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男兒二忌
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慄。
九頭蟲死死盯著不遠處靜靜站立雄壯身影,牙關緊咬,冷汗自額前滲出。一劍,僅僅是輕描淡寫、不帶半分煙火之氣的一劍,視野之內所有蝦兵蟹將盡數失去了六陽魁首。
永遠地失去,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來表達自己的不捨之意,對項上頭顱的不捨,對這個世間的不捨。數百兵將墮入輪迴,心中唯留下對那道淡青色匹練的感慨,不是感慨它的凶險,而是它的美麗。真地很完美,清淡中帶著華美,不需要任何辭藻修飾。
竭力控制身體,九頭蟲忘卻了周遭一切,兵器叮噹墜地,殘軀接連倒下,耳畔隱隱傳來的波濤聲,以及自額前蔓延至臉頰的麻癢,統統忽略、忘卻。
不得不忽略,不敢不忘卻。
透過猛然放大,卻無法收縮的瞳孔,九頭蟲將那張冷漠的俊臉收入眼底。那近乎完滿的外表下,隱藏著何等地猙獰。
九頭蟲心中明悟升起,對面那人是殺神。不!也許是凶獸。
竭力控制著忍不住顫抖的軀體,渾然不覺左胸腔位置跳動愈加頻繁激烈。九頭蟲心中明白,對面的殺神看似隨意站立。可是,只要他有分毫異動,鋒銳的獠牙就會從沉默中伸出,將它撕成碎片。
戰慄的靈魂,漸漸將心中的恐懼波及全身,九頭蟲全然不知身軀在微微抖動,他無暇關注這些。似乎剛剛察覺到手中的冰涼,緊了緊月牙鏟,借來少許刺骨寒意,借以驅除心中的懼意。
“你……是誰?”作為聲名遠播的妖王,遠近馳名的強者,自有強者地尊嚴。頃刻之間,畏懼之意業已悄然遠去,九頭蟲沉聲發問。
簡簡單單地話語。將心中方才提起地一點信心彰顯無余。卻不自覺地帶上顫抖之音。
默立一旁地孫悟空忽然嗤笑一聲。心中不屑:孤陋寡聞之輩。連一劍籠罩北俱蘆洲地楊大哥都不認識。這傢伙在潭子裡泡久了。所見地天空也僅僅是潭口那麼大一片。
楊戩靜靜站立著。頭、頸、背、腰、腿成一直線。標槍般挺立。水合道袍乾淨清爽如昔。不帶點滴污漬。即便這小小龍宮之中。泰半之水已成暗紅。
饒有興趣地望著九頭蟲。目光中夾雜著一絲一樣地情緒。似不解。又似憐憫……楊戩忽然幽幽道:“真是何苦由來!你連我都認不得。招惹我師尊作甚。”
“你師尊?”九頭蟲微微一愕。下垂地月牙鏟橫在胸前。握得更緊了。兩側掌沿盡是慘白。血色盡褪。寒聲問道:“陸久?”
聞言。朱九陰目光靜靜轉向九頭蟲。面上掛著經年不變地憨厚笑容。只是那目中一閃而逝地寒芒。曝露幾許深藏地心意。
憤怒中的猴子感應到一絲殺意,毛茸茸的腦袋微側,疑惑望向朱九陰。盯著那顆堆滿老實憨厚的豬頭,猛地晃晃頭,仿佛要將那可笑地想法自腦海中甩脫出去。
待孫悟空轉過頭來,不禁揉揉眼,暗自擔憂自己的眼睛是否在兜率宮的八卦爐中受了暗傷。先是憨厚的呆子,後是冷漠的楊戩,這……都不可能。
楊戩笑了,無聲,但很燦爛地笑了。自孫悟空遇上那天起,從未見過這位冷漠男子俊美的臉上出現如斯笑容。
笑容倏地斂去,楊戩胸中地身軀驟然消失於原地,一聲脆響過後,復又重新出現,伴隨著幾顆瑩白滾落在地。
九頭蟲並未抄起月牙鏟反擊,也沒有大聲肆意咆哮,甚至沒有看上楊戩一眼。只是靜靜垂下腦袋,借此掩飾張大至極限的瞳孔,沉浸於那驚艷一摑之中。
時刻警惕著對手,可九頭蟲依然被一巴掌狠狠抽上,吐出半口白牙。面上感覺到地是手掌,映入眼簾之中卻一閃而逝的白色光華。
那是……何等地迅疾!
楊戩**裸地羞辱了九頭蟲,這一掌並不容易。或許這世間,許許多多大神通者能夠蔑視九頭蟲,如同面對螻蟻一般,輕易將它輕易碾成殘渣。可是,要在他完好無損地狀態下,如此羞辱他,唯有楊戩一人。是的,唯有一人。高高在上地諸天八聖人當然可以,只是不屑。余者皆無此能。
緣何?無他,唯速度爾。
作為奉行苦修之人,楊戩幾乎時刻處於時間加速之下,貪婪地汲取著每一份時間,從無絲毫懈怠。無數個日夜地打熬,楊戩的時間加速能力業已逼近同時期的陸久,只因天賦不及,故而相差一線,其他時間能力亦不得
“什麼人來我龍宮撒野?!”萬聖龍王敖申手提長劍,龍行虎步而來,人未到,聲先至,頗有幾分威勢。方才轉過廳門,正將楊戩掌摑九頭蟲的一幕收入眼底,手中長劍不由一緊,立在門前愣愣不知所言。
萬聖公主緊隨著父親,裙擺搖曳而來,嫵媚迷人的俏臉上盡是莊重神色。美目流轉,顧盼生輝,將廳中眾人一一收入眼底。見得非是陸久前來,不由撫胸長長舒出一口氣。心中復又升起一絲失望的火苗,左右搖擺,似乎岌岌可危,又偏生熄滅不得。
紛亂的心緒盡數呈現在明媚的俏臉上,變幻不定。
獨特勾魂的風情展露無余,廳中眾人,萬聖老龍王姑且不論;九頭蟲微微垂首,愣愣沉思無語,仿佛獨處荒原之中,周遭再無他人;楊戩只是淡淡瞥過一眼,便不再看,大理石般刀削斧鑿的俊臉冷漠如此;孫悟空是隻猴子,猴子有猴子的審美觀,在他眼中,玉手捧心的萬聖公主,只怕連一隻在自己身上抓跳蚤的母猴都不如。
唯有朱九陰,深深沉醉於萬聖公主的嫵媚風情之中。
面上憨厚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癡迷。一雙賊賊狠狠掃過前凸後翹的曼妙身形,胸中邪念頓生。
“哼!”一聲冷哼傳來,灌入耳中,直若一盆冰水當頭淋下。
朱九陰聲望去,正對上楊戩鋒銳逼人的目光,耳邊傳來森寒的言語:“四師弟,此女乃是老師心意所屬,不得放肆。”
身形猛一震顫,肅立、垂首、閤眼在一瞬間完成,朱九陰剛生出不久的念想,瞬間被丟至九霄雲外。是出於尊敬多些?還是畏懼多些?抑或是感恩多些?
朱九陰心內理不分明,也無需分辨,只要順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就是。
九頭蟲終於醒過神來,從左臉頰的疼痛中醒來,從驚駭中醒來,望向楊戩的深眸中,淺淺掩藏著幾分畏懼。
“……老師看上的女人……”九頭蟲忽然拾起楊戩半句話,心中頓時明了,此人忽然至此,原是為了自家老師搶女人。
扭曲的面龐,蒙上一層厚重的鐵青,九頭蟲胸中掀起無盡地羞憤之意。生於世間,身為堂堂八尺男兒,最為忌諱的事有兩件,一是性無能,二是綠帽子。
楊戩輕飄飄的話語,頓時激起九頭蟲足足壓抑了兩年之久的怒火。兩年前祭賽國那一幕,如同毒蛇一般鑽出,啃噬著他的心,錐心刺骨。
赤紅著雙眼,怨毒地瞪了楊戩一眼,身形電射而出,手中月牙鏟攔腰橫斬。目標不是楊戩,而是羞愧立於一旁的萬聖老龍王和他那傾國傾城的女兒。
九頭蟲情知今日難以倖免,將怒火發洩在不忠的妻子身上。與楊戩之間的差距太過懸殊,絲毫沒有勝算。為了保住那點可憐的尊嚴,玉石俱焚的心思躍進腦海,理所當然地目下唯一的選擇。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月牙鏟攜萬鈞之重迫近,九頭蟲想象著二人四段的美妙景象,放肆地大笑。
萬聖老龍王厲聲呵斥,面上滿是驚駭和憤怒。
比之她的父親,萬聖公主鎮定不知幾許,沒有隨之歇斯底裡。縱然一身修為不下於他的夫婿,亦不曾出手抗爭,只是默默闔上眼簾,束手待死。
萬聖公主嬌顏之上滿是恬靜和……解脫。既仰慕陸久的絕世風采,又憐憫著眼前的夫婿,心中的矛盾又能向何人訴說?長長的眼睫,微微抖動著,點點晶瑩隱現其上,何嘗不是在訴說著什麼。
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只是連累父親。萬聖公主復又睜開美眸看了一眼父親,心中默默道:待來生,女兒在好生孝敬您吧……只望女兒還能成為您的女兒。
恨不相逢未嫁時……萬聖公主萬念俱空,唯留下這七個字。如斯沉重,如許不甘。依稀憶起,幾百年前,初入西牛賀洲之時就見過陸久。只是那時,她還小,小到生不出情愛之心,小到抓不住陸久那顆漂浮於世間,彷徨不定的心。
雙頰飛起紅暈,忽然想起兩年前那一幕,懷念著那人有力的臂膀,不甚寬厚,卻讓人安心無比的胸膛,以及那隻討厭之極的手,鹹豬手。
兩年來,萬聖公主每每想起那道青衣卓立身影,隨後強自將它驅逐出心房,被隨之而來的愧疚所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