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彼岸花
黑,沒有一絲光亮,黑的就像一如既往的孤寂,永遠找不到陽光普照的快樂。
鬼谷……
地獄裡最陰暗的地方,位於極西的盡頭。
冰冷的巖石散亂的排列著,點點微弱的火星從腳下跳起,然後湮滅。
羅秀呼吸著鬼谷裡潮濕的味道,胸前漂浮的那團包裹著血紅色火光的黑焰。一個陰森的散發出幽綠光芒的入口就在他的眼前,從外面望去,裡面的沉寂讓人恐怖。
「奈何……」
他輕聲嘆道。
「奈何?」捷克落在了他身後的巖石上。
「這就是黃泉路的入口,名叫『奈何』。」羅秀緩緩的道,「無盡的歲月中,它一直在這兒,無可奈何的存在。」
「無可奈何啊……」奧蘭多那身很亮的銀甲閃著光,為這漆黑的鬼谷盡頭增添了些許光亮。不知為什麼,對於他這樣把故事埋藏在心中的浪子來說,這叫「奈何」的黃泉路入口,讓他心尖不由的顫動起來。
突然,轟的一聲!
這面積狹小的山體縫隙劇烈的抖動了一下!
兩個軟綿綿的身體飛了回來,掉在羅秀腳下,失去了聲息。
「梅爾沙!柏洛斯!」捷克驚呼。
「怎麼會進的去呢?」羅秀搖搖頭,「這冥界的禁地啊,鬼谷盡頭帶著究極負極能量的地方,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帶著肉身走在黃泉路上。」
「那怎麼辦?」奧蘭多蹲下,用手指在柏洛斯和梅爾沙的鼻子前感受了一下他們的氣息。
「靈魂已經沒了。」羅秀迎上了奧蘭多射來的目光,「這就是衝動的後果。」
奧蘭多深深吸了口氣。
「除非……」羅秀手掌一伸,胸前的那團鬼火飛到了掌心上,「他能領悟,主宰六道之獄,才能讓這兩個靈魂脫離那無邊的幽魂所。」
「幽魂所?」捷克皺起眉頭。
「無止盡的空間,靈魂的放逐之地,荒蕪到了極點,沒有歸宿的靈魂就在那裡遊蕩著,連時間都感受不到,只是遊蕩。」羅秀另一隻手揮動了一下,兩片金色的蓮葉包裹住了梅爾沙兩人的身體,然後化為金光,隱沒在了空氣中。
「智慧……請用智慧好嗎?」捷克咬牙道,「這兩個笨蛋,以為有了阿修羅的體質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我們也無法進去?」塔奇納迪一看梅爾沙兩人的身體消失了,知道是羅秀用了一種方法將兩人保護了起來,於是也就放下心來。
「沒錯……」羅秀回頭看著他,「除非你有勇氣失去現在的一切,成為靈魂,就像……」掌中的鬼火輕輕扭動起來,「這個男人一樣。」
「自己選擇吧。」羅秀朝著黃泉路入口走去,「那是需要勇氣的,學會放棄的勇氣只會帶來兩個結果——更徹底的毀滅,或者……更強大的新生。」
看到羅秀靜靜站在黃泉路的入口前,身體四周放射出了柔和的金光,捷克問奧蘭多:「成為靈魂的意思是?」
「肉體死亡,只剩下靈魂實體,脫離肉體之後才可以進入黃泉路……」奧蘭多眼裡閃著精光,「大人真有勇氣,甘願放棄了他已經超越了天賦極限的身體。」
「他只剩下這種選擇,那個叫阿薩的北冥帝已經起了殺心。」捷克冷靜的道,「再說,他的心裡已經了無牽掛。」
「也許……」奧蘭多若有所思的道,「是他埋藏的更深罷了。」
捷克不說話了,想起了在奧菲拉爾大陸上那傷感的一幕,那深埋地下他摯愛的妻子……
於是,他朝著黃泉路走去。
「義無反顧了嗎?」奧蘭多望著捷克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也想得到那種根本看不到結果的強大,奧菲拉爾最出色的天才。」
唰的一聲,一個頎秀的身影從他的頭頂一掠而過。
「塔奇納迪。」奧蘭多抬起頭,「我知道你一定會去的,癲狂的你從來不會在乎選擇錯誤的後果。」
「那我呢……」奧蘭多輕輕將臉頰的發絲掛到耳後,動作優雅而美好。
「我的族人。我的朋友。我永遠不會忘記,毀滅前那無與倫比的壯麗。一場夢魘,午夜夢迴的失落,如果我沒有勇氣,也只配在這種折磨中徘徊,找不到出口。」
「這樣……又和死亡有什麼區別呢?」
他邁開了腳步。朝著「奈何」走去。幽綠的光澤淡淡的,像是在昭示著黃泉路上必須的遺忘,還有失去。
……
冷冷的石面上,綠光紛紛,一點一點的跳舞,如同黑夜落盡的燭火。一條崎嶇蜿蜒的黑石路,就在這綠色燭火的中間,通往那未知的遠方。
身後,是「奈何」——黃泉路的入口。
鐺……
一聲飄渺的鐘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淡然而森冷。
「哦……」羅秀的身體變得有些透明,「黃泉哀鳴啊。」他笑了一下,「我又不是靈魂,這樣的方式似乎有些模式化了,你說對嗎……」他的頭偏向了左邊,「撒加。」
「可我是。」羅秀身旁那個赤裸著上身的人影望著那條黑石路。他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幻,失去了肉體的質感,彷彿就是由影像構成,唯一相同的,就是淡古銅色肌膚上,那一道道的傷疤。
看到撒加的表情,羅秀笑道:「你是怎麼想的?放棄了那樣辛苦修煉而來的身體。」
「六道之初,破而後立……」撒加望著他,「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羅秀微笑不語。
「冥王的境界,是法則奧義與靈魂的融合。」撒加接著道,「而冥帝的境界……」他扯掉了腰上破損的黑布腰帶,凝視著前方,「就是法則破!」
「法則破……」羅秀面上微微有些吃驚,「只是一個波若蓮語,你就能悟到,達密釋那傢伙果然賭對了,難怪我每次下棋都要輸。」
「因為你心裡還有放不下的東西,哪怕你有一雙洞悉的眼睛。」撒加看著他,「你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自己,達密釋同樣也有,只是他比你無助,所以也更容易放開。」
「哦?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羅秀眼裡閃著光。
「因為我也是這樣。」撒加輕聲道,同時眼裡掠過了不易察覺的傷感。
「可你還是強迫自己放下了,你也因此會比七夜變得更強。」羅秀點點頭,「殘酷法則會讓擁有它的人變得冷酷無情,一心追逐力量的極限,七夜擁有了它,於是和所有的阿修羅王一樣,最終會靠著那法則的強大成為冥帝,而你……」他注視著撒加側臉的輪廓,「卻想著放棄這個頂端法則,還有阿修羅王號稱冥界最強的身體。」
「笑話……」撒加聲音變得有些冷,「什麼冥界最強,在你和達密釋面前,阿修羅王的身體憑什麼得到這樣的讚美。羅秀,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冥尊達密釋的身體強度達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水準。」
「而且……」撒加撫摸著自己右臉的疤痕——「我比任何人都討厭這個法則啊!那狗屎一樣的命運七卷!」
羅秀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撒加這樣說的理由。
忘情忘愛……那殘酷追尋的要求。「也許在他的心裡,最想要的,還是那失去的曾經吧。」羅秀想到
「我要走自己的路,才不要成為誰的傳承,我的命運,只能在自己手中,即便是不會背叛的力量,也要烙上我的印記!」
撒加雙腳踏上了那條延伸到未知的黃泉路,步履如鐵!
「偏執的夜叉啊……」羅秀悄聲嘆道,「這就是你永遠無法超越這個男人的理由。」
……
「這是?」當奧蘭多的銀色輕甲靴踏在黑石路面時,驚訝無比。
明明自己就是和捷克、塔奇納迪一起自絕經脈進來的,可現在竟然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難道說……
奧蘭多眼中流動著不可思議的目光 ——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黃泉路!?
「應該是這樣……」奧蘭多的沉穩很快讓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每個人的黃泉路……呵,就像他們該走的命運之路嗎?只有自己走下去,孤獨的走下去……」
「不知道你們的路通往哪裡……」奧蘭多雙腳點地,整個人朝前高速掠去,「可別真的死了,出不了黃泉路盡頭的六道之獄,就會徹底神魂俱滅!」
啪,啪,啪,奧蘭多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黃泉路的前方。
……
點點幽綠的燭火消失了。
眼中只有一片火紅。
如血一樣的火紅。遍佈在黑石路的兩旁,一望無際。
「這是什麼?」撒加問。
「曼珠沙華。」羅秀道。
「為什麼這如血綻放的花朵,沒有葉。」撒加望著那一片耀眼的嫣紅。
「你知道這叫曼珠沙華的紅花,又叫什麼嗎?」羅秀笑道。
撒加轉頭望著他。
「彼岸花……」羅秀輕聲道,「開滿黃泉路的花朵,代表著遺忘的悲傷,永遠的失落,就像那終結的情感,無法得到,只能遺忘,然後彌撒出刺心的傷感,讓每一個走過黃泉路的人領悟回憶的痛。」
「遺忘的悲傷。」撒加走到一朵彼岸花旁,輕輕蹲下,一股淡淡的香味飄入他的腦海,糾結著心底那塵封的往事……
那香味越來越熟悉,就像那雙溫柔撫摸自己的手,就像那具曾經依偎在自己胸膛美好到無以復加的軀體!
「花開彼岸,曼珠沙華,花葉分隔,終不相見……」羅秀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淡淡的。
撒加目光漸漸有些迷離。
彼岸花啊……
開滿黃泉路,無止無盡的守望,它們也許不是想要遺忘,它們是拚命在找,想找到那往昔的溫度,找到曾經與自己相依偎的葉子……
不是遺忘的悲傷,只是不想遺忘的悲傷!
撒加的視線模糊了。
……
綺靡紫花紛飛的樹下,一個白衣女子輕撫琴絃,花瓣落在她的身旁,淡淡的紫色螢光點綴著她絕美無雙的容顏,還有那隨風輕擺的黑色長發。
零落的琴聲,調不成調,一把琴抱在懷中,如玉凝脂的手只是那樣拂過琴絃,一次又一次……
啪!
琴掉在了地上。
女子痛苦的扶住頭。
細細的喘息聲帶著嬌弱,穿梭在花瓣之間,如同那掙扎的回憶。
「塵兒!」一個俊美無暇的男子從遠處疾步奔了過來,扶起了女子。
「走開!」女子抬起頭,目光呆滯的瞪著他,「別碰我!」
男子面上掠過了無法說清的表情,像是難過,像是心痛,也像是不甘。
「你不是我的布羅哥哥!我知道!」女子變得尖利的聲音刺入了男子的耳膜,也刺入了他的心……
多好聽的聲線,即使是在怒斥,即使是響在布羅不甘而痛苦的心中。
為什麼……
布羅放開了手。
為什麼我的心裡會更痛?菲拉諾說過,我會解脫,因為我選擇了成全,在我看來,那是多麼高尚的境界,那是我只配擁有的愛著她的方式……
可是!
心都快要裂了啊!
譁!
一道金光撲上了那顆綺靡花樹,華美的綻放後,花樹消失無蹤。
「你幹什麼!」女子美麗到極點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懼,奮不顧身的撲向了那道還未消散的金光!
「塵兒!」布羅瞬間失聲。
一聲慘叫,曼妙婉約的身體在金光中看上去那樣無助……
一個男人。一個男人的身影頓時出現在了女子腦海中,同樣燦爛的金光中,他張開黑色的雙翼,用他的身體,用他的全力,擋在她的前面!
「別他媽碰我的女人!」
——還有這聲幾乎撕裂天空的怒吼。
「他……」女子無力的倒在地上,一縷殷紅的色澤滑過她的嘴角,「他是在用生命保護我,他是誰,他是誰……我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
「塵兒,對不起,對不起……」布羅眼裡噙著淚,將女子摟入懷中。
女子沒有掙扎,因為她已無力掙扎。
「告訴我……我叫什麼……」她抬起頭,長長的睫毛下那雙動人之極的眼裡,就像掛著迷濛的霧氣,「我知道……」她白皙晶瑩的臉上掛著痛苦的表情,面色漸漸慘白,「我不叫塵兒,你也不是……不是我的布羅哥哥……」
「你始終是要想起來的。」布羅溫柔如細雨的聲音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無論我怎麼做,你的心裡,也只有他,有人告訴過我,這種感情是我無法佔有的,因為這是一種……哪怕生命只剩下一點灰燼,也要找到彼此的執念。」
女子在他懷中劇烈咳嗽起來,布羅湖水般湛藍的眼眸中是無法說清的神色,「哪怕只是在無法觸及的彼岸,哪怕隔著漫漫的星河,你們心裡要的,只是相見……相見……」
淚水滴落在女子的臉頰上,她已經失去了意識,頭軟軟的倒在布羅胸口上,黑色的充滿誘人光澤的發絲撥弄著布羅胸前的皮膚……
「無數次,無數次了……這夢中的畫面……」布羅聲音哽嚥著,含淚凝視著那張動人心魄的臉,「你在我懷中,靜靜的,我們一起,一起渡過寧靜而充滿著愛的時光……」
「可是。」布羅撫弄著女子的長發,「你心裡的顏色變成了這種,這種地獄裡才有的色澤,你知道麼,依琳,我的心好痛,我對著你笑,對你溫柔的說話,其實都是假的,我已經……痛到了極限,就快要崩潰了!」
說罷,他把頭輕輕埋在依琳額前,肩膀不住抽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