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明天工 作者:半埂草 (連載中)

ivyyahui 2009-6-15 09:52: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116659
【內容簡介】
   
  木匠皇帝朱由校是他的學生
  徐光啟、宋應星、茅元儀、徐霞客視他為知己
  《農政全書》、《天工開物》、《武備志》都是他的著作
  還有那王修微、楊宛如、林天素、李貞麗等秦淮前八豔紅袖添香
  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來到十七世紀,為了生存和生活種地、打鐵、寫書……
  他喜好美食,種植新作物,開發新吃法,解決糧食問題;
  他懶惰成性,總想著要用機械代替人力,開創機器時代;
  他好為人師,不斷提出匪夷所思的理論,科學的黃金歲月從此開始!
  ————
  十七世紀是科學啟蒙時代,在西方有牛頓、笛卡爾,中國有徐光啟、宋應星;
  當西方文明在工業革命的煙火中蓬勃發展時,東方文明卻在戰火中停滯不前。
  謹以此書,給歷史一個假設,給中華文明一個機會!給你我一點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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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4
第一回 騙 子


  萬曆四十七年九月,薩爾滸之戰中遭遇慘敗的大明忙著調兵遣將,以挽回遼東局勢。作為遼戰後勤周轉之地的天津衛日顯繁忙,大量糧秣、衣被、兵器甲具等軍用物資通過運河,從南方運到這裏,再經由遼西走廊送往遼東。
  緊挨運河的天津衛南市卻絲毫看不到戰爭陰雲,街面上似乎比往常更加熱鬧,穿長衫的讀書人手搖摺扇,著短打扮的碼頭苦力三五成群,一身綾羅綢緞的富商帶著長隨,眯眼打量兩旁店鋪,在尋找發財的機會。
  長街兩側各式店鋪鱗次櫛比,街角的酒鋪前飄著“發賣荷花高酒”的旗幡,旗幡下紅裙當瀘,賣酒的少婦體態豐盈,模樣風流,引來一群狂蜂浪蝶,說是飲酒,卻是看人,輕薄、調笑、哄鬧之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門前不遠的街角圍著一群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單薄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煞是可憐。
  人群中,粗壯的漢子揪住老年文士儒衫的衣襟,大聲嚷道:“老傢伙,你把俺兄弟打死了,走,咱上衙門去。”
  “對,上衙門去!”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要他抵命!”
  壯漢身後一群人紛紛鼓噪,引來更多人圍觀,看到這個情形,熟悉的人都無奈地搖頭:這夥騙子,又要糟蹋人了。
  老年文士身旁有人拉著壯漢的手臂,好言勸道:“這位好漢莫急,都是意外,是意外!”
  又回頭對老年文士道:“老先生,他們衝撞你在先,固然不對,不過你打死了他們的人,恐怕不好辦啊。我看不如出點錢,大家私了吧。”
  “人死不能複生,這位好漢你說呢?”那穿著長衫,看上去挺斯文的年輕人又對壯漢說道。
  李彥迷迷糊糊中聽到這番對話,差點沒笑出來,這明顯是一夥“碰瓷”,估計是讓人裝死或者受傷,去敲詐對方。
  渾身僵硬,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偏偏感官無比靈敏,周圍的聲音一絲不落鑽進耳中,聽上去似乎就在身邊,說的話卻無比奇怪,連衙門也有,都啥年代了?
  有人在小聲議論:“老頭遇上周老虎算倒了血黴,他們在衙門有關係的,這要真進去,身上那件袍子都得脫下來。”
  “這群喇唬真是越來越沒有王法……”
  “王法?朝廷正忙著和韃子打仗,哪里有空管這些事情!”
  中間又聽到那老先生惶急的聲音:“老夫沒打人,爾等快快讓開,讓老夫瞧瞧此人是否身患隱疾。”
  “你這老頭,打死俺阿弟還不承認,咱上衙門去,”壯漢用力拉著老頭就要去衙門,那斯文的年輕人趕緊在一旁勸阻,老頭身邊的長隨也被人架著,捂住嘴說不出話,周圍的人小聲議論個不停……
  李彥越聽越迷糊,難道有人在看電視劇?
  身體漸漸恢復知覺,他低哼一聲,艱難睜開雙眼,不等適應白花花的日光,周圍先是一靜,馬上又亂起來,只聽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李三,你他媽醒來幹啥,趕緊給我裝死。”
  李三?李彥覺得這個稱呼很熟悉,似乎在叫自己,但他明明是家中獨子,應該叫李大。迷迷糊糊中,他動了動不太靈活的手腳,打算站起來。
  呼!風聲直襲腦後,李彥身體猛地繃緊,伸手一抄,抓住偷襲自己手臂,順勢挺起身子,被一股大力帶得連退幾步。
  “你幹什麼?”李彥疑惑地看著對面的壯漢,微微皺起眉頭,昨天酒喝多了,身上的力氣似乎還沒有恢復,不然剛才那一下,可以順勢反扭對方手臂。
  周彪,也就是綽號周老虎的喇唬老大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惡狠狠地瞪著李彥,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目光。
  如果是往常,只要他一瞪眼,少年就會哭爹喊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抱住他大腿求饒。
  因而,在喇唬團夥中,大家都叫少年“膽小鬼”。
  今天的情況卻有些怪異,李彥毫不示弱,單薄的身子筆直站著,目光清澈,淡淡地看著周彪:“怎麼,想要單挑?”
  周彪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彥,怎麼會,難道被打傻了?
  “膽小鬼”居然敢站在那裏,一臉不屑,那淡淡的笑容,像一記耳光似的狠狠抽打在周彪臉上。
  一股莫名的怒火驟然從胸腔迸發,周彪顧不得敲詐那個老頭,捋起袖子,對李彥大聲吼道:“李三娃?你真想死是不?”
  圍觀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哄笑:“自己人打起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這位小哥,可有受傷?”那老年文士好心說道。
  李彥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周圍的人都相當古怪,穿著古代衣服,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難道是拍戲?可攝像機呢,導演呢,我怎麼也成了演員,下面的臺詞又是什麼?
  李彥心中疑惑,來不及細想,腦海中飛快地閃過眼前的場景,以及適合這種情況的臺詞,做模做樣地拱了拱手:“在下沒事,老先生你還是先走吧,我們是騙子!”
  “轟!”圍觀的人群哄堂大笑,喇唬們則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老頭也很吃驚,臉色一沉:“既如此,老夫告辭,諸位好自為之。”
  看到老頭離開,周圍發出更大的笑聲,這笑聲就像巴掌一樣扇在周彪臉上,他怒極反笑,冷冷望著李彥:“李三娃,豬油蒙心是不?啊,想死是吧?”
  先前從中調解的年輕人搶上一步,有意無意地擋在中間,偷偷對李彥眨了眨眼,大聲道:“三娃,你是不是昏頭了,不知道剛才在什麼?快些求周老大饒過你。”
  “老大,三娃他肯定是剛才摔倒時碰了頭,真昏掉了,你就饒過他這次吧!”年輕回頭向周彪懇求道。
  這個年輕人名叫包有才,綽號“包打聽”,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因而每次扮演調解人角色的也是他,李彥不知為何就想到這些資訊。
  “包有才,你給老子滾一邊去,今天不撕了這貨,老子就不信周,”周彪斜眼看著李彥,見這少年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頓時再忍不住,一把推開包有才,撲向李彥。
  周彪將巴掌舉得高高的,猛地扇下去,以前他都是這樣招呼李三娃的,他仿佛看到巴掌落在少年臉上,啪地一聲脆響,少年痛哭流涕的樣子。
  但是,今天的事總與往日不同,周彪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在少年臉上,一隻飛速變大的拳頭卻突然出現在眼前,狠狠砸在周彪眼眶上。
  “嗷!”周彪眼前一黑,手臂無力地擦著李彥的臉落了下去。
  李彥飛快掃了一眼,只見周圍的人都呆若木雞,傻傻地看著他,不由皺眉看向捂住眼眶直抽冷氣的周彪,冷冷道:“你下手很重,難道想真打?導演呢?”
  “三、三娃……”包有才看了看李彥,又看看一副痛苦模樣的老大,呐呐地說不出話。
  轟地一聲,圍觀的人都大笑起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沒想到在南市橫行,有錦衣衛小旗罩著的周老虎居然被人打了!
  “嗷!我殺了你!”被哄笑刺激的周彪像頭真正的老虎,兇猛地撲了過來。
  卻只聽到一聲冷笑,沖得快退得更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周彪碩大的身軀就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一屁股摔倒在地,壯碩的身子曲成大蝦,劇烈地不停抽動。
  李彥傲立當場,輕輕揉了揉拳面,臉上有些迷惑,天天都要鍛煉兩三個小時的詠春拳,怎麼會突然有些施展不開,難道是最近實戰少了?
  用不上力,身體有些僵硬,拳面居然很疼,李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愣在那裏,這手是誰的?
  李彥在發愣,周圍的喇唬終於反應過來:周老大被打了!周老大被最膽小懦弱的少年給打了!
  圍觀的人群突然變得異常興奮,紛紛驚呼:殺千刀的周老虎被打了!周老虎被人打趴下了!
  消息很快傳到人群外面,傳到街市上,整個南市沸騰了:周老虎被打了!周老虎給人打死了!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4
第二回 種 菜


  衛河、白河在天津衛城南合流,沿衛河向東南不遠的曠野上,黃綠色青蒿茫茫一片,綿延伸展到天際,與蔚藍色天空交織在一起,秋風掠過,草蕩起伏如濤,簌簌作響,偶爾有只飛鳥竄起,箭一般劃過空氣,迅疾撲向草叢深處。
  李彥站在河邊的草舍門口,茫然看著這夢一般的景致,他這兩天遇到的事情也確實像在做夢。
  先是他打了周彪,然後喇唬的同夥要圍毆他,不料大隊官兵和儀仗突然在南市出現,將喇唬們嚇得狼狽逃竄,也讓他免去被群毆的下場。
  再然後他就在大街上晃悠起來,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和幸災樂禍的嘲諷,最後才弄明白自己穿越了,眼睛一閉,一睜,卻發現身體換了,周圍的環境變了,跑到四百年前了。
  李彥欲哭無淚,他可是有父有母,有事業有愛情的四有青年,跑到這明朝末年,不僅一無所有,還成了人人厭憎的喇唬騙子。
  就在李彥茫然無措的時候,一個天使般的女孩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聲稱是他姐姐,女孩十五六歲,模樣俊俏秀美,笑起來特別甜,露出嘴角兩灣淺淺的酒窩,就是走路有點跛,可能是腿腳不太好。
  李彥腦海中隱約有些殘餘的記憶,想起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姓李,這個女孩叫二丫,是李家的養女,便像找到組織一般,隨二丫往城外的家裏行去,到了家中,才知道就他們姐弟兩相依為命。
  李家是天津衛的軍戶,李父和大兒子都死在遼東戰場,李母也因接連失去親人,一病不起,於不久前去世。
  家中經濟本就不好,又連續失去親人,依照“死者為大”的傳統,辦完喪禮後李家更是一貧如洗,窮困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不過這叫二丫的女孩看上去總是很樂觀,哪怕是家中經濟困頓,親人接連去世,女孩臉上也是掛著甜甜的微笑,手上忙個不停,嘴裏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想到樂觀的女孩,李彥心情也放鬆起來,既然來了,那就好好過吧,改變歷史的課題太大,改變這個家,讓女孩真正快樂起來,自己的生活也好一點,才是當務之急。
  轉身關好門,李彥迎著早晨淡金色的陽光走向村頭,李家在那邊有塊菜田,昨天回家時女孩曾經指給他看過。
  出了村,遠遠看到女孩吃力地拎著一隻水桶,腳步踉蹌地沖向青蒿地,小小身影在蒼莽的田野中顯得特別單薄。
  “姐,我來幫你,”李彥忍不住叫了一聲,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女孩聽到聲音,手上一松,水桶重重頓在地上,濺出幾朵水花,她抬手擦了擦亮晶晶的額頭,笑呵呵地望著奔跑而來的李彥:“三娃,別跑那麼快,當心摔著呢,你快去上學吧,姐不用你幫忙。”
  “姐早上給東頭劉府送菜,結了上個月的菜錢和女工,七分銀子呢,再有一點就湊夠下月學費了,你可要好好讀書哦,”女孩迎著陽光,兩眼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今天夫子有事,放假,我來提水”李彥心中的鬱結豁然開朗,笑著應道,邁開腳步走過去拎起那只水桶。
  這具身體以前的記憶大多已經消失,李彥沒有和女孩說,女孩神經大條,似乎也沒發覺,至於讀書的事他也想過,讓習慣白話文的現代人去和明朝人玩古文,似乎希望不大,也就不打算繼續讀了。
  “三娃,姐來就行了,不用上學,你就回去溫書,”二丫笑著阻止道,她是記著李母死前的遺言,要在弟弟成年前為他脫了軍籍,以免再上戰場,因而對讀書這件事很重視。
  “子曰:讀書要張弛有度,勞逸結合,”李彥開了句玩笑,暫時還不能和二丫說不去讀書。
  拎起水桶向菜地走去,水桶有點沉,約摸著有二三十斤的樣子,雖然不是很重,但菜地距離河邊有百十米遠,想到女孩單薄的身體,每天都要堅持好幾個來回,李彥就有種負罪感。
  “三娃,聖人說的張弛有度,勞逸結合是什麼意思啊?”二丫沒有再阻止李彥,而是跟在他身後,笑呵呵地問道。
  “就是做會事情要休息一下,就像弓一樣,不能一直拉著,勞動要和休息結合,”李彥走到菜地邊,放下水桶喘了口氣。
  “我家三娃出口成章呢,明年肯定能考上秀才,”女孩從後面跑上來,拿起地上的水瓢,側過臉看了看李彥,甜甜地笑道:“勞動要和休息結合,那三娃你先休息一下吧。”
  李彥無奈地笑笑,他才拎了一桶水而已,哪里需要休息,這女孩對弟弟也太好了點。
  看著她彎腰澆水,青布衣衫裹著單薄的身子,許是常年勞動的緣故,倒發育得有幾分大姑娘的模樣,圓臀挺翹,纖腰盈盈,隨意攏了個髮髻梳出兩條過肩的麻花辮子,像極小時候見過的農家女孩。
  這塊菜地不大,也就幾十平方,劃作幾塊,分別種了些韭菜、大蒜、蘿蔔,還有大白菜,韭菜剛剛割過一茬,露出貼地的根莖,看周圍青蒿漸枯的氣候,怕是最多再能長一茬;蘿蔔正在紮根,入冬以後正好收穫。
  “大白菜吆,喝了水呀,快快長呐,長大了啊,換銀錢啦,有了錢呐,上學堂啦……”二丫嘴裏歡快地哼著,手上的水瓢小心地將水澆到田地裏,看上去活兒再累,她也樂在其中。
  大白菜的葉子還都散著,這白菜的個頭和長勢,應該到了“結球”的時候,李彥覺得有些奇怪:“這白菜可以捆了吧?”
  “捆?”二丫偏了偏小臉,對李彥眨了眨眼,甜笑道:“還可以長得更大呢,就是現在落霜太早,要提前摘,不然能長這麼這麼大呢!”
  二丫伸開手臂,做了個很誇張的動作,咯咯笑道:“不過呢,好像不用捆哦!”
  “我是說捆菜、束葉,”李彥也伸手比劃了一下,看二丫迷糊的樣子,似乎還是不太明白。
  “難道你們種的大白菜都不結球,採收的時候也是現在這個樣子?”
  “對啊,不過要大一些,”二丫笑呵呵地說道:“把菜捆起來,那還怎麼長呢?這不是‘子曰’的吧?”
  李彥眼前一亮,看來他的知識超前了,也笑了起來:“都不紮便好,我告訴你啊,大白菜束葉以後,只有長得更好。”
  李彥家以前就是城郊的農民,小時候在田土裏滾大,大白菜束葉這樣的常識自然很清楚,具體原理卻是自己推測的。
  “大白菜束葉以後,外面的菜皮像一層衣服,就不怕寒霜了;而且採摘下來以後,有這層衣服的保護,裏面的菜葉還不會壞,容易保存,如果藏在地窖裏的話,可以吃一個冬天!”
  “能放到過年嗎?那時候可值錢了!”二丫嬌俏的小月牙開始放光,不過還是有些懷疑。
  “咦,我怎麼不知道你也會種菜啊?”
  “呵呵,我是書上看到的,咱們這就來捆菜吧,”李彥知道多說無益,就要動手。
  二丫看上去很好說話,卻有自己的主見,尤其這些白菜是家裏主要的收入來源,她不能不慎重:“三娃,葉子紮起來,真的不影響菜長大嗎?”
  “當然不會!”
  李彥剛要說話,卻發現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作儒生打扮的老頭,頭戴四方平定巾,騎著毛驢停在路邊,笑眯眯地手捋白花花的鬍子看著他們,還有一個長隨牽著驢子走過來。
  “是你!”老頭看到李彥轉過身,臉色頓時變得不豫
  難道是這身體的舊識?李彥這麼想著,依稀覺得這老頭的聲音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他就是昨天在南市被喇唬敲詐的老年文士,當時也曾回頭看過一眼,有些印象。
  “老先生有禮了!”李彥有些好笑地拱了拱手。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5
第三回 大 官


  有明一代,前期禮法森嚴,萬曆以後則相對寬鬆些,不過二丫見有陌生人,還是提著水桶往田地深處走了幾步,卻豎起耳朵想知道這夫子會怎麼說。
  老頭在長隨的説明下離開驢背,他身材不高,穿著普通的青色儒衫,其貌不揚,卻有種淡定儒雅的氣質;發須花白,臉上有很多褶皺,片刻的驚訝過後,旋即用溫濡的目光看向李彥。
  自從三年前“南京教案”發生後辭官,他一直在天津衛直沽附近試驗種植南方水稻,薩爾滸之戰後,連番上書,終於在昨日接到京裏來的聖旨,被重新起用。
  雖然可以入朝為官,一展抱負,老人心中卻還惦記著自己在天津的農墾事業,擔心尚未解決的“北方糧荒”、“邊境用糧”和“南糧北運”問題,難得見到精于農事的年輕人,有心勉勵。
  “小兄弟,讀書與侍弄稼薔都是正途,你該迷途知返才是。”
  李彥不想二丫知道喇唬的事情,微笑著岔開話題:“老先生也懂種田之事?”
  老頭微微頷首,轉身看著菜地:“老夫曾聽聞杭州菘菜又名黃芽菜者,其狀如球,肥嫩易爛,食無筋膜,味甜而腴,故而推斷束菜可行。別處卻未見種植,卻不知是否束菜所致,小兄弟從何處得知此法?”
  “自然是看書知道的。”李彥笑了笑,這才知道包心的大白菜,也就是黃芽菜已經有種植,但尚未大規模推廣,只局限在南方部分地區。
  “書?卻不知是何書,又是何人所作?”老頭眼睛一亮,連連追問。
  “書是《農政全書》,乃上海徐光啟所作,”李彥知道的農書並不多,隨口說道,旋即便意識到不對。
  徐光啟是明末人,活到崇禎初年,此時尚在人間。《農政全書》也不知寫沒寫成,便是寫成,也要到他死後,才由陳子龍刻印成書,此時斷斷不會有,也不怕老頭揭破。
  老頭張了張嘴,表情卻有些怪異,看著李彥的目光露出疑惑,略微有點失望:“不知那書上還說了些什麼?”
  李彥並沒有注意到老頭臉色的變化,而是用腳踩了踩地面,微微笑道:“書中說若是在北方種植結球菘菜,藏在地窖中,可以吃上一個冬天,若能推廣,必定大大惠及百姓。”
  “此言甚善,”老頭贊許地點了點頭,看向李彥的目光卻有些遺憾和痛惜,就好像看到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在摳鼻子,很痛心。
  “不知這束菜如何進行?還請小兄弟教我,”老頭很客氣地拱了拱手。
  李彥見他如此客氣,又是儒生打扮,氣度、談吐不凡,有心交往,想到束菜的技術含量並不高,沒有太多保密價值,便從地上拔了根軟草,掐去根莖。
  然後將蓮座葉扶起,包住菜心,在葉片上部三分之一處用軟草束住:“束葉不宜過早,也不可太晚,通常在出現輕霜後三至五日,於晴天下午菜葉發軟時,用軟草捆紮,捆頭不捆腰。”
  李彥一邊示範一邊講解,又簡單說到束葉以後施肥、鬆土和澆水的注意事項,老頭在旁邊撚著長須,聽得異常認真。
  末了,老頭不禁大為興奮,像年輕了十歲一般:“此法果然簡單,若能成功,其意義非凡。奈何老夫近日無暇,不然定要親眼看這結球菘菜長成。”
  又回頭對李彥道:“你要認真觀察菘菜的成長情況,仔細記下,此事甚為重要。”
  這話卻不覺帶著上位者的語氣,李彥笑了笑,不置可否,那老頭也可愛,知道失言後居然有些尷尬,“還請問小兄弟的名字?”
  “李彥,字……三娃。”
  老頭愣了一下,姓李名彥倒是不錯,只是字三娃就有些詭異了。
  “三娃,你能說出惠及百姓這句話,足見本性純良,盼你能改行正道,早日種出結球菘菜,造福天下,如有需要,可執此帖到府上找老夫。”略一猶豫,老頭從袖中掏出一張新寫的名帖,遞到李彥手中,便告辭離開。
  名帖便是古代的名片,是拜訪者遞給拜訪對象以請求接見或者通知對方,李彥拿著老頭的名帖,自然可以說明兩人認識,方能得到門房的通報,要不然以他布衣身份,門房是不會理睬的。
  等老頭騎上毛驢,李彥才看向手上的名帖,不過是信封大小的紙片,上面用毛筆寫著幾列豎排的字,繁體的小楷,倒也並不難認:
  “詹事府少詹事”
  “河南道監察禦史”
  “通州練兵使”
  “徐光啟”
  “徐光啟?”李彥愣了一下,很容易想到最後那個“啟”字,那剛才不是穿幫了?
  “三娃,那是你們學堂的夫子嗎?”二丫見人都走了,拎著空了水桶小跑過來,甜甜地笑道。
  “呃,不是,他是我的老師,是個大官,學問很好,我以後不用去學堂,有老師教我就行,”李彥拿著名帖,也能明白大致情形,卻並不在乎,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便笑著說道。
  二丫驚喜地歡呼一聲,開心地說道:“三娃被大官收作弟子啦,那就不用從軍了,那你什麼時候正式拜師?姐會把儀金準備好的。”
  李彥收起徐光啟的名帖,伸手拉了拉二丫的辮子:“小丫頭,老師是大官,收入豐厚,家境殷實,哪里會要儀金。”
  “哎呀,叫誰小丫頭呢,二丫是大人好不好!”
  雖然三娃只有十四歲,二丫十五歲,李彥這個靈魂卻是二十多歲,在他看來,二丫確實是個小丫頭,是個很可愛、很辛苦的小丫頭。
  小丫頭總是很樂觀、很開心,連帶著李彥也徹底忘記穿越後的惶恐,開始正視現實並思考未來,他想要小丫頭不那麼累,讓自己先在這個世界活下去,至少不用為溫飽發愁。
  當然,他還要改變歷史,證明中國人也能自然進入近代化,不過這需要慢慢開始,一口吃不成胖子。
  “老師剛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吧,白菜束葉可以結球,就是結球菘菜,也叫黃芽菜,南方都這麼種的,咱們這就弄吧。”李彥指著剛剛教徐光啟束菜時紮好的幾株白菜說道。
  二丫剛才隱約聽了一些,還看到李彥在夫子的“指導下”給白菜束葉,心中已經信了八九分,聽李彥這麼說,更是深信不疑,喜滋滋地動手和李彥將菜葉綁好,一邊做一邊絮絮叨叨地憧憬過年時吃上大白菜的情景。
  不過她說得更多的卻是可以換更多銀錢:“有了錢啊,三娃你就能買更多的書,更好的筆墨和紙,還有錢就留給你作盤纏,參加明年的府試和院試,還有後年的鄉試,大後年的會試,還剩下來的呢,給你將來娶媳婦、建新房。”
  被她這麼一說,李彥不禁也憧憬起來,想到的卻是憑藉多出幾百年的眼界,賺很多的錢,娶很多的老婆,過很好的日子。
  就算為了這些,他也要改變歷史,讓明末的亂世不再到來,然後再去證實那個自然近代化的命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挖掘第一桶金。
  這一小片大白菜結球後放到冬天可以賣上好價錢,但是太少,今年也過了天時,只有等到明年開春才可以開墾周圍的荒地,擴大種植面積。
  李彥便附和二丫說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荒地土壤不行,包括這片菜地也很貧瘠,得多施肥才行,要是能搞出化肥來就好了。”
  “那好啊,這些地荒著好可惜,等開春咱就和劉管事說說,多租一點地來種好了,”二丫高興地點頭說道:“不過化肥是什麼?”
  “租地?”李彥愣了愣,非常驚訝:“你是說這周圍的荒地都是有主人的?”
  “是啊,劉老爺家的地可多了,從天津衛到河間府,都是他家的土地呢。”
  李彥聞言皺了皺眉頭,每一代封建王朝後期都難以避免土地兼併問題,晚明也不例外,尤顯嚴重。
  宗室、宦官、地主、富商利用權勢,或趁著災荒兼併土地,地租、田賦又居高不下,很多佃農種不起地成為流民,同時又有大片田地因無人耕種而荒蕪。
  正為此感到鬱悶,忽聽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三娃,你果然在這裏,趕快走吧,周老虎去你家了,沒見到你人,在砸東西呢。”
  李彥抬頭一看,卻是昨日見過的包有才,他滿臉焦急:“三娃你快走,周老虎帶人來了。”
  聽說周老虎在砸家裏的東西,李彥眉尖一挑,心中大怒。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6
第四回 尋 仇


  混混自古有之,作這個行業,特別是團夥首領,最重要就是臉面,有臉面在,底下小弟景從,周圍人紛紛懾服,對手也會忌憚;臉面沒了,小弟人心思動,對手蠢蠢欲動,就連往日的肥羊也會少幾分懼怕。
  周彪很清楚這點,一待身體恢復,便召集眾小弟,氣勢洶洶殺到小直沽,要狠狠教訓教訓那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少年,挽回臉面。
  周彪這夥喇唬平常做的就是欺辱良善、嚇騙財物,到了小直沽,沒見著李彥本人,當即一聲令下,十幾個小弟就開始砸起屋裏的東西。
  李家窮困,除了兩隻陶碗,幾張桌凳,能砸的東西也就沒了,周彪很不解氣,便讓人將草垛的草堆到屋裏,打算一把火燒了房子。
  周彪這種人欺軟怕硬,心中對昨天的事未嘗沒有疑惑,但此刻久久不見李彥出現,又想起他平日膽小懦弱的樣子,漸漸變得肆無忌憚:“外面也多撒一點,還有那邊,多堆一點火才大,我倒要看看,李三娃這膽小鬼懦夫能藏到哪去,哈哈哈!”
  小直沽本是天津衛軍戶屯田的地方,自從田地被富戶吞併以後,也變得名不副實,莊裏有軍戶也有農戶,失去田地的軍戶也成了佃農,村裏人聽到動靜都遠遠看著,知道周彪是城南一霸,而且有錦衣衛的背景,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家隔壁徐姓人家的寡婦見他們越來越過份,忍不住出言勸道:“周彪,本鄉本土的,二丫、三娃那兩孩子也命苦,你就給他們一條活路。”
  徐寡婦今年二十,因為丈夫排行第二,她就被人叫成徐二娘,是村裏有名的俏媳婦,丈夫剛剛死在薩爾滸,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粗麻孝服,更顯得素面朝天,楚楚動人,周彪淫褻地嘿嘿笑道:“二娘,你要是和俺好,俺就放過三娃那廢物,怎麼樣啊?”
  “周彪,你個殺千刀的,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我家漢子在陰間,做鬼也不放過你,天天纏著你……”徐二娘左手叉腰,右手戟指周彪鼻子,破口大駡。
  通向村外的小路上,李彥背著不小心扭了腳的二丫,不慌不忙往村裏走來,二丫笑嘻嘻地道:“三娃,他們砸就砸呀,砸了咱們就建更好的房子,咱們不回去了好不好!”
  “姐啊,一夥混混而已,看我怎麼教訓他們,”李彥知道二丫其實很擔心,不然不會扭傷腳,也不會身子微微發抖,她這樣說顯然是怕自己被傷害。
  眼見就要到家門口,李彥突然感覺脖子上一熱,回頭看去,大顆的淚水從二丫小臉上滑落:“三娃,咱不要理他們啦!”
  二丫還在笑,一邊笑一邊流淚,李彥卻心中發酸,蹲下來將二丫放在路邊,伸手抹去她臉上的眼淚:“二丫,一切有我,沒事的。”
  又異常嚴肅地盯著她道:“你就在這裏,不要影響我做事。”
  “好的啊!”二丫下意識地應道,微微有些發愣,弟弟好像變了,像父親當年一樣讓人信賴!
  “吆,你這個膽小鬼還敢回來!”周彪被徐二娘罵得狗血噴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不好拿兵士的亡妻如何,看到李彥終於出現,終於找到發洩的物件。
  李彥看了一眼止罵喘息的徐二娘,向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後者卻有些發愣:李家的娃似乎和以前不一樣,嗯,似乎像個男人了!
  “嘖嘖,這女娃是你媳婦?從現在開始,她是我的了,”周彪看到靠著路邊樹幹的二丫,輕佻地吹了個口哨。
  喇唬們看到李彥出現,也都圍了過來,再度混入人群的包有才不住地沖李彥使眼色,讓他不要逞強。
  李彥握了握拳頭,目光冰寒,臉上卻露出淡淡的微笑:“周彪,我正等著你。”
  周彪皺了皺眉頭,他本信了包有才的話,以為李彥昨日是把心摔壞了,一時糊塗,今日看到他就應該像往常一樣,哭爹喊娘求饒才是。
  邪門了,這李三娃還跟昨天一個德性,周彪心中不爽之極。
  李彥抬起手,遙遙指著周彪鼻子,微微笑道:“周彪,敢不敢單挑?”
  “敢不敢跟我這個膽小鬼打一場?”
  “若是不敢,讓他們幫你也行。”
  李彥語速不快,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冰箭一般,冰冷地刺進周彪的耳膜:“你若不敢,你就是膽小鬼,是懦夫!”
  周彪臉色一沉,火氣漸漸大了起來,這個膽小鬼竟然敢找他單挑,天呐,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麼?
  不過他也不怕李彥,論個頭,他比十四歲的少年高出差不多一頭;論身體,他比李彥那營養不良的竹竿壯實得多;輪打架,他周彪能成為眾喇唬的頭目,除了靠他錦衣衛中的姐夫,也是實打實打出來的,不曾怕過誰。
  “小子,這可是你自找的,”周彪“呸”一聲吐掉口中的草葉,向前走了兩步,冷冷笑道。
  李彥面帶微笑,目光就像看一隻待殺的豬:“周彪,要是你輸了,以後不要讓我在南市、在小直沽看到你。”
  “呵呵,沒問題,你要是能贏我,老子就不在南市,不,是整個城南、天津衛都不混了,行不?”周彪哈哈大笑,就憑李彥那身板,他一隻手都能擺平。
  至於昨天的意外,那是因為膽小鬼無恥的偷襲。
  周彪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笑意:“大家可都看到了,是這小子要跟我打架,殘了、廢了或者死了,可不關我事。”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7
第五回 單 挑


  喇唬們一臉輕鬆,一臉奸笑的狗頭軍師朱哥亮還在招呼大家:“嘿嘿,開盤了,賭老大幾招打得膽小鬼求饒,零下、一下、二下為小,三、四、五下為大,買定離手了!”
  “小、小、小,這還用說麼?”馬上有人掏出銀子下注。
  “我買零,我賭老大拳頭揮到一半,膽小鬼就得跪下去求饒,哈哈。”喇唬們哄堂大笑,這樣的情形在過去似乎經常發生。
  “不好說啊,我看膽小鬼這兩天不正常,昨日居然敢打老大,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有人想起昨天的事情,還是有些奇怪。
  有的喇唬則不以為然:“屁,包打聽都說了,那是他跌了一跤,痰氣上湧蒙了心。”
  其他喇唬也紛紛點頭:“不錯不錯,昨天他是偷襲,今天他能擋住老大的拳頭麼?”
  “說的也是,那我就買一了,這膽小鬼從來都是身上一疼,就哭爹喊娘的,今天也堅持不到第二下。”
  喇唬們吵得熱鬧,倒是有絕大多數人押了零下,一下,沒有人押大的,就連包有才被逼著下注,也僅僅是押在“三”上面,還被喇唬們嘲弄了一番。
  “三娃,不要和他打,”二丫看得惶急,身子一動,卻“哎呀”一聲摔到地上。
  “嗨,小妞,不用急,等會大爺會來伺候你,”周彪和李彥面對面,身材上的差距顯露無疑,就像大人和小孩,肆無忌憚地調笑道。
  徐二娘連忙上去扶起二丫,也忍不住對李彥道:“三娃,還是算了吧,周彪,鄉里鄉親的,不要太過分。”
  周彪怪笑著搖搖頭:“二娘你也不肯陪我,我打贏了,這妞可就是我的,嘿嘿!”
  “周彪,我要開始了。”李彥冷冷喝道,不想讓二丫擔心,更不能容忍周彪對二丫的侮辱。
  在眾喇唬吵鬧中,周彪突然低吼一聲,跨步上前,搶先揮拳砸向李彥。
  周彪對李彥的表現很不滿,原本卑躬屈膝地多好,現在總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那眼神看在身上極不舒服,好像被看透似的,加上昨天吃虧的教訓,周彪決定先發制人。
  周彪身後有人罩著,手下有一堆小弟,平時經常打架,不過總是他打人,得出的經驗便是要猛、要狠、要用力。
  看著周彪散亂、虛浮的腳步,李彥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突然揉身迎了上去。
  李三娃的身體並不強壯,但還算健康,常年從事勞動,力氣也有一點,雖然都很一般,不過也夠了。
  早上打過兩趟拳,李彥對這身體已經基本適應,動作比前一天更加靈活、流暢。
  他練的是詠春,詠春拳最大特點就在於拳快,腳步靈活,防守時密不透風,進攻時疾風驟雨,注重剛柔並濟,力氣消耗較小,正適合李彥現在的身體。
  李彥的詠春拳水準也就一般,但對付三五個大漢還是可以的。
  非常輕鬆地側身閃開周彪的拳頭,出拳如電,狠狠打在眼眶上,昨天是右眼,今天是左眼。
  周彪悶哼一聲,不及反應,李彥的拳頭已如密集雨點緊隨而至,又一拳打在脆弱的鼻樑上,頓時鼻血長流。
  李彥動作快,一拳接著一拳,專挑眼眶、鼻子、喉嚨、腋窩這些薄弱地方下手,周彪瞬間喪失戰力,像個木偶似的,只能被動挨打。
  “啪!”李彥右拳張開,化作柳葉掌切中喉結,周彪悶哼一聲,雙手掐著脖子,張大嘴巴發出呼哧呼哧的怪聲。
  一陣疾風暴雨的攻擊過後,李彥突然弓步上前,對準小腹一記膝撞,只聽“哎呀”一聲,周彪又像大蝦一樣趴到地上,慘叫聲讓周圍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太威猛了吧?扶著二丫的徐二娘紅潤嬌嫩的雙唇張成了“O”形,美目中異彩連連。
  “這是幻覺!”包有才目瞪口呆,他也算見多識廣,見多了街頭打架鬥毆,卻從來沒看到有李彥這麼快,這麼厲害的。
  其他喇唬也好不到哪里去,臉上的笑容不及散去,都僵在那裏。
  太快了,他們什麼也沒看清,只看到李彥突然沖上去,然後他們的老大像一隻待宰的羔羊般,發出幾聲殺豬似的慘叫,就倒地上打滾了。
  誰都沒想到以往威風凜凜的老大,在李彥手下竟然沒有還手之力,僅僅一個照面,就被最沒用的懦弱少年給打趴下了。
  如果說一次是意外,那麼連續兩次,就連對周彪最有信心,對李彥最看不起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好好想想,問題出在哪里。
  “周彪,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有種的話就站起來,咱們再來,到你服了為止,”李彥往後退了兩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憐憫地看著蜷縮在地上抽搐的周彪。
  李彥吃虧在這個身體,無論力量、爆發力還是耐力都顯得不足,雖然淩厲的攻擊很有效,但他只能退回來,並沒有對周彪造成致命傷害。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聽到李彥的話,周彪果然掙扎著站了起來。
  “要不要休養兩天?”李彥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用言語挑逗周彪,不讓他有調整的機會。
  “啊!我跟你拼了!”周彪此時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怪叫一聲撲向李彥。
  周彪雙眼通紅,像受了傷的老虎,龐大的身軀顯得氣勢更足,碩大的拳頭帶著一陣風飛速而來。李彥卻只是往旁邊閃了半步,一腳踹在周彪膝彎處。
  嘎嘣!清脆的骨裂聲無比刺耳,周彪慘叫一聲,轟然倒地,抱著小腿不停打滾,痛得死去活來,發出殺豬似的慘呼。
  所有的人都覺得眼皮一跳,心臟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打滾的周彪。
  專業對業餘,何況周彪身上還有傷,拳腳毫無章法,李彥終是趁虛而入,一擊致命。
  李彥彈了彈寬鬆的袍角,轉身面向那些發愣的喇唬,微微一笑:“你們,還有沒有人不服的?”
  一群喇唬相互看了看,連忙搖頭,開玩笑,老大都被打趴了,他們誰敢不服?
  喇唬不是流氓,從來都是欺軟怕硬,平常做得最多的就是詐騙老實人,真要是打架鬥毆,也沒有那個膽氣。
  “很好,剛才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周彪說他以後不在天津混了,你們也解散吧。”李彥冷冷說道。
  眾喇唬面面相覷,不知要怎麼辦才好,突然聽到路上有人呼喊著跑過來,眼尖的喇唬頓時興奮地叫道:“小旗,是小旗來了,小旗大人,李三娃打了周老大,李三娃打了你妻弟。”
  從村頭跑過來的三個人身穿飛魚服,腰配秀春刀,正是大明王朝赫赫有名的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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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後 台


  三個錦衣衛看到這裏的情形愣了愣,似乎都沒想到結果是這樣,好一會兒,當中那個長得猴似的錦衣衛小旗才怪叫起來:“李三娃,你竟然當眾行兇,給我抓起來。”
  “陳小旗,是周老虎來村裏鬧事,還砸了三娃的家,”徐二娘扶著二丫,脆聲解釋道。
  李彥看了看陳小旗,他早就想到這周彪橫行鄉里,肯定是有靠山的,原來就是這個錦衣衛小旗。
  錦衣衛指揮使衙門設在天津,權勢很大,平日橫行慣了,陳小旗當即冷冷怪笑:“徐二娘,你老公死在遼東回不來,是不是寂寞,看上這娃了?本小旗要做什麼,還用你管麼?”
  “把人給我帶走!”陳小旗厲聲喝道。
  剛才因為周彪被打而沉寂的喇唬們又興奮起來,紛紛鼓噪:“帶走帶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真是沒王法了。”
  包有才轉過臉去,不忍再看,相比做喇唬的周彪,陳小旗才是地方上的惡霸,錦衣衛惡名在外,據說凡是落到他們手中的,都會嫌自己活得太長。
  “小旗,你放過我家三娃,以後二丫給你送菜,”二丫抹著眼淚笑道,那樣子看得李彥心尖發疼,暗暗將這小旗給記著,總有算賬的時候。
  “陳小旗,我跟你走,不過有件事還需要麻煩小旗,”李彥冷冷掃了喇唬們一眼,被他看到的人不自覺感到一股寒氣,忍不住低下頭去。
  陳小旗斜眼看著李彥,隱隱覺得李家這娃與平日有些不同,那不卑不亢的樣子竟讓他感到有些壓力。
  “你算個什麼東西?帶走再說。”陳小旗喝道。
  “小旗還是看看的好,”李彥冷冷笑道,他如今也和二丫一樣,總把笑容掛在臉上,和二丫的燦爛不同,這種笑似乎總是陰森森的,讓陳小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李彥從袖中掏出一張拜帖,向陳小旗揚了揚:“我可以跟小旗走,不過今日午後有位長輩要來拜訪,怕他見不到人,故而請小旗代為轉告。”
  陳小旗本不耐煩,可看到那張拜帖,心中不由突了一下。
  晚明風氣奢華,拜帖作為臉面也越來越講究,徐光啟出身江南松江府,是大明最繁華的地方之一,那張拜帖卻是有名的江南灑金箋。
  陳小旗雖不認識,卻也知道這種精緻的拜帖不同尋常,何況一般人交往,也不會用到拜帖,那是讀書人、有錢人、大官們才有的玩意。
  錦衣衛雖然囂張,不過他只是天津這裏的一個小旗,不是鎮撫司的緹騎,哪個也不是他願意得罪的。
  徐光啟對李彥並沒有太多好感,只是對結球菘菜很看重,才會給李彥一份名帖,方便他有事去找自己,頗有科學家風儀的他不會明白這張名帖的利用價值,此刻卻是李彥唯一的依仗。
  “這位故人本待午後來訪,所以還請小旗能夠轉告,徐大人一定會獎賞你的,”李彥微微笑著,將那拜帖遞到小旗面前。
  陳小旗看著拜帖上龍飛鳳舞的字體,頓時感到喉嚨有點幹,他上過衛學,雖然識字不多,卻也認出名帖上那幾個字:詹事府少詹事、河南道監察禦史、通州練兵使,徐光啟。
  錦衣衛掌緝捕、刑獄,天津衛又鄰近京城,陳小旗對這些官職代表的意義可是清楚得很,詹事府負責東宮講學,少詹事可以說是太子的老師,雖然只有正四品,卻隨時可能飛黃騰達。
  河南道監察禦史為正七品,但這名頭也比較嚇人,禦史那是代天子巡閱地方,查劾百官的,所謂八府巡按、欽差大臣,也就是禦史這一類人,可以風聞言事,上達天聽,也不是陳小旗敢招惹的。
  通州練兵使這個名頭陳小旗剛剛聽過,說是遼東慘敗,皇帝陛下震怒,下旨在通州練兵,欽封通州練兵使的聖旨昨日剛到,錦衣衛都督駱大人親自交代,讓天津的錦衣衛護送他前往北京。
  連錦衣衛指揮使都要如此看中的人物,給他十個膽子,陳小旗也不敢得罪。
  將陳小旗臉上的變化看在眼裏,李彥就知道徐光啟此刻的官也做得不小了。
  “小旗可認識字?”李彥將名帖往回一收,微微笑道。
  “認、認識!”陳小旗慌忙應道。
  “可知道這位徐大人?要到哪里送信?”
  “知、知道……啊,不、不用了,”陳小旗臉色煞白,連連擦拭額頭的汗水,卻是越擦越多。
  剛剛興奮起來的喇唬面面相覷,情況似乎不對啊,老大的靠山,在天津衛橫行無忌的小旗居然在哆嗦,這是怎麼回事?
  離得近的喇唬卻聽得清楚,知道李彥有個更大的後臺,讓陳小旗聽到就害怕,也忍不住打起擺子,驚疑不定地看著李彥。
  “三娃你還是留在家中,好好招待徐大人,本、本小旗將這周彪帶走,待查明……不,是帶回去嚴加懲治,決不寬恕,”陳小旗越說越惶恐,周彪要不是他妻弟,現在都想剁了他以消李彥的怒火。
  “三娃,您看這樣可好?”陳小旗諂媚地低聲問道。
  李彥笑了笑,狐假虎威果然有效:“甚好。”
  “我會和徐大人說,小旗格外寬容,在下才能見到他,要不小旗也在這等等大人?”李彥微笑著說道。
  “不、不用了,這點小事,就、就不勞練兵使大人了,”陳小旗慌忙搖頭,心想你這不是害我麼?
  “三娃你暫且忙著,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小的這就將暴徒帶走,”陳小旗只想趕緊離開這裏。
  李彥笑了笑,見陳小旗要走,又伸手攔住,淡淡看了他一眼:“小旗,誤會而已,周彪也只是昏過去,我看就算了。”
  陳小旗愣了愣,感到很意外,不知李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能賠笑道:“那是他活該。”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8
第七回 美 婦


  “年輕人嘛,一時衝動,反正他也受到教訓,便不用再追究了,知錯能改就行,”李彥認真地點了點頭,他的皮囊要比周彪小好幾歲,口稱周彪為年輕人,顯得老氣橫秋。
  陳小旗卻不敢反駁,連連稱是:“請放心,小的保證周彪以後不會再麻煩你,絕對不會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那是最好,”李彥笑了笑,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徐光啟官再大,陳小旗卻是地頭蛇,與其撕破臉皮,不如保持壓力,說不定還有利用的價值。
  何況他跟徐光啟也不熟,根本無法憑籍,一切都只是狐假虎威而已。
  陳小旗不知道李彥與徐光啟的關係,看著微笑的李彥,明白他這是向自己示好,卻只有更加敬畏。
  愣頭青好對付,但有後臺、有心計,那是絕對不能招惹的。
  想到李彥不過才十四五歲,陳小旗第一次覺得這少年不簡單,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城府,將來前程或許不可限量,言語間更是著意逢迎。
  “徐大人要來,陳某就不打擾了,我讓他們留幾個人幫忙收拾,三娃你看需要些什麼,我讓人馬上送過來。”
  “小旗好意,李某心領,東西就不必了,這位大人和先父有舊,雖是第一次上門,平素又出名的剛直,但想來也不會看著我們姐弟倆受苦,”李彥笑了笑說道。
  “如此,陳某就不打擾了,”陳小旗見李彥毫不諱言與徐光啟的關係,心中再無疑問,也感覺他說得有道理,李家這下怕是要發達,又說了一些好話,才將早被帶到一旁的周彪帶走,並喝散了喇唬,只留下幾人幫李彥收拾屋子。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李家僅有的一些家什也都成了破爛,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看著亂糟糟的屋子,李彥也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個家太窮了!
  雖說有了種大白菜的方法,但光靠那幾十平方的菜地肯定不行,要是租種荒地,租稅太重,地又貧瘠,還得被那些老爺使喚,要想其他辦法。
  “三娃,你好厲害呢,你的老師是不是文武雙全啊?”二丫在徐二娘攙扶下走了過來,開心地說道。
  李彥愛憐地看著二丫,笑了笑說道:“是啊,老師進士出身,又是練兵使,自然能文能武。”
  “三娃,你這下魚躍龍門,來年中了狀元,可不要忘記我們這些鄰居,”徐二娘在一旁說笑道,抬起白嫩的小手將額頭青絲掠到腦後,體態風流動人。
  徐二娘雙十年華,正是女子最好的時光,不施脂粉的肌膚好像剝去外皮的新鮮蒜瓣,細嫩光滑,她微揚著小臉,擺出一副驕傲潑辣的模樣。
  可當李彥從容地盯著她看時,那雙美麗的丹鳳眼卻閃過一道慌亂,隨即狠狠地瞪了過來,卻分明藏著一絲羞意。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二娘今日的恩情,李某定然不會忘記的,”李彥微笑說道,故意眨了眨眼睛,俏寡婦臉色微變,努力睜大眼睛。
  “這……這點小事不算什麼!”面對李彥赤裸裸,而又很坦然、清澈的目光,徐二娘終於抵擋不住轉過頭去,有些慌亂地說道,那層故意披上的外殼轟然崩塌。
  多數喇唬一哄而散,還有幾人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裏,似乎尚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又黑又壯的漢子戇戇地“喂”了一聲:“我們剛才可沒砸東西,你不要想訛我?”
  李彥尚未來得及說話,徐二娘略微平復了心頭的慌亂,突然轉過頭,瞪起嬌俏的丹鳳眼,連珠似的脆聲罵道:“宋大牛,看看你那個頭力氣,小媳婦見了都懷春,再看看你那沒膽的德性,連個女人都不如。你是沒砸東西,可你跟著周彪算個什麼事?吆,還知道臉紅了,早幹嘛去了?我說你們都是一群吸血蟲,敗類,膽小鬼、懦夫……”
  “三娃啊,我不是說你,”徐二娘飛快地回頭說道,李彥無奈地點了點頭,好笑地看著這分明有些羞怯的美婦,在那裏故作潑辣地大罵。
  “都死人啊,愣著幹什麼,快去收拾屋子,訛你們?就你們這幾個廢物有什麼可訛的,正主兒都跑了,還能訛個屁出來啊!”
  喇唬們被徐二娘罵得不敢抬頭,但又不敢動,都偷眼瞧著李彥,畢竟他才是正主,包有才乾笑兩聲:“嘿嘿,三娃,你看……”
  李彥看了看留下來的幾個人,都是團夥中地位比較邊緣的成員,他們和以前的李三娃一樣,雖然也是喇唬,但分不到多少好處,卻要做最多、最累、最危險的事。
  那個又黑又壯戇戇的青年叫宋大牛,力氣很大,頭腦簡單,所以是團夥中的苦力,有什麼危險都要頂在前面。
  前面給李彥報信的包有才正好相反,頭腦靈活,是團夥裏的包打聽,但和李三娃一樣,心眼不壞,甚至有點善良,也是被欺負的主。
  再有團夥裏年紀最大的鄭書,人稱“活算盤”,算賬特別厲害,就是有點老實,算來算去,每次分得的好處都很有限,還要被人欺負。
  李彥看不上喇唬,但對這幾個人卻沒有太多惡感,何況他們原來同李三娃的關係也不錯,李彥當然不會想從他們身上訛錢,笑了笑道:“都放心吧,這些東西反正不準備要了。”
  “都聽到沒,三娃大人有大量,不找你們算賬,都動作快點,把屋裏的垃圾都清理了,”徐二娘叉著纖腰呵斥道,顯得愈加兇悍。
  “三娃哪里大了?”宋大牛戇戇地看了李彥一眼,然後歡喜去打掃屋子了。
  李彥微微一笑,對徐二娘眨了眨眼睛:“二娘,你是不是想要看到這個結果,才故意罵得那麼大聲?”
  “哪有!”剛才還很潑辣的徐二娘遇上李彥清澈的目光,便有些不知所措地轉過臉去,豐腴的臉頰像暈開的畫紙,泛起兩片淡淡紅雲。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09:59
第八回 黃 韭


  二丫的腳腕扭了一下,並不是太嚴重,小女孩也閒不住,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扒拉出一堆爛菜葉,據說是早上給東頭劉府送菜,順便撿回劉家不要的爛菜葉,黃黃綠綠混在一起,看不出到底是何種菜。
  “有才、大牛,等會留下來一起吃飯啊!”二丫一邊揀菜,一邊笑呵呵地說道。
  李彥忍不住拍了拍腦門,天哪,強盜砸上門,這小天使還要請他們吃飯。
  何況李家的情況已經很糟糕,自己吃飯都成問題,米缸被砸,家裏僅有的一點糧食也給糟蹋了,幸虧那灶台和鐵鍋尚且完好。
  徐二娘將情況看在眼裏,回身向家裏走去:“家裏還有些烙餅,我去拿過來。”
  李彥看著簡陋的茅屋,不禁有些發愁,看來要想個辦法儘早脫貧致富,起碼先要讓自己過上溫飽的日子。
  大白菜是個新鮮的東西,只要種成,收穫後藏在地窖中,到了冬天拿出去賣,肯定能賺不少錢,有錢以後繼續種菜或做其他事情都可以。
  但這樣做需要時間,大白菜只有放到冬天才值錢,李彥琢磨著還需要賺點塊錢才行。
  一時也想不到立馬能賺錢的辦法,穿越者所擁有的不過是多了幾百年的眼界,但要空手變出錢來,也沒那個本事。
  眼下還有麻煩,一旦周彪、陳小旗發現他和徐光啟其實沒什麼關係,很可能還會找麻煩,如果徐光啟發現他借著自己的名頭招搖撞騙,也少不了要找他算賬。
  當務之急還是解決吃飯問題,李彥可不想天天吃爛菜葉。
  徐二娘拿了餅子還有些餐具過來,又幫著二丫揀菜,白嫩的小手在菜葉裏翻了翻,倒有一大半被扔到旁邊:“劉家的人真是敗財,這麼些韭菜都黃掉不能吃了。”
  徐二娘刻意表現得潑辣和幹練,李彥卻敏銳地發現那對水意盈盈的眸中,深藏的羞意若隱若現,這美婦故意披了層外殼,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
  “韭菜不能吃,這幾片菘菜還行呢,和餅子一起煮,可好吃了,”二丫抓了一小把菘菜,甜甜地笑道。
  李彥看那菘菜的菜葉也爛掉半邊,胃裏就有點翻騰,倒是那堆棄掉的“韭菜”葉色澤嫩黃,新鮮水潤,儼然就是韭葉完整的韭黃。
  李彥“咦”了一聲:“這麼多韭黃怎麼不揀出來?”
  “秀才,君子遠庖廚,揀菜是咱娘們的事,你懂什麼啊,一邊坐著等吃飯吧!”徐二娘揮了揮手,露出半截嫩藕似的小臂,本來是出聲笑駡,遇上李彥的目光,卻有些慌亂,勉強瞪圓鳳目,倔強地支撐著沒有再避開。
  二丫抬起頭對李彥甜甜地笑了笑:“三娃,咱家韭菜還能長一茬,等長出來咱就包韭菜餃子吃。”
  李彥覺得俏寡婦這副樣子實在好笑,卻又覺得心酸,想來她本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媳婦,驟聞丈夫去世,面對艱辛的世道,才刻意讓自己變得潑辣。
  也是個可憐人,李彥無聲地笑了笑,見她們似乎真不打算理會那一堆韭黃,不得不蹲下來,伸手去理那些菜葉,打算把韭黃理出來。
  “嗨,我說你是不是爺們,怎麼做娘們的事情啊,去,一邊呆著去,想吃韭菜想瘋了啊!”徐二娘被李彥那清澈的目光看得有些惱火,痛恨自己太過柔弱,想要表現得更加潑辣、堅強,揮起菜葉就要抽打李彥伸出的手。
  李彥當然不會給她打到,下意識手腕一翻,抓住二娘的小手,感覺掌心溫婉嫩滑,很是舒服。
  徐二娘嬌俏的臉蛋頓時遍佈紅霞,美豔不可方物,“嚶嚀”一聲把手縮了回去。
  李彥有些奇怪徐二娘一個農婦是怎麼保養的,更驚訝一直表現潑辣的寡婦居然露出小女兒家的嬌羞模樣,腴美的臉蛋像熟透了的櫻桃,紅豔豔的似乎能滴出血來,熟婦的嫵媚與嬌羞融在一起,端的是誘人無比。
  李彥不由多看兩眼,細細享受美色在前的歡愉,臉上露出淡淡微笑:“世事洞明皆學問,這揀菜也是學識,看,這麼秀氣雅致的韭黃都給你倆扔掉了,這可比菘菜好吃。”
  徐二娘能感覺李彥的目光在自個身上打轉,卻生不起平常對其他人的那種厭惡、鄙夷,她似乎體會到李彥的目光中只有欣賞,很純淨,被這樣的目光看著,竟然很舒服、安心,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更加羞怒。
  徐二娘愈發低著頭不敢看李彥,說話也不復潑辣,忸怩著道:“什麼韭黃,不過是黃掉的韭菜而已,那還能吃嗎?”
  “是啊,三娃,韭菜都黃透了,還怎麼吃啊,等下次韭菜長出來,姐一定給你做餃子吃啊,”二丫甜甜笑道。
  我就是那麼饞嘴的人?李彥無奈地笑了笑,手上抓起一把韭黃:“你們看清楚了,這個就是韭黃,仔細看看,和枯萎或者腐爛發黃的菜葉是不是不同?”
  二丫疑惑地看了看李彥,用手摸摸韭黃葉子,驚訝地喚道:“好像真是不同哎,這個葉子挺好挺水嫩的。”
  徐二娘不敢看李彥,從地上抓了幾根韭黃從中間掐斷,感覺到韭葉的質地和水份,美目頓時亮了起來:“咦,這韭菜葉子黃了似乎更嫩,說不定真能吃呢。”
  “三娃,你真的吃過?”徐二娘抬起頭,美目灼灼地盯視著李彥,急聲問道。
  李彥點點頭,心中一動,想到扔掉這些菜的人,是不是也不認識韭黃,和二丫一樣覺得這是爛菜呢?是不是這個時代還沒有韭黃,若是真的沒有,那自己便能靠種植韭黃發財致富,這卻比種大白菜快多了,四季都能種植。
  “你們從來沒聽過韭黃可以吃嗎?”
  “什麼韭黃啊,老娘從來沒聽說過,只知道韭菜,”徐二娘覺得自己在一個小屁孩面前表現出軟弱,實在丟人,故意惡狠狠地說道。
  “是啊,”二丫也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劉家收菜的管事也說浪費呢,這麼多韭菜都黃掉了,他也不知道韭黃吧,三娃你真厲害,比劉家的管事還厲害。”
  “二丫你說啥呢,那管事算個屁啊,三娃是要做狀元的人,將來連劉家的老爺少爺都比不上呢,”徐二娘咬牙說道,手上動作很快,已經開始將韭黃中的爛菜葉清理掉,卻有一大堆的韭黃。
  “三娃,你說這韭黃要怎麼做,咱先弄點嘗嘗鮮,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徐二娘穩定下心神,又開始大大咧咧。
  李彥這時已能確定這時候沒什麼韭黃,就算有的話也很少見,正是他的機會。
  聞言不由笑了笑:“不急,我來做給你們吃,不知二娘家有沒有雞蛋,一兩個就行。”
  徐二娘聽說李彥要做韭黃,這次也不勸他“君子遠庖廚”,而是立馬回去拿雞蛋,腳步匆匆,小腰肢兒左右扭動,煞是勾人。
  等李彥取了兩把韭黃洗淨、切成小段,徐二娘也拿來幾隻雞蛋,知道李家的東西都被砸了,還拿了油、鹽、碗、筷等物,那碗卻是白瓷的,尋常人家很難見到。
ivyyahui 發表於 2009-6-15 10:00
第九回 炒 蛋

  “膽小鬼居然要炒菜,”宋大牛瞪著牛眼,吃驚地說道。
  包有才拉了拉宋大牛的衣角,示意傻大個不要亂說話。
  如今的李彥,已經不是他們曾經認識的膽小鬼,敢打周彪,能讓陳小旗忌憚,說話做事皆不同以往,自有一種風範,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不足以形容李彥變化的突然,包有才覺得,幾乎是眼睛一閉、一睜,李彥便遇風化成龍,唯有說書人口中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楚莊公才能媲美。
  包有才不停用眼角觀察李彥,見他準備做菜,連忙見機上前,將土灶上倖存的鐵鍋用水洗過,並在灶膛裏點起火。
  李彥卷起袖子,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微微一笑:“怎麼,都不相信我會炒菜?”
  “三娃,你從來沒做過菜呢!”二丫笑呵呵地拿著兩枚雞蛋晃了晃。
  其他人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李彥,看他如何做菜。
  “那你們就等著瞧好了,”李彥自信地接過雞蛋,一手一隻,飛快地撞在一起。
  “砰!”一聲輕響,眾人的心都不由提了起來,這還不把雞蛋給弄碎了?
  這個李三娃,果然是瞎搞,徐二娘忍不住抱怨,可眨眼間卻見李彥扔掉蛋殼,操起筷子飛快地撥打瓷碗中的蛋液。
  李彥的動作行雲流水,不僅快,還有種獨特的美感,徐二娘忍不住“咦”了一聲:這小子,有一手啊!
  李彥對吃的向來比較挑剔,挑來挑去的結果便是自己動手,這才練就了一手不錯的廚藝,如今刻意賣弄,鍋鏟亂飛,儼然一副大廚風範。
  看到鍋裏的油已經有七分熱,李彥將打散的蛋液倒進幾近沸騰的熱油中,飛快地過了一下,等蛋液將凝未凝,呈蓬鬆狀的時候,馬上起鍋,再將切好的韭黃放入鍋中爆炒。
  待快要熟的時候,再放入炒好的雞蛋,又炒了炒,香味撲鼻的韭黃炒雞蛋就成形了。
  裝入徐二娘家拿來的白瓷盤內,只見嫩黃的韭段與金黃色的雞蛋交融在一起,色澤清新誘人。
  李彥嘗了一口,雖然少油沒味精,好在韭黃本就適宜清淡口味,柔滑口感及淡淡香味與他吃過的一般無二。
  “姐,你來嘗嘗,”李彥夾起一小塊韭黃,示意二丫張開嘴巴。
  “我來我來!”徐二娘動作更快,湊近了彎下身子,揚起嬌俏的小臉,嬌嫩的紅唇微微張開,小心翼翼地含住韭黃,輕輕嚼了嚼。
  李彥笑眯眯地看著徐二娘,這尤物屈身揚臉,白膩秀美的脖子下麵,露出一小片雪膚和清秀鎖骨;小口輕輕蠕動,粉嫩的雙唇沾了油脂,更顯水潤亮滑,讓人忍不住想要舔一舔;眼眸微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副任君採摘的樣子,很是誘人。
  “好吃好吃,我還要吃!”徐二娘吃下韭黃,興奮地嚷嚷道,丹鳳眼熱烈地盯著李彥,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俏臉粉紅,豔美不可方物。
  “好吃不?”李彥笑了笑,羞得徐二娘低著頭不敢吭聲。
  一盤韭黃炒雞蛋,一盤清炒菘菜葉,又煮了菜湯,二丫笑盈盈地招呼宋大牛等人一起吃。
  這幾個要麼是孤兒,要麼家裏很窮,能吃上熱湯帶水的飯菜,都成了餓死鬼投胎,端著陶碗蹲在門口,呼哧呼哧地大口吞咽食物,對桌上的兩盤菜卻不好意思去碰。
  徐二娘已經吃過飯,只嘗了兩口韭黃,便放下筷子讓李彥兄妹先吃:“三娃,聽說有大官要到你家裏來,等會嫂子殺只雞,再有這韭黃炒蛋,好好招待招待。”
  “是啊,三娃,老師第一次上門呢,總要準備點儀金,姐去地裏采幾株白菜,讓老師帶回去吃吧,”二丫甜甜地笑道:“姐以後天天給老師家裏送菜。”
  李彥剛拿起的筷子停在空中搖了搖:“不用了,老師什麼沒有,哪會在乎這個?再說他也很忙的,不知什麼時候來,就算來了,也是坐坐就走,不必準備了。”
  都說一個謊言要用更多謊言去遮掩,李彥現在很無奈,嚇嚇別人便算了,不能讓自己人也跟著折騰。
  徐二娘又是風風火火起來,根本不理他的解釋,站起來就要回家殺雞:“你這孩子看著知禮,卻也是個不懂事的,練兵使那樣的大官,可比衛裏的指揮使還大呢,咱還不得巴結著?就這麼說定了。”
  “是呢,那就謝謝嫂子了,等明年我也養幾隻雞,養大了就還給你,”二丫說著也站起來,就準備去摘菜。
  徐二娘大咧咧地嗔笑道:“都是自家人,說什麼還不還的,你們先吃了飯,嫂子這個回去殺雞。”
  李彥只好笑了笑,對徐二娘道:“那就麻煩了,等我有錢,一定還你。”
  李彥知道徐光啟不會來,兩人根本就沒什麼師生關係,這雞殺就殺了吧,最多自個兒打牙祭,以後有錢再補償徐二娘好了。
  他拉著二丫先吃飯,剛坐下,卻聽到門外有人叫道:“請問這裏可是李三娃的家中?”
  “三娃,有人找你,”宋大牛戇戇地大聲叫道。
  “誰啊?”李彥納悶地應道,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看清門外的是兩個老頭,頓時暗叫不好,硬著頭皮躬身作揖:“學生見過夫子,見過徐大人。”
  站在門口的正是衛學教諭陳義山,以及早上剛剛見過的徐光啟。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看兩人的樣子,似乎來者不善。
  李彥怕他二人說話拆穿先前謊言,連忙請他們進屋,並微笑著招呼道:“正要拜訪徐大人,有件新鮮物,不知大人見過沒有?”
  二丫見有外客,已經避去旁屋,那夫子卻不容李彥說話,剛一進門,便沉著臉喝道:“李三娃,你好大的膽子,不去衛學讀書,還用徐大人的名頭作幌子招搖撞騙,到底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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