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罪 作者: 睏意肆虐(連載中)

cutboy 2010-6-11 18:22:2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 20496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0
第三章 烏托邦

澤德里克山並不高,幾乎是一座禿山,樹木極少,山頂相對平整。

    一輛運貨的老舊平板馬車從山脊側的小路繞過,轉過一個彎兒,就看得見坐落在山上的歇斯底堡了。

    歇斯底堡,又名不祥堡。幾百年前威爾萊特的第七位國王做了一個夢。夢中米歇爾顯聖,質問國王對於聖者的信仰是否虔誠,可願為聖者提供寄身之所,國王得知米歇爾從東方而來。夢醒後國王派人東向尋找,最終選定了博東省的澤德里克山。歷經3年,在山頂建成了澤德里克堡。

    澤德里克堡也曾有過不少居民,但是百餘年前的一場瘟疫,讓澤德里克堡屍橫遍地,幾乎成了一座死城。活下來的居民都認為堡壘籠罩著聖者的怒氣,是不詳的場所,所以他們搬到了山腳下,慢慢形成了現在的澤德里克鎮,離蝴蝶蘭郡大概三百多公里。

    而那座空置的堡壘,最後改建成了全威爾萊特最叫人毛骨悚然的監獄——歇斯底獄。

    關押到這裡的不是窮凶極惡的死囚,就是罪大惡極的叛國者,更多的其實是勢力鬥爭的失敗者。要說他們有什麼共同點,那就是進了這座孤城,都受盡了折磨,與自由永別。也許是由於這裡的管理者都是一些官場上不得志的傢伙,使得他們將更多的怨氣發洩在了犯人身上。

    百多年來歇斯底的外表從來沒有維修過。遠遠望去,灰白的圍牆沿山頂棱線而建,包裹著陰森高聳的尖塔,建築的窗洞似黑孔般狹小,更似被蟲蛀過的木雕,山正面是滄桑古舊城門,處處凸顯了這座恐怖監獄的淒荒無情。

    平板馬車後載了不少炭柴,上小坡的時候,老馬有些吃力,車伕扶著帽子揚了揚鞭子,過了這個坎後,道路平坦,看了一眼搭車的人,那人五十歲上下,皮膚粗糙,滿臉的皺紋,但身體仍然很結實,一直沉默著。

    「您是第一次見歇斯底吧?我每次路過這裡都覺得不舒服。」

    車伕瞥了一眼遠處的歇斯底堡,單純的趕車有些無趣,回頭對搭車者說道:「很少有人從西邊來,外地人多數從蝴蝶蘭郡那邊過來。先生,您來澤德里克是找人嗎?」

    車上的老人搖搖頭,搓了搓滿是老繭的手說道:「我來買東西。」

    「哦,澤德里克這種小鎮也只有這個最有名了,慕名而來的人都是為了這個。」

    車伕樂了,繼續說道:「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家店,買給誰的?」

    「不一定買得起,我只是來看一眼,省得家裡的窮丫頭總惦記著。」老頭說著摸了摸乾癟的錢袋,尷尬地笑笑。

    馬車走到了下坡路,不遠處的山腳下就是澤德里克鎮。

    -

    陰暗潮濕的監牢,薄霧籠罩的墳場,月夜古堡的惡靈,都是哥特故事中經常出現的題材。在神秘深幽中與死亡比鄰,總能帶給人們異樣的快感,就像身上尚未癒合的傷口,禁不住地觸碰它,那份痛楚後的吸引。

    歇斯底堡的生活不是哥特的,是簡簡單單、真真切切的殘酷。

    如果你在夜間聽到猶如人狼般的嚎叫,別懼怕那恐怖神秘的怪物會破窗而入,那只是犯人受盡凌虐後發瘋的嘶喊。

    假如你在黑暗中聽到了怨恨徘徊的鬼歌,也不用懷疑這世界的唯物,只是死囚在精神崩潰後哭泣中的自語。

    歇斯底堡地牢裡,又是一聲悽慘的哀號。

    「混蛋!你這白痴,你想弄死他嗎?」

    叫昆廷的行刑官咒罵著同伴,被拷問的犯人已經兩眼泛白。

    「那有什麼辦法,他什麼也不肯說!」裡奇有些不服氣。

    「第一次見到骨頭這麼硬的傢伙。你下手輕點,混蛋!別把他弄出太多外傷來!你不想要錢了!」昆廷急得大叫。

    「把開水給他灌下去怎麼樣?」

    裡奇想到了新點子,這傢伙總是創造力十足。

    「白痴!那就真的什麼兜不出來了,這可是國王的要犯,你得悠著點!」

    兩個獄卒盯著行刑台上已經昏闕的年輕人一籌莫展。

    「你說他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半天后叫裡奇的傢伙拽過昆廷小聲問道。

    昆廷撓了撓頭,也不太確定。「就用那個吧。」

    「不行,我得給自己留些!下次去蝴蝶蘭保不齊什麼時候呢!」

    裡奇堅決不同意,他手中的煙片已經不多了,最進癮又大,這個季節煙片的價格高,毒販又不願意來澤德里克這種小鎮。

    「我給你買,我給你買。快拿出來!」

    兩人又是一番爭執,最後裡奇妥協,從兜裡拿出一包煙片粉,敲開年輕人的嘴巴,給昏迷的年輕人灌了下去……

    -

    那天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波維.情歌不再受皮肉之苦。

    -

    波維.情歌的痛苦總是漸漸地消失了,傷口彷彿都已癒合,如入雲端,愜意舒暢,就似女性溫柔的手臂撫過全身,帶走一切不適,留下性愛般難以形容的快感。

    這天堂般的夢幻體驗讓歇斯底獄的死囚沉醉其中,最後沉沉睡去……夢中看到了一切理想和追求。

    輕柔的琴樂,溫暖的親情,無私的母愛……以及迎風花情歌館的身影……

    那些波維幼年時追求的幸福,夢幻中都不再遙遠,全部得以實現,具體的,抽象的……

    然後——

    夢的盡頭,毀滅身心的時刻……

    所有,又頃刻間幻滅當場……

    在炸裂似的痛苦中,伴隨著哀嚎驚醒……

    名叫波維情歌的年輕人想哭泣,淚水已然乾涸。

    低矮的地牢裡,翻滾,掙扎,抽搐……重複著,一次又一次。

    地獄真的存在,而且沒有盡頭,無人知曉。

    因為受罪者已不能再言。

    枯草,黴磚,惡蟲……

    與煉獄中的年輕人作伴。

    多少次痙攣抽搐之後,年輕人的胃酸夾雜著血絲混凝了地表,隨即被自己的翻滾擦乾。

    年輕人用頭一次次撞擊著牆壁,潮濕的青磚留下了破損,鮮血滾箍了黑髮。

    在精疲力竭之後陷入昏迷,又在撕裂的劇痛中清醒,直至下一次毫無知覺,如此反覆。

    年輕人希望意識遠去,渴望結束,但痛楚把他強行拉回現實。

    年輕人想,手腳被捆上了鐵鏈,嘴巴被塞堵了碎布。

    於是在熔岩裡反覆灼燒的年輕人,渴望下一次救濟,下一次的寬恕……

    然後,藥粉塑造的天堂之後。

    又墮入更深層的煉獄。

    -

    歇斯底堡的時光過去了四個月,卻如二十年一樣漫長。

    「說說吧,龐鷲老爺,今天你覺得是誰指使你的。」

    兩個獄卒拿著藥粉站在鐵欄前,上下掂量著,像在玩逗一條狗。

    「是王子殿下……」

    憔悴的言語應答。

    「這個不好笑,你可以再換個說法。」兩個獄卒相互看看,笑得放肆非常。

    「那就是國王陛下,或者是灰藍大公。」

    虛弱的聲音回應。

    「很遺憾,今天你什麼也得不到。」獄卒晃晃手裡粉包,放進了自己口袋裡,揚長而去。

    波維爬回了角落,等待下一次抽搐的折磨。

    「上帝,你真該死。」

    「真該死。」

    「真該死……」

    那一晚的黑暗中,波維哆嗦著,心裡一次次詛咒著上帝,反覆不停,就像把靈魂出賣給惡魔,就能驅除自己自身的不幸與憎惡,帶來寬慰。

    隨著一聲悶哼,毒癮發錯後的痛苦再次把他拉回地獄,和傷痛同時發作,哀號在地牢裡響起。

    -

    「小子,那小子。」

    嘶啞的聲音如同惡鬼的召喚。

    地獄裡有時也會遇到同行者,每當監牢的燈火熄滅,看守離去,波維地牢的隔壁就會傳來聲音,意識徘徊在混沌中的波維只當那是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孤魂。

    波維從來不怕,甚至期待——如果惡靈能帶自己離去,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憐憫。

    多個晚上以後,波維再一次從毒癮的折磨中回到人間,又聽了那個聲音。

    「小子,如果你還有意識……」

    「就陪我說說話。」

    波維帶著枷鎖貼著牆,蜷在地上,無力移動,牆上有一條非常細窄的縫隙,正好一石寬,大概是建造時兩塊磚石並沒有很好的結合留下的。

    聲音是從縫隙那邊傳來的,波維不想回答,但身體的痙攣帶來了鎖鏈的響動,疼痛讓波維忍不住一聲哼叫。

    「真好啊……多少年了,又能聽見活人的聲音。那些看守以為我是瘋子,都不願意陪我說話……」

    牆壁那邊的聲音蒼老而嘶啞。

    「現在是哪一年了?辛西婭20年?還是30年?」

    波維側躺在地上,石地冰涼,痛苦中抱緊膝蓋,讓自己更暖一些,沒有任何回答的動力。

    「他們燒壞了你的嗓子?真可惜……可惜了,多少年了……」

    「上一個在你那陪我說話的是個稚嫩的小娃娃……辛西婭十幾年來著?」

    「你叫什麼名字?」

    「我忘了你不能說話……真可惜……」

    -

    那些夜晚,惡鬼般的聲音伴隨著波維度過不人不鬼的歲月。

    或許是孤單了太多年,終於找到一個能說話的人,惡鬼不要求波維回應,每當地牢的燈火熄滅,他就只是一味述說著。

    「你說我今年多少歲了?五十?六十?還是更年輕一些?」

    「他們說我是叛國罪……可我只是個在邊境賣編織品的手藝人……」

    「我母親是希切人,我只是寫信給她,讓她小心些戰火……」

    「不知道我母親還建在不……」

    石磚縫隙的背後,有時會傳來惡鬼的哽咽聲。

    -

    「我妻子在我被捕時,已經懷孕了……有時我會想那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等我出去,一定要好好地照顧家裡人。她們肯定受苦了……」

    「也許她們認為我早就死了……」

    -

    也有些夜晚,惡鬼會說些別的。

    「你知道嗎,我真想換到你那邊去……可看守不讓。」

    「你還不知道吧,你那邊,有個磚塊大小的透氣孔,能看到外邊……多好啊。」

    「哪怕只是一小塊天空……還是那小女孩發現的……」

    「多少年沒見過外邊了……」

    -

    「可惜那小女孩不久也死了……我親耳聽到的。」

    惡鬼在嘆氣。

    波維拖著鎖鏈,蠕動到牆角,縮著身體抬手去摸,其中一塊磚石是土製的,用手挖了幾下,大塊的灰土掉在波維臉上。

    咳嗽了幾聲,讓波維的胸腔十分難過。波維用力拽了拽,扯落了幾根枯死的蔓藤,也不知道沉積了多久。

    阻塞物都被撥開後,一股清新的空氣吸入波維的肺中,再不像地牢裡陰潮霉味,乾淨而自由……

    波維支撐著身體,忍著疼痛趴在透氣孔向外看,突然的光線刺痛了波維的眼,波維用髒手揉了揉。

    矩形的視野中是對麵灰白建築的尖塔,以及尖塔周圍的燕巢。

    「鳥……」

    波維望著塔頂成群的燕雀出神自語……

    「你看見了……看見了?現在是白天?天啊,你居然會說話,告訴我那是什麼樣,一隻鳥?」激動的聲音從牆後傳來。

    「一群,在天上……」

    波維望著透氣孔外的藍天,不自覺的回答。

    「……真好。」惡鬼的語言中滿是羨慕。

    「我常在想,有一天我出去了……」

    「帶著母親閡的妻子,在家鄉的村旁找一顆漂亮的大梧桐樹,擺上一小桌點心……」

    「把兒子抱在我的膝蓋上,也許是女兒,什麼都好……」

    「在晴朗的天空下,享受輕風拂面一個下午,有鬱鬱的樹和暖暖的陽光……」

    「上帝,只是一個下午就好。」

    「那叫什麼來著……香格里拉?」

    「不……烏托邦。」

    「那該多麼美好……多麼美好……」

    隔壁那邊漸漸沒了聲息,惡鬼不再言語。

    「烏托邦……」

    波維重複著,忘了疼痛,看著藍天,望著那一小塊碧空和其中的飛鳥……

    -

    接連好多天,惡鬼再沒有跟波維說過話。

    波維每天透過透氣的囚窗呆呆向外張望……

    直到有一天,磚石縫那邊傳來了隔壁屍體的腐臭,守衛們把惡鬼清理走了……

    -

    生而自由的希翼如星火般點燃,在心中滋長,驅散週遭的黑暗,卻仍舊茫然,因而無法去往終點,夢想著走出迷牆,惡鬼的夢中曾經色彩斑斕……

    這天,方形的天空下起了雨,雨一直下,不停息地,一直下……

    不知為何,雨水打濕了夢中的城池

    不知為何,現實要扼殺追求的良知

    大雨依然,如同現實的淚水。

    (太喜歡WithinTemptation-Utopia這歌,聽著寫完了這一章,最後還用了歌詞,又矯情了--請原諒。)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0
第四章 飛鳥的哀歌

   歇斯底的第五個月,波維.情歌開始絕食,什麼都不吃,慢慢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傷口的發炎加上抵抗力的下降讓波維開始持續的高燒,人事不醒。

    雖然所有人都失去了耐性,不再期望從波維口中得到什麼。但是伊凡.龐鷲這個人暫時還不能死,畢竟國王陛下經常過問此事。

    發現波維.情歌奄奄一息,裡奇和昆廷都嚇了一跳,慌忙叫來了歇斯底監獄的醫生巴斯德。

    「這次又是什麼人物要死了,你們竟然想起我?」

    到了牢獄裡的處置室,醫生巴斯德放下藥箱,用挖苦的口吻對昆廷和裡奇說道。

    巴斯德大夫年紀不小了,曾經是博灣非常有名的大夫,為人較為耿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最後被調到歇斯底這種常人都不願來的鬼地方。

    「見鬼!你們這些混蛋把一個孩子折磨成這個鬼樣子,良心過得去嗎!」

    見多了歇斯底黑暗,老醫生這幾年脾氣越來越壞。一旦到這個地方來,好像所有人都會變得不正常。

    「別廢話了,巴斯德,快別讓他死了,不然你也不好過。」

    裡奇不太喜歡巴斯德——這老東西每次過來看病就絮絮叨叨個沒完。

    巴斯德的醫術確實高明,連續的搶救和調治,幾個晝夜下來,讓老醫生的頭上多了幾根白髮,也終於護住了波維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可憐的波維,他的生存火焰似乎從來都沒有熾熱燃燒過。

    但是讓巴斯德不解的是——他給波維用了不少消炎藥,各處傷口看上去已經不再膿腫,高燒也轉低,但沒有消退,這不太合乎情理。除了毒癮發作時年輕人會定時的抽搐外,再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每次效果快消退之前,昆廷和裡奇給年輕人帶上枷鎖押送回地牢。雖然波維意識清醒,但是從不言語,木訥地像個死人,雙眼總是直勾勾地盯著某一處位置,就像那兒有什麼東西吸引他。

    被救活的波維還是拒絕吃東西,每當看守打開地牢的鐵門觀察時,裡層鐵柵欄外的飯盆都被打翻,冷飯菜散落一地。

    幾天後波維再度陷入昏迷,負責看管的昆廷不得不再次將他抬入處置室,叫來巴斯德大夫給他灌注些糖水。

    「這樣下去,他活不了幾天了,昆廷中尉。」

    巴斯德望著枯瘦的波維,遺憾地對負責看守和審訊波維的昆廷說。

    如果一個人拒絕進食一心求死,那真的是沒有什麼好辦法。

    「讓他死了算了!為什麼我們要像奴才一樣去伺候一個死刑犯?」一旁的行刑官裡奇為此十分惱火。

    話是這麼說,但是波維現在還不能死,國王派來的人在歇斯底一直沒有走,每次刑訊後都要過問。波維現在的身體狀況經不起拷問了,反而成了幾個人需要伺候的對象。

    而且波維發瘋的行為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例如哀嚎著唱歌,像歌劇,歌詞含糊不清。

    有時候他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畫一些奇怪的圖案,弄得自己傷痕纍纍。再把混著血的排泄物塗抹在自己臉上,噁心又恐怖。

    晝夜不間斷的發瘋讓國王的使者和兩個看守以及巴斯德疲憊不堪。所有人都累了,心裡開始祈禱,如果這個犯人要死,那就快點吧,別再折磨別人了。

    這一天晚上,裡奇坐在地牢外守夜,生怕裡邊的犯人又做出什麼自虐的舉動,他曾提出把波維綁死在木架上,但血液循環的不暢讓波維的身體傷口開始膿腫,巴斯德不同意。

    地牢裡污濁的空氣讓裡奇有些頭昏,一邊希望時間快些流逝,好讓昆廷來換班,一邊靠著牆壁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剛有些睡意,又被「噹」的一聲碰撞震醒。

    「又怎麼了?」

    離奇慌忙掏出鐵門的鑰匙進去察看——波維倒在裡層的鐵欄邊痛苦地翻滾,頭上鮮血直流,這次波維企圖。

    「媽的!」

    裡奇真想現在就結果了這個無論早晚都在找麻煩的傢伙,這幾天一直奔波於地牢和上層的處置室了,沒完沒了,治好了這裡撞壞了另一處,偏偏還死不了。

    裡奇叫人通知巴斯德醫生和國王的使者,又是一頓忙亂,把波維把抬進了地堡上層的處置室,路上這惹禍的混蛋搖晃著腦袋,血液順著鼻尖流淌,而他還神經質地傻笑。

    巴斯德提著藥箱趕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一點多。裡奇現在真的不抱希望了,就連國王的特使也有些受不了這沒日沒夜的折騰。

    「你覺得他還能恢復正常嗎?」

    處置室裡,特使打了一個哈氣,因為這尋死尋活的瘋子,他幾天都沒睡好,見到巴斯德醫生後連忙問。

    「先別說精神狀況,如果繼續絕食,我擔心熬不過這幾天,光靠灌輸糖水維持不了多久。」

    巴斯德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特使猶豫了一會,又看了看瘋癲的波維,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神志清醒後還不能問出什麼,我會把現在的情況稟告國王,建議國王處死他。」

    巴斯德和裡奇都如釋重負——慶幸苦難終於要結束了。

    裡奇按住波維,巴斯德使用了麻醉劑,卸下了犯人的枷鎖後,使者離去,裡奇決定小憩會等待醫生手術。

    頭上的傷口不算嚴重,巴斯德止住了血,縫了幾針,伸手試探了一下,犯人還在低燒。巴斯德繞著波維轉了一圈,找不到發燒的原因,應該沒有傷口在發炎了。

    巴斯德注意到了波維的下巴,前幾天還沒有發現——一側的腮有些腫大。

    拿過提燈,掰開犯人的嘴,口腔內的腮側已經糜爛,最後一顆牙齒後邊隱約鑲嵌著什麼東西,他用鑷夾費了好大力才把異物取出來。

    巴斯德肯定這個犯人是個病態的偏執狂,他見過不少用各種方法藏金的罪犯。肛門或者耳洞,利用一切可能的部位欺騙監工或者逃避關口越境,看來國王的要犯也是這種人,難道他以為自己還能出去?

    對著提燈照了照——是一枚小耳釘,上邊還有一塊墨紫色的寶石。

    巴斯德愣了,這是女人的首飾?好像……更靠近了一些提燈,想看得仔細些。

    忽然脖子一涼……

    「不想死就別出聲……」

    犯人虛弱的聲音在耳邊想起,如同鬼魅。

    -

    架在脖子上的是巴斯德自己的手術刀,他活了近五十歲,還從來沒有過被人挾持的經歷。犯人很虛弱,整個身體幾乎靠在了自己的背上,握刀的手臂因為虛弱而在抖動,但不是毫無力氣,巴斯德更不敢懷疑自己刀具的鋒利。

    赤裸著上身的波維用刀抵著巴斯德的脖子,把巴斯德推到牆邊,另一隻手抓過藥箱,胡亂的翻弄著。找到幾瓶糖水,擰開蓋子,仰頭喝了下去,手的顫抖讓糖水撒了不少,波維抹了一把臉,又拿起一瓶鹽水,張口就飲,一邊還斜眼看著巴斯德,抵著巴斯德的刀也一直沒有放鬆,犯人的身體在顫抖,紅蘆花麻醉劑的藥效還在。

    巴斯德不敢動,看著波維補充體力。犯人很聰明,也有經驗,略微懂得一些醫藥的知識,不讓自己因為虛脫而脫水。

    波維冷眼瞧著巴斯德,呼吸聲很大,明顯很虛弱,貼近後者喉嚨的手術刀又緊了緊,波維靠著巴斯德小聲說道:「我需要一些讓我短時間興奮的藥,提高心跳頻率,激發體能,救瀕死人用的,別說你沒有……」

    「藍……藍色的瓶子。」巴斯德嚇得高舉雙手。

    波維伸手在醫藥箱裡翻找,找到後注視著巴斯德的眼睛,打開了瓶蓋後命令道:「張開你的嘴巴。」

    「是……灰色的……那瓶!」

    「小聲!」波維的手術刀又深入了一分。

    巴斯德真的嚇壞了,但這次波維沒再為難他,喝了一口,然後維持著相逼的姿勢。

    過了一會,大概是藥劑生效了,波維拽著巴斯德到了處置室的鐵門後,從門上的小窗向外看了看,負責看管的裡奇和國王的人都不在。

    「現在坐下,陪我說話,小聲一些!」波維再次命令道,他要節省體力,麻醉劑的餘威讓他昏昏欲睡。「你身上還有吃的東西沒有?」

    「你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了這種負荷……你會死的。」

    巴斯德蹲著搖頭,看著不時哆嗦的波維,出於醫者的習慣,又出言提醒。

    波維拚命晃了晃頭,企圖將睡意甩出身體,小聲說道:「我這些天吃過東西,但不多,感謝這些天的救治,你是個稱職的大夫,一會如果按我說的做,我不會殺你。」

    巴斯德聽話地點頭。「你應該到凌晨才會醒……」

    糖水在漸漸地消化,波維感覺到身體有了力量,沒理會人質的疑問,從門窗瞄一眼處置室外,裡奇還沒回來。

    歇斯底堡的鐘聲敲響,處置室裡聽得到。

    「這裡是上層,白天十八個,晚上六個,每層兩個守衛……一點鐘換班,三點左右我會被送回地牢,二樓有很多犯人,三扇門……」

    波維喃喃自語,另一支手沾著吐沫在地上劃線,正是上下三層監獄的行走線路,巴斯德驚出一身冷汗——眼前這個一直裝瘋賣傻的年輕犯人,在一次次從地牢通往上層處置室的路上,忍受苦痛的同時,究竟在關注什麼?

    「你會被射成篩子的,別幹傻事……」巴斯德試圖勸說波維。

    「收聲!」波維緊了緊手術刀,嚇得巴斯德一哆嗦。

    「該死,撞得太重了。」一陣頭暈,頭上的傷口讓波維有些難過,拽過藥箱,翻出了一瓶藥劑,波維打開聞了聞,往身上撒了一些。

    「你當過軍人?獵狗聞不到你……沒用的,你出不了城堡。那堡門十個人也拉不起來……」巴斯德仍在勸說這個亡命徒放棄,在他眼裡這個人完全是瘋子。

    波維面孔因為疼痛而有些扭曲,但表情毅然決絕,他拽過巴斯德。

    「死在亂槍下也好,被追蹤犬的咬斷了喉管也行……」握著手術刀的姿勢由握改成了扎,波維惡狠狠地繼續說道:「但波維.情歌不會像條病狗一樣殘喘著在地牢裡等死。」

    也許是被嚇怕了,巴斯德愣了半響,沒有說話。

    體力略有回覆後,在興奮藥劑的作用下,波維推開巴斯德,擋住了門口的方向,翻弄著醫生的藥箱和處置室的物品架,沒什麼收穫。

    巴斯德剛起了逃跑的念頭,就被波維橫了一眼,後者威脅道:「如果你聽話,一會讓你躺下的是你的紅蘆花藥劑,而不是你的刀子。」

    巴斯德嚥了一口塗抹,喪氣地坐回了處置台上,放棄了打算,看著波維胸前兩道猙獰的傷疤,他覺得對方絕對有把握在守衛到達之前讓自己斷氣。

    巴斯德也覺得,似乎對方真的不打算殺了自己?

    看著自己手裡的紫寶石耳釘,巴斯德壯膽問:「你在等什麼?」

    「體力,麻藥,還有裡奇,我想他還要過一會才回來。」波維找到了一些藥片,看了看紙袋上的說明,大把地扔進嘴裡。

    「這東西我好像在哪見過……又記不起來。」巴斯德舉起耳釘說道。

    波維惱怒地走上前,一把搶回,然後自己又愣了一會,再把它扔回巴斯德手裡。

    巴斯德嚇了一跳,看波維沒什麼繼續動作,又小心地問道:「你應該天亮前不會醒來的,我知道麻醉劑的效力。」

    「當密探時,我種過紅蘆花,靠近蔓藤的都沒有開花,什麼也搾取不出來。」

    「密探?你嚼了蔓藤?」

    「只是枯根。」波維冷冰冰地說道。

    而巴斯德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病犯了,居然有些興奮。

    「真不錯,我一直覺得紅蘆花是最好的麻醉劑,但是藥性太強,很多人受不了……這是個不錯的稀釋方法。」

    「我知道了。」巴斯德恍然大悟。「你吃了不少蔓藤,所以才會低燒不止……」

    波維沒說話,他得承認巴斯德是個優秀的醫生,只可惜在歇斯底這種地方埋沒了才華。

    「你反覆弄傷自己就是為了實驗這個?你肯定是瘋了!」

    波維沒理他,把蒐羅到的藥品擺在一起,拿起那瓶紅蘆花藥劑,對巴斯德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是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

    裡奇死得很慘,他在上層乾淨的班房裡補了一覺,回來時看見巴斯德仍在背身工作,剛剛開門進去,「醫生」回身用手術刀割斷了他的喉管,摀住他的嘴巴,又把利刃在了他的胸口上,擰動了半圈。

    「醫生」很仁慈,整個過程裡奇僅僅哼了一聲。

    -

    上下三層的牢房一共還有六個守衛,已經換過班。

    「醫生」快步走向北部監牢通向城堡空地的大門。

    「醫生」在被鐵門外的看守發現前止步,返回。

    經過頂層剛剛呆過的處置室,走向下面的一層。

    -

    頂層和地下一層的大門前,兩個守衛死得也不痛苦。

    「醫生」提著藥箱,壓低三角帽走近。

    守衛們剛要打招呼,銀光閃過,一個就斷了氣,一個驚愕中還沒把槍管舉過胸口,頸椎錯了位。

    「醫生」用裡奇的鑰匙開了門。

    -

    真正的醫生巴斯德還在處置室的門後沉睡。

    假冒的「大夫」在頂層通往地下一層的樓梯裡吐了血。

    虛弱的身體,劇烈的運動,只能靠藥物支撐。

    -

    那夜凌晨,波維打開了下一層所有監牢的大門,放出了87名死囚。

    那夜凌晨,囚犯們又殺了其他守衛,放出了更多,歇斯底,炸獄。

    那夜凌晨,273名死囚們搗毀了歇斯底內的北部監獄,砸開了北牢的大門。

    那夜凌晨,瘋狂的死囚們叫吼著沖上了城堡廣場空地。

    那夜凌晨,波維.情歌沒有跟隨人群,他四下尋找,趁亂攀上了記憶中矩形視野裡的南側高塔……

    那夜凌晨,雙層保險的鐵欄與閘門同時落下,企圖拉下吊橋的兩百多人被孤立在城牆上,成了活靶子。

    那夜凌晨,波維.情歌想從記憶中的凸出高塔跳進護城河。

    -

    那時候,波維.情歌知道塔壁離河水很遠。

    那時候,波維.情歌發誓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死牢中。

    那時候,波維決心死在追蹤獵狗的尖牙下。

    那時候,波維沿著塔垛準備助跑。

    那時候,波維決定做翱翔天際的飛鳥,哪怕只是短暫的飛翔……

    -

    也是那時候,毒癮襲來,波維吐血,抽搐倒地……

    -

    歇斯底從來沒有過如此……

    歇斯底也從來沒有人成功逃獄,那夜凌晨也不例外……

    -

    槍聲響到天亮,歇斯底再次屍橫遍野。

    -

    那一夜,死了247名死囚。

    名叫波維.情歌的人又被押回地牢。

    兩週後,國王的命令傳來。

    而伊凡.龐鷲

    死期將至。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3
第五章 情歌之末

如果你是一個追尋藝術與文明的人,在博灣城,你將充實而滿足,感受到一切和你的憧憬相關的東西。

這里有充斥著古典美的曲藝,也有潮流性強烈現代音樂。你可以買到嚴肅沉重的話劇演出卷,也能邁入演繹新穎詼諧舞台劇的劇院的大門。

    只要你抽出時間,在天使之環街漫步片刻,就將不虛此行——雄偉恢弘的宮殿,凸顯張揚風格的畫堂,花紅柳綠的妓館,追求浪漫寧和的茶廳,記錄了歷史的滄桑教堂,狂野粗放的馬場,遠離喧鬧的圖書館……

    你要做的,只是選擇一扇門,走進去,感受里邊的氣息,管他高雅粗俗,終會有所得。

    很多時候,這些文化的源頭,更具藝術氣息的東西,被人忽略了。

    踏上博偉鐘樓的旋梯,走到博灣的最高處,感受微風,向下望去,能看到什麼?——人流不息。

    這些人當中,總有一些人,生下來就不會貧窮,不是物質的,他們與眾不同,藝術就在他們身上。

    他們之中的某個人,也許就曾賦予人夢想,塑造不同,指引希望,又或是標榜自我,制造毀滅,招惹災難。

    他們的藝術是他們的人格和行為,不需要人肯定,可善可罪,影響廣泛。

    伊凡.龐鷲,就是這麼一個人,總能成為話題,盡管這個人僅僅活到21歲。

    他曾是公爵養子,從他出現在人們視野,到他死亡,不到6年。

    辛西婭派二十年陰謀因他而亡,數十個家族被摘了翅膀。帝都第一美人曾為他鐘情,公爵親子與其血斗。倫道夫.龐鷲大公被其所殺,七千萬黃金不翼而飛。舉國之力追捕此人,他從容應對,依舊逍遙法外。

    在大家都覺得他已經脫離了法網,再不會現身時,他卻因擔心一個女人的安危在眾目睽睽之下出現在了舊情人的莊園里,終被捕獲。

    世人都以為隨著這個年輕人的入獄,所有的事態終將平息,很快他將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然而這個人掀起了歇斯底百年未有過的炸獄風波,用二百多囚犯和五十一名監獄憲兵的性命提醒了自己的存在。

    伊凡.龐鷲的人生富有一定的戲劇性,更有爭議,滿足了很多人獵奇心,大眾平淡無趣與枯燥艱辛糾纏的生活讓他在人們的傳言中被妖魔化或者情聖化。

    當局的口中,伊凡.龐鷲是個罪惡滔天的凶犯。

    年輕姑娘們的眼里,他是散發著危險氣息與致命誘惑的性感情人。

    密探們的看法,他是哨鷹二十年最專業也最滑稽的同行。

    更多的人,只當伊凡.龐鷲是個瘋狂的另類。

    而現實的波維.情歌,只是個偶爾迷失的男孩,比較聰明,容易沖動,有些偏執,有點痴情,幾分自負……

    都將成為過去,波維死了。

    年輕人的死是殘酷的,有些諷刺,不在肉體上,只是用血淚唱罷了一曲絕望情歌。

    -

    兩匹駿馬越過博灣南的可利爾山,穿過山間的林地,山下可利爾湖的美景盡收眼底。

    馬匹體態健碩,毛色均麗,一看便知是數量不多的名種,即使不看馬上男女的家輝,也不難猜出他們出身博灣權貴。兩個騎手收攏韁繩,俯望遠處的湖泊,姑娘瞧了身後緊隨的年輕人一眼,嘴角上揚,扎攏黑發,微揚馬鞭,俯身催起駿馬沿著緩坡向湖岸飛馳而去。

    年輕人起初有些擔心,看到姑娘騎術輕熟,搖頭苦笑,催馬緊隨。

    兩匹駿馬在湖邊平灘追逐,糾纏趕超,風馳電掣之中馬蹄聲和兩人的歡笑呼喚被拋在身後。

    高速奔馳中,馬身接近,年輕人單手抓著韁繩,帶著笑意向姑娘伸手相請,姑娘回手相迎。

    年輕人俯身,唇指輕踫,親昵的溫情片刻,灑脫而瘋狂……

    曖昧過後,兩人驅馬提速。可利爾湖岸,浪漫繼續,驚起片片水鳥。

    忽然前方的駿馬一聲長嘶,雙蹄高高抬起,姑娘緊勒韁繩,險些被掀下馬來。

    “利維婭!”年輕人關切聲中緊隨而至。

    “怎麼了?”

    “別擔心,只是狐狸。”

    穩住身形的的姑娘輕輕地安撫愛馬。

    湖邊兩只雪色的天鵝就在馬前,一只身上白色的羽毛已被鮮血浸染,一動不動。另一只張開雙翅,鳴叫著恐嚇來人。

    看姑娘沒事,年輕人放了心,下馬靠近看了看。

    “被狐狸咬傷了,已經死了。”

    活著的那只激烈地山扇動著翅膀,企圖趕走這不速之客。

    “波維,別再過去了。”

    波維點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是伴侶吧。”

    “天鵝之愛,結成伴侶後終生相依,絕不背叛,它會在這里守護情人的尸體,直到餓死或者被殺。”利維婭說完掉轉馬頭,準備繞道而行。

    波維退了幾步,看見那只天鵝伏在另一只尸體的邊上,梳理著情人染血的羽毛,聲聲哀鳴,淒慘至極。

    “好久沒玩得這麼盡興了,回去吧。”

    “怎麼了?”看著波維沒動,馬上的利維婭問道。

    波維搖搖頭說道︰“沒什麼,你不覺得人有時候還不如飛禽嗎?”

    姑娘也隨波維注視了一會,天鵝的叫聲一次悲過一次。

    “我們能像它們一樣嗎?”波維抬頭與利維婭對望。

    一時沉默後,姑娘搖了搖頭說道︰“人不一樣,或許就像它們能飛翔一樣,只是它們的本能吧。”

    “是嗎?”

    “是吧。”

    游樂了整日後,年輕人與姑娘策馬而歸。

    -

    從記錄往昔的夢境中回歸,觸鼻的是灰暗地牢散發的霉臭,視野中的青山綠草也變成地牢陰冷的牆壁。

    波維緊握著拳頭,就像握緊韁繩乘馬的姿勢,他醒了,被疼痛催醒。

    因波維而起的炸獄風波,死了三百多人,國王的使者也受了傷,典獄長因此被國王陛下狠狠地修理了一番,幾乎丟了官職。連鎖地,波維也吃盡了苦頭,每天面對他的都是人間地獄,里奇的死也讓昆廷對波維更加殘酷,再不用使詐,波維已無一絲力氣反抗。

    就連有尊嚴的死去,也再無可能。

    國王的怒火燃燒到了歇斯底,他發誓要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死名叫伊凡.龐鷲的囚犯。

    從感情苦海中脫離的波維有了繼續生存的打算,但是最後失敗了,只差一步……或許差很多。

    意識到自己真的走到了生命盡頭,波維滿心都是不甘,這之前從沒有過。

    波維不明白,為什麼上帝要如此摧殘自己,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死前讓他痛苦和放不下的事情很多。

    波維想演戲,回劇院一次,站在舞台上,拿起自己的琴,激奏一曲,在迷霧之丘的後台,見一見格瑞塔小姐,再跟大家道別。

    波維也想殺人,死前的刑虐不曾間斷,毒癮時刻侵襲,波維決心報復。被報復的念頭吞噬的波維一次次詛咒上帝,並發誓要毀掉一切給與其蔑視、欺騙、誣陷和折磨的人們,讓他們同樣生不如死,將他們碎尸萬段。

    可待行刑的廢人妄想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還有些事情,潛藏在心理,沒有勇氣面對。

    逃亡中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也沒賣掉的那枚紫寶石耳釘,始終沒有勇氣舍棄,壓扁了嵌在牙根深處,不亞于刑罰的痛苦曾帶給他身心兩方面的折磨。

    一方面他恨她到欲斷骨挖心,另一方面他又告訴自己她沒做錯任何事。人活著總要面對諸多現實的障礙,感情不是生存的唯一動力。

    這讓他在理智與瘋狂中反復掙扎,痛苦不堪。

    -

    有些人的預感類似野獸的本能,危險靠近時總能敏感地預知到,以至于科學都無法解釋。

    波維清楚地感應到自己的死期就在這些時日,他沒有恐懼死亡。

    沒什麼,他曾多次無限接近死亡,近乎麻木——只是不甘,還有讓人懼怕的莫名不安。

    波維想過,究竟什麼樣的死亡對自己才是最殘忍的,可是他最後也沒想到。

    -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那個身影出現在他面前,面對著他,就在地牢的鐵欄外。

    -

    六個月後,歇斯底的地牢里,波維見到了他人生最後看見的一個人。

    利維婭一如既往的淡雅清高此時在波維眼中格外刺眼——她就在那里,活生生的,依舊散發著知性和魔性美。

    波維的雙目早已適應了地牢里的昏暗,他蜷縮在角落中,燈火照不到他,依靠牆角,像一具尸體,鐵門打開的時候,他沒有抬頭。

    直到听到了那似曾相識的腳步聲,僵硬地看去,然後心底最後一根心弦陡然崩斷。

    隔著鐵欄望著那張上帝都會為之瘋狂的面孔,在夢中無數次幻想重逢的波維無法言語,本能地向角落里再縮了縮,想用黑暗遮擋自己,但退無可退。

    無數往昔的記憶掙脫了思想的囚牢,割鋸他本已經脆弱不堪的神經,曾經一起痛罵權勢,攜手而笑的場景在腦海中放映而過,她甚至答應過放棄貴族的身份與自己一起遠洋而去……

    原來這些一刻都沒忘記,卻又殘忍地扯裂他心底好似愈合過的傷口,兩人共同擁有過的一切回憶幻化成血錐將波維僅剩的那點尊嚴和心底的愛戀刺開萬孔千洞,鮮血淋灕……

    -

    現在,她在鐵欄外,即將成為公爵夫人。

    自己,在鐵籠里,不久會上絞刑架。

    -

    潮濕灰暗地牢的映襯下,一切顯得陰森可怖。

    只有那個女人像個聖女般散發著憐憫光輝?

    這讓波維無法接受。

    -

    沉默、肅靜、死寂與無言……就這樣一直持續,仿佛直到時間的盡頭。

    -

    “我以為你會想見我。”

    最終,姑娘率先開口,話語幽然。

    她看不清陰影中的人,而那個囚犯沒有回應。

    姑娘回身看了看開門的守衛和國王的特使。

    “兩位先生,現在……”

    “請別站在那里,關上你們身後的那扇鐵門。都滾出去。”

    伯爵身份的特使被姑娘突如其來的話語弄得錯愕當場,有些惱怒,又不知如何應對……

    他想爭辯,例如犯人的危險以及國王的命令一類。

    “滾出去。”

    姑娘重復了一遍。“如果你想听,也請站在鐵門外,隨你,但別出現在我視野里。”

    “現在滾吧,請。”

    姑娘說著,語氣輕柔,但不是請求。

    -

    特使帶著強烈的屈辱在門外關上了門後,利維婭將手里的提籃放在地上,曲腿坐在了牆燈下。華麗的宮裙覆蓋了骯髒的地表,姑娘毫不在意。

    “我對不起你……”姑娘如是說著,抬頭望著燈火,仿佛說給自己听。

    “對你,我只能說抱歉。”

    “我曾跟你說過,別試圖染指我的愛情,而你不听。”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姑娘說著笑了,長發垂落,遮住了秀麗的臉龐。

    “其實我是愛你的,真的想跟你遠走高飛,去哪里都好,只要我們能在一起……”

    姑娘聳動著肩膀,笑得淒苦無奈。

    “離開你後,我無法控制自己,每天都在想你,只是悔恨……”

    姑娘的聲音漸漸變小,以至于外邊的貼門的特使已經听不清了。

    姑娘抱著雙腿,把頭埋在了膝蓋上,停了好久,都沒有說話。

    “我是如此愛你……”

    姑娘不肯抬頭,悲涼無助地哽咽聲與撕心裂肺的真情流露同時傳來……

    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姑娘從沒說過。

    -

    地牢里只有淒涼與悲哀,姑娘傷心欲絕,傾述著自己的痛苦。

    “娜白小姐罵過我,讓我救你,可是當時我沒辦法……”

    “我來晚了,讓你受苦……”

    “本來已經找到了一個辦法,讓你活著離開這里,卻遇到了一些困難……”

    “我瞞著威廉和陛下,買通了一些人……有些人答應我能救你……”

    “父親還不知道,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變賣首飾……他們要錢,可我拿不出來……”

    姑娘的哭泣聲漸漸清晰。

    “男人,該死的男人……”

    “該死的男人……”

    “……我順從了他們,把自己給了他們……”

    灰暗角落里傳來了一聲鎖鏈抽動的輕響,姑娘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裙,仿佛要將它扯碎,撕爛……

    “可他們不滿足……出爾反爾……”

    無助地哭泣……心在流血,姑娘沒有勇氣抬頭。

    “現在我配不上你了,我該怎麼辦,波維……”

    “真該死,我如此愛你……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錢……該死的男人……”

    “你還肯愛我嗎……現在的我……求求你告訴我……”

    -

    姑娘的話,句句把波維推向地獄……啃噬著波維的靈魂,永不超脫。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3
第六章 曲盡人散

那天,地牢里美麗女人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波維的靈魂。


    最終,角落地囚犯說了他那天的第一句話,因傷口撕痛,話語含糊不清。

    “我們的高貴的利維亞桑小姐也想要金子?還是我們龐鷲大公爵需要它?”

    -

    “誰讓你來的,是威廉還是國王?”

    -

    姑娘的肩膀輕顫了一下……

    -

    “很專業,說真的,逼真極了,我幾乎相信了,如果是以前的我……”

    波維咳嗽著諷刺著,虛弱不堪。

    “你要踐踏我的心到什麼程度才肯罷休……”

    -

    姑娘站起身來,淚水順著絕美的臉頰流淌,絕望之情溢于言表。

    “上帝……”

    姑娘又跪倒在鐵欄前,哭著對牢里的人說道。

    “你不肯相信我……我為你失去了一切……如果你還愛我,就告訴我黃金的下落,那些貪婪的家伙得到錢後會安排你出去,無論如何,我一定讓你活著離開這里,我沒對你說過謊,以前沒有,今後也沒有,我一定帶你離開這里,沒人能傷害你,法律也好,公爵也罷,哪怕是國王陛下也一樣,我發誓!”

    -

    角落里的男人無動于衷。

    -

    沉默了片刻,利維婭站起身來,將臉上的淚水擦干,恢復了清冷的面孔,走到門前,敲了敲鐵門……

    國王的特使推門而入。

    “戲演完了,我說過行不通。”

    利維婭說著,對特使攤了攤手。

    特使十分失望。

    “那就按國王的吩咐辦吧……”

    向角落里看了一眼,特使突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再次出門,接下來的節目他本能地不想欣賞。

    -

    地牢里再次留下了兩個人,曾經的情人。

    利維婭依靠著鐵門,咯咯地笑著,笑出了聲音,波維不曾見過這樣的利維婭。

    有些癲狂,嫵媚張揚……

    “我就知道騙不了你。”姑娘笑夠了,用戲謔地口吻對地牢里的人說道︰“你那麼聰明……其實有時我也會想,波維.情歌是個怎樣的人。”

    角落里的男人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女人的表演。

    “那天,威廉喝醉了酒了,就像當初的你一樣,跑到了夕顏館,不過他沒你那麼溫柔,將我壓在床上,就是你曾經睡過的那張呢。”

    姑娘走到鐵欄前,蹲下身子,笑著輕聲問道︰“哦,我忘了,說起來我和他本來就要成為夫妻呢。你想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嗎?利維亞桑小姐和一個男人在床上的事呢,多少人都想知道呢。”

    “吶,想听嗎?”

    充滿挑逗的陰損詢問從利維婭的口中吐露,素手拂過自己豐挺的胸部、柔軟縴細的腰肢、直到飽滿的臀線,隨後又是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傳來。

    “你猜怎麼著?”

    “我把他推開了,就像這樣……”姑娘做了一個推的手勢。

    “告訴我,你開心嗎?”姑娘止住笑聲,望著角落,認真的問,隨後又止不住笑了出來。

    “威廉生氣了,竟然沖著我發起了酒瘋,他說我還愛你,忘不了你……我否認,可他不信。”

    姑娘不笑了,或許本來就沒什麼可笑,表情變得陰冷,罩上了一層寒霜……

    “于是我對他說——我會證明給他看。”

    姑娘秀目圓睜,瞪著監牢里的那片黑暗說著,然後又歸于平淡,冷漠的話語繼續著。

    “陛下也是個男人,跟威廉一樣愛嫉妒,而且懲罰他的敵人時從來不遺余力……陛下問我,該怎麼處置叫伊凡的男人?”

    “于是,我對陛下說,既然那個男人因為垂涎我的美麗而變得喪心病狂,化為了野獸,成為了怪物。”

    “如果最後他死在我手里,將是對他人生的全盤否定,是最具藝術色彩和諷刺意味的折磨……假如他死前我再溫柔點,說不定那男人死前還能感恩戴德地對心上人吐露點什麼,例如自己金光閃閃的小秘密,你說是吧?”

    “國王竟然同意了,兩個男人都開心了……”

    “你呢?開心嗎?”

    戲謔地質問再起,角落里的男人不住地顫抖。

    “吶,算我求求你,別再折磨你自己了,還有我,只有那樣才能救你,減少些痛苦”少女柔聲勸導著。

    -

    “你真想知道黃金的下落?”鐵欄里的身影動了動,好像不經意地問,聲音難听得很,這段日子他除了用嘶吼發泄自己肉體的痛苦外,就沒說過一句像樣的人話。

    “萬眾寵愛的利維亞桑小姐剛才說了什麼?怪物?”地牢中的身影往前挪了挪。

    繼續說道︰“那好吧,來,親我一下,就告訴你,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的請求?”

    “你說得對,我也是個男人,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出爾反爾。”

    囚犯的語氣說不出地猥瑣和邪惡。“來吧,反正除了你自己,你誰也不愛,讓我嘗嘗你嘴唇的味道,說起來我從來沒得到過。”

    波維爬到鐵欄前,讓牆壁上的油燈火光照應在自己的臉上……

    半年之後,兩人終于再次面對面。

    但只是這匆匆一瞥就讓向來冷靜從容的少女立刻背過身去,良久不發一言。

    盡管已經有過心理準備,可是波維淒慘的外貌還是帶給了她太多的震驚,讓她感到心悸。

    身形枯瘦,黑發散亂,那張臉再不見往日的俊灑,身上遍布著橫豎各異的傷口,其中多數沒有愈合,部分皮肉外翻,一片血肉模糊,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在利維亞眼里,或許那真的是一只怪物,只是有了自己曾經相熟的聲音。

    “偉大的公爵夫人怕了,不是想要黃金嗎?”波維的聲音渾濁不清,好像嗓子里含了一口濃痰。

    姑娘的身體一陣顫抖,靠著欄桿一直不說話,最終她轉過身來,還是不擲一言,慢慢跪在了鐵欄邊上,用手隆起瀑布般的長發,將天使一樣的面孔靠近鐵欄。

    “不要閉眼!”

    姑娘听話地睜開眼楮,烏黑的眼珠目光有些散亂,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只是死死盯著波維,仿佛要將他洞穿。

    柔軟的雙唇繼續靠近,性感的唇色幾乎能勾起人最本能的欲望。

    “滾出去!”

    聲嘶力竭的吼叫著實嚇得姑娘一愣,波維竭盡全力地爬回陰暗的角落,完全不顧拉扯傷口的疼痛,在那里蜷縮成一團。“滾!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會把金子給你們,妄想!死都不會給你們!永遠不會!我會把它帶到棺材里,用它收買魔鬼,日夜不停的騷擾你,每夜我都會出現在你的夢魘里,讓你永無寧日,讓你知道活著是多麼的糟糕。讓你……”

    波維的詛咒沒有繼續下去,劇烈的咳嗽的打斷了惡毒的言語。

    利維婭注視著角落里的黑影,看不出喜怒,又恢復了剛才的從容,隨後堅定的話語在波維的耳邊響起。

    “波維,如果真如東方的傳說中所言,人有來世……那時候你在湖邊等我,我也變作天鵝,去找你……”回答她的又是一陣伴隨著咳嗽的惡毒咒罵。“那麼算了,如果你堅持的話……”利維婭出乎意料地沒有生氣,甚至沒有表情。她將帶來的籃子放在冰冷的鐵窗前,語氣更變得溫柔可人,載滿了柔情。

    “來,答應我件事。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利維婭的溫柔讓波維感覺時光倒流回了讓他畢生難忘的歲月,那是他首次體會了戀愛的情暖,他曾以為那就是他的全部,雖然此時的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波維沒動。他從內心里抗拒,他對她憎惡,憎惡她虛假與絕情……

    他同時也害怕,害怕自己的臉,害怕自己的淒慘,害怕自己的處境……

    “我不要金子了,只是讓我再看看你。”

    少女向里面伸出了縴細唯美的手臂,企圖觸踫角落里的囚犯,不似剛才的陰狠,溫柔得無以復加,幾乎在哀求。

    這讓波維蜷縮得更厲害了。

    “我只是想好好地,再看看你……”

    少年停止了詛咒,依舊沒過來,反而又向角落里縮了縮。

    利維婭將提籃放在鐵欄前邊,長發垂落,姑娘沒有梳理,就像當初一樣,波維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親手做了一些點心……請忘了我吧。”

    “雖然我不信有來世,但如果你能再活一次,也請不要再憶起我這個女人……走得遠遠的,到一個看不見我的地方去,就像我當初對你說過的一樣。”

    姑娘說了最後一句話,嘆了口氣,站起身型向地牢的出口走去。

    將到出口時,听到身後搖拽鐵欄和枷鎖踫撞的巨響。

    那是波維絕望中發泄的怒吼……

    “上帝啊!真該死!我不允許你用那種目光看我,我沒做!不是我!我沒動那艘船……”

    野獸般的吼叫讓利維婭駐足……

    最後,姑娘沒有回頭……靜靜地消失在入口。

    “我沒做!”

    “不是我……”

    “我想過……但不是我……”

    “我不允許……那樣看我……”

    地牢里只剩少年的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回蕩。

    直到最後,波維的自尊輸給了自己的感情……

    -

    不久後黑夜降至,殘陽將整個歇斯底堡的圍牆映的一片血紅。

    孤冷的地牢內,那個囚犯盯著籃子里自己曾經非常喜愛的精致點心,淚如雨下。

    歇斯底堡外,姑娘背倚城牆,不住地捶打著城牆的磚石,泣不成聲。

    淚水滲進了傷口,已經不重要了……

    淚水踐踏了天使般的容貌,又有什麼關系呢……

    在這無人知曉的一刻,傾瀉自己的情緒,不是罪過。

    -------------------------------------

    伊凡。龐鷲的尸體是在第二天早上被送飯的獄卒發現的,地牢里的尸體手里攥著只有博灣權貴們才會享受的糕點,雙目圓睜。直勾勾地盯著公爵夫人送來的精巧的提籃……

    死者目光中都是驚愕和不甘。“不能救了嗎?到底怎麼回事?”

    “巴斯德,我在問你!”

    地牢里,典獄長有些氣急敗壞,死的畢竟是國王陛下的要犯。

    大夫巴斯德摘下口罩,搖了搖頭。

    “先生,我可以肯定是中毒而死的,毒藥很奇特,毒性強烈,頃刻斃命。”

    巴斯德又想了想,又說道︰“用找驗尸官來麼?我覺得您可以查查昨天都有誰來過,不難……”

    “不用了。”

    接話的是聞訊趕來的國王特使,同來的還有那位漂亮女士,看到了來人後典獄長又是一時失神——這女人真的是美得太過驚艷,以至于典獄長錯覺地認為有些眼熟,其實只有昨天她和特使一起到達時見過一面而已。

    對于利維亞桑的美麗,老大夫巴斯德卻毫無反應,只是略微點頭和兩位來者打了招呼。

    特使大人繞著尸體轉了一圈,厭惡地皺了皺眉——這死狀可真夠淒慘的。

    “犯人畏罪自殺了,我會把這件事稟報國王陛下。”

    典獄長望著地上的提籃,若有所思。既然一切都有所安排,那這種復雜的事情,自己不參與進去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國王筆下居然派一個女人來行刑,這實在是荒……不可思議。

    或許這女人跟這個囚犯有仇?是鬧得沸沸揚揚的黃金劫案的受害者?

    “您二位要將罪犯的尸體帶回博灣嗎?”典獄長問道。

    特使大人征求那位漂亮的女士的意見,後者厭惡地搖搖頭,沒哪位女士願意同行的隊伍里拖著一具尸體。

    看著特使大人對那位女士畢恭畢敬的模樣,典獄長望著地上的提籃,若有所思。

    他猜出了女士的身份,也听過一些準公爵夫人和這個死去家伙的流言……哦,是我也不能忍受這敗壞自己名聲的惡棍繼續存在,典獄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不過……還真夠無情。

    博灣的那個圈子里的事情,總是亂七八糟的,典獄長不再考慮了,只希望以後不會牽扯到自己什麼。

    四天以後,搶劫皇家款項並刺殺公爵的要犯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在博灣公布了,沒有引起多大風波,畢竟這事情已經拖得太久,過了大家的關注期,而且當事人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從他被捕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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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斯底堡外17公里,獄卒用馬車將無親屬認領的尸體運往那里掩埋。

    秋風吹動道路兩旁的梧桐葉沙沙作響,駕車的獄卒回頭看了看車上的尸體——剛死不久,多麼年輕英俊的小子,這家伙也算叱 風雲過,到頭來死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來,比起自己這種小人物,真不知道誰活得更自在。

    沒有做太多感慨,他做處理尸體這差事已經十多年了,這種事司空見慣,和尸體打交道久了,他早已麻木無情,有時候看活人都像尸體。

    天氣有些冷,獄卒緊了緊衣領,抬頭看看天,也許晚上會有雨,冬天就要來了吧?

    -

    到了澤德里克山腳下,有一個岔路,往左邊去再走10公里就是墳場,往右不遠就是澤德里克鎮。

    那天獄卒處理了尸體,在鎮上喝了一杯,才返回歇斯底,回去後還和行刑官昆廷中尉再次大醉了一場。

    暴亂那天守夜的不是昆廷,里奇和諸多守衛的慘死仍然讓他們心有余悸。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送走了瘟神,大家也算卸下了肩上的負擔,歇斯底一切恢復了正常。

    -

    伊凡.龐鷲死了,消息公布的那天——

    棲鳳侯爵听說後嘆了一口氣,好久都沒有言語。

    娜白小姐哭鬧了一場,讓他的哥哥無可奈何。

    威廉用了一天時間討好未婚妻,定下了公爵大婚的日子。

    國王陛下算是了結了一件心事,只是沒拿回自己的錢讓他有些糾結。

    -

    伊凡.龐鷲,或者說那個叫波維.情歌的男人的傷感故事,就此告一段,情歌唱盡,曲終人散。

    ——劇終——

    哦,對不起,著急了,序幕和片尾曲請再等等。

    別急著播映演員表,我們還得繼續講述別人的故事……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5
寒冬將至

第一章 迫在眉睫

陰了幾周,威北的連綿細雨持續不停……

    救濟處發放的干糧粗糙得難以入口,如果不是發了潮,咽下時會刮得嗓子作痛,部分在運輸過程中已經發了霉,既不干淨又難以消化。但是在這個災荒越演越烈的時候,果腹成了難民們的第一選擇,他們失去了挑剔的權利。

    排在隊首的小男孩,十歲左右,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接過糙面面包,還不等拿穩就被身後排隊的人一手推撥開,男孩踉蹌了兩步,走出人群。

    他餓壞了,對著面包狠咬了一口。

    跑到街口,剛剛拐過街角,就被一個大漢攔住去路,男孩本能地將面包背在身後,卻被大漢一把抓起,男孩扭動了兩下,沒什麼反抗的力,一個耳光扇得他七葷八素,面包被奪走,男孩被丟在排水渠邊上,街上的積水泥濘了男孩的破舊的衣衫……

    淚水、泥水和雨水交織,混了一臉,但男孩是幸運的,他哭得出來,同時他了無牽掛……

    小巷里舊房外檐下的女人解下外衣,披在女兒的身上,擦拭著女兒黑漆漆的小臉,孩子還那麼小,而他的丈夫死在了洪災中。還未懂事的女孩不住地喊餓,而母親能做到的只是哆嗦著抱緊她。

    她看見大漢手拿面包袋走進小巷,女人猶豫了片刻,勇敢地迎上前去,攔住了大漢的去路。大漢警覺地抬頭觀察……而女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拼命地祈求著,大漢愣了一下啊,不耐煩地揮揮手。

    女人低下了頭,解開自己上衣的幾顆扣子,輕輕撥開一側肩膀的衣物,雪白的肩頭和胸口大片肌膚裸露在外。冰冷的雨水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一陣顫抖,白皙的皮膚激起一片細小的丘點……

    大漢盯著看了半天,吞了一口口水,想到了還在等待自己的家人,大漢一把推開女人,快步走向臨街,沒出多遠,忽然後心一涼,大半截匕首抹入了後胸,死前看見瘦高的男子搶過自己的食物淡出視野,之後的警哨聲他再也感知不到了……

    尊嚴和安全在此刻毫無價值。

    很快救濟點的食物發放一空,仍有大批的難民遲遲不肯離去。

    -

    到了夜里,氣溫降低,總督府里的卡斯帕.鯨白披上了外衣,望著全省各地飛來的災報,這位甦鐵省最高行政官員的暫時代理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委屈。明明領的男爵餃的薪水,操的卻是總督的心。

    眼下甦鐵省的狀況十分不堪,夏末的洪水幾乎讓全省都沒有收成,大水過境,十幾萬難民流離失所。想到這里卡斯帕更加憋屈了。早在去年汛期來臨之前他就曾多次提醒總督大人。甦鐵雨水過稠,應該向王都請修防汛工程了。博灣河支流和左馬河夏季都可能會有汛情,被夾在中間的甦鐵省定會成為重災區。

    當時的格林頓總督大人深以為然,但甦鐵本來就是窮省,實在拿不出錢來,于是先後上書六封到了博灣,希望王廳撥款補修防汛堤壩,結果請款的信件一去石沉大海,亞伯拉罕對此事的不重視是個原因,另外王國確實沒錢了,尤其是在白蜘蛛沉沒不久又辦了國王二十年慶典之後。

    卡斯帕.鯨白在甦鐵省是個頗有才干的官員,在當地很有威望,在格林頓身邊呆了十幾年,打從心里就對亞伯拉罕的政權沒有好感,但從來沒想過格林頓竟然是辛西婭派的頭子,他眼里的格林頓一直是個忠誠守舊的直爽派,雖然曾對女王辛西婭忠心耿耿,但耍弄陰謀這種事完全不是他的作風。格林頓反叛的那一天。卡斯帕震驚非常,他不能原諒的是以格林頓的兵力,以及甦鐵的資本狀況……竟然荒唐到挑起戰事,對卡斯帕來說,這種必敗無疑的反抗,和拖著幾十萬人一起去死沒有任何區別,他看到的只是數以萬計的無辜的士兵死的一文不值,還有甦鐵百姓本已饑苦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

    于是卡斯帕毅然舉起了自己的槍……帶著死志送別了自己的老上司,隨後亂戰中卡斯帕卻沒有死成,直到公爵大人的人接管了總督的兵權後被帶上了法庭。之後卡斯帕賣主叛國的故事被傳得風言風語,棲鳳侯爵還為此求了情……

    不管怎麼說卡斯帕沒死,反而成了眼前甦鐵爛攤子的代理人,眼前的問題讓他焦頭爛額。

    已經入秋了……

    洪水、難民、糧食、錢……

    眼前這個狀況,都不用進冬,再連續幾場雨,究竟會凍死多少人……

    卡斯帕在總督大人的房間里,來回踱步。

    他不敢想,也沒能力改變現狀,他向王都請款,沒有,他請辭,上邊不準。他還能有什麼辦法?鎮郡城的公共場所都被難民塞滿了,總督府都擠滿了人,糧食早就不夠了,以眼前的狀況,最多能維持半月。上次撥梁就不足數,下一批調梁鬼知道什麼時候能到。

    卡斯帕天天盼,夜夜盼,盼來了一封蓋著公爵大人公戳的信,竟然還是一個女人的筆跡。信中表示體諒代理總督的話語自然誠懇,但是讓卡斯帕無法接受的是信中並沒有落實自己之前的任何請求。

    -

    尊敬的卡斯帕閣下,對于您的才能我早有耳聞,眼下王都確實有困難,無論如何請您盡量安撫難民情緒,維護當地治安,控制事態,務必再堅持一個半月,不要再產生暴亂,國家不會忘記您的功績。威廉.龐鷲公爵在此代表王國和甦鐵民眾向您表示感謝……

    -

    一個半月?笑話!就算能,一個半月之後就有錢了?

    卡斯帕笑了,鬼才信呢,他有撕了這封信的沖動。

    從總督府的大窗向外望去,隔壁子爵家正在開派對,歡歌笑語,燈火通明。

    -

    另一方面,在龍翼菊,威北甦鐵的災情終于把亞伯拉罕從侍女們的溫柔鄉拉回了圓形議桌。

    波維.情歌死亡後的兩個月,黃金劫案終于告一段。國王被迫把目光投回了國事上,不過少了倫道夫的輔佐,亞伯拉罕明顯不如從前那麼揮灑自如,甩手皇帝的日子到頭了。

    威北的築壩工程進行到一半,南北通路剛剛開始就終止了,這些都可以緩。但是甦鐵的抗災不能等,十幾萬難民不願等,先後兩個郡的暴亂被壓制了,但是誰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錢!錢!你們就會管朕要錢!沒有!”

    “沒有!誰能給朕變出來?”

    跳著腳,指著眾官員咆哮,已經成了亞伯拉罕每天議會上必然上演的節目,針對甦鐵難民的問題,討論了幾周也拿不出個解決方案。

    王都以沃倫伯爵為首的灰藍派和以威廉公爵為首的龐鷲派每天干得最多的也就是踢著皮球相互推卸責任,道格拉斯侯爵在中間和稀泥,趁機撈些實惠——例如將自己兒子盧克推上勞倫斯.骨翼死後留下的王都憲兵統領的位置上。

    幾周的會議里,建議是有,細化分析起來都是屁話,除了不可行就是行不通,真正能見成效的方案從來沒見過。這讓亞伯拉罕開始懷疑倫道夫死後自己手下究竟還有沒有能干點實事的人了,會議上除了大發雷霆,似乎什麼也做不了。他現在多想要一個能為自己分憂的人。

    -

    會議的第七天,最終還是老朋友的兒子——新龐鷲公爵站了出來。

    威廉說出了一個建議,大膽而瘋狂,五個字概括。

    第一字,其實也很簡單,大家早都想過——捐。

    讓誰捐?

    富商。

    很快灰藍派潮水般的反對聲鋪天蓋地而來。

    因為大家都清楚不會有人願意捐助的,別看商圈里的銅臭商人們平時斗得你死我活,一旦你觸踫他們的集體利益,這些人可是空前的團結,誰出頭捐了,就是公敵。也許依靠當局的高壓能榨出些油水來,但是問題是富商們的資本累計到富可敵國的程度,誰背後沒有個把人脈。就算真做成了,度過了甦鐵災荒這一關。也難免觸犯一些不得了人物的根本利益。事後的反噬也不是大家願意承受的。

    換句話說,在座的這些人本身,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自斷筋脈的事情,沒人願意做。

    在眾多反對聲中,龐鷲公爵說出了第二個核心字——減。

    威廉希望國王能在來年,對捐過款的富豪們進行收入減稅,減稅的程度按照前一年的捐款數額計算,捐款越多,來年對其征稅越少。這個建議,從某種程度上,把“要錢”,變成了“借錢”,變相地放國債。

    要減的其實還有軍隊,從地理位置來看,有實力對威爾萊特產生威脅的只有希切國,但是戰後希切比威爾萊特狀況更糟,十年內都很難再掀起什麼波瀾,威爾萊特擁兵過多,憲兵和治安廳部分職能重復,每年消耗巨額財力,毫無意義,大量縮減軍隊,不至于讓明年的財政持續吃緊。

    听著威廉的話,端坐的沃倫端詳了威廉半天,輕視的眼神消失不見,陷入了思考,頭疼之余,他覺得可行,但是……還不夠。

    國王和眾臣也陷入了沉思。

    很快第三個字從威廉的口中吐露——賣!

    這個想法讓大家聞言色變,包括沃倫都張大了嘴巴。剛剛安靜下來的反對聲完全變成了批斗,也不管什麼上下級的禮儀,很多人就差指著威廉斥責了。

    賣什麼?

    賣爵。

    這個想法的確瘋狂,貴族的爵位自古由國王獎給有功之人,是光榮和身份的象征,也是權貴區別于富豪的標志。古老的姓氏記錄了家族的榮耀和歷史,歷經多代,不單是一個名字而已。權貴以爵位論高低。商人有錢,但很難買來一個爵位,貴族以權制商,哪怕商人再有錢,見到貴族老爺也要低頭,也要孝敬,這是規矩。貴族經商相對平民也有不少便利,少受到很多限制。

    而威廉覺得在王國經濟運轉受滯時,出力幫忙的就是有功之人,只要不是世襲爵位,合理封賞並無不妥,當然價位也要合理。

    話是這麼說,但想想也許某天自己身邊就會站著一個毫無禮貌、滿口粗話的商人,和自己平起平坐,爵位可能比自己還高……不少人就渾身不舒服。

    亞伯拉罕沒有表態,示意威廉繼續。

    平時沒什麼見解的威廉今日意氣風發,他的第四個字是——扶。

    威廉覺得光靠這些還不夠,可以考慮扶持一個典型,給與其保護,不讓其被眾商孤立,讓其切實地得到實惠,給與其地位上和政策上的照顧,大力加以宣傳。把王國政策的好處宣揚出去,這樣才有正面連鎖效果。從商人們手中掏些現錢出來的,應該還是可行的。

    威廉沒有停頓,繼續說道︰“而保證前面都能有效實施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

    “殺!”

    沃倫早想到了,這是無論如果都避免不了的一步,也不是沃倫願意去接手的工作。

    其實背了半天,威廉唯獨喜歡這個詞兒,這符合他風格,直來直去。

    “現在商不守法,竊國財者比比皆是,而且……牽扯甚多。”威廉擺出一副無畏的模樣繼續說道︰“實行過程中,難免有人推脫阻撓……”

    “而且,就算籌到了捐款,這時候,如果不狠下心來砍掉幾顆腦袋……恐怕這錢也不能盡用。”

    說完威廉抬頭看了看亞伯拉罕的反應,後者的面孔陰晴不定,思考良久,最終國王陛下一拍圓桌,大喝一聲。

    “再議!”

    -

    會後沃倫走得很晚。事實上他有些羨慕威廉,不是因為他今天的表現,而是他身後的那個女人。

    沃倫甚至可以肯定,如果威廉這個方案早拿出幾天,那麼亞伯拉罕一定不會準——他就是那種人,實在走投無路了才能下定決心,而且絕不會改口,更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棲鳳家的女人——準龐鷲夫人究竟想做什麼?

    主要目的是處理難民事件不錯,但就這麼簡單?

    間接地梳理商業秩序?給威爾萊特的權貴們換血?裁軍?

    無論哪一項出了岔子都是會萬劫不復的……

    沃倫自認沒這個魄力承擔,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還真就只有威廉這種人合適……

    不,或許過去還有一個人會比威廉做得更好?

    那人沃倫曾經十分欣賞,一直想收為己用。與威廉的大開大合不同,那人曾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做事更有手腕,講究技巧,只可惜過于堅硬和鋒利,欠缺些許冷靜,天真地折斷了自己。

    沃倫是個現實的人,很少活在不現實的假象中,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慶幸,叫利維亞桑的女人和叫伊凡的男人,最終沒有走在一起,否則該頭痛的是自己。就拿現在來說,有些事情,就出乎沃倫意料——倫道夫死後,龐鷲家的勢力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打擊,不知道是因為棲鳳家和龐鷲家聯姻的消息導致的,還是單純因為倫道夫生前的影響力仍在,龐鷲家一切井然有序。

    至少博西省的軍權依舊由龐鷲家的嫡系把持著,並且依舊和威廉保持頻繁地聯絡,沃倫不得不承認威廉一家干得不錯。

    說回來想想裁軍的事,倫道夫死後誰手里的軍隊最多,好像是自己父親……

    算了,沃倫覺得這種事自己不適合出面反駁,裁軍是應該的,也不至于傷害到根本,少些閑話也是不錯的。

    -

    接下來的幾天,亞伯拉罕依次見了不少人,威廉自然是第一個,隨後又是沃倫和道格拉斯侯爵,又給亞歷山大去了一封信,讓其協助支持。

    幾天後的會議,定下了再從龍舌蘭和博東兩省調糧的計劃,同時越冬的物資也在籌備。

    最終國王還是確定了威廉的方案,而實施者,自然是方案的提出者——威廉.龐鷲公爵。

    也許是心里終于有了底,亞伯拉罕心情很好,那天和威廉見面的時候,國王和藹地和威廉商談了好久。主要是緬懷一下逝去的老友倫道夫,和威廉講了父輩們年輕時的故事。

    國王喝了幾杯酒後,出自真心的,昏君亞伯拉罕當著晚輩的面哭了。他一生朋友不多,倫道夫的死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無論是環境上,還是精神上,老國王都呈現了衰態。

    最後老國王還關心了一下威廉的婚事。

    得知婚期就在年底之後,老國王突然沉默了下來,變得有些陰沉。

    “威廉你好福氣,你知道,她長得多像他母親……”

    “還有那遺傳自朕母親的美貌和伶俐,簡直像極了……”
cutboy 發表於 2010-6-11 19:05
第二章 新主角

  關于君主獨裁制政治體系的執行力問題,其實是很有趣的話題。有人說過封建的君主獨裁制是一種極端化的政治制度,要麼遇上明君加快國家的富強步伐,要麼踫上昏君走向衰敗甚至亡國大道。

    而君主獨裁下當局的新政執行力也會趨向極端化,一切全看上面重視與否。至少眼下亞伯拉罕催捐的號召下發很快。不到一周,各發達城市的銀行、兌換所、驛站和廣場還有商店街的告示牌都掛滿了王國的新政通告。

    而商家們的反映跟預料中的一摸一樣——集體觀望。

    沒人站出來捐款,大家也在看商盟的反應,以威南船王哈里森為首的威南各商業巨頭全無動靜。大戶都不動,小戶們自然不會出頭,更何況他們那點財力起不了什麼決定性作用。

    金盞菊城的船王哈里森是了不得的家伙,其生意遍布全國各地,在海外都有相當的影響力,哈里森的生意是由祖輩在金盞菊的船塢發展起來的,現在每年至少有上百艘的大型帆船被訂購,從哈里森的船塢駛向大海,這還不包括威爾萊特軍方訂購的軍用船只。而哈里森自己的船運網絡至少佔據整個威爾萊特船運承載的七分之一。在金盞菊,哈里森家族的貨船幾乎霸佔了整個金盞菊港。所以有人開玩笑說,如果某一天哈里森決定給自己的家族所屬的全部雇員放一周假,都不出航,那麼金盞菊港將成為沒有水手的空港,半個大岩桐省的商貿貨物會被積壓。如果假期延長到一個月,恐怕得有十數位商豪因為資金帶的斷裂而跳河自殺。

    說起來我們的前任主人公,就是那位留下一段悲情故事的波維先生。在他活著時,就曾跟哈里森的船運打過交道,那時候替波維打理生意的小伙子卡修做成了一筆生意,要發大量的布料到博西嘉蘭,由于時間很緊,而波維自己的船已經出航了,卡修找到了哈里森的船運,希望其代發。本來租了一艘大船,運輸的價錢已經談好,可是沒想到哈里森在迎風花的船運公司臨時變卦,說卡修的貨物價值不足出航標準,要等另一批貨物到達時一並發貨。

    但是卡修等不起,這是生意的信用問題,買方急用,而他已經承諾了會準時送達。而且卡修自身就是船運出身,依靠的是對海運的熟悉,賺的就是比別人發貨快速的錢。于是最終生意沒有談成,反而耽誤了兩天時間,卡修還指責了對方的信譽問題,雙方也鬧得很不愉快。卡修別無選擇後,租了別家的船走了西線。結果就是那次,遇到了海盜,代發的船沉沒,讓波維虧了一大筆。

    事後船運公司賠償了一半,但卡修十分氣惱,針對哈里森的船運出爾反爾的責任,把哈里森的船運公司告上了金盞菊庭。

    但很快卡修莫名其妙的以證據不足為由敗訴了——這讓卡修明白了,一個商業巨鱷發展到今日,支撐他的不僅僅是財力。同行告訴他,哈里森背後站的是亞歷山大大公。

    我們有點說遠了,因為波維.情歌和他的生意合伙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威南有三個龍頭,掌舵軍權和政局的王者自然是亞歷山大,哈里森控制著整個威南的商業,至于黑勢力的頭子……這種人就不適合拿到台面來說了。當然,後兩者的權威自然是需要前者的認可的,否則他們一文不值。

    哈里森是威南商盟的會長,他的一舉一動直接牽動整個威南的經濟狀況。這樣的人物不點頭,自然商盟當然不會作為。

    新政實行後,迫于上邊的壓力,盡管不合身份,做為金盞菊名義上的最高行政者,霍華德子爵硬著頭皮到哈里森的館邸拜訪,希望哈里森表個態,帶頭出來捐些錢。結果很順利,哈里森十分干脆,答應捐100金盧瑪……

    然後就是天南海北一通胡扯,談到很晚,就是不提正事,霍華德子爵生了一肚子氣,偏偏不好發作。看霍華德子爵惱了。哈里森解釋說如今威南經濟狀況不佳,收入不高,商人們做得也很艱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他捐錢已經是眾商公敵了,何況一個掛名的商盟會長,更不好出面提倡什麼捐錢的事了。

    听著哈里森推三阻四,霍華德真是無可奈何,上邊的政策名義上自願,人家不願意捐,你還能搶不成?何況人家還捐了……論爵位自己高,論勢力人家大過自己好幾圈,更何況平時也沒少從人家那里拿好處。

    最終霍華德問哈里森︰“商盟不出錢是商盟圈子自身的問題還是……還是現實情況如此?”

    這個問題哈里森沒想到,斟酌了半天最後說道︰“這是威南經濟狀況決定的,他個人無力改變商盟的意向。”

    其實哈里森的回答之所以含糊其辭,是因為在這事上確實還沒有征求亞歷山大的意見……

    霍華德很沒面子,堂堂子爵主動拜訪一個商人,最終什麼也沒辦成,回到家後如何對著僕人們發泄不談,很快他的信件到了公爵府。

    信中的內容首先對自己辦事不利請罪,沒能完成公爵大人的囑托,辜負了公爵大人的信任,表示願意接受處罰辭去一切職務。這些自然是客套話——誰都知道這不是追究責任的時間和場合。

    信中具體描述了威南的現在的狀況,霍華德委婉地闡述了當前的困難和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不行強政很難有什麼結果。

    對于威廉.龐鷲來說難民事件的確是一件難以解決的問題。

    公爵府里,威廉辦公的房間一團糟,公文鋪滿了桌面,文件散落四處,也懶得叫人收拾。

    現在利維婭幾乎成了全職的公爵助理,每天在辦公桌前的時間恐怕比威廉都要多。

    威廉拿著霍華德的信,搔了搔了頭,不知如何是好。

    “不順利是吧?”仿佛看到了威廉的焦急,利維婭專心地批注著文件,目無表情地說道。

    “這幫該死的肥蟲,賺得比誰都多,這時候竟然都是吝嗇鬼!”威廉強烈的表示著自己的不忿,把信揉成一團,扔進了紙筒,又問道︰“有辦法嗎,利維婭?”

    利維婭依舊沒有抬頭,隨口說道︰“這筆錢不小,但也是個機會,會有人出頭的。”

    “可是現在沒有,等有人想通了,威北難民早就鬧翻了天!”

    利維婭望著文件斟酌了一會,好像被文件的內容吸引了。“治安亭的馬克西瑪.乘空伯爵請辭了?”

    “是的,陛下同意了,讓我處理這事。”

    “這是陛下的信任……繼任人選如何?”

    “沒想好呢,我手邊沒有合適的人選,或許該從情報廳調過去一個。”

    利維婭用筆尖點了點紙張,沉思了片刻,對威廉說道︰“大公去世後,你繼承了大部分權利,也可能是為了制衡灰藍家……為了讓陛下寬心,最好這次就不要用自己人了。”

    威廉點同意了,又急著問道︰“這不急,威南的事怎麼辦?”

    利維婭笑著將批注好的公文放在另一摞上,隨口說道︰“捐款的人?過了今天還沒有,就造一個。不是說過要扶一個起來的嗎?”

    “可威南的家伙們不會配合。”

    利維婭站起身來,望向窗外,天色漸晚,臉色漸漸凝重。

    姑娘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既然不肯花小錢救助難民,那就讓他們大出血吧,後果自負,正巧步入了你擅長的節奏和軌道里呢。”

    說完,利維婭拿起一摞文件,起身準備告辭。

    看著利維婭日漸消瘦的身影,威廉覺得有些心痛,他想挽留,但猶豫不決。再想起前些日子的不愉快,威廉更覺得內疚。波維.情歌還活著時,始終讓他難以釋懷。威廉這種人並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但叫波維的男人始終帶給他莫名的不安,威廉從波維身上發現了很多自己不具備的特點,這種情緒很難言明,似嫉妒又似慌亂,即使那個男人已經淪為階下囚。

    威廉為自己一時的沖動而後悔,明明只需要再等等的。而現在,隨著婚期逐漸接近,而利維婭仿佛離自己更遠了……

    威廉送利維婭到門前,看著馬車駕離了公爵府。

    -

    事情完全被利維婭猜著了——在威廉為無人捐款發愁的那天晚上,威廉接到了霍華德子爵的信。終于有人響應了亞伯拉罕的號召,一口氣捐了一百萬金盧瑪,還有救濟物資若干,已經在運往甦鐵重災區的路上了。

    而且據說這只是第一批捐助。這位好心的商人目前還在海外,接到王國募捐的新政之後,正在趕回王國的途中,承諾回來之後還將繼續籌集資金為王國效力。

    威廉十分開心,更開心的是亞伯拉罕——他終于不用再從自己干癟的腰包里向外掏錢了,國王開心之余,決定召見這位肯為自己分憂的商人,親自封賞。

    得知消息後,威廉第一時間通知了利維婭。而利維亞得知這個人的名字後,微怔了一下,這個人她听過,不單是她,其實就連皇帝陛下也應該知道這個人,不過昏君大概早就忘記了。

    那人雖然沒有露過面,卻是皇帝陛下二十年慶典時的有功之臣……

    -

    通往金盞菊的西線航線接連的炮火聲震撼著水手們的耳膜,中型帆船冒著濃濃的黑煙全速行駛。遠處的兩艘烏黑的大船全力緊追,又一發炮彈略微偏離了目標,落入左側船舷外的海水中,掀起海浪淋濕了甲板,也熄滅了帆布上的火焰。

    “這種問候可吃不消,還沒歸國就遇上海盜,真他媽的巧了。”

    甲板上的商人,摘下爵士帽,抖落帽子上的海水,又抹了一把臉,狼狽極了,一邊指揮水手們滅火,一邊毫無涵養的叫罵著。

    “少爺,脫離他們的射程了,以現在的船速他們不會追了。”

    年邁的侍者放下帆繩,從吆喝著口號的水手中走出,對著商人說道。

    听了水手的話,商人跑到船尾,看著身後漸漸被甩離的海盜船,終于放下心來。

    “干得好,一人20銀幣!”

    商人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個子不高,黑瘦的臉龐,帶著一副白手套,手里握著一根銀光閃閃的手杖,搭配起來不怎麼協調,只是看起來猴精似的一個人。

    “老子自從出道,就沒這麼憋屈過。幾個破海盜……老子早晚討回這筆債,媽的。”

    說著年輕的商人又是一口痰吐進了海里。

    “少爺,夫人讓您在外邊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您的行為有辱您的身份,你可是個男爵。”跟在一旁的老侍者無奈地告誡著。

    年輕的商人盯著老頭瞧了瞧,目光橫了橫,似乎怎麼看老頭都覺得不順眼,隨即哼了一聲。

    “國外的爵位在威爾萊特可不承認,再說了,你最好放明白點。老東西,現在可是在外邊,別讓我心煩,否則可有你受的。”

    說著商人肆無忌憚地笑了,繼續說道︰“你覺得把你丟下海去怎麼樣?回去就說你為了救我被海盜生吃了!不錯吧?我還可以給你編個更英勇的死法……”

    老侍者听了,老實地不知聲了。

    看著老頭吃癟,商人笑得更歡,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的炮口余生。然後他在甲板上背著手來回踱步,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鬼精似的笑起來。

    “喂,老東西,你說我去把威爾萊特攪合個底朝天怎麼樣?”

    老侍者弓著腰不說話,歲月壓倒彎了他的脊背。

    “你瞧,可算自由了,我一直看威南的人不順眼。或許我應該給他們上堂生意課。”

    “唔,我再想想,好像國王陛下也要見我呢?貌似挺有趣的……”

    商人繞著老頭在甲板上轉了幾圈,自說自話,身邊的一群水手面面相覷,都不敢搭茬。

    “喂,說說,你有什麼好點子沒有?能找樂子的就行。夫人不在,你可以大膽地說。”

    可憐的老侍者垂首而立,哪敢接話。

    看著老侍者完全順從了,商人轉頭問一個水手︰“听人說金盞菊的花館很有名?”

    水手尷尬地點點頭。

    商人沉思了片刻,決定道︰“好吧!先逛妓館,盡興了之後再想想怎麼折騰!你有什麼建議?”

    老侍者不敢反駁,恭敬地行禮。

    “您是主人,一切您說了算。利奧波特.灰羽閣下。”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1
第三章 進與退的冰與火
更新時間:2010-7-3 15:11:45 字數:7249

  悶黑的地牢裡,掛在腰間的串環鑰匙隨著錯亂的腳步聲彼此碰撞,獄卒推開陳舊的牢門,隨後閃身一旁。

  典獄長彎腰進入低矮的單人牢房,顧不得掩鼻封堵撲面的黴臭,典獄長快步走到犯人面前。

  「大總督閣下!您受苦了。」獻媚的表現不難察覺。

  死囚男子衣著整齊地坐在床邊,從容灑脫,聲音平淡自然:

  「是死刑提前了嗎?」

  半長的黑髮用草莖利索地紮在頸後,漂亮貴族並沒有因牢獄之苦失去了風度。只是這位俊朗非常的男人彷彿還沉浸自己的思緒中,對典獄長多餘的問候充耳不聞。

  典獄長慌忙解釋:「這兩個月確實苦了您,總督大人,你看……」

  典獄長搓了搓雙手。

  「您看……其實我也是公事公辦……」

  黑髮男子一聲嗤笑,黑色雙瞳猛然間捕捉到典獄長,無論何時何地男子的氣質都無法掩蓋,相較於市儈的監牢頭子,是虎與倉鼠的對比。

  後者向後縮了縮,以為對方會暴起發難。

  「別再叫我總督大人了,和被您管轄的其他犯人一樣,我只是個等待處決的死刑犯。」

  「不不不,總督大人,您自由了!對您忠誠與否的觀察結束了!國王陛下下令,您無罪……」

  「陛下?」男子聳動肩膀笑出了聲:「國王陛下?」

  一直處在危險平靜中的男子站起身來,瞇著清澈的雙目緊盯著典獄長,樣子像頭兇獸。

  「告訴我,你說哪個國王陛下?!!!!!」

  典獄長被怒吼聲振得一陣哆嗦,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了血色的瘋狂,剎那間典獄長覺得自己即將被扯碎撕爛。

  「當……當然是……亞伯蘭罕.草鷺陛下。」

  避開男子叫人顫慄目光,典獄長硬著頭皮回答。

  男子沉默著,盯著典獄長窘迫的臉看了好久,彷彿還不能接受殘酷現實的改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面孔,細長的手指插入發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終於沉澱了自己的怒氣後,男子平靜地開口。

  「我並不是針對你。只是,你口中的陛下赦我自由——讓我覺得有些滑稽。」

  男子的話讓典獄長有些無措,他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心情,如果他年輕20歲,也許會順著對方的話語發表些自己的見解,不過一切勇氣在這個追求安穩年紀被消磨殆盡。

  「伊格納茲.棲鳳閣下,您私自調動地方軍隊進行演習的不理智行為,已經得到了陛下的寬恕……」,看到男子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典獄長繼續說道:

  「不過您首先得把城外……得把你的人撤走。」

  典獄長察言觀色,似乎沒觸動對方的逆鱗,繼續說道:

  「然後請您盡快趕回博灣去,國王陛下要見您。」

  —

  百年來歇斯底的大門第一次為裡面囚犯的敞開。

  謝絕了典獄長送別的餽贈,伊格納茲.棲鳳隻身走出城堡。斜陽的殘輝讓曾經的威南大候精神略微恍惚……

  吊橋橫跨護城河,男子獨立其上,觸目的是波光粼粼的河水,感湧上心頭的則是宿命般的必然。

  令人懷念的自由,再不是牢底的昏黑——都是她料中的吧,這一切。

  秋風吹動英俊男子的衣擺和亂發。

  夕陽拉長了男人修長挺拔的身影。

  遠山的楓樹,高聳的古堡……一切顯得大氣非常,而人影卻映襯得渺小無助。

  本應該是詩人們口中時常讚美的秋爽季節,可是威南三省大總督……

  此刻的他,看不到未來。

  -

  前來迎接總督的人馬早已恭候多時。

  「立,敬禮!」

  吊橋的盡頭,總督馬車之前,秋風中上身只穿著軍用襯衫男子們,行著標準的軍禮沿堡前河岸筆直地站成一線。

  風雨征程,和部屬們共同抗擊東南邊境入侵的時光彷彿重現在眼前。這些面孔,有心腹,有熟識……更多的是生死沙場中驗證過的友情。

  此時自己該說些什麼呢?

  解釋為何拋下他們束手就擒?

  或者讓這些王國精銳中的忠誠翹楚自求多福?

  走到眾部面前,伊格納茲從人群中看到了熟悉副將。

  「米納爾,誰給你權利帶這麼多人前來?」

  環顧四周,棲鳳侯爵帶著隱隱怒氣問道。

  「閣下!」

  被喚做米納爾的軍人標準威中人的身材,體格勻稱,一臉剛毅。聽到上司的詢問,利落地收禮回應道:

  「前威南軍部共134人前來報到,其中隊長級以上32人,區域負責人12人,大家都是自發前來。閣下!」

  伊格納茲輕輕地搖頭,屬下的前程,王國的前景,很多事已不是自己所能左右。

  深吸了一口氣後,對米納爾說道:

  「我已經不再是威南軍隊指揮者,別叫我閣下,把衣服都穿上,叫他們立刻解散。」

  「閣下!威南三省聯合軍部已經被解散,王國不再承認洛瓦之歌的徽章了……」

  「並且大家都已請辭,無權穿戴王國軍服。」

  心腹米納爾面色黯然。

  伊格納茲心中一陣酸楚,不想回應。

  「但只要總督閣下您在,洛瓦之歌的榮耀就不會散落,我們都在這兒,只要您一句話……」

  「米納爾!注意你的言行!」

  伊格納茲大聲喝止了自己的副將,但平時一絲不茍嚴格執行自己命令的副將在這時顯得異常倔強。

  「閣下,我們中多數是陛下當年親選的鐵衛,跟您近十年,我們不是草鷺的士兵,我們效忠的人只有一個……」

  「住嘴,你們全都回家去!」

  沒人離開。

  伊格納茲反而看到自己手下的將官們把洛瓦之歌的軍徽別在雪白襯衫的領口,動作整齊統一。

  而米納爾繼續說道:「十年來我們都在您身邊,陪你浴火抗戰,夥伴們從不缺乏戰力,更不懼死。」

  將官們集體行禮,收禮,一如既往的英武。

  「閣下!威南第十三編隊就在蝴蝶蘭郡西北二十公里……」

  米納爾的軍衣整齊,彷彿自己十多年前在王宮侍衛中初見他那一刻,果敢堅毅。

  「如果您過了今晚還不能走出死牢。明日凌晨,曙光投向大地的那一刻,洛瓦之歌全體將士將用血肉之軀填平歇斯底護城河……」

  風雲變換,沉浮莫測,副將的忠誠與堅毅不曾改變。

  「不管失去多少戰友,我們定會踏破歇斯底的堡門,放下吊橋,救您出來……」

  「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總督大人的聲音漸漸冰冷。

  「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們知道,只要救您出來,一切就能改變……」

  「別再說了!」

  米納爾被總督大人拽起領口,軍靴跟已經離開了地面。

  但副將毫無懼色,繼續頂撞自己的上司:「因為我們始終堅信,伊格納茲.棲鳳閣下不是懦夫,只要有您在,我們就能回到博灣,重立王都的秩序。」

  「我叫你住口!」

  暴怒的伊格納茲揮拳打向米納爾,後者不閃不避,衝擊後頭部被打得甩向肩頭。

  米納爾正過身子,腮側淤青,擦掉嘴角的鮮血,依舊高喊:

  「我們堅信,如果是伊格納茲閣下,定然會帶領洛瓦之歌的戰士回到博灣城,替陛下討回血債!」

  又是一記重拳,力道更沉,米爾納晃了半圈,再次趔趄著返回隊列前,嘴中沒有停歇,身後的軍官們也都面無表情。

  「我們一直相信閣下會帶我們討回公道!」

  伊格納茲再次舉拳,在看到對方直視自己的目光後,手臂僵硬在空中。

  那倔強男子的淚水,終究不是因為疼痛吧。

  「米納爾!我命令你停止你的愚蠢玩笑,你在拿洛瓦之歌近十萬人的性命開玩笑……」

  米納爾點頭,就似根本沒被打過,再次行過軍禮後望著自己的長官,依舊不肯讓步。

  「我們知道,這麼做可能沒有意義,我們會失敗,但是如果不這樣做,我們幾十年的信仰和忠誠……」

  聲音變調,米納爾堅毅的語氣摻雜著顫抖,憤怒與悲傷交纏。

  「閣下……如果不這樣做,那我們抗擊東南入侵有什麼意義嗎。」

  副將的聲音逐漸升高,是自問,又是質問。

  「把王國交給一個奢靡淫&亂的昏君,和把國土拱手讓給東南諸國,有什麼區別?」

  在人人自危的時刻,米納爾沒有躲藏,情緒毫無保留。

  「閣下,如果不這樣做,您帶著我們十年的辛勞奮戰,還有什麼意義嗎?」

  這個叫米納爾的軍人,在十多年前蒼鷺之變的保衛戰中斷了兩根肋骨,仍然血戰到最後,直到昏倒被抬上擔架,都不曾因為疼痛吭過一聲。

  此時,因亡國之患淚如泉湧。

  「伊格納茲.棲鳳閣下,現在站在這裡的洛瓦之歌軍官,你面前的我們,多數都是幼年時被老陛下收養的孤兒,經歷過希切之戰和王庭內亂,被委以重任……再隨你征戰東南。」

  百餘名戰士的隊列中傳來了哽咽聲。

  「我們在王城長大,幼年時與陛下同吃同住,先王不在了,我們還有陛下,陛下走了,我們會義無反顧輔佐殿下……」

  「有人笑我們愚忠,罵我們是被洗腦的傀儡,我們不求別人理解,只是把王城當成自己的家,自己的效忠值不值得,我們自己清楚……」

  「閣下!我們已經無家可歸了……如果現在我們不回到博灣去,我們幾十年的忠誠和信仰,就都成了謊言!!!」

  「我們死後有什麼臉面再去面對兩位陛下!!」

  多年來對伊格納茲言聽計從的副將米納爾此刻對著自己的長官大聲咆哮。高叫著長官與老友的名字,米納爾痛心疾首。

  「希切戰爭後,王國在陛下的帶領下好容易有了起色,沒人比閣下您更清楚陛下這些年是在多麼困苦的環境下堅持過來的。」

  「閣下在陛下身邊的時候,見過陛下添過幾件首飾?王宮每年的用度都縮減到什麼地步了!戰後第三年的博東賑災款是陛下從自己身上省出來的!」

  「閣下你不是不知道吧!」

  「為了支持東南抗戰,松檸館珍品拍賣,暗拍的那件物品是陛下的畫像啊,他可是陛下啊,還能要做到什麼程度啊?」

  「您告訴我!他們!他們是怎麼對陛下的,陛下才剛走。那幫混蛋……」米納爾惡狠狠地搖指遠方。

  「殿下她才五歲,龍翼菊冬館失火……開什麼玩笑!失火?閣下您相信嗎!!!!!伊格納茲閣下!他們連個五歲的孩子都不放過!!閣下!!!」

  「那些輔佐陛下走過戰後十年重建的功臣幾乎全部入獄,不久後都將身首異處……」

  「閣下!!!!你讓我們怎麼看得下去!!!」

  「閣下!告訴我,您不會袖手旁觀吧!」

  「是吧!閣下!」

  「我們求您了……」

  米納爾被戰場風霜刻畫過的臉龐已被淚水覆蓋。

  不顧什麼上下禮儀,晃動著長官的肩膀,米納爾渴望從多年的戰友兼好友口中得到支持以獲得勇氣。

  「閣下!下令吧!」

  「棲鳳閣下!下令吧!」

  不停地呼喚著長官的名字,一直安靜的隊列躁動起來。

  「我們不甘!!我們要討回真相,用洛瓦之歌十萬威南軍兵的鮮血向草鷺索取個結果!。」

  -

  而伊格納茲,沒勇氣直視舊部們的目光。

  太多不敢面對的情緒摻雜在一雙雙等待決斷的面孔中,有對篡權者的憎恨與痛恨,有報復的激進和嗜血的衝動,以及對自己的信任以同依賴。

  這一百多人,自己多年的夥伴,過去王庭的鐵衛,而他們需要自己一個命令——一個錯誤的命令。

  然後,毅然、決絕地——坦然赴死,只求良心無愧。

  —

  佐拉知道,清楚的知道。

  那是怎樣一個女人……

  多年來將自己的傾慕牢牢束縛在她身上的——正是那個女人一生的執著與付出。

  —

  20年前的歇斯底堡護城河岸,伊格納茲木然垂立。

  —

  漆黑的提琴手從來沒有因為一個決定而如此糾結。

  他不敢想,他怕想多了會被戰友的不理智所感染。

  他不敢看,他怕長久目光接觸後自己也淪陷於瘋狂中。

  因為,那個置幾萬人軍人、上百萬民眾,甚至整個威爾萊特於水火的想法——不正是時刻徘徊在自己腦中,隨時都會掙脫牢籠的猙獰渴望嗎?

  —

  應該將她十幾年的成果拱手讓人?

  或者親手毀掉那個女人十幾年嘔心瀝血的經營?

  難道就看著這些竊國賊在她用青春幸福換來的王國早春中恣意享樂?

  放棄威南剛起步的繁榮,犧牲掉洛瓦之歌,將整個威爾萊特拖入戰火——就是忠誠的代價?

  —

  進與退,

  冰與火。

  —

  那天佐拉被自己的戰友質問得啞口無言。

  後來佐拉沒再說話……

  辛西婭末年,歇斯底堡外,佐拉.暗河雙膝著地,懇求部屬們的原諒。

  辛西婭末年,歇斯底河畔,冷血刺客最終折斷佩劍,埋藏灼骨的仇恨,磨平了自己的獠牙。

  也是辛西婭末年,按照那個女人的遺願,三省總督棲鳳大侯用尊嚴換取了威爾萊特的喘息契機。

  還是辛西婭末年,最初的衝動後,伊格納茲滿心屈恨,再次將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火萌芽熄滅。

  —

  而痛苦的事情遠未結束。

  伊格納茲.棲鳳從歇斯底趕回博灣是出獄之後第三天的事情,到博灣後他沒去龍翼菊見亞伯蘭罕,第一時間趕往了城外的驛館。

  趕來博灣的途中遇襲,剛出生不久的孩子被劫,多重打幾下格溫多琳時日無多。

  棲鳳夫人重疾在身,亞伯蘭罕多次遣人來接都被拒之門外,醫生和使者只能在驛館外焦急等待。

  「只要我丈夫一日還在歇斯底堡裡,格溫多琳一日不踏進博灣城半步。」

  格溫多琳.草鷺去世的時候,人們才恍然——這個帝都有名的溫婉美人,骨子裡與自己的表姐辛西婭.蒼鷺一樣,是繼承了祖母薇瑞汀斯.紅鳩血脈的典型。

  薇瑞汀斯.紅鳩的子嗣以英俊和美貌著稱,而更讓後人津津樂道的是其中的女性,普遍美麗得讓人難以自拔,執著得近乎偏執,或多或少都有些性格上的缺陷,無一例外。

  驛館病榻上見到自己丈夫安然歸來的那一刻,多日的堅毅不再,伸出蒼白的手輕撫愛人的臉龐,格溫多琳潸然淚下。

  支撐她走到最後的動力,是對丈夫安危的顧慮。

  「我的丈夫肩負更多的東西,必須要堅強地活下去,死只是自私女人的權利。」

  捕捉到丈夫輕生的念頭,依偎在愛人懷裡的女人柔情勸說,讓人無法抗拒。

  「不要和我哥哥對立,我瞭解他,所以別讓我難過。」

  「蝴蝶蘭郡準備劫獄的人馬是我的安排,別怪米納爾。」

  不住地撫順愛人的黑髮,年輕的棲鳳夫人聲音動聽,卻如此虛弱。

  「利維亞桑的事,我做到了,換來了你想要的。」

  「我並不怪你……請一定找回我們的孩子。」

  放下這些心事後,格溫多琳病情迅速惡化,走前囑託仍然不曾中斷。

  棲鳳夫人給亞伯拉罕寫了一封信,信中沒有請求,只是封家書。內容以回憶兄妹早年的家族生活為主,筆下流露的點點滴滴都是懷念兄長對自己的關愛,以及自己幼年時對哥哥的崇拜。

  死前格溫多琳擁著自己的丈夫,希望能將夫妻間少有的溫存延長片刻,多一刻就好……

  當妻子環繞自己的手臂滑落時,緊擁著她的伊格納茲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在不曾察覺間早已一分而二,開始珍惜的時候,又不可逆轉的遠去了。

  那天伊格納茲不承認妻子的死,狂怒中對亞伯蘭罕派來的醫生拳腳相向。

  —

  25歲的格溫多琳走了,帶走了伊格納茲遲來的感情,留下了佐拉.暗河終生的虧欠與自責。

  那是一個製造屍體與孤兒的年代,同樣製造淚水。

  可是那天,大概是心頭的絞痛讓他的身體喪失了什麼本能——絞痛持續著,可伊格納茲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

  —

  「只為格溫多琳,我不會為難你,但你要表現出你的誠意。」

  拿著親妹妹遺書的亞伯拉罕,許久沒有說話。

  他展現了做為國王的第一次寬容——難得的寬容。

  「我會予你寬恕,但並不代表我允許那些對他們的國王缺乏敬意的人侮辱我的名諱。」

  二十年前剛剛喪妻不久的伊格納茲四處奔走遊說,希望辛西婭舊臣停止無意義的抗爭。

  主動遣散了舊部的他勸導大家投靠草鷺,心中渴望不讓效忠女王的忠誠人士之血染紅博灣河。

  也是那時起,漂亮貴族多了一個綽號——忘恩之犬。

  —

  亞伯拉罕登基大典上,新任草鷺陛下用劍輕點伊格納茲的肩膀,承認其爵位與榮耀。

  大殿上伊格納茲手拿宣誓書,代表所有歸順的舊臣,宣誓效忠新國王。

  旁人的目光,內心的屈辱,那時的他已經感受不到了,侯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臺前的,當時的他魂不附體。

  —

  「伊格納茲.棲鳳,以人格和信仰起誓,終生效忠亞伯蘭罕.草鷺陛下……」

  機械地拿著宣誓書,麻木地唸著上面並非出自自己筆下的文字,伊格納茲的手和靈魂同時在顫抖。

  他以為自己忘了,此時卻回憶起了年少時初次擔任王庭侍衛時場景——也是像今日一樣,對著眾人起誓。

  那時候的臺下是一雙雙赤誠的眼睛。

  然後,人群中走出一個身影對自己大加叱責——「哪有像你這樣不情不願的,王庭不缺你這種人,不願就滾蛋!」

  初見的結識由衝突開始,以決鬥結束。

  誰能想到最終變成由西海抗擊海盜到東南阻擊入侵的十年風雨共濟,手足相依。

  「我叫米納爾,你呢?」

  承認了自己的實力,男子伸出來手,等待回應。

  —

  草鷺初年的登基大殿上棲鳳侯爵毫無感情的宣誓,恍然間錯覺回到十幾年前。

  「……發誓用我的生命捍衛……草鷺家的王權。」

  偽心的宣誓過程中反反覆覆出現在伊格納茲腦海中的是米爾納忠毅的身影。

  —

  「嘿,伊格納茲。」

  副將總是熟絡地拍著自己的肩膀。

  —

  「叫你長官?拉倒吧,附近又沒人,擺什麼架子~~」

  對於自己玩笑,副將從來不吃那一套。

  —

  「對了,伊格納茲,我這次回博灣,你猜見到誰了?我見到殿下了,已經五歲了,十分漂亮的女孩!」

  那傢伙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總有些嘮叨。

  —

  「與傳聞的一樣,殿下和陛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叫我叔叔!乖巧極了!我還抱了她,羨慕吧!」

  「就騎在我的肩膀上咯咯地笑個不停,害得我都想讓家裡那位生個女孩了……」

  「你說……殿下的父親是誰?」

  —

  人生總有分離,見過亞伯拉罕的後幾日,自己的副將離開了。

  「閣下,回去吧,不必送了。」

  那天威南軍區洛瓦之歌軍部的前任將軍——米納爾,被調往偏遠的北境任職。

  「現在的博灣我一刻也呆不下去,很抱歉,不能再輔佐您。」

  男子翻上馬背,準備遠離博灣,走了不遠又調轉馬頭回來對老朋友說道:

  「我知道您不是貪生怕死的人,王國的未來交給您了,我也會幫你打聽孩子的下落。」

  —

  那天伊格納茲點頭應了,看著米納爾的催馬向前,再三斟酌後上前喚住了老朋友,說的是自己的私事。

  「米納爾,不久前我和一個朋友共同收養了一個年幼女孩,剛好五歲了……」

  馬上的米納爾先是一愣,呆呆地坐在馬背上沒有反應,最後彷彿被針刺了一樣,激動地問道:

  「你……你是說……」

  「正如你所想的那樣,非常伶俐的孩子,也非常漂亮。」

  侯爵截停米納爾的話,但得到伊格納茲肯定的回答後,米納爾呆滯地晃了晃頭,仍不能接受伊格傳達的信息,他怕那只是自己幻想的延伸。

  「閣下……」

  「您……沒騙我吧?」

  恐慌著提出疑問,熱淚已經順著勇武善戰的將軍的臉頰流淌,握著馬鞭的手臂輕微的痙攣,袖口在雙眼間來回擦拭。

  「等她長大一些我會把她接到博灣來,為了她我會認真地活下去,所以你也保重,別做傻事,米納爾。」

  —

  「有你照顧我就放心了。」

  臨走之前米納爾裂開嘴角傻兮兮地笑著,大手不住地擦拭著讓男子漢尷尬的淚水,一點都不像他往日中英姿勃勃的形象,遠去的背影還向自己灑脫地揮了揮手。

  —

  草鷺登基當日,伊格納茲的宣誓詞格外冗長,好像怎麼都念不完……

  「以家族榮耀,個人人格對上天起誓,伊格納茲必將終生擁王國之政,除王國之敵……」

  映入眼簾的是宣誓書上的文字,而腦中凝固的是副將告別時場景的剪截。

  那天宣講臺上的佐拉.暗河丟失了自己慣有的從容和風度。

  上臺前手下人告訴自己的消息仍然在腦海翻騰,又冰凍心底層層巨浪,製造一片冷寂。

  —

  調任北境任職的將軍米納爾,在亞歷山大.灰藍侯爵的領地,遇流匪不幸身亡。

  —

  「至鮮血流盡,不背叛,至肉身泯滅,不離棄……」

  辛西婭.蒼鷺末年,伊格納茲.棲鳳在絕望中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亞伯拉罕.草鷺初年,佐拉.暗河失落了自己的孩子,在悔恨中告別了摯友。

  -

  宣誓繼續。

  一滴溫熱,無聲間垂落在宣講的稿件上。

  再變得冰涼……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1
第四章 愛與恨的是與非
更新時間:2010-7-6 1:13:09 字數:4506

  「草鷺大公身邊那位沉靜的小姐,是個美人吧?」

  清冷孤靜的女人回過頭來說道,偶爾她也會吐露些帶著戲謔色彩的話。

  —

  伊格納茲總以為自己能忘記那張清冷淡雅的容顏,可朦朧間又進入夢境。

  —

  「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她,你才答應了陛下的婚事?」

  女人看著自己無法作答,善解人意地笑著表示只是個玩笑。

  —

  同樣印在記憶中的還有另一張溫婉的臉龐。

  —

  「伊格納茲,別與我哥哥為敵。」

  —

  「別辜負格溫多琳,你不會後悔。」

  —

  「利維亞桑?萬一是個女孩怎麼辦?」

  —

  「那是什麼表情,人都要死的,即使我是國王,也不例外。」

  —

  「答應我,別起事端。」

  —

  「這麼多年,謝謝你了……」

  —

  「至少死前,你的心在我這裡……」

  —

  「伊格納茲。」

  —

  「佐拉。」

  —

  兩張相似的面孔交替變換,最後慢慢融合。

  —

  沒有什麼在時光面前是永恆的,內心的痛苦更是如此,只是有時候那個治癒的過程有些長。

  草鷺16年,午後的陽光穿透夕顏館主間的薄紗窗簾,給室內增加了一些溫暖。好像見到了什麼,長背靠椅上小憩的伊格納茲眉毛微微擰動了兩下,又平復了下去。壁掛擺鐘過午的提醒讓他睜開了雙眼,用食指和中指擠了擠眉心,伊格納茲清醒了些。

  窗外庭院裡的對話聲隱約傳來,撥開窗簾,樓下門廳的正門前,女兒正在送別自己朋友。

  —

  「那麼利維婭小姐,感謝您的招待,就此告辭了。」

  樓下的人提起手杖,脫下爵士帽,紳士地一禮。

  「下次見面說不準什麼時候,但是五年後我一定來訪。」

  再次抬起頭來,男孩俊朗得有些秀氣,白皙的面孔青澀並未退卻完全。

  利維婭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夾雜著些許無可奈何:「波維,這不是理智的行為,我鄭重地再次懇求你別去,請你重視我的話。」

  男孩笑得隨意,偏頭用手杖頂了頂帽簷,說道:「這可不完全是為了利維婭小姐……」

  「你看,像您說的,我還處在為自我價值迷茫的年紀呢。」

  「如果你只是想討我的歡心,悶在家裡譜支曲子或許更有效。」姑娘苦笑,調侃大男孩。

  「嗯,記住了。我也會給您寫信,你欣賞什麼字體?」男孩燦爛的笑臉讓人更感無力。

  「我不會看。」利維婭一口回絕。

  「那您會回信給我吧?」波維自顧自地問。

  「……」

  如此的強盜邏輯,姑娘已經無話可說了。

  —

  樓上房間裡,望著出落得越發標緻的女兒,伊格納茲心裡升起了一股暖意。

  當年三省的大總督如今更懂得面對現實,以及怎樣合理地分配自己的勇氣。莽撞銳氣在時光中變得稀薄,仇恨得以沉澱,權衡和珍惜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被重視。早年隱藏在心底的瘋狂和不甘漸漸消散了。

  雖然想到年輕人的姓氏時心理仍有一層障礙,但新的時代總有新的秩序,棲鳳侯爵已經明白把血淋漓的腐臭挖出來並不合時宜。如辛西婭派一般,只是徒增罪孽。

  女兒與她的朋友交談著走向庭院大門前的馬車,看到利維婭為之氣結的表情,伊格納茲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可不多見。而當年輕的孩子們肩上的責任漸重的時候,會懷念此時輕快的心境吧。

  —

  時間的腳步無聲無形,但從未停歇片刻,只留下記憶。

  —

  草鷺20年夕顏館的早晨,伊格納茲再次站在窗前看著女兒送年輕人出莊園,不久再看著她紅著臉魂不守舍地回來。

  所謂的辛西婭派,在伊格納茲看來只是明大義,圖私利的團夥。無論如何伊格納茲堅決不承認這夥人的行為,甚至痛恨這些人別有用心地利用女王的名諱。伊格納茲想嚴懲,可是束縛太多,這是個遺憾。誰又能想像隨著年輕人鬼魅一般地出現在自己家裡,讓整個王國無計可施的辛西婭派亂黨,會最後栽在一群毛頭小子手裡。

  伊格納茲思考過,即使是自己,以一群年輕人的鮮血換來的結局,代價也幾乎是最小了。看似不可能輕易完成的重任,結局來得比想像中的快。

  與沃倫.灰藍不同,叫伊凡的小子行動力更強,幼年的經歷決定他的顧慮更少,不會被多餘事情影響判斷,從而喪失機會,他內在剛硬鋒利,又不缺聰明……缺點不是沒有,相對於沃倫,過於單純和獨立獨行了吧。

  但很對自己胃口……

  看來自己真的老了,時代總會屬於年輕人的,也許這樣的年輕人多些,王國的走向真的會因此而轉折。再想回來,這樣的年輕人多些帶來的一定都是好事嗎?

  自己是不是過於苛責了?對外人也好,對利維婭也好。

  是不是壓了過多的責任了?

  將窗子合上,伊格納茲決定出去走走。

  迎面撞上歸來的女兒,神態與往常無異。

  伊格納茲隨和地笑笑——看不懂也猜不到,年輕人的事,還是隨他們去吧。

  —

  時間回到草鷺21年秋,夕顏館庭院裡的不過季的夏草已經泛黃,葉落搖曳,總有幾分淒涼感。

  人、事、物總在變遷……變換速度快得超越了三者之間的聯繫。

  —

  「先生,愛斯特爾伯爵夫人來了。」

  侍者的話,把伊格納茲的思緒從窗外莊園的秋景中拉了回來。

  會客廳的熱茶蒸騰著水氣,愛斯特爾伯爵夫人氣鼓鼓地坐在桌邊。

  看來伯爵夫人狀態不錯——在侍者陪同下,進入接待房間的伊格納茲啞然失笑。

  對這位小孩子脾氣的伯爵夫人,伊格納茲真的很沒轍,在對方發火前,伊格納茲收斂笑容,嚴肅說道:「怎麼想起到這裡找我來了?」

  「我去過侯爵府,僕人告訴我您在這,順道來看看你的寶貝女兒!」

  「嗯,利維亞桑還在休息,不太方便下來,你可以上去看看她。」伊格納茲點點頭,隨即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愛斯特爾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伊格納茲,端起茶杯,牛飲了一口,「梆」地一聲又放回了茶桌。

  伊格納茲早習慣了伯爵夫人的脾氣,也不在意。隨口說著:「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吧。」

  「嗯!」愛斯特爾沒好氣地應了一聲。「何止好久沒見了,自從……」

  說著瞧了一眼服侍在一旁的管家,愛斯特爾更不滿意了。

  「親愛地侯爵大人!談話也總要有個旁人在場是不是?您怕我吃了你?」

  伊格納茲表情尷尬:「這……主要是為了您的聲譽著想……」

  「我不稀罕。」愛斯特爾又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呃……」

  「先生,我去安排下晚餐。」沒等主人吩咐,管家洛克識時務地告退了。

  關上了門,伊格納茲愣了一會,隨即笑了:「也是的,反而是我氣量小了。」

  「那麼夫人,剛才說到哪了?」伊格納茲笑容以對。

  「說到我為什麼大半年沒來給您添亂。」

  「哦……」侯爵大人還真不知道這話怎麼接,只好順著問:

  「那夫人最近很忙?」

  「閒得要死。」愛斯特爾哼了一聲。

  還真是句句噎人呢,儘管愛斯特爾對侯爵大人的傾慕全城皆知,可今天這位夫人的態度還真讓侯爵琢磨不透。

  「那……」

  「你寶貝女兒的病好了沒?」

  突然轉換的話題讓侯爵感覺今天的愛斯特爾說話總是拐彎抹角。

  「哦,勞煩伯爵夫人牽掛了,在此表示感謝。」

  「天涼傷風了?還是幫侯爵閣下您的女婿處理國家大事累著了?」愛斯特爾伯爵夫人瞟了一眼伊格納茲,目光和語氣怎麼也算不上和善,又冰冷地接道:

  「不會又是裝的吧?」

  以伊格納茲對愛斯特爾伯爵夫人的瞭解,雖然對方性格有些孩子氣,但是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話說道這裡,著實的不客氣了,傻瓜也能聽出其中的情緒。

  伊格納茲也嚴肅了起來:「愛斯特爾伯爵夫人,你瞭解伊格納茲的為人,有話請直說。」

  「啪!」——一隻舊式懷錶被愛斯特爾拍在茶桌上,偏長的錶鏈垂在桌邊擺盪。

  「我告訴侯爵大人您這是誰的東西!這是那小傢伙留下讓我保管的!就是被閣下您抓到後送給國王陛下的那個人!閣下您的寶貝女兒病得可真是時候啊!我沒什麼好隱瞞的,這是物證,我自己是人證,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抓起來!那小傢伙被捕的前一天晚上來過我這裡!怎麼了?我還請他喝酒了呢!還讓他在我宅邸躲了一夜呢!不行嗎?」

  看著侯爵驚詫的表情,愛斯特爾夫人氣上心頭。

  「他為什麼來?就因為一個謠言!就因為放不下您寶貝女兒的病情!你們父女真是為國為民吶!幾天前還是奄奄一息的樣子,隔幾日就活蹦亂跳了!真好啊,連我都騙了,就這麼急著討好您的國王嗎!」

  愛斯特爾邊說邊搖頭。

  「我真愚蠢,一時心軟告訴了他,成了你們的幫兇。真了不起吶,利用一個男孩的感情……真虧你們做得出來!您寶貝女兒現在又病了?這次是騙誰?為了多少錢?這就是您三省總督伊格納茲的正義?虧這些年別人詆毀你的時候我父親還在幫你說話。依我看那小子確實活該!看走了眼,怪他笨!如果波維像侯爵大人父女這麼冷血無情根本不可能被捕!」

  「真是重情者死得早。現在他死了!你們開心了?得逞了?」

  愛斯特爾越說越激動,猛灌了幾口水後一屁股坐在沙發。

  「我的話說完了!」

  也真難為伯爵夫人了,顯然這半年她憋壞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扭過頭不看伊格納茲,一副要殺要剮隨你的態度。

  被愛斯特爾數落了半天的侯爵大人張了張嘴,苦笑了一下。抓起桌上的懷錶,打開來看了看,表裡夾著小張圖繪——星空、露臺、女孩的淺笑。

  畫功很難說好,看得出作者並不擅長這個,可能是因為什麼原因只完成了一部分,僅依稀認得出來畫中人。

  侯爵閉合了懷錶,放在桌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

  「看不出來你們交情不錯呢。」

  「至少他肯聽我發牢騷。」伯爵夫人嘟囔了一句。

  「那孩子的罪不輕。」

  「我不信。」

  「今天的話在我面前說說就行了……」

  侯爵大人站起來,打開會客廳的門,回頭又對愛斯特爾說道:「陪我去看看利維亞桑嗎?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吧,晚上我送你回去。」

  剛剛痛罵對方一頓的愛斯特爾顯得有點扭捏,有心拒絕,想生氣到底,心中又有點雀躍——畢竟侯爵留她吃飯還是第一次。

  —

  同樣心情有所改善的還有遠在茉莉城的眾人。

  波維死訊傳來的時候,多少對迷霧之丘產生了一些影響。不過那畢竟是五年前就離開迷霧之丘的人了,隨著劇院的發展,演員和樂手換了一批又一批,除了在劇院呆得時間長點幾個老資格以外,很少有人聽過波維.情歌這個名字。

  人麼,沒誰離開誰活不下去,只需要些緩衝的時間。

  今天迷霧之丘的漂亮女管事——格瑞塔小姐做東,招待所有迷霧之丘的成員,地點在城東的茶花館,不算陌生的場所,其實也是唐納德留下的產業。

  所有演員、樂手、劇院僕務盡數出席,連以丹尼為首的劇院守衛和平時不願出門的作家所羅門都在場,就連弗農.知更子爵都被請來了。此外沒有外人,需要打點和疏通的老爺們早已被孝敬得油光滿面,這種場合來不來無所謂,何況他們大概也不願意與這些自己眼中的粗鄙下人同桌共飲吧。

  這是一個喧鬧的夜晚,飲酒,作樂,高唱。

  值得高興的事情很多,首先花心亞瑟出人意料地向梅米求婚了。在眾人確定「少女殺手」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的獵食衝動後,都向兩位表示了祝賀,不過照顧到兩位臺柱對劇院的影響,這事還是不能公開的。而且以梅米年紀,成家這種事並不著急。格瑞塔建議亞瑟再演幾年,然後如果他願意,可以入股迷霧之丘,兩人繼續留在劇院,畢竟劇院能發展到今天,跟幾位的努力是分不開的,入股的條件格瑞塔會照顧些,不希望冷了人心,亞瑟當然欣然同意。

  另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是劇院的業績,利潤又創新高。這兩年的全國巡演很辛苦,但是漸漸摸到了流動演出的規律,帶回來了大量金幣,尤其是在博灣和威南收入頗豐。大家的錢袋自然比以前鼓足了不少,沒有不開心的理由。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也是埃莉諾強烈建議為之慶祝的理由,聽起來有些好笑,不過說起來又的確值得大家高興一番。

  奧斯卡.羅鹿……哦,就是唐納德生前的死對頭,以藝術人自居的那位——夢境之亭的老闆,他破產了。

  自然地,迷霧之丘最大的競爭對象,夢境之亭倒閉了……

  對大漩渦中掙扎的人們來說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現實嘛,總會給你意外,當你追逐答案時,尋不到。而不經意間,又牽連出更多……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1
第五章 慈善的肇事者
更新時間:2010-7-10 22:48:43 字數:4970

  弗農.知更的到來為茶花館的聚會增加不少了色彩,這位對戲曲很有研究的隨和爵爺一直對迷霧之丘的發展很關注。這事最初令大家有些不解,因為按照大家的傳統認識,像知更一般在藝術界有些名望的人,對迷霧之丘這種商業性質的演出應該是不大熱衷的。

  而弗農.知更不單是迷霧之丘的常客,經常對樂曲和演出給出些專業的意見,甚至還有入股的打算……

  聚會上酒過三巡後弗農.知更給出了答案。

  「我這人不是搞政治的料,對經商也不感冒,更沒有什麼遠大抱負,所幸家族根基不錯,研究了一輩子戲曲和舞臺劇……」

  「威爾萊特這片土地千餘年文化歷史,曾經文明之璀璨世界範圍無可比擬。那輝煌的過去讓威爾萊特人變得自負,漸漸沉醉於自己陳舊的榮耀,很多學者對外來文化嗤之以鼻,驕傲自滿,覺得那些東西配不上自己悠久的歷史……我曾就是他們的一員……」

  「從我對文藝感興趣開始到現在,已經記不得多少有特色的東西消失了。威爾萊特當局對文化發展不曾定位,沒什麼頭緒,年輕人找不到欣賞自己文化的切入點,蜂擁著追逐外來潮流的東西,我曾問自己為什麼……」

  「於是我遊歷了世界各國,找到了答案,不發展傳播——那些過去的文化被時代所疏遠幾乎是必然,威爾萊特早就不是世界文化的中心了,或者說千年裡就不曾是過,現在我們擁有的只是過去而已。」

  「歸國後我認真問過自己,各種曲藝,書畫,文學,建築藝術……現代的威爾萊特哪一樣是引領世界的,哪一樣是風靡海外的?然後我發現寥寥無幾,幾乎一樣都沒有,因為沒有被人瞭解而蒙上了神秘的面紗,我所鄙夷的外來現代文化,我批判過沒內涵、年輕人追捧的那些東西,已然成為世界主流,然而我們的意識裡不曾承認過這一點,仍以文化大國自居。」

  「我又問自己那幾百年後呢?現在被我鄙夷的時尚成為了他人輝煌的文化歷史的閃亮一頁,那時的威爾萊特留下了什麼,一段自滿的空白?威爾萊特落後了……」

  「主要落後在這裡,正確認識上,創造力上,認同感上……」弗農.知更灌了一口紅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自己做不到的同時,又不給與肯定……浮躁……」

  「迷霧之丘的戲劇表演方式很新穎,又很單純……」

  「而現在年輕人……」

  ……

  這種場合沒有拘束。蠟柱見底,守衛丹尼早已醉死了在了酒桌上,有些鬧累了的人已經開始打鼾。

  最初還圍繞子爵的人群早散了,只剩所羅門拿著煙卷不住地對知更先生表示認同,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所以我討厭老頭的話題,總擔心些有的沒的,只有他們這些從來吃穿不愁的傢伙才會像個救世主似的琢磨這個。」埃莉諾打著哈欠坐到女管事身邊,一陣酒勁上頭,把頭靠在格瑞塔的肩膀。

  「真沒勁……」

  埃莉諾瞇著眼睛,顯得有些寂寥。

  「要是小波維還活著就好了……逗逗他挺好玩的。新來的小孩都不怎麼會害羞了。」

  睫毛搧動,看見角落裡越發成熟的梅米和亞瑟親暱地靠在一起,那表情讓人有些羨慕。

  埃莉諾把手按在豐滿的胸脯上,壓下一個酒嗝:「真是的,弄得我都想嫁人了,你說我為什麼就找不到好男人呢……」

  說著瞅了瞅格瑞塔。女管事藉著燭光慢慢地晃動著酒杯,看著酒杯裡的液體沿著內杯壁畫環,不答話。

  埃莉諾靠著格瑞塔側了下身子,換了個更舒適的倚靠姿勢,神情懶散而落寞。

  「其實死胖子對我不錯,那關係維持下去也挺好的……你說話嘛。」

  「決定了。」撲克臉的漂亮姑娘一飲而盡,放下了酒杯。

  「決定了?要嫁人了?」埃莉諾略微有些緊張,女人這個年紀對這事總是敏感的。

  「我決定了,把夢境之廳盤下來。」

  格瑞塔盯著埃莉諾的臉,認真地說道:

  「已經不止一人跟我抱怨迷霧的票過於緊張了,每次演出預留給爵爺們的票就多達百張。夢境之廳比迷霧之丘多了近兩千座位,包廂多了十幾個,做為歌劇院建築專業性更強,而且位置更好,靠近富人區,出門搭馬車不遠就是馬場……」

  說著格瑞塔沉思了一下,自己補充道:

  「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商家想跟迷霧之丘競爭,夢境之廳歌劇院的變賣的價格應該不會高,可能的話把周邊的商家店舖都拿下來,再適當的擴建下……」

  「嗯……還得打聽下周邊商舖的背景……」

  「就這事?」

  看著格瑞塔完全步入了她自己的思維節奏,身為股東的埃莉諾完全沒有自覺,早早沒了興致,邊給自己斟酒,邊自憐自哀。

  「你說……我怎麼就遇不上好男人呢……」

  —

  「有錢。」

  在謾罵中派頭十足地點頭。

  「嗯,英俊。」

  在噓聲中滿不在乎地承認。

  「對對!淵博智慧!」

  在嘲笑中恬不知恥地自詡。

  「像我這麼好的男人上哪找去!」

  縮了腮的瘦臉、矮小的身材,偏黑的皮膚、差勁的吃相、滿身的酒氣、略帶猥瑣的目光,加上沒什麼品位的禮服和不怎麼搭調的銀手杖。

  滿臺酒肉,一桌粉香,身邊嬌笑連連……

  威南金盞菊城著名花館裡的男子左擁右抱,大把地揮霍著自己的銀幣,偏偏不進包房,在喧囂地大廳裡肆意張揚。

  吵嚷的環境更加紛雜,粗鄙的酒客恣意放縱,曖mei的氣氛越發靡亂,妓館大廳亂做一團。

  「灰羽.閣下,聖者教誨我們要謙仁,紳士應該……」一旁的老管家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出言提醒自己的少爺,沒等說完就被主人的目光把話堵了回來。

  被流鶯環著脖子的灰羽嚥下一口酒,橫了一眼老管家,賊精的眼珠轉了轉,不知道又什麼打起了什麼壞主意。

  「啪」——一身指響,老鴇堆笑著到了利奧波特面前,敬聽吩咐——宰闊佬的機會麼。

  「照顧好我的管家,老頭要是不滿意我可砸館。」

  灰羽鬼笑著指著自己的老管家下了令,老管家嚇得一哆嗦,沒等抬腿跑就被女人們纏上了身。

  看著老頭左右招架的窘態,利奧波特樂得直拍大腿,險些得噴了酒,好像捉弄自己的管家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樂趣一樣。

  「誰懷孕了獎五百金盧瑪!」

  擦著自己臉上的唇印,利奧波特高喊著補充。

  「那麼大年紀,根本不可能嘛!」

  「不如換我吧!」

  酒客一陣起鬨,眾人拍著巴掌叫好,吹著口哨聲助威,粗俗不堪地謾罵,紅磨坊花館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利奧波特也已經高舉酒杯站上了桌子,話語帶著煽動的節奏:

  「你們是男人嗎?」

  酒鬼們高聲響應。

  「你們醉過嗎?」

  酒杯的敲擊聲響成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

  「我們為了什麼?」

  「找樂子!」

  鼓動氣氛的話語一句接一句。

  「好了,男孩們!拿出點男子漢氣概!眾生平等,遊戲繼續!」

  灰羽灌了一口酒,繼續高喊:

  「不管下位進來的是誰,只要是位先生。讓我們把這杯酒潑在他身上,然後拉他到遊戲裡來!」

  「酒水我請,那麼輪到誰執杯了?」

  在一群鼻青臉腫的酒瘋們的推搡下,又一個酒鬼被推到了門口,拿著杯子等著下一個倒霉鬼。

  瘋狂叫嚷持續著,老鴇無可奈何。

  —

  威南船王哈里森宅邸的會客廳——從某種程度來說就是威南的金融決策中心,威南商盟大佬們的總部。

  這時候會客廳人滿為患,有頭臉的商家齊聚一堂。

  「有人捐錢了?沒打個招呼?」

  「那小子究竟是哪來的?」

  「出手還挺闊綽。」

  「難道有什麼背景?」

  船王哈里森感覺有些荒唐,為了一個混球,他專門把商盟的諸位帶頭人請來商議對策,不過聽了著諸位的傳來信息,船王哈里森覺得自己跟這種人較勁,也像個傻瓜。對於王國的新政,威南商家是基本達成了共識的——堅守陣地,一毛不拔。

  亞伯蘭罕執政以來新政是不少,但是真正推行下去並見到成效的幾乎沒有。而這次王國「借錢」來勢洶洶,按照大家的一貫認識,十有八九仍將不了了之。所以雖然口頭上支持,實際上抱定了抵制的態度。

  而就在這時候,來了一個不開眼的小子,帶頭捐錢也就罷了,又大搖大擺的跑到金盞菊耀武揚威來了。哈里森雖然年輕,但是靠著母親的關係,縱橫威南也有日子了,一直順風順水。不是哈里森狂妄,事實上哪怕是一省大員,見到哈里森,一般都是客客氣氣的。而根據哈里森目前掌握的情況,這個叫利奧波特的小子,在威北有些產業,也有些海運生意涉及到威南,主要繼承自他父親。要說財力,是有幾個錢,但充其量只是個威北的暴發戶而已,至少跟今天召集來的威南商盟諸位是比不了的。論人脈,能攀上的爵爺中,只聽說跟第一廳的阿奇爾.夜鶯有過一些淺交,雖然阿奇爾.夜鶯是國王面前的紅人,但哈里森不信阿奇爾.夜鶯會為一個小商販出頭。

  而且以阿奇爾.夜鶯自認血統高貴鼻孔朝天的為人,對自己都是愛理不理的,要說能跟利奧波特這種粗鄙的蝦米對上眼……開什麼玩笑。

  那這無權無勢的傻瓜惹到商圈和自己頭上幹什麼?

  做個善人夢?

  錢賺膩歪了?

  還是真以為靠著王國的新政能撈點實惠?

  他是真不懂事還是瘋了?

  想不明白的哈里森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不過略微關注一下也是必要的。

  「哈里森先生,我覺得對這個小子,還是先看看再說。」

  萬事謹小慎微的博拉蒂,摸了摸鬍子,覺得有必要提醒下商圈的帶頭人。

  「而且我覺得現在威南難民鬧得厲害,王國也是被逼無奈,這次推行新政的態度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霍華德子爵又追得緊,大家現在的壓力都不小……」

  「嗯。」

  嘴上答應的哈里森心理有些不耐煩,他對商圈的副會長博拉蒂沒什麼好感。

  博拉蒂主要做糧食生意,人稱「膽小鬼博拉蒂」。對於王國新政的態度,只有博拉蒂覺得沒什麼壞處,是主張照辦的。不過哈里森和絕大多數商家堅決不同意。哈里森認為當局答應的事情完全靠不住,真出了岔子誰能向當局討債?大家也都怕這個先例一旦開了,往後日子就不好過了。

  「這不要擔心,我保大家沒事。」

  區區一個霍華德,哈里森真沒放在眼裡,只要自己的舅父還在威南一日,這裡就沒什麼值得自己擔心的。

  既然哈里森如此說了,眾商也算放了心,所以漸漸討論也就偏離了主題。

  正當哈里森對這些花館風情、妓女情婦等話題失去興趣準備送客時,侍者敲門而入,在哈里森耳邊耳語了幾句,聽著聽著,哈里森臉色鐵青。

  「帶過來!」

  哈里森的怒氣引起了眾商的注意,隨著他嚴肅地命令,在侍者的攙扶下,一臉狼狽相的男人進了會客廳。這個人眾商都認得——哈里森的心腹,霍克。

  熟悉的霍克人都知道,憑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以及不留痕跡的馬屁功夫,讓哈林森對霍克極其器重,幾乎成了船王的代言人,哈林森大事小事都交給他辦,眾商跟他打交道也是最多。霍克在金盞菊風光得緊,但平日裡霍克的風評並不好,仗著哈里森的勢力……,話說……這小子前幾天不是還給某個男爵帶了綠帽子的嗎?今天是怎麼了,遭報應了?

  其實船王的心腹傷得並不重,至少沒有傷筋動骨,也沒留多少血,只是傷得很難看。上衣被撕破,半光著膀子,身上反而沒有幾處傷,但是整個腦袋都青腫著,臉上指印很清晰,左側的嘴角和右面的腮側腫成了面包。頸側通紅,頭髮被已干的紅酒粘擰在了一起,上面還有茶梗……

  專門打臉,看來沒少挨耳光啊……而且還被潑了兩種飲品不止。有人想笑,終於還是忍住了。

  「說說怎麼回事吧。」看到手下的慘樣,剛對眾商誇過口的哈里森面子有些掛不住。

  其實事情挺簡單,霍克處理完港口的船務後,那愛發qing的男人毛病又犯了。於是霍克趕到金盞菊紅磨坊,打算緩解一下工作壓力……哦,這不是重點。誰知剛進門就讓一個醉鬼迎頭潑了一杯。霍克自然上去理論,沒想到對方蠻不講理,結果就和對方的人打了起來,開始霍克帶的人還佔了些優勢,後來不知道怎麼的,糊裡糊塗地自己人都被撂倒了。

  然後霍克讓人抓住,對著臉一頓暴打,又扔了出來……

  「行了,別說這些讓我替你丟人的內容了,對方知道你是誰嗎?帶頭肇事的是誰?」

  靠在沙發上的哈里森已經聽不下去了,想不通誰這麼大膽子。

  「說了!他說打的就是我,還說不認識您……就是閣下您去了,他……也敢打!」

  嗯,說了就好……呃?

  聽了這麼狂妄的話,哈里森有點懵了,商圈裡的諸位大佬也張大了嘴巴——這誰啊?口氣這麼大!

  「對方報名字了嗎?」

  「報了!」

  霍克拖著下巴叫道:「他就是利奧波特.灰羽!」

  會客廳裡突然安靜了下來,又是他?這小子也太渾了吧。

  「哈里森閣下,這明顯是對您和您舅父的公然挑釁啊。我受點委屈沒什麼,這是在侮辱您啊!」

  霍克仍不忘火上澆油:

  「閣下,我這就帶人回去,沒死在海盜手上算他走運,這次……」

  「閉上你那該死的嘴!」

  踹翻霍克的哈里森還沒等回口氣,侍者送來了一封信。

  「又什麼事!」

  唰地一聲從侍者手裡拽過信件,哈里森瞪了一眼霍克,給了對方一個等一會再收拾你的表情,撕開信封,看了幾眼手已經開始哆嗦,略過冗長的段落看了一眼署名,咬牙切齒把信攥在手裡……

  —

  尊敬的哈里森閣下:

  久仰閣下的威名,冒昧打擾萬分抱歉。對您的慷慨善行我已早有耳聞,望閣下您能體會我憂國憂民之心……在下近日將拜訪您以及威南商盟諸位,目的是提倡建設威南慈善行會,也好為威北抗災和諸多難民貢獻微薄之力。

  ……

  ——利奧波特.灰羽
cutboy 發表於 2010-8-26 02:42
第六章 易碎的罐子
更新時間:2010-7-12 0:29:33 字數:5121

  本來哈里森館邸會客廳裡的諸位商家大佬以為今天的討論已經結束,不過利奧波特.灰羽的信又告訴大家,這事遠沒完呢。

  大家的疑問都彙集成了一個——是什麼讓這個外來的小子如此猖狂?

  公然向威南商圈示威?與威南眾商業巨頭為敵?他覺得自己有勝算?

  「這小子,會不會是霍華德子爵的人,故意找麻煩的?那樣的話會很麻煩。」

  說話的胖子年近中年,體態臃腫,肥厚的脖子上套著粗重的金項鏈,姓博豪,是在座中長得最像暴發戶的人。

  現在大家都看著哈里森,看看被挑釁後的商業大帝哈里森什麼該是個什麼反應。而後者也已經不再生氣了,反而露出了微笑,翹著二郎腿,拿著手杖一下下地輕輕磕打著沙發腿,讓人脊背發寒。

  哈林森是什麼人?大家心知肚明。威南眾商之所以臣服於哈林森,與其貿易往來寧可虧一些也不敢得罪他,是因為什麼?

  拋開有那位大人物撐腰不說,威南的商業皇帝、威爾萊特船王,光是這兩個頭銜就夠淹死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螞蟻了。而且真正叫人懼怕的,是其與威南最大黑幫頭子文特拉的相互勾結。哈里森之所以在生意上毫無阻礙,一方面是因為背景夠厚,另一方面是這個人——本身的狠辣。

  這些年在商貿上敢於跟哈里森作對的人,究竟有多少人變成了金盞菊黃金海岸外的沙袋,沉到了西海航線冰冷的海底……

  三年前哈里森的生意周轉不靈,資金帶幾乎斷裂,向金盞菊商行的行長借款,固執的行長覺得哈里森的借債數額過於龐大,守著本分嚴詞拒絕了哈里森。就在世人為老行長公正不阿的行為讚歎時,不久老行長登門道歉,批了請款,請辭卸任了,帶著全家離開了金盞菊,事後有傳言說老行長孫女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還有那個懷疑哈里森偷稅,涉及眾多不合法生意,執著於調查哈里森船務走私案的警長,正因為他不是貴族,所以橫屍街頭了吧。

  那這個利奧波特.灰羽呢?眾商已經想到了這個不自量力的暴發戶的下場。

  哈里森的怒氣真的好像全然不見了,只是盯著自己的副手發呆,讓霍克渾身不自在。

  突然哈里森笑出了聲,用手杖拍打著自己的掌心,對著商人說著:「我查過那小子的背景,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難得遇到還這麼強勢的對手……」

  說著目光轉向了自己的副手。

  「偶爾當把弱者也不錯……」

  哈里森從舒適的白沙發上起身,對著姓博豪的胖子說道:「不管他什麼來歷,有誰撐腰,依法辦事總不會錯,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那麼博豪先生,您是做古董生意起家,我記得以前在古董攤有個拙劣的敲詐方法叫……」

  「碎罐子。」胖子答道。

  「哦,對,碎罐子。」哈里森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微笑著走到副手霍克身邊,後者腿都已經嚇軟了。

  哈里森搖搖頭,高舉手杖說著:「最近沒少給我惹事,男爵老婆都弄上了床,讓我給你擦屁股。」

  「一群人打不過一個,沒出息的東西,是該有點教訓了。」

  一身慘叫,抱著骨折手臂的霍克在地上來回翻滾……

  價值不菲的手杖只剩半截,哈里森隨手扔掉,開始吩咐侍者:

  「幾件事,現在去辦。」

  「從現在起找人盯著利奧波特,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

  脫下白絲手套擦了擦手,略微思考了一下,哈里森補充:

  「帶著霍克和他的手下去治安亭,告訴警長我的人傷得很重,讓他依法辦事就行。」

  「去紅磨坊找到負責人,我的人在他那裡出了事,告訴他紅磨坊的一切我盤下了,包括人,價格隨他。」

  「放火燒了紅磨坊,讓負責人出來控告愛鬧事的利奧波特。」

  「再讓紅磨坊的老鴇物色個流鶯,要生面孔的,身子不用太乾凈。」

  「到報社走一趟,我們愛心氾濫的利奧波特先生,強暴少女的新聞我想會火上幾天。」

  「順便找個文采好的傢伙,杜撰些商人灰羽的黑心買賣和誠信問題。」

  「聯繫文特拉,讓他挑幾個身手不錯的傢伙去班房裡面迎接奧利波特先生。」

  ……

  哈里森瞧著大家無害地笑了笑,樣子和善極了。

  「他不是想要名嘛,我給他。」

  「貓捉老鼠的遊戲,我是很喜歡的,不錯的消遣,可以慢慢地娛樂……」

  緊了緊領結,接過侍者遞過的新手杖,又梳理了一下頭髮,哈里森再次神采奕奕,也恢復了謙善的表情。

  「那麼先生們,感謝各位的光臨,為了點小事耽誤了大家的時間,萬分抱歉。」

  「今天的會晤到此結束了,為了威南商盟更好的發展,也祝願諸位紳士今夜也有個愉快的心情~~」

  —

  眾商一陣惡寒,匆匆告辭。

  —

  金盞菊北城治安亭大隊人馬匆匆趕到失火現場的時候,火勢正盛,但是沒有逮到犯人,想想也是,窮兇極惡的縱火犯怎麼可能還留在縱火現場。於是治安廳警長把大隊人馬散佈全程緝拿犯人……

  街頭巷尾、房屋出租行找遍了,沒有。

  花館、旅館、劇院、私人診所問過了,也沒有。

  碼頭、驛站查了一圈,沒出金盞菊城……

  還哪沒查過?莫非蒸發了?

  辛苦奔波了了一天的警長一無所獲,帶著警員們垂頭喪氣地趕回治安亭,可憐的霍克打著石膏跟著跑了大半天。

  「該死的,畏罪潛逃罪加一等,發通緝令,不管他躲哪了,挖地三尺也要翻出來!」

  一身臭汗的警長一肚子火氣,進了治安廳把黑警帽掛在衣掛上,扔了警棍,四下看了看,治安廳留守的人不多,執勤的女警員正在給新來的報案者記著筆錄。

  「那麼你們不打算管這事了?」女警員對面的報案者悻悻地問道。

  「不是不管……而是,你這事……先生,你讓我怎麼說好呢!那點錢……」

  有幾分姿色的女警員真快瘋了,真後悔自己沒有跟警長出去抓人。

  「15個銅幣吶!!進門前我還查了查後小心地放進了口袋!被那個混蛋撞過後就沒啦!警官小姐,您不能不管啊!」

  「管,管,管……叫什麼姓名?」女警員低頭無奈地記錄著。

  「偷錢的叫霍克。」

  「我就知道你們會為我們這些窮苦人出頭的,您又這麼漂亮……」黑瘦的小子流利地回答,抹了蜜糖地嘴巴不忘誇人好,一身穿著怎麼也看不出是窮苦人。

  隨後進門的霍克聽到自己的名字一愣。

  「不是犯人,我問你的名字。」女警員真的被打敗了,恨不得把筆掰斷。

  「哦,我叫利奧波特!您工作到幾點?我請你……」黑瘦的小子露出一副自認為燦爛的微笑向女警官搭訕。

  —

  「是他!!!!!!行兇縱火犯!!!」氣喘吁吁的霍克捂著下巴,一臉驚訝地指著報案者。

  「是他!!!!!!該死偷錢賊!!!」利奧波特好像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著門口,突然也用手指著另一個報案者。

  兩人的謾罵聲很快激烈起來,很有大打出手的架勢。不過霍克一直躲在人後,顯然吃過虧。

  帶隊歸來的警長和記筆錄的女警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眨巴眨巴眼睛。

  呃……什麼情況?

  —

  警哨聲鎮壓了倆人的叫嚷,警長拾回了警棍重重敲了敲桌子。

  「利奧波特.灰羽先生,我以縱火、行兇、強暴少女、偷稅、走私、販毒……等等罪名逮捕你。」

  要說還是長官思維轉得更快,想通為什麼找遍全城沒抓到人後,警長很快弄清楚了狀況。

  「警官先生,您搞錯了吧。我這人有點笨,咱們一件一件說……」

  利奧波特撓了撓頭。

  「唔,我今天很忙,肯定幹不了那麼多壞事。」

  說著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

  「誰能證明!」

  警長不耐煩地反問。

  「警官小姐!」

  利奧波特一本正經地指著執勤留守做筆錄的女警員。

  後者淒苦地望著自己的上司,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她已經被這個胡攪蠻纏的報案者折磨大半天了,就因為15個銅幣。

  警長一臉尷尬……什麼和什麼啊。

  —

  一場鬧劇結束,嫌疑犯利奧波特收押。

  —

  同樣被鬧劇搞得一腦袋霧水的還有我們的龐鷲公爵,他接到威南的報告是三天以後的事情,然後不得不再次造訪夕顏館。之前威廉對夕顏館女主人的病情很關心,但因公事繁忙抽不出更多的時間來探病,這次看見未婚妻後,對方的氣色也確實比前幾天強了一點。

  書房裡傳來了陣陣咳嗽聲,女主人的傷風並沒有完全根治。威廉被侍者請進書房時,裡邊已經有人了。棲鳳侯爵和醫生正在交談,利維婭微笑著聽二人的談話,不時掩口輕咳。

  相互打過招呼後醫生起身告退,伊格納茲送醫生出門,利維婭喚來凱莉更換茶點,一旁服侍。

  「真的不要緊嗎?」

  修長唯美的身影凸顯了幾分柔弱,利維婭對威廉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要在意。

  「重傷風而已,說正題吧威廉,金盞菊出事了?」

  威廉氣憤地把情報廳的信遞給利維婭,抱怨了一遍利奧波特在威南的糊塗賬。

  利維婭淡雅地笑笑,拿著信紙看了起來。

  「這傻瓜到哪裡哪裡就一團糟!」

  看著從容的利維婭,威廉有些著急。「我覺得這個人不能用,他會搞砸的。」

  「嗯,我也有同感。」利維婭收起信,起身走到壁爐邊把信扔了進去,又說道:「他做到這個地步我沒想到,太過聰明也是麻煩事。」

  威廉一時之間沒搞明白利維婭在說什麼……

  利維婭沒給威廉提問的機會繼續說道:「亞歷山大大公是個將軍,一直對威南商業不重視,任其自成體系,每年的經貿上報殘缺不全,納稅比和實際經濟狀況完全不符,而國王陛下對這事也沒有多加關注,實際上威南經濟已經完全脫離王國掌控,說國中國也不過分,最大的得益者就是威南商盟諸商,物價起伏完全由他們說了算,他們控制著小半個王國的金幣流動。」

  「王國借新政梳理威南經濟,只要威南諸商簽了字,免了稅成,上了報,王國就能監管把握威南商務,平衡南北差距,宏觀治理。所以最大的阻力來源於威南商盟是早就料到的事情。當然也有人意識到王國新政是個機會,同時也是個賭博,王國借貸,以金換爵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改革就要有人站出來,也會遇到阻力。我料到第一個捐款的會是威北商人,而利奧波特.灰羽確實是個賭徒,沒用我們指引就站到了威南商盟的對立面,擺足了姿態。我想不通他這人為何如此高調,荒唐滑稽,大概是性格使然……」

  發現自己有些偏題的利維婭又把思緒拉回威南問題。

  「利奧波特.灰羽也是個聰明人,最早站出來是眾矢之的,也是將來最大的受益者,他在金盞菊的牢房裡等王國的態度呢。」

  利維婭突然咳嗽了幾聲,似乎嗓子有些不適,但沒有打斷自己的思路。

  「想通的人不只他一個,有膽量把握機會的不多,威爾萊特眾商都看著利奧波特,也在看王國的態度,看王國的力度和決心,他們需要一個成功的例子。如果利奧波特倒下了,那從今以後王國就失去了信譽,再別提什麼王國借貸的事情了,也徹底失去了對威南經濟的掌控,除非兵戈相向。這是和平處理威南經濟問題的最後機會……」

  威廉似乎明白了,點了點頭問道:「這麼說,這小子認定了我們會救他?」

  利維婭搖頭說道:「不單要救,要盡快救,保他,扶他,獎他,給他利益,成他的名,讓他得勢,任他狂妄。」

  「讓全威爾萊特看到他的風光得意,他要狐假虎威,那你、我、王國就當一次他的虎!」

  「可他現在一身官司纏身呢。」威廉攤了攤手。

  利維婭摸著耳垂想了想問道:「威廉,『碎罐子』這個詞你聽過嗎?」

  「是說誣賴嗎?」

  「嗯,過去有些賣古董的攤販,把易碎的瓷器擺在擁擠的路邊,靠近行人的一側,故意讓它們被打碎。然後勒索敲詐。敲詐方被稱為擺罐人,被勒索者叫踢罐人,安插好的圍觀幫腔者叫做罐中人。」

  「這不是很拙劣的敲詐方法嗎?」

  「哪裡拙劣?」

  「只要找來了巡街的警員,或者估量下罐子的價值……」

  「罐中人推搡踢罐人打破罐子這是選人,擺罐人裝受害者,罐中人再幫腔。在情在理,人多勢眾,心理素質不好的早就認輸了,敲詐就成了。」

  「況且……」

  連續的咳嗽打亂了利維婭的話語。

  「況且巡街的警員和估價者就不能是罐中人了嗎?是要分贓的。」

  威廉愣了愣,這……還真沒想過。

  「『碎罐子』這種敲詐是有技巧的,也有風險,選人是個關鍵,踢罐人不能太窮,威逼毒打也榨不出油水來。更不能太富,因為『碎罐子』成功有個必要的前提……」

  平復了呼吸後,利維婭輕輕地用左右手拳拳相碰,繼續說道:「那就是你的拳頭要比對方硬。」

  「否則,角色互掉,擺罐人就成了踢罐人,踢罐人成了擺罐人,罐中人也會集體倒戈。招惹了強者,事情就不容易平息了,自討苦吃。」

  「很簡單的道理,正好用來形容金盞菊的形式。」

  利維婭的一番話讓威廉思考了良久,想通後公爵大人問道:「你是說哈里森現在在擺罐子,威南諸商是罐中人,那混蛋小子是踢罐人,他需要一個有力的拳頭翻身做擺罐人?」

  利維婭咳嗽著點了點頭。

  「而我是那個拳頭?」

  利維婭又沖公爵大人擺擺手。

  「你當拳頭可以,但不是最好的。」

  利維婭纖細的手指向上指了指,繼續說道:

  「你明天去見國王陛下吧。」

  —

  送走了威廉,利維婭的咳嗽又加重了幾分,染病的樣子讓風姿卓越的女人增加了幾分柔弱,少了一分冷漠。

  打開威廉交給自己的冊子,認真地看了一邊,抄寫在了信上。

  想了想,又用粗筆將帶有「哈里森」字樣的段落全部塗去,塗改的痕跡很難看,但姑娘沒有重寫一封。

  侍女凱利叫來了老洛克,老頭恭敬地站在一旁。

  「洛克,你現在就連夜動身去金盞菊,一刻不要停,早到一刻都是好的,混進牢房去,找到一個叫利奧波特的人……」

  「把這封信給他,不用多說什麼……暫時別讓他出事,麻煩你了。」

  老洛克接過信就要動身,又被姑娘叫住。

  「洛克……」

  姑娘思索了一會,似乎有些猶豫。

  「注意他的言行舉止,習慣和神態,我想知道他的身高體態和眼色……」

  —

  從書房出來的老洛克嘆了一口氣,出了前廳直奔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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