一堆散落著撒到瓦罐中,腰間掏出火鐮,蹲著輕輕一磕將瓦罐中的符燃著,然後將塊狀祭香按三陽爻位置落入火中。另一堆捧在手上,在燃著了的火堆上轉著圈。轉到第九圈時,他猛然一收,站起身來。

  「快,趁熱給粘到船舷的外沿去。」

  女人對步半寸所做的一切很好奇,所以站得很近。聽步半寸一說,馬上伸手就要拿紙符。

  「娘們兒別碰!」步半寸厲聲喝止了,沒有留絲毫的情面。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4
這也難怪,本來漁船出海都是不帶女性的,帶上女性都被認為不吉。要被海祖公看上了就要掀船接人。這趟帶上女人步半寸雖然心中也十分不願,但看在魯一棄的面上也是實在沒法子的事情。
  這時粘咒符請祖公保佑,驅妖趕晦。這咒符要男子,最好是童男子貼了才靈驗,所以他覺得再不能讓這女的給壞了規矩。

  幾個男人分了符咒,在船的四周貼起來。那些咒符看來背面原本就有膠,一烘之後很有粘度。

  女人被步半寸的斷喝嚇住了,滿臉的委屈,眼淚都快掉下了了。說老實話,她以前強硬得不比任何一個男人差,也就是在被魯一棄破了石女之身後,她才有了這樣的小女兒情懷。

  魯一棄看著很不落忍,從女人身邊走過時,悄悄塞給她幾張咒符。

  女人笑了,不是為了這幾張黃裱紙做的咒符,而是因為她知道魯一棄很在意她。她看了看手中的符,這種符和她以前見過的差別很大,只是在黃裱紙上用紅丹筆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個「禹」字,很難相信這樣的一些些紙頭能起到什麼作用。

  不知道這符咒能起到怎樣的作用,但眼下的作用卻是明顯的。剛才還很委屈的女人現在很開心地笑著,緊跟在魯一棄背後走到船頭,隨手把那幾張咒符貼在船頭外面。

  「船影子」越來越多,那些不搖不動的淡綠色漁火已經串成了片,完全籠罩了這片海域。也因為有了這些光亮,周圍遠遠近近的那些「船影子」的大概輪廓都可以看得清楚,那裡有好些是像鐵頭船這樣的小漁船,但也有不少很大的船,從外形看,有的像是商船,有的像漁船,也有像戰船,他們甚至還看到兩艘軍隊裡的鐵殼炮艇。

  所不同的是,現在的漁火雖多,卻不再突然出現在鐵頭船的前面,只是在兩側和後面突然間顯現,沒有再出現剛才差點與「船影子」相撞的危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在船上貼了咒符的作用。

  「將主帆再降下一半。」雖然鐵頭船一直是在緩慢航行,可步半寸覺得應該把船速控制得更慢些,因為沒法預料前方還會出現怎樣的怪異凶險的情形。

  老叉將帆纜一鬆,主帆直滑而下。老叉手中的繩子瞬間變魔術一樣已經做好一個雙疊繩扣,繩扣往纜樁上一套,主帆便「喀」地一聲被收住,帆頁落下正好到一半。

  「鷗子壓船頭,順帶瞄遠。老叉溜右沿,鯊口溜左沿。」隨著步半寸的吩咐,鷗子拿了根大竹篙架在船頭,隨時防止有什麼「船影子」迎面撞過來。老叉提了支單股稜叉,守在左舷。鯊口拿根鉤矛守在左舷。

  「魯門長,你們三個都到了艙台後面貓著,有事我叫你們。」

  聽了步半寸的話,對於女人和魯一棄來說還不覺得怎麼。他們一個畢竟是女流之輩,另一個還算不上什麼真正的江湖人,都不會太在意江湖名聲和形象。瞎子卻不行,再怎麼說都是個西北賊王,這種情形下是不會貓起來給別人看笑話的。

  其實,就這步半寸,雖說是個操船弄海的高手,其實也算不上個真正的江湖人,過去除了出海,就是研究魯家給他的書,沒和江湖上人打過多少交道,要不然就算出於好意,也不會這樣唐突地吩咐魯一棄他們。

  瞎子沒動地兒。女人卻不管,拉著魯一棄就往艙台背後走。艙台和舵台之間有個不寬的過道,他們兩個就站在那裡。女人顯得很害怕,緊緊抱住魯一棄的胳膊不放手。

  一陣夜間的寒冷海風吹過,從那不寬也不長的過道中穿過顯得格外地強勁。魯一棄不禁打了個寒戰。

  風小了,魯一棄又打了個寒戰;風住了,魯一棄又打了個寒戰……。女人覺出魯一棄冷,便改抱胳膊為抱住身體。可是魯一棄還是在打寒戰,一個接一個。

  「魯門長,怎麼了?」就站在他們身後舵台上的步半寸看出不對勁了。

  魯一棄一抖一抖地,說話也斷斷續續地很不分清:「唔,擔心、唔,下唔,擔心。」

  「什麼?你說什麼擔心?」步半寸大聲地又問了一句。

  他的動靜將幾個人都吸引過來。瞎子兩個縱步就到了過道口。老叉和鯊口也都移步到過道這邊往裡看著。

  只有鷗子依舊堅守在船頭,沒有過來,只是不時回頭往這邊看看,對發生了什麼事很好奇。

  女人從正面緊緊抱住魯一棄,並且將自己的臉頰貼在魯一棄的臉頰上。

  魯一棄感覺到丹田的地方一暖,然後有股暖流緩緩投入。他本來很無助地僵直岔在那兒的雙手此時很自然地環抱住女人的腰背。

  看著魯一棄和女人這樣的姿勢持續了很久,步半寸他們幾個都感覺得有些肉麻了。這是幹啥,整天介堆在一塊兒都不夠,這麼過道中就忍不住要過過癮。

  就在他們要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時候,魯一棄停止了寒戰,他短暫地噴出一口霧氣濃重的氣息,然後用平靜的語氣清晰地說出:「擔心,要起霧了。」

  步半寸抬頭看了一眼清朗的天空和閃爍的星辰,心說:這天氣會起霧,不是又在說夢話吧。

  「什麼?!快看!那是什麼?!」船頭傳來鷗子慌亂的叫聲。

  幾個人幾乎一同回頭望去。

  船頭前方有一個巨大的白團團飄了過來,那白團看著實實地、硬硬地,在那些淡綠色的漁火照耀下,縹緲著縷縷淡綠的煙霧。

  「注意,是流冰礁子,快升帆踩輪子躲開。」步半寸到底見多識廣,那白色的東西一出現他就想到冰礁子(冰川),他在鴉頭港漁船沒少遇到過這樣的冰礁子,都是從極北的海場漂過來的。一見到冰礁子他馬上下意識就是要提速躲開。

  但是步半寸這次說的話,船上沒一個人有反應。步半寸也隨即醒悟過來,是呀,將船加速可以,可這船該往哪邊轉向?這裡可不同與平常時的海面,無遮無攔地。此時船的兩旁已經佈滿了各種詭異神秘的「船影子」,而且距離好像也在越貼越近,往哪邊轉都是要往這些「船影子」上撞的。如果說要讓他們選擇,是撞流冰礁子還是撞「船影子」,他們還是情願選前者。
mk2257 發表於 2008-12-2 19:05
(酒泉子)長驅沖霧,滿船人怖驚無數,
  來疑氣雲盡成凝,無窮海天路。

  千鈞舵立侯濤頭,手把沙棠舟無埠。

  異子幾向夢中看,俗客瑟心處。

  眼見著真是躲不過了,老叉和鯊口一起往船頭奔過去,他們的想法是一致的,三個人一起在那冰礁子撐一把,減緩鐵頭船和它之間的撞擊力。

  步半寸將舵把往旁邊繩上一繞,自己單手吊住一根掛纜,從舵台上直接晃到帆桅旁邊。順手將帆頁的吊纜繩扣一解,帆頁「嘩啦啦」直落到底。他的做法也很明確,讓船減速。然後他也直奔到船頭,一把從鯊口手中搶過鉤矛,同時對鯊口斷然地說道:「我來撐頭,你下艙倒踩翻輪,力要輕,讓船停下就成。」

  步半寸這次說得很清楚,他沒有讓鯊口大力往後踩,因為船不但左右轉不了彎,就連後退也不成。船尾後面也跟滿了「船影子」呢。

  鯊口雙腳在光滑的甲板上一縱一滑就到了艙口。正要鑽進去,卻被一個平靜的聲音給打住了:「冰礁子漂不到這裡。」

  說話的是魯一棄,他的話雖然是在否定前面的白團是流冰礁子,但話裡的道理卻像冰礁子貼面一樣讓步半寸他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魯一棄雖然對漁家的行話、暗語懂得不多,但像「流冰礁子」這樣的用詞他還是能估摸出是流動冰川一類的意思。洋學堂的地理課上他學到過這樣的知識,冰川結構都集中在南極和北極。他們此時的位置在北半球偏南。流冰礁子如果是從北極冰板塊上斷裂上後隨洋流漂過來,那麼這之間好幾千公里的距離,再加上洋流的溫度和海水的沖刷,怎麼都不能漂這麼遠。南極的就更不可能,赤道那一段是無論如何都過不來的。

  其實步半寸在鴉頭港漁場也從沒遇到過前面那麼大的流冰礁子過。他碰到的最大也就三桅船那麼大,都已經化得差不離了。像前面那個白團這樣看不清有多高多寬的,只有一次他隨老爹北上,夜航中遇到連綿的冰山才是這番情形。這裡的海域方位按圖上所示已經快到南方無冬地帶了,不應該有這樣大的冰礁子。

  「那麼那是什麼?」步半寸喃喃地,腦子像是灌了漿。

  就在這錯愕間,鐵頭船與白團已經近在咫尺了。鷗子奮力將竹篙往白團上撞去,不料大力之下落了個空,身體一個踉蹌直往船頭外跌去。

  老叉手疾眼快,一把拉住鷗子的腰帶。鷗子這才沒有跌出船去。

  等鷗子驚恐地從爬跌狀站直身體時,駭怕讓他大張著嘴連話都說不出了。這駭怕不是來自差點跌入海中,而是因為在他爬起的剎那間他看不見剛才還和他近在咫尺的夥伴了。就這轉瞬間,自己就像浸泡在了一缸濃豆汁中,眼中看到的只有渾濁的白。

  「是--起霧--了!」雖然看不見,鷗子還是能聽見身邊離得很近的地方,老叉發出的一聲帶著某種感慨和驚懼混合的聲音。

  這裡的霧和魯一棄他們上趟在雙乳山那裡碰到的霧又有不同。那裡的霧升騰得雖然很快,來得卻不突然。更沒有什麼明顯的界限,飄飄繆繆,有淡有濃,有來有去。這裡的卻不然,那些霧就像是凝聚而成的一個繭子,與清明之處有著極為明顯的界限。船往這裡一鑽,就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船帆全落,鐵頭船沒有任何的動力了。但是船卻沒有停,也不是隨著海面波濤隨意漂泊。而是朝著一個方向在直駛,速度還在逐漸地加快。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要往什麼地方去?!這濃霧中到底有什麼?解釋這所有疑問的只有可能是魯一棄。但是他們現在連魯一棄在哪裡都看不見。

  「往這邊走,進艙!」魯一棄雖然也看不見,但是他身邊正好站著個不用眼睛看的瞎子,而且這瞎子是個久經江湖風浪的老賊,知道周圍起了無法看清別人的濃霧後,他第一反應就是不能在這種環境中被什麼人暗算,特別是魯一棄。於是便引著魯一棄往艙裡走,他知道,這船雖然鑽進濃霧之中,那船艙中卻不會有霧,掌上燈是可以看清周圍情形的。那樣至少不會被偷襲。

  鑽到艙裡,他們卻沒有掌燈。因為女人從魯一棄袋裡找出螢光石,然後將螢光石往船艙木階下一放。而他們三個都退到一個角落裡。這樣的話他們可以觀察到每個進艙的人,而進來的人卻看不清他們。

  所有做的這一切魯一棄都不知道。從船往霧中一撞之後,他就像突然間昏厥過去一樣,剛才還是平靜如常的一副狀態,一下子變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完全是瞎子和女人兩個將他架進來的。

  退到角落裡後,女人慌亂成一團。對魯一棄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瞎子卻很是鎮定,他有的只是疑慮。三指把住魯一棄脈門,感覺脈搏的跳動有力卻雜亂,有點像練氣走火入魔的症狀。魯一棄不是練家子,也就不可能會因為練氣走火入魔。那麼這種症狀就應該是另一種神秘又神奇的狀態。瞎子在做賊王時,曾經躲在甘肅虎踞關外的迦葉寺中,連著偷聽了三天來自印度、緬甸和西藏的一群僧侶講論密宗典著《佛顯聖》,他們就曾經提到一種和魯一棄現在很相似的狀態--通靈。是說達到一定道行的高人,可以讓精神的範圍轉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感知一些東西,道行極深者甚至可以用精神的力量去左右很遠地方的一些人和事情。那麼魯一棄現在會不會就是這樣一種狀態呢?如果從魯一棄天生具有的超常能力來說,瞎子是絕不會懷疑他能夠達到這種境界的。

  艙門一響,瞎子的忙杖立刻對準了那邊。女人手中的駁殼槍槍口也指向了艙門。

  進來的是步半寸他們幾個人。他們剛剛在外面費了一番手腳,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這船對他們來說是很熟悉的。準確地到位,迅速地升帆、轉舵,結果一切都是白費力氣。鐵頭船依舊是自顧自地往前行駛著,除了速度在逐漸加快外,什麼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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