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伊凡的晚宴
博灣從不缺乏奢華無度的夜晚。
今夜,走進杜若莊園前宮的大門,不用踏上鋪著紅毯的寬大樓階,就聽得見樂師們為烘托晚宴氣氛而鳴奏的樂曲。
寬廳裡,正對樂師們的台下佈置了時尚昂貴的桌椅,陳年的優質紅酒和高腳杯排列其上,不遠處有任憑取用的精緻糕點、各色水果和熏香撲鼻的烤肉,房間裡各處燃燒的是明亮又不會熏眼刺鼻的高價白燭。
華服紳士和名媛佳麗往來其間,談笑寒暄,不下百人。就連服侍伺候的僕人和侍者們也穿著不俗,即使對貴族來說,這晚宴用度的奢侈也是一筆難以承受的負擔。
不過,這並不是有著一位威爾萊特大公爵,堂堂龐鷲家需要擔心的問題。
杜若莊園此時正在舉辦宴會。
波維粗略地掃了眼賓客的名單,注視著寬廳中往來的眾人,不免有些咂舌。
邀請函的是以家族招待的方式發送的,所以前來的人很多。但如果不算同來的家族成員,單看家族代表人,那麼被邀請的人之中,幾乎看不見子爵以下的頭銜。偶有幾個爵位不是特別顯赫的另類,也是在王都和軍隊擁有特殊地位的人。換句話說,這些受邀者,是威爾萊特上層階級的核心組成。名為國家的大車車輪駛向,很大程度取決於眼前這些往來於紅酒和白燭間的人們。
從與會者的層次,也看得出公爵大人權威之大,威面之廣。
名單製作的很用心,名字前面都畫著家族的紋章,這是波維特別吩咐的,裡面多數都是陌生的名字。
統領王都憲兵的勞倫斯.翼骨伯爵。
王都治安廳的馬克西瑪.乘空伯爵。
稅務廳的卡斯帕、中央銀行的杜加里……
也不是沒有認識的人——阿爾奇.夜鶯,這個在茉莉城和波維有過交集的子爵,現在調回博灣第一廳了,剛才見面還和波維打了招呼。
突然,波維的目光被賓客名單中的一行吸引了,因為波維覺得這人不會出現在被邀請的行列裡。
沃倫.灰藍——另一位大公爵亞歷山大.灰藍的繼承人。
帝國最有權力的兩個人之一,跟龐鷲同樣被國王信任的亞歷山大.灰藍大公不同於前者,他不在王都任職。
也許真如傳言一樣,國王亞伯拉罕上位的手段也許真的不夠光彩。亞伯拉罕信不過原有威南的地方官員和貴族,時刻擔心他們反逆,最終派心腹灰藍駐守威南,統領威南三省軍政。
灰藍大公長年不在王都,按亞伯拉罕所說,體諒灰藍大公的勞苦功高偏又不能享受帝都的繁華,做為補償,封其獨子沃倫.灰藍為伯爵,不另賜名姓。灰藍家在王都博灣的一切事務全由沃倫.灰藍代理。
也有人笑稱,即使是自己的忠犬,亞伯拉罕也不忘帶上枷鎖留下人質。
不管怎麼說,沃倫.灰藍是其父在博灣的代言人,權力和影響力都是實實在在的,如果按照此人的地位和血統來看,他出現在晚宴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是按照自己從老薩姆那裡得來的信息,灰藍大公和龐鷲大公之間可是很有些摩擦的,絕不是幾點火花那麼簡單。
沃倫.灰藍的多情哥哥,灰藍大公的痴呆大兒子,他難以自理的終身殘疾就是拜龐鷲大公所賜。而波維,或者說伊凡.龐鷲素未蒙面的那位死於心臟衰竭的二哥,其死因有傳聞是灰藍家復仇投毒所為,要不是那樣,恐怕倫道夫龐鷲也不會想起波維吧。
還有比針對家族繼承人進行攻擊和報復更深刻的仇恨嗎?
可能一切只是傳聞,兩家的關係遠沒有流傳的那樣惡劣?
總之一會要留意這個人,雖然這種場合不會出現什麼危險,針對性的言辭衝突也不會讓人愉快,波維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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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的出場總能製造不同,站在寬廳中間被人群環繞的波維知道這是公爵替自己邁出的第一步。
「尊貴的各位先生和女士,感謝你們前來參加這個私人性質的晚會。」
寬廳裡突然安靜了下來,樂師們也將配樂調整為舒緩安寧。倫道夫的聲音擲地有聲,不怒自威,將人群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很自然成為了焦點。
龐鷲公爵抬手壓了壓掌聲。
「請大家務必放鬆心情,如我所說,這是一個私人性質宴會。舉辦的目的主要有兩個。其一主要是感謝大家多年來對龐鷲家的支持,請大家務必接受我由衷的謝意。」說完鞠躬進禮。
龐鷲等了等,掌聲過後,繼續說道。「其二,主要是想和大家共同分享我現在的喜悅。」
公爵說著牽過身邊波維的手,面帶著慈祥和溺愛,緩緩將其拉在身邊。
縱觀全場,早已得知消息的人不在少數,一些消息閉塞或者說之前並沒關注的人將視線集中到波維身上,有好奇,有猜疑,波維已經聽到了輕微的議論聲,不管什麼階級什麼地位,人們總是一樣的獵奇。
公爵和藹地看著波維,繼續說道:「龐鷲家先後遭遇了兩次不幸,我的兩個兒子相繼離我而去,這讓我受困於悲傷,不過感謝上帝,他並沒有捨棄我,把伊凡賜予了我。也多虧了這孩子,我才能走出絕望。」
「伊凡.龐鷲,這是我另一個孩子!」老公爵喊道,聲音有些震顫。
「伊凡和他兩個哥哥一樣,都是我的兒子。我老了,以後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年輕人。在我這個年紀尋到他,是上帝的恩賜,這是難以表達的幸福,所以我請大家共同分享我的喜悅。」
人稱「王都儈子手」的公爵說到這裡老淚縱橫……
波維看著公爵顫抖地擦拭眼淚,心底也有些辛酸。不論波維心裡以前如何想,此刻的公爵只是一個經歷了喪子悲痛和尋親喜悅的老人,波維恍然間感受到了身居高位者那份不由自主的無奈和強顏歡笑的悲哀,16年的積怨一掃而空。
私語聲更加強烈,人群微微有些躁動,不是針對突然出現的少年,實際上多數人前來之前都得知了今晚主角是公爵的養子。在場權貴更驚訝於倫道夫公爵言詞中傳遞的信息,這基本坐實了伊凡.龐鷲為倫道夫私生子的猜測,公爵的言談中幾乎確定了其繼承人的地位。
也許應該重新判斷下這個少年的價值,更嚴肅的對待這件事,而不是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少人如是想著。
穩定了情緒的倫道夫,拿起一隻斟滿了紅酒的高腳杯。
「為在場的年輕人幹杯!」
說完一飲而盡。
「為伊凡.龐鷲乾杯!」
音樂奏響,寬廳中眾人舉杯同慶,晚宴正式開始。
「伊凡,來,見見道格拉斯侯爵。」
「這兩位是威北總督格林頓閣下和愛斯特爾伯爵夫人。」
波維就這樣在公爵的引導下穿梭於人群之中,向面前不斷變化的面孔和頭銜失禮問候,敬酒請安。波維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敬過多少人,鞠過多少躬。面前的各式家族紋章陸續晃過,再將面孔聯繫起來,這不是什麼容易的工作。波維也只有用心去記。
這是老公爵的意思,不管如何,先混個臉熟吧……
倫道夫牽著波維來到一位地位尊貴的中年人面前,此時他正被多人圍繞著。
「快向伊格納茲侯爵問好。」
波維面前的人穿著並不奢華,渾身散發著英氣,看外表50多歲,瘦高筆直的身材,一頭黑髮格外顯眼,只有鬢角赫然全白形成強烈的對比,眼角和額頭已經有了些皺紋,不過不顯難看,高挺的鼻樑和帶著凌厲角度的眉毛更為他增添了幾分英武。
波維之前就聽過「英俊貴族」伊格納茲.棲鳳的事,但沒想到是這麼有氣度的一個漂亮的老頭。嚴格來說,伊格納茲並不算老人,但是伊格納茲這些年不問政事,四處遊樂,行事作風是有幾分遲暮者的樣子。在這個年紀,依然散發如此魅力,那他年輕時,究竟是如何一種風度?
此時的伊格納茲含笑注視著波維,那視線並沒有太多複雜的東西,單純的長輩注視年輕人的目光,這份他人沒有的純淨讓波維覺得舒服,甚至感覺有些異樣。
「給您見禮,閣下。」波維鞠躬行禮。
「這就是伊凡?真是俊美的一個少年。將來王都的貴小姐們恐怕是難免要起一番爭執了。」伊格納茲捏著下巴打量著波維,笑著說道。
「侯爵大人真是風趣的人。」被伊格納茲在相貌上誇獎,波維心裡可真沒什麼自信。
侯爵又盯著波維看了看,轉身對公爵說道:「我怎麼覺得我和這孩子之前見過。」
「侯爵先生,這不奇怪。」波維歪著頭,做了一個拉琴的姿勢。
「這裡應該有不少人曾經認識我,而我那時卻沒有機會結識。」
伊格納茲恍然,正要開口。
公爵樂著擺擺手,說道:「棲鳳侯爵就是這樣的人,伊凡,如果你想在搏擊和劍術上有什麼成就,可要好好奉承下侯爵,在整個博灣,還沒有誰的劍術能勝過他。」
「公爵大人誇張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說得沒錯,我一根指頭能打到他,輕而易舉呢。」
甜美的聲音波維身後,愛斯特爾伯爵夫人一首端著高腳杯,一手提裙來到眾人面前,向行禮的波維點頭示意,用手指著伊格納茲的胸口,做了一個開槍的手勢。隨後攬住棲鳳侯爵的胳膊。
這沒什麼曖昧的,貴族禮節一項如此。
「沒錯吧,侯爵大人。」伯爵夫人嚴肅地問道,不過明顯是裝出來的,看起來她跟伊格納茲的關係不錯。這位年輕的伯爵夫人剛才波維已經見過,大家被伯爵夫人逗笑了,舉杯相碰。
「愛斯特爾,你在這裡,我一直在找你。」一名有幾分醉意的男子走向這邊,腳步有些虛浮,看樣子喝了不少。
「殿下?」
認清來人後,眾人連忙行禮。
「您是什麼時候來的?」
亞歷克斯.草鷺,亞伯拉罕的獨子,看起來比波維大不了幾歲。波維低頭行禮之餘納悶——此次並沒有邀請皇室的成員。
王子擺了擺手,算是打了招呼,視線在眾人身上掠過,在棲鳳侯爵身上停了停,沒怎麼注意波維。
「各位打擾了,我找伯爵夫人有點事情。」王子說著將伯爵夫人拉到一邊,交談了幾句,轉身走向偏廳。
「殿下有什麼事嗎?」公爵看伯爵夫人姍姍走回後問道。
王子有些喝了酒,有些魂不守舍,匆匆來後又走了。這讓眾人有些不解。
愛斯特爾夫人瞧了一眼棲鳳侯爵,那意思是不如問他。
隨後晃晃了高腳杯中的紅色液體,甜笑著說道:「找人嘛,少年的青春期~~」
眾人看了看棲鳳侯爵,恍然大悟,只有波維不知道原委,也不便打聽。
伊格納茲臉色變了變,輕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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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內斂的小子呢。」
注視著倫道夫公爵帶著波維去寬廳的另一側見禮,愛斯特爾伯爵夫人對著伊格納茲感嘆道。
「你從哪看出來的?」侯爵望向遠處的波維。
「經驗,我看人一向很準。」
「你比他大不了幾歲。」
侯爵對伯爵夫人的回答有些無奈。
愛斯特爾伯爵夫人親切地挽住伊格納茲的胳膊,抬起俏臉有些俏皮地問道:「就因為這個,你一直不選我?」
「伯爵夫人,請原諒我的直言,你比我女兒也大不了幾歲,而且看人也不怎麼准。」
伯爵夫人也不生氣,隨意答道:「准不准我自己知道,你應該叫我伯爵小姐,我丈夫死的時候我還有沒有過門。」
伊格納茲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環視四周,目光在喧鬧的人群中搜尋後問道:「怎麼不見雲雀伯爵,這種熱鬧的場合竟然能少了他。況且他跟公爵的關係……」
「雲雀伯爵永遠來不了了。」
來者身材跟伊格納茲彷彿,臉色冷峻,背著手站在伊格納茲侯爵身邊。
愛斯特爾提裙向來者見禮,伊格納茲急忙問道:「雲雀子爵怎麼了?夜蝠先生!」
「今天早上,博灣北部的樹林裡,雲雀子爵和他的車伕的屍體被發現。死於昨夜的槍襲。」
伊格納茲愣了半響,消化了信息之後,緊緊攥著手杖,氣的渾身發抖,突然的怒吼,引得周圍眾人側目。
「混蛋!是誰幹的?」
雷歐.夜蝠冷眼掃過人群,並不看侯爵。毫無感情地說道:「冷靜,侯爵大人,這事目前只有少數人知道,這是有預謀的,是個槍法熟練的傢伙。暫時沒有線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辛西婭派的殘黨。」
「這是今年的第幾個了?」
愛斯特爾也吃驚於雲雀子爵的遇害,但看著面無表情的雷歐.夜蝠,不自覺地撇撇嘴,她對雷歐.夜蝠有些反感,一方面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總是像個毫無感情的死人,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工作。雷歐.夜蝠做為工作在地下的傢伙們的頭子自然深受國王器重,而伯爵夫人討厭見不得光的東西。
「見鬼,昨天晚飯後他還在我家裡陪我飲酒來著。」伊格納茲用手掌揉了揉額頭,仍然不能相信那個愛管閒事的朋友就這麼去了。抬頭看了看廳中的重要人物們,神色並不輕鬆,大概都已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各家族的重要人士已經陸續有人離開了。
這時傳來了公爵大人先行回府的消息,伊格納茲侯爵覺得這時告辭也不算失禮,對身邊的成熟亮麗伯爵夫人說道:「我也沒什麼心情了,把晚宴鴻會留給年輕人吧,是時候告辭了。你是繼續還是我派人送你回府?」
「既然是年輕人的舞會……」
愛斯特爾瞟了一眼伊格納茲,繼續說道:「當然繼續,侯爵大人不是說我比您女兒大不了幾歲嗎?」
侯爵大人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