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北宋仕途 作者︰孤心書生(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17:22: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2 106793

內容簡介︰
    21世紀的沈歡穿越到了11世紀的中國,在這里,中國古代最牛氣最強悍的改革家王安石就要走向台前,把持天下大權,在這個風起雲涌的大時代里,他該何去何從?有了他,歷史還會出現“北宋”這個詞麼?什麼,他要做一個站在司馬光背後的人?是在背後為他遮風擋雨還是下黑手捅刀子……且看一個現代人演繹的北宋新史。

已有(202)人回文

切換到指定樓層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25
正文 第一章 古代
    沈歡對嘉佑八年的秋天很不滿意,真的很不滿意。

    明明已是七月底,入秋也一個多月,他所在的地方又是中原北方地區,要在往年,氣候也開始涼起來;偏偏今年的秋季,日頭像傳說中後羿的箭下亡魂,拼了老命來散發余熱,連續一個月高掛空中,炙人得緊,愣生生就是不掉一滴雨水。人在大地中,就像活在蒸籠里,難耐熬人。

    沈歡不畏天威,一到熱得受不了的時候,總是在心里嘀咕詛咒著老天爺的殘酷。今天也不例外,正值中午,快步走在羊腸小道上,雖也樹影婆娑,蔭翳叢叢,奈何風就像被一個罩子擋在了天外,就是一絲也進不來,因此氣悶灼人。沈歡滿頭大汗,時不時揮舞那粗鄙布料的長袖來拭擦一下,不過背脊上匯集的汗珠,順著脊梁骨,胡嚕一下就滑了下來,卻是無可奈何了。

    “賊老天,算你狠!”沈歡氣呼呼地罵著,一邊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絲毫沒有這個時代古人對上天的畏懼恐怖之感。為什麼說“古人”呢?要解釋這樣一點,沈歡也只能苦笑示之了。兩年前,他還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中學人民教師;兩年後,他卻成了一個十一世紀的同名少年文士學子。造化弄人,一至如此。

    對于這種傳說中的穿越,不能以科學常理來解釋,想他沈歡,明明只是在十一長假時到外面旅游爬山,沒想到一個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有掉下傳說中的絕壁高崖,只是像圓球一樣從山上一路滾了下來而已,之後意識昏迷,一覺醒來,物不是人也非,再也不復往日景象,身份也換了。

    這與這種駭人听聞的身份互換,已經過去兩年了,人事物體都已熟悉,可沈歡內心里還是耿耿于懷。雖說前世只是個教書匠而已,但也錢足飯飽,教著他喜歡的歷史,舒適恰意;如今嘛,成了一個家徒四壁剛好能解決溫飽問題的寒家學子。沒了電視網絡,沒了汽車飛機,沒了美味佳肴,一切都是那般的不適應!

    不過,兩年的時間,也夠一個人忘記某些東西、逐漸熟悉某些東西了。兩年光陰,撇除了初來時的迷茫與恐懼,沈歡倒也認全了常用的繁體字樣,適應了古文的文法閱讀,認可了新身份的家庭情況。一想到“新家”,沈歡的心里頭的某根弦像被觸動了,如絨毛撩人,溫軟舒適之感大生,他的腳步更快了,那個比較破敗的新家屋子也映入了眼簾。

    沈家房子簡陋,青瓦木檐,牆泥斑駁。四五間房子圍了個半圓,中間是住房,兩邊有灶房與飼養家禽的屋子,門前是一道人高的竹塊籬笆,算是給這個家裝上了一道安全的隔閡。家門前是一汪三分大的小池塘,池水半清半濁,隱約可見魚兒的游動嬉戲。安靜的水面有如一塊鏡子,在耀眼的日光照射下,光亮可鑒。

    沈歡在快步饒過池塘邊的時候頓了頓身子,低頭看看水面,身體的倒影清晰得很,影子中的人兒也開始明亮起來。這是個少年的身體,年未及冠,身體尺寸中等,不過稚嫩的臉說明了這身子還有發展的余地;長得倒也眉清目秀,也許長在農村的緣故,肌膚不是白皙得怕人,而是那種健康的小麥膚色;一襲青衫,麻布粗衣,長袖飄飄,配以童發髻頭,雖還幼嫩,卻也憑生一股儒雅之風,人也顯得溫文爾雅起來。

    對于這副皮囊,沈歡還是比較中意的,雖不說似宋玉般的俊美,卻也還算俊秀可人,用後世的話就是說“對得起觀眾”,出去也不是嚇人的模樣。

    沈歡只在池邊停留了一會兒,接著拍拍嫩臉,心頭又聯翩起來,以前都是個快奔三的青年人了,如今要從十多歲活起,雖說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心理年齡的成熟,讓這副身體全沒了童真的快樂。一得一失,也頗有宿命的感覺。

    搖搖頭,向只有幾丈遠的家走去,才近那道籬笆,就發現右側里蹦蹦跳跳出一個小人兒來,老遠就向他招手大呼︰“大哥大哥,你回來了。快進來,我幫你把門打開哦!”

    說話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灰白的長衣,最大的特色是有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清水汪汪,清澈沒有雜質,充滿了幼年的童真;臉蛋姣好,白里透紅,肌膚嬌嫩,比那芭比娃娃還要可愛幾分。聲音清甜如蜜,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小蓮兒,你怎麼出來了?娘親呢?”沈歡快速彎腰把小女孩抱了起來,疼愛地給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著她身上小衣的眾多補丁,不禁一陣心酸。這個家太窮了,不要說買什麼漂亮的布衣,就是想換件新衣都沒有,這個小女孩就是他這一世里唯一的妹妹,身上穿的還是母親把他以前不合身的衣服改裝過來的!

    小蓮兒一把抱住沈歡的脖子,撒嬌不已︰“娘親又在織東西了。人家知道你每天這個時候下學回來,就在這里等你嘛!”

    沈歡“啪”地在她嬌嫩可愛的臉蛋上親了一下,哈哈笑道︰“乖,我們的小蓮兒最乖了,沒有麻煩娘親吧?”

    “當然沒有!”小蓮兒奶聲奶氣地說道,長長的睫毛一撲一撲的,說不盡的可愛,“人家就自己一個人玩,也沒有出去,更沒有妨礙娘親!”

    沈歡這個時候已經走近了家里的那幾間小屋,從中間的某個房子傳來了轟轟響聲,心頭一緊,這個身體的母親又在那里織布了。趕緊抱著小蓮兒進去,看見一個中年婦人低著頭在擺弄一台織紉機,因為天熱,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娘,歇會吧,不要累著了!”沈歡見狀大是心疼,連忙說著。

    “歡兒回來了?”婦人抬起頭來,一臉笑意。她約莫四十年紀,臉色有點發黑,眼角也生起了皺紋,樸實無華,眼眸看著眼前一對兒女的時候卻充滿了慈祥之色,聞得兒子關心之意,盡是歡慰,“歡兒你也餓了吧,娘把飯菜都放灶房里了,你去取了吃完。娘先把這匹布給織完。”

    沈歡聞言更是心酸,也一陣感動,眼前的母親,在他這個兒子看來,是世上最偉大的母親,慈愛、善良、樸素,凡是女性能擁有的美德都盡于一身。兩年前,沈歡初來這個時代,經過沉默的覺察,知道小蓮兒是一個遺腹女,而之前的沈歡早在五年前就失去了父親,留下孤兒寡母三人。

    這個時代,女性地位低下,體弱力小,一個人生活就很不容易,更不用說拖兒帶女了,但是沈氏卻沒有擇人再嫁,獨自一人負擔起一子一女的生活所需。她種不了地,憑著自己的織布手藝,織了布拿到市集上換來生活必需品,加上臨里睦人的幫助,借以生存。

    五年啊,對于她一個女子來說,是多麼的不容易!沈歡來這兩年,親身經歷了這段艱苦的日子,也踫著了沈氏為了兒女吃好食美自己節衣縮食的景象!那一刻,沈歡真的被深深地感動了,這世上母愛的偉大讓他第一時間認同了眼前的身份,也心甘情願地敬愛這個母親。他不再是什麼後世的沈歡,而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這個母親的兒子。

    而像今天的場景與對話,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沈歡張了張嘴,說不出什麼話來,沉默一下,退出門去,草草把留著的飯菜給吃了。剛收拾完灶房,可愛的妹妹又溜了進來,抱住他的大腿,嬌笑兩聲,要大哥陪她玩兒。

    “小蓮兒,是不是又要听故事了?”沈歡微微一笑,把她嬌小的身子抱了起來。對于這個妹妹,他也是極其疼愛的。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蓮兒亦然,才四歲就懂事,平時大哥出去學習,為了不打擾母親織布,就在家里安靜地玩著;又為了不讓母親擔心,在別的孩子都聚在一起出去玩耍的時候,她也甘于寂寞,乖乖呆在家里。如此一晃又是大半年過去了,如今她已五歲,除了時不時向大哥撒嬌外,平時一樣懂事乖巧。

    “好啊好啊!”一听到有故事听,小蓮兒兩眼頓時放光,瞪著大眼珠,一眨也不眨,很是專注的樣子;倏地她又歪了一下頭,伸出一根小指頭抵在小牙上,嘟著可愛的小嘴,“不過這次人家不要听愚蠢的故事哦,我要听聰明的!”

    沈歡愣了愣︰“什麼愚蠢聰明?”

    小蓮兒掰著手指頭說道︰“就是你說的龜兔賽跑的故事,你說烏龜跑贏了兔子,今天我說給鄰家的小明听,他就說烏龜不可能跑得過兔子,還抓了只烏龜過來給我看呢,走的時候說我是蠢蛋!人家不要做蠢蛋,我要听聰明的故事!”

    沈歡聞言差點要吐血了,半年前他為了擺脫妹妹總是在看書的時候糾纏他,于是承諾只要她不再打擾他,就每半個月給她講一個精彩的故事。小蓮兒答應了。沈歡以前雖然沒有講故事的經歷,不過怎麼說也是後世過來的,沒養過豬也見過豬跑,小人故事與動畫都看了不少,肚子里有著無數吸引小兒的內容,于是開始了說書大業,把《伊索寓言》里的部分故事給回憶了一篇,什麼“狐狸和葡萄”“農夫與蛇”咕咕而出,也听得小蓮兒心曠神怡。

    而上一次開講的就是聞名于世的“烏龜與兔”,就是那則令無數人警醒的龜兔賽跑的故事。萬萬沒想到今天竟然被小孩說這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故事,原因是烏龜被人抓來做了證據!盜版大計受到了一次無與倫比的重創,沈歡有點哭笑不得了,這事不能怪誰,人家《伊索寓言》總是在故事後面帶點啟示類的話,而他開講的時候,為了突出故事性,運用後世小說家的技能,短話長說,長話更拉長了說,加入了無數動人的情節與內容,一時把後面警醒的道理給忘了,造成了一個在小朋友听來都覺得愚蠢的故事!

    低頭看了看小蓮兒,發現她咬著嘴唇,水汪汪的眼楮里盡是委屈的神色,不由說道︰“好,小蓮兒喜歡听聰明的故事,大哥就說聰明的給你听,好不好?”

    “好!”小蓮兒歡叫起來,小臉也有了興奮的暈紅,眼簾一眨一眨,天真極了。

    沈歡拉過一條凳子,抱著小蓮兒坐下,咳了幾聲,調整了一下嗓音,低沉著聲音,講起了記憶中的《田鼠與家鼠》,大意是兩鼠是朋友,家鼠到田鼠家做客時只有小麥吃,之後請田鼠到自己家,有紅棗、干酪、果子等美味,想吃的時候卻有人進來,只能躲了好幾次,田鼠說過不了這種戰戰兢兢的生活,回田里逍遙快活去了!

    沈歡再次用起夸張手法,舌燦金蓮,把兩鼠家里做客那一段說得天花亂墜,也許是模仿得過真,說著說著,他竟也融入了田鼠的思想里,把那甘願過簡單生活的理想傾情給表述了出來。

    小蓮兒當然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有拍手叫好,大呼精彩。沈歡苦笑不已,雖然說希望生活無憂,可活在這個世上,他能安穩一生?還在思索的當兒听見沈氏在廳堂里喊他的名字,趕忙站起來,抱起小蓮兒就趕了過去,進了簡陋的廳堂,看見沈氏恭身給正中的一塊靈位上香。

    “娘,你又在祭拜他啊!”沈歡對那靈位不滿又不客氣。

    沈氏把香枝插進香盤里,回頭不悅地說道︰“歡兒,娘說多少次了,不能對仁宗官家不敬,心里不許,嘴上也不許!來,你也給官家上一根香!”

    “是!”沈歡拉長了語調,無奈地看著那快還新著的紫木靈牌,心里在埋怨自己自作自受,要說起來,還真是他自己作孽啊,靈牌上的字還是他親筆提上去的呢,上面書寫著“大宋仁宗皇帝之靈位”幾個大字。忘記說了,“官家”是宋人口語中對于皇帝的稱呼。

    盯著“宋仁宗”三個字,沈歡鼻中哼哼,越看越要出離了憤怒,最後看見母親期待的眼神,心軟了大半,嘀咕不已︰好吧,好吧,看在你是中國千古第一仁皇帝的份上,給你個面子,點幾支香給你也不算辱沒了它。

    上完香之後,沈歡轉頭道︰“娘,你每天都要給這個靈位上兩次香,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呀!”

    沈氏道︰“為娘沒有打算停下的意思,只要娘還有一口氣,就是吃少點也要給官價買香供奉!歡兒,你要記得,四十多年前,你祖上很多兄弟因為戰禍與動亂,死于非命,是仁宗官家才讓我們安定了下來,雖然說我們沒有就此過上富足的日子,但幾十年來,賦稅不加,生活安定,這可都是仁宗官家賜給我們的!人,不能忘恩呀!”

    沈歡安靜地听完沈氏嘮叨了幾十次的話,自今年三月起,這個宋仁宗駕崩之後,這種話就經常宣諸沈氏一個婦道人家之口。沈歡嘆了一口氣,有點欽佩地看著那個靈位,雖然說來自後世的他對于皇帝有點不屑,不過做皇帝能做到宋仁宗這份上,千古之下,還真沒有二人。

    這家伙十多歲登基,最後雖然五十多翹掉了,不過卻也坐了四十多年的皇位,有宋一代,也算是最長的了。嚴格說起來,在中國幾百上千個皇帝中,他的材資,只能算是中上,可就是這麼一個有點懦弱的人,武力不強,硬是把這個大宋萬里江山給治得固若金湯。到最後駕崩的時候,不說大宋臣民如喪考妣,淚流成河,就是百年大敵遼國的皇帝听了死訊也哀痛幾聲,最後還在幾千里之外為他立了衣冠冢!

    做皇帝能做得這種份上,只能說是奇跡了,也難怪死後要給他個“仁”字廟號。千古之下,皇帝里頭,真可謂當之無愧。

    沈歡放棄了再來緬懷這個死掉的皇帝,轉過頭去,問沈氏喊他所為何事。

    沈氏讓他坐在下首,自己把女兒抱起來,才平淡地說道︰“歡兒,考取功名是你父親一生的心願,他走得早,沒來得及完成,臨去前交代一定要讓你完成這一願望,光宗耀祖!娘一個婦道人家,說不出什麼大道理里,也不求多大榮華,不過既然是你父親的意願,娘希望你能盡力去做,免得他地下失望。另外,娘就是希望你和蓮兒能一生平安,其他所求不多。”

    沈歡聞言既是感動又是激動,道︰“娘,你放心,孩兒一定會盡力在科舉中考取功名,不會讓你失望的!”這卻是掏心之言了,出之肺腑。盡管來自後世的他對于科舉沒有什麼好感,不過為了能讓眼前這個苦命的母親與妹妹能過上好日子,在這個時代,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取功名,只要進士及第,一切都會好起來。這也是沈歡這兩年來甘願學習那枯燥的古文的最大原因。

    沈氏寬慰笑道︰“你有這個心為娘就很高興了。對了,你四伯今早來過,說讓你回來就去找他,有事商議,應該是有關你功課的事,你等會兒去一趟吧。歡兒,你四伯是個有學識的人,你能繼續學業,他幫忙良多,萬不可忘了這份恩情。”

    沈歡點頭道︰“知道了,娘。孩兒現在就過去看看。”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30
正文 第二章 家庭
    沈歡口中的“四伯”正是他父親的同宗兄弟,姓沈名節君,宗上為同一曾祖,與沈歡前身父親不是同胞,卻也兄弟情深,多有扶持。沈父亡後,對沈歡母子頗多照顧。沈家本為書香之後,祖上也頗有余財,後來家道中落,淪為農家,不過詩書卻沒有落下,依然作為家學,期望有朝一日家人高中科舉,光宗耀祖。

    沈節君也算是個有才學之士,奈何幾次科舉,總與沈歡父親一樣,以落榜告終,後來心灰意冷,回家做了個私塾先生,以此為生。他們同村一個富家之人,辦了個私塾,以此教養同宗,沈節君的才學在村里也是有目共睹的,被聘了過去。而他見沈歡家貧無依,甘願降低酬勞,也要讓東主允許沈歡進那私塾學習。

    沈節君年已五十,面目清奇,長須飄逸,一襲長袍,甚有儒雅之風。他也成家立室,長女已嫁人,中年得子,小兒才是七八歲童子而已。他家離沈歡家百步之遙,房子數量也差不多,不算富裕,比較清貧。

    對于他,不管是前身的沈歡,還是如今的沈歡,都很是敬重。因此來到沈節君書房的時候,腳步放輕了許多,並不敢喧嘩。

    沈節君的書房不是很大,方圓不過兩丈,布局簡約,靠窗一面是書桌,其他三面擺放著幾個書架,上面收藏了不少古香撲鼻的書籍。午日的光線傾斜進來,把書房照耀得很是明亮。

    沈節君此時端坐在書桌前,捧著一本線裝古籍,眯著雙眼,讀得津津有味,待沈歡進來打招呼後,才緩慢地放下手中的書,指著桌前的另一張小木椅子,讓他坐在對面。

    “伯父,您找佷兒有什麼吩咐麼?”沈歡甚是恭敬地問,這份恭敬里倒也有八九分的誠意,另外一兩分卻是常禮的客套了。他由後世而來,沾染了諸多陋習,為人實際,一般不做沒有利益的事。但對于慈祥有恩的長輩,從來都是打心里敬重的。

    沈節君看了看眼前佷兒的臉龐,下巴都有茸茸的須毛,不禁唏噓,沉聲道︰“歡兒,叫你來,是要與你談談功課之事。如今天下形勢,仁宗官家新逝,新皇登基,開始大赦天下,本以為今年能開恩科,不過據說新官家身體有恙,朝廷不穩,現已是七月底,還未見科舉消息,想來今年是不會再舉行秋試的了。如此一來,為朝局計,明年應該會重開科舉,舉行秋比。歡兒你七歲啟蒙,十歲又從我所學,算來已有八年了,正所謂十年寒窗只為一朝登科,你也該為明年秋比考慮一番。”

    沈歡聞言明白過來,原來對方是叫他準備參加明年的科舉呢,心里一咯 ,遲疑地道︰“伯父,佷兒尚小,學識淺薄,恐怕比過人其他士子……”

    “你這是什麼話!”沈節君怒了起來,“你今已十五歲,過完年就十六了,想當年我與你爹也是十四五歲就奮勇參考,哪有怕的道理!”

    沈歡心里又在嘀咕了︰科舉害死人啊,人家才十多歲就要去參加殘酷的考試,這不是摧殘民族幼苗麼!有些人為了高中,考了幾十年還是一無所獲,難怪後世《儒林外史》中的範進會在中舉後興奮得瘋了去。

    也難怪沈歡對這個科舉有恐懼之感,他剛到這個世上時,這副身體除了一個虛弱的軀殼,什麼意識學識都沒有留下。好在他後世愛好歷史文學,大學也是文史專業,不說精通二十四史,《史記》、《漢書》古文版本還是讀過的,另外《資治通鑒》也略有所涉,其他就是背了不少詩詞。後來做了個教書匠,鑽研的時間更多,也略有所成。特別是他如今所處的宋代,也頗為熟悉,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快速適應這個時代的原因之一了。

    兩年來,因為生活必需與興趣使然,跟著沈節君,古文經典著實通讀了不少。饒是如此,若說讓一個通身後世思想、只精白話的人,與一幫幾十年苦功的仕子相比,還是力有未逮的。

    沈節君見沈歡沉默,以為他在為難,只得繼續說道︰“歡兒,不是伯父逼你,而是時間緊迫,真的不能再等了,幾十年前,科舉基本上是一年一次,最近幾年卻不定時了,伯父猜想以後舉行一次的間隔會更久,因此明年那次機會不能錯過!本來你父親為你取名‘歡’,本意希望你一生快樂,不過他去得早,伯父又老了,這個中興家族的重擔也就落在你的肩上!”

    沈歡一愣,為沈節君的遠見而吃驚,他從後世史書知道,科舉本來是一年一次,後來到了治平三年,規定三年一次,從此成為定例。而從明年開始就是治平元年,有一次秋比,到治平二年春為貢試,成為如今英宗皇帝在位期間唯一一次科舉選才。他知道這些前因後果不稀奇,畢竟能從後世書上學來,奇就奇在沈節君也能看得通透這些始末,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也挨哪位仁兄附體了呢!

    沈歡趕忙正色道︰“那就听從伯父的安排了,明年佷兒就去參加科舉,定不會讓伯父失望!”

    沈節君捋須不已,連笑幾下,說幾聲“好”,最後才道︰“歡兒,你學《論語》也有七八年,據我所觀,也頗有功力,再在村里私塾學習,估計也得不到什麼了,因此伯父對你有了另外的安排……”頓了頓,專注地看著沈歡,繼續說了起來,“伯父打算送你到一位好友之處學習,他對《論語》甚是精通,跟著他,受益匪淺。關鍵是他那,名聲極大,實力雄厚,雖說人數不過區區一百,但每次秋比都有三五個人能取得春季貢試的資格,而高中進士之人更是幾乎年年都有!另外,他們的院長因為與當朝大官交情深厚,加上學識不淺,明里暗里有一個內定參加貢試的名額,如果你到那里表現出色,深得賞識的話,就是取得這個名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可就有了完全的保障呀!”

    沈歡大驚道︰“什麼竟然有這般實力!什麼人有這般大的面子!”要說這個科舉,不是一般的考試而已,那是選官之道,一經選取,即授官職,因此天下仕子都趨之若鶩,一生所求,就在幾場考試之上。全天下想當官的人有如過江之鯽,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傾扎之殘酷,難以想像,比之後世的公務員考試還要慘烈幾分。

    通過推薦直接擁有了貢試資格,理論上對其他人是不公平的,不過不難操作,畢竟不是說直接不用參加考試就有了資格,而是因為了有名士大官的推薦,縱使還有個糊名制在阻撓著,不過總的來說遇到的關卡也少了許多,只要不是窩囊廢,寫出來的東西太遜,一般說來,總是有辦法創作的。這與後世的直接保送生性質差不多,不過程序不同罷了。

    沈歡眼珠都發紅了,這個名額,對于他來說,尤為重要,他實在沒有信心能在考場上拼得過其他在經義上浸淫了幾十年的考生。而像沈節君所說,只要有才能打動那個院長即可走上省時省力的捷徑,對他來說有七八分希望,畢竟後世他的興趣就在文史上,腦子里記下的詩文著實不少,屬于肚子里有墨水一類的實力派。他就不信那院長接觸到自己領先這個時代幾百上千年的學識時還能無動于衷。若真這樣,那只能用兩個字來概括︰認了!

    “伯父,佷兒一切听你的吩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沈歡已經做出決定,接下來努力的方向就是把那個院長給忽悠掉,爭取到名額;正如沈節君所說,明年的科舉就是一個機會,要不然又要等上幾年,想到家里母親的艱苦與妹妹的幼小,實在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沈節君頷首笑道︰“如此就好,你回去與你母親商議一下,提前準備,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

    沈歡見談了半天尚未知道所去之處,又趕緊追問起來。

    “嵩陽听說過吧,就是去它開在開封城里的一家分院。”

    “開封城里?嵩陽?”

    沈歡一愣,沈家所處之地隸屬開封府,在城東廂郊外,距離開封城有二十多里路,交通便利,走路也就兩個多時辰可至。不過之前因為年紀幼小,又需在家學習,十多年了竟也沒去過一次開封城。這是一個不小的遺憾,開封城作為大宋首都,“人口上百萬”,巍峨富麗,實在是當世第一大城。如今聞得將去此地一觀,激動難耐,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刻就出發。

    至于提到的嵩陽,作為後世文科讀書人,更是記憶猶新,不正是宋代“四大”之一麼!與岳麓、白鹿洞、應天並列,皆是天下士人心之向往所在。嵩陽地處登封,在嵩山之陽,故而得名。宋景佑二年被賜名嵩陽,並設院長掌理院務,撥學田百畝以供開支。因為離開封近的緣故,名儒範仲淹、司馬光、程頤、程顥等相繼在此講學,聲名大振。

    雖然說只是去它設在開封城的一家分院,不過總也有“嵩陽”的名號,估計也是眾多學子神往的地方,想來也聚集了不少優秀的文人。

    “歡兒,這里不是個簡單的地方,有權有財子弟不少,屆時你須好生謹慎方可,不要惹事!”沈節君繼而嘆口氣,“伯父送你去除了學習外,還存了一層讓你多方結識朋友的意思,為將來的仕途做好準備!總之你切記,‘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萬不可有意氣之爭!”

    沈歡听得對方用《論語-顏淵》里教育君子人格的話來警戒自己,不由得要撇嘴,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以文會友,用後人的智慧欺負他們,這個鐵定的了。至于人家都在頭上拉屎了還不反抗,這類窩囊的事實在忍受不住。總之他做人的宗旨就是這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看情況報之!

    心里不以為然,嘴上還在唯唯稱諾。沈節君人老成精,眼光毒辣,當然發現了佷兒嘴角的笑意,知道對方年少,血氣方剛,一時不好規勸,也只好作罷。

    沈歡見他事情交代完畢,客套幾下之後,托詞出去,一路往家里趕。

    一回到沈家,沈歡不敢有所遲疑,當即把沈節君的提議說給沈氏知道,本來以為沈氏會有一番深情囑咐,沒想到她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鷹兒長大了總是要飛的,娘的歡兒也長大了。”說完抱著一旁的小女兒,進屋去幫沈歡收拾出門的物件。

    沈歡一愣,定定地站在門外,看著沈氏那矮小卻又高大的背影,人也痴了,鼻子微酸,眼眶濕了大半……

    也不知站了多久,沈歡才醒悟過來,沈氏進去為他準備衣物,他所為求學,也須打點一下文房書籍之類的事物。進了祖輩收集書籍的屋子,擺設與沈節君的書房差不多,書本也都古香古色。收拾了幾本儒家經義,再來到書桌前。

    這是一張寬兩尺長半丈的紫木方桌,上頭陳列著筆墨紙硯,另外還有他經常溫習的雕版《論語》,據說這是沈歡父親留下的。兩年來在這里溫習發奮的場景一副副在腦海里展現,心里有股濃濃的不舍之意。沈歡清楚地意識到,從明天起,他將在這個時代邁出一個不能回頭的腳步。

    雙手捧起《論語》一書,仔細地裝進了兜里;嘆了口氣,在這個時代,這書絕對不能缺少。收拾妥當之後,時間也磨蹭了不少,轉眼就到傍晚,用晚膳的時候沈氏母子都沒有多說什麼,只專心調戲碗里的面食而已。連本來可愛天真的小蓮兒,也意識到那股肅穆的氣氛,也沒了平時的歡快。

    到了晚上,沈歡更是輾轉難眠,翻來覆去沒有入睡。雖然說嵩陽分院一個月有三天休假之期,足夠他回來團聚,不過畢竟是兩年來三人初次分開那麼長久,一時適應不過來,心里堵悶而已。

    而對于即將走進這個特殊的時代潮流,他既有興奮,又有對未來的恐懼,更有對離家出外的不舍,心兒七上八下,不得安寧。說實在的,沈歡對于仕途沒有多大野心,要不然前世也不會甘于回到中學做個小教書匠;今世如果不是別人冀望太多責任重大,加上有改變生活質量的願望在作祟,也許不會一心走上考取功名之路。其實若要生活過得好點而已,憑著他後世的意識鬼點子,經商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偏偏生在這個“士農工商”的封建社會,若沒有功名,成為一個商客販徒,這輩子也算完了,有錢不假,卻成為社會階層里最低下的一類,還要連累家人也給人看不起。

    再說了,宋仁宗的死,不單單是一個好皇帝沒有了而已,還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另外一個時代就到來。確切地說,這個時代不同于宋前期政治比較清明的氣氛,它開啟了北宋黑暗時代的到來!想想即將上台的王安石,他的新黨與舊黨,政治場上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無情廝殺,把好好的大宋江山給鬧得雞飛狗跳,後來的繼承者更是投機取巧,窮奢極欲,手段卑劣,把偌大的宋朝江山給敗壞,以至于最後亡國。

    一想到這里,沈歡就不寒而栗,如今已是嘉八年,明年就是治平一年,而剛剛登基不久的宋英宗,又是個短命鬼,“治平”年號只用了四年就一命嗚呼追尋他的祖宗去了;之後上來一個堪稱中國古代最堅定的改革派皇帝,也就是他,標志著北宋朝廷另一個時代的到來。

    而對于這個時代大流,他又能做點什麼呢?想到五十年後金人攻破開封城,踐踏中華大地,大宋也只能保住半壁江山,苟延殘喘。接著,就是蒙古鐵蹄放馬中原,把好好的中華文明圈養成放牧之國,讓中華文明從此斷層,錯過了人類文明進程里的大改革時期,最後淪為任由外國欺負的邦國!

    “崖山之後無中國”!南宋之後,這片中華大地,無論經濟、文化、政治,都發生了變質,再也不是“中國”方式的文明了!而這些,都將由這個時代發生轉折!

    想到五十年後,自己命大的話可能還僥幸存活于世,這樣說來豈不是要做亡國之奴?或者自己的子孫成為“窩囊宋”的陪葬品?不!沈歡出離了憤怒!他要盡自己所能去引導改變這一切。

    那麼,該怎麼做呢?

    沈歡給自己設計了道路︰他文人性格,性好簡約,而且又達不到動輒傷人性命的政治性格,如此說來,實在不是主事人的合格人選。他也清楚,以他的性格與能力,若真要站出來主導一切,稍嫌魄力不足,關鍵時候可能畏手畏足,反而礙事;那麼,以他領先這個時代上千年的學識,站在主事人背後做個出謀劃策之人還是能勝任的,簡直天生就是一個狗頭軍師的人選了!

    道路確定了︰就做那個成功者背後之人吧!現代人不也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肯定有著一個偉大的女人”,那麼,這個時代,成功政治家的背後是不是也該有個偉大的軍師呢?

    確定了道路,問題又來了︰他該選哪個人來站隊呢?這個“成功者”到底是誰?

    無疑,大宋朝今後二十年都是王安石與司馬光的天下。前者領導的新黨一直活躍到北宋滅亡,而後者領導的舊黨也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政治勢力,一直成為左右北宋政局的團體!說白了,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他該挺王安石還是司馬光呢?沈歡有點為難了,他不是一個沖動的人,這個人選可事關他一生的命運,馬虎不得!

    看來倉促間是做不出決定了,那就等見過這兩個人之後再拿主意吧,畢竟這個王安石連第一次辭職都還沒開始呢,而此時的他與司馬光也還是知交好友!時間還不緊,可以慢慢觀察,俗話說“貨比三家”,良禽擇木而棲,眼見為實,後世的史書資料此時實在不足以判斷這兩個人的優劣。再說了,眼前最緊要的還是科舉考試,未能高中取士,估計你就是想去抱大腿人家也不屑吧……自己就要進入開封城了,到時趁機與之一會,再做決定……

    遐思了半夜,沈歡迷迷糊糊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也醒了過來,骨碌爬起,沈歡梳洗一遍之後,發現母親也早已起來,在灶房燃起了炊煙,離別在即,離愁也染上了心頭。

    沈歡來到院子里,開始打起了他擅長的“陳氏太極拳”。他以前最愛看武俠小說,總想練就一番武功成就“大俠夢”,此拳是他大學時加入武術協會練成的,足足花了三年的功夫,才把它練得順暢圓潤。

    他剛到這個時代時身體虛弱得緊,便每天早上起來打上一趟太極拳,兩年下來,身子骨算是好了很多。最近小蓮兒也迷上了這套慢騰騰的拳術,覺得甚有意思,便央求沈歡教她打上幾拳。此女極其有心,卻因年紀小,打起拳來有模無樣,滑稽可笑,卻樂此不疲。

    今日也不例外,早早爬起,等待在一旁,哥哥一在院子里耍拳了,她也跟著“呵喝”叫上幾聲,配上自己特有的步伐,甚是逗趣。

    待沈歡打完拳,小蓮兒粉嫩的臉蛋紅通通的,像熟透了的隻果,讓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口。瞪著大大的眼珠,一眨一眨地盯著沈歡在看。

    沈歡心疼地把她抱起來,捏捏她可愛的鼻子,道︰“小蓮兒,哥哥打的拳好不好看呀?”

    小蓮兒聲音清脆,還有點奶聲奶氣︰“好看!大哥,你每天都陪蓮兒練拳好不好?”

    “每天?”沈歡心頭有點苦笑,看來小孩子也不容小覷,極其敏感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大哥即將離開家門了,看著一臉希冀的妹妹,沈歡只能安慰,“小蓮兒,等大哥有空就陪你玩好不好?還可以講好听的故事哦!”

    “我不要,我不要嘛,我要大哥每天都陪蓮兒!”小蓮兒扭著嬌小的身體,不依不撓,嬌嫩的聲音里都有了點哭腔,“大哥,你是不是要走了?不要蓮兒和娘親了?”

    沈歡只覺得鼻頭酸楚,強忍住後才道︰“哪里的話,大哥怎麼會不要蓮兒了呢?大哥只是出去辦點事,會回來的,到時再給小蓮兒講好多好多的故事,好不好?”

    小蓮兒還是不依,掙扎著下去,甫一離地,即奔向一邊,哭喊著道︰“娘,我不要大哥走嘛!”

    沈歡心頭一震,抬頭一看,沈氏卻不知何時已站在了灶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兄妹倆,一臉的不舍與擔憂。

    “娘……”沈歡只能深情地喊了一聲。

    沈氏點點頭道︰“歡兒,今天就好好陪我們母女倆說說話吧,娘今天也不去織布了!”

    “知道了,娘!”

    縱是再怎麼依依不舍,時間無情,還是瞬間逝去。一天的時間說長也不長,沈歡一整天都陪在母親與妹妹身邊,听母親關切的吩咐與妹妹不依的眷戀,之後是夜晚來了,休息睡覺,一天就過去了。

    再到第二天起來,準備一番,告別了母親與妹妹,沈節君就過來催人上路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33
正文 第三章 院長
    沈歡是在中午時分抵達開封城的。此時日已高掛,陽光普照,亮麗明媚,雖還有幾分暑熱之氣,卻也抵不過沈歡心中的激動之情。

    一早便與沈節君出發,走了幾里路,沈節君年紀大了,身子骨老大不如從前,有點吃不消。沈歡建議花錢雇車,沈節君同意,這里已是開封城東廂,市集頗多,人流洶涌,也就應運而生了人力運輸車輛,兩人需要坐車,花了十多文錢,不難雇了一架牛力拉車。

    上了車就方便多了,沈歡來到這個時代兩年,此次尚屬第一次出遠門,一路好奇,左顧右盼,只覺美不勝收。待漸漸近了開封城,更是覺得不虛此行,商販走徒來往在開封之內外,絡繹不絕,川流不息。還有旁邊的大河,繁盛忙碌,大船小舟穿梭其間,百舸爭流,好一派盛世繁榮之景象!

    車子一路前行,待過了朱家橋瓦子,開封城已然在望,望春門也就在眼前了。這時沈歡不願待在車上錯過美景了,與沈節君商議一番,同意下車走路。

    果然不愧此世的天下第一大城!城牆高達三丈,厚一丈多,全由紅黃之色的大磚砌成,巍峨壯麗,真可謂固若金湯!一想到“固若金湯”一詞,沈歡突然搖了搖頭,苦笑不已,想必現在世人也是這樣看的吧,以為憑此城牆防守之下不遜十萬精兵。奈何恰恰在一甲子之後,正是由金國的十萬精兵攻破此城,把兩代皇帝都給俘虜了過去!

    擺脫了這個還算遙遠的遐思,沈歡與沈節君一道通過了望春門,來到了潘樓街的地盤。城內景象,饒是沈歡見慣了後世幾百萬上千萬人口的大都市,還是吃了一驚。開封城號稱“富麗甲天下”,真無愧矣!

    城內人流不息,來往頻繁,有一身奢華的商人,有威嚴肅穆的達官貴人,也有青衣清貧的文人士子,還有一身樸素挑著膽子的農夫,各個階層應有盡有,可謂三教九流齊聚于此。他們各自忙碌著,商人叫賣經商,官人行路匆匆,文人手捧經書搖頭晃腦,農夫也忙著交易。還有旁邊鱗次櫛比各類商號大樓,更是讓人觀之眼花繚亂。

    沈歡目瞪口呆了,繼而醒悟過來,口角含笑,果然不愧承平百年的大宋首都,沒有讓人失望呀!

    “歡兒,怎麼樣,長見識了吧?”沈節君沒有催促佷子快點上路,含笑捋須看著他發呆的模樣,微微搖了搖頭,想到自己初到開封的模樣,更是了解沈歡的心境,想當初,他的表情比如今的佷子好不到哪里去!

    沈歡點頭道︰“出乎佷兒的意料!”本來在後世史書上看到描繪的宋代都市文字,以為應該要比那時的大都市差上幾分,如今看來,倒也相差無幾,蓋後世都市佔地頗廣,樓房也高,人在其中,視線受阻,總少了幾分味道。現在看磚牆木樓,巍峨有生氣,姿態逼人,與人流處在一起,感受自是不同。這可比後世觀看《清明上河圖》還要熱鬧幾分呀!

    沈節君點頭道︰“歡兒,走吧,反正你以後在這里學習,看的時間還很多。嵩陽分院就在任店街那邊,近得很,先到地點再說。”

    沈歡點頭稱是,跟著沈節君繼續前行。其實他現今的心緒已經甚是激烈了,根本平靜不下來,見到了開封城里的繁榮與奢華,再對比家里的窘狀,他心里難受異常,更是堅定了要在這里出人頭地的心思,他需要在這里干出一番事業,好讓在家受苦的娘親與小妹跟著過上好日子!

    他暗暗下了決心,沈節君口中的貢試資格,一定要爭取到手,這是發達的捷徑。能不能翻身做主人,就看能不能得到它了。這是今後的努力方向,直到結果出來為止。想到這里,他對那即將見面的夫子更是期待了!

    兩人一盞茶的工夫後真的就站在了嵩陽分院的門口。它坐落在任店街的尾頭,佔地不過十畝大,周圍除了達官貴人奢華住處外,還有不少商號圍繞。

    分院門口寬一丈,兩扇朱漆古樸的木門也盡顯了威嚴與尊嚴,還有上面的牌匾,四個大字遒勁有力,方正楷字,自然莊嚴有生氣,有龍騰虎躍之勢。

    “好字,好字!”沈歡贊嘆不已。

    沈節君接口道︰“當然,比你那手王體小楷可要漂亮多了。不是伯父說你,歡兒,你真的要在字上面多花點力氣了,須知字如其人,如果字太丑,文采再精彩,也是美中不足。你的字雖然端正,有了點王楷的門道,不過太過憊懶,像沒睡醒的人,讓人一看連勁都提不起來!”

    沈歡撇撇嘴,想以“字體飄逸”來形容自己的字加以反駁,什麼人嘛,不懂欣賞就不懂欣賞,本才子寫起字來毫無拘束,飄逸有風,怎能說什麼憊懶呢?再說了,有種你們和我比硬筆字呀,要不是自己前世喜歡書法,筆耕了十數年,再上這兩年下了苦工夫,不然的話毛筆字寫起來估計與你們剛啟蒙的小孩有得一拼吧?

    不過……“我的字真有那麼差嗎?”沈歡偷偷笑了,他還隱藏著一個撒手 呢,只待合適時機展露出來,一鳴驚人!

    “歡兒!”沈節君倏地用嚴肅的語氣告誡起來,“伯父與你說的朋友就是這里的院長,姓司馬,尊諱一個峰字,是昔年伯父的同窗好友,博學多才,更精《論語》,你等一下見著了他,可得尊敬點,不要失了禮數!”

    沈歡正色道︰“伯父放心,佷兒不敢讓你老人家丟了臉面!”

    沈節君點頭道︰“歡兒你也不是鹵莽之輩,本來也不用羅嗦廢話,不過這次機會難得,萬不可讓這位院長看輕了你!”

    沈歡心里一陣感動,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想來也是沈節君拉下臉面,多次與朋友訴說才換來的吧?這位老人,為了沈氏一家,付出甚多,須用此生來報答了!

    沈節君顯然與這里很熟,剛進門就有門童與之打招呼,待探知院長司馬峰所在何處,才帶著沈歡穿廂越房,直奔後院而去。嵩陽分院頗大,不過也只有幾排廂房而已,想來學員住宿之地與講課之所都包含在內了。其他就是花草樹木植種了不少,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為這帶來了幾分清涼之氣。時已金秋,唯一開著的花卉就是就菊花,金黃朵大鋪滿了一地,簇擁亭立,觀之令人心曠神怡。這是道地的菊花呀,比後世那些五顏六色的雜種可要純粹得多了!

    後院有一個拱型的半圓之門分閣著,由東而入,西邊入眼的是一排雅致的廂房,是給教授經義的夫子居住之用。北邊是一片草地,雖已入秋,草已枯了大半,不過還有著一半綠意,接著就是幾叢高大挺立的白楊,白皮光滑,直入雲霄,細葉瑣碎,無風自動,簌簌作響。南邊是一個半畝方塘,水綠有浮萍,一角還長著青荷,卻不復亭立之姿,枯黃了大半的葉子浮在水面上,令人惋惜。

    北邊茂密的白楊之下有一塊方型石桌,旁有四個石椅,其中有一人正在煮茶納涼。此人一襲灰白長袍,文人夫子打扮,面目清奇,與沈節君年紀相許,已知天命;長須垂胸,須子與頭發都花白了大半,像沾著了幾片飄雪,凜然有生氣。他端坐在石凳上,一手執書,一手端茶,嘴上喃喃有語,時不時呷一口茶水,好不恰意!

    “君禮兄,別來無恙呀!”沈節君趕忙向那人打著招呼走去。

    那人聞言一驚,放下手中的物什,看了過來,之後站起來,拱手作揖,道︰“原來是思進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快請坐!”

    “思進”是沈節君的表字,此人如此稱呼,算是尊稱。沈節君連忙搖頭說不敢,坐下寒暄一陣把沈歡招呼過去,與那人道︰“君禮兄,這是我家佷兒沈歡,今日特意帶上拜訪。歡兒,過來,這就是我與你說的司馬院長,快行禮!”

    沈歡趕忙作了個長揖︰“見過夫子!”

    司馬峰擺擺手笑道︰“你不稱我院長,反叫夫子,可見心思玲瓏,哈哈!”

    沈歡默然,他確實也存了不小的心思,“院長”是職稱,身份高人一等,“夫子”是對教書人士的統稱,呼之有敬意。本來沈節君與他說明來意時他還有點不以為意,待見過開封繁華之景象,心已是不能平靜,只願能在此獲得一席之地,好早日供養母親。可人家司馬峰雖說與沈節君相熟,卻也沒有收下你的義務,心里不禁有點擔心,現在先以“夫子”稱之,算是對他所從事工作的敬重,也有落下口實的動機,把“夫子”真正落實下去!

    司馬峰轉頭對沈節君道︰“思進兄,這就是你對小弟說的沈家麒麟兒?”

    沈歡聞言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沈節君,蓋因“麒麟兒”一般是對有出息的年輕男子的贊語,沒想到沈節君竟然把這榮幸丟到他頭上,真是與有榮焉。

    沈節君呵呵笑道︰“唯願君禮兄能讓他在座下聆听些須教誨。”

    司馬峰沉吟片刻,才嘆道︰“既然思進兄開口,小弟只有從命,待會小弟就叫人安排賢佷住下,從明日起就在听課吧!”

    沈節君感激地道︰“多謝君禮兄寬厚。歡兒,還不謝過夫子!”

    沈歡趕緊作揖道謝,末了疑惑地道︰“夫子尊字君禮,不知與諫院大夫司馬大人怎麼稱呼?”他口中的司馬大人就是著名于後世的司馬光,此人鼎鼎大名,對于後世而來的沈歡來說,總是有著一股仰慕敬意。司馬光字“君實”,與司馬峰表字只是一字之差,因此他不由得開口問了起來。

    司馬峰捋了捋須子,笑道︰“同族兄弟,老夫年長,雖為兄,與君實卻多有不及呀!”

    沈歡吃了一驚道︰“原來夫子也是司馬家賢人子弟,剛才學生真是失禮了!”

    司馬峰聞言不禁黯然,苦笑不已︰“老夫如今不過一教書匠,何來賢人之說!比之君實族弟,卻是差得遠了!慚愧慚愧!”

    對于對方的不如意,沈歡算是理解的,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誰不想功名入仕,做翰林進宰輔,光耀門楣,榮及子孫。可讀書人多如牛毛,才學之士更是不缺,因為各種原因,屢試不第者比比皆是,不如意之人數不勝數。而司馬光幼有才名,更是年少取士,如今才過不惑之年,已為四品諫院大夫,要知作為副宰相的參知政事也不過二品而已呀!難怪司馬峰要慚愧黯然了。

    沈歡又安慰道︰“夫子又何必落索。師者,傳業授道解惑也。夫子如今統管偌大,教書育人,為我大宋培養社稷棟梁,使之人才輩出,不也是有利于世的功業麼!比之朝廷分憂之臣,不過是分工不同罷了,若說起來,也是可敬的!”

    司馬峰哈哈笑道︰“思進兄,你這佷子,也是個妙人呀!”

    “呃……”沈歡恨不得額頭布滿黑線以作抗議,什麼叫妙人,貌似這個稱謂有點變態呀。雖然說剛才一大通話有拍馬屁的嫌疑,總也不能這樣寒磣人家!畢竟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嘛!

    沈節君指責佷子幾句,轉而對司馬峰道︰“君禮兄,那歡兒的學業就交給你了,還請多多照顧!我們沈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這個小弟曉得!”司馬峰點頭說道,“思進兄也給了賢佷的不少功課作業于小弟,除了字體稍嫌功力不夠外,其他頗為可觀,特別是所發之論,嚴謹有序,層次分明,道理也明曉,是個可造之材!”

    沈歡再次臉紅了,今天已經連接兩次有人打擊他的字體了,恨不得大呼要與他們比硬筆字……不過貌似現在也沒有鋼筆圓珠筆之類的工具,就是鉛筆,也還不知道在哪個家伙的腦袋里沉睡著——哦,這個主意不錯,等有時間,把這些東西發明出來,怎麼也能博個青史留名吧!

    至于司馬峰所說為文,兩年時間,加上以前的底子,倒也學會了作文文法。除了達不到汪洋恣肆下筆萬言的地步,其他還是頗為順暢的,特別是所做議論,畢竟後世也學了十幾年的應試作文,知道論點、論據、論證這三個議論文的要點,若說條理方面,在這個時代,也是頗為可觀的。

    司馬峰看著沈歡說道︰“這個比登封的嵩陽要小得多,規模不及,只有區區八十多個學子而已。分為兩班,一甲一乙。以年齡與學識劃分,甲班一般年已十六以上,學識上也有十年之功;乙班多為十六以下學子,學不過十年居多。賢佷今年十五?那麼……”

    沈歡一听有甲乙班之分,這不就是後世重點班與普通班的前身麼,自己不過十五歲,可能要去什麼乙班,這不是與自己的希望相背馳麼,趕忙說道︰“夫子,學生是正月生的,再過幾個月就十六歲了,還請夫子劃入甲班,好早日參加科舉!”

    “哦?”司馬峰似笑非笑,“你希望早日科舉?”

    “是的。學生家里貧寒,家母操勞一生,學生希望能早登龍門,好供養母親,還望夫子成全!”

    司馬峰嘆道︰“百善孝為先,你有此心,也是為人子女之道。可是,學業一事,不能好高務遠,須腳踏實地方好!”

    沈節君也勸道︰“歡兒,你該進哪班,君禮兄自有主張,不可勉強。”

    “這個……”沈歡也是為難,他是看中了那個貢試推薦資格才來的,若進了什麼乙班,豈不是黯然無聲,以什麼來吸引別人注意,拿什麼來獲取名聲,憑什麼取得那個名額呢?畢竟甲班還有數十位才士學子呀,要給也是先考慮他們吧!

    司馬峰嘆道︰“好吧,既然你堅持,那老夫就考究你一番,看是否有實力進那甲班。”

    “夫子請問。”

    司馬峰道︰“听你伯父言,你在讀《論語》?”

    “回夫子,學生讀《論語》已十年了。”

    “何如?”

    沈歡頓了片刻,看向一旁的沈節君,見他一臉含笑,卻是不言語,想來也是想看一下佷子的學識如何。沈歡為難了,他前世也就通讀了《論語》而已,如今花了兩年鑽研,雖然有所得,但若說精通,卻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沈歡醞釀了一下語言才道︰“熟讀,粗曉義理,只能說略通而已。”

    司馬峰哈哈笑道︰“熟讀?我大宋學子,又有幾個不熟誦《論語》,又有幾個不是粗曉義理的?”

    沈歡撓了撓頭,這話說得不夸張,大宋朝廷以文治國,尊崇儒家,《論語》除了是儒家聖人的經典外,重要地位的由來還與它在本朝的一段佳話有關。

    沈歡清楚地記得宋朝典籍《鶴林玉露》卷七里就說道︰“宋初宰相趙普,人言所讀僅只《論語》而已。太宗因此問他。他說︰‘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又有元人高文秀的《遇上皇》說︰“每決大事,啟文觀書,乃《論語》也。”

    這也是後人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的由來。趙譜是誰?那是大宋的開國宰相!他以半部《論語》平天下,又以半部治天下!此事一出,天下對功名抱著心思的士子,怎麼可能不鑽研《論語》呢?上百年過去了,而宋朝的文治更是發達,這書的尊崇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沈歡又為難了,可司馬峰的考究好像還沒有完呢!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37
正文 第四章 新論
    司馬峰臉色平靜地對沈歡說道︰“某五歲始讀論語,今已有五十年矣,然聖人之言,博大精深,鑽之彌深,誠惶誠恐,尚不敢說一‘通’字,孔子又有言︰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小兒今不過十五,焉敢說粗通了?”

    沈歡大吃一驚,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大師呀,真是名副其實的大師,竟然能在論語上花了五十年的工夫,這可比後世那些半桶水得了皮毛就稱某某某國學大師的人要貨真價實得多了!佩服,景仰,高山仰止呀!既而又慚愧起來,自己這點貨色,與眼前這位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學生受教了!”沈歡行了一禮。

    司馬峰頷首不已︰“那你是否還要進那個甲班呀?”

    “這個……”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沈歡又不知道謙讓了。

    司馬峰嘆道︰“既然還不死心,那老夫問你,‘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解?”

    “啊?”沈歡愣了愣,這是《論語》里第一開篇的話,最簡單不過,這位老夫子竟然拿來考究自己,是不是有啥陷阱呀?抬頭看看司馬峰,只見他一臉笑意,探不出什麼歹圖來。

    沈歡小心翼翼地道︰“朋者,志同道合也。這話的意思就是說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從遠方而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嗎?夫子,可對?”

    司馬峰先是點頭,接著搖頭︰“中規中矩,還未得聖人之旨。”

    “難道還有別的解釋不成?”沈歡疑惑不已,他的解釋是普遍之譯法,通行天下的何晏的《論語集釋》也是這樣教導大家的,如果卻讓人反對,怎能不郁悶。就是一旁的沈節君,也是一臉不解地看著司馬峰,還有著思考的神色。

    司馬峰笑道︰“難道只有志同道合才能當作快樂的朋友?遠的不說,就說朝堂之上,政見不同者比比皆是,但對方都不是小人,難道他們來了,該掃帚相對,或者給他們閉門羹吃?”

    沈歡聞言一愣,覺得也有道理,如果雙方本來是朋友還好說,可以以自己的那個解釋去應和,但如果關系頗淺,又不是志同道合,該怎麼辦呢?

    實在是想不出來,沈歡只好再向司馬峰行了一禮,道︰“學生不知,請夫子指教。”

    司馬峰不答反問︰“聖人之道為何?”

    沈歡只能再次小心地答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是曾子在《論語‧里仁》篇里概括孔子總體思想的話,是取得孔聖人同意的,說這是他“吾道一以貫之”。

    “不錯!”司馬峰點頭道,“正是忠恕而已。為事忠,待人恕,正是聖人之道呀!明白這點,就不難解釋那個‘朋’字了︰難道不是志同道合之人,就不能寬待他了,就不該高興了?因此聖人又說︰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正是此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然還有這種解釋!先不說一個人能不能做到這般無私,單是這份高尚的思想,即令人佩服了!沈歡真的無話可說了,人家浸淫聖人之道數十年,自己才幾年的功夫,若求思想之深度,簡直是天方夜譚!

    “妙,妙!”一旁的沈節君倏地拍掌大笑,“實在是太妙了!君禮兄,小弟今日得聞如此聖人之道,真是不虛此行。沒想到君禮兄治論語已到這個境界,真是可喜可賀!歡兒,今後老實點,跟著夫子好好學習這個聖人之學,對你今後會大有裨益!”

    司馬峰笑道︰“思進兄太過客氣了!”

    倒是沈歡,有點哭笑不得的意思,本來以為能應付過關混進甲班,如今看來,希望越來越渺茫了,連一個老頭子都對付不了,實在是有辱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呀!別人穿越那可都是仗著後世學識把古人欺負得抬不起頭的!自己堂堂大學畢業生,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熟讀詩書,難道今天要鎩羽不成?

    眼珠一翻,沈歡計上心來,恭敬地向司馬峰問道︰“夫子,司馬太史公說孔門有七十二賢人,夫子可從論語里看出這七十二人中有幾個少年人,幾個成年人?”

    司馬峰郁悶了︰“這個書里未曾說過。”

    “說了!夫子,孔聖人是沒說,不過他的門人說出來了!”沈歡心頭嘿嘿奸笑,“學生有時讀書覺得枯燥煩悶,近來卻是讀出了趣味來,就是有關這七十二賢人的故事!”

    “哦?”司馬峰與沈節君都來了興趣。

    沈歡說道︰“《論語‧先進》篇里說‘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六個五,即是三十,六個七,即是四十二,不正合七十二賢人之說麼!”看到這里,各位看官可能覺得有點眼熟了,或者已經在駁斥了,不錯,這正是金老射雕里蓉妹妹戲耍那個笨蛋書生的場景,如今給沈歡借來一用,也收到了不小的成果。

    “荒唐!”司馬峰與沈節君同聲斥道,既而大笑,人家這話在原文的大意是傾訴理想的,大概意思是大人和兒童在沂水洗個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風。後來有了“春風沂水”這一成語,指放情自然,曠達高尚的生活樂趣。沒想到給沈歡一歪解,卻成了什麼七十二賢人的計算方法,本來荒謬,卻不無樂趣。

    沈節君對沈歡可就不客氣了,指著他的鼻頭罵道︰“你就是這般讀聖人之言的麼!都讀的什麼書,簡直荒謬!”

    司馬峰阻止道︰“思進兄不必如此,賢佷那不過是玩笑之言而已,正如他所說,讀出趣味來了!還有,那個六五三十,六七四十二的記數之法,也夠敏捷,值得稱道。”

    沈歡摸摸鼻子,貌似,這個時代,乘法口訣還沒有出現吧,呃……他又可以做這項發明的創始人了!

    司馬峰突然正色道︰“沈賢佷,你憑此趣味讀法,好像還未能打動老夫讓你進甲班呀!”

    沈歡恨不得咬牙切齒了,讀書讀出個趣味,總比那枯燥苦悶好多了,也比你們這些死讀書讀死書最後讀書死的人要好上不少!這樣都打動不了你的芳心……看來是要出絕招了!內心里嘆了一口氣,總是拿後人的東西來忽悠古人,有點對不住後人的感覺呀!不過沒辦法,誰叫我運氣好,穿越了呢!再說了,人民的智慧是無敵的,我用了之後你們還可以想出更好的東西來嘛!

    沈歡注視著司馬峰說道︰“夫子,《論語‧泰伯》里有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氏集釋里是這樣句讀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說對于老百姓,只能使他們按照我們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們懂得為什麼要這樣做。小佷伯父亦是這樣解,不知夫子可有他解?”

    司馬峰一愣︰“這解釋沒錯呀!”

    沈歡學金老天龍里的家伙,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謬矣謬矣!”

    “放肆!”沈節君大喝一聲,“聖人之言,可是任你誹謗?歡兒,知之為知之,不要不懂裝懂,這不是為學之道!”

    司馬峰看到沈歡臉色安然,沒有羞愧之色,人也很是淡定,不由奇怪,雖然對于這個年輕人非禮聖人之言有點不豫,不過心底來了興趣,欲一探究竟,不由問道︰“難道賢佷又讀出什麼趣味來?”

    沈歡裝模作樣地道︰“這次倒是沒有趣味,卻是讀出了疑惑來了!夫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很明顯是愚民之言,若是由說出‘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的老子來說,還可信。然而孔聖人一生教化天下,要‘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主張有教無類,這種愚民之策,又怎麼會是他的本意呢?”

    沈節君愣住了。司馬峰也是一愣,最後臉顯疑惑之色,吶吶說道︰“也許是聖人覺得百姓能力不夠,為了穩定著想,逼不得已才行之吧。”

    沈歡暗笑,這種解釋,那著名于後世的程頤與朱熹,也操此說。不過他由後世而來,對于這個論語里爭論不休的話,心中有著多種解釋呢。其實這句話在論語里獨立成段,像被人砍掉了手腳,無頭無尾,因此才引得後世之人爭論不已。

    沈歡拍手道︰“夫子高人也,正是百姓能力不夠,所以學生才有另外一種解釋!”他無恥地把新觀點佔為己有了,梁啟超,對不住了,你再另外想個別的解釋出來吧,“夫子,既然百姓能力不夠,那一生主張教化天下的孔聖人,是不是應該站出來讓百姓的能力足夠呢?”

    “啊……”司馬峰與沈節君齊聲叫了出來。

    沈歡侃侃而談︰“學生以為,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句讀,卻是後人誤解了聖人的意思,而應該做‘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來解,意思就是說,百姓如果能力足夠,就任由他們去做吧;如果不足夠,那麼就通過教化讓他們知道,之後去做!而不是什麼不能使他們知道!”

    靜!除了靜,還是靜。此時若是有針落地,沈歡估計自己也能听得出聲音來,因為司馬峰與沈節君都傻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定地站著,也不說話,只有眉頭皺著。

    片刻之後,司馬峰才回頭神來,緊緊地盯著沈歡,這個年輕人,真是給他震驚呀,“唉”地長嘆一聲,轉頭對沈節君說道︰“思進兄,你我治論語數十年,到頭來,還不及一小兒矣!往常讀論語,也不乏疑惑,總以為聖人之言大抵如此,只懂考究經典出處,卻未曾想過要從旨意上著手,慚愧,慚愧!思進兄,你家有個好麒麟兒呀!”

    “小弟也慚愧呀!”沈節君苦笑不已,最後轉過話頭,“歡兒這孩子,小聰明是有的,不過還當不得君禮兄如此稱贊,往後還請多多指教于他!”

    司馬峰嘆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賢佷雖小,今觀之卻得聖人大道了!此解不僅打開了某已往困惑,還符合聖人教化之道,就是句讀之分,也符合規律,可為此語正解。不過,沈賢佷,你年歲還小,以後切記不要在外人面前反駁聖人之言,免得落下狂生外號。待你年歲既長,學識漸深之時,方可立一家之言!”

    沈歡當然只能說受教,心里卻有點不以為然,他如今需要的就是名聲,大宋一朝,文人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他就是要積累名聲,達到發家致富的目的,或者憑此名聲登上高處,為這個千瘡百孔的大宋天下做點什麼。況且張愛玲也說了,成名要早。不趁年少出點風頭,也太對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司馬峰沉吟一會才道︰“好吧,不說其他方面,單是賢佷讀論語能讀出如此新意,也能進甲班了,老夫就安排你進去吧。還望以後再接再厲,勿使你伯父失望!”

    沈歡大喜過望,好家伙,花了這般大勁,終于肯松口讓自己進重點班了,真是可喜可賀。

    司馬峰見時日不早,找了個姓周的老夫子帶沈歡去宿區安頓下來,之後再帶他到甲班去熟悉情況。

    看著沈歡遠去的背影,司馬峰回過頭來,拍一下沈節君的肩膀,道︰“思進兄,不需擔心,賢佷在此不會受什麼委屈的,不是還有小弟在這里麼?再說了,賢佷大才,在甲班只要低調點,也無人欺負!”

    沈節君呵呵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該是讓這孩兒吃點苦了,不然怕要養成目中無人的陋習。走,我等煮茶論道去!”

    司馬峰大笑跟上,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再次看向沈歡遠去的方向,只能看到點隱約的背影,含笑點了點頭,算是注意這個新進的學生了。之後再快步跟上沈節君的腳步。

    不說兩位老友互相切磋去了,再說沈歡,待把行李安頓好後,就迫不及待地讓周夫子帶他到甲班去。路上憑著些須馬屁,倒也與這個周夫子熟絡了。夫子年五十,教的卻是《孟子》,也是聖人之言。

    甲班不大,比之後世的教室要小點,簡陋許多,連光線采亮都不是很好,不過木桌木凳,墨香紙香縈繞四周,倒也古樸有雅致。也不愧是出了名的,想來官宦與富家子弟不少,個個錦衣美袍,倒是沈歡的粗衣顯得寒酸了,不過不要緊,書廂內還有大半寒家子弟呢,打扮與他差不多。

    不過沈歡甫一進房,即刻得到了眾多的矚目,蓋因年歲太小了,稚嫩的臉蛋一望可知才十五六,房里很多人卻都已有十八九,就是超過二十的青年,也不少。這樣一來就顯得沈歡的特別了,真讓他們吃了一驚,以為這少年走錯了房子。可待周夫子安排他在房里後排坐下的時候,才知道是名副其實的甲班弟子,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沈歡也不以為意,算是在這個新環境安頓下來了。

    待在這里待過十天之後,他對這里也算熟悉了。明眼冷觀,更是發現甲班這個不大的群體也有著三個分流。一是達官貴人子弟,更貴的上國子監去了,他們這些人的親人品級低了點,未能把兒孫送進國子監,只能送到這里來,不過嵩陽分院怎麼說也是名院,更多的是收集有才學之人,因此這些人在這里算是既貴且才,如此一來,他們就看不起那些貧民寒家子弟了;二來就是寒家子弟,一般都比較有才,奈何祖上身份低微,在這個以出身論身份的時代,當然受人冷眼;還有一個就是商者富人子弟,他們更慘,雖然有錢,大宋朝也不像其他朝代一樣不允許商人子弟科舉為官,不過在別人眼中,還是商賈之流,名聲極其不好,不說官人子弟看不起,就是貧民出身的子弟,面對他們也好像高人一等,這些商人子弟就像寓言里的蝙蝠,非獸非鳥,身份很是尷尬。

    沈歡當然只能屬于貧家子弟,不過這家伙根本不知謙讓為何物,極其張揚,夫子講課時更是連連發問,或者回答質疑,出了不小的風頭,本來貴人子弟就不屑他的身份了,如此一來,就是低調的寒家子弟也看不慣他,因此十天下來,只結實了一個富家子弟的學子而已。勉強可稱之為朋友。

    這人姓周名季,字雲飛,年十八九,家有大酒樓,頗為富裕。為人還算豪爽,言談滑稽,頗合沈歡這個未來人的胃口,與之深交。周季年輕,但因這個時代的人身材不高,加上也許吃了家里酒樓不少的油水,因此有點發福了,臉圓圓的,像一豬頭,還在面目清秀,算是可愛憨厚之相。此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結交朋友,謂三教九六無所不交,因此在甲班上也算頗有人緣。沈歡與他結交,也算解了些須新環境的寂寞。

    這日下學,周季過來拉住沈歡的手,匆匆往外面就沖去,口中尤自喊道︰“沈兄,快走!”

    “做什麼!”沈歡奇怪地追問。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38
正文 第五章 朋友
    沈歡哭笑不得。周季拉著他一路前行,出了嵩陽分院,過了任店街,來到潘樓街,之後折而向西數十丈,來到一家叫“春風酒樓”的大門前。此樓眼觀佔地頗大,足有半畝之多,木磚相間,高達三丈,分為三層,修飾得頗得精雅之態。

    “雲飛兄,你帶小弟來此,難不成要請小弟大快朵頤?”沈歡疑惑地看著周季,“也好,小弟已三月不知肉味,若雲飛兄能解囊相請,小弟絕無不從之理!”

    周季扯開他的胖臉笑道︰“歡弟既然想吃肉,為兄當然沒有不應之理,放心,在這里,想吃多少就多少!”

    沈歡一愣︰“這里……就是雲飛兄家里開的酒樓?”

    “然也!”周季哈哈大笑,“走吧!”說完拉起沈歡進了酒樓,伺候的小二明顯認識這位少東家,沒有阻攔,也沒有上來招呼,讓周季徑直帶人上了三樓。

    三樓分為多個雅間,垂簾相隔,甚有文雅氣息。

    把沈歡安頓坐下後,周季才道︰“歡弟,承蒙你不棄,肯認為兄這個朋友,今天特意請你來此,我倆好把酒言歡!”

    沈歡此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連忙說道︰“雲飛兄說的是哪門子的話,什麼棄不棄的,小弟家里貧寒,能結實雲飛兄,才是雲飛兄不棄的結果呢!”

    周季苦笑道︰“別人不清楚,這個身份問題,為兄還不清楚麼!我是商賈子弟,自來就有人看不起,在里,不說那些官宦人家,就是其他寒家子弟,對我等也多有鄙夷,不少人表面上雖然與我交談甚歡,其實不無敷衍之意。只有沈兄弟平和待之,眼里絲毫沒有看不起的神色,這個為兄心里是極其明白的!”

    沈歡當然不會像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于商人的那般痛恨與不屑,在他那個時代,有錢人才是老大,誰有錢誰說話!不過封建時代嘛,商人可就慘了。想想他們的祖輩人物,春秋時代的範蠡等人,富可敵國,出遠門竟然得到國君的待遇,後來歷代統治者施行“重農抑商”政策,令他們的地位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嘛,士農工商,商賈之流,已成為社會階層最底下的一批了!

    周季見沈歡沉默,笑得更是苦了︰“孔夫子有言︰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如此教導萬民,如今看來,我們商賈之人,卻全都是小人行列了!也難怪別人看不起我等!”

    周季說這些話時,不無辛酸與憤懣,也難怪他在發牢騷,一千多年來,商人確實受夠了別人的白眼。好在本朝還算開明,沒有明令禁止商人子弟不得參加科舉進入仕途,若真有實力者,還是有能力成為一地之官的。

    沈歡如今學論語,當然清楚那是《里仁》篇里的話,在這個把聖人之言當作金科玉律的時代,追求利益的商人,確實被打入了“小人”行列,說他們重利輕義、為富不仁。如果是說說也就罷了,最嚴重還是封建統治者更多的把商人當作綿羊,先養肥了再說,等有需要的時候,就把羔羊給宰了,以充實自己的口袋!根本就沒有一點法律來保護商人的利益,就算他們是正當商人,也難逃這個命運。最典型的就是明之沈萬三了!

    “唉!”沈歡嘆了口氣,“此言卻是大為偏頗了,司馬太史公也有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嚷嚷皆為利往。試問我們生在此世,又有幾個不是為這利字來往呢?再說了,商人也不是一無是處嘛!雲飛兄,小弟卻從來沒有對你的身份有過什麼想法的!”

    周季甚為激動地道︰“我就知道沈兄弟不會與他人一般見識的!不說這些不痛快的話了,我讓人奉上月餅與你嘗上一嘗!”

    “月餅?”

    周季笑道︰“歡弟難道不知道今日已是八月初七了麼,再過七天,即是中秋節,現在市面上也開始買賣月餅了!我們春風酒樓的月餅可是一絕,先讓你嘗嘗鮮,你等一下,為兄這就讓人送上來!”

    沈歡喃喃地道︰“又是一年中秋了麼?這可是團圓節呀……”他又開始想家了,這個時候,苦命的母親,在做什麼呢,織布,或者是給小妹做飯?而妹妹小蓮兒又在做什麼,想自己了麼?如今听到“中秋”,他恨不得肋生雙翼飛回家去。不過按規定,須二十天後才休假幾天,那時中秋也就過了!

    沈歡煩躁地站來起來,周季卻已端上了一大盤形狀各異的小餅來,招呼不已︰“歡弟,過來過來,吃月餅了!”

    沈歡看著桌上盤里小巧可愛的月餅,甚是好奇,他來此兩年,也過了兩個春秋,因家里窮,中秋時候家里只用面做了點心而已,並沒有吃上這些月餅。也就是說,如今還是第一次見著了這個時代的月餅。說實在的,初看只是點心而已,烤得還不夠火候,顏色比之後世要差上一大截。

    拈上一個,吃了起來,輕嚼幾口,比較粉嫩,香甜可口,卻少了後世月餅的那份香氣,再說餡兒也單調了點,只是芝麻酥糖之類的東西。

    “怎麼樣?”周季瞪著小小的眼楮,期待地問道。

    “還行!”沈歡點點頭。

    “哦!”周季听出了沈歡的敷衍,有點失望,“這可是為兄家里酒樓最好的月餅了,難道不合歡弟的口味?要不為兄讓人再把蔬菜一類的月餅送上來。”

    沈歡聞言甚是感激,難得有個朋友熱忱相待,也不能冷了人家的心兒呀,趕忙說道︰“不是味道問題,只是小弟不甚喜歡吃月餅,雲飛兄就不用費心了!哦,雲飛兄,中秋將至,不知我們會有什麼項目活動?”

    周季聞言可激動了,兩眼放光,掰著手指頭說道︰“可多了,什麼賞月、吃餅、飲酒,各類酒會還有人賦詩作文什麼的,可熱鬧多了,到那天為兄請些朋友來這里熱鬧熱鬧,當然,少不了你!你不要沒有興趣的樣子,運氣好的話也許能踫上些出來游玩的美女哦!”

    沈歡微笑不已,最後一點理由倒還讓身為男人的他來了點興趣,對這個中秋有點期待起來。中秋節可是個古老的節日,祭月賞月是節日的重要習俗。沈歡腦子里開始浮現有關中秋的記憶了︰

    根據史籍的記載,“中秋”一詞最早出現在《周禮》一書中。到魏晉時,有“諭尚書鎮牛淆,中秋夕與左右微服泛江”的記載。直到唐朝初年,中秋節才成為固定的節日。《唐書&:#8226:太宗記》記載有“八月十五中秋節”。中秋節的盛行始于宋朝,至明清時,已與元旦齊名,成為我國的主要節日之一。這也是我國僅次于春節的第二大傳統節日。

    也就是說,這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傳統節日,奈何卻在後世被中國東北角的某些棒子給注冊成了他們國家的“世界文化遺產”,真是氣煞人也!想想中國出現“中秋”詞匯的時候,他們估計還是一幫茹毛飲血的野人,或者成為節日的時候,他們連自己的文字都還沒有形成!最可氣的就是“活字印刷技術”了,也給注冊成了他們國家的發明!要知道,中國有活字印刷記載的時候,他們估計還在崇慕漢語呢!卑鄙的人類呀!

    沈歡從遐想沖回過神來的時候,從廂房外走進一個中年人來,約四十年紀,身寬體胖,一身灰黑的衣服套在臃腫的身子上,走起路來有點鴨子的趨勢。臉圓圓的,油光可鑒,最大的特色便是那雙眼楮,眯起來就剩一條縫,從外是很難看到眼珠子的。

    這個……太像了,太像了,與旁邊的周季仁兄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嘛!

    “爹,你怎麼上來了?”周季嚇了一跳,趕緊給來人見禮。

    果然!沈歡暗自點頭,也站起來,行了一禮,道︰“原來是周伯父,小佷沈歡拜見伯父!”

    “別別!”周大老板有點手忙腳亂,“小老兒周富貴,最敬重的便是你們讀書人了,千萬不要與周某客氣呀!”

    沈歡不由一笑,這周家父子,都是比較有意思的家伙,借用司馬峰那老夫子的話說,就是“妙人”,哈哈。

    周季指著沈歡說道︰“爹,這是孩兒新認識的朋友,大有才學。”

    “哦哦!”周富貴更是來勁了,大有才學呀,雖然兒子也帶過不少朋友來過酒樓吃喝,不過一般都是一大批,很少見單獨招待一人的,也難得他用“大有才學”來做評語。嗯,很好,很好。自己幼即繼承家業,讀書少,別人看不起,如今送兒子進有名的,不就是讓他學得幾分才學麼!能結交“大有才學”之人,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那句話怎麼說,近朱者赤?對,就是這個。有才學之人,千萬不能怠慢了!周富貴多年商人本性,一瞬間腦子就轉了幾轉,把前因後果都想了個通通透透。

    只見周富貴開始責罵兒子了︰“季兒,既是朋友,怎麼能就拿這麼點月餅上來,應該把我們酒樓的點心月餅所有的種類都拿上來讓沈小哥嘗上一嘗,還不快去!”

    “別,周伯父不必客氣!”沈歡一開始目瞪口呆,接著是感動莫名,再之後才是阻止。

    “不客氣,不客氣,應該的!”周富貴哈哈笑道。

    沈歡看著桌上的月餅,有點感傷地道︰“周伯父,小佷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答應,今後小佷必百倍報之!”

    周富貴說道︰“報不報的就不需要說了,有什麼但講無妨!”

    沈歡為難地道︰“對于月餅,小佷倒是不甚喜歡。不過自幼家貧,與孤母小妹相依為命,家寒無財,母親與小妹平生都未吃過這月餅,不可伯父可否送小佷幾盒,令人送到家母手中,讓她們也能嘗上這個鮮。”

    沈歡說得淒涼,周季听得眼珠都紅了,大聲道︰“這有什麼,不就是幾盒月餅麼!為兄這就令人送去,歡弟只需留下地址與書信即可。”

    周富貴也嘆道︰“為人子女,孝字為先。賢佷不愧為讀書人,深明道理。別的不說,就憑你這個孝心,小老兒也沒有不允許的道理!”

    “多謝!”沈歡感動地給周氏父子行了一禮,他也明白,剛才開口相求,只憑心緒,對別人來說,卻突兀非常。精美的月餅,時價不菲,送上幾盒,真是慷慨大方了!怎能不令他感激呢,本來以他為人,一般不會開口求人,更不想落下人情,不過念及家里母親與妹妹,也顧不上許多了。至多以後多多報答對方吧!

    說到報答,沈歡看到桌上月餅時又想起一事來,對周富貴說道︰“伯父,你的大恩,小佷銘記于心。今日就為你謀劃一策,當做回報的萬一。”

    “哦?”周富貴來了興趣,“賢佷有何教我?”

    沈歡一指那些像點心的月餅,道︰“伯父,這些月餅卻太過簡單了!餡里只有芝麻、花生、酥糖,另外燒烤火候也不足。是否可以在餡里多做文章,比如說放些伍仁花生,或者臘制之肉,再或者是雞蛋,就是瓜果蓉肉也成,總之盡求品種繁多與味美。最後烘烤至六七分焦,到時餡味餅味,齊聚口中,當得人間美味,可比現今的單調要好上許多,想來也會令伯父的月餅生意更是一層樓吧!”

    沈歡侃侃而談,盡量把後世月餅的制法給回憶了一遍,最後做總結陳詞,令人遐想萬分。周氏父子越听越覺得吃驚,到最後也跟著浮想起來了。

    “好,好!”周富貴哈哈大笑,“賢佷的想法,令人耳目一新,小老兒都記下了,這就去讓人照做一番,看能不能達到賢佷所說的地步。”

    待吩咐下人把筆墨紙硯奉上,沈歡留下家里地址,另外書信一封,讓周富貴把月餅送與家里母親,另外沈節君那里也有一份。周大老板拿過書信,愉快地下樓後,房子里又只剩下兩人了。

    聊了片刻,周季猶豫了一下才認真問道︰“歡弟,為兄看你平日在學上多有發言,活躍得緊,是不是有什麼想法呀?”

    沈歡一愣,既而道︰“雲飛兄,你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于我不利的言論?”

    “歡弟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不錯,你新來,年歲又小,即進甲班,加上近日頗多張揚之舉,有人打听出你是司馬院長提拔進來的,因此他們現在都議論紛紛……”

    沈歡嘆道︰“看來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些議論都與那個貢試推薦資格有關吧?”

    周季真的愣住了,哈哈笑道︰“為兄都要為你的智慧吃驚了,聞一知二,心思玲瓏,真是可怕!正是這個事,你是司馬院長帶進來的,又在甲班,而朝廷應該會在明年開科舉了,現在大家都認為你也是這個名額的直接競爭者,雖然還沒有什麼特大的才華表現出來!”

    沈歡點頭道︰“雲飛兄,小弟當你是朋友,也就明說了吧!小弟就是為這個名額而來的,與司馬院長相熟,不過是個門道而已,得與不得,還須看個人實力。因此小弟是不吝于展現才華的。聖人也教我們,當仁不讓!”

    “壯哉!好一句當仁不讓!”周季哈哈大笑,“歡弟年不過十五,即有這般大的志氣,真是羞煞為兄了。不過為兄也清楚得很,讀書認字還可以,若說做什麼學問,力有未逮!放心,有為兄支持你呢,有什麼才華就表現出來吧!哦,過幾天的中秋之會,正是一個機會,歡弟千萬不要放過了!”

    “中秋學子之會麼?”沈歡嘿嘿笑道,“正期待著呢!”

    周季倏地又道︰“歡弟,你要爭那個名額,年底倒還有個機會,也需注意。我大宋文治鼎盛,文人士子交流切磋之風盛行,就是我們,也與其他另外三家有著三年一期的‘比才會’。”

    “比才會?”

    “正是!我們嵩陽分院是嵩陽設在京城的一家分號,而與嵩陽齊名的其他三家,也都在開封城有著分院,大家名聲都差不多,歷來多有爭強好勝之舉。為了防止私斗,四家分院主持者商議每三年定點舉行一次比才會,由各才子出場,比拼題目。一般都是十一月舉行,今年恰好是三年之期,而舉辦地點正是我們。到時,不說司馬院長到場,就是其他三家名望高者也悉數到場,說不好還有其他名流也到場一觀。如果你有真才實學,若能在此會上出彩,不難一舉成名!要知道,這可是京城呀,天下文人學子齊聚的開封!你說,這是機會不?”

    “確實是機會呀!”沈歡听得人都激動起來,這些,不正是給他撈取名聲的良機麼,“不過,還是趁著這個即將到來的中秋酒會上一鳴驚人吧!至于比才會,時間還長著呢!”

    沈歡覺得自己上一世讀的書不少,加上記憶頗好,名篇詩詞更是熟誦,除了需要考慮到應不應景的問題,拿出來還是能唬住這個時代的人,前幾天,不就是憑著那個句讀分法把司馬峰給忽悠得一愣一愣地麼!屬于他這個後世人的機會,來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43
正文 第六章 中秋
    白駒過隙,烏飛兔走。七天的時間轉瞬即逝,最近夜來西風,像是在熱暑的蒼穹里打開了一道口子,熱氣外溢,涼氣降底,令飽受酷熱折磨的人們從心底涼到了頭頂。

    沈歡對此大是歡迎,天氣變涼,除了多添件薄衫外,于他是沒有什麼損失的。而在秋高氣爽中,他期待多日的中秋佳節也如期而來。來嵩陽分院已逾半月,該了解的都已了解完畢。確切地說,該窺探的都窺探了。如他所想,那個貢試推薦資格,在這里競爭極其激烈,誰都想在這個千軍萬馬過獨橋的科舉考試中先別人一步。

    而據他觀察與周季的分析,如今最有資格的直接競爭者就在甲班,有兩人,一是貴人子弟錢玄,此人年少有才,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加上父親為當朝從五品官員,雖說這是個五品京官遍地走的京城,但他的家世,也比常人要高貴上幾分了;另外一個姓範名一農,寒家子弟,博學多才,勤奮好學,深得眾多夫子贊譽,是獲得推薦資格的熱門人選,呼聲比之那個錢玄還要高上些須。

    當然,沈歡覺得這些人都有點忽視了另外一個熱門人選,他沈大才子是也!這話沒有自賣自夸的嫌疑,他也仔細分析了幾次,無論如何,還是覺得自己也有著三四分的希望,一來他與推薦資格的拍板者司馬峰有著幾分相熟,一開始也憑著出人意料的論語新解吸引了他的幾分注意;二來他怎麼說也是後世而來之人,總覺得自己比這個時代的人高上那麼些須——當然,如果拼起某些智慧來,他連被怎麼耍死都不清楚——後世的學識,對付起這些人來,怎麼說也是佔了莫大的便宜。

    中秋這日,沈歡大早便起身,整個人都處于興奮狀態。昨天已得到周季的確認,說今晚月圓之夜在他家酒樓上登高賞月,邀請了同窗好友幾人,連那錢玄與範一農都在其列,不消說,早有算計的沈歡也在應邀之列。

    一大早起來,夫子只是召集學子訓了一通話,即解了學。夫子也是人,也有家,更需要在這佳節時分與家里老小歡聚一堂。對于這點,離家在外的沈歡是有點遺憾的。此時,整個開封城都籠罩在節日的氛圍里。其實就在前幾天,就已彌漫著濃厚的過節氣氛。不少商店開始販賣新酒,門面也重新布置成彩樓。

    開封之人的富有甲于天下,萬貫家財者俯拾即是,十萬貫資產者也不在少數,即使是貧民,也富于他地。中秋是團圓節,氣氛極其熱鬧隆重。這幾天,市人們開始爭先買賣石榴、梨、栗、葡萄、柑橘等瓜果。

    這樣興奮地待到了晚上,該是登酒樓賞月時分了。沈歡換了一襲新衣,簡單裝扮了一下,單身一人前往春風酒樓。才出之門,便見里巷兒童多了許多,夜市也漸漸開始了,人馬雜沓,好不熱鬧!

    古代人過中秋節,可比現代人有講究得多,也傳統許多。在民間,他們會拜祭月亮。一到晚上,夜幕降臨,男女老少,不論貧富貴賤,即便是十幾歲的孩子也要穿上成人的衣服。條件好的就登樓望月,條件差的要麼上自家的房頂,要麼在空地里放張桌子,上面擺好香爐祭品,全家人磕頭祈禱。

    這些場景,沈歡一路走來,見著了不少。此時已是深秋,晝短夜長。今夜天氣甚好,萬里無雲,那皎皎的明月一蹦一跳的,有了三分中天的趨勢。潔白的月光灑在大地上,耀得蒼穹一片白亮。

    看著路上的古人一臉欣喜的模樣,沈歡不由感慨不已,這些人民,要求不多,只需生活安定而已。古今一對比,真令他這個現代人汗顏不已,蓋後世過中秋,只為放假輕松而已,早把這些節日氣氛給拋棄了。

    看看人家是怎樣過中秋的吧︰《東京夢梁錄》中里記載說︰“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時,又謂之月夕。此際,金風薦爽,玉露生涼,丹桂香飄,銀蟾光滿。王孫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樓,臨軒玩月,或登廣榭,玳筵羅列,琴瑟鏗鏘,酌酒高歌,恣以竟夕之歡。”即便是那些兜里沒錢的貧苦百姓,到了這天也比往常歡勢很多,“雖陋巷貧窶之人,解衣市酒,勉強迎歡,不肯虛度此夜”。

    如今,沈歡算是見識到古人的瘋狂了。在這個夜晚,整座城市基本處于不眠狀態,做買賣的興高采烈,而逛街看景的也都是一副快樂的樣子,即便買不起瓜果梨桃,多看兩眼也算湊了熱鬧。至于那些文人墨客們更是一個個開心得要死,他們有了比以往更加歡勢的借口,他們得把酒邀明月,醉里看嫦娥。

    收拾好紛亂的心思,沈歡重整了一番心緒,在今晚,他也要過一番把酒邀明月的生活了!走走停停,看看走走,不一刻,春風酒口赫然在前了。

    酒樓比往常更熱鬧,人來人往。小二顯然也認識他這位少東家的朋友,才一進門,即過來招呼,說少東家已在三樓恭候。隨著小二哥的指引,沈歡登上了三樓,這里的雅間更是熱鬧,不時有人醉里誦讀詩賦,這里,高而望月,簡直成了文人的天堂了。

    沈歡找著了周季安排的地方,雅間很大,里面已有七八位文人士子打扮的年輕之人圍坐起中,三三兩兩,各自說著自己的話。沈歡仔細一看,有在嵩陽自己見過的,也有幾位未曾謀面,面生得緊。

    周季一見自己兄弟進來,大是高興,立刻迎了出來,大笑拍著他的肩膀,之後輕聲說道︰“歡弟,把他們召集過來,是哥哥最大的力氣了,能不能揚名,就看你的了!那,看見了吧,錢玄與範一農都來了!”

    沈歡點點頭,他早就看見了,不愧是兩個不合流的家伙,對面而坐,卻不曾對談,各自與旁邊的人閑聊而已,看來還是有著不小的隔閡,涇渭分明,只在自己的小***里溜達而已。

    “走!介紹兩位朋友你認識!”周季拉著沈歡來到兩個年輕學子旁邊。

    這兩個年輕人,沈歡一進來就注意到他們了,實在是太出色了點,一身白衣,絲綢絨毛,氣質比之那個錢玄還要高上幾分,而且年紀只與他相約而已,其中一個看狀比他還要稚嫩。

    “王兄弟,來來來,周某介紹一位朋友你認識!”周季熱絡地與兩人中年紀較長的人打著招呼,“這就是周某與你提起過的沈歡,沈兄弟,這位王旁兄,可了不起,他爹是當朝制誥王介甫大人!”

    “什麼?王介甫!”沈歡眼珠都大了,這個名字,也許後人听了要陌生,但若听到他的原名——王安石,那可就大名鼎鼎了!歷史上最強悍最牛氣的改革家,無數人禮贊的千古名臣,被外國佬列寧譽為“11世紀中國古代最杰出的改革家”——王安石!

    沈歡只覺得腿都有點軟了,雖然面前站著的只是他的兒子而已,不過王安石這人,給他的印象太深了,可以說,是這家伙和他的後繼者把北宋朝廷搞得烏煙瘴氣!不錯,他在改革上確實有著莫大的勇氣,不過事情是有勇氣就能做得成的麼?要比勇氣,去和西楚霸王較勁吧!但是結果呢……

    王旁?沈歡疑惑了,貌似王安石兒子里,不是很出名呀,倒是那個王,年少多才,卻心狠手辣,在朝政上最喜歡用“征誅”之術,把反對者通通都踩到腳下去,不听話的就把他放到外邊去釣魚。記憶里,鼎鼎大名的司馬光被他整得郁悶地回洛陽寫他的《資治通鑒》去了,那個更大名鼎鼎的甦軾甦東坡,也挨放到外地去唱他的“大江東去”。真是一個強悍的人呀!

    一想到王安石這個兒子,沈歡寒毛都豎了起來,好在眼前此兒子非彼兒子。撇開其他遐思,先給幾個馬屁,把對方拍得高興再說,俗話說好的開始即是成功的一半。于是什麼“久仰佩服如雷貫耳”等語汩汩而出,直拍得王旁面紅耳赤才罷休。

    正當沈歡拍得心曠神怡的時候,瞥見王旁身邊的那位小哥面露不豫之色,不禁愣了,問道︰“王兄,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哦!”王旁醒悟過來,“沈兄,這是舍弟王旋。以前因為年幼,未曾見過世面,如今帶出來見識一番,也好長點眼光。”

    沈歡更郁悶了,王安石什麼時候冒出這麼多兒子來了,記得史書只提到他有二子二女而已呀,難道這個是西貝貨?有了懷疑,自是不肯再信,仔細打量這個王旋,還真別說,若為男子,俊俏透頂了,只見他面白唇紅,皮膚白皙嬌嫩,簡直比宋玉還宋玉,太打擊男人了,還讓大家混不?

    再往下一看,因為年歲尚小,不能看出是否有喉結,再往下……呃,也因為年小,看不出發育情況;身材嘛,比自己矮小些須而已。這樣都分辨不出來?得運起金楮火眼,令他難以遁形!哈哈,終于露餡了,珠圓玉潤的耳垂雖然施了白粉,仔細盯著看,還是不難發現那細小的耳孔,正是佩帶耳環的地方也!這個時代可不比後世那個人妖遍地走的世界,這里只有女人才打洞穿耳環!

    果然是西貝貨!看來是王安石那家伙的小女兒無疑,易裙下釵,也來這男子的世界風流!

    “看什麼看!”號稱王旋的小妞不客氣的瞪眼說道,聲音清脆;本來她也想做得有禮貌點,奈何沈歡的賊眼就在她的身上溜來溜去,怎不令她羞惱!對方目光灼熱,令她有無所遁逃之感,好像一切都給對方看穿一般,見著這家伙似笑非笑的表情,再也忍受不了,只得出聲喝道。

    “沒有看什麼!”沈歡呵呵笑道,“只是要贊揚小兄弟俊俏得緊,不知可否婚配,某不才卻有位小妹,自小仰慕俊俏美男子,若是小兄弟尚無家室,不才倒是可以做上一媒。”

    “啊?”王家兄妹吃了一驚。

    “玩笑,玩笑而已!”沈歡趕忙說道,這古人,有些國際玩笑是不能開的。此時這邊只剩他們三人落席而坐了,周季作為主人,坐西面東,招呼著眾人。

    王旁聞言無奈一笑報之,心里卻暗自郁悶,哪有才認識即拿妹妹來說事玩笑的,這人,還真有點意思。

    倒是那個王旋,冷哼一聲,輕聲罵道︰“登徒子!”

    “誰?誰是登徒子?”沈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里笑開了花,來這個時代,好久沒有這樣開懷了,逗一個小女孩玩,真是有趣極了!

    王旋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沈歡差點被嗆到了,心里恨死了宋玉那家伙,他做登徒子做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還寫出一首什麼《登徒子好色賦》,而他,沒做過,卻挨冤枉,真是豈有此理!

    玩笑開完,沈歡轉而為正事了,旁敲側擊地審問王旁,打听王安石的現狀。他記得,王安石應該會在最近回江寧丁母憂,直到四年後宋神宗登基才召回開封。而王旁也沒有提防之心,愣愣地向沈歡說出父親王安石對如今朝政有所不滿,有了退隱的打算,語氣中盡是擔憂之色。

    “退隱?”沈歡冷笑不已,以王安石那個不甘寂寞的品性,會真的退隱麼?想來是在做著孔聖人所說的“待價而沽”吧?說實在的,沈歡對于王安石的感情很是復雜,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他學史出身,難道還不了解王安石的某些真相麼?

    王安石此人,才學無雙,若做學問,那是一等一的高明,後世給他“唐宋八大家”的稱號就證明了這點;就是為一方大官,也可造福百姓,但是,他在朝政上的為人,卻顯得心胸不闊了,甚至有點剛愎自用。當然,他對大宋天下的忠心,那是無可質疑的,可難道說被他流放在外的司馬光、甦軾等人就是奸邪小人了?這話說出去估計無人肯信吧,可偏偏是王安石的後繼者們,把這些人打為“奸黨”一列,還刻碑頒行天下,連死了的人也不肯放過!

    又因為後世各種刊物對他的正面宣傳,先入為主,對于王安石的光明一面是深入沈歡內心的,直到後來學史了解到王安石的另一方面,也依然不改對他的好感。如此一來,沈歡對他的感想,可就復雜多了!

    最後不管怎麼說,對于這個歷史名人,沈歡是既佩且怕,也存了見上一面的打算。如今認識他的兒子,想來機會不遠了吧。先趁他回江寧之前見上一面,解了這條歷史情結,等再見著司馬光,就把大宋朝今後二十年兩大風雲的千古人物給一網打盡了!

    今後朝局風起雲涌,詭異莫測,自己該何去何從,沈歡心里一點底都沒有,漸漸有了隨波逐流的感想。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中秋佳節,先啃個月餅充一下饑。嚼了幾口,覺得味道不錯,不禁佩服周季老爹的厲害,自己只給他講了一下後世月餅的模樣與制法而已,他還真把這些東西給鼓搗了出來,雖然還遜色幾分,卻比這個時代的要美味多了!

    這不,新式月餅才一面市,即引起市場轟動,周氏酒樓的月餅也一炮打響,在月餅市場上獨領風騷,一枝獨秀。周大老板見有利可圖,加大了制作分量,全部拋入市場,佔據了月餅市場的大半江山,令其他月餅商家痛心疾首不已。物以稀為貴,周氏也憑此大賺了一筆。據周季所雲,這幾天他老爹睡覺都在發笑。還說要好好謝過他這個出謀劃策之人呢!

    “謝我嗎?”沈歡心里偷笑,覺得周大老板真是一個聰明的商人,值得信任,看來自己以後與他還有可以合作的地方呀!沈歡心頭隱隱有了別的想法。

    “沈兄,這月餅不錯,是市面上最好吃的了!”王旁手把一個月餅,吃得津津有味,而旁邊的王旋,吃相就文雅多了,小嘴嚼月餅,生怕月餅疼了似的。

    吃掉手中的月餅之後,王旁又問︰“沈兄,酒飯過後是不是有什麼活動呀?據周兄說接著有精彩的節目呀!”

    沈歡笑道︰“沈某也不是很清楚,看雲飛兄怎麼折騰吧!”此時周季正周旋于眾人之間,威風八面,八面玲瓏,只覺高朋滿座間賓主盡歡!實在是一個天生的外交家呀,得了他父親的幾分真傳。

    酒過三巡,這時候大家吃飽喝足,賞月這一階段也被提到了台面上來。文人賞月,不過詩酒而已。酒已差不多,最能體現文人價值的詩賦也該出場了。

    這時有人走到窗邊,抬頭看著天上皎皎明月,一時靈感上來了,爭先把李白的《對月飲酒》給吟誦了出來︰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抑揚頓挫,字里行間也包含了深情,借著些須醉意,倒也把李謫仙的豪邁與瀟灑表現了七八分出來,一時把眾人的文人情懷給提了起來。

    而座中的沈歡卻知道,今晚的肉戲也即將登場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48
正文 第七章 明月
    “好!中秋佳節,素月當空,才子咸集,正是把酒邀月,釃酒賦詩的好時光!”周季作為主人,待那人吟詩完畢,當即拍案而起,意態雄驕,大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氣概,“各位,如此大好時光,何不留下佳句墨寶,也好讓敝樓沾點風氣!”

    眾人喝了點酒,早已有三分醉態,又都是文人,最好這一口,給人一攛掇,更是難以自禁,全都高聲喊“好”起來。

    沈歡不禁佩服周季調節氣氛的能力了,他這位大哥,年齡長他幾歲,卻極不穩重,有時候還像一個活寶。不過他心思玲瓏,極善鑽營,是一等一的經商高手。他老爹真是看走眼了,這種奇才,不應該送到去荒廢,而應該手把手教他經營之道,弄不好以後還真能造就個開封首富出來!

    周季給他籌劃出彩的時機就要到了,沈歡瞥了一眼錢玄,只見對方臉現微笑,顯然是極有把握的樣子。笑得真陰險,沈歡暗罵一聲。轉頭再看傳說中極有才華的範一農,此君面無表情,嚴肅端坐,只時不時向旁邊的那位學子點點頭而已。

    “假正經!”沈歡又罵了一句,看來今晚的主角將在自己與這兩位中產生了。詩詞麼?沈歡陰險笑了笑。

    “肉戲要來了!”沈歡好心地向旁邊的王旁提醒。

    “什麼?”王旁愣了愣,沒听清楚。就是那個王旋小妞,也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個令她感到別扭不爽的家伙。

    沈歡笑道︰“王兄沒听清楚嗎,把酒賦詩呀!王兄可要做好準備了,免得到時反應不過來。”

    王旁這回點點頭,感謝沈歡的提醒。倒是他一邊的王旋不依了,冷笑道︰“依王某看,沈兄才要小心為是。我二哥才華橫逸,區區詩詞,又怎難得了他?”

    “哦?”沈歡吃了一驚,暗怪自己失算,王安石的兒子在身邊,出彩的名額中又怎能缺得了他!雖說這個王旁名不見經傳,不過他老爹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呀,家學淵源,實力也不容小覷,不要看他年紀小就以為好欺負,像他大哥王,據說十五六已能給《老子》和佛經做注了!這簡直是天才少年呀!

    “原來王兄也是位高手!”沈歡哈哈笑道,“等一下我倆切磋切磋!”

    “指教還差不多吧?”王旋冷眼打擊。

    “這個……”沈歡真是後悔死了,剛才不過覺得有趣與此妞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需要記恨到現在嗎?真有種遇人不淑的感覺。

    “小……弟!不要胡鬧!”王旁年紀還輕,臉皮更是淺薄,經不起兩人互相的抬捧,紅暈從頭皮直下脖子,瞬間成了關公的臉皮。

    “沈兄……”王旁轉頭喚住了沈歡,“家弟年幼,失于管教,多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沈歡打斷道︰“王旁見外了,既是朋友,何需客套,隨意就好!”心里卻暗暗點頭,名門出身,涵養氣質就是不同于眾,這份氣度,真令人既是心折又是羨慕。沈歡自認做不到這番彬彬有禮。王旁如此人物,就是不知道他父親與大哥又是怎樣的情景。貌似,他們兩人在氣度為人上,都沒有這般謙遜。越來越希望能與王安石這位歷史名人見上一面了,就是不知道眼前這兩位能不能引見一下。不過直接開口,又顯得太過唐突。再說了,人家王安石文名天下傳唱,又是當朝知制誥,地位尊崇,實在沒有接見你一個無名小卒的必要。

    沈歡越來越覺得名聲的可貴與迫切了!

    這時又有幾位士子吟誦了幾首前人寫就的中秋詩詞,卻無一新意,不由令人失望。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本來一臉笑意看熱鬧的錢玄倏地站了起來,輕拍桌子,咳了一聲。

    這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他身上了。沈歡再次打量眾人,看到範一農的神色更嚴肅了,自己也跟著心里一緊,定定地瞪著錢玄,看他要耍什麼花樣。錢玄既有才華,又是官宦子弟,自有傲氣,從小又是別人的視線中心,沈歡毫不懷疑他在此聚會上有大出風頭之舉。再說了,沈歡年小,又由嵩陽分院院長親自引進到甲班,他不相信在里手眼通天的錢玄會對此不知情。貢試推薦名額揭曉日期不過半年了,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的到來,他會不感到壓力與緊張?

    正如沈歡所料,錢玄感到壓力了。他這些年進甲班辛苦勤奮,為了什麼?不就是那個推薦名額麼!雖然說他父親是從五品官員,不過這個五品就是一個砍,邁得過去,就一片通途,邁不過去,一生如此作為了。如今看來,年事已高又無作為的父親是沒有理由邁得過去了!那麼,錢家的希望,可就落在他身上。雖然說憑著官人子弟可以獲得推官,不過畢竟不是正途,沒有多大作為。要想輝煌,還需科舉。然而天下才子多如牛毛,他雖自詡才華高超,也實在沒有必勝的信心在科舉一路上平穩,因此,這個推薦名額,對他來說,也異常重要。

    本來,在甲班,能讓他感到威脅與壓力的,也不過範一農一人而已。對于此人,他是既忌憚又佩服。此君才學,隱隱有高他一籌的趨勢,加上此人極能吃苦,在里,娛樂節目不多,一心求學,勤學苦練,那勁頭真令人羨慕,也獲得了不少夫子的贊譽。這是最令他感到壓力的人。不過,如今,卻突然竄出來個無名小子,雖然已經打听到他家境貧寒,可此人卻與院長有著莫大的關系。院長大人可是掌握著那個推薦名額的大權呀!

    因此,沈歡也成了他錢玄的潛在競爭對手之一了。威脅程度甚至要超過範一農,畢竟範一農與他做了好幾年對手,大家知根知底,偏偏對面那個比自己小了三四歲的家伙不顯山露水,是否有真才實學,令人不知深淺。

    現在正是試探的好時機!錢玄止住了遐思,扯開他那頗有磁性的嗓子道︰“各位,正如周兄所說,今日佳節,才子雲集,本當把酒賦詩,不過前人佳句已在,我等後人難以超越,不如玩點不一樣的吧!”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沈歡把眼眯了起來,有點不知所以,轉頭看向周季,他也疑惑地看向這邊,神情還有點緊張,顯來是事出突然。

    “錢兄,有什麼門道就說吧,何必如此扭捏!”卻是從未多言的範一農出聲了。

    “對,玩什麼就直說,一樣奉陪!”其他幾人都叫喊起來了。

    沈歡搖搖頭,這幫家伙,周季說了,只是請來做陪襯而已,才華不高,很明顯就是後世跑龍套的家伙嘛!好像他們除了叫嚷起哄外,作為還不明顯。當然,這些大嘴巴,事後用來宣傳才是頗有用途的,不然周季這家伙才不會請他們來白吃白喝呢。

    錢玄說道︰“我等就玩點新奇的東西吧——對對子可好?由一人出上聯,指定另一人對下聯,若是對不出,罰酒三杯。可好?”

    “好!”又是那幫龍套在起哄了。

    沈歡與周季面面相覷了。周季走了過來,輕聲問道︰“歡弟,不賦詩作文了,改做對聯,你行不?”

    沈歡很想挺胸告訴他男人不能說不行,瞥眼看見神色輕松的範一農,暗道同是寒家子弟,人家胸有成竹,自己萬萬不能怯敵令人看輕了,于是故作輕松地點頭。

    “那為兄就放心了!”周季自我安慰一句就走開了。

    “玩對聯麼?”沈歡輕笑一聲,想起後世接觸到的對聯來。對聯,又叫對子,或者楹聯。對後世來說,算是源遠流長的東西。不過對于北宋朝來說,還算個新鮮事物。相傳中國第一副對聯是那個五代後蜀主孟昶寫就的,他在自己寢室門口貼了“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的題詞。成為了中國最早的對聯,也是第一副春聯。

    五代到宋朝此時,不過一百多年而已。像那個後主孟昶,他的蜀國還是本朝開國皇帝宋太祖給滅掉的!野史還說宋太祖把他的皇後花蕊夫人給搶了過來!真是一段香艷的野史呢!他的國是挨滅了,不過他的對聯在宋代,卻得到了發展,隱隱已有成熟的跡象。當然,對于絕對遍地走的後世來說,還有所不如。

    沈歡要偷笑了,他當年讀大學時,有一個學期就選修過《中國楹聯學》,憑著對文史的愛好,頗為精通。考試時除了掌握理論外,還背了無數對聯,另外還對過他導師自己出的對子。在寢室也與同學玩過,打遍寢室方圓幾米無敵手,號稱“對穿腸”,實為當時第一高手是也!

    此時錢玄又道︰“當然,對對子也不能亂來。就與中秋有關吧,若是對不符題,亦要罰酒!”說完一揮手,對著範一農說了起來,“範兄,你自有大才,不如就由我倆開始,如何?”

    “無不可!”範一農惜字如金。

    這邊的沈歡笑著對王旁說道︰“王兄,你胸有寶墨,一會還請照顧一下小弟。”

    王旁還未回答,王旋搶著鄙夷道︰“求人不如求己,你自己不努力,臨陣求人有什麼用?”

    倒是王旁淡淡一笑,說道︰“沈兄說笑了。听聞沈兄為嵩陽分院甲班學子,若沒有真才實學,以沈兄的年紀,又怎麼能進得了此班?若說切磋,還是小弟需要向沈兄求教才是!”

    “什麼!”王旋吃驚地看著年紀只比她大那麼一兩歲的沈歡,“你是嵩陽分院甲班的?”

    “怎麼,你也听過甲班?”沈歡呵呵笑道。

    這次王旋倒是沉默以對,本來彎如月牙兒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圓如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輝,白皙嬌嫩的臉蛋涌現一絲紅暈,感覺復雜地看著沈歡。她書香世家,又近在開封,對于開封城里的四大分院,又怎麼會不熟悉!听聞這個她之前不甚看的起的家伙竟然是心目中難以跨進的甲班弟子,既佩且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沈歡的眼光,也起了異樣的變化。

    那邊錢玄與範一農戰況正熱,兩人對了幾個常聯之後,出的題里終于有了點難度。只听錢玄說道︰“範兄果然大才,請對這一聯︰中秋賞月,天月圓,地月缺。”

    “好!好聯!”錢玄的簇擁又喊了起來。

    範一農斟酌半晌道︰“這有何難,听某下聯︰游子思鄉,他鄉苦,本鄉甜。”

    “好,對得好!”範一農也不乏簇擁。

    “他鄉苦,本鄉甜。他鄉苦,本鄉甜。”沈歡喃喃念了幾次,只覺鼻頭一算,眼珠也濕潤了幾分,心里有了感慨,游子呀,可曾想到家里親人無時無刻的念叨?

    錢玄有點無奈,範一農的才華,他只能斗個旗鼓相當而已,瞥頭看見呆愣的沈歡,眼珠一轉,有了計較,向範一農拱手笑道︰“範兄的才華,錢某算是見識了!不過,座中除了範兄外,還有其他有才之人,不如再由錢某請教一番。”

    “可!”範一農拱手回禮後坐了下去。他早看見錢玄的神情舉動,他自己也有心一試新來年輕學子沈歡,礙于情面,不好唐突,如今有人要出頭,何樂而不為?

    錢玄走近了沈歡跟前,呵呵笑道︰“沈兄弟,你剛來,我倆還不曾親近過,趁著這個機會,不如也來切磋一下吧。”

    沈歡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出馬的時機到了,不由笑道︰“錢兄但請指教無妨。”

    錢玄一指窗外天空的幾朵白雲道︰“樓高但任雲飛過。沈兄弟,該你了,可要與中秋有關。”

    沈歡聞言但覺熟悉,轉頭看見樓下後院的一個小池,明月當空,那旺池水像一塊清冷的鏡子,發白亮光,瞬時來了記憶,脫口就道︰“池小能將月送來。”

    王旁順著沈歡的手勢看向那旺清池,吟誦一遍後,覺得意味無窮,不禁拍案道︰“妙,妙啊!”

    錢玄與範一農俱是心里一驚,看來重視這個對手,是正確的舉動了。

    範一農也來了興趣,站起來道︰“沈兄弟也請對範某這一聯︰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

    這次連錢玄也吃了一驚,沒想到範一農還有這麼一個撒手 ,此聯乍看簡單,只是說一夜有五更,而半夜是五更的一半。但是仔細一看,卻能發現聯里的伏筆,“五更”兩字要出現在後半句字中,而後半句的前後兩字又需相同。這個聯本來就難了,難又難在開頭說過對上來的對子需與中秋有關。

    這次沈歡有了準備,笑道︰“這又有何難︰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範一農聞言一愣,之後笑道︰“對子一項,範某是服了!”說完坐了下去,捧起一杯酒呷了一口。

    沈歡也開始正視這個看似呆楞的家伙起來,笑著回答,不僅極有風度,就是話也說得極其高明,只說“對子”方面他服了而已,其他倒沒有低頭,不卑不亢,很有技巧。這樣的人,不能不高看呀!

    “沈兄弟就是有才!”周季適時高喊一聲,贏得不少人的附和,他的臉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覺得兄弟出彩與有榮焉因而興奮得漲紅了。

    沈歡卻是暗笑不已,和他比對聯,這不是沒事找抽麼!此時對子尚不發達,佳句名聯頗少,與後世萬萬不能相比。心里也有點遺憾,自己一肚子的絕對都還沒有掏出來呢!

    眼珠一轉,沈歡突然高聲道︰“今日登高樓賞月,讓沈某想起當年範相公登岳陽樓作文的壯舉,文中警句,自今令人心蕩不已。”

    “確實!”雖然不知道沈歡突然轉變話題所為何意,不過範一農听到當朝本家先賢大名,依然激動,“範公一生清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更是我輩一生的人格理想。”

    王旁點頭道︰“範公此人,我父也是贊揚的。”

    沈歡裝作唏噓地道︰“想到岳陽樓,卻讓沈某有了一個上聯,還請諸位一對。”

    眾人一愣,明明說好出的對子要與中秋有關,怎麼卻跑到範仲淹身上去了,離題也太遠了吧。不過出于對範仲淹的尊重,加上沈歡剛才表現的對子才華,也不好反對,都表示願意一听。

    沈歡站在窗邊,極目遠眺,飽含深情地念了起來︰“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範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雖然不知道此時呂洞賓打娘胎出來了沒,不過拿來唬人還是足夠的。

    眾人都是大驚。錢玄道︰“這就是上聯麼?也太長了吧?”

    “正是上聯而已,下聯還請諸位大才配對。”沈歡不以為然,這幫人真是少見多怪,此聯雖也號稱古今長聯,卻不過百字而已,與那幾達三百字的古今第一長聯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今天他弄出此聯,除了要鎮住這幫人外,還另有深意。

    沈歡笑道︰“聯是長了點,不過諸位不必現在對出,以後哪位有了下對,還可以找沈某切磋的嘛!來,今晚佳節,我等喝酒。”

    眾人無奈,又驚又佩地喝起了酒。只有周季一人笑哈哈閉不了嘴,絲毫沒有為自家酒水消耗而憂慮。

    沈歡跟著喝了一杯酒後,輕聲對一邊的王旁道︰“王兄,剛才那對子可有下聯了。小弟知道王兄極有才華,還請指教。”

    王旁苦笑道︰“沈兄,此聯既長,又大有深意,小弟卻是對不出來的。”

    王旋看著沈歡的笑容,又不爽了,皺了皺小鼻子,哼道︰“你不要得意,我們是一時想不出來而已。我們對不出來,不代表別人也不行。等我們回家,問過我們大哥,我大哥才華橫逸,他對不出來。再問父親大人也不遲,我就不信我還有我父親對不出來的對子!”

    沈歡大喜,正中心意矣,臉上卻還裝著得意的樣子︰“那就恭候賜教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53
正文 第八章 成名
    沈歡還在得意的時候,錢玄卻心生惱怒了,今晚他心目中的無名小子就憑著幾個對子就把他們的風頭都搶盡了,有點不甘。轉念一想,會對子的卻未必會詩文,何不以己之長對人之短呢!

    “哈哈!”錢玄大笑幾聲再次把眾人的視線拉到自己身上,猛地喝了一杯酒,豪氣上升,大手一揮,“諸位,今日佳節,有酒無詩總是有點遺憾,不如來點詩詞助興吧!”說完目光炯炯地盯著一邊的範一農,生怕他反對似的。

    範一農當然沒有反對的必要,做些詩詞而已,對于他們這些有才文人來說,還不是信手拈來麼?再說了,錢玄針對的對象,他又不是不知道,實在是沒有出聲的必要。在錢玄的目光中,他緩緩地點頭,算是贊成了。

    “好!範兄就是好豪氣!”錢玄大喝一聲,“這次需做點自己的東西來了,就是借用前賢詩詞,也不能盡是相同,否則罰酒三杯,如何?”

    又有一幫龍套起哄。

    錢玄再次走到沈歡跟前,笑嘻嘻地問︰“沈兄弟,你可有佳句?”

    沈歡剛才還以為對子之後今晚的肉戲算是完了,因此多喝了幾杯,這些酒水,雖然不及後世白酒的度數,卻也不低,加上他本來就不甚能喝,腦子一時有點晃蕩,打了個酒嗝,謙虛地道︰“有諸位師兄在此,小弟不敢獻丑,還請寬待點時間,許小弟想一想。”

    錢玄聞言大喜,心想你果然不是那種七步成詩的天才,可以寬心點了,覺得也不能趕盡殺絕,就許他點時間吧︰“好,不過沈兄弟今晚卻是不能少了詩詞的!”說完走開了。

    沈歡身邊的王旋好奇地問︰“沈兄,怎麼今晚小弟都覺得你這些師兄們對你不大有善意呀!難道你得罪了他們麼?”

    沈歡好笑道︰“自古天都妒英才,何況人乎!”

    “英才?”太自賣自夸了吧?好不知廉恥!王旋剛對沈歡生成的丁點好感,又在他大言不慚中消失了,瞥一眼寒酸的沈歡,心中想到的卻是大哥與父親,“他們才能真正的英才!”她小腦袋幾乎堅定地點了點。

    王旁道︰“文人相輕,沈兄也不必過于介意,這種情況,習慣就好了!”

    沈歡笑道︰“王兄,听你之言,好像另有隱衷呀!難道我們是同病相憐,抑或同是天涯淪落人?唉,高手,總是寂寞的!”

    王旁苦笑道︰“王某算什麼高手!不過,沈兄,你心中是否有佳句了?看他們的架勢,今晚你若不是能讓他們滿意,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了!”

    沈歡冷笑道︰“滿意?估計是好生失望吧!”

    王旁若有所思地看著沈歡,滿意與失望,仔細一思慮,也很有考究,到底何意?

    也難怪沈歡胸有成竹,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文人,回到古代,若是在詩詞方面還贏不了他們,豈不是白混了!那句話怎麼說了,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如今身在宋代,唐詩是幫不了忙的,可也不用怕,宋之後不僅有詩,還有這個時代的代表文種——詞曲。腦子里不說熟記宋詩宋詞幾百首,至少,那些出了名的,還是能背上一些的。這些可都是千古名句居多,隨便拿出來都能唬住這個時代的文人了!他剛才不過是在腦子篩選一下,看看哪一首符合情境而已。

    錢玄走了一圈後,沒得一首好詩,只好道︰“既然大家都謙讓,那就先由錢某拋磚引玉了。某近來讀唐詩,得一首《月夜》,諸位請听︰更深月色灑人家,北斗闌干南斗斜。今夜未知春氣暖,歌聲新透綠窗紗。”做完之後,大有得意,拱手作揖,又向眾人索要詩詞。

    在眾人叫好聲中,沈歡對王旁笑道︰“倒也有新意,算得上清新。”

    王旁點頭道︰“不虧嵩陽分院的高足,名不虛傳!”

    範一農終于鼓掌而起,錢玄出招了,怎麼說也輪到他接下來,走了幾步,吟哦不已︰“玉顆珊珊下月輪,樓前巧得露華新。至今不會星漢事,應是嫦娥夢中人。這首是記今晚中秋明月的,有辱各位清听了。”

    王旁再次拍掌道︰“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吶!果然不愧是能與錢玄爭一日之長短的才子,真才實學,眼界也比我等要高許多。”

    沈歡失聲笑道︰“王兄是名門子弟,胸有丘壑,不作詩一首讓我等瞻仰瞻仰。”

    “慚愧慚愧,年輕學淺,力有未逮,不敢獻丑。”王旁一昧退讓。

    沈歡皺了皺眉頭,這種謙虛謹慎的性子,是王安石那倔老頭教出來的麼?一點也沒有乃父乃兄之風呀!難道真的是龍生九子,各個不同?如今他走上北宋朝堂仕途的路子是一定的了,就看幾年後是作為新黨還是舊黨而已——貌似,這個朝堂讓王安石這班人鬧得連中立的機會都沒有!中立的人就像寓言里的蝙蝠,兩邊都討不了好,是最讓人記恨的一派,還沒中立到底,就挨徹底打倒了!其中典型,寒暑派甦軾是也!

    也就是說,他將要在王安石與司馬光里選擇一個站隊,如今的形勢,由于他的到來,史書的某些記載,應該不能確信了。所以他必須了解清楚這兩個人,包括性格與手腕,免得站錯隊栽得冤枉!現在看王旁的表現,真想象不出史書記載里他老爹的性子模樣!

    一圈之後,幾個學子也作了幾首像模像樣或者不成模樣的詩詞出來,這時候酒喝得差不多了,月已過了中天,時辰已到了剛才對子里所說的“二更之半”,凌晨已經到來,深秋夜晚,霜多露濃,眾人微微有了些許涼意,只能靠多喝幾杯酒水來暖身子。

    沈歡回到這個時代,第一次喝如此之多的酒水,數來一般不下二十杯,好在這些杯子與後世的那些長腳杯不堪相比,不然早就一頭栽倒在地了。不過周家這個“春風酒樓”既然敢稱一個“酒”字,也不是蓋的,酒水也自有他的風味,後勁比較足,十數杯下去後,讓人感覺心頭火熱,通體暖暖的,令人有飄飄然之感。

    沈歡片刻沉默,望著天上高掛的明月,中秋中秋,秋思也。越來越想念家里的母親與小妹,愁苦之感涌上心頭,不由自主地又多喝了幾杯下去。耳中听聞一陣吟詩聲與外面傳來的歌聲,只覺擾耳異常,弄得人心頭煩悶,再也忍受不住了。

    “嘩”地一聲,沈歡推席而起,“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聲震方圓好幾米,終于把別人都驚引過來,他踉蹌退了一步,打著酒嗝,有了七分醉意,說起話來也讓人覺得大言不慚︰“你們在這里吟這些詩詞,不出古人藩籬,新意甚少,佳句更是全無,有什麼意思!有什麼意思!不如來听我的吧……呃!”一個飽嗝之後,終于調整了姿態,深吸一口氣,令腦子清涼了半分,別人驚訝的樣子他全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笑意,早已醞釀好的詞作汩汩而出︰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沈歡“念”完這首名震中外的詞作之後,廂房里的眾人都極靜了下來,只能听到絲絲的吸氣聲,大氣也不敢喘。瞥頭看見身邊王旋小臉通紅,眼珠子都要突出來的樣子,大生豪氣,心里自得,難以自禁,沒頭沒尾又把這詞給唱了一遍,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沒有按照這個時代該詞牌的曲調來吟唱,反而照著後世他所熟唱的王菲曲調唱了起來︰“明月幾時有……”

    這委婉纏綿的曲調又把眾人給震住,連歡呼都忘了。沈歡听不到預想中的叫好聲,微微有點奇怪,不過酒水開始在他身子里鬧騰了,唱了一遍之後,還想唱第二次,曲調卻再也拉不起來,腦子昏沉,感覺身體也輕了起來,後來只嘟囔了幾句“水調歌頭,水調歌頭”,然後一把栽倒在身後的椅子上,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

    模糊中只听到“呀”地一聲,很清脆,很像身邊那個王旋小妞的,之後又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扶了起來,就真的沉睡下去了。

    廂房里的眾人在沈歡栽倒的時候,都失去了歡鬧的興致,腦子里只有那首繞人魂首的中秋詞。周季得意地看著默不作聲的眾人,大手一揮,宣布宴會到此結束,匆匆趕過去,幫著把沈歡抬到廂房去休息。

    ……

    沈歡在開封城里出名了,真的出名了,比他預想中的名氣還要大。不靠什麼,就憑著一首光耀千古的《水調歌頭》。

    這場中秋夜宴,是他與周季兩人早就策劃好的了,沈歡對成名也早有預算,因為他越來越發覺文名在這個時代的重要性。像晏殊,由詞入相;柳永,號稱奉旨填詞,詞中卿相;另外還有歐陽修,文名天下傳,由以升為參知政事,貴為副宰相;甚至後來的甦軾甦東坡。無一不是單憑文名就獲得高官厚祿或者威德聲望的典型!

    他預算到《水調歌頭》一出,自己將在詞壇上獲得一席之地,雖不至于夸張到像唐代張若虛只憑一首《春江花月夜》即“孤篇橫絕”,冠蓋全唐,卻也能頗有好評。不過,最後證明,他還是低估了甦軾這首《水調歌頭》的威力。清朝的詞評家胡仔是這樣評論的︰“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

    余詞盡廢!這就是這首詞的威力,有此詞在前,後人還有誰敢寫《水調歌頭》的?就是敢寫,又有幾個能勝得過的?事實證明,千年以下,未有出其右者!

    只是兩天的時間,整個汴京城的文人士子都知道有位天才少年,在中秋之夜,釃酒賦詩,作《水調歌頭》,大唱“明月幾時有”。在這里,不能不感謝周季當晚請來的一些龍套,他們不少是大嘴巴,最擅使嘴,沈歡醉倒的當晚,他們便散了,卻還沒有回去,再赴其他聚會,眾口一傳,當晚不少文人就知道此詞問世了。

    接著又得感謝青樓藝館的姑娘們,古代文化,少不了她們的參與,她們的技藝,是古代詩詞得以快速傳播的途徑。《水調歌頭》的新唱法讓她們感到新奇有趣,也甘願一試,于是,別人狎妓玩樂時,也能從她們口中听到《水調歌頭》,得到此詞作者的傳聞。這幾天,汴京的歌妓們都以唱沈詞為榮,就像當年一幫妓女相比,有一位姑娘不屑地說︰“我能歌柳詞,豈與他妓同!”

    如今,沈歡也憑此詞得到當年柳永的待遇,不少青樓女子都以一睹沈歡為榮,甘願與之一赴巫山雲雨的女人更是不少!這兩天,真苦了沈歡,嵩陽分院是不敢回去的了,因為不少文人士子打听到《水調歌頭》的作者正是此士子,各個登門拜訪,美其名曰詩詞切磋,或者指教請教。

    兩天時間,嵩陽的門檻都讓這一批批的人給踏破了,足以讓院長司馬峰痛心疾首。司馬峰經過了初期的驚奇後,了解詳情,當即允許沈歡休假幾天,令他在周季家閉門讀書,不準出門,待風聲過後,別人熱情稍減再出來見人。

    而司馬峰仔細品位這首傳唱一時的《水調歌頭》後,心里更是欣慰,直嘆老友家繼有人,又轉念想及沈歡初來時那句《論語》新解,激動難以自禁,揮毫給近在京城的族弟司馬光寫了一封信,開頭就問“君實吾弟”近況怎樣,扯了一大通之後,才轉而說道︰“近來得一學子,年不過十六,天縱其才,才情無雙,聞其近做《水調歌頭》,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句,不禁驚異,其年歲既小,何有此練達之嘆?再有‘高處不勝寒’語,更是心折,為人品性,可窺一斑。此外其與某論《論語》句,大有新意,深得聖人主旨矣。有徒若此,欣甚!幸甚!”

    再說下朝回來的司馬光,接到族兄書信時,喜從中來,連忙展開,乍看之下,不禁疑竇叢生,蓋從前族兄來書信盡是討論經義典故,其他未有多言。如今除去開頭寒暄外,通篇盡是為一年輕學子說話,大有推薦之意。通看全信後,才明白過來。這兩天,《水調歌頭》鬧得滿城盡知,大有柳永復生之勢。朝堂之下,也有一些達官貴人談及,他下朝之後,也有所耳聞,當時不過微微一笑,以為大宋不過又出了個詞人而已。

    今天族兄來信,才知此作者不過十六歲而已,這就令人驚訝了,仔細回味此作,人生感慨系之,不像一個少年人情懷,可族兄也沒有騙人的必要,只能用“少年奇才”來形容了。其實他最感興趣的是司馬峰信中所提及的“論《論語》句”,他族兄治《論語》數十年,頗為老道,到底是何新論,能令其稱為“深得聖人主旨”?

    深憾信中沒有詳細說明,司馬光是正統文人,聖人之言,自認頗有造詣,如今聞來,心癢難耐,可公事繁忙,來不及當面向族兄問及,只能匆匆提起筆來,書信一封。不過這信也得有考究,族兄來信大部分篇幅贊沈姓少年,大有推薦之意,如果真有才學,由自己推薦給朝堂也不無不可。

    考慮一番之後,司馬光開始回信了,他文思敏捷,書信一封揮毫即就,一開始也先問候族兄身體,待得論及沈歡時,用了一句“一詞既出天下唱”來形容,算是肯定了詞作的境界。最後才迫不及待地問《論語》句,還一再交代族兄盡快為他解惑。

    司馬光的信當天就交到了司馬峰的手中,展信看來,族弟對弟子沈歡詞作的評論,可謂恰當矣。兩三天一過,此詞有越唱越火的趨勢,不單開封城唱遍,還有向外蔓延的勢頭,如今就是外來文人,聊天的時候也會談及《水調歌頭》,大有天下皆唱的地步。甚是欣喜,畢竟怎麼說沈歡如今都是他的學生了,學生出彩,做老師的也臉上有光。

    司馬光的問題,司馬峰也樂意分享。他把沈歡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新解給詳細寫在信上,末了才嘆道︰“兄治《論語》數十年,每有疑惑,不敢質疑,如今方為一稚子解惑,慚愧矣。近來埋頭苦讀,更覺此子新思符合聖人之說,他論則謬矣!”

    信一來一回,司馬光算是初步了解到別人口中的學子沈歡了。老實說,他對那個《論語》里的新論一開始有有抵觸心理,他作為正統文人,對于聖人之言總有一股敬畏的情感,當作聖听,如今卻有人質疑,還大有新意,雖能自圓其說,一時也接受不了。不過他如今還年輕,富強力壯,對大宋的弊端也看在眼里,心里也尋思著改革之路,對于新思想,也不至于全盤否定。

    總之,這一兩天,司馬光嘴里念叨最多的便是︰“沈歡,沈歡……”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17:56
正文 第九章 數字
    其實這兩天也不單止司馬光在念叨著沈歡而已,就是那位著名的王安石,也開始注意起沈歡來。事件的由來卻不是沈歡的那首詞作,而是別人不甚注重的那條長聯。

    事情是這樣的︰王旁與王旋晚宴回去後,各自都為沈歡的那首千古名詞折服,不過王旋還是有點不服氣,想起沈歡對那首長聯甚是自得的模樣,恨得直咬牙,便找上她的大哥王,大哥是她心目中天下少有的少年英才,期望他能一舉對出下聯來。

    王一開始不大以為意,待听得此聯是新晉詞人沈歡所出後,有了爭勝之心,冥思苦想起來,奈何宋代對聯尚不甚發達,比之後世要差許多。沈歡所出乃千古長聯,是一個後人寫在岳陽樓上才為世所知,根本不是什麼出上聯對下聯弄出來的。縱使王年幼多才,一時之間又哪里有什麼好的下聯對出來!

    不過對于學問的態度,王那是十足遺傳了王安石的基因,幾乎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這幅長聯令他來了牛脾氣,一心要對出下聯來。因此兩三天的時間一直都窩在書房,苦之惱之,心力耗費,依然無所得,以至于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這些情況王安石當然看在眼里,起初以為兒子遇到了什麼學業難題,不以為意,待後來見兒子愈加消瘦,精神恍惚,終于看出不對勁來,趕忙詢問。其實王旋也開始後悔了,明知道大哥身體不好,還拿這些難題來令他費神,不過看到大哥也對不出這副長聯,心里卻開始有點佩服那個沈歡了。她年紀尚小,書香世家,最是崇拜高明文人。

    待父親詢問後,王旋小心翼翼地告之詳情,內心里卻依然對父親的才學有著信心,不無讓父親對出下聯的意思。王安石卻從此聯中看出一些門道來,尋思半天後才對王說道︰“兒,對子小道爾,你何必如此費神。此聯大有深意,下聯非一時半刻可以對得出來。依為父看,出此聯之人心中想必已有下聯,上下連接,可謂詩中之詩,卻只有作者本人才能完美對得上的。他人費神,也不過白費力氣而已!”

    王旋聞言大是生氣,想到沈歡當時氣人的模樣,不禁羞惱,原來他出此聯就是為難人的!

    王安石又咀嚼一下那副長聯,更覺大有深意,“兩字關情”、“百廢俱興”,卻也只是證明那“一樓何奇”而已。到最後卻有所感慨了︰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正是儒家文人精神的升華,大有寂寞蕭索之意。“前不見古人,使我愴然涕下。唉,陳子昂詩句,化用此地,真可謂神來之筆了。此人心中必有丘壑!旁兒,此作者為誰?”

    本來一邊沉默的王旁趕忙把詳情都說了一遍。

    王安石聞言之後大是瞪眼︰“旁兒,以後不準再帶你小妹胡亂出去,一個女兒家,不矜持有禮,卻像個野孩子一樣到處亂跑,這成什麼樣子!若是讓別人知道,豈不是笑話我王安石家教無方麼!”

    “爹!”王旋不依了,嘟著嘴撒嬌,整天窩在家里閨房,悶也悶死她了。

    王安石斷然道︰“別來這一套,總之是不準你再胡亂出去!為父既有朝務,又要做學問,沒多少時間來管教你,你多點自律!”

    “哦!”王旋只能悶悶地答應。

    王安石沉吟半刻後才道︰“旁兒,這個叫沈歡的學子,大有才情,可以結交。若是有暇,可請來讓為父一觀。”

    “是,爹!”王旁大喜說道。

    王聞言皺了一下眉頭︰“爹,你平日說詩詞只是小道而已,這個沈歡,詞是做得不錯,卻也不用勞你老人家撥冗相見吧,至少其他才學不知是否能合父親心意呢!”

    “沒見過又怎知合不合心意!”王安石笑道,“再說了,能寫出‘高處不勝寒’的人,又豈是平常人。《水調歌頭》,只此一詞,便不下于柳三變名篇了。當可讓我一見!”

    柳三變,就是那個北宋朝專業創作詞曲的柳永,在宋朝詞壇,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聲望,單以詞論,就是如今的文壇領袖歐陽修也所不及。王安石只憑一詞即把沈歡與柳永相抗衡,亦可見《水調歌頭》的出色!不過,這些沈歡此時還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兩大北宋牛人都注意他了,若是給他知道,還不知該怎樣竊喜呢!

    不過,有人過于關注也不是一件好事吧。在有人喜愛沈歡才華的時候,也有人開始對他進行算計了。比如說他的那位師兄錢玄。此人這時正是家里寬大的後院里悠閑躺著,手捧一本《論語》,念叨的卻不是書上的經義,而是已令他刮目相看的沈歡。

    不多時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匆匆來到他跟前,恭敬行禮。

    “錢管家,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嗎?”錢玄一見來人,趕忙丟掉書本,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來,神情既是興奮又是緊張。

    “少主人,你吩咐的事都辦妥了,只待那邊行動就可以了!”管家恭敬地說道,“放心,按你的囑咐,小人並沒有出面,不會有人查到是我們錢府的人。”

    “很好!”錢玄得意大笑,“一定要盯緊這里,不要出了什麼差錯。”

    管家又點頭,之後才疑惑地問︰“少主人,這個叫沈歡的人需要你這樣費力麼?小人已經查過他的家底了,只是一個寒家之後而已,並沒有多大勢力。能進嵩陽分院,還是靠了他伯父與司馬院長是同窗好友,並不值得你浪費心機在他身上吧。”

    錢玄皺眉道︰“你卻不懂這些寒家人的才學!像那個範一農,也是貧家子弟,當時你也說不需注意,如今他卻成了我最大的競爭對手!不因為別的,只是他們有才學而已!中秋夜宴,當時又有誰想得到這個沈歡會有什麼驚人之處?可才過了兩天,他的大名,汴京城的文人都已知曉,也因為他的才情而已!此人,在嵩陽一天,就令我不安心一天,不得不防呀!”

    管家道︰“少主人放心,這邊小的會盯緊的!”

    “你辦事,我還是寬心的!”錢玄重新拾起那本《論語》,隨手一翻,剛好看見《子路》篇里對君子和小人的定義,不由笑了,“沈兄弟,不要怪錢某,要怪就怪你表現得太出色了,不是嗎?”

    對于別人的打算與算計,此時身在周家的沈歡更是不知情了。他如今也沒心思來管這些,而是一門心思撲在創作上——確切地說,是全心花在剽竊上。這次不是剽竊什麼大名人的著作,而是一次實在的作弊,把後世的某些知識移植到古代來。

    這兩天他算是切實感受到了做名人的滋味,老實說,既令人興奮,又讓人煩惱。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就是這個心理。這些日子,不單止嵩陽分院回不得,就是待在周家也不得安穩,開封的士子有後世狗仔的潛質,不知是誰打听到他與周季結交,于是不少在嵩陽找不著人的士子都往這邊趕,一開始沈歡礙于情面,不得不接見了幾個。除了說一些久仰景仰之類的廢話,全無營養。後來見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嚇得不輕,趕緊讓周季閉門謝客,像縮頭烏龜一樣待在周家的後院里。

    不過,沈歡還是有些須得意的,精心策劃的聚會終于讓他一炮打響,如今,開封城都在傳唱他那盜版的《水調歌頭》。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與來訪之人交談的時候了解到,那個鼎鼎大名的司馬光竟然也對他這首詞做了評價,甚是推崇。

    “一詞既出天下唱!”一想到這評語,沈歡就嘿嘿直笑,雖然他不清楚這話的真實性,不過也很有市場,司馬光雖然還沒有達到官場領袖的身位,不過畢竟是知諫院大人,四品的官職,足以讓眾多文人士子仰望了。加上司馬光官場沉浮二十載,這些年來一直在京為官,頗有人望。他的話,對士子還是具有一定影響力的。

    “難道我進了司馬光的法眼,讓他刮目相看了?”沈歡不無自得地想著,若能與司馬光扯上關系,得他鼎助,就是不參加科舉也能步入官場了吧。沈歡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加簡便的捷徑,北宋官場能“推官”,所謂推官,與推恩差不多,即是一個大官,能自建規定字數的官邸,能任用一定的官員。另外,朝廷官員還能向皇帝舉薦人間,“不令人才遺失民間”,像甦軾甦老大,好像也是先由人推薦入朝,後來才參加制舉考試的。

    這是一個不錯的法門,不過畢竟不比參加科舉來得名正言順,不然甦軾也不會以朝廷官員的身份去參加制舉考試了!沈歡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得老老實實參加科舉考試,得以進士,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不二法門!

    “這些都是以後的事了,還是把手頭上的事干完再說吧!”沈歡這樣警惕自己,這幾天,他全力投在某些創作上。事情的起源還是與周家父子有關︰中秋的第二天,周季來恭賀他一舉成名的時候,他想到家里母親與小妹,一時落寞嘆氣。周季詢問根源,老實告之後他不以為意地道︰“這有什麼,與其這樣兩地分離,不如在開封置一家園,把她們接過來侍奉就是了!”

    沈歡當時一愣,大是心動,最後才嘆道︰“難,難!比李太白上青天還要難!汴京繁華,都是大富之家,若要置辦一個院子,花費不小,以我沈家財力,難以辦到。”這話沒有虛假之處,這開封作為大宋首都,富甲天下,路段繁華,隱隱可稱當世第一大城。若要在城里購地,雖不至于寸土寸金,卻也比後世那些超級城市的地皮便宜不到哪里去!

    周季激昂地道︰“有什麼難的!你的母親,也就是我的長輩!我周家雖不說富得流油,可在開封花個幾百貫錢買家小院子還是可以的!”

    沈歡算是听明白周季的話了,原來對方要花錢幫他置辦家業呢,大是感動,雖與對方要好,卻不能接受。堂堂七尺男兒,連房子都要別人幫著買來,豈不是白活了!當即反對,周季卻一再相勸,說你難道不想把母親接在身邊早晚侍奉?

    沈歡考慮了半晌,才道︰“當不讓你們吃虧,容我幾天時間考慮謀劃,弄些東西出來與你家做個小買賣,算是給你們的報酬!”

    拿錢買房,之後把母親與妹妹接到開封來,這就是沈歡此次創作的動機了。但是沈歡畢竟是文科出身,做不了愛迪生,搞不出什麼發明來。一兩天都理不出頭緒來,待某日看到周季學習酒樓管理對著帳本唉聲嘆氣時,過去一看,帳本一大疊,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單是看了就頭暈,沒有天賦的人還真玩不轉這些東西。正要嘆氣,腦子卻靈光一閃,想出個主意來。

    周家經商,苦于帳本數據,而這弊端也是整個大宋商家的煩惱之處。那麼,何不由他來創作一些便利記數的東西出來販賣?別人不行,後世而來見多識廣的他還不成嗎?記得他當年進修文秘功課時,也學過會計方面的基本理論。把某些理論移植到這個時代來,行不行得通呢?

    沈歡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記賬表。中國古代的記賬本只是一些簡單的支出記數而已,如果他沈歡弄出個與之相似的借貸記賬法出來,不就大大便利了他們的帳本了嗎?沈歡又有點疑惑,單靠這些簡單的東西就能換來數百貫錢,人家還不至于傻到這個程度吧?

    倏地,沈歡又苦笑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事來。那便是“數字”,確切地說,是算術。這個時代,沒有阿拉伯數字,沒有數學系統,只有一些簡單的算術運算規則而已。

    算術一詞正式出現于《九章算術》中。不過《九章算術》看似很生猛的樣子,其實卻是一些比較簡單實用的運算而已。《九章算術》分為九章,即方田、粟米等。這些大都是實用的名稱。如方田是指土地的形狀,講土地面積的計算,屬于幾何的範圍;“粟米”是糧食的代稱,講的是各種糧食間的兌換,主要涉及的是比例,屬于今天算術的範圍。數學這東西,還是宋元之後才出現的,不過也只是算術的統稱。

    這兩年沈歡漸漸溶入這個時代,期間觀察了不少這個時代與後世的區別,也為這個時代的出路作了某些思考。他覺得,這個時代最大的缺陷是沒有具體的數字系統。有人的地方就有需要,有需要就有市場,而市場,是靠數字撐起來的。而大宋朝,卻沒有相關的數字來支撐,日常所用算術,只能記些簡單的數據,如是數據龐大復雜,那些“一二三四”的大寫字,便顯得臃腫與繁冗了。

    而這恰恰是整個古代中國的弊端。中國古代的算術,也只是一些經驗的總結與應用而已,沒有形成系統,更沒有一個比較合理的觀念來深入人心。後世證明了那是個數字的時代,更是凸顯了數字的強大功能。中國的哲學、數學,總的來說,都是比較感性的。感性化的東西,在宇宙觀與世界觀上能比其他民族要高上一籌,但就方法論來說,少了理性,做起事來,沒有數字的總結與分析,卻容易造成最大的傷害。這個例子,王安石變法就是一個典型。

    若是王安石變法期間,能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數字來分析,做理性的歸納,他們君臣還會做出那些沖動的選擇嗎?來到這個時代後,沈歡越來越感覺到數字的重要性。如今,一個機會就擺在眼前,他何不對古代的數字來一次改革呢?起點就從周家父子開始吧!

    沈歡準備寫一本《算術總則》的書,其實沈歡在後世的數學成績不是很好,不過基本理論還能撐到高中部分。而他構思中的書,其中就分為兩部分,一半是算術,包括小學到高中的部分運算規則,另一半是幾何部分,大多是初高中的內容。期間他得參考宋代的數學成就。不得不說,中國人就是聰明,他們能在一兩千年前就算出圓周率,還能解簡單的一次方程,到宋元時代,甚至能解二三次方程!不過,很多都是經驗而已,一般是為了解決現實問題而出現的,比如說建築規劃。

    中國古代算術里,有他高明的一面,也有缺陷的一面,正如沈歡前面所想,確少理性的總結與歸納。運算方面,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采用十六進位制,比如說“半斤八兩”,了解這個詞的還好說,若是不了解古代的算法,還以為說的是“半斤”與“八兩”兩個概念,但它是十六進位的,“八兩”才只是“半斤”,半斤是它,八兩也是它!

    這種算法,若是整數還好說,若不是自然數,算起來就麻煩多了,這方面就比盛行西方的十進位制要差上不少。十進位才是比較符合人類思維的東西,後世也證明了它的盛行。

    沈歡經過思考,不由大嘆中國古人的聰明與遺憾,不過如今有了他,這方面的缺陷還能說是缺陷嗎?嘿嘿笑兩聲,又埋下頭去,奮筆嫉書……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