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逝水流年(二)
是坐在女子另一邊的那個男人……
撒加居然碰到他了!
男人站了起來,一頭漆黑的齊腰長發晃動著,他緩緩轉過頭,看著驚慌失措的撒加。
「滾開。」
聲音冷的嚇人。
「你是我?」撒加呆呆的站了起來。
整片湖扭動了一下,兩人中間的女子消失了。
「誰是你?你又是誰?我是你?還是你是我?」男人冷冷的道,那張俊美冷漠的臉上是一種孤傲的表情。
「你狂什麼!」撒加突然怒了,「你這個蠢貨,就是你這種不知所謂的狂妄,才失去了她!」
男人笑了,修長的身體動了一下,一股巨力便擊中了撒加的胸口。
沒什麼作用,這看上去跟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傢伙實力真的太弱了,撒加拍了拍胸口,一拳便貫穿了那男人的身體。
「你殺了自己?」男人深邃的眼裡突然射出了一道詭異的目光,鮮血從身體裡噴出,灑在撒加赤裸的上身。
撒加身上一顫,驀地清醒!
「你就那麼討厭以前的自己嗎,甚至毫不猶豫的就殺了他……」男人詭異的目光熄滅了,整個人化為一道輕風,從撒加耳畔吹過。
就在風還未退去的時候,撒加再次驚呆了。
「這是……」他吃驚的看著眼前的老木桌。
「勿忘我,希麗雅。」
斑駁的字跡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這是,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依琳,依琳你是我的女人,你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我卻辜負了你……」
撒加喘著粗氣,眼神變得迷亂。
「不,不,你背叛了我,你在騙我,你傷我如此之深!你是那個狗屁神皇之子最寵愛的侍女,怎麼會,怎麼會還是完璧之身!」
他猛地轉頭,望向老木桌旁的石床。
一灘刺目的處女落紅!
撒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
哐!
老木桌被他一拳砸碎,木屑紛飛,而一片木屑卻筆直的射向了空中,繞了一個彎後,朝著撒加激射而來!
望著朝自己臉上飛來的木屑,撒加的瞳孔裡出現了另一幕場景。
那是一個陽光如詩的清晨。
一滴滴的血從那個長發齊腰的男子臉上落下,染紅了他腳下的花瓣,漆黑的發色即使是在柔懿的陽光中,也讓人心顫。
一片棕紅色的木屑壓在紫色的花瓣上,上面斑斑點點的紅和男子臉上的紅一模一樣。
「你這個蠢貨!蠢貨呀!」
撒加的怒火已經完全沖昏了頭腦,手中紅光乍現,腳下一動,瞬間出現在那個男子的面前,一刀刺進了他的腹部。
「連你愛的人都分不清楚,死就是你的解脫!」撒加喘著粗氣。
可是,他愣住了。
男子竟然一動不動,即使腹部被撒加刺穿,血流如注。他只是看著那個傷心欲絕的女子,眼裡的光芒就像心正在被寸寸焚盡!
「你不痛嗎……」撒加的目光與那男子的目光交匯了。
「還是心裡的痛已經讓你毫無感覺了?」
「因為她是你愛人的啊!」撒加身體一震,血刀直直從那個男子身體裡劃過,然後,強悍的力量將男子的身體四分五裂!
咚咚,咚咚,咚咚……
男子的心臟落在撒加腳下,蠕動著。
「這就是你的心麼?」
撒加低頭看著那一縮一放的肉塊。
唰!
血刀直直插進了心臟中!
「什麼!」
撒加瞠目結舌,只見那顆心臟猛地跳起,阻擋住了撒加的刀尖!
轟!
一股強烈的力量讓撒加倒飛出去。
然後,心臟飛到了那個女子面前,在她心碎的眼神下,慢慢石化……
咔。
已經成為石頭的心碎掉了。
那絕美的白衣女子蹲下了,注視著那就像是在懺悔的碎石。
晶瑩的淚水落在了碎石上。
「依琳……」撒加緩緩爬起,走到女子身邊,「原諒我了麼,在你的面前,我殺了他,殺了那個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的傢伙。」
他伸出了手,想要抱住依琳,可是,他卻撲空了,整個人摔向地面。
沒有疼痛的感覺,撒加就像掉進了一個軟綿綿的水池,眼前一片漆黑。
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畫面已經變了。
他看到了一個鋪滿黑瞿石板的大殿,正中梯形的高臺上,依琳置身在一個漩渦般的能量團中。
刺目的金光吞噬著她的身體,讓她的皮膚乾裂蜷縮,讓她的秀髮枯萎斷裂!
撒加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脆弱過,渾身無力,甚至連移動一下都困難無比。
「不要啊!依琳!我是愛你的呀!那只是誤會!誤會!」
撒加淚流滿面。
心在崩裂,淚水在滑落,可是,為什麼這淚水是冷的?
冷的……就像這座寂滅神殿。
撒加撲向了那個金光燦爛的漩渦。
場景又換了,雖然同樣是金光一片,但在破曉的天空中,這金光很明顯極具攻擊性。
黑翼?地獄修羅王?不是已經沒了嗎?我現在是完整的修羅體了!撒加吃驚的看向背後,腳步不由得向前了點。
脫離了?!
他竟然就像一個靈魂一樣從另一個身體裡走了出來!
「不是我?」他回頭望著那張臉。
一道細細的疤痕掛在右臉上,淺淺的鬍渣讓那張很有吸引力的臉變得滄桑而傷感。
「又是你!為什麼看到你就像看到自己!你在幹什麼!沒用的傢伙!這種程度的魔法也讓你這麼痛苦!」
撒加恨恨地道。
驀地,他看到了金光後那個淚如雨下的女子。
「依琳!」
撒加狂吼著朝她飛去,可她的眼睛卻沒有看著自己,只是痴痴的望著那個為她擋住一切的男子,任憑淚水從臉頰滑落。
「你看不到我了麼?你只看的到他?你的心裡只有他?就算他一次一次的傷害你,你還是那樣無悔的愛著他?」
撒加凝視著依琳的臉,喃喃自語。
突然,撒加眼前出現了那一幕——依琳被布羅擁在懷中的那一幕!
「真的還是假的?」撒加的心裡湧出絲絲恨意,「你不是後來背叛他了嗎,如果是演戲,你幹嘛這麼逼真,讓我,都感動了呀!」
恨意瀰漫了他的意識。
猛地,撒加將血刀插進了依琳的身體。
矛盾!兩個場景前後對比的矛盾!反差到讓人瞠目結舌的矛盾!就像那愛與恨虛無的間隔!
刀身穿過了依琳,一切都消失了。
撒加一個凜冽站在了一條瀑布前的巖石上。
落霞谷?
他眼神散亂的看著四周。
什麼落霞谷!明明就是埋骨之地的斷葬山谷!冥界魔門打開的地方!
「下雪了?」
羅秀那混蛋不是說過,這裡只有黃昏麼?
為什麼天越來越暗,雪越下越大,我的身體也越來越冷?
變了,又變了,怎麼這是塔羅納的那面峭壁,咦,那攀爬峭壁的男孩不是我嗎?糟了,摔下來了!
撒加猛地跳起,想要接住男孩。
可他接住的不是男孩,是依琳。
她靠在他的胸口,雙臂軟軟的掛在他的脖子上,媚眼如絲。
嬌喘,呻吟……
他和她正在用肉體交融的方式將愛昇華。
這是時間與精神荒原,這是我和她飛翔的天空,這是我和她情意綿綿的一生許諾!
撒加低頭看著地面,黃沙正在乾冷的風捲下跳著舞,明明很蕭瑟,可為什麼和他懷中那具熾熱的誘人的無與倫比的嬌軀搭配起來,顯得如此妖嬈?
撒加不禁摸向了依琳絕美動人的臉。
「這是——血?還是淚?」
依琳消失了,時間與精神荒原也不在了,漆黑的夜空中,只剩下撒加一個人,呆呆的看著手中摸到的紅色液體。
「不,不是……」撒加用力搖搖頭,「這是我流下來的血淚……血淚啊!」
雙手一張,強大的力量瞬間撲向下面那個一望無際的黑坑。
「我們之間不是已經恩斷義絕!」
瞬間,斷葬山谷那個巨大無比的黑洞沒了,變成了郝頓瑪爾荒原。
撒加強悍無匹的力量竟然一剎那就將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摧毀殆盡!
耀眼的毀滅後,撒加發現他竟然站在一座白色的石墓前,風化的斑駁刻在墓碑上,還有那祭奠往昔的墓誌銘。
「西麗雅……你一直安靜的睡在這裡麼?」撒加痴痴的望著墓碑,「我不是向你道別了麼,我記得我對她說過,美麗的你,化為了天上最美麗的雲,一直祝福著我,祝福著我的快樂……」
「天之巔,有一朵雲,那是我愛了萬年的你,地之低,有一把土,那是痴痴守候的我……」
一陣飄渺動聽的歌聲從身後傳來。
撒加猛地轉身,只見希麗雅從那道代表著永世分離的深壑中虛空走來。
「大人,你不記得了?你是那朵雲,我是那把土……」
「你是依琳,是依琳!」撒加吼道。
「依琳?你不是不要她了嗎……」希麗雅淡淡的笑道,「而你身後的墓地中,長眠著那個為你付出生命的女人……」
「不!不是的,我清楚自己的心!」撒加幾欲崩潰。
「可你殺了她呀,剛才你的刀不是刺穿了她的身體嗎?」希麗雅笑道。
「那是幻象!這裡是第六獄!流年人間!那是回憶……回憶!」撒加的吼聲就像在掙扎。
「錯了,這是真的,都是真的,你的確殺了她。」希麗雅還是那種淡淡笑容。
「我沒有!她在神界!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撒加聲嘶力竭的喊道,臉上痛苦萬分。
「這……就是我說你殺了她的理由。」希麗雅的笑容消失了。
「理由?」撒加失魂落魄的望著她。
希麗雅盯著撒加的眼睛,「因為,我說你殺死的,不是她的人,是她的心啊。」
心?她的心?心死比身體的死亡更可怕?
撒加突然爆發了,「假的!謊言!什麼心死!還有比承受過背叛的心死得更徹底的麼!我的感受,我比你更清楚!」
帶著血焰的刀氣斬向了希麗雅。
「給我滾開呀!」
停下了?
刀氣沒了,希麗雅沒了,撒加揮刀的手被一隻手抓住了。
好熟悉的溫度,好熟悉的手心。
撒加慢慢轉過身……
他呆住了。
只見依琳一隻手拉著他,一隻手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依琳的笑臉美得驚心動魄,可真正讓撒加驚心的,是她左胸那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看吧,撒加,這是我的心……」
依琳將自己的心臟捧到撒加眼前,輕聲道。
撒加的心抽搐的快讓自己窒息了,渾身欲裂,眼前的畫面讓他心碎,他只想讓依琳也看看自己的心,於是,他將手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我的心呢?」
他竟然沒有摸到自己的心臟!
「在這……」依琳左胸的血窟窿裡多出了一顆心臟,撒加的心臟!
「你早就把你的心給我了,你不知道嗎?」依琳的笑容美到了極致,勾魂奪魄的目光從眼中射出,在撒加臉上流轉……
「沒有心的人,可是會死的喲。」
依琳說完這句話,曼妙婉約的身影在撒加的眼眸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會死……當依琳的身影完全消失時,撒加也閉上了眼睛。
不過撒加沒有死,他再度睜眼時,發現自己回到了德薩斯新城。好多熟悉的人接踵而至,好多熟悉的畫面再次重演。
然後,德薩斯新城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中湮滅。
然後,撒加又回到了聖城,回到了聖塔中,回到了和依琳纏綿的每一個瞬間。
然後,撒加看到了布羅。
然後,撒加來到了花樹山谷。
然後……
好多然後。
彷彿一次徹底的洗滌,將心中隱藏的所有刺所有傷一次拔個痛快!
亂,卻清晰;幻,卻真實。
撒加拚命的抗爭著,他想要改變一切,卻又無能為力。他只能不斷的抗爭,不斷的失敗,不斷的再抗爭,不斷的再失敗……
無數次的崩潰,無數次的重來,讓撒加瘋狂到了極點!
可是,他卻沒有放棄,他始終在抗爭,始終在無止盡的抗爭,始終在永不屈服的想要改變著自己的命運!
真,假,虛,實。
交疊著,錯雜著,就像那人間的流年,無痕,卻深刻的讓人不能自拔。最終沉淪,廢棄,雙手空空……
真的可怕。
這亦真亦幻的第六獄——
流年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