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北宋仕途 作者︰孤心書生(連載中)

Nineider 2009-1-30 17:22:3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2 106790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05
正文 第三十章 情動
    自得到曹老大這個人才保證後,沈歡的印刷大計一直處于高度運轉之中,事情也日益有所進展,他跟著這個工程進度,好幾天都連續到作坊去督促。有了周季的資金保障,金屬鉛購買了幾百斤,還具備了熱爐,鍛造了上萬個鉛條,是刻字所用。這個刻字活兒沈歡不具備動手能力,只在一旁指點而已,曹老大在為印刷機的事日夜操勞,也沒有時間來操作這些小玩意,好在他從事印刷師傅幾十年,教出來的徒弟也有一手,按沈歡的要求一一把古代用字都刻了出來。

    字刻好後當然不能把它們堆在一起,為了檢字方便,沈歡再一次剽竊了元代王禎的轉輪排字盤,這東西是一個大圓盤,能轉動,把鉛字按韻音或者部首分門別類一一放入盤里小格,到排版時即可檢字出來,實現了“以字就人”,能提高效率,實在是一大創造。如今很不好意思,這東西也姓沈了。

    如此不辨日夜地忙累,基本工作都完滿完成,至少活鉛字是出來了,就差那個印刷機而已,這方面沈歡只能提供印象中的圖紙,與這些實際操作了數十年的工匠沒有可比性,只能在動力方面咨詢一下,其他只能全靠曹老大幾人努力。沈歡一下子閑了下來,而曹老大那邊傳消息過來說印刷機進展順利,再過些日子就能制造出來。

    沈歡一計算日子,嚇了一跳,竟然又到了元宵節,為正月十五,即古人說的“元夕”、“上元”,指的都是“元宵節”。元宵是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象征團圓與美滿。漢代司馬遷在建議漢武帝修改歷法時,元宵節被列為民間的重大節日。

    上千年下來,到了宋代,元宵節成為多種文化匯聚的節日,發展得比較成熟,各種風俗也都具備。南宋吳自牧在《夢梁錄》中說︰“正月十五元夕節,乃上元天官賜福之辰。”

    這一日,以***為主,“一入新正,***日盛”。沈歡感到比較慚愧,忙得忘了日子,記起這日是元宵還是小蓮兒提醒,嚷嚷著要大哥晚上帶她出去看***。

    宋代經濟發達,夜市也很興旺,晚上沒有像其他朝代一樣實行宵禁,就是平常夜晚,開封城的晚上行人如流,這個元宵***之夜,估計更繁盛了。沈歡對此也頗有興趣,答應入夜即帶她上街。小蓮兒得到保證,滿意歡快地一邊玩去了。

    早早用過晚膳,小蓮兒就嚷著要上街了,沈歡問母親是否一道出去,沈氏說留在家里,吩咐他小心照顧小蓮兒。沈歡一一答應下來,做準備去了。

    還未出門,家里又迎來了客人。是差不多兩個月不見的王旁與王旋。一個多月不見,兩人看上去憔悴了許多,也難怪,祖母新喪,諸事繁忙,又心緒悲傷,身體不堪負重,人疲累憔悴也不希奇。沈歡驚奇他們怎麼會今日前來。

    “沈兄,這次來是向你告別的。”王旁首先說明來意,“過了元宵,一兩天後家父就會帶我等回江寧去了,此次別過,不知何年可見,你我相交一場,特來告知。”

    沈歡一陣恍惚,不知是喜是愁,王安石終于要走了,大時代的序幕也拉開了,他不過是暫時離開而已,幾年之後,歷史上他是高調回京一路升官。對王安石感情復雜得緊,此人的忠心,那是毋庸質疑的,不過好心做錯事的人歷史上多了去,焉知王安石不是這樣的人呢?

    與王旁也是比較說得來的朋友,如今分別,倒也有了幾分愁緒,沈歡嘆一聲,道︰“王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江寧到京城,駕車也不過半個月路程而已,若小弟有閑暇,過去與你們相見也是很平常的事,不必如此掛懷。”

    王旁笑道︰“還是沈兄看得開!”

    沈歡解頤一笑,旁邊傳來歡聲笑語,抬頭看去,王旋與小蓮兒又打鬧在一起了,兩人你說我笑,大為趣事。

    王旁嘆道︰“我妹終于能笑一下了,最近一直都苦著臉,很令人擔心……哦,想必沈兄也知道的,她女扮男裝,如今也不必相瞞了,這不,她今日穿女裝出來了呢!”

    沈歡之前先入為主就了解她是女人,倒沒多少注意服裝,剛才沒留意,得到提醒,仔細一看,正是一身女裝的王旋,全色白色綢緞錦袍,一條白色絲帶束在腰上,倒也有點小女人的味道了,脖子上系著一條白色圍巾,飄逸得緊,今日雖已晴朗,不過早幾日下的雪還積在地上,耀得大地一片雪白,而王旋就像一株雪蓮開在雪花之上,亮麗異常。

    王旋與小蓮兒交流了一番之後,轉頭看見沈歡緊緊地盯著自己,明白過來,不禁羞澀,又不甘心給他那玩味的眼楮盯著,走過來喝道︰“看什麼看,你估計早就知道本小姐身份了,還裝什麼裝!听小蓮兒說你們要出去看燈花,一起去游街怎麼樣?”

    沈歡不敢同意,看向王旁,听得他說︰“沈兄,這是我等在京城過的最後一個元宵了,以後不知何年才能重來,一起出去看看怎麼樣?”

    “大哥,人家要與姐姐一起去玩嘛!”小蓮兒此時扯了扯沈歡的衣角,眨著又大又圓的眼楮,聲音清脆可憐,聞之令人心也軟了大半。沈歡當然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此時夜幕降臨,地上一片雪白,倒也不影響視覺;天空晴朗,那新年的第一個滿月爬了上來,走進眾人的眼簾之內,清冷幽幽,又有幾分喜意。圓盤一般的明月清輝傾瀉在蒼穹之內,映得地上成影幾個,越拉越長,走在小弄里,倒有幾分幽靜氣氛。

    幾人出了小弄,走到大街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市民們都已出去活動,不管老的小的,男子女子,穿梭在行人之中,一派熱鬧夜景氣氛。元宵最盛***,大街上有不少行人提著紅色燈籠穿梭,明亮異常。

    “大哥,人家也要燈籠!”小蓮兒又施展出撒嬌招術,讓沈歡忍不住在路旁賣燈籠的地方給她挑了一個,“謝謝大哥!”小蓮兒嘴總是很甜的。

    沈歡微微一笑,轉頭看見王旋羨慕地看著小蓮兒,心中一動,又買下一個比較小巧的粉色燈籠,遞給王旋︰“給你,免得你搶小蓮兒的燈籠!”

    王旋接過燈籠,並沒有因為他說話嗆人像平常一樣反駁,偷看沈歡一眼,低聲謝了一句。

    附近不少居民放起了煙火,明亮的火光倏地沖上雲霄,消散後星星點點落了下來,像流星一般,斑斕可愛;地上行人走販,川流不息,吆喝聲,歡笑聲,私語聲,吟誦聲……一一匯聚成了一曲交響樂,听之令人沉醉。

    “好一個盛世夜景!”王旁不由發出了感慨。

    沈歡默然,誠然,在後世,很難看見如此節日氣氛,也許大街上的人群更多,不過都不純粹,奔走在繁忙的都市,喧囂浮躁,比不上今夜的快樂!但是……

    “走開,小乞丐!”也許是上天不能讓王旁的贊嘆獨美,才說完沒多久,他們的右側轉角處一些行人喝罵起來,對象正是一個正向他們行乞的年約十歲的小男孩,他衣服破爛,蓬頭垢面,衣服單薄使得整個人在雪夜里簌簌發抖,生生撕裂了今晚的繁華景況!

    小男駭討了好幾家,都沒有得到好臉色,沈歡不禁心酸,有一種無力之感,大宋開封富貴之人不少,但是貧窮之民更多,全天下更是這樣,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這個給你,快回家去吧!”沈歡被一個清脆的聲音驚醒,抬頭一看,原來小男孩來到他們身邊了,王旋兜出小荷包,抖了好幾下,把身上所帶之錢都給了他,仔細一看,大概是幾十文吧。

    小男孩感激地道謝,熱累盈眶,走了幾步,又給王旋叫住,她上得前去,把手中的燈籠遞給小男孩,看看他單薄的衣服,嘆口氣,把脖子上系著的潔白圍巾解了下來,幫他圍在脖子上,道︰“這個也給你,行了,回去吧!”

    小男孩走了以後,小蓮兒懂事地上前去,把燈籠遞給王旋,脆生生地道︰“姐姐,這個給你!”

    “呵!”王旋展顏一笑,接了過去,一把抱起小蓮兒,歡笑著向前走去。

    王旁搖頭苦笑道︰“我這小妹,總是這樣……”

    沈歡卻呆住了,王旋那還存稚氣的絕美容顏硬生生地烙入了他的心扉,那笑容比天上的煙花還要燦爛,比佛家的拈花微笑笑還要深入人心,像盛開的花朵,直直地植入了他的心里。他心里的某一弦被觸動,輕輕的,緩緩的,如絨毛拂過,溫柔酥人;心境又像經歷了大地震一般,再也不復往日平靜。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周圍行人如梭,像亙古的定點,滄海桑田,似輪回了好幾個世界。看著王旋那純粹的笑靨,沈歡感覺心跳得很快,快到像要窒息一般,腦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一些優美的詞句浮現,不禁喃喃念了起來︰“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沈兄,你怎麼了?”王旁沒听清沈歡念的是什麼,只能奇怪地發問。

    “哦,沒事!”沈歡應聲答道,腦子里浮現的還是剛才王旋給小乞丐系圍巾時的專注神情,那一刻,他的心在融化。他這才發覺,如今他已經十六歲了,他在今晚再一次感覺到了第一次心動的感覺。是微酸,又甜蜜,驚喜又彷徨,“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隨後的夜游,沈歡都處于恍惚狀態,腦子里再也裝不下其他事,他感到害怕,難道說,就憑這麼一點小事就喜歡……甚至說愛上這個王旋了?太沒道理了,兩人都沒熟到這個程度,但是像後世說的那樣,愛需要理由嗎!彷徨又害怕,王旋是王安石的女兒,而如今他又拜了司馬光做老師,這兩人今後是政敵,一新黨一舊黨,廝殺慘烈!難道說,自己有做李商隱的潛質?

    他在退縮著,猶豫著,直到元宵之後第二天司馬光把他招到跟前,嚴肅地對他說︰“子賢,王介甫明日一早全家就啟程離開京城了,他是為師好友,你跟為師去送他一程,如何?”

    沈歡沒有理由拒絕,只能答應,心里卻更苦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11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盤算
    王安石在正月十八早上動身起程,一起走的人不少,有他的子女兄弟,算上一些家什,滿滿好幾大馬車。這天天氣陰沉,沒有太陽,好在也沒有下雪,就是有點陰冷而已。

    他畢竟做了幾年四品朝廷命官,加上才華橫逸,結交的朋友也不少,雖然朝廷已經開始辦公,不過今日到場送別的人也不在少數。除了好友司馬光外,還有在京做官的韓絳、韓維兄弟。在司馬光把兩人介紹給他認識的時候,沈歡可是吃了一驚的,韓家是河北大族,他們的父親繁殖能力更是驚人,這一代就生了他們兄弟八人,沈歡當年看《宋史》時就很是奇怪,這一家不少人壽命都比較長,一般都有七八十歲,為古人所不及。

    王安石就與他們比較要好,四人年紀差不多,都是仁宗中期的進士。《宋史》描寫王安石為人時倒有失了幾分公允,說他與韓絳、韓維結交懷了不好的企圖,看中他們的家世,沈歡雖然不是很喜歡王安石,卻也不大相信他真是如此小人,畢竟幾人都是差不多年紀的進士,有交情也很正常。

    司馬光開始還以為王安石認不得沈歡,把弟子拉出來介紹,語氣里不無自豪之意。王安石一見沈歡,吃了一驚,心里復雜得緊,看了他幾眼,之後才笑道︰“君實收了好弟子,此子他日必定大放光彩!”

    司馬光捋須笑道︰“介甫太過夸獎了,子賢也不過跟小弟學治史而已,至于其他嘛,小弟倒也教不出什麼來,不及介甫一二!”

    王安石點點頭,大有深意地看一下沈歡,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君實治史有方,又是道德典範……子賢啊,你可得多在這些方面向你老師學習!”

    沈歡感覺很別扭,明明他與王安石都不對付,偏偏兩人又要裝著沒見過面的樣子,他是不好意思提起,王安石抱什麼心思,他就不了解了,只能唯唯稱是,最後向眾人告罪一聲,要去向王旁告別。

    沈歡遠遠看見王旁與王旋撩開窗簾從車上看過來,向他招了一下手,招呼他下車來。

    “一路保重!”沈歡說不出什麼什麼來,相交一場,離愁別緒涌上心頭。

    “子賢也保重!”王旁年紀還輕,比較重感情,想起與沈歡結交時的快樂,不禁悲感,語音也嗚咽起來。

    司馬光與王安石那邊告別完畢,周圍吆喝著要啟程了,沈歡猶豫了幾下,才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張,遞給王旁,囑咐說道︰“幫我交給你小妹,就說……哦,就說他日有緣再見了。”

    王旁接了過去,疑惑想問,又來不及了,只能滿懷疑惑之色上了車,揮揮手與送行諸人告別而去。他這一輛車上坐了五個人——叔叔王安禮、王安國,大哥王,以及王旋。

    直到車出了京城一兩里地,再也看不到京城模樣時,幾人才從離別情緒中回醒過來,王旁“啊”地一拍額頭,從懷里掏出沈歡給他的紙張,遞給身邊的王旋,輕聲道︰“小妹,這是沈兄給你的!”

    王旁的那一聲驚呼早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都看向這邊,王旋听到沈歡有私物予她,本就心慌,如今在幾人目視之下,更是羞得白皙的臉頰像染上了一層胭脂,白了王旁一眼,快速地搶過紙張,心里惴惴,打算待無人時再看,轉念一想這樣的話更是讓人覺得古怪,只能定了定心神,艱難地展看紙張來看,這是一首詞作《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

    “啊!”王旋輕掩小口,驚呼出聲,心兒更是慌張,她出身書香世家,又是豆蔻情懷,怎能理會不出詞中深意,心里一片混亂,只有那“眾里尋他千百度”字句一一在腦海里浮現翻滾,眼楮像蒙上了一層輕紗,朦朧有韻,臉兒更是紅得嬌艷。

    “這是什麼,看你大驚小怪的!”王旁覺得沉悶,更好奇妹妹手上的事物,趁她不注意一把搶了過來。

    “還我!”王旋又急又羞,撲上去要搶回來。

    “想讓我看看!”王旁當然不肯放手,掃了一眼,“喲,是詞作呀,那更得看了!”

    “旁兒,鬧什麼呢!”本來閉目養神的王安禮睜看眼來,輕斥了一聲。他年紀差不多四十了,大半輩子跟著大哥王安石,如今舉家回江寧丁憂,要離開生活多年的京城,一時也煩悶,佷子的打鬧,不由不悅起來。

    “小弟小妹,安靜點!”王看看叔叔,不由喝道。

    “哦!”王旁在長輩面前不敢放肆,只能低聲嘀咕不已,“人家對沈子賢的詞感到新奇嘛!”

    這話倒讓坐他一旁的另一位叔叔王安國听見了,三十多年紀的他還不是很沉穩,聞言奇道︰“沈子賢是誰?看你大驚小怪的樣子!”

    王旁脫口就道︰“沈子賢不就是名傳京城的沈歡嘛,剛拜君實先生為師,取了表字。”說完趁王旋安靜的時候攤開紙張看了起來,讀到最後一句時不禁喝了起來,“好詞,好詞!”

    一句話倒把其他人的興趣吊了起來,都是京城有數才子文人,沈歡名頭,一首《水調歌頭》,早也傳入了他們的耳中,如今聞得又有新作,更是好奇,紛紛要求一看。

    王旋急得要哭,不過好在也不是什麼特別隱私之物,叔父要求,不敢不給,既猶豫又不舍地遞給了年長的王安禮,之後恨恨瞪了王旁一眼,使得他縮了縮脖子,抱歉地看著小妹。

    王安禮本來不在意,輕念起來,讀完上段也覺得不過富麗而已,到最後一句,卻是“啪”地一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嚇得眾人不輕,贊嘆不已︰“好詞,果然是好詞,不愧是名傳京城的才子,‘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人生此至,夫復何求,夫復何求!”

    他的贊美更是讓其他沒看過之人心癢難耐,又搶過去一觀,王安國也與王安禮一樣贊嘆不已,倒是王,沉默下來,不知想著什麼。

    王安禮說道︰“年輕一輩,于詞一道,無出其右,無出其右!”

    “詩詞技藝,小道爾,何足道哉!”王突然說道,“再說沈歡貪利小人,父親也不喜,小弟,不是告戒過你們了嗎,不要與他來往!”

    王旁抗聲道︰“大哥太過了,子賢不是這樣的人!再說連司馬君實先生都收他做門生,他老人家收徒怎麼會不注重人品呢!君實先生為人處事,就是父親也欽佩的!”

    “不錯!”王安國處事最為公正,也比較寬和,“司馬君實為人確實是一代楷模,元澤,不要在背後詆毀他人,這不是為人之道!”

    “是,叔父!”王只能低頭說道。

    王安禮仔細咀嚼了一番詞作,反應過來,看了一眼王旋,道︰“佷女,這沈子賢與你也熟麼?這詞作,後面一句,大有深意呀!”

    王旋低著頭不敢看人︰“是與二哥一道認識的,元宵那晚大家一起游燈市,此詞正是記述當時情景的吧。”

    王安禮嘆了口氣道︰“不管如何,有些事,還是不要陷得太深才好。如今大哥辭官,看這架勢,是不打算出仕的了,也許今後我等都沒有再回京城的可能!”

    王旋聞言臉色一白,沉默下來,心里復雜,沈歡送她詞作,是何意也令人難猜,不過少男少女那朦朧的情懷卻令她魂牽夢縈,有股淡淡的失落,像是失去了什麼一樣,心里暗怪自己沒有向沈歡表明真實名字︰“沈子賢,其實我不叫王旋,而是王璇……可惜,也許你再也不能知道了!”

    身為女子的她,卻也有著一個更漂亮的名字——王璇。男女有別,從此天涯相隔,今夕何夕,昔人何處相尋?

    王璇走了好幾日之後,沈歡才從失落中走出來,那首搶了辛棄疾著作權的《青玉案》更是讓他自己都愁腸百結。振奮精神之後把全部心思投入他的印刷大計中去。曹老大那邊傳來更好的消息,印刷機的基本設計都已妥當,已經到制作器材階段了,只要把零件制造出來,組裝完畢再略加修改,即能制造出他心目中古代版本的活字印刷機。

    隨著朝廷開始正常辦公,新的年號開始深入人間,而朝廷也給各州發出了兩個詔令,一是昭告各州,令他們今秋舉行取解試,之後到明年開春聚集中舉士子京城科舉。此令一出,天下士子沸騰,躍躍欲試,去年新皇登基,按照以前慣例,該有一次科舉,奈何官家體弱,未能如期進行,如今舉行,雖然說遲了一年,不過只要高中,也是新皇的第一批進士,為本朝天子門生,特別殊榮!另外一個詔令變是給各州各縣學府頒發了啟蒙讀物《三字經》,勒令其作為蒙學之作,其中有著劃時代意義的標點符號更是勒令天下文人學子熟知,待明年科舉時要求士子以此作為句讀,劃分斷句。

    對于這兩個詔令,沈歡特別高興,今年科舉,他必須參加,不然就要錯過時機了,他記得自治平二年後,宋英宗規定以後科舉考試為三年一次,若這次不參加,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猴年馬月了!另外就是《三字經》的成功推出,功勞都在司馬光頭上,與他的計劃更進一步了,還有標點的使用,這可是功在千秋之舉,只要這符號深入人心,以此斷句,後人重讀前人詩書,再也不至于太過麻煩了!

    “子賢,這些都是朝廷因為《三字經》賞賜下來的絹布,你拿回去吧!”司馬光在沈歡過來商議修史問題時令人把幾十匹絹布抬出來,笑著對沈歡說道。

    沈歡愣了︰“老師,這是何意?”

    司馬光道︰“《三字經》本是你所獻,只不過是你沒有功名,不好進獻而已,由老夫代勞,朝廷賞賜下來,當然是你這個功勞最大之人領賞!”

    “不不!”沈歡說道,“這是朝廷賜給老師的,門生怎敢收下!”

    司馬光哼道︰“難道老夫便是貪圖他人功勞之人?”

    “老師……”

    司馬光嘆道︰“能收你為門生,老夫已經歡喜得緊,若還收下這些賞賜,老夫就真羞愧了!子賢,你舉家搬入京城,總有用錢之時,這些絹布,倒也能周濟一下用家。這次听老夫的,不要推辭,不然就是為難老夫了!”

    “是!”沈歡又喜又愧,這些絹布,怎麼也值幾百貫錢,夠他家三口幾年用度,有了它們,倒也不急著為家里錢財費心了;司馬光不愧是古代道德典範,不喜財利,做著高官,拿著厚祿,卻散發給親族朋友,自己只夠生活而已,歷史記載他後來沒錢為妻子舉辦喪事,把老家的田地給典當出去才把妻子的後事完成,是為“典地葬妻”的典故!能拜得此人為師,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司馬光倏地又嘆道︰“子賢,你雖年幼,卻是老夫多年來看過的年輕才俊,比之甦子瞻兄弟也不遑多讓,那個號稱王家麒麟兒的王元澤更是不如你,你若是再多做一兩件為天下百姓有利之事,就像這次的《三字經》,由老夫推薦,朝廷倒也可以賜你同進士出身,你意下如何?”

    同進士出身?沈歡苦笑,雖也有進士的官階,關鍵卻在一個“同”字,畢竟還不是高中進士,名不正言不順,在文人遍天下的大宋朝,總是令人低看一兩眼的,像甦軾,本來由人推薦為官了,後來還是得跑去考那個制舉,方才名正言順成為進士!

    “老師,學生還是今科去考進士吧。”沈歡拒絕了這個升官途徑。

    司馬光呵呵笑道︰“進士科?”

    “是的!”沈歡答道,科舉考試如今又分為明經科與進士科,明經科說白了就是考記憶,做些填空題之類的試卷,與進士科的詩賦策帖不同,歷來被那些有才學士看不起。沈歡思慮良久,覺得要搏就博最大的,進士科才是首選。

    司馬光道︰“那你就要多加努力了,爭取今科高中。”

    沈歡趕忙應是,末了別有用心地問道︰“老師,官家身體是否痊愈,如今天下之人都在翹首以望呢!”

    司馬光笑道︰“前些日子老夫還覲見了官家,狀態良好,想來不久就能親政了!”

    “親政!”沈歡淡淡一笑,記得宋英宗就是在登基第二年春開始親政的,“老師,官家親政後你打算如何作為?”

    “無他,盡力輔助耳!”

    沈歡搖頭苦笑,司馬光一生愣直,做事從不回環,看來只有自己多多勸阻或者謀劃了,自拜司馬光為師之後,多日思慮,他已經有了好些計劃,第一步就是增加司馬光在朝廷的威望與分量,獻《三字經》是其中一策,雖然沒有因此升官,不過總在政事堂有了良好記錄;他如今是諫議大夫,沈歡打算讓他盡快坐上御史中丞這個位置,之後便是翰林學士,接著參知政事,最高點當然是門下省平章事,即最高宰相。這些計劃一個步驟接著一個環節,需多多謀劃與努力,最壞的打算也要在王安石從江寧進京前做到參知政事,最後能與其分庭抗禮。

    “老師,恐怕沒有這般簡單!”沈歡如今要努力成為司馬光的首席幕僚、策劃大腦。

    “哦?”

    “老師忘了,如今是太後听政,而官家與太後的關系……”

    宋英宗不是宋仁宗的親生兒子,而如今的曹太後作為宋仁宗留下來的皇後,他只是太後過繼過來的養子而已,英宗發病期間,因為打罵侍女太監,為他們所恨,在兩宮間多有挑撥,使得兩人關系一度緊張,之前還是宰相韓琦與歐陽修各自相勸才和好起來,可如今太後听政快一年了,諸多事宜都是她拿主意,與皇帝間能沒有一丁點矛盾麼!縱使他們之間再慈祥孝順,又能保得了下面臣子沒有其他想法?

    司馬光從政二十年,為人雖然直了點,不過政治手腕也比較嫻熟,眼光更是驚人得緊,得沈歡提醒,立刻回過味來,不禁有點害怕,官家身體好轉,太後還在听政——听政與親政,該是臣子站隊的時候了!

    司馬光斷然道︰“官家是大宋天子,老夫忠心事主,別無二話!”

    沈歡點點頭,司馬光的忠心,當然也不用懷疑,遲疑了一下才道︰“老師,估計這還不夠!”

    司馬光淡淡看了沈歡一眼,心里不無寬慰,看來他這個學生不單才華卓著,連政治眼光都有其一套,不禁笑道︰“子賢有話不妨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16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成功
    沈歡大感冤枉,心想還不是怕你這家伙過于耿直,生怕說錯話得罪了你挨你臭罵,內里腹誹,嘴上卻道︰“老師你只想到太後與官家而已,卻忽略了執政的想法。”

    如今大宋朝的宰相是韓琦。這家伙雖然在後世比不上司馬光、王安石、歐陽修等人出名,不過此時卻是名望最重的大宋臣子,雖然沈歡也覺得他有時做事出了不少昏招,不過《宋史》里對他的評價也很高,他三歲時父母雙亡,由兄撫養,“既長,能自立,有大志氣。端重寡言,不好嬉弄。性純一,無邪曲,學問過人。”

    他是一個強臣,仁宗朝中進士第二,到仁宗後期就做到了宰相的位子,一直到神宗時期才離開朝廷,是謂“相三朝,立二帝”,當然,現在神宗還沒有上位,不過一個“立”字,就可以知道他在宋英宗心目中的地位了,就是現在垂簾的曹太後,基本上也是對他言听計從。就連後世文名傳天下現在位為參知政事的歐陽修也稱他“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

    司馬光聞言心中一動,明了韓琦在官家與太後兩邊的地位,加上他的權勢,果然能在親政之議中佔有不可忽略的地位。

    “子賢,據你之意,韓相公該是哪邊的?”司馬光淡淡問道,心里卻把沈歡的地位更提了一層,不單是一個才華橫逸之人而已,更是一個極具政治眼光之人。

    其實是他高看沈歡了,此人兩輩子都還沒從過政,哪有什麼才能,不過是熟知一點點歷史發展趨勢罷了,當然,後世全民參與政治,在媒體的宣傳攻勢下,耳濡目染,沒養過豬也見過豬跑,耍起手段來也有模有樣。

    至于司馬光的問題,沈歡想了想,韓琦此人最善看形勢,也頗有手段,宋英宗與後來的宋神宗不都是他一把拉上台去的麼,更有左右逢源的本領,英宗初即位時因病打人,那些宦官不斷向太後說英宗壞話,致使兩宮嫌隙萌生,關系頗為緊張。為了調解兩宮矛盾,韓琦拉上歐陽修費了不少精力。兩人進見太後,太後嗚咽流淚,訴說自己的委屈,並說︰“老身殆無所容,須相公作主!”韓琦說︰“此病故耳,病已,必不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歐陽修也一道委婉勸說。見到英宗,英宗則又對韓琦說︰“太後待我無恩。”韓琦勸慰道︰“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豈其余盡不孝耶?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事之未至爾,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從此以後,兩宮關系漸漸緩和。

    不得不說,這個韓琦數十年宦海沉浮,早已練就一身高超的政治才能,眼光更是賊得緊,總能站在得勢的一邊,當年範仲淹執政,他跟著吆喝吶喊,兩人一起倒台後他不久又從新得到重用;後來宋仁立嗣,他又一眼相中宋英宗,到皇帝與太後爭權時,他力挺皇帝,從太後手中抓回實權;之後宋英宗病重,他又一把把宋神宗給推上台來!

    這種手腕之人,沈歡不能不說一個“服”字,听得司馬光詢問,不敢怠慢,極有信心地道︰“老師,你想想,當今官家還是韓相公一力支持登基的呢,若官家病愈,以韓相老辣的眼光,難道看不出該站在哪一邊?不要忘了,官家可不像仁宗登基時那般年幼!”

    沈歡的意思很明顯了,司馬光明白過來,本朝仁宗官家登基時才十二歲,當時劉太後可以名正言順地听政,把持朝政十多年,其他大臣也因為官家年幼,心安理得地在太後手下做事,如今官家可不同,他都快三十歲了,不過是因為病重才讓太後暫時主持朝政而已,一旦病愈,朝廷臣民肯定不肯再讓太後一個女流繼續執政下去,大宋朝對這種後宮與宗室的限制那是不遺余力的,縱死也不肯重演漢朝與唐朝的覆轍!

    司馬光點點頭,道︰“不錯,想來韓相公也是支持官家的,既然如此,老夫更不需害怕什麼了!”

    沈歡汗顏,沒說你司馬光怕過誰,這老頭太正直了,難道看不出這是一個升官的機會麼,若鼎力支持皇帝,讓他看出你吶喊的努力,不難在他心中留下好印象嘛!他有點泄氣,司馬光為人正直過了頭,有好處的事總不肯受,看來還需自己多多敲打才成。

    沈歡正了正顏色,道︰“老師,韓相公都是快六旬的人了,就是再有能力,也撐不了幾年。門生早就說過,當今天下,能救濟百姓的也就你與王介甫而已,王介甫已經離開朝廷,那麼就剩你一個人了,還請你在官家面前多多爭取,早日接上韓相公留下來的班子,為天下百姓出力!”

    司馬光一愣,怒道︰“子賢,你說的什麼混話,老夫為官,豈是為了爭權奪利!”

    沈歡肅身道︰“若這權利對天下百姓有利,還請老師爭他一爭!”

    “你……”司馬光大搖其頭,之後嘆氣起來,“子賢,韓相公年輕時志願便是‘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但我輩讀書人,以天下為己任,若一心只求升官發財,倒也有違聖人教誨……”

    “正是!”沈歡附和說道,“為國為民,臣之大者!老師心胸,門生愧不及也!”

    司馬光心神一動,捋須不已︰“為國為民,臣之大者!說得好,若為臣之人都抱此心思,何愁天下不太平!子賢,此言當自勉!”

    沈歡心頭嘿嘿直笑,不就是改版了某個大俠的話麼,無甚希奇,恭身拜道︰“門生當以老師為榜樣,為國為民!”

    “為國為民!”司馬光呵呵笑道,“原來你還是勸老夫要掌大權才為國為民!”

    “門生也沒有辦法,當今天下,也只有宰相或者參知政事才能行法變革。老師也清楚,我大宋承平百年,多有弊習,若不加以改正引導,他日必成禍患!還請老師以百姓為念,做一些不忍心之事!”

    “也罷也罷!王介甫一去,本以為再不復听聞變革之言,沒想到你這個學生倒是口口聲聲相勸老夫,與王介甫無異!只要不失為人原則,你說吧,老夫該如何行事?”

    沈歡大喜,說了半天,浪費口水無數,還不是怕司馬光總是不肯做領功之事或者推辭高官之位,若是這樣的話,就失去了自己站到他身邊的本意,時間緊迫呀,只有三四年的時間王安石就要回京,若之前不能取得與他相抗衡的實力,估計他們師徒就要到洛陽專心寫《資治通鑒》了!

    “老師倒也不須做其他,只要以諫議大夫身份上書朝廷,請太後撤簾還政即可!對了,老師,官家可是真的痊愈了?”沈歡記得歷史上宋英宗好像是四月或者五月才親政的,因此這個上書時間得把握恰當,不能早了,不然沒有功效;也不能遲,不然首議功勞就飛了!歷史上讓曹太後撤簾的首要功臣是韓琦與歐陽修,特別是韓琦,在太後還是口頭說撤簾卻還沒有定下主意時,他竟然直接在朝堂上喝令侍從,說太後撤簾,讓人把垂簾給撤掉,硬生生把朝政還給了宋英宗。這可是膽大包天之舉,不過卻也贏得了宋英宗的信任,終其一朝,縱使韓琦被彈劾多次,依然在宰相位置上雷打不動。沈歡也不要司馬光像韓琦一樣,這種事司馬光也做不出來,現在以他的地位,也沒資格做,只要第一時間上還政奏章即可,搶先做這個倡議之人!

    司馬光思慮一下道︰“當日見官家,已不復當日病癥,只是身體還有些虛弱而已,不過經過這些日子修養,估計更是好轉了吧!”

    “那請老師半個月之後上奏章吧!”沈歡不知道自己的到來會不會改變一些事情,像王安石,本來在去年十月左右就該回江寧了,卻拖到今年才動身,想來一些細節總會與歷史有所出入了。考慮一番後,決定把上奏章之事放在二月,就是還按照歷史一樣發展,也不至早了許久。

    司馬光嘆道︰“如此行事,也不知是對是錯。”

    沈歡正色道︰“老師,官家才是大宋真命天子,你忠心為主,不正是合乎其宜之事麼!”

    司馬光點點頭,沒有說話。

    沈歡見司馬光同意,心里暗喜,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想起一事來,覺得該提醒對方,不由說道︰“老師,其實親政只是小事而已,官家親政之後如何行事,才是關鍵。”

    “哦?”司馬光開始驚奇了,看沈歡的架勢,這個徒弟有一步步為他謀劃的趨勢。

    “老師覺得官家事親為人怎樣?”

    “至孝。”司馬光不假思索地道。

    “這才是問題關鍵,老師,官家還有親身父親的!”

    “你是說……”司馬光聰明之至,沈歡才說開頭,他便想到了結果,“官家會行追封濮安懿王之舉?”

    沈歡點點頭,肯定會追封的,因為這是英宗一朝鬧得最厲害的事了,仁宗無子,把濮王之子英宗要過來繼養,這皇帝是個孝順之人,自己做皇帝了,想給自己的生身父親一個名份。于是,長達十八個月大宋最離譜的黨爭開始了!這個苗頭還是極具政治遠見的司馬光在英宗一親政就看出來的。此時沈歡無恥地把人家的遠見給拿了過來,而且原來主人就站在他面前!

    “倒也有可能!”司馬光點點頭繼續說道,“不過真要名份,追封一個就是了!”

    “就怕引起爭論!”沈歡隱晦地提起,“若是形成黨爭就麻煩了!”

    司馬光搖頭道︰“子賢過憂了,可以想見,若官家親政,追封之舉應該會有的,不過若說黨爭,太過矣。君子群而不黨,如今朝庭,君子居多,當不至于是!”

    “老師……”

    “子賢,此事不必過憂!今日有閑,與老夫再討論一下修史之事吧,老夫覺得上次你提到的那個宗旨很有可為……”

    沈歡很無奈地被一說起治史來就滔滔不絕的司馬光拉到一邊,討論起治史理論來。他真的很想和司馬光再提一下這個追封之事,他認為司馬光過于樂觀,太相信別人的操守了。至于黨爭,沈歡覺得若是要來,止也止不住,可關鍵他得確保司馬光的地位呀,歷史上這次濮王之議以宋英宗、韓琦等人為首的一派贏了,失敗一方很多被貶到地方去,而司馬光就是站在他們對面的。沈歡急得要死,當時司馬光還是宰相反對派的第一提議者,其他反對者就是以他的理論為根據的,雖然事後沒有貶謫司馬光,但勝利後的皇帝對他如何不爽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司馬光死腦筋,一時多說也沒用,只能期待到時再幫他補救了!沈歡現在已經開始有做救火隊員的準備了。

    日子轉瞬即過。大宋治平元年二月初二,是一個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的日子。因為這一天,世界第一台鉛活字印刷機成功問世!

    “成功了,沈兄弟,我們成功了!”這是周季上門找沈歡時的第一句話,之後拉著他就猛地飛奔印刷作坊。

    “成功了,沈公子,真的成功了!”曹老大一臉激動地指著印刷機說道,臉通紅像要滴血一般,身體不能自制地顫抖著。

    “真的成功了!”沈歡喃喃地說道,撫摩著眼前的印刷機,近一個月的努力,終于把這該死的機器給鼓搗出來了。是個大家伙,長七尺多,寬六尺,高也有四尺左右,一個金屬機械,有鐵的骨架,也有鉛的合板。

    這是一場革命,文明的變革,沈歡沒有理由不清楚這台印刷機對古代的意義,特別是盛行文治的大宋,它的問世,將使這個文化居古代中國之冠的時代更加沸騰!有了它,沈歡就有了變革這個時代的最有力武器!

    “蒼天在上,最激動人心的時代就要來臨了!”沈歡摩挲著這台有著冰冷之感的金屬機械,激動不已,熱淚快要止不住地流出來。

    沒有電力,也沒有蒸汽機,全靠手工操作,不過這個應該比十五世紀古登堡發明的那個印刷機要先進得多,畢竟很多方面都經過沈歡這個後世人改造過了。少了雕版的那個刻板階段,全用活字,速度簡直是幾百上千倍,省卻無數材料,成本便也呈幾何數下降。

    “曹老大,現在就動手,沈某要看看一天下來從排版到裝訂成冊能印刷多少本。”沈歡打算一試印刷機的功效。

    “好叻!”曹老大也躍躍欲試。

    《論語》是試驗的首選。若用雕版,一部《論語》,從慢慢刻板,到一張張印刷,沒有半年時間下來絕對難以完成,價格也不菲,質量差的也需幾百文錢,若質量精裝,上一貫錢也不是希奇,非平常人可以買得起。

    曹老大帶出來的工匠也有幾個識字的,雖然說要他們作文章很困難,不過若是按字排對,還能順利完成,曹老大帶頭,只花了一個時辰即排好幾版,吩咐工匠繼續排下面的版本,他又吆喝一聲,開始啟動機器,準備好紙張墨油,開始了令人激動人心的印刷。

    “砰砰砰!”金屬板塊踫撞的聲音是大了點,不過那“唰唰唰”紙張出來的聲音像天籟一般,敲在眾人的心頭,令人又激動又緊張……

    “很好很好,哈哈!”沈歡得意地大笑,他一整天都呆在印刷作坊,觀看了全過程,拿著油香濃郁的新版《論語》,激動得更是難以抑制,雖然紙張清潔度比不上後世印刷,甚至比一些精良的雕版還有所不如,不過這不是問題,隨著技術的改進,應該能有所提升。關鍵是速度,一天下來,竟然能印刷完成兩百本《論語》!而且還算上排版時間,加上第一次使用機器,未能熟練的緣故,隨著時間的推進,速度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奇跡,奇跡!”曹老大一個大老粗熱淚盈眶,又哭又笑,之後在沈歡身前跪了下去,“沈公子,受小老兒一拜!”

    沈歡嚇了一跳,拉他起來︰“曹老大,你這是做什麼!”

    曹老大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哆嗦著嘴唇︰“沈公子,這是為天下之人跪的,你一定要受!以前印刷一部《論語》前後需半年才成,可你這機器一出,一個月下來就能印上萬冊!這只是一台機器而已呀,一台……而且成本不過三十文,三十文呀……從此,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能買得起書了。沈公子,天下之人,後世諸人,都將銘記你的功德!”

    沈歡沉默了,緊緊地扶著曹老大,也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周季才嚷道︰“沈兄弟,機器鼓搗出來了,看來很不錯,你說的事是不是該進行,為兄迫不及待地要做富翁了!”

    沈歡沉吟一下,道︰“不能急,還要等一個人出現才行。”

    “誰?”

    “你我都認識的,淮陽郡王趙仲針!”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20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保險
    沈歡打算把未來的神宗皇帝給綁上自己的戰車。印刷機鼓搗出來了,他打算開一家類似後世出版社的機構,專門從事出版印刷工作,為大宋文化繁華做出一些貢獻。而這家機構肯定是私人產業,印刷機是一個利器,如何使用他心里自有一番計較,絕對不能由朝廷機構來掌控。另外,世上最賺錢的方式當然是壟斷,五年,是他給自己的期限。五年內,印刷技術都得由自己壟斷掌握,不能外泄。

    既是私人產業,本來他不想沾手這些商賈之事,畢竟已有教訓,不過若由周季一家掌控,既不安全又不保險。他需要這個印刷機構隨著自己的指揮棒轉向,因此,只能像後世企業一樣,做它的最大股東。當然,這個最大股東不能是他自己的名義。沈歡研究宋史時,雖然清楚宋代很重視商業,環境也比較寬松,更是允許他們的子弟步入仕途,但是那只是少數而已,也只允許他們的後輩,本身是商賈又做官的,還真不多見。因此,他需要一個別人的名義來打掩護,這個人無疑就是他的母親了。沈氏不善經營,也不管這些瑣事,以她名義做老板,其實管事的還是沈歡,聰明的人當然能一眼看出這個內幕,不過看出是看出了,名義上別人還是說不了什麼的。

    這個時代的工商業發展到了一個拐點,如何走向,是一個歷史分岔,沈歡希望能憑自己的眼光見識來引導它朝往一個正確的方向。那麼,他就要深入這潭水,以強大的力量扭轉他的趨勢。他打算今後要是商業方面的產業,都以他母親的名義出現,而他另一個身份當然是步入仕途,以此為掩護或者保護,盡最大的力量發展事業!

    這個印刷產業也一樣,他與周季商定自己一家要佔四成分額,以保證能掌控他的發展,而周家則佔三成份額,至于另外三成,沈歡打算讓給趙仲針,也就是未來的大宋天子。

    “子賢,若是為了一層保障,可以把這三成份額讓給朝廷大員嘛!雖然官員沒有經商,不過不少人都有很大產業,名義上都是他們親戚或者管家的,其實大家都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要給這個淮陽郡王呢?”周季很不解地問。

    沈歡解釋道︰“因為他是皇長子,勤奮好學,道德無差,你說官家百年之後,這個天下將由誰繼承?”

    “可是官家如今登基才不過一年,淮陽郡王能不能在諸皇子里勝出還是未知數,這個是不是太冒險了?”

    沈歡苦笑,當然不能說他通曉未來,宋英宗在位只有四年而已,他短命而亡的事更不能宣諸于口,禍從口出的道理沈歡還是了解的,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雲飛兄,官家多病,想必你也听說了,我們如今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多一層保障而已。你也知道,我們這個印刷機是多麼暴利的東西,若沒有一個地位崇高之人來做保障,別人眼紅了給我們下絆子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周季點頭道︰“好吧,這個你做主,為兄知道你算計無雙,做事總有你的道理!”

    “雲飛兄,放心吧,這個買賣我們穩賺不賠!”沈歡拍拍他的肩膀,若把未來的皇帝拉上戰車,那才是一本萬利之事!

    周季又問︰“既然決定與這個郡王合作,我們怎麼聯系他?為兄已經迫不及待地要發大財了,哈哈!他依然隱瞞著身份,我等總不能親自上門拜訪他吧?”

    “放心,小弟自有辦法!”沈歡古怪一笑。

    在沈歡的謀劃中,汴京的歌妓士子間又開始傳唱他的新詞《青玉案》,“那人卻在,***闌珊處”又一次成為文人們的談資,而沈歡沈子賢的詞名又上了一個台階,大家已經傳言他是天生才俊了,著作不多,卻無一不是精品,令人欽佩。

    “子賢兄,很久不見了!你學識又精進一層,真令人羨慕!”在沈歡不懷好意的嘿嘿直笑中,依然不知道身份已經泄露的趙仲針終于尋上門來。一個多月未見,如今重逢,還真令他喜不自勝,功業繁忙的他今天就是沖著那首《青玉案》而來。

    “哪里哪里!”沈歡虛偽得直笑,“趙兄過獎了,小弟依然是老樣子而已!”

    趙仲針道︰“這話小弟就不愛听了,听聞你拜得司馬君實為師,此君學識無雙,子賢兄想必得益匪淺吧?”

    “哦?連你也知道小弟拜君實先生為師了?”

    趙仲針道︰“君實先生名望朝野皆知,他收了個文名震京城的沈子賢做門生,若有心打听,誰不知道呢?”

    沈歡竊喜,看來拜司馬光為師這步棋走對了,趙仲針是皇室子弟,都听聞此事,其他人想必更不用說,看來自己的名頭在朝廷也小有名氣了,這是好兆頭呀!

    “不知趙兄今日過來又有何事?”沈歡嘻嘻問道,臉上一點羞愧的神色都沒有,明明是自己用《青玉案》做引子,把勤學好問的未來皇帝給勾引過來準備商談合作事宜,如今說得挺無辜,听來讓人以為是趙仲針打擾了他,還需向他賠罪似的。

    趙仲針本來想說討論學識,轉眼看到書房里的字墨,想起答應妹妹索要沈子賢墨寶的承諾,眼珠一轉,呵呵笑道︰“今日前來,是要麻煩子賢一事,還請子賢答應。”

    沈歡听了大喜,能賣未來皇帝一個人情,簡直是天底下最美的事了,很干脆地道︰“趙兄開口,小弟怎敢拒絕!說吧,什麼事?”

    趙仲針開心笑道︰“如此就謝過了!與沈兄交往多時,家里書房還沒收藏沈兄墨寶呢!沈兄大名在外,還請寫下一兩副贈給小弟,讓小弟回家也好炫耀一番。”

    “沒問題!”

    “那就請沈兄寫下《水調歌頭》與《青玉案》如何?”

    “趙兄稍等,小弟這就寫給你!”沈歡用前所未有的干脆答應下來,說干就干,在書房里攤開紙張,提起筆來,刷刷就開寫起來,完畢待墨跡干涸之後卷起來遞給趙仲針,動作無比麻利利索。

    趙仲針愣著接過字幅,驚奇不已,之前交往,沈歡待他不溫不火,要他吐露學識比炸油還要艱難,今天竟然如此爽利,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呀,蠕蠕地問︰“沈兄,你今天盛情,令小弟受寵若驚呀!”

    沈歡差點要賞對方一巴掌,你以為他真這樣爽快?他屬于牙膏型之人,為人做事總有所保留,需要用力擠才能擠出一些東西來,今天厚待趙仲針,存了拍這個未來皇帝馬屁的心思,也希望能讓對方心生好感,一下子談妥印刷合作之事。

    “趙兄這話就令小弟傷心了!你我相交一場,小弟待你如何,你心里還不清楚?不要忘了,小弟的《數學總則》一書還在你手上呢!”

    “那是那是!”趙仲針現在還年輕,比較重感情,聞言有點羞愧,連忙點頭,歡喜地收起墨寶,“那小弟就多謝沈兄了!”

    沈歡奇道︰“看趙兄如此喜歡模樣,難不成掛在書房是假,而是要送給心上人?”

    趙仲針不好意思地道︰“雖然不是心上人,不過也是女子,她喜歡沈兄詞作,小弟與你相熟,索來送予她,她一定開心極了。”

    “才子配佳人,自古亦然。”沈歡點頭不已,反正今天日要討對方開心,不如再下點猛藥,“既是送予女子,這兩首詞已都在外傳開,總不夠誠心,要不這樣,趙兄,小弟再為你寫一首適合女子的新詞,如何?”

    趙仲針喜歡得無法思考是否有陷阱了,忙道︰“那真是太好了,沈兄高義,小弟今後必有厚報!”

    “趙兄說的哪里話,你們相交,總是緣分,難得得很呀!”沈歡嘴上客氣,心里卻嘿嘿直笑,他就是要這樣令對方感動。他讀《宋史》時,發現宋神宗這個皇帝很有意思,他志氣很高,一心要做比肩漢武唐宗的皇帝,節衣縮食,勤奮執政,不好奢華,不事宮游,統統都是有為之主的舉措。但是,他執政的手法並不可取,相反,還糟糕得很。究其原因,是他太重感情了!

    重感情,若是平常人,還是優良品質,可在一個帝王身上,那可能就是禍害了。登基後的他對待那些東宮侍臣好的不得了,因為他們在他做太子時給過很多幫助。之後他信任王安石,令他執政,一切任他施為,別人一說王安石的壞話,他就發怒貶謫,連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都難逃厄運;王安石一鬧性子,他又郁悶不樂,一直做到對方滿意才罷休。帝王心術,在他身上很難找得著,本來一個皇帝,最看重的便是“平衡”兩字,有為之主是不肯讓某個大臣或者某個黨派一家獨大的,但他一信任王安石,就全部感情都投入了進去,不單把反對王安石的臣子給貶走,竟然還允許王安石鼓搗出那個什麼“制置三司條例司”,把其他朝廷機構的權力都掏空,儼然就是一個小朝廷的模樣!可以說,在做皇帝的心術上,他比宋仁宗差得多,宋仁宗一朝,名臣賢臣很多,奸臣也不少,但都在他的平衡之內,以此穩做四十年皇帝,簡直神奇得緊!若是其他朝代,王安石的做法其實死幾次都足夠了,但終其一生,都在神宗皇帝的保護下安穩度過。

    沈歡現在就是趁對方沒登基時多做感情投資,為以後打好基礎。既是給女子的詞,當然要寫得委婉清麗,這也難不倒沈歡,易安居士的不少名作都在他腦袋里呢!仔細搜索,還是覺得那首《一剪梅》符合情境。不假思索“唰唰唰”又剽竊完一首詞作,遞給趙仲針。

    趙仲針本來還在為對方填詞速度驚奇,心里暗贊果然不愧是名震京城的詞人,才思敏捷如涌泉,令人歆羨,待讀到“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時,就真正震撼了,一腔郁悶無語向東流。人比人,氣死人!

    “子賢,小弟服了,真的服了!”趙仲針哀嘆一聲,“有你沈子賢在世,別人都不用再填詞!小弟想不到你連清麗如女子的詞都能寫得出來,而且還寫得那麼好!真的沒話說了!”

    “滿意就好!”沈歡心頭嘿嘿直笑。

    “當然滿意!”趙仲針把新詞折疊好,妥善收藏。

    沈歡看瑣事辦完,該是正戲上場了,咳嗽一兩聲,道︰“趙兄,看你著裝,家境想必殷實富貴吧!小弟最近鼓搗出了一個東西,雲飛兄那邊準備用來經營買賣,絕對是一本萬利之事,不知你是否想合作。無須你出面,只要派個人過來幫忙打理就可,每季以所佔份額分紅!”

    “做買賣?這個不好吧?”趙仲針為難地道。

    “也不算什麼買賣了,就是印刷而已,與教化有關的東西!”沈歡偷換了個概念,趙仲針身為皇室子弟,學的就是禮儀,善的就是教化,期望以此來打動對方,“又不用你出面,所有經營事宜,俱由雲飛兄來負責。”

    趙仲針心中一動,剛過完年的他已經十六歲了,自去年開府冊第之後,諾大一個王府家業,就需他用心打點。雖然有專門之士來幫忙做這些,不過總算有所涉及了,加上這些日子鑽研《數學總則》,對數據更敏感,王府不少計算方面之事他都打探清楚。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做上王爺要經營一個大王府產業,他當然也希望府里錢財充實。對沈歡的神奇他早已了解,若真有對方所說之物,合作也不是壞事,至多派個善于經營之人過來打點即可,自己萬萬不能出面的。

    “印刷?”趙仲針皺了一下眉頭,“這東西好像不好弄呀!”

    沈歡見他動心,不敢表現得太過激動,笑道︰“當然與之前雕版印刷不一樣,小弟的活字印刷,一部《論語》,從排版到制訂,一日就能成書幾百上千本!”

    “什麼?”趙仲針皇室子弟,卻也了解雕版印刷的速度,聞言驚奇不已,“真有這事物麼?”

    耳听為虛,眼見為實。沈歡這次沒有多說,帶著趙仲針出門,經過春風酒樓一詢問,周季忙活去了,估計在印刷作坊,拉著對方轉向印刷作坊,又見著一臉激動的周季。沈歡令人又重復了上次的操作,示範給趙仲針觀看。一切激動場面又如前一次上演。

    “子賢兄,這簡直是神奇的東西!你應該進獻給朝廷!”趙仲針建議說道。

    沈歡道︰“進獻朝廷,也不過是用來印些書籍而已。再說了,小弟還打算用它來干一番事業呢!”

    “這個……”趙仲針有點猶豫了,目光閃爍,最後咬咬牙,“好吧,子賢兄,這合作一事,算小弟一份。不過小弟是不打算出面的,不方便,只派個人來與雲飛兄打交道就行!”

    “那要快點,周某現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有點迫不及待了!”周季哈哈笑道。

    沈歡把份額分配之事道出,大家都一致同意,這影響後世的事業就在這個小作坊里商定完畢。

    “這里看來是太小了點,不利于以後發展,小弟有一處房產,寬暢得很,可以用來做作坊。另外,小弟也可以派點人手過來保證此物不至于外泄!”趙仲針考慮一下沉聲說道,有著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沈歡當然同意,有王府力量做保障,今後行事也方便得多!

    三人又回到沈歡的書房,沈歡轉頭一想,如今有未來皇帝做保障,倒也有了一份保險,當然,這只是對商業方面來說,另外還得讓自己的政治也有一層保險才成,拿出紙筆,攤到趙仲針身前,道︰“趙兄,這個印刷作坊也需有個響亮的名號才成,就由你親自提筆吧!就叫‘新華書館’如何?”

    “新華書館?”趙仲針又驚又喜,“真讓小弟題字?”

    “當仁不讓也!”沈歡鼓勵說道。

    趙仲針沒想到對方請自己題字,有點興奮,不再推辭,提筆開寫起來。

    周季把沈歡拉到一邊,輕聲道︰“子賢,需要這般小心麼?”

    “要的要的!”沈歡大點其頭,出版社之類的機構,那是涉及文化言論的,若不是他身無功名,人微言輕,他還想鼓搗出個“出版條例”呢!限制是有限制,不過總比犯禁要好呀!在現代,若說了不該說的話,一個出版機構至多也不過罰款或者倒閉;在古代,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套你一個“大不敬”之罪,關你幾十年那是好事,若是動輒流放幾千里做苦力,幸運的話還能活命;最慘莫過于殺頭了,而且還是全家死光光那種!

    “謹慎才是王道!”這是沈歡給自己的準則。

    “好了!”趙仲針在沈歡的指點下,連自己的大名都給題到“新華書館”四個大字的下邊,還標以年月日,只差沒有蓋以大章做標志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25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二月
    趙仲針從沈歡家里出來,一路往王府趕去,腳步輕盈,神態欣喜,心情也激動,一想到沈歡這個大才子請他題字,就忍不住地喜悅,大有自豪得意之感;另外就是感覺到了那個印刷機的功效,沈歡與他算了一筆帳,印刷作坊若擴大規模,銷售遍天下之後,以他三成的份額,五年之後至少有三五十萬貫的贏利,而他只是出了個地方與一些人力而已!

    人逢喜事精神爽,憑白得了偌大一筆款子,也沒有理由不高興興奮。不夠半個時辰,就趕到了皇城,進了那座高大的淮陽郡王府。心里卻在為向沈歡隱瞞身份而感到抱歉。才進府第,就听到下人來報他的妹妹寶安公主駕臨,已在書房等待。

    淮陽郡王的書房很大,汗牛充棟,藏書甚豐,滿滿一大屋子,成千上萬冊堆在一起,一進房子,墨香撲鼻,紙味縈繞,還燃著名貴清淡的檀香,余煙裊裊,朦朧唯美。

    他甫進書房,就看見寶安公主嬌小的身子俯在書桌邊,提著毫筆,認真謄寫,神情專注得令人感慨心疼,她今天穿著一身杏黃長衫,既不亮眼又不失風韻,大有皇室貴氣,姿態雅致,比大家閨秀還要嫻靜。

    “寶安,你來了!”趙仲針不無開心地叫道。

    “皇兄!”寶安公主听到聲音,連忙站起來行了一禮。

    趙仲針拉她重新坐下,忍不住炫耀地道︰“寶安,你猜為兄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寶安公主眨著精神有力的眼楮,渾圓漂亮的眼珠很是靈動,又驚又喜地問︰“難不成皇兄幫小妹把沈歡沈士子的墨寶帶回來了?”

    趙仲針大是泄氣︰“怎麼都瞞不住你的?一點意思也沒有!”

    寶安公主好笑地道︰“小妹听人回報說皇兄到外面去了,就在想估計是見那個沈歡去了吧,而皇兄對小妹好得沒話說,肯定會幫小妹索要墨寶。是不是,皇兄?”

    趙仲針見她急噪的表情,不由好笑,故作嚴肅地道︰“墨寶呢……是要了那麼幾副,不過呢,寶安你也看到了,為兄這個書房也沒有掛沈歡的墨寶,你看是不是先讓為兄……”

    “不嘛!”寶安公主難得撒嬌,小女人的姿態頗具殺傷力,“皇兄,這都是人家的!你要掛下次再要好不好?人家還想拿去向那些公主郡主炫耀呢!你是人家親大哥,這個忙都不幫?”

    趙仲針又驚又奇,他這個妹妹自小嫻靜,姿態安詳,雅致有度,難得一見她有失禮之處,隨著年齡漸大,更不見小兒姿態,如今算是難得一見,不禁嘀咕這個沈子賢的詩詞真有這般功效,連自己的小妹也禁不住誘惑?

    “喲!寶安,這才對嘛,整天像個小大人,多累呀,這才像為兄的小妹!”趙仲針取笑不已。

    寶安公主白皙如雪的臉蛋浮起一絲紅暈,恰似一抹胭脂之色,點綴在嬌嫩的肌膚上,令人油然浮現陽春白雪之感,有點難為情,不依嗔道︰“壽康說的一點都沒錯,皇兄就愛欺負人!什麼叫小大人,人家本來就長大了,今年都十五了,就比你小一歲而已!”

    “好好,長大了,該讓母後給你找個好婆家了!”

    寶安公主哼道︰“皇兄再這樣取笑,寶安可真要走了!”

    趙仲針連忙止住了笑,從懷里掏出兩卷字幅,遞給寶安公主,道︰“這是你想要的《水調歌頭》,另外還有新近寫就的《青玉案》。”

    寶安公主驚喜不已,興奮的小臉有點通紅,笑得眼楮如月牙一般,道︰“連《青玉案》都有?皇兄,你真是太好了!”說完不理趙仲針的反應,把字幅一把奪過去,鋪在桌上就品味起來,待看到“沈歡”落款,滿意極了,看了一遍之後又連忙卷好,藏在飄逸的長袖里,“我可得藏好,不然壽康拿去玩就糟蹋了!”

    “怎樣,還滿意吧?”趙仲針不無邀功之意。

    寶安公主忙不迭點頭︰“滿意,滿意!皇兄是這個天下最好的大哥了!”

    趙仲針古怪一笑,誘惑地道︰“那想不想還要這個沈子賢的字呀,最新之詞呢!剛剛寫就的!”

    “新詞?”寶安公主愣了一下,眼楮像會說話一般,盡是疑惑之色,之後才反應過來,拉起趙仲針的衣袖,搖擺幾下,臉上是全是懇求之態,“皇兄,沈士子詞名震京城,雖然詞作不多,不過現在大家都說他將直追柳三變了!你有他的新詞?這可是不得了之事!快,給人家看看!”

    趙仲針笑著搖搖頭,他這個妹妹自小愛好讀書,喜歡收集文人士子詩文名作,又好筆札,勤奮程度實在冠蓋皇室諸子,若不是礙于女兒身,估計也是一個狀元之才,想想頗令人感慨惋惜。這次不敢怠慢,從懷里又掏出沈歡剽竊的新詞,塞到寶安公主手中,呵呵笑道︰“這是沈子賢听到為兄要送人墨寶,特意填的,寫的是女子呢,送給你再合適不過!”

    寶安公主以最快的速度拿了過去,本想直接收在袖里回去再看,最後還是忍不住一睹為快的誘惑,仔細小心地展開,細細地念了起來,趙仲針之前看詞中之句不無名句,可以傳唱,因而贊嘆;她身為女兒身,感情細膩,多愁善感,念及“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柔情百轉,以身相代,不禁悲從中來;再到最後一句“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心里咯 一聲,像是陷入了詞人筆觸感情之中,不可自拔,豆大的淚珠簌簌地滴在桌上。

    趙仲針見狀大驚失色︰“寶安,你怎麼了?”

    寶安公主這才驚醒過來,抹了一把淚珠,嗚咽說道︰“人家被這首詞感動了嘛!這是我僅見的最富深情的兩首詞作之一。”

    趙仲針哭笑不得︰“這個沈子賢,沒事亂發什麼感情之語嘛,累得本王小妹都哭了!”

    “胡說!”寶安公主不依地說道,“人家這是筆力深厚,非我等可比。不愧是號稱直追柳三變之人,如今只見一詩一文三詞,無一不是精品,以此而論,比柳三變還要強點。這首《一剪梅》,入情之深,與柳三變‘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不相上下。唉,吾生也晚,不及見柳君風采,今有沈君繼之,不亦幸乎!皇兄,你讓我見識一下這個沈子賢好不好?”

    趙仲針聞言為難︰“這不好吧……你都十五了,對方又是一個男子,都得避諱。”

    寶安公主道︰“人家就是佩服他,想見一見而已嘛!”

    “這個……”趙仲針只能另找托詞了,“看看再說,有機會讓介紹給你認識好不好?若在王府,你以公主身份見見也無妨。”

    “那要到什麼時候?”

    “還不確定,為兄與他相交,到現在都還隱瞞著身份。”

    “那皇兄打算何時表露身份?”寶安公主有點急切。

    趙仲針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晌午的天氣,更見晴朗了,不禁說道︰“應該快了!”

    寶安公主暗嘆一口氣,雙方沉默。

    日子過得飛快,沈歡當然還不清楚就因為他的一首新詞在日後會惹出不小的風波來。到二月下旬的時候,沈歡的幾個動作,又令開封城熱鬧起來。這次朝野都震動了一番︰

    治平元年二月二十五,早朝之上,皇太後依然听政于簾後,大宋官家趙曙病情有所好轉,同坐于龍座之上,曹太後听政差不多一年,日有威望,朝臣俱服,所備奏章,皆上太後,由宰相輔助裁決。

    待大臣處理完政務之後,諫院司馬光以天章閣侍制身份當堂上了一本震動朝臣的《請太後還政奏》!奏章里贊嘆了皇太後盛德,說她“鳳乘天威,垂簾听政,悉事有度,朝野俱贊,無愧仁宗帝後”,一大通贊美之後筆峰一轉,說“當今陛下,登基之初,龍體不豫,暫予政于太後,如今陛下康安,漸有帝望,因此臣下懇求太後以天下為念,承祖宗法度,全仁宗遺願,還政于陛下!陛下當克己無私,親政治民,成一代有為之君”!

    奏章一出,整個朝堂都靜了下來,不管是太後還是皇帝或者諸位大臣,全都肅靜,一時反應不過來。官家生病期間,曹太後處理朝政,公平無私,臣子俱服,如今官家雖然漸漸痊愈,不過大家依然習慣了曹太後听政處理,誰都沒有還政親政之議。沒想到司馬光倒是首先跳出來,不由都驚奇地看著他。司馬光挺著身體,看看臉色正常坐在龍椅上的官家,暗自點點頭,心里沒有絲毫愧疚與得意之感,只覺自己不過是為了大宋傳統著想而已,並沒有私欲。

    朝堂里各人的心思都復雜起來,首先是一幫大臣,有贊同的,也有反對的,贊同的當然是抱著不能讓曹太後像當年劉太後把持朝政十數年的心思,反對的老成謀國或者別有心思,說太後威望卓著,老成穩重,官家身體尚未痊愈,還請太後繼續听政。當然,臣子里最有威望的當然是宰相韓琦與樞密使富弼,他們宦海沉浮,數十年功力倒也不是白練,默不作聲,只是暗暗驚奇司馬光怎麼會有如此出人意料之舉,本來這親政還政之議,由他們來開口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至于曹太後,面無表情,也在暗自揣度這個一向老實的司馬光此舉何意。倒是官家趙曙有點沉不住氣了,臉色通紅,手指頭微微顫抖,看著司馬光一臉忠心耿直的模樣,不禁緊緊盯著他看,像是要看出什麼來。

    當然,司馬光上的是請太後還政,曹太後也不好一句話不說,打了個太極,問諸位大臣有何建議,朝堂上亂成一團。最後又問宰相大臣,韓琦沒有辦法,看看皇帝,又看看諸多大臣,最後一咬牙,說滋事體大,不能一時決定,需政事堂與各省再議。

    再議。這也是官家趙曙的意思。他也清楚不能一口吃能胖子,此事確實事關重大,有人開第一炮就已經很不錯,若想一戰而定,倒也過于理想了。司馬光倒沒有什麼強烈措施,只說他作為大宋臣子,所上奏章,無一不是秉著臣子忠心根據形式而論罷了。接著朝堂散了又開,議論了好幾天,一直到月底都沒有結果,眼看三月就要到來。

    不過在二月二十八那天,開封城繁華地段一家名叫“新華書館”的書市開業,所賣之書,有《論語》、《孟子》、《易經》等書,滿滿一個閣樓,數千上萬本,本來經營書市倒也沒有什麼希奇,開封作為首都,經濟文化繁榮,印書作坊也不少。不過怪就怪在它的價格,每本書只售價一百文錢!

    一百文!這對于大宋文人士子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之事,以前雕版書價,低者幾百文,質量上乘則需賣到一貫以上。大宋天下富庶,一百文對平常大眾來說,倒也消費得起。奇怪歸奇怪,此店之書一出,價格便宜經過眾人的宣傳,買書之人蜂擁而來。看質量都不錯,不少人買的都不止一本,感覺物有所值。短短三天時間,八千多本書全部售罄,書架一掃而空,最後只能以無貨告停,讓大家半個月之後再來。惹不少人有怨語。

    這兩件事沈歡都摻和其中,像司馬光的奏章,根本就是沈歡代筆的!司馬光對于此事把握不大,又有點嘩眾取寵之意,還有點猶豫,最後沈歡怕失去先機,只能硬著頭皮幫他寫了一個奏章,經他首肯潤筆,才成就了那本奏章。

    至于這賣書一事,完全是他的手筆。沈歡吩咐新華書館馬不停蹄印刷儒家經典,二十天下來就印了八千本,打算先收回第一筆資金再擴大規模。準備印刷與銷售一條龍服務更有助于壟斷,便讓周季以“新華書館”名義開了一家店,自己銷售自己印刷的書。開業兩三天,即讓有周季在文人士子中做廣告了,以宣傳攻勢獲取市場。此舉果然有效,以其低廉的價格,三天就賣完所印之書,不能不讓他感嘆,這種速度,在後世也算暢銷了!以他對技術的壟斷,別人就是想盜版也困難。書就在這里,若你能把價格控制在一百文以內,你就是盜版我也沒話說。

    平常書市,質量差的動輒都要五百文以上,沈歡就是把價格調到三百文,估計買的人也不少,不過還是有點高,引不起轟動,干脆以一百文為價;當然,太低了也不行,若一時間低到幾十文,那估計就容易造成禍患了,畢竟開封城做印刷生意的人也不在少數。第一筆資金回籠之後,沈歡在趙仲針所派之人的幫助下,擴大生產規模,又制造了一台印刷機,多招十幾個工匠。規模也不能無限制擴大,畢竟市場份額有限,如今以開封為基點,兩台機器,日印一千,一個月下來有兩三萬的數量,也足以應付。若規模過大也難控制,技術泄露則非好事。

    “子賢,這書造價真的只有二十文而已?”二月的最後一天,司馬光拎著一本厚達百頁的《論語》,一臉疑惑地問沈歡。

    沈歡把事情真相的一大部分說給司馬光知道,比如這個印刷機之事,功效吹噓得厲害,至于合作做生意,則隱瞞下來,只說是好友周季所經營,別人就是查也查不到什麼,畢竟用的是他母親的名義,再說合作者里有當朝皇長子所派之人,誰又敢多說什麼,畢竟此人今後可能是皇太子,甚至未來皇帝!

    “老師,是的,確實很便宜。”

    司馬光有點不高興了,道︰“子賢,如此利器,有助于教化,你應該進獻給朝廷!”

    沈歡解釋道︰“老師,由朝廷控制,也不過是給皇家印刷一些書籍罷了。若由人經營,所得暴利月過數千貫,朝廷收以稅收也有數百貫,一年下來就幾千貫,這不就能充實國庫了嗎?現今朝廷用度緊張,如此之高正當收入,也算難得了!另外,作坊規模擴大,足能容納無田無地之人百名,算上他們的家庭,這里就能為我大宋朝解決數百人的吃用問題,另外還有那些經營書局之人,以後這個作坊印書多了,肯定得讓這些人幫忙銷售,如此一來又養活幾百人。開封城單一個印刷作坊就能解決一至兩千人的吃用問題,這不比朝廷招收流民入廂軍拿俸祿要好嗎?既能收稅,又能憑白解決無業之人問題,豈不是大善?而且,這只是開封城景況而已,若在大宋天下大城里開上十幾家分店,賦稅加起來一年幾萬貫,所養之人更是過萬!老師,這應該要比獻給朝廷好上幾分吧?”

    司馬光一愣,沈歡這種後世經濟產業鏈所產生的附加業務,還真令他感到刺激,沒想到一個小小作坊,真要算起來,還有這般作用!他隱隱感到一些亮光,腦子卻還模糊著,不能一力貫通。

    *************

    本來不想多說的,不過真不得不說明一下了。算是一個注吧︰歷史上宋英宗是治平元年五月親政的,病了整整一年。這里有所提前,一切都是為了小說趣味而已。再次聲明,書中一些歷史時間人物都做了挪移,全是為了小說情節服務。有些朋友連時間都要苛求,就真的那個啥了,歷史架空,本來就是為了改變歷史的。如果真要追究這個,還不如捧本歷史書來看呢!書生身旁有幾個歷史資料,不至于連時間都搞混了,很多都是故意的,像王安石的女兒,歷史很難查到她的名字,年齡也困難,不過應該比書中這個要小許多,現在也提前讓她上場了,就是那些公主們,也“大”了幾歲,這不都是為了趣味性麼。只有歷史事件還發生,主角參與其中,應該就足夠了。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30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出書
    “老師?如今朝廷上是怎麼一番形勢了?”沈歡自認剛才只是一番普通的計算而已,也不在意,不由問起朝堂之事來。

    司馬光聞言有點苦惱︰“底下臣子們依然在爭論,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老夫就奇怪了,官家是大宋天子,又已然痊愈,親政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怎麼還有人反對!”

    沈歡道︰“老師,太史公也雲‘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太後畢竟听政一年,提拔了不少人,也貶謫了不少人,其中利害關系不少,也難怪他們這樣。”

    司馬光變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們竟然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是臣子本份麼!不行,老夫還要上奏章,直到官家親政為止!”

    沈歡苦笑,司馬光就是耿直得可愛,之前還因為怕嘩眾取寵,猶豫著要不要上奏章,如今看到別人怠慢君主,倒又主動利索起來。

    “老師,何必令太後覺得你在咄咄逼人呢?”沈歡勸解說道,“反正如今親政議題已經在朝堂上提出,倒也不至于會偃旗息鼓,鬧了幾天,估計太後與官家已都坐不住,應該快有結果了!另外還有韓相公,想必也該有行動了吧!”

    司馬光默然,之後苦笑道︰“罷了罷了,老夫只是個諫官,此事非政事堂解決不可,倒也不必摻合進去,如你所言,也該有個結果了!子賢,趁著如今有閑暇,再談談修史一事吧!”

    沈歡苦笑跟著司馬光進了他的書房。

    三月很快到來,朝堂還政親政之議鬧了也逾十天,太後與官家倒還能勉強不露聲色,宰相韓琦卻萬萬坐不住了,這些天他就像一個救火隊員,哪里火起就撲哪里,累得身心俱疲。

    “好個司馬君實!”韓琦又氣又笑地對他身邊的幕僚說道,地點正是他丞相府邸的議事房,“他上了一把奏章倒沒有動靜了,反而是底下大臣鬧起來,折騰了本相!”

    幕僚姓李,是韓琦私人幕府里的參室,四十多年紀,氣態飽滿,精神矯健,只是顯得有點瘦小,他笑了笑︰“相公何必生氣,事到臨頭,也只有斷然做出決定了!”

    韓琦五十多歲,一生風霜,政事勞累,卻顯得有點老態了,不過那雙有點渾濁的眼楮依然炯炯有力,銳利非常,像能一眼看透人心一般,坐在椅子上有股不怒自威之態,嘆了口氣,道︰“是啊,事到如今,也只能盡快解決了!司馬君實走了一步好棋呀,不管如何,這次的功勞,他算是佔了!你說他是出于公心呢還是什麼別的目的?”

    李幕僚沉吟說道︰“司馬君實算是個賢人,耿直之名天下傳唱,應該不至于有何企圖!”

    韓琦苦笑道︰“不管如何,他這步是走對了,卻苦了本相,若不是他打亂了本相步驟,再過兩個月,本相就可以直接讓太後撤簾!唉,折騰不下去咯,明日早朝本相就按原計劃行動吧!”

    “相公,是不是要與富樞密通一下氣?”

    “不必,此事老夫自有分寸!”

    李幕僚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口不言。

    韓琦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翌日,也就是三月初八早朝,又議親政事宜。這日太後垂簾,官家趙曙已在朝,底下臣工又鬧騰起來。

    “好了!”曹太後聲音沉重,悻然不悅,輕喝一聲,令眾臣立刻肅靜下來,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韓相公,還政親政,此事你如何處置?不要再給本宮拉扯這拉扯那,你是首輔宰相,率領著政事堂!”太後有點不耐地令韓琦出列。

    韓琦在眾人之前,微微抬起頭來,太後在簾後,只能看見一個影子,倒是官家緊緊盯著他看,目光灼然,令人不敢正視,心里苦笑,知道再也不容他拖下去,行了一禮就道︰“太後,既然陛下龍體痊愈,已能處理朝政,就請太後如底下臣子之議,撤簾吧!”

    此言一出,朝堂又是一番議論,各人有著不同的心思。司馬光點點頭,一切正如沈歡所料,韓琦最後只能站在官家這一邊。龍椅上的趙曙又驚又喜,緊張得全身都在顫抖,想說什麼,最後顧慮一下,看看簾後太後,又靜下來,不敢動作。

    簾幕後面的曹太後沉默一下,令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倏地冷冷地道︰“既然韓相公也說撤簾,那本宮就撤簾吧!”

    “太後鳳德天明!”一直與韓琦是良好搭檔的歐陽修身為參知政事,權勢不小,立刻挺身出來恭維太後一聲,算是力挺韓琦的決定。他這樣表明態度,加上太後又親口說出撤簾的話來,其他大臣也只能齊聲贊美了,算是為此事定下了基調。

    韓琦面色依然冷靜,看到龍椅上的官家有躍躍欲試之色,不禁凜然,咬咬牙又道︰“太後,既然決定撤簾,可否告之確切日子,也好讓臣等有所準備。”

    太後淡淡地道︰“既已決定,何必再選什麼日子,就今日也成!”說完在簾後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韓琦心里凜然,如今騎馬難下,只能力挺下去了,聞言在朝堂上高呼一聲︰“侍官何在!難道你們沒听到太後說撤簾嗎,這就把簾子撤下去吧!”說完在眾人目瞪口呆中一步步走向右邊的簾子下,抬手就要收拾絲簾,只听到簾後太後輕呼一聲,一陣腳步聲急切而去,待韓琦把簾子扯下來後,眾人吃驚地看到簾後已經沒有人了,只發現轉角處有一片錦衣晃過而已,正是太後的衣服!

    “太後讓韓相公趕走了!”這是眾人腦子里唯一剩下的心思,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說什麼。

    就連首先提出撤簾的司馬光,也看得目瞪口呆,驚奇地看著韓琦,又點頭又嘆氣。

    樞密使富弼今日也在早朝,看見韓琦作為,又佩服又埋怨,兩人朝中聲望相同,又都是朝中大臣,一掌政事,一掌軍務,韓琦今日舉動,明顯有所準備,以兩人之前合作關系,他竟然沒有得到通知,心里大是不悅,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有辦法責怪,他只能率先高呼道︰“陛下親政,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眾臣反應過來,高聲恭賀,算是確定了新皇的地位。

    “諸位臣工都起來吧!”趙曙抑制不住興奮,滿臉通紅,挺起胸膛,精神也抖擻了幾分,高坐龍椅,九五至尊,睥睨天下,豪情頓時濃郁于心中。

    大宋治平元年三月初八,太後撤簾,病了整整一年的新皇親政,從新掌握了政權,開始了歷史的新篇章。

    沈歡從司馬光口中了解到韓琦的強悍,也不禁咋舌,招呼人上前撤簾,讓太後避之不及,如此人物,千古難見,不愧是史冊里大有篇章的臣子!他想了又想,這種事自己肯定不敢做,至于司馬光,估計是不肯做!他們師徒,一個謹慎膽小,一個謙恭有禮,在官場上也不知是福是禍。

    皇帝親政,肯定又有一番賞賜。論功行賞,不少臣子都有所升遷或者厚待,特別是力挺皇帝上位的韓琦,加右僕射,封魏國公,身為宰執,榮譽之極;當然,官家也沒有忘記率先上奏章的司馬光,加龍圖閣直學士,仍知諫院。司馬光本來又想辭掉,不過後來也許是想起沈歡的告勸,受了下來。這倒讓沈歡驚奇了許多,也許是近朱者赤,也許是潛移默化,司馬光這個終日要求辭去高位的家伙終于難得一次接受加封了,離他指定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下一步的目標是御史中丞的位子,沈歡也不管是否有越級的可能,總之他要讓司馬光盡快做上御史中丞,機遇就在濮王之議!如今的御史中丞是賈黯,此君歷史上就是因為在濮王之議中站在了皇帝的對面,事後被貶到外地去,不過好像事實上最後也是由司馬光來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十八個月的濮王之議,沈歡認為太長久了,他與司馬光都等不了那麼長的時間。看來又得為司馬光好好謀劃一番了。

    皇帝親政,這個該死的濮王之議也該來了吧!當然,此事看來不可能一兩個月就解決,還是等事情發展到高潮階段再出手吧,也好顯得功勞巨大。這之前,沈歡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今年七月就得去參加秋比考試,以望獲得明年的春闈科舉名額。

    不過在三月中的時候,他還忙著自己的賺錢大計。新華書館憑著前期賣掉的八千多冊書籍作為資本,有著兩台印刷機的他們開足馬力,半個月的時間又印了兩萬多冊,依然與前次一樣,賣了個精光,賺得周季這個老板睡夢都在發笑。前後兩次賣掉三萬冊,沈歡讓他們把速度緩下來。周季不解,說現在賣得火暴,應該再接再厲。沈歡解釋市場有一定的容量,他們現今只有開封銷售渠道而已,三萬冊全是儒家經典,再有那麼一兩萬估計就飽和了,再多印刷眾人就會感到視覺疲累,造成產品積壓就非好事。

    此事給沈歡一個靈感︰他應該出一本書。

    既然儒家經典著作已經飽和,而宋代其他門派書籍又沒有多大市場,還不如另劈蹊徑,造出一個賣點來。而他在京城薄有文名,若寫就一本新奇的書,加以宣傳,不難又賺上一筆,若能成為古代第一個暢銷書作家,也是一份榮耀。沈歡幾經思慮,覺得大有可能,更是心動,開始構思起來。

    他在京城多以詞名傳聞,得作出一點改變,不然縱有柳永才華,也不過一個詞人而已,算不上什麼成就。宋代是一個文化的時代,文人地位尊崇,他一個後世文人,滿肚子的詩詞文章,回到這麼一個時代,如果不能成為一個文化巨人,也太過失敗了點,更是一個遺憾。不敢說要比肩如今的歐陽修或者後來的甦軾,這兩個人都是多面手,文章詩詞,無一不精,他怎麼也要看齊一下。司馬光給他取的表字不是有“見賢思齊”之意麼,總不能讓它成為空話!

    一想到能成為一個文化名人流傳千古,沈歡就忍不住激動,難以抑制。這次要出的書當然不是他所“作”的詩詞合集,本著細水長流的心思,這些詩詞時不時弄出一兩首就夠了,若一股腦兒兜出來,以後辭窮,吃鱉難堪,就得不償失了。可若要寫什麼文章,好像時機也不對。

    《唐詩選鑒》——這是沈歡在宋代寫就發行的第一本書。要做一個文學家,還需先做一個文學評論家吧。這個時代只有輯錄的唐詩而已,個人評論專著,比之後世卻要匱乏得多。沈歡抓住這個小漏洞,先佔了個便宜。

    書中按後世通行版本,把唐詩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階段,選了各個名家的詩歌共五百首,加以鑒賞評論,多是後世之意——當然,在這里,就成為沈歡的一家之言了。其實他本來想鼓搗出那本《唐詩三百首》,這可是中國唐詩最好的選本之一,是後世幾百年家喻戶曉的讀本,號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這東西沈歡小時候就被逼讀了不少,也熟悉得很。不過他認為此書多為經典篇章,以此還不足以概唐詩全貌,因此以書為基點,多收集了一兩百首,湊足五百之數,每首詩之後或者每個詩人之後都有一小段評論,算是注釋。

    在這里沈歡毫不羞愧地盜用了後人的智慧,唐詩名家薈萃,以李白杜甫為最,稱他們是“雙子星”,代表了唐詩的最高成就。在宋代,李白“詩中仙人”的名號很響亮,就是後來的甦軾也以“坡仙”自喻,至于杜甫,此時還沒有明代人稱他為“詩聖”的地位。沈歡把他抬高了許多,以韓愈“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做倚仗,相提並論。不過沈歡沒有把“詩聖”的稱呼套到杜甫身上,至于“詩史”倒沒有吝嗇,他覺得中國古代所謂的“聖”就是太多了,這些人的地位一哄抬起來,奉若神明,大大限制了後人的發展,縱使有所進步,也要自認不如,比如什麼書聖什麼畫聖之類的,全是後人搞出來的無謂稱呼!

    其實評論這些唐詩倒還不是他的本意,畢竟魯迅就說過詩歌都給唐朝人寫光了,他再怎麼評論,眾多文人也覺得不爽,因此,在唐鑒後面他又寫一些宋詩論,只不過因為宋代才一百年而已,不敢把後世的東西抄太多,只能隱晦評論一下,算是給出宋文學的發展方向。

    宋詩在唐詩上面有所發展,初期是西昆體統治文壇,創新不多,到梅堯臣等人出來革新,至歐陽修終于有所成功。宋鑒能提的人不多,沈歡著重描寫了歐陽修,算是拍一下他的馬屁,畢竟此人如今是文壇領袖,又貴為參政,影響力無與倫比,像王安石、甦軾、曾鞏,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可以這樣說,他影響了宋代文壇整整幾代人,甚至說數百年!

    宋詩之外,他還提到“詞”。宋初詞地位很低,只是用來應唱的曲子詞而已,比如那個詞人晏殊,做上宰相後竟然不肯承認之前所作之詞是自己寫的!沈歡批判了這一思想,在書中肯定了柳三變對詞的作用,說他所制慢詞開闊了詞的形式,為詞的發展作出巨大貢獻,以至當時即有“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的地步,他反駁了詞是“詩之裔”的說法,而說詞應該有所擴大,形成自己的特點,“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最後又盜用李清照的觀點,說“詞別是一家”。而詞能不能形成與唐詩相提並論的地位,就看今世諸公努力了!

    總之,他在厚達三百多頁的《唐詩選鑒》里運用了無數後世觀點,既贊揚了唐人的高明,又勉勵了宋人的開拓。此書影響力波及深遠,憑著那些獨步千古的觀點,大大刺激了宋人的思維,在它的鼓勵指引下,宋代文化創造出現了一片繁華的景象。

    總之,在治平三月,除了官家親政造成開封的熱鬧外,三月底士子沈歡出版的新書《唐詩選鑒》也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轟動!其中景況,不少出乎該作者意料!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36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前奏
    治平元年三月出版的《唐詩選鑒》造成的轟動持續了半個多月都未能止息,以至于沈歡大名深入了士子文人之心,起初之時,詞名遐邇,尚不算奇事,至多一才華橫逸詞人而已;但是若要寫書評詩,還要評出新意來,那就屬難得了。

    偏偏這本剽竊了後世無數觀點的《唐詩選鑒》就有令人信服資本,不少人說沈歡為人學識俱高,持論公允,大有文曲星降世之說,沈歡風頭,一時無兩。當然,也有人說他狂妄自大,年輕無知,竟敢論前人名家,簡直是對前人大為不敬,目無余子,實在是討厭得很!

    罵也好,贊也罷,總之沈歡現在是偷笑的了,才半個月,在猛烈的宣傳攻勢下,配以後世的營銷策略,《唐詩選鑒》竟然一度賣到斷貨!第一版三萬冊印本銷售一空,新華書館的店面都讓士子文人踏破了門檻,而印刷作坊也開足了馬力,夜以繼日,全力印刷,依然未能滿足市場需要。如此火暴暢銷局面,又沒有盜版景況,若讓後世那些作家見狀,想必也要羨慕得緊。至于沈歡,一邊與周季兩人流著長長的口水,一邊手停不住地數著所獲錢財,大有“數錢數到有抽筋”之勢!

    外面又興起了一股尋找沈子賢切磋技藝的潮流,他沒有辦法,在書賣了三天之後,就急忙跑到司馬光府邸,算是避禍,借以一隅清靜清靜。

    “子賢,老夫知道你才華卓著,不過以後著書發書,還須讓老夫過目一番,若其中觸及什麼禁忌,于你前途總是有礙!”司馬光把沈歡招到跟前,不無埋怨,心里又復雜驚喜。

    沈歡心里不以為然,他寫東西當然會把某些不合時宜的內容刪掉,畢竟他也不想落個悲慘下場,不過司馬光為人古板,若是寫的言論來都要按他的意思來修改,豈不失了自己本意?不過老師教訓,做學生的也不能太過反抗。

    司馬光又問︰“如今已經是四月了,今年閏五月,離七月秋比也不過四個多月的時間,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沈歡道︰“一切還好,之人也都在為這個努力發奮。”當然是嵩陽分院,憑著司馬光的關系,一通書信送予司馬峰,倒也令他消了氣,加上沈歡特意謙遜討好,此君也就原諒了沈歡之前作為,令他回一起學習,以待參加科舉。之前沈歡也時不時到去學點科舉考試的經驗,畢竟其中有些父子也臨場考了不少年歲,不過最近因為出版一本書鬧騰得厲害,又不敢出去,只能躲在司馬光府邸。

    司馬光點頭道︰“如此就好。修史一事,你暫且擱置,待科舉之後再論其他。”

    “那怎麼行,門生總須為老師排憂解難,修史一事,打打下手也好呀!”沈歡當然不依,好不容易才加入司馬光修史一列,而且還是前期作為,機會難得,一旦錯過,則為遺憾,這個揚名後世的良機怎能放棄!

    司馬光呵呵笑道︰“這部《通志》,老夫打算先寫‘周紀’與‘秦紀’,分為五卷與三卷,通為八卷,倒也不算繁雜,如今公休亦已回到京城,有他幫忙,就不需要你分心他顧了。”

    “公休”就是司馬光的兒子司馬康,字公休,年前由司馬光派遣回老家祭祖拜年,因此沈歡一直沒有在司馬光府邸見過他,直到三月才回轉京城。沈歡最近一直在司馬府邸轉悠,見其才華橫逸,學識高深,一番結交,加上都是年輕人的緣故,比較說得來,倒使感情莫逆了。

    “父親、子賢,又在談修史之事麼?”剛談到司馬康,他就從外面進來了,給司馬光行了禮後尋一張椅子坐下。他比沈歡大了五歲多,面白無須,俊朗有加,儀態從容,沉穩不失朝氣,一身素衣,也不失神色。

    “公休兄!”沈歡招呼一聲,微微一笑,不無喜悅之色,他對司馬康有著莫大的好感,此君得其父真傳,“敏學過人,博通群書”,為人事父母至孝,待人寬厚,學識高深,與之交談總能有所得。

    歷史上此人在司馬光死後也有著莫大的聲望,可惜不甚愛做官,一再辭掉高位,年輕時中了進士後就由司馬光拉進修《資治通鑒》的書局里,做檢閱文字,一生清廉,奈何只活了四十一歲而已,英年早逝,史書上說他“濟美象賢,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

    搖搖頭,沈歡暗自發笑,最近他一見著歷史名人,腦海里總有著他們的記憶浮現出來,一番對照,多加度比,卻也不知是好事壞事,唉,自己這只蝴蝶的到來,歷史的軌跡有沒有扇動呢?這些人還會有著史書上記載的人生軌跡麼?

    “公休兄剛從外面回來麼?”沈歡問道。

    “不錯,離京數月,有不少老朋友聚會一見!子賢,依為兄之意,你真該跟我出去多多結交這些士子才人,其中不少有學之輩,若能交流,對你不無助益,總比你閉門造車要好上許多。”

    司馬光點點頭道︰“子賢,公休說得不錯,交際廣闊,對你今後總有益處。公休認識之人不少,他若有閑你就跟著去見識見識吧!”

    沈歡苦笑道︰“老師,這些人的熱情,門生早就見識過了,避猶不及,哪還敢見面!”

    司馬康哈哈笑道︰“是了,為兄差點忘了,子賢《唐詩選鑒》一出,京中才子爭先一見,你如今可是有著偌大名頭啊!這樣你更要跟著出去見識一番了,為兄不少朋友也爭著打听你的消息呢!”

    沈歡問道︰“公休兄朋友中都有何人?”

    司馬康道︰“有才名亦高的甦家兄弟,此兩人與我等同輩,子賢須多多結交。”

    “甦家兄弟?”沈歡愣了一下之後才變了顏色,“可是甦軾、甦澈兩人?”

    “正是甦子瞻、甦子由?怎麼樣,他們的名聲子賢也听過吧?”

    沈歡又驚又喜,“三甦”名頭,那可是名耀千古,如雷貫耳!特別是甦軾甦東坡,在後世隱隱有古代第一文人名頭的趨勢,詩詞文章書法畫藝,無一不精,是天底下難得的全才,“東坡居士”就是他的燙金名頭,若有真跡,價值連城。

    “原來公休兄與他們也相熟,看來小弟真得去好好結識一番了。”唐宋八大家里甦家父子就佔了三個名額,如此殊榮,沈歡想不激動都難,特別是甦軾,是他的偶像,更要一見,不然簡直是白白浪費了這個穿越機會!

    司馬康呵呵笑道:“子賢也無須激動,以你今日名頭,比他們有過之而無不及,反而是他們急于見你真顏了呢!”

    沈歡有點羞赧,貌似他就盜了甦軾老大名揚千古的《水調歌頭》呀,好在甦老大不能穿越時空知曉真相來找他算帳,撓撓頭,難得地不好意思說道︰“公休兄過譽了,甦家兄弟之才,連仁宗官家也說是為後世得兩相才!如此人物,為年輕一輩之冠,小弟景仰多時,恨不能早日一見!”

    司馬康道︰“甦子瞻最喜歡唐代李太白,于其詩歌,多有鑽研,頗有所得。今日聞你評李詩有雲‘酒入豪腸,七分釀成月光,余下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大為贊嘆,說你言他所想,又更為深刻,听到你拜在家父門下,還讓我早日攜你與他一見呢!”

    沈歡口頭謙虛,心頭嘿嘿直笑,大為得意,評李白詩歌時他盜用了後世詩人余光中的某些句子,挪來一用,看來收到頗多效果。

    “另外……”司馬康又侃侃而談,“早些時候朝廷頒布了標點符號用法,大家都驚奇歡喜,以為此法一出足以為文壇幸事——當然,由父親處得知這也是子賢的功勞!你在《唐詩選鑒》里所用標點符號,卻又比《三字經》里出神入化得多,足以成為所學之人的模本!子賢,你年歲雖小,但學識高深,為兄能與你相識,簡直是幸事!”

    司馬康越說越激動,沈歡撓撓頭,覺得有點接受不了,如此盛贊,受之有愧,自己不過是稍稍用了些後世的觀點而已……嘿嘿。

    “好了好了!”司馬光打斷他們,“公休,子賢如今在老夫門下,也算是你師弟了,今後有的是時間來討論這些事!至于你們說到《唐詩選鑒》,老夫也說一兩句吧,子賢在書中全唐分為初、盛、中、晚唐順序,以史為綱,不無創見,大有修史風範,子賢,看來老夫找你幫忙修史也是正確的嘛!好了,閑談完畢,繼續與老夫到書房編著《通志》吧,以望早日完成!”

    司馬府邸這邊談論偃旗息鼓,參知政事歐陽修書房里的談論才剛剛興起。

    “子瞻啊,《唐詩選鑒》此書你可看了?”書房里就兩個人,歐陽修所問之人算是他的學生甦軾。歐陽修五十大半的年紀,長須冉冉,頭發花白,全身枯瘦,眼楮卻炯炯有神,語音滄桑,大有磁性,儀風姿態,甚有威嚴,令人信服。

    而甦軾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尚未蓄須,書生打扮,頭巾扎頭,長袖寬袍,他如今官才至大理評事,五品而已,不過以這個歲數,卻也難得,因此意氣橫生,加之才華橫逸,顧盼生風。

    “回老師,學生看了!”歐陽修文名傳天下,是為文壇領袖,在官場也有著莫大聲威,做了幾次主考官,甦軾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宋禁止高中進士之人還以“某某門生”身份稱呼,不過以學生身份稱呼老師,則是尊稱,倒也合適。

    歐陽修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人,不由點頭,這個學生倒也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這些年在京城倒也有著不薄文名,隱隱有年輕一輩冠首的趨勢,所為之舉,也深合他心,想到這里,眼里有了一絲笑意,問︰“看了,有何感想,可有所得?”

    甦軾嘆道︰“老師當年所語‘出一頭地’,卻是早了好些年,若待到今日,想必應該贈給沈歡沈子賢才對!”

    相傳歐陽修做主考官時,甦軾參加考試,寫了一篇《刑賞忠厚論》。歐陽修見之驚喜不已,大加贊嘆,想以此為第一名,但看看他的風格才華,以為是自己門生曾鞏的文章,生怕別人說閑話,降為第二。後來得知文章作者後,就對好友梅堯臣說︰“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使得別人嘩然不已,直到甦軾後來的才華真的令人信服。

    甦軾如今重提舊事,卻讓歐陽修啞然失笑︰“子瞻也不必妄自菲薄,此子詩詞無雙,卻也不一定能勝得了你,你有才又有學,連仁宗官家都贊嘆不已!”

    甦軾苦笑道︰“學生總認為詩詞一道也算擅長,如今沈子賢區區幾首,即見功力,若無改變,學生恐非其對手!”

    “改變……”歐陽修點點頭,“子瞻,若說改變,還需從這本唐鑒下手。你看,沈歡在書中言我朝詩歌,在唐詩面前,已無作為,因此只能從他道入手,老夫也深以為然呀!”

    “這個沈子賢也真是的,竟然拿老師的詩作來批評了!”甦軾一邊埋怨,一邊佩服沈歡的勇氣,連歐陽修的詩歌都敢拿來做反面教材,真是大膽之至。

    歐陽修哈哈笑道︰“不就是說老夫所作之詩,有韓愈風格,卻也沾染了韓退之的缺陷,陷于議論而不可知麼!這有什麼,老夫仔細思索,正是此理!唐詩風骨在前,我輩真難以作為呀!”

    沈歡書中後面附帶的宋詩詞論大舉歐陽修旗幟,一方面贊嘆他的成就,拍了不少馬屁,一方面又評判了他詩歌的缺點,說他與韓愈一樣寫詩總是寫成文章,像做議論文一樣,看得大是別扭。還舉了他那首《明妃曲》為例,說里面句子“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夸”與文章所發議論無異!

    甦軾若有所思地道︰“老師,看來學生應該從填詞上多下手了!正像沈子賢所說,詞若以事而論,無不可言,無不可入,則大有為也!學生當以‘詞別是一家’為宗旨而努力!”

    此言即可見沈歡的《唐詩選鑒》已經開始影響這個時代的人了!當然,這第一個人是甦軾,卻是他難以想象的。

    歐陽修道︰“老夫也希望你能有所成就!另外,文章之道也不要落下,你之策論,文采飛揚,下筆千言,比之你父亦不遑多讓,假以時日,超越老夫也不在話下!”

    甦軾連忙道︰“老師論大道似韓愈,論本似陸贄,紀事似司馬遷,歌賦似李白。為文深厚雄博,汪洋恣肆,學生不及萬一耳!”

    歐陽修搖頭道︰“老夫不是讓你不要妄自菲薄嗎?為人學生,若不超越乃師,又有何進步,難道真要一代不如一代?在此雄心上,你就不及這個沈歡了,你看他推崇李杜,卻又寫下一首評詩︰‘李杜詩篇萬口傳,至盡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如此人物,如此風骨,不亦令人神往嗎?”

    甦軾點頭稱是,也不禁嘆道︰“如此人物,真叫學生心癢難耐了,恨不能與之一見!”

    “呵呵!”歐陽修笑了兩聲,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管怎麼說,沈歡一本書余波不小,令不少人心中都有了他的印象。而他一直在四月下旬之前都只能躲避這些轟動,窩在司馬光府里。

    除了印刷作坊賺得令他笑翻天外,另外也有不少煩惱。七月秋比考試就要來臨,他又有了當年高考前的緊迫感,整日跟著司馬光發父子學習儒家典要,死記硬背,外加貫通,雖然記憶頗好,總也吃力,學完這里又覺得那里也該記記,手忙腳亂,一塌糊涂。

    在四月底的時候,一天司馬光下早朝回來,擔憂地說韓琦以宰相身份上書要求朝廷對官家的生身父親濮安懿王及濮王母親、夫人等進行追封討論。

    這點動靜令沈歡更感覺迫切了,記得歷史上這份奏議確實是治平元年所上,不過因為給宋英宗壓了下來,等到治平二年才開始朝廷大爭議,是為濮王之議。

    自己的到來,如今眼看宋英宗提前親政了,這個濮議,會因為蝴蝶效應有所變化麼?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40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濮議
    沈歡擔心的事還是來了,歷史上的“濮議”竟然提前一年到來!按照歷史軌跡,宋英宗應該把韓琦所上的追封奏章給壓了下來,直到第二年才繼續討論,可沒想到在今年四月間,沒幾天的工夫,宋英宗就把韓琦的奏章扔到了朝堂之上,二話不說,直接要求大臣討論他生身父親的名份!

    沈歡不無擔憂,若是歷史軌跡不在掌控在他手上,以後該怎麼混下去,畢竟他唯一的優勢就是知曉未來。當然,他也清楚,有了他之後,這個時空不可能與原來一模一樣了,蝴蝶效應也不是開玩笑的。只能希望歷史大勢的走向依然與原來一樣就行了,像這個濮議,事件還是存在的,只不過是時間有了變動而已。

    “老師,官家真要追封濮安懿王了?您的立場呢,有何主張?”沈歡緊張地問坐在書房里的司馬光。

    司馬光嘆了口氣道︰“老夫也為難得很,之前上書請官家不要行追封之事,看來一點作用都沒有。”

    司馬光之前得沈歡提醒,生怕官家行追封之舉,亂了大義,上奏說︰“漢宣帝為孝昭後,終不追尊衛太子、史皇孫;光武上繼元帝,亦不追尊鉅鹿、南頓君,此萬世法也。”舉了漢宣帝與漢光武兩人為例,說他們的前任皇帝也都不是他們的生身父親,兩人繼承皇位後都沒有做追封之事,請官家也按照兩人的做法。很顯然,宋英宗孝順得很,對這奏章視之不見,依然要求兩制討論名份。

    沈歡提醒道︰“老師,你說官家會要求給濮王等人什麼名份呢?”

    司馬光道︰“還能有什麼,理應按皇室親屬慣例即可,幾位夫人有大國夫人名份也該極其尊榮了!”

    沈歡苦笑道︰“老師,此事想必沒有這樣簡單!若官家要求給濮王等人更高的身份呢?”

    司馬光變色道︰“難不成還想要稱親不成?如此一來,置先帝于何處?”

    “老師,廟算者,多算勝,少算不勝。這也是門生猜測而已,不過若真成事實,老師作為臣子,又該如何?”沈歡只能一直用推測的語氣來敲打司馬光。

    司馬光也是聰明人,聞言當即就道︰“老夫必全力阻止!一旦稱親,官家必失大義,今後群臣洶涌,如何管理朝政!”

    “這就是學生憂慮所在,若形成黨爭,則非大宋之福!”

    司馬光搖頭道︰“子賢太過慮了,雖說爭論是有的,若經我等曉以大義,官家明理,只稍稍追封濮王等人即可,卻也形不成什麼黨爭!子賢,此事你上次就說過,到現在又重提,是不是有點杞人憂天了?”

    沈歡還能說什麼,只有苦笑了︰“老師,門生也希望只是杞人憂天而已。只是若給門生一語言中,老師在朝堂上又該如何立場?”

    “無他,唯一力阻止而已!”

    沈歡笑得更苦了︰“老師,此次追封,韓相公他們政事堂又是如何主張的,老師考慮過了嗎?”

    “政事堂?韓相公……”

    沈歡咬咬牙,凜然說道︰“老師,說句誅心之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必韓相公等人是抱著‘忠君’心思的吧?”

    “子賢!”司馬光拍案而起,怒氣沖沖,“老夫明白你是何意,無非是說韓相公等人勢大言強,要老夫附和罷了!老夫如果是其他官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也就罷了,可如今官處諫院,身為言官,若不能秉筆直言,訴諸公義,與弄權小人何異!”

    “老師,學生並不是要你做弄權小人,只是生怕你惱了官家,得不償失罷了,在朝堂上,還須處處小心才是!”

    司馬光正色道︰“身為言官,若委曲求全,事事依官家心意,朝廷要諫官做什麼!子賢……你不必再說了,老夫知道你處處為老夫考慮,不過老夫總有自己的原則,此事自有主張!”

    “……”沈歡說不出話來了,看著一臉正色嚴肅的司馬光,有點羞愧,又有點佩服,司馬光就是司馬光,忠心正直,直諫不忌,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看來司馬光真要以他所謂的“原則”,像歷史一樣,站在濮議“皇伯”一派了。

    對于這個歷史上大大出了名的“濮議”,沈歡總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荒謬又荒唐,宋朝的政治氣氛有時侯很莫名其妙,本來關系良好的兩人,剎那就可以轉為不死不休的政敵,像宋真宗一朝的的寇準與丁渭,丁渭是寇準的學生,經他提拔,在寇準做到宰相的時候,他也做上了副宰相參知政事。一次吃飯喝湯,寇準不小心把湯沾在了長須上,丁渭過去幫他捋掉,寇準就阻止他,對他說你現在也是宰相了,這些事以後就不要再做了。就這樣一句話,丁渭把寇準恨上了,成為政敵,把寇準排擠出朝廷還不算,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很離譜,也很荒唐!沈歡對于宋朝的政治感到很窩心,除了這兩位宰相之間的事情可笑外,這濮議也令人發指!若說黨爭,像王安石與司馬光的新舊兩黨,生死廝殺,也算有著名正言順的理由,畢竟涉及的利益已經令雙方再也無法緩和。可這濮議,竟然也令雙方爭執了差不多兩年,最後以貶謫了六位御史台的大臣來告終,理由是什麼呢?不過是為了幾個死人的名份罷了!

    濮安懿王是宋英宗的生身父親,但他又是宋仁宗過繼的養子,還繼承了人家的皇位,司馬光、呂誨一方認為濮王是宋仁宗的大哥,可以稱他“皇伯”,還算處于公心,畢竟宋英宗繼承了人家宋仁宗的大統,這樣稱呼有利于團結統治集團內部人心,也有利于收拾天下人心,以便更好統治江山。可宋英宗不干了,他覺得他既然是皇帝了,那麼他父親也該有個更好的名份,于是以韓琦、歐陽修等人引經據典認為該稱為“皇考”,也就是要從名義上向天下告示他宋英宗是濮王的兒子,與宋仁宗沒有多大關系,這當然不符合當時傳統習慣,畢竟你這樣做就令先帝難堪了!不單其他大臣不依,就是本來身為宋仁宗皇後的曹太後,也不依了,這樣做簡直是往仁宗皇帝臉上抹黑,她一個未亡人,當然得為亡夫爭一個名份。于是乎,曠日持久的爭議開始了!

    沈歡拍了拍額頭,有點頭痛,看來自己又要有事做了,得準備為司馬光所做之事擦屁股。不可否認,宋英宗、韓琦等人的主張都有著私心在內,宋英宗自不必說,很孝順,也很天真,一心只要給父親一個名份;韓琦等人嘛,私心之內也有著忠心,他們心里明白,仁宗時代已經過去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宋英宗的天下,曹太後也已還政,再也無能為力了,因此倒向宋英宗那也是必然的,加上他們忠于皇帝,認為這樣做也有利于鞏固新皇的地位,有助于立下權威!

    “司馬光真是死板!”沈歡感覺又恨又愛,自己都說得那麼清楚了,如果司馬光根據形勢,直接站在皇帝這一邊,那麼獲得勝利果實輕而易舉,可看他的架勢,偏偏要背道而馳,堅持他心中的原則與理想!說他好嘛,又有點傻,說他傻嘛,又得為他的正直而佩服。也許,這就是司馬光之所以為司馬光的原因吧。

    果然,司馬光還是堅持了他的原則,在了解官家追封決心後,他也明白追封之舉勢所必然了,又因為沈歡的提醒,生怕追封的名份過高,引起強烈爭議,趕忙上了一奏章,說︰“為人後者為之子,不得顧私親。王宜準封贈期親尊屬故事,稱為皇伯,高官大國,極其尊榮。”告戒官家說你既然是繼承先帝大統,就不該大過顧及私親了,如果要追封,那麼就稱濮王為皇伯,至于其他夫人,以某國夫人稱呼也算很尊榮了。

    此奏章一出,像指明燈一樣給不少人引導,先是翰林學士王根據這個理論,力挺“皇伯”一稱,接著是御史台眾人,也一力支持。這些奏章上到官家那里,交給中書議論,這些宰執也有他們的理論,不肯服輸。參知政事歐陽修作為博學之人,立刻就有了理論,引經據典說《喪服記》里有“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說濮王既然是官家生身父親,若稱為“伯”,千古未有,不足為論,又說既然稱伯,那麼他的夫人又封某國夫人,更沒有這加爵的禮儀,也不符合禮制。

    雙方你來我往,才十多天就打了好幾次嘴仗,有一發而不可收拾的趨勢。以至于司馬光每次回到府里都唉聲嘆氣,悶悶不樂,一臉苦惱的樣子。沈歡看了只有暗暗發笑,他倒有了一絲淡然,既然司馬光立場已定,他也只有慢慢策劃了,記得歷史上司馬光並沒有因為此事牽連被貶謫,他本人倒是想與其他人一起貶出去,皇帝不允許,也就繼續留任,不過這個知諫院並不是沈歡給他定的目標!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越好!”沈歡對于這幫專干無聊之事的人有著一絲憤恨,想象著他們焦頭爛額的模樣,竟有了一絲快意,稍稍解恨,反正此事還沒有那麼容易解決,慢慢熬吧,等自己想出辦法幫司馬光撈取功勞再說,當然,這對自己也是一個機會,能不能打入朝廷高層心里,就看他的手段了。

    沈歡下定決心暫時不理濮議開頭爭論,畢竟現在不過是讓朝中之人站隊而已,真正的高潮還沒來臨呢!而他七月份有著參加科舉的事兒,也不能時刻到司馬光處溜達了,一時間倒也離開了這些廟堂瑣事。因此四月、五月,都平靜度過,一直到閏五月底,在趙仲針再次溜出王府的時機,沈歡也把周季拉出來,臨時又開了一個新華書館的股東大會。地點是周季家的春風酒樓了,既然在酒樓,又高朋到座,若不上美佳釀肴,總失禮儀。

    沈歡趁機大吃一頓,酒足菜滿之後,看看趙仲針——不對,官家親政後先是給淮陽郡王改了名字,成為未來神宗皇帝的名諱——趙頊,五月的時候又由淮陽郡王升為穎王!以後改叫他趙頊了,年方十六的他如今又長了一歲,相比去年成熟了幾分,不愧是皇家子弟,用膳時也文雅得緊,輕咀慢嚼,動作悠閑,好不優雅!

    “雲飛兄,給我們的趙大老板匯報一下新華書館的業績吧!”沈歡笑了幾聲,招呼著周季。

    “好 !”周季應得歡快,從懷里掏出幾本帳簿,遞給沈歡與趙頊兩人,條條框框,一一羅列,以沈歡所寫數學符號記載,帳目清晰,趙頊多日鑽研數學之道,倒也能一目了然。

    周季興奮得臉都發燙了︰“兩位,這印刷機簡直就是制錢機呀!四個多月經營,已經……哦,就是沈兄弟說的發展,發展到了擁有四台機器的規模,而印刷工藝也提升了許多,一台機器一個月差不多能印刷兩萬冊書了。四個月的印刷發售,我們已經銷售了二十多萬冊書,其中子賢的《唐詩選鑒》就賣了七萬多冊,其他就是一些諸子書籍了!除去各類開銷,仍然盈利一萬七千五百貫!”

    “多少?”趙頊以為听錯了,“一萬多?”

    “一萬七千五百貫!”周季正色說道,臉蛋更脹紅了,小手也在發著抖,他家祖輩經營了幾十年,也不過數萬貫家財而已,而他半年不到,單是分紅就拿五千多貫,還是純粹盈利,這印刷機器,果然如沈兄弟所說,一本萬利呀!賺大發了,真是賺了,這次老爹應該為他的賺錢能力大加贊嘆了吧!

    趙頊掐了一下手指,吞了一大口水,愣愣地道︰“也就是說,但是分紅小弟也能拿五千貫?”

    周季贊道︰“趙兄算術果然厲害,這麼快就算出來了!”

    “五千貫錢呀!”趙頊眼珠子都紅了,不要以為他是王子就很闊,大宋朝的財政收入現在已經瀕臨崩潰了,到他父皇登基,單是去年就虧空了一千多萬貫。一千多萬貫呀,這是什麼概念,朝廷一年的收入七八千萬貫,虧空都是這個數的百分之二十!朝廷哪里都需要錢,因此處處節儉,他雖是親王,一年俸祿收入也不過一萬貫而已,這還包括其他各類賞賜花銷!

    四個月,只是四個月的時間,他單是派了點人力,出了只值幾百貫錢的房子,竟然就贏利五千貫,這樣說來,一年下來,他這些額外收入就要超過朝廷所給?賺了賺了……恨不得大喝一聲,不過要收斂皇家風範,只能強忍著激動。

    “子賢兄,你真是本……人的福星!”趙頊轉頭贊了沈歡一聲,算是感激。

    “這算什麼!”沈歡不屑地道,“這點錢就令你們激動成這個樣子了?”

    “這點……錢?”趙頊有點咋舌。

    周季如今對沈歡只剩下佩服了,恨不得多拍幾下馬屁,聞言眼珠一亮,道︰“子賢,莫不是又有什麼賺錢點子了?”

    沈歡剛啃完一只雞腿,再喝一杯酒後抹一下嘴,指著盤里的半只雞,道︰“雲飛兄,等下幫小弟包好這家伙,我家小妹比較喜歡吃雞腿,拿回去給她嘗嘗!”

    “應該的,應該的!”周季忙不迭點頭,“你的小妹就是我的小妹,就該孝敬……哦不,是疼愛她,放心,廚房里還有幾只,到時為兄讓人幫你炖好,絕對是本樓最好的滋味了,之後呢,你拿回去給小蓮兒吃雞腿,順便也孝敬一下伯母!”

    沈歡滿意了,點點頭︰“不錯不錯,這雞味道確實不錯。趙兄,你是否也要打包幾只?”

    趙頊看到周季的臉漲紅如豬肝,很不忍心,道︰“小弟就不需要了,子賢你笑納就行!不過子賢,小弟也極想了解你是否又想出了大賺的法子呢!”

    “真想知道?”沈歡呵呵一笑。

    “廢話!”周季怒了,“你們是讀書人,不言利那是正常,不過周某打算今年秋從退出來了,專門做商人!我告訴你們,我以後一定要做大宋最成功的商人,做天下第一首富!我不單要把生意做到大宋每一個角落,還要做到契丹、西夏的每一個角落!哼,這是俺一生的理想!”

    “啪啪啪!”沈歡一陣鼓掌,“很高遠的理想,雖然有點幻想,不過也算是有個希望了,古有陶朱公,今有春風公也!”

    “什麼春風公,不要玷污了這家酒樓的名字!”周季哭笑不得,“好了,開心完也該說說你的想法了吧?”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46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伏筆
    沈歡聞言不答反問︰“你們覺得這世間什麼最賺錢?”

    “販鹽或者營鐵?”周季猜測說道,大家都意識到鹽是人體必不可少的東西,但又因為技術等原因,制鹽困難,物以稀為貴,因此古代鹽巴供不應求,價格也高得離譜,朝廷見有利可圖,一般都把鹽抓在手中,作為官營資本,沿海一帶鹽巴走私猖獗,但禁無可禁,民間要經營,少之又少,一旦擁有資格,那就是富不可言的大鹽商,因此周季把鹽巴排在賺錢熱門之前;另外鐵之類的經營就更不用說了,朝廷生怕民間以鐵造兵,除了有些必要的生活用具外,鐵更多作為戰略物資由官府掌管!

    沈歡搖搖頭,看向趙頊,示意他也來猜一猜。趙頊沉吟一下,問道︰“難倒是做官不成?你看天底下多少人對進入仕途趨之若騖呀!”

    沈歡撲地一笑,道︰“做官有權,卻不一定有錢,除非貪墨,就是做到宰相,月錢也不過幾百貫而已,一年下來算上其他賞賜,也就萬把貫,還不如我們這個印刷作坊半年的利潤呢!”

    “那你說是什麼?”趙頊不服氣地問。

    沈歡眼珠子一轉,眼前這個可是大宋朝未來的皇帝,不如多說點後世的經濟常識,使他得以多多接觸,雖不說令他思想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若能讓對多點知識,也不算壞事,于是微微一笑︰“沈某認為,世間最賺錢的莫過于壟斷了!”

    “壟斷?”趙頊與周季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不錯,就是壟斷!”沈歡開始解釋,“壟而斷之,也就是說一種事物,全天下只有你一家經營,或者說掌握了天下絕大部分的份額!若能如此,誰能奈何于你!你們想想,就算賣雞蛋,若他掌控了天下所有雞蛋生產和銷售的渠道,他也能做成天下首富!其他亦然,你們再看看官府于鹽、鐵、茶之上,不就是把握了天下所有的份額麼,如此一來,怎會不賺錢呢!”

    “哦,在下明白了”!趙頊大笑起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子賢莫不是說這個活字印刷如今全天下只我等一家,借此形成壟斷?”

    周季也一拍手掌,道︰“正是此理,看看現在開封的印刷與書市,不就是我們的天下麼!若能把新華書館開遍天下,就是壟斷了!啊,若真是這樣,子賢,你說的開封首富倒也容易做成!”

    沈歡呵呵笑道︰“你們明白了吧?”

    兩人點頭,趙頊若有所思,嘿嘿一笑︰“壟斷,壟斷……”

    沈歡又道︰“既然明白,我等再來談談這個新華書館今後的路子吧!”

    “還有什麼好談的,不就是要壟斷麼!到其他地方再多開幾家就是了!”周季大大咧咧地說道。

    沈歡給他一個白眼︰“若真是這樣,不出半年,我們就該倒閉關門了!活字印刷是個技術活兒,卻又不高深,等印刷作品大行天下之時,別人不難從中悟出辦法來,雲飛兄,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依沈某估計,這個活字印刷能讓我們保持五年領先就是一個不錯的事了!大開分館,嘿嘿,若到時別人也制造出來,我們拿什麼來經營這眾多分館!”這個時代沒有專利保護的法規,因此鋪子鋪得越多,風險也就越大,他可不想以後因為各家店鋪而焦頭爛額。

    “五年?”周季吃了一驚,“那怎麼行,五年之後若活字印刷遍天下,我們拿什麼來賺錢?子賢,你點子多,快想法子出來!”

    沈歡微笑道︰“還是要壟斷,不過這次不是壟斷活字印刷技術,而是要壟斷市場!今後的策略,除了印刷書籍外,我們的主要策略是怎樣盡快佔有這個書市份額!一定要在五年內讓大宋的讀書人都習慣我們新華書館這個標志,要他們以後買書都習慣找上我們,走的也就是品牌路線。你們問品牌是什麼?這個……哦,就是品質招牌的意思,把我們的招牌在最大範圍內打響,總之呢就是讓他們相信我們這個書館,買書也只買書館所出之書!”

    沈歡想到了後世的品牌戰略,這可是一個好東西,單賣牌子都賺到翻天,不過他畢竟不是學經濟出身,解釋得不夠精確,只能用最簡單的語言來向這些古人解釋而已。

    “打響招牌是吧,這個周某明白!”周季呵呵笑道,“不就是招牌麼,像我家的春風酒樓,一說出去整個潘樓街的人都知道!”

    “就是這個意思了!”沈歡感到微微出汗了。

    趙頊疑問道︰“可這個招牌該怎麼打響,在開封還好說,如今新華書館的名聲在開封城是很響亮了,那其他地方呢,大宋幅員廣闊,大城小城上千,我們沒有這個實力把書都賣到這些地方去!”

    沈歡恨不得有把羽扇搖那麼幾搖,過過諸葛神算的癮頭,微微一笑,極有信心地道︰“不錯,我們沒有實力,不過你們不要忘了,如今大宋,書商可不少!若能讓他們都幫我們販賣,那就容易了!”他想到後世加盟連鎖的方式,雖然不能令人家直接改為自己的名字,不過若通過他們掌握這個銷售渠道,幾年之後,就是再有同類印刷作坊出現,以自己與這些書商的關系——或者頭通過兼並掌控這些書店,也不難大部分佔有這個市場份額!

    沈歡考慮了一下才道︰“沈某是這樣打算的,這個印刷作坊,單是開封一家肯定不夠,但又不能開得太多,當務之急,是要在西京洛陽再開一家規模比較大的作坊,今後洛陽方面負責河北市場,而京城方面暫時負責江南市場!之後雲飛兄你就邀請那些書商,與他們合作,發貨給他們,讓他們按我們定制的價格出售書籍!”

    “定制價格?”本來周季一邊听一邊點頭,听到這個名詞又愣住了。

    “一定得規定價格!”沈歡堅決地道︰“我們如今所賣之書,一本不過百文,發貨給他們估計也就幾十文,若他們出去為了多賺,把價格提到兩三百文,估計也能買完,畢竟其他雕版還是太貴了。如此一來就與我們的初衷相背道,要知道,我們雖然也用來賺錢,不過更多還是為了教化天下而出力,怎麼說我們都是讀書人,總要有良心的!”

    “沈兄真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趙頊贊嘆不已。

    沈歡嘿嘿直笑,有陰謀得逞的得意,有錢不賺是孫子,他當然清楚經商就得追求最大利益,不過趙頊在場,對這個未來的皇帝,不能不多表現自己的大公無私。

    沈歡又吩咐道︰“雲飛兄,你讓作坊在每本書後頁都印上銷售價格,令天下讀書人都了解,別人就是想要提價,也無可奈何!至于其他事宜,小弟與趙兄都不方便出面,就靠雲飛兄你了!”

    周季嘿嘿笑道︰“放心,一定給你們辦妥!周某如今斗志昂揚,恨不能大干一場呢!對了,以子賢的聰明,想必不單止只想出這個活字印刷法子而已吧?若有其他更便利的東西,還請不要吝嗇拿出來呀!”

    “對對!”趙頊也附和說道,“子賢的腦子,令人嘆為觀止,小弟也期望得緊!”

    未來皇帝也恭維他,沈歡感到身子都輕了幾分,不禁飄飄然,燻燻然,差點羽化而登仙了,心口一熱,腦袋一漲,豪情上涌,慷慨難抑,輕拍一聲桌子,大聲說道︰“雕蟲小技而已,有什麼值得希奇的!別的不說,提到這個經世濟用,全大宋估計沒有幾人能與沈某相提並論!”

    雖然是玩笑話,不過趙頊依然不服氣,道︰“沈兄說大話了吧,真的沒人能和你相比?那你的老師司馬君實呢,王介甫呢?”

    沈歡當然還不是酒令智昏,盯著趙頊笑道︰“君實老師若為人為官,那自不在話下,王介甫若說做學問,也很擅長,不過若提到令天下之民生財,沈某只要想些法子或者希奇的東西出來,股掌之間爾!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舍我其誰!”

    “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趙頊心中一動,想反駁,又想起沈歡的才學與能力來,便沒有話說了。

    沈歡差點要發笑了,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不正是王安石後來用以鼓惑神宗皇帝的口號麼,他行政措施,賦稅是沒加多少,國用也漸漸有余,不過沈歡認為其所得之財,大多只是想方設法從民間收斂而已,並沒有達到像後世所說的創造價值,增加財富。他先王安石一步用以敲打趙頊,肯定存了不良企圖!

    “好了!”周季打斷沈歡的得意,“什麼賦啊國啊的,你如今不過一白丁,連功名都沒有,扯這些有什麼用!就是你明年高中進士,也不過七品縣令,能造福一方就不錯了,談什麼一國之用!”

    “你……”沈歡大受打擊,“唉,夏蟲不可語冰,問世間,誰能明白我?”

    周季與他相熟得緊,玩笑慣了,聞言直接給一白眼,啥話也不說。倒是趙頊幫沈歡打氣了︰“周兄也不能這樣說,若沈兄能高中甲等前三,按朝廷慣例,留用館閣,也算京官了,並不用到外面任縣令的!”

    “前三?”沈歡摸摸下巴,“可以考慮!”

    趙頊笑道︰“以沈兄才學,必能高中!”

    周季也清楚趙頊的身份,聞言不敢多說。

    趙頊道︰“若能有子賢這等才學之人為朝廷出力,總也是天才之福!唉……”

    “趙兄神情憂慮,莫不是遇到了什麼為難之事?”周季不明所以地問道。

    趙頊看了看兩人,極力思考什麼,最後一握拳頭,像是下定了決心,沉吟一下嘆道︰“不瞞兩位,之前小弟與你們說家里經營布匹服裝,在這里先向兩位道個歉,小弟騙了你們!”

    沈歡與周季相視一眼,都有笑意,又不敢笑出來,只能忍住,想必趙頊不會想到兩人會無恥到派人跟蹤吧,服裝生意?確實也對,趙頊的父親是當今天子,所有大官的衣服帽子也正是由他經營決定的。

    “其實……”周季想說出事實,卻給沈歡踢了一腳,停住了。

    “那趙兄家里是做什麼的?”沈歡趕忙問道。

    趙頊為難了一下才道︰“其實家父……是朝廷官員,一名大官,其他就請恕小弟不能多說了!”

    周季噓了一口氣,看看沈歡,不禁佩服對方的機靈,剛才他還以為趙頊要說出真實身份,打算告知對方他們早就了解,到頭來人家還是要隱瞞。

    沈歡面不改色,呵呵笑道︰“既然趙兄有難言之隱,我等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今日趙兄能對我們坦白,已經很是難得了!”

    趙頊慚愧不已,臉微微紅了一下。

    沈歡又問道︰“听趙兄之意,難不成是令尊遇到什麼麻煩了?”

    趙頊點頭道︰“子賢既拜君實先生為師,想必也听說過如今朝廷的爭議吧?”

    “趙兄是說濮安懿王追封之事?”沈歡一本正經地問,心里倒有點鄙夷自己了,如此演技,在後世拿奧斯卡影帝都綽綽有余!

    “正是!”趙頊精神一振,“朝堂如今爭議得厲害……家父為難得很,小弟不忍見其憂慮,因故心情煩悶。子賢聰慧,又拜得君實先生為師,對此可曾有良好建議?”

    沈歡暗暗發笑,原來對方打探司馬光本意來了,司馬光是諫院大夫,加上“皇伯”一詞還是他提出來的,如今與御史台那幫人遙相呼應,在朝廷此議中也算頗有分量,不過他自提出建議外,後來朝議中,倒也不像侍御史呂誨那些人一般強硬,只算出于公論而已。也難怪趙頊要關注司馬光的立場,估計官家趙曙也存了這層意思吧。

    沈歡心中一動,本來打算扯皮了事,不過涉及司馬光的立場,他又得有所維護,不禁嘆道︰“趙兄,濮議也有一段時間了吧?”

    “自四月至今,已差不多三個月!”

    沈歡嘆道︰“是啊,三個月了,還沒有結果,也許,還能拖很久呢!”嘿嘿,歷史上此事雙方可是打了十八個月的嘴仗,比之後世官司也不遑多讓,實在是千古難見!

    趙頊聞言苦惱不已,道︰“就是見事情有越演越烈之勢,朝臣洶涌,大有不兩立之態,家父這才苦惱呢!子賢可有妙計?”

    “妙計?”沈歡苦笑不已,“官家這一步,走錯了呀!”

    其他兩人聞言大吃一驚,周季就不用說了,見沈歡竟然敢在皇子面前說天子的不是,不禁佩服,又是擔憂。

    “走錯了?”趙頊怒了起來,英俊的臉蛋紅得驚人,“沈兄,正如歐陽參政提到《喪服記》所雲‘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官家不過是要追封生父而已,又有什麼錯!”

    沈歡正色道︰“趙兄,官家之孝,天下皆知,據說他初登大寶,還打算為仁宗先帝守孝三年,如此風骨,千古帝王之中,又有幾何!實在是天下人之楷模,我等只有尊敬的份兒,何敢論其之過!”

    趙頊听得人家贊揚其父皇,不禁與有榮焉,之後才支吾地道︰“那子賢為什麼說官家錯了?”

    沈歡搖頭道︰“沈某可不敢說官家錯了,追封也不過是為了孝道而已,又有什麼錯!只是覺得官家竟然也要追封皇考,這就不能不令人惋惜了!”

    “皇考又有什麼錯?”趙頊也想為這個名義上的爺爺爭一個名份。

    沈歡嘆道︰“昭陵之土未干,就欲追崇濮王,使官家厚所生而薄所繼,隆小宗而絕大宗。言者論辨累月,中外憤郁,這不就是失了大義麼!”

    趙頊聞言臉色大變,“昭陵之土”說的就是傳位給趙曙的宋仁宗,沈歡說他有負大義,不無嚴重,但又令人反駁不得。

    沈歡又道︰“趙兄,天下人皆知官家欲行孝道,不過得仁宗大統,又如此厚待濮王,以小孝而失大義,只恐天下沸騰呀!你看如今朝堂,不正是為了此事而吵鬧麼!難道主張皇伯之人是存心為難官家麼,難道他們都是弄權小人,不欲使官家寬心麼?”

    趙頊訥訥地道︰“君實先生等人卻也不是小人!”

    “趙兄,孝道還是大義,總須有個抉擇呀。若選孝道,官家倒也寬慰,宰執也有所權威,可失了大義,群臣不依,言論洶涌,到最後恐怕雙方難以兩立,重演前唐黨爭之事,實在令人痛心吶!你還是請令尊多加考慮吧!”沈歡裝著憂國憂民的樣子,其實意圖,不難猜測,依然是為了力挺司馬光而已,老師都做出“皇伯”選擇,他現在總不能就站到“皇考”一邊。深知趙頊身份的他打一開始就清楚,他這一番話,十有八九會傳入當今天子耳朵里,這樣也就達到了他的目的……
Nineider 發表於 2009-1-30 21:50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騎虎
    “孝道還是大義?可那又真的是大義麼?”大宋天子趙曙自己也感到迷茫了,喃喃地說著,眼神迷蒙起來,他感到既沮喪又憤怒。追封一事,朝堂鬧了三四個月,雙方爭執議論愈演愈烈,不單沒有止息的勢頭,反而令雙方像死對頭一般了。而他作為朝堂中高高在上的天子,又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多方調停,絲毫無效,人也累得疲憊不堪。他覺得頭又越來越痛了,大有舊病復發的可能。

    “皇兒,你認為這都是司馬君實的意思嗎?”趙曙揉了揉額頭,問著站在他前面的趙頊,想強笑以對,最後只扯出一絲比較難看的笑容而已。

    正如沈歡所料,在目睹沈歡大包小包敲詐了周季好幾只炖雞之後,趙頊也打道回府了,不過回的不是穎王府,而是直奔皇宮,求見官家,一見趙曙,當即把沈歡有關追封事宜的話都說了一遍。趙曙听到“昭陵之土未干”時一開始也又驚又怒,差點要怒罵起來,後來仔細一想又覺理虧,沉默好半晌。

    趙頊沉聲道︰“父皇,想來這些都不是君實先生所說,他是厚道人,還不至于說出昭陵之語,看來是沈子賢的意思了!”

    “他自己的意思麼?”趙曙更煩躁了,“一個年輕人,也都這樣認為,難道朕真的做錯了?朕不奢望什麼,只是想給生父一個名號而已,難道這也有錯?”

    “父皇……”

    趙曙擺擺手,道︰“不必你安慰,朕還沒有脆弱到這個地步!唉,重演前唐黨爭之事,黨爭……這個沈歡倒也有點見識,如今朝堂,確實有朝這方面發展的趨勢了,到時……嘿嘿,難不成真要朕貶謫某些人出去麼!”

    “什麼!”趙頊大吃一驚,“父皇,真的會有黨爭麼?”

    “唉!悔之已晚!皇兒,你說朕如今該如何做呢?”趙曙心里明白得很,他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一方是宰相政事堂力量,一邊是御史台勢力,雙方本來就勢同水火,如今一有爭端,吵得不亦樂乎,想必雙方都不肯罷休了。他如今對哪一方都難以抉擇,若偏向御史一邊,估計政事堂就得告假在家,到時朝堂之事立刻不能正常處置;若罷黜御史,估計天下之人都以為他是昏君了,容不得言官,何來清明之政!

    趙頊年輕學淺,見識不深,更沒有單獨處理如此令人頭疼之事的能力,聞言只有蠕蠕不懂說什麼。

    趙曙苦笑一聲︰“朕有點糊涂了!此事又豈是你能解決的。”

    趙頊也暗嘆一下,道︰“父皇,也許那個沈子賢有法子也說不定。”

    “怎麼可能!”趙曙笑得更苦了,“先不說他年紀幼小能不能解決,單憑他是司馬君實的學生,就令朕為難了,他除了支持他的老師司馬君實,力挺皇伯一派,難不成還能倒戈相向?”

    趙頊道︰“父皇,觀沈子賢言行,不像是亦步亦趨之人!雖然是君實先生學生,尊敬有加,可也不見得會盲目追隨。今日他就有對君實先生不以為然之言,他說若論經世致用之道,就是司馬君實與王介甫都要遜色于他,雖不無玩謔之言,也極盡狂言,可由此也見他在實用方面確實與司馬君實主張不同!”

    “實用?”趙曙愣了一下,“對了,朕早些日子听你說他多有實用之言!難不成真是大有才學之人?”

    “文才肯定是驚才絕艷,不說詩詞,單說前些時候寫的《唐詩選鑒》,足以在文壇有一席之地!至于學識一道,兒臣之見,確實頗能生財,不愧‘經世致用’四字!他還說了一句令兒臣震驚之語呢!父皇想不想听一下?”

    “說。”

    “民不加賦而國用足!”

    “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趙曙喃喃念了幾句,倏地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真有此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大宋皇帝看似風光,其實又有幾人能了解他的苦處,別的不說,單就是這個國庫之費吧,去年一年,竟然就虧空了超過一千萬貫錢。而今一年又要過了一半,除了沒收上來的財政收入外,其他的也用得七七八八了。也就是說,他大宋的國庫又一清二白了,若發生急需用錢之事,只能勒令地方快速把錢上調,舍此之外別無他法。主管財政的三司使也天天向他這個帝國掌門人喊窮,御史們也要他勒緊褲帶,削減宮廷消費,饒是如此,他還是得天天為稅入愁眉苦臉!

    趙曙心中的某根弦被觸動了,眼放精光,道︰“皇兒,他真有此能麼?”

    趙頊苦笑道︰“有無此能倒也難說,不過他只用四個月時間即令人賺利差不多二萬貫錢,卻是兒臣親身經歷的!”接著把與沈歡、周季合作開印刷作坊之事說得通通透透,末了有向官家請罪之語。

    趙曙嘆道︰“罪不罪就不要再提了!反正朕也知道偌大一個王府,花銷還是一筆巨額的,只要此事不被人抓住把柄就成了!唉,如此印刷利器,若不是你說予朕知道,真令人難以想象。日印幾千冊書,如此速度,于教化善莫大焉!”

    趙頊點頭道︰“正是,如今京城書市都已由這個新華書館佔據,一本書的價格也由之前的幾百上千文降到一百文,以後甚至更低,也就是說,一般文人士子都能買得起書籍了,加以時日,我大宋教化,將更上一個台階!”

    “經世致用……”趙曙點了點頭,“你說他即將參加秋比考試,以待明年春闈?”

    “是的,以他才學,理應大有把握!”

    “很好!”趙曙笑了笑,“雖才十六,不過才學高深,若能高中,倒也不失為士林佳話!唉,遠水救不了近火,看來這個追封一事還須朕另想辦法了,但又有什麼法子可想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趙頊默然。

    然而趙曙一點辦法都沒有,到翌日垂拱殿論事時,那個令他討厭的侍御史呂誨又跳出來,這次不單止指責追封皇考不對而已,還彈劾參知政事歐陽修“首開邪議,以枉道說人主,以近利負先帝,陷陛下于過舉”。歐陽修博學之人,當然不肯屈服,也引經據典反駁。一時間,朝堂又像菜市場一般亂了,爭吵之聲此起彼伏。

    司馬光在一邊看了大是搖頭,不無悔意,之前沈歡說追封若是不當將引起黨爭,他不以為然,看來是自己想得過于簡單了,未想到雙方爭執不休,誰也不肯讓誰。當然,他可不認為自己上書有什麼過錯,以大統大義而論,他操“皇伯”之議,更有利于官家治理天下。君不見這三四個月中外洶涌,言論不休,已經開始影響朝廷政務正常運轉了,若是早定皇伯,早已平息這些爭論,畢竟皇考一論難以獲得眾多認可!

    “好了!”啪地一聲,天子趙曙拍了一把龍椅,憤怒的龍顏都開始漲紅起來,“夠了,都給朕住嘴!”

    所謂天子一怒,群臣束手。官家是斯文厚道人,以前縱是生氣,也不過冷了臉色而已,倒沒見過如此次一樣龍顏大怒,都愣住了,心里凜然,全部回列,不復吵鬧。

    “像什麼話!”趙曙冷喝一聲,“這里是朝堂,臣子就該有臣子的禮儀,如此吵鬧荒唐,傳出去你們要朕把臉往哪擱!不就是追封稱號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個時代的大臣是最有風骨的,因為太祖有不殺士大夫的規矩,所以他們最不怕死,皇帝怒了算什麼,又不能殺人,至多貶謫而已,還能獲得名聲,更不應該怕東怕西了,于是呂誨又跳出來說道︰“陛下,追封濮王尊號,事涉兩朝,滋事體大,怎能說沒什麼大不了呢?還請陛下早日尊濮王皇伯稱號,使天下臣民早日安心,這才是大宋之福呀!”

    “天下臣民……”趙曙怒氣過後,開始冷靜下來,想起穎王告知沈歡之言,看看底下諸臣,確實,站在皇伯一派的司馬光等人,總也不能說他們是弄權小人,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非存心與自己過不去;不過另一邊的韓琦、歐陽修等人,威望卓著,也不可能存心與朝臣過不去!唉,該如何抉擇呢?

    趙曙咳嗽一聲,和聲道︰“呂御史,此事朕自有主張,你先退回去!”

    “是,陛下!”呂誨驚喜莫名,之前官家態度倒是強硬,如今和顏悅色,難不成被自己幾人誠心感動,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陛下,皇伯一詞,千古未有,行之只怕令人取笑,還請三思呀!”韓琦老油條了,隱隱听出官家有放棄本意的打算,不由又勸了起來。如今朝廷圍繞這個濮議爭論不休,幾月下來,形同水火,雖不至于不死不休,但如果哪一方敗北,哪一方權威就受到損害,為了以後政事堂政令權威著想,他只能力撐。

    趙曙嘆道︰“為了追封一事,中外洶涌,群臣議論,朕由于心何安呢?不如……”

    “太後詔書到!”趙曙還未說完,殿外有幾個內侍官手捧曹太後手書,快步走了進來,請得官家同意後,在眾臣驚愕中開始宣讀起來︰“本宮驚聞朝堂議論陛下生父濮王稱號,群臣莫衷一是,言辨激烈,以至政事紊亂,先帝遺恩,一至荒廢,豈不失大義之道?先帝傳位,幾後誰可稱考,當皇伯論。宰輔韓公不當怠慢,速與群臣議決!”

    “啊……”群臣中不少人都驚呼起來,各人表情不一,在宣旨內侍走了之後,眾人心緒,都復雜起來。

    宰相韓琦就不用說了,曹太後詔書有責怪他的意思,任誰都听得出來,不由苦了起來,與歐陽修對視一眼,無可奈何;呂誨等御史喜形于色,躍躍欲試,大有勝利之感。

    只有見識高遠的司馬光一臉憂色,暗自嘆一口氣,太後幕後觀察數月,如今也忍不住表態了,可今日一書,非但沒有幫助他們獲勝,反而因為來的時機不對,更容易壞事。本來今日官家有讓步的意思,偏偏在他還未說出口的當兒當廷來了個太後詔書,這不是掃他面子麼,恐怕今後朝堂爭議更嚴重了。帝權與後威,任誰都難以抉擇。事情更麻煩了!

    正如司馬光所料,自听完詔書後,趙曙臉色都鐵青了,太後此舉,掃了他面子,有損天子威儀,令人難以接受。本來想按呂誨等人之議尊皇伯算了,如今若是改口,形同屈服,以後天子之威何存!罷了罷了,如此的話就什麼都不顧了,偏要爭他一爭,不然在這個皇位坐著也沒什麼意思!

    “是你們逼朕的,不要怪朕!”趙曙咬著牙暗自對自己說,如今形勢,更是騎虎難下,再也容不得他退縮了。

    “陛下,還請速速決議!”呂誨怕夜長夢多,趕緊站出來要求官家做出決議,有太後手書,想必也無人敢再議論。

    “此事以後再議,退朝!”趙曙倏地站了起來,在群臣驚愕的目光中,往殿後避走了。

    群臣反應過來,在韓琦的主持下,不敢吵鬧,慢慢退了出去。

    司馬光在廷外沒有離去,等了一會兒才見韓琦與歐陽修一道出來,迎了上去,恭身見禮。

    “君實,有事麼?”韓琦驚奇地看著走過來的司馬光,不禁訝聲問道,其他御史台不少人見他如見蛇蠍,不是瞪目而視就是避之惟恐不及,沒想到首開皇伯之議的司馬光竟然上前與他們打招呼,看來是有什麼事要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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