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6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0
第101章 弱肉強食

  馮劫一邊吃飯,一邊把行轅內發生的事大概說了一下。

  自始至終,桓齮都沒有露面,讓人覺得他理虧,蓄意躲避,這是普通將率的想法,像馮劫這樣的官長當然不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

  馮劫感覺很不安,桓齮太反常了,麃公的事他其實可以解釋,因為麃公是少上造爵將軍,獎懲權不在他手上,而在咸陽。咸陽要把宜安大戰損失巨大的責任推給麃公,他也沒辦法,最多代表軍方上奏呈述,為麃公鳴冤叫屈而已。

  奇怪的是,他躲了起來;更奇怪的是,王翦也躲了起來。軍方將率們大打出手,兩位上將軍都充耳不聞,這只有一個解釋,他們在縱容部下鬧事,給咸陽施壓,迫使咸陽改變對麃公懲罰的決定。

  桓齮和王翦分屬不同的派系,楚系和老秦人的關係一向緊張,在軍方兩派將率們更是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一旦撞上了,那就是真刀真槍,大打出手,毫不客氣。

  這次王翦表現得非常大度,顧全大局,冒著給咸陽嚴懲的危險,率軍殺進河北救援桓齮。王翦投之以桃,桓齮報之以李,在麃公這件事上,桓齮就非常配合,蓄意把事情鬧大了,把三位在晉陽查案的上卿都給驚動了,目的就是一個,向咸陽施壓,迫使咸陽在宜安大戰的最終結論上有利於軍方,也就是說,只要咸陽認定宜安大戰算是無功而返就可以了。既然你不願意承認我們與趙人打個平手,那也不要說戰敗,這事就到此為止,找個理由再給麃公官復原職,大家你好我好皆大歡喜。

  咸陽的大王不願意,他就是要乘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把楚系將領從軍中趕出去,他豈肯善罷甘休?他蓄意打壓公子寶鼎,蓄意罷免麃公,就是要嫁禍楚系,以挑起楚系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把事情鬧大,然後乘機重拳出擊。

  楚系當然要反擊,他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擔戰敗的罪名,不願意失去對軍方的控制,所以看到大王連續打擊老秦人,激起了老秦人的怒火,馬上將計就計,乘機把事情鬧大,鬧得不可收拾,鬧得讓大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最後沒辦法收場了,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不了了之。

  讓馮劫不安的地方正在如此,桓齮和王翦的反應都很反常,他們似乎發現了大王的真實意圖。

  秦王政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先打老秦武人,讓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打起來,然後各打五十大板,再把楚系將率趕出軍隊,如此一來,關東外系就可以乘虛而入,迅速在軍方崛起,由蒙武為上將軍牢牢控制軍隊。大王控制住了軍隊,他的腰桿就硬了,既可以抗衡楚系,又不怕老秦武人威脅他。

  王翦之所以害怕桓齮在河北戰敗,其實就是擔心老秦武人再度受到打擊,而桓齮更是心知肚明河北戰敗的結局,楚系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對軍隊的控制,但越是擔心越是出事,秦軍真的敗於河北,僥倖的是沒有全軍覆沒,否則楚系肯定失去對軍隊的控制,老秦武人也要被進一步邊緣化。

  現在桓齮和王翦看上去似乎正在掉進大王設下的陷阱,但關鍵時刻,咸陽又來了一封詔書,竟然是恢復公孫豹的爵位,任命他為將軍,代替麃公一職。這說明什麼?說明華陽太后出面了,向大王施壓了,大王迫不得已,只有讓步,以公孫豹代替麃公,暫時安撫老秦武人,以緩和軍隊內部的激烈矛盾。但是,大王的讓步非常有限,因為咸陽還是沒有給宜安大戰下結論,咸陽各方還在激烈的博弈之中。

  寶鼎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默默地聽著馮劫講話,眼神是不是有些恍惚,好像陷入沉思。

  馮劫不時地看著他,目光中的憂鬱越來越濃。

  寶鼎是個天才,天才都難以駕馭,寶鼎也是一樣。不管在代北、在晉陽,還是在河北,寶鼎都屢有驚人之舉,但這些驚人之舉完全脫離了咸陽的控制,讓咸陽感覺寶鼎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他們本來想收服這匹野馬,讓野馬如臂指使、忠誠聽話,結果這匹野馬太暴戾了,太難馴服了,反而把這些試圖馴服野馬的人玩得團團亂轉,不得不屢屢改變計策,跟在野馬後面窮追不捨,被野馬牽著鼻子跑,一個個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寶鼎在代北刺死燕國國相公子隆,直接導致秦燕盟約破裂,如果不是把太子丹搶過來做了人質,燕趙必然結盟,形勢將對秦國十分不利。寶鼎到了晉陽,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把巴蜀人拉了過來,接著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搞出來一個私鹽大案,對準楚系就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猛攻,結果打了個咸陽措手不及,一場大風暴突如其來降臨了,秦王政因此十分被動,一度被華陽太后罵得狗血淋頭。河北正在打仗,你卻在背後捅楚系一刀,這叫什麼事?

  這個私鹽大案的內幕太複雜了,牽扯的人太多了,牽扯的利益太大了,沒人敢去觸動他,包括秦王政自己都不敢捅,因為在他沒有掌握絕對實力的情況下,一旦捅開,就等於捅了個大馬蜂窩,不可收拾,也收拾不了。

  王翦為什麼要冒險一試?巴蜀人為什麼打算與老秦武人秘密聯手捅一下?其用意就是想讓咸陽亂起來,他們好渾水摸魚,乘機撈好處。哪料到寶鼎正好到了晉陽,還把三派拉到了一起,天賜良機啊,能把大王拖下去,讓大王和楚系鬥起來,對他們的好處不言而喻。

  秦王政暴跳如雷,把馮劫和蒙恬臭罵了一頓,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只有想辦法解決。

  本來的確有辦法解決,秦軍一旦在河北戰敗,桓齮首當其衝,楚系將率肯定要遭到清洗,而王翦擅自跑到河北戰場,真要追究起來可以以謀反論罪,所以王翦也要倒霉,如此關東外系的將率們順理成章地控制軍隊。大王得老天相助,天賜良機,就此就可以完全控制軍隊了,接下來正好借助晉陽私鹽大案,狠狠地打擊一下楚系外戚,那麼可以想像,要不了兩年,大王就可以提前實現自己的集權大計了。

  但讓人出離憤怒的是,寶鼎在河北一戰成名,把老天賜給秦王政的絕世良機一拳打了個粉碎。秦王政欲哭無淚,恨不得衝到河北一劍砍了寶鼎。他恨啦,他十三歲做大王,今年二十六了,十三年來,一直被人捆住了手腳,無法大展宏圖。他殫精竭慮、日思夜想,最大的願望就是把楚系外戚趕出咸陽,以便自己獨攬大權,建下一番萬世功業,誰知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卻給寶鼎一拳打碎了。

  馮劫暗自長嘆,仰頭喝乾了爵中的甘醪(lao),嘴中雖是濃香甘甜,心裡卻是苦楚不堪。

  寶鼎啊寶鼎,你可千萬不要忘記了當日的諾言,背叛大王啊。

  大王可以原諒你在代北、在晉陽、在河北所做的一切,因為你不知道大王的計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王,你不過是好心做了壞事而已,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擅自給大王定計啊。

  你瞭解巴蜀人嗎?你知道隗氏與楚國、與當初蜀國之間血脈相依的關係嗎?你知道從昭襄王開始,大秦國就一直在壓制巴蜀人嗎?巴蜀人一代代想崛起於咸陽,今日你竟然幫助巴蜀人崛起,你知道這觸及到了大秦人的根本利益嗎?你在對咸陽政局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巴蜀人輕輕鬆鬆地拉了過來,你就不覺得太容易了?一個根深葉茂的大派系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制於你,聽你的安排,對你的計策言聽計從,你不覺得這裡面隱藏著很深的陰謀?巴蜀人正愁找不到機會崛起,而你偏偏就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你知道自己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嗎?

  你一個小小宗室公子,憑什麼給大王擬定關係到王國存亡的大計?你不和我們商量,也不和老秦人商量,更沒有徵得大王的同意,就擅自把巴蜀人推到了丞相公的位置上,你在做此決策的時候,知道自己有多大多粗嗎?知道這個計策將給大秦國的未來帶來多大的影響嗎?知道大王會因此覺得你無視他的權威,損害他的尊嚴嗎?幸好你是一個剛剛走出北疆蠻荒之地的公子,幸好大王有寬廣的胸懷和雄渾的氣魄,幸好巴蜀人想方設法消減了大王的憤怒,否則,你就沒有未來了。

  知道大王為什麼不給你加爵賞賜嗎?知道大王為什麼要解除麃公的軍職嗎?因為他憤怒,因為他的滿腔怨恨無處發洩啊。

  “師傅,這事透著古怪。”寶鼎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打斷了馮劫的思緒。

  “什麼事?”馮劫頓時警覺起來。這小子太聰明了,不會從中看出大王的真實意圖吧?

  “昨天咸陽下詔解除麃公的軍職,今天麃公的部下到行轅鬧事,晚上咸陽恢復豹率爵位的詔書就到了,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寶鼎皺眉說道,“從咸陽到晉陽有一千五百多里,但咸陽似乎有先知先覺的本事,詔書到達的時間竟然恰到好處,這怎麼可能?”說到這裡他抬頭望著馮劫,問道,“詔書是不是由驛馬傳送?”

  馮劫心往下沉,預感到這件事的真相已經瞞不住寶鼎了。如果寶鼎猜到了大王的真實意圖,他將怎麼做?他又要做出什麼驚人舉動?這個舉動是不是將再一次衝擊咸陽,讓大王雷霆震怒?

  “這還用問嗎?”馮劫強自笑道。

  “師傅,這份詔書何時到的?是送到誰的手上的?”寶鼎追問道。

  “何時到的我不知道。”馮劫說道,“這份詔書是廷尉卿李斯拿出來宣讀的。”

  寶鼎“哦”了一聲,臉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他想通了,他把這件事的真相大致推斷了出來。

  恢復公孫豹爵位、任免他為將軍的決定是楚系做出的,楚系的目的是平息老秦武人的憤怒。楚系肯定不願意把宜安大戰定論為失敗,老秦武人更不願意了,那麼很顯然,解除麃公軍職的決定是由秦王政做出的,秦王政的目的由此一目瞭然,他蓄意挑起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的矛盾,讓雙方大打出手,然後乘機把宜安大戰定性為戰敗,籍此狠狠打擊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讓關東外系的將率乘機控制軍隊。

  現在楚系反擊了,接下來秦王政肯定還有更利害的手段,而目標就是桓齮,只要把桓齮打倒,秦王政還有機會將宜安大戰定性為戰敗,還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楚系如何反擊?楚系沒辦法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捨棄桓齮,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桓齮,讓桓齮一走了之,讓秦王政找不到打擊的目標,最後不得不與楚繫妥協。

  一股怒氣從寶鼎的心裡噴湧而出,他突然非常痛恨秦王政,痛恨楚系外戚,痛恨咸陽的權貴們,這些人太無恥太卑鄙了,為了爭奪權力,竟然把大秦將士當作他們博弈的工具。大秦將士在戰場上流血犧牲,為了什麼?難道他們的作用就是供這些權貴們玩耍作樂嗎?權貴們不高興了,揮動生殺予奪的大權,想殺誰就殺誰,這都是什麼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啊?怪不得老秦人在最後一刻拋棄了大秦帝國,拋棄了嬴姓王族。的確,誰願意為這樣的王國這樣的君王這樣的權貴賣命?守護這樣一個大秦帝國還有什麼意義?將士們拚死拚活,最終不但一無所有,還要忍受他們的欺凌和踐踏,誰能忍受?誰願意忍受?

  什麼萬世功業?什麼千古一帝?都是狗屎,都是骯髒的垃圾,都應該被陳勝吳廣這樣的貧賤者將他們徹底摧毀,永遠摧毀。

  寶鼎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但還是忍住了,忽然間,他的抱負,他的理想,都沒了,他感覺自己的精血突然離體而去,就剩下了一副空蕩蕩的軀殼,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寶鼎頹廢地低下了腦袋,這一刻,他了無生趣,他想回家,想回到那座城市那間出租屋,在那個世界裡他可以庸庸碌碌地活著,不用直面如此血腥而殘忍的現實,但在這個世界裡不行,他就是權貴的一員,他的抱負他的理想都要靠無恥卑鄙的鬥爭才能實現,都要拿無辜將士和庶民的鮮血、生命做為博弈的工具,這太可怕了,太殘忍了,這不是他要的生活,不是他夢想中的世界。

  “公子,公子……”馮劫看到寶鼎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化,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痛苦,一會兒沮喪,後來竟是一臉的絕望,這讓他非常吃驚,不知道寶鼎在想什麼,急忙喊了幾聲,“你是不是太累了?我看時候不早了,你趕快盥漱(guan/shu)睡覺吧。”

  寶鼎躬身告辭,真的跑去睡覺了。

  一夜輾轉難眠,他思前想後,不得不正視現實。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即使到了兩千多年後也依舊如此,弱肉強食,生存法則就是這樣血腥而殘忍,非人力可以改變。逃避和自我麻木都改變不了這個生存法則,唯一的辦法就是去適應這個時代,去面對這個生存法則,去做強者,去吞噬別人。

  人和動物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不過人更殘忍更血腥而已。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就是生存法則。

  寶鼎想通了,決意去適應。前世他是個弱者,是強者的“食物”,今世老天爺憐憫,給了他一個好身份好地位,但強弱也只有一線之隔,如果不努力,同樣還是“食物”。

  要努力,與天斗,與地斗,與天下權貴斗,與始皇帝斗,不是我吃人,就是人吃我,不死不休。

  天亮了,寶鼎精神抖擻地爬起來,拿著盾牌提著寶劍就去練武,要做個強者,首先就要從身體開始。

  接下來的幾天,馮劫看不到人了,公孫豹也消失了,晉陽的空氣似乎凝滯了,天上驕陽似火,日夜烤炙著這座城池,讓人汗流浹背,像狗一樣伸著舌頭不停地喘氣。

  這天中午,寶鼎熱得實在受不了了,帶著一幫虎烈衛赤條條地跳進了晉水,只有泡在水裡才能讓人感到一絲清涼。正當他們游累了,聚在岸邊樹蔭下的淺水裡神聊海侃的時候,王離風風火火地跑來了,衝著寶鼎就喊,“公子,大事不好了……”

  寶鼎心跳驟然加快,胸口一陣氣悶。他一直在等消息,今天終於等到了,平地響驚雷,驚雷終於要炸響了。

  寶鼎赤條條地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啥事?”

  “桓齮上將軍被請進了郡府。”王離大汗淋漓,喘著粗氣說道,“聽我大父說,北軍有人指證桓齮是私鹽大案的主謀。”

  寶鼎駭然心驚,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秦王政竟然用如此凌厲的一招攻打桓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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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我要為君侯

  桓齮(qi)被捲進私鹽大案的消息第一時間傳遍了晉陽。

  桓齮的部屬們勃然大怒,比起當日北軍將率們聽到麃(biao)公被解除軍職的消息還要憤怒萬分,因為這兩者的後果完全不一樣。麃公被解職,被降爵,他就回家了,頤養天年去了,享福去了,而桓齮則要受到嚴懲,輕則被貶為庶民,重則流配甚至處死,其家人宗族部屬統統要受到連累,一個跑不掉。這兩者的後果有天壤之別,根本沒有可比性。

  當年武安君一案,牽連到白氏和司馬氏兩家,家人宗族慘遭禁錮,追隨他們的部屬全部被趕出了軍隊,公子弘流配,司馬靳(jin)被殺,公孫豹被迫遠走大漠,受到連累的老秦人更是數不勝數,其濃濃的血腥之氣至今還籠罩在老秦人的心頭。

  二十五年之後,同樣的事要發生了,只不過這次大秦軍方的上將軍是桓齮,而直接受其連累的則是楚系將率,受到此案牽連的則是整個楚系。

  除了位於權力中樞和距離權力中樞非常近的士卿將率,有多少知道咸陽宮裡的秘密?有多少人知道權力博弈的真相?所以桓齮的事一經傳開,立即在軍方炸鍋了,楚系將率們幾乎瘋狂了,因為這直接關係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的未來,他們的生死,他們絕不能坐以待斃,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桓齮被一幫無恥卑鄙的小人陷害致死,絕不能任由咸陽殘忍地奪去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榮華富貴。

  楚系將率們第一時間聚集到了行轅,將軍辛勝就像當年武安君的部下司馬靳一樣,沒有絲毫猶豫,用實際行動向咸陽“宣戰”,他寧願死,也要保住桓齮,保住自己的袍澤,保住楚系將率們的利益。

  “帶上你們的蒼頭短兵,隨我殺進城去,包圍郡府,奪回上將軍。”辛勝怒不可遏,縱聲狂呼,“擋我者,殺!”

  幾十位將率官長立即集結短兵,氣勢洶洶地殺進了晉陽城,包圍了郡府,勒令駟車庶長嬴豹立即放人,否則他們殺進郡府,武力救人。

  嬴豹勃然大怒,一幫愚蠢無知的豎子,竟敢威脅老夫,找死啊?“誰敢踏進府門一步,殺無赦。”

  雙方短兵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南部軍將率縱兵包圍郡府的消息第一時間送到了王翦幕府。

  還是那間茅屋,還是香爐氤氳,還是那樣的寧靜,但王翦的心卻亂了,他疲憊地斜靠在枕席上,感覺心力交瘁,陣陣寒意不斷地襲入身體,讓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坐在他對面的麃公神色漠然,兩隻眼睛茫然地望著裊裊爐煙,思緒似乎早已隨著暗香遠離了這喧囂的塵世。

  公孫豹神情冷凜,汗水濕透了衣衫,手上的大蒲扇“嘩嘩”地搖著,一雙眼睛裡更是射出森冷殺氣。

  “鳥!”公孫豹猛地把手中的蒲扇用力砸到地上,“我早對你們說過,嬴豹那個老匹夫不是個好東西,但你們偏偏不相信。當日他到烏氏,我就看出他居心叵測,所以極力阻止,堅決不同意讓寶鼎重返咸陽,為此我不惜與白氏、司馬氏翻了臉,但你們呢?你們卻站在那兩個老匹夫一邊,幫著他們欺騙白家那個姑娘,硬是把寶鼎逼出了烏氏。如今怎麼樣?給我說對了吧?武安君的教訓還不夠?死了那麼多人,你們竟然還沒有清醒過來,還以為咸陽那幫鳥人心地仁慈,還以為他們會信任老秦人,重用老秦人。我呸!你們睜開眼睛,看仔細了,看清楚了,看看自從武安君死後,自從王龁(he)、王陵被趕出軍隊後,我們還有多少人在軍中得到咸陽的信任和重用?蒙驁那個老匹夫死了,咸陽不用我們,竟然用他兒子蒙武,這簡直是……簡直是豈有此理?難道我們老秦人死光了?死絕了?蒙武扶不起來,呂不韋又給趕出了咸陽,這個時候咸陽有沒有想到我們老秦人?有沒有想到你王翦,想到你麃公?沒有,咸陽任由楚系橫掃軍中,桓齮、楊端和都成了統率,你們只配在北疆看門守院,只能站在長城上與大河沙漠為伴,只能打打土狼射射大鳥,這就是我們老秦人的地位,這就是咸陽給我們老秦人的恩賜。現在我們算什麼?我們浴血沙場又是為了誰?大秦將士都是什麼?難道連大漠上的土狼都不如?我們是咸陽豢養的鷹犬嗎?直娘賊,咸陽如此傷害我們老秦人,遲早有一天……”

  “夠了……”麃公猛然叫了一嗓子,“你哪來這麼大火氣?你在烏氏隱姓埋名十五年,北疆的風沙為什麼就沒有磨滅你的暴戾?現在埋怨有什麼用?事情已經發生了,咸陽卑鄙無恥,先打我們,再利用我們打桓齮,這辦法失敗了,馬上又換一招,重拳打桓齮,又要利用楚系將率來打我們,反正咸陽就是要激化晉陽軍方的矛盾,讓南北兩軍打起來,然後好一網打盡,把我們統統趕出軍隊。”麃公仰天長嘆,“當務之急,是想出對策,否則就算你拎著長劍衝進咸陽宮又有什麼用?你能殺幾個人?咸陽一道詔書就能殺死成千上萬的人,孰輕孰重你分不清?”

  “鳥!老夫沒辦法,什麼辦法也沒有。”公孫豹怒聲叫道,“老夫算什麼?咸陽以為給老夫恢復爵位,老夫就感激他?我呸!不給武安君一個交待,不還武安君一個清白,老夫絕不回軍隊。”

  “你不回就不回,你當著三位上卿的面把詔書撕掉幹什麼?”麃公氣得面紅耳赤,“撕了就撕了,你竟然還要打嬴豹,如果不是左更(王賁)一把抱住你,估計嬴豹現在入土為安了。”

  “他死了好。如果他死了,他還有機會陷害桓齮?”

  “嬴豹不會做這事。”麃公搖手道,“這是馮劫和蒙恬干的,一個暗中指使人拿出證據,一個則拿著證據逼迫李斯和熊布把桓齮請進了郡府,然後放出消息,推波助瀾,接著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沒有嬴豹給他們出主意,給他們撐腰,這兩個豎子敢招惹我們?”公孫豹厲聲質問道,“這個證據是北軍拿出來的,桓齮的部下會因此誤會我們,認為是我們在陷害桓齮。他們現在氣瘋了,哪裡還會想到這裡有陰謀,是咸陽蓄意嫁禍?誤會解釋不清,事情能解決?怎麼解決?你去解釋嗎?他們會聽你解釋?再說,現在還有解釋的意義嗎?桓齮的罪名一旦坐實,受到牽連的成千上萬,那時候我們就成了眾矢之的,楚系會瘋狂報復,雙方必定兩敗俱傷,玉石俱焚在所難免。”

  麃公張張嘴,啞口無言。的確,從咸陽來的這三個上卿,一個是來放火的,兩個是來滅火的,但放火的太厲害,肆無忌憚,把晉陽點燃了,點爆了,現在如果不想出辦法,晉陽就要被一把火燒光了,桓齮和他的部下首當其衝,而老秦武人緊隨其後,統統葬身火海。咸陽好厲害,咸陽宮的大王更是氣勢凜例,以排山倒海之勢呼嘯而來,無人可擋啦。

  “我說不能放寶鼎出來,你們不相信,非要逼著他出來,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陪著楚系一起掉進了大王的陷阱。”公孫豹無法遏制怒火,越說越是氣大,“寶鼎四處衝殺,你們也竭盡全力,可結果如何?賠光了老本,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當時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們阻止不了。”麃公無奈嘆息,“你當時不也退讓了嗎?如果你再堅持一下,中途截下寶鼎,把他帶到大漠去躲一陣子,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

  “你還怨我?”公孫豹氣得怒目圓睜,抓起地上的蒲扇就砸了過去,“老夫說話你們聽嗎?在你們的眼裡老夫說話如同放屁,你們何曾聽過?”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王翦坐直身軀,衝著麃公搖搖手,示意他少說一句,不要再激怒公孫豹了。

  “公子還沒到?”王翦抬頭望向坐在一側的王賁和羌瘣(hui),皺眉問道。

  “我去看看。”王賁站了起來,匆匆出門而出。

  羌瘣則拾起蒲扇,蹲踞於公孫豹之後,給師傅打扇。公孫豹一把搶過蒲扇,狠狠瞪了一眼羌瘣,“給老夫滾一邊去。老夫庶民一個,不敢勞中更打扇。”

  羌瘣苦笑不迭。王翦和麃公無奈搖頭。這幾天兩人預感到要出事,特意把公孫豹關在了幕府,不讓他出門。幸好把他關住了,否則現在他肯定跑到郡府,第一個衝進去暴打駟車庶長嬴豹。嬴豹這次是帶著鎮秦王劍來的,有先斬後奏之權,一旦把他激怒,下令衛士動手殺人,那晉陽必將陷入血海,事態將完全失控,而咸陽將如願以償,大獲全勝。

  時間不長,王賁、王離父子就陪著寶鼎走了進來。

  “老爹,原來你躲在這裡。”寶鼎看到公孫豹,驚喜地喊了一聲,馬上跑到公孫豹身邊,搶過他手上的蒲扇,非常慇勤地給他扇了起來,“老爹,你在上將軍府做客,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我還以為你去了井陘要塞呢。”

  麃公的軍隊如今還駐紮在井陘,公孫豹既然代替麃公統率軍隊,當然要到井陘去轉一圈,所以寶鼎也沒有在意,更沒有去找人詢問。其實他也找不到人,這幾天晉陽氣氛不對,一群官長深居隱出,一個看不到。

  “做客?”公孫豹嗤之以鼻,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王翦和麃公怒氣衝天地說道,“嘿嘿,這也叫做客?鳥!”

  寶鼎在路上已經聽王賁解釋過了,自然心知肚明,看到公孫豹火氣上來了,故意揶揄道,“老爹,你在上將軍府做客,好吃好喝,竟然也不帶著我,太不仗義了。”

  “仗義?”公孫豹聽到這兩個字火氣更大,“我呸!這年頭還有仗義?有仗義的人早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一幫卑鄙無恥的小人。”

  麃公冷哼,剛想罵回去,王翦搖手了,示意稍安勿躁。

  “公子聽說了?”王翦問道。

  寶鼎點點頭。

  “公子對此事有何看法?”

  寶鼎搖搖頭。

  “聽說前幾日公子曾委託琴氏大匠向咸陽送了一個消息。”王翦不動聲色地問道,“公子可否告之一二?”

  寶鼎看了一眼公孫豹。公孫豹不屑地“哼”了一聲,“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快說。你小子自從出了烏氏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做事鬼鬼祟祟的,從來不和我們商量。你要知道,我們是一家人,不管你幹什麼,不管你幹好事還是干壞事,不管你在外面闖了多大的禍,我們都會護著你,絕不會讓你受到委屈,更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寶鼎聽到這句話,頓時想到了宜安大戰,當時公孫豹和麃公毫不猶豫,跟在自己後面就衝向了戰場。什麼叫一家人?這就是一家人,生死與共。

  寶鼎心神顫抖,眼圈驀然就紅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當真什麼都沒有嗎?不,錯了,自己想錯了,自己太偏執了,是自己有意封閉了內心,遮蔽了雙眼,故意視而不見,故意拒絕了。事實上,自己從出生到現在,無數的人在關注自己,在保護自己。自己有個家庭,有個很大的家庭,有很多很多的親人,他們對自己寄予了厚望,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自己身上,自己不應該拒絕這份親情,不應該放棄責任,更不應該逃避。如果沒有這些親人,沒有他們的保護,沒有他們的幫助,自己還有未來嗎?自己還能實現今生的抱負和理想嗎?

  寶鼎的心經歷了封閉,經歷了打擊,經歷了頹廢,現在他終於放開了,徹底放開了。既然來到這個世界,既然重新活了一次,那就痛痛快快地活一次,讓自己的親人快樂,讓這個世界少一些痛苦和淚水,多一些快樂和笑聲。或許自己的抱負和理想永遠不能實現,或許自己根本改變不了歷史,或許自己最終還是隨同咸陽的大火灰飛煙滅,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把握現在,好好活著,讓自己快樂,讓親人快樂,讓更多的人快樂。

  “今日咸陽要重演武安君一案。”王賁看到寶鼎沉默不語,有些急了,迫不及待地說道,“當年武安君一案,受到重創的就是我們老秦人,楚系不過受到牽連而已;今日顛倒過來了,楚系將受到重創,我們老秦人要受到牽連。但自武安君一案後,老秦人屢遭打擊,我們已經無法再禁受一次重創了。”

  寶鼎遲疑了一下,鄭重說道:“或許是因為武安君一案給予老秦人的打擊太大了,以致於我們直到現在還被武安君一案的陰霾籠罩著,看不到今日形勢與二十多年前迥然不同。”

  “今日咸陽由楚系外戚掌控大權,大王處處受制,為此他處心積慮打擊楚系,其實不過是無奈之下做出來的一種掙扎。”寶鼎說道,“大王之上有華陽太后,朝政又被相國昌平君熊啟所把持,這場風暴雖然來勢兇猛,但楚系依舊有足夠的實力將其輕鬆化解。”

  “武安君一案是個血的教訓,楚系絕不會重蹈覆轍。當年武安君如果不是堅持要推倒關東外系,也不至於最後與昭襄王反目成仇,引發了血腥風暴。那場血腥風暴沒有贏家,最後大家都深受其害,都輸了。如今楚系絕不會與大王翻臉,絕不會再走武安君的路,更不會做出與我們老秦人同歸於盡的瘋狂舉動。他們會利用晉陽的這場風暴,化解大王的凌厲攻擊,以最小代價贏取最大利益。”

  眾人齊齊望著寶鼎,眼裡都露出了吃驚之色。雖然寶鼎屢屢帶給他們驚喜,但眼前這番話從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他們非常吃驚。公子是天才,但這個天才也太厲害了,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敬畏。天才爆發一次,正常;爆發兩次,驚嘆;爆發三次,無語;爆發四次,那就讓人恐懼,因為他比你厲害,他吃定你了,任你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擊敗他,那你必然害怕。

  以王翦、麃公、公孫豹的見識,當然知道楚系外戚可以抵擋住大王的攻擊,但問題是,有幾個人像王翦他們一樣瞭解咸陽中樞的秘密?既然大多數人不知道,那他們必然害怕恐懼,必然要拚死掙扎,必然會讓風暴變得越來越大,以致於最終失控,即使以楚系之力也無法力挽狂瀾。

  當年武安君的實力大不大?老秦人的實力大不大?昭襄王的權威大不大?結果如何?結果風暴失控,雙方誰都沒有力量力挽狂瀾,最終被風暴吞噬,玉石俱焚。

  如今的形勢和當年一模一樣,同樣是關東外系蓄意挑起了風暴,他們還在推波助瀾,而大王卻給他們以堅決支持,任由風暴越來越大,試圖就像當年一樣,利用失控風暴的力量將對手全部吞噬,即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這才是老秦人害怕的地方,他們親身經歷過了一次,當然深知其中的厲害。大王一旦瘋狂,整個世界必將隨之瘋狂。

  “不要說廢話了。”公孫豹一把搶下寶鼎手中的蒲扇,衝著他厲聲喝道,“我要解決之策,我要知道你想幹什麼,正在幹什麼。”

  寶鼎微微皺眉,凝神思索。

  這事必須要講出來了,若想阻止風暴擴大、失控,必須讓楚系將率和老秦武人聯合起來。因為這次就和當年武安君一案一樣,風暴的中心是軍方,受到打擊的是軍方將率,利益直接損害者是楚系將率和老秦武人,他們必須聯合起來,才有可能力挽狂瀾,最大程度地規避風險,減少損失。

  歷史上沒有記載這次風暴,沒有現成的解決辦法,但從歷史發展來推測的話,這場風暴並沒有因為桓齮的出走而停止,軍方將率還是受到了大範圍的牽連。

  桓齮出走後的第二年,秦軍再次翻越太行山攻打趙國,結果又敗了,在番吾被李牧擊敗。奇怪的是,無論是《秦始皇本紀》還是其它史料,都沒有記載秦軍這次出征的統率是誰,投入了多少兵力,戰敗後損失又有多大,戰敗後大軍統率的命運又怎樣,都沒有記載,唯獨知道的就是這次攻擊策略還是南北對攻,最終南北兩路都被李牧所擊敗。

  再往後看,四年後,秦國再一次攻打趙國,這次還是南北對攻,南線統率是楊端和,北線統率是王翦和羌瘣。這一仗曠日持久,秦國最終用反間計殺死了李牧,然後摧枯拉朽,摧毀了趙國。

  從現在到秦國滅趙,中間有五年時間,在這五年時間裡,咸陽政局如何變化不得而知,但從兩次攻趙大戰的結果可以推測出來,秦王政試圖利用關東外系將率控制軍隊的計謀失敗了,因為最後滅趙一戰的軍方統率是王翦、羌瘣和楊端和,是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根本沒有看到關東外系將率領軍人物蒙武的影子。

  那麼,上將軍蒙武在哪?他為什麼沒有參加攻趙的最後一戰?

  那麼,番吾一戰又是誰打的?如果是王翦和楊端和打的,為什麼歷史要蓄意隱藏他們的名字?有必要嗎?顯然,番吾一戰肯定不是他們打的,而是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蒙武。

  由此可以做出這樣的推測,這場大風暴秦王政贏了,他把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趕出了軍隊,讓關東外系將率控制了軍隊,然後雄心勃勃攻打趙國,試圖一戰建功,結果事與願違,失敗了,不得已的情況下,再次起用老秦武人和楚系將率。隨之發生變化的還有咸陽政局,秦王政既然在戰場上輸了,那麼他在咸陽宮裡肯定要做出讓步,這是必然的事。

  寶鼎做出了推測,那麼他的選擇就很簡單了。他沒有實力改變歷史,他只能順應歷史,不過他可以利用既定的歷史軌跡,給自己撈取最大的利益。

  對於寶鼎來說,當務之急是什麼?返回咸陽,他只有返回咸陽,才能打開一片新天地。

  要在咸陽打開一片新天地,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自己的勢力,最好的辦法就是陞官加爵,而巴蜀人已經給他指出了一條道路,那就是一步登天,做君侯。

  若要實現這個目標,就要廣泛結交朋友,就要獲得各方勢力的支持,而不是到處豎敵。敵人越多,他在咸陽就越難混,至於一步登天做君侯,更是想都不要想。

  寶鼎最大的敵人是誰?楚系外戚。如何贏得楚系外戚的諒解?把這場風暴阻止住,減少楚系外戚在軍方的損失,讓楚系外戚還能部分控制軍隊。

  楚系外戚達到目的,還能繼續控制部分軍隊,那秦王政的目標又如何實現?如果秦王政的計謀失敗了,必然歸咎於寶鼎,那寶鼎還有希望做君侯?秦王政不殺他就算不錯了。

  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老秦武人出面承擔宜安大戰失敗的罪責。老秦武人以退為進,暫時沉寂下來,由關東外系將率控制部分軍隊,這樣就能讓秦王政部分實現自己的目標。

  秦王政滿意了,楚系外戚也滿意了,阻止寶鼎一步登天的兩個最大阻力都消除了,寶鼎就有機會做君侯了。

  老秦武人是替罪羊,損失最大。秦王政知道,楚系外戚也知道,而老秦武人是大秦軍方的根基,可以打擊它,但千萬不能打死了,否則就是自毀長城,所以這時候老秦武人就可以提出條件了。

  兩個條件,第一解禁白氏和司馬氏。軍隊都給關東外系和楚系控制了,這時候解禁白氏和司馬氏已經無法對他們構成威脅,這個順水人情當然可以做。

  其次,公子寶鼎為君侯。公子寶鼎的背後就是老秦武人,這時候給老秦武人一個君侯,安慰一下老秦武人,這是必須要做的事,不做都不行,否則打仗的時候誰還願意賣命?要知道大秦軍隊的中低層軍官都是老秦人,浴血廝殺還要靠他們,沒有他們拚死拚活,統率們即使有驚天之策也無法實現啦。

  接下來呢?接下來秦王政雄心勃勃再次攻打趙國,打輸了,於是形勢又變了,這次不是秦王政藉著大軍戰敗的機會打擊楚系和老秦人了,而是顛倒過來了。秦王政迫不得已,只有讓步。不讓步怎麼辦?事實證明他的人不行啦,楚系將率也不行啦,於是老秦武人就可以趾高氣揚地全面崛起,完全控制軍隊了。

  到了那個時候,咸陽有公子寶鼎這個君侯高居中樞,軍方又是清一色的老秦武人,老秦人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然後打幾個勝仗,鞏固和加強一下實力,接著就可以為武安君翻案了。

  寶鼎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講述自己阻止風暴擴大的全部思路。

  “楚系迫不得已,肯定要壯士斷腕,自斷一臂,放棄桓齮,讓桓齮承擔所有的罪責。”寶鼎說道,“但楚系顯然低估了大王,大王絕不會輕易放手,他肯定要把風暴無限制擴大,最後利用風暴的力量,將楚系將率和老秦武人一起吞噬,以此來狠狠打擊楚系外戚,削弱楚系外戚的實力。”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若將計就計。先阻止桓齮出走,然後與桓齮聯手,以軍方強大力量配合大王,逼迫楚系外戚做出讓步。”

  “楚系外戚會讓步?”公孫豹根本不相信。

  “如果把相國改為左右丞相,讓巴蜀隗氏的隗狀做左丞相,那楚系會不會答應?”寶鼎笑道,“巴蜀隗氏屬於楚系,昌平君做右丞相,隗狀做左丞相,相權還是牢牢控制在楚繫手上,楚系有什麼理由不答應?”

  “巴蜀隗氏?”王翦眉頭深皺,吃驚地問道,“巴蜀人知道公子之策?”

  寶鼎點點頭,把當日自己與隗藏商議的計策詳細告之。眾人無不震驚。寶鼎此策,可謂險之又險,風險太大了。朝堂上只有利益,一旦大王或者巴蜀人變卦了,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和桓齮可以聯手。楚系外戚在這個關鍵時刻拋棄桓齮,必將引起楚系將率的憤怒,他們為了自救,肯定願意和我們聯手。”麃公說道,“但是,我們聯手之後,又如何配合大王?又如何向楚系施壓?”

  “由軍方來控制私鹽大案的審理。”寶鼎從容說道,“這場風暴的核心就是私鹽大案,只要我們抓住了私鹽大案,我們就牢牢控制了風暴,控制了整個局面。大王的攻勢為什麼如狂風暴雨一般凌厲?很簡單,現在他控制著私鹽大案,如果他蓄意推動風暴發展,讓風暴無限制擴大,那麼風暴就會把我們全部捲進去,屍骨無存。”

  眾人連連點頭,贊同寶鼎的說法。

  寶鼎繼續延伸自己的思路,把未來幾年的歷史悄悄隱藏在自己的思路里,一點一點地講述了出來。

  “你要讓老秦人離開軍隊?”羌瘣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我要為君侯。”寶鼎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必須為君侯,如果我不能乘此良機崛起於咸陽的話,未來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們將非常艱難,不要說給武安君翻案了,就是給白氏和司馬氏解禁的機會都沒有。”

  屋內一片死寂,眾人神色沉重,心若重鉛。險招,真正的險招啊,退出去容易,再想崛起就難上加難了,僅靠公子寶鼎這一個小小君侯的力量,根本沒辦法撼動咸陽政局。

  “你們必須清楚一件事,大秦軍隊的基礎是我們老秦人。”寶鼎當然不會說出番吾大戰的事,那事說出來沒人信,太荒謬了,“無論是楚系,還是關東人,都無法真正控制軍隊。你們回頭看看歷史,再展望一下未來,你們相信自己會失去對軍隊的控制嗎?大秦的未來是吞併六國統一天下,這仗還有得打,這軍隊會越來越多,你們馬上就會復出。”

  寶鼎差點就要說出“一年”這個時間期限,但還是強自忍住了。老秦武人是大秦軍隊的絕對主宰,坐在這間屋子裡的人都是未來帝國軍隊的柱石,如果他們連這點魄力都沒有,那他們也就不會建下赫赫功績,名留史冊了。

  “以退為進,好策略。”王翦說話了,此刻他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去,笑呵呵地衝著麃公和公孫豹說道,“難得有時間輕閒下來,好事啊。我一直想去看看武安君,不若我們同行?”

  “早就想去看看他了。”麃公撫鬚大笑,“同行同行。”

  “順便到郿城和夏陽去一趟。”公孫豹冷笑道,“老夫要去教訓一下那兩個老匹夫。”

  王翦和麃公放聲大笑。公孫豹忍俊不禁,跟著呵呵而笑,順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腦袋,“你可以飛了,像雄鷹一樣展翅翱翔吧。”

  嬴豹的態度非常強硬,堅決不放人。這人能放嗎?放了之後朝廷的顏面何在?大秦律法的尊嚴何在?

  南部軍的將率們終於忍不住了,辛勝大手一揮,“給我殺進去。”

  蒼頭短兵就等這一刻了,戰鼓一響,號角一吹,他們抬著撞城槌就衝了上去。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裡,連續撞擊府門。

  “轟”一聲巨響,府門轟然傾覆。

  嬴豹毫不猶豫,斷然下令射擊。一時間箭矢如蝗,厲嘯聲驚心動魄。

  短兵夷然不懼,長盾列陣,步步進逼。

  就在這個時候,公孫豹來了。

  王翦要控制形勢。既然寶鼎展露出了他驚人的天賦,拿出了匪夷所思的對策,成功說服了他們,那接下來他們就要牢牢控制晉陽的形勢,讓形勢按照他們預定的軌跡發展,絕不允許出現偏差。

  公孫豹眾目睽睽之下,抬手就給了辛勝一個大巴掌,“你想死老夫不攔著,但你的部下是無辜的,你的蒼頭短兵是無辜的,你沒有理由讓他們替你陪葬。”

  辛勝冤屈啊,怒睜雙目,淚水當時就滾了出來,“咸陽殺死了武安君,今天又要殺死桓齮上將軍,為什麼?我們有什麼罪?我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又是為了誰?”

  公孫豹大吼一聲,又是一個大巴掌,“給老夫滾回去。”

  “豹率,我們要上將軍,我們要救回上將軍。”將率們圍了過來,怒聲咆哮。

  “都給老夫滾回去。”公孫豹舉起馬鞭,一陣猛抽,“都給我滾。”

  將率們任由公孫豹抽打,堅決不退。

  “豹率,今天我們拼著一死也要救出上將軍。”任囂一把拽下兜鍪,厲聲喝道,“要麼你殺了我,要麼讓我殺進去。”

  “老夫既然來了,你們還怕什麼?還擔心什麼?”公孫豹冷笑,“老夫縱橫一生,難道還救不出一個人?”接著他手指辛勝,大聲說道,“給老夫滾,帶著他們滾,馬上滾回去。黃昏之前,我把上將軍給你們送回去。快滾!”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0
第103章 絕地反擊

  黃昏時分,公孫豹如約把桓齮上將軍送回了行轅,同行的還有廷尉卿李斯。

  李斯向南部軍的將率們解釋了一下,請上將軍到郡府不過是例行詢問,畢竟輜重將軍魏縛是上將軍的屬下,如今魏縛違律,有些事情當然要詢問一下上將軍。接著他話鋒一轉,嚴厲責斥將率們聽信謠言,擅自衝撞郡府,嚴重違律,平白無故招來了大麻煩。此次你們肯定要受到咸陽的責罰,而且還要連累上將軍。

  他鄭重告誡將率們,不要再衝動了,值此非常時期,老老實實待在軍營裡,假如上將軍真的出事了,你們這樣做不但救不了上將軍,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李斯的警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第二天南部軍的幾個將率就在軍市裡與北軍的一幫將領發生了衝突,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桓齮置若罔聞,王翦視而不見。雙方將率膽子更大了,故意縱容手下滋事,鬥毆事件層出不窮,矛盾越來越激烈,有關桓齮涉嫌私鹽大案的傳言更是在晉陽傳得沸沸揚揚。

  就在這個時候,駟車庶長嬴豹再次派人把桓齮請到了郡府。

  南部軍的將率們義憤填膺,幾千人跟在桓齮後面衝進了晉陽城,再度包圍了郡府,但這次桓齮的問題嚴重了,因為有人出面指證桓齮是私鹽大案的主謀。這個消息猶如一顆巨石砸進了洶湧澎湃的大湖裡,濺起了衝天大浪。

  桓齮出不來了。辛勝和任囂等人毫不猶豫,指揮短兵再一次衝進了郡府,把桓齮強行搶了出來。

  駟車庶長嬴豹拿出了鎮秦王劍,命令王翦調動軍隊,包圍行轅,緝拿桓齮和一幫無法無天的南部軍將率。

  王翦無奈,下令調軍包圍行轅。

  這下矛盾徹底激發了。南部軍將率們失去了理智,辛勝和任囂等人斷然命令盡起大軍,反包圍了王翦的北軍。

  就在晉陽形勢即將失控的時候,咸陽的詔書到了。

  咸陽解除了桓齮的軍職,授權駟車庶長嬴豹即刻將其囚禁,並會同廷尉卿李斯、太原郡守馮劫徹查晉陽私鹽大案。

  駟車庶長嬴豹又拿出了鎮秦王劍,命令王翦馬上控制行轅,緝拿桓齮。

  王翦勃然大怒,當著兩軍將率的面,把自己的上將軍印綬狠狠砸在了嬴豹的臉上,“你告訴我,桓齮上將軍到底犯了什麼法?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販賣了私鹽?如果有證據,你拿出來,當著十萬將士的面公開宣讀。不要說我絕對遵從咸陽的命令,就是南部軍將率也絕不會阻擋你緝拿桓齮,因為他是罪犯,他違法了大秦律,他罪該萬死,但是,如果你沒有證據,或者證據不足,你就沒有權力緝拿他,咸陽也沒有。大秦律是我們大秦人的律法,即使王子犯法也要與庶民同罪,大秦人要遵從律法,大王也要遵從律法,你駟車庶長更要遵從律法。”

  王翦突然發飆,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是真的?這是上將軍王翦在咆哮?他為什麼力挺桓齮?

  “大秦軍隊是捍衛王國的長城,大秦勇士是捍衛王國的英雄。我們為大秦而戰,為大秦而死,我們堂堂正正,我們光明磊落,沒有人可以欺凌我們,沒有人可以侮辱我們。誰敢欺凌我們,誰敢侮辱我們,他就是我大秦國的敵人,就是我大秦軍隊的敵人。”

  王翦這番義正嚴詞的狂吼當即傳遍了軍中,將率們熱血沸騰,振臂歡呼。南部軍許多將率感動地熱淚盈眶。誰能想到,王翦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站在了他們一邊,老秦武人竟然為了他們而向咸陽宣戰。這一刻所有的恩怨都化作了煙雲,這一刻在他們的心中,只有大秦軍隊,只有大秦勇士,只有大秦不屈的英魂。

  北軍當即撤回軍營,拒絕執行嬴豹的命令。

  王翦和北軍將士突然改變立場,雖然沒有像南部軍將率那樣以死捍衛桓齮,但他們旗幟鮮明地告訴咸陽,他們不是咸陽權力鬥爭的工具,大秦將士不是任由咸陽宰割的鷹犬,他們是大秦的戰士,是大秦的英雄,他們誓死捍衛自己的尊嚴。

  晉陽軍方突然空前的團結,使得事態的發展遠遠超過了咸陽的預期。晉陽的驚雷的確炸響了,但沒有把軍方炸成兩半,而是把他們炸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這場咆哮的大風暴突然就從晉陽轉向了咸陽,咸陽因此措手不及,束手無策。

  然而,普通人對此事的理解與上位者的對此事的理解卻截然相反。

  桓齮本來還存著一絲僥倖,但王翦和北軍態度的突然改變,把他徹底逼上了絕路。

  如果北軍和南部軍為此而僵持,為此而大打出手,把事態無限制地擴大,那咸陽為了穩定軍方,必定做出妥協,在各打五十大板的情況下,南部軍將率不至於受到嚴懲,不至於因為他的原因而受到大範圍的牽連。

  現在,王翦和北軍的態度變了,堅定地支持南部軍,那南部軍的將士們還怕什麼?他們的膽子更大,他們甚至會公開與咸陽針鋒相對,這導致事態向著不利於楚系的方向急速發展。

  王翦這一手又狠又毒,偏偏又做得義正嚴詞,完全掩飾了他隱藏在背後的險惡用心,他只用幾句話就把南部軍的將率們送上了絕路,可笑的是,南部軍的將士們還對他感激涕零,視他為正義的楷模。

  這天晚上,宗正卿熊布悄悄趕到了行轅,遞給了桓齮一封信。桓齮平靜地看完了,然後放在燭火上燒成了灰燼。

  他已經預料到咸陽要放棄自己,王翦一聲吼決定了他的命運,他只剩下這條路了,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有出走,藏匿於荒山野澤,孤苦伶仃地渡完餘生。

  他想哭,但哭不出來,他想笑,但笑不出來,他為大秦國浴血奮戰了一輩子,他為楚系耗盡了一生的心血,最後竟得到這麼一個結局。

  他願意死,即使不能像蒙驁一樣戰死沙場搏得一世英名,也要像武安君一樣死得轟轟烈烈,讓世人為他而嘆、為他而哭。然而,老天爺太殘忍了,不要他死,因為死可以讓他獲得榮耀,即使帶著罪責而死也一樣有榮耀,因為他是含冤而死;也不要他活,即使像個囚徒一樣地活著也不行,因為這和死沒有太大區別;老天爺給了他一條路,像條狗一樣活著,遭人唾棄,遭人辱罵,甚至還要在史上留下一筆屈辱的紀錄,某年某月,桓齮畏罪潛逃。

  我奮鬥了一生,最終就得到了這麼個屈辱的結果,既不能留芳青史,也不能遺臭萬年,而是一個懦夫,一個膽小鬼,一個遭到世人恥笑的小人。

  “咸陽承諾,保你家人宗族平安,保你部屬掾吏平安。”熊啟的聲音十分冷淡,冷淡得讓人遍體生寒,讓人萬念俱灰。

  桓齮面無表情,平靜若水,靜靜地坐著,仿若一具沒有生命和靈魂的雕塑。他的心死了,他生命和靈魂也已經離體而去,剩下的僅僅是一副軀殼,苟延殘喘的軀殼,這副軀殼必須活著,因為它還有用,它能帶給很多人巨大的利益。

  桓齮離開了,單人獨騎,布衣竹笠,留給晉陽一個淒楚而蹣跚的背影。

  王翦在等他,在離石要塞等了他四天。

  “去看武安君?”王翦問道。

  王翦料定桓齮要去西北拜祭武安君。他曾是武安君的愛將,他曾為武安君鳴冤叫屈,他曾受到連累離開了軍隊,他心中有個最大的心願就是還武安君一個清白,然而,世事無常,他步武安君之後塵,與武安君走上了同一條路,不過,武安君死得轟轟烈烈,而他卻只能像條狗一樣的苟延殘喘。

  大秦國待武安君何其之薄,大秦國待桓齮又何其的殘忍。

  桓齮肯定要向武安君告別,然後找一個荒野之地,了卻殘生。王翦既然知道了,就絕不會讓他走,就絕不能讓他像條狗一樣的活著,因為這是大秦國的恥辱,這是大秦軍隊的恥辱,這是大秦人的恥辱。

  桓齮笑了,“謝謝你來送我。”

  王翦心裡一酸,淚水頓時滾了出來,“你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懦夫,一個無情無義的惡人,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王翦厲聲質問,“你的勇氣在哪?你的豪氣在哪?當年你跪在武安君的墓前,你發誓,要為武安君討一個公道,還他一個清白,你做到了嗎?你現在有何面目去見武安君?武安君願意見你嗎?他會拿一把劍,砍下你的腦袋,因為他沒有你這樣懦弱無能的部下,沒有你這樣膽小怕死的袍澤,沒有你這樣背信棄義的兄弟……”

  王翦老淚縱橫,聲嘶力竭,“你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是光明磊落的人,你仰俯無愧,你清清白白,你為什麼要做狗,為什麼?”

  桓齮木然,仰頭向天,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你以為你走了,你的家人宗族就能活下去?你的部下掾吏就能平安無事?這話是誰告訴你的?是不是逼你走的人?既然他能逼你走,他什麼事幹不出來?你竟然幼稚到相信他的諾言?你活了這麼久,是人是鬼你還分不清?”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更不要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王翦怒聲叫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你這輩子是怎麼過來的,你是靠自己,是靠自己的一雙手才獲得了今天的一切。你抬頭看看天上的武安君,問問武安君,當年他是怎麼做的?武安君至死不屈,他寧願粉身碎骨,寧願血流成河,也不願低下高貴的頭顱,所以他死得轟轟烈烈,所以大秦國才不會忘記他,所以大秦人才不會忘記他,所以咸陽至今還活在他的噩夢之中。”

  “君王至高無上,君王要我們做一條聽話的狗,否則他就殺了我們,否則他的狗就拚命的叫囂,不遺餘力地誣衊武安君,玷污武安君,為什麼?因為他們害怕,因為我們才是這個王國的主宰,因為我們的尊嚴不容侵犯,因為我們不願意做一條狗,我們要做人,要做堂堂正正的人,要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桓齮驀然痛哭失聲,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哭。

  “我不是來送你,我是來阻止你,阻止你去玷污武安君的英靈。”王翦憤怒地舞動著手臂,“你要做一條狗,那你就去做吧,但你不要侮辱武安君,不要侮辱我們大秦人的尊嚴。”

  桓齮跪倒在地,掩面號哭。

  三天後,桓齮回來了。

  晉陽上下都以為他逃了,以為他畏罪潛逃了。

  南部軍將士為此怒不可遏,他們為了保護桓齮,不惜與咸陽“宣戰”,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結果桓齮卻拋棄了他們,獨自逃跑了。他們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被桓齮欺騙了,被一個無恥的膽小鬼欺騙了。

  就在這個時候,桓齮回來了,與王翦一起回到了晉陽城。

  晉陽震驚了。南部軍將士則發出了震天歡呼。桓齮沒有逃跑,桓齮沒有欺騙他們,他們的上將軍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一起戰鬥,一起流血,同生共死。

  當天晚上,王翦擂鼓升帳。桓齮被解職,北方軍統帥由王翦臨時代領,這是他第一次升帳議事。

  麃公和公孫豹到了,公子寶鼎到了,羌瘣(hui)、王賁、辛勝、任囂……南北兩軍的數十位將率同聚帳下。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將率們在中軍大帳內整整商討了一夜。

  第二天,王賁、辛勝帶著五千人馬突然包圍了晉陽郡府,搶走了晉陽私鹽大案的所有文卷。

  與此同時,羌瘣(hui)、屠睢各帶人馬,衝進了晉陽大牢,把魏縛、公子厲和數十位大案疑犯全部搶走了。

  同日,上將軍王翦以安全為由,下令把駟車庶長嬴豹、廷尉卿李斯、宗正卿熊布和太原郡守馮劫全部“請”到了行轅,,嚴禁他們離開軍帳。

  第三天,王翦和數十位將率聯名上奏,質疑駟車庶長嬴豹、廷尉卿李斯和太原郡守馮劫審案不公,竟然利用晉陽私鹽大案打擊軍方將率,最有利的證據就是當日指證桓齮為晉陽私鹽大案主謀的那位北軍軍吏已經承認,他是受到了咸陽某位權貴的脅迫,蓄意誣陷桓齮。

  咸陽震驚。

  誰能想到軍方將率竟然聯合起來了,公開跳出來向咸陽“宣戰”。這可是真正的“宣戰”,不是象徵意義地吼幾句狠話,發一頓脾氣,而是動刀動槍了。

  王翦一個大巴掌狠狠打在了咸陽的臉上。秦王政被打得暈頭轉向,華陽太后和相國熊啟更是被這一個巴掌打得鼻青臉腫。

  咸陽極度被動,遲遲拿不出對策。

  軍隊被激怒了,王翦和數十位將率毅然把自己的人頭放在了案几上,和咸陽撕破了臉。你不讓老子活,你要砍我的頭,老子還忍什麼?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王翦是北方軍統帥,他跳出來與咸陽決鬥,事態隨即徹底失控,主動權即刻被軍隊所控制。

  這場風暴被無限制擴大了,只是風暴席捲的方向不是晉陽,而是咸陽。

  秦王政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他的目的就是要打擊楚系外戚,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他還鬧騰什麼?看熱鬧吧。在他的蓄意操控下,楚系外戚分裂了。桓齮被逼到了絕路,他和他的部下們不得不反擊,倒戈一擊,打得楚系外戚狼狽不堪。

  秦王政嘴都笑歪了,暗底里對公子寶鼎讚不絕口。此子天縱奇才,大秦鼎柱啊。

  王翦的威望空前高漲。南部軍將率對其尊崇到了極致。誰敢在這時候拯救桓齮,拯救南部軍將率?唯有王翦。所有南部軍將率與老秦武人盡釋前嫌,雙方齊心協力,一致對外。王翦的地位空前穩固,楚系外戚根本不敢動他,這時候動他純粹就是自取滅亡啦。

  夕陽如血。

  王翦、桓齮、公孫豹和麃公漫步在晉水河邊。

  桓齮站在夕陽下,望著美麗的晚霞,感慨萬千。他被王翦罵醒了,他要做一個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即使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他回來了,王翦和一幫老朋友不顧生死,挺身而出,誓死與咸陽鬥到底。

  “謝謝你。”桓齮衝著王翦笑道,“我雖然老了,卻是再度為人啦。”

  “活著就好。”公孫豹哂笑道,“都要死的人了,還想不開,竟然要做狗,你怎麼想得出來?你還敢去看武安君?你就不怕把他氣得從地底下跳出來一劍砍了你?”

  桓齮老臉羞赧,尷尬無語。

  “誰像你啊?”麃公瞥了公孫豹一眼,揶揄道,“這世上有幾個人敢提著長劍衝進咸陽宮?當年老王怎麼沒有殺了你?”

  “殺了他就沒有寶鼎了。”王翦撫鬚大笑,“沒有寶鼎哪有我們的今天。”

  “你能被趕出軍隊,都要感謝寶鼎,否則你被咸陽一直欺負著,總有一天會氣死。”公孫豹笑道,“想好了沒有?打算哪一天離開啊?”

  “很久沒去看武安君了,想唸得緊,越快越好啊。”王翦說道,“我們把白家和司馬家的老匹夫也叫上,一起去,陪著武安君喝點酒,聊聊天,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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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一生的使命

  晉陽不能與咸陽長期對峙,表示一下自己的憤怒就行了,不能打了大王和朝廷的臉,還要他們低聲下氣的道歉,要適可而止,要掌握度,要維護大王和朝廷的臉面,這是鬥爭策略問題,策略運用得好,則事半功倍。

  王翦上奏,主動向咸陽請罪,表示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但前提是晉陽私鹽大案必須稟公處理。

  晉陽之所以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就是朝廷用人不當所致,三位上卿不但徇私王法,還蓄意傷人,軍方忍無可忍,為了保命這才出手。王翦為此請奏,晉陽私鹽大案牽扯甚廣,如今一位假上將年、一位輜重將軍、十幾位將率、幾十位軍吏和地方官吏牽連其中,考慮到私鹽大案與軍方有直接關係,並影響到軍方的穩定,關係到王國安全,特奏請由軍方介入此案,由軍方接手審理,以軍方強大實力為後盾徹查此案。

  此奏一到咸陽,當即引起強烈震動。

  老秦人發飆了,竟然要以軍方武力為後盾捅開這個大馬蜂窩,其後果不堪設想。老秦人固然有碰得頭破血流的可能,但老秦人此刻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牛,凡是被它撞上的必定肢離破碎、鮮血淋漓,甚至粉身碎骨,這就是一場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血腥廝殺。

  咸陽害怕了,不得不考慮正面對陣可能要付出的代價。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楚系的現狀。楚系本以為將宜安大敗的罪責轉嫁給老秦武人,可以度過難關,但大王卻利用私鹽大案、利用關東人,在楚系的背後狠狠捅了一刀。這一刀太厲害了,迫使楚系外戚不得不壯士斷腕、自斷一臂。正當他們準備反擊的時候,被咸陽當作羔羊一般任意宰割的老秦武人突然撕下了披在身上的羊皮,露出了獰猙凶殘的真面目,一拳打向了咸陽。咸陽受創,痛苦不堪,一口血含在嘴裡,就是不敢吐出來,強撐著,擺足威嚴的嘴臉。

  老秦武人趁勝追擊,再打一拳。這一拳打得有技巧,打楚系,以贏得大王支持。大王興花怒放,趕緊把嘴裡的血吞進去,表示熱烈歡迎。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啊。老秦武人與楚系鬥個你死我活,白白便宜了大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好啊。

  楚系卻是急怒攻心,再也忍不住,嘴裡的血一口噴了出來。形勢對楚系極其不利,尤其桓齮最後一刻的反叛徹底打亂了楚系的陣腳,讓他們措手不及、手忙腳亂。桓齮是楚系在軍方的領軍人物,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突然倒戈,而且還是被楚系無情犧牲後挾帶著衝天憤怒的倒戈,其一擊的威力非常驚人,對楚系的打擊之大可想而知。就在這個時候,王翦又果斷出手,堅決要求由軍方控制私鹽大案,其目的顯然是藉此為契機,將楚系從軍方徹底趕出去。

  僥倖的是,老秦人同樣不鳥大王,大王藉機打擊他們,他們豈肯嚥下這口惡氣?老秦人控制私鹽大案的目的正是要斬斷大王砍向他們的劍。而此次大王被老秦人所要挾,權威受到打擊,他又豈肯放過老秦人?大王與老秦人的矛盾因此更深,雙方肯定要發生衝突,所以未來的形式錯綜複雜,撲朔迷離,各方的博奕這才剛剛拉開序幕。

  大王保持沉默,冷眼旁觀。

  楚系當然不願意讓老秦武人控制私鹽大案,但他們更不願意讓大王控制私鹽大案,兩相權衡取其輕,昌平君熊啟同意了王翦的奏請,不過如此大案的審理不可能完全交給軍方,駟車庶長嬴豹和廷尉卿李斯肯定要參加,還是三方會審。

  楚系相信大王決不能容忍王翦的驕橫和要脅,他肯定要反擊。果然,大王也同意了三方會審的奏議,但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此案即刻轉到咸陽審理。高明,高招,此議理由充足,像這樣關係到王國安危的大案當然要移到京師審理,這完全合情合理合法。案子轉到京師,老秦武人鞭長莫及,又能翻出多大的浪?還不是咸陽說了算。

  詔書送達晉陽,王翦再奏,此案如若移至京師審理,軍方則必需做為主審,廷尉府與駟車庶長只能予以配合,不可強行干涉軍方審案。為確保軍方控制主審權,請大王賜鎮秦王劍。

  秦王政一口答應。既然老秦人發飆了,一定要把楚系趕出軍隊,他有什麼理由不配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終的贏家肯定是他,這種事何勞王翦費心?他自會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

  王翦再奏,軍方將率一致同意,由公子寶鼎代表軍方主審大案。

  咸陽再一次措手不及。形勢發展到這一步,這主審大員的人選就成了決定形勢發展的關鍵人物。如果私鹽大案是場風暴,這個大員就是掌控風暴的人,由此可見這個位置的重要性。如此重任,放眼軍方,可以承擔者不過廖廖數人,但其中絕對沒有九等五大夫爵的公子寶鼎。寶鼎距離這個位置太遠了,如此大案的主審大員最起碼是一位上卿級別的德高望重、功勛卓著、能被各方所接受的軍中統率。

  秦王政中意於假上將軍蒙武,相國熊啟舉薦將軍楊端和,在他們看來,王翦可能要推薦自己的兒子將軍王賁,或者小羌王將軍羌瘣(hui),但誰也沒想到,晉陽軍方竟然把公子寶鼎推了出來。

  晉陽不待咸陽在主審大員的人選上做出決定,便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推出了公子寶鼎,足見軍方在此事上的強硬態度。不管你咸陽各方在主審人選上如何絞盡腦汁、討價還價,我們概不接受,我們只用軍方將率最值得信任的人。

  咸陽頓時啞雀無聲,大家都在揣測王翦的真實意圖。

  寶鼎的背景太深了,他本人就是一個風暴源啊。倒不是說他瘋狂,到哪打哪,而是他身負重振三姓五氏的使命。這三姓五氏過去都是秦之柱石,如今都倒了,寶鼎到咸陽就是要重振三姓五氏,這其中牽扯到咸陽權力與利益再分配的問題,所以寶鼎一到,風暴必起,咸陽當然不願意他回來。但是就在此刻,老秦武人不惜代價也要把他送回咸陽,為此他們甚至不惜與咸陽決裂。

  現在再回頭看看晉陽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不禁讓人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原來從大軍敗回河北開始,老秦武人就一直在利用形勢發展,一步步向目標推進。如今他們的真意圖暴露了,王翦大義凜然、為兄弟不惜兩肋插刀的舉措,其實暗藏深意,他以此為藉口,把桓齮和南部軍的將率們全部拉了過去,利用他們對咸陽的憤怒,同舉大旗,攜手反擊。厲害,厲害啊。如今看來,寶鼎返回咸陽已經不可阻擋,尤其讓人頭痛的是,他手裡竟然還牢牢掌控著這場風暴,風暴被這樣一個瘋狂少年所控制,咸陽必定會陷入一場可怕的危機。

  秦王政雖感意外,但還是暗自心喜。他也急需寶鼎回來,他迫切需要一個強悍的可以信任的人為他衝鋒陷陣。

  寶鼎強悍,他的背後是老秦人,這個實力太大了,任何一個關東人都無法與其相提並論。寶鼎可以信任,無他,寶鼎是宗室,是嬴姓王族,憑這一點就足夠了。寶鼎身負重要使命,這些使命如果沒有秦王政的幫助,根本實現不了,所以秦王政有絕對把握控制寶鼎。他其實一直在尋找機會讓寶鼎回咸陽,誰知老秦武人遂了他心願,氣勢洶洶地把寶鼎送了回來。這時候,誰敢不答應晉陽的條件?

  秦王政耐心等了兩天,果然,沒有聽到反對聲,不過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秦王政又試探了一下。主審大員年少,不過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顯然不夠妥當,但這不是大問題,畢竟具體事務不需要他做,他只是主持大案的審理,控制大案的審查方向,有一個宗室公子的身份馬馬虎虎也夠了。關鍵問題是他的爵位不夠。在大秦,自第十六等大上造爵以下既是爵名,也是官名,寶鼎如今不過是九等五大夫爵,大夫級別,連個“卿”級都不是,一個中下級軍官,當然沒有資格審理這樣一個關係到王國安危的大案。

  秦王政提出,公子寶鼎資格不夠,至於怎麼解決,他不說,他把難題丟給了相國昌平君、御史大夫昌文君和一幫大臣們。

  朝堂上,老秦人保持沉默。關東人也保持沉默。大家都把眼睛盯著楚系,看楚系如何解決。只要楚系拿出辦法,從這個辦法裡就能估猜到楚系下一步將要採取何種對策。

  昌平君熊啟已經拿出了對策。目前形勢明擺著,老秦武人就是要對付楚系,利用私鹽大案打擊楚系,但雙方都清楚,這是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之舉,最後漁翁得利的必定是大王。大王不但要打擊楚系,更要收拾老秦武人。這次老秦武人驕恣枉法,公開與咸陽對抗,咸陽如果不予以嚴懲,不狠狠打擊一下老秦武人的囂張氣焰,那咸陽的威信何在?大王的臉面又何在?大王肯定要秋後算帳,而老秦武人絕不會束手就縛,所以,楚系和老秦武人有了坐下來好好談談的條件。只要雙方談攏了,利益糾葛解決了,雙方隨即可以盡釋前嫌、握手言和,聯手抗衡大王。

  楚系既然抱著要與老秦武人“議和”的打算,熊啟當然要主動向老秦武人示好,給老秦武人一個暗示,於是,熊啟在朝會上提議,要重新審視公子寶鼎在宜安大戰中所立下的戰功。

  此議一出,秦王政就笑了。果然不出所料,楚系打算向老秦武人讓步,以便達成妥協,聯手與咸陽宮抗衡。好,寡人就等著你這步棋,只要你掉進了陷阱,再想爬起來就難了,不過,想把楚系誘進陷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要看寶鼎在咸陽如何審理私鹽大案了。

  相國既然提議重審公子寶鼎的戰績,那言下之意自然就是給公子寶鼎加爵了。關東人心領神會,當即奏請,給公子寶鼎加爵三級,第十二等左更爵。這個爵位屬於“卿”級,在軍中就是統軍將軍,雖然是最低一級的統軍將軍,但算是有資格審理私鹽大案了。

  詔書飛速送達晉陽。晉陽雖然非常不滿,但這應該是咸陽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如果繼續脅逼下去,顯然適得其反,還是見好就收為上策。

  寶鼎卻是欣喜若狂,他的計策成功了,他的目的達到了,他終於可以回咸陽了。

  當夜在行轅大帳內,王翦、桓齮、麃公和公孫豹坐在一起商量回咸陽的事。公孫豹堅持陪著寶鼎回咸陽,但王翦不同意。

  “當年你在咸陽做的事太轟動了,你一回去,陳年舊事都會翻出來,對寶鼎有害無利。”麃(biao)公勸道,“咸陽不像晉陽,形勢非常複雜,尤其在眼前這個時候,我們更需謹慎,步步為營,一步都不能出錯,更不能給對手以任何反擊的機會。”

  “是啊,豹率,你離開咸陽二十多年了,今日的咸陽和過去的咸陽完全不一樣,你冒冒失失跑回去,極有可能成為對手的目標。”桓齮也勸道,“雖然咸陽既往不咎,赦免了你過去的罪責,恢復了你的爵位,還任命你為北部軍的將軍,但一旦你回去,你就背下了擅自離開軍隊的罪名,回去純粹就是添亂啦。”他伸手指指麃公,“有我們兩個在公子的身邊,你還不放心嘛。”

  “直娘賊,早知道咸陽恢復老夫的爵位就是要阻止老夫回去。”公孫豹怒聲說道,“咸陽那幫鳥人沒一個好東西。”

  “咸陽是什麼地方?”麃公嘆道,“咸陽一舉一動莫不隱含深意,所以你暫時還是不要回去為好。”

  公孫豹悻悻搖頭,目光轉向寶鼎。寶鼎微微一笑,說道:“老爹,你不要著急,要不了多久,咸陽就會要你回去,假若你不回去,大王肯定會派人來把你押回去。”

  眾人知道寶鼎說的是什麼意思,一個個心知肚明,紛紛捋鬚而笑。

  “好吧,既然你說得這麼肯定,我就信你一回。”公孫豹不再堅持,衝著寶鼎笑道,“說說看,到了咸陽,有什麼打算?”

  寶鼎面帶淺笑,眉頭微皺,遲疑不語。

  “這次咸陽給你連升三級爵,一方面固然是安撫晉陽軍方,但另一方面也傳遞給我們一個訊息,楚系已經有了明確對策。”桓齮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在最後一刻背棄楚系,給了楚系沉重一擊,導致他們在軍方損失慘重,雖然他們還有楊端和和李信,但因為缺少像我這樣的老將坐鎮軍中,楚系事實上已經無法控制軍隊了,所以,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打算退一步。”桓齮看看眾人,鄭重說道,“以我看,退一步是明智之策,退一步,與楚繫妥協,才能給老秦武人帶來最大利益嘛。”

  王翦、麃公和公孫豹都沒有說話。

  寶鼎望著他蒼老的面容,心裡忽然湧起一絲暖意。雖然我沒能改變歷史軌跡,但我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麃公還活著,桓齮也沒有逃亡,他們兩個的命運都被我改變了,不過他們兩個的輝煌過去了,都要解甲歸田,都要回家頤養天年。對他們來說,這是一種幸福,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他們就像兩棵守護河堤的大樹,被滔滔洪水席捲而去,我卻在他們遭受滅頂之災的前一刻,把他們從歷史長河裡救了出來。我因此快樂,我獨自享著這份快樂,人生也因此變得多姿多彩,將來如果我未能改變歷史,我也能坦然接受帝國滅亡的命運,因為有些事我的能力可以做到,但有些事,我的能力做不到,天道並非人力可以挽回。

  桓齮不知道寶鼎對未來的全部思路,王翦他們也不會輕易透漏,所以桓齮就事論事,認為老秦武人若想減少這次晉陽危機所帶來的損失,有必要與楚繫妥協,但寶鼎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駭然心驚。

  “大秦的根基是老秦人,但自武安君一案爆發後,我宗室王族與老秦人之間的親密關係隨即破裂,雙方產生了深重的隔閡。”寶鼎說道,“我的使命大家都知道,我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重振三姓五氏的使命,但這個使命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是彌補嬴姓王族與老秦人之間的裂痕,消除雙方心裡的隔閡,重建延續了數百年的信任。”

  “大秦如果失去了老秦人,大秦的根基就倒了,若想讓大秦世代相傳,必須重建王族與老秦人的信任。”寶鼎望著凝視沉思的桓齮,微微笑道,“我的使命就是重建王族與老秦人的信任,這是我一生的使命,所以,此次返回咸陽,我絕不會與楚繫妥協,即便遭到重創,粉身碎骨,我也決不退縮。”

  桓齮嘆了口氣。寶鼎說得對,大秦國和老秦人是一個整體,是一座牢固的城牆,但現在這座城牆出現了裂縫,如果視而不見,任其擴大,城牆總有一天會轟然坍塌。看樣子,寶鼎抵達咸陽之日,也就是腥風血雨降臨之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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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計然之策

  返回咸陽需要做充分準備,尤其私鹽大案,必須拿到足以給楚系重創的證據。在這方面,無論是晉陽軍方還是太原郡府,都沒什麼好辦法。魏縛和他的一幫親信軍吏非常囂張,至今沒有交待出任何實質性的東西。

  寶鼎正式出任私鹽大案的主審大員之後,馬上把琴氏大匠和唐仰請了過來。

  “我馬上要去咸陽。”寶鼎對唐仰說道,“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我,幫我審這個案子。”

  寶鼎對這個時代太陌生了,書籍上的知識和具體的實踐有天壤之別,無論對大秦律法還是對這個時代的政經運行,他都沒有任何感性認識,為此他迫切需要一個能夠幫助他處理日常事務的掾吏,而唐仰無疑是個合適的人選。

  唐仰激動不已,連聲應諾,一口答應了。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好久了,他的命運將從這一刻發生驚人變化,他的人生也從這一刻開始走向一個全新的高度。

  最近蜀系對晉陽事態的發展極其關注,隗氏、琴氏與晉陽保持著密切聯繫,天天都有書信往來。當蜀系得知公子寶鼎招攬唐仰為部屬之後,一直默默無聞的唐仰在蜀系的地位突然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變化,他馬上進入了蜀系核心,獲知了大量蜀系機密,由此他才知道蜀系要借助寶鼎的力量迅速崛起於咸陽,而寶鼎的未來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寶鼎竟然是大秦國未來的鼎柱。自己有幸追隨這樣一位顯赫人物,未來的人生可想而知。

  “公子,輜重大營的事務我已經交接完畢,我隨時可以過來為公子效勞。”唐仰太興奮了,說話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王翦代領北方軍統帥之後,隨即任命了一位新的輜重營長史,唐仰沒了位置,最近幾天一直琢磨著是不是找一下公子寶鼎,乾脆辭去輜重營的差事,誰知他還沒有開口,寶鼎就先邀請了,而且還有些迫不及待。

  “那好。”寶鼎笑道,“我馬上派人去稟報上將軍,把你要過來。你現在就回輜重營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就搬過來。”

  唐仰哪敢怠慢,匆忙就走了。寶鼎和琴唐閒聊了幾句,寶鼎便直奔正題,“咸陽哪邊可有消息?”

  最近蜀系只要從咸陽送來消息,琴唐就第一時間告知寶鼎。兩人走動多了,交流多了,已經非常熟悉對方。寶鼎敬重琴唐,而琴唐則對寶鼎的天賦歎為觀止,尤其寶鼎在機械製造方面的豐富知識讓他驚為天人,即便是泛泛而談,也讓他思路大開,獲益匪淺。

  “最新的消息是,大王要把你家的財產還給你,還要重賞於你。”琴唐笑道,“恭喜公子,這次回咸陽,總算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不至於流落街頭了。”

  寶鼎笑了起來,“先生回信的時候替我謝謝隗氏大兄,此事如果沒有他從中周旋,恐怕也不至於如此順利。”

  “個中玄妙,不足為外人道也。”琴唐搖手道,“朝堂之上,一舉一動無不暗含玄機,各方勢力謀定而後動,碰撞異常激烈,像我們巴蜀人遊走於其中,當然有亂中取勝之道,不足為奇,但公子到了咸陽則萬眾矚目,舉手投足之間便風起雲湧,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我們巴蜀人有不周之處,還請公子多多諒解。”

  “先生言重了。”寶鼎笑道,“我位卑言輕,即便到了咸陽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琴唐撫鬚而笑,“公子打算掀起多大的風浪?”

  “巴蜀人希望看到多大的風浪?”寶鼎一語雙關的問道。

  “咸陽宮裡有華陽太后,相國府裡有昌平君,朝堂上京師裡,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人多勢眾啦。”琴唐白眉微挑,細聲慢語地說道,“公子到了咸陽,勢單力薄,稍不小心,就會被一股股的洶湧暗流所吞噬,所以若想掀起風浪,首先要堅如磐石,其次要有實力,非常大的實力,足以橫掃一切的實力,否則……”

  “先生何以助我?”寶鼎平靜地問道。

  “公子需要什麼?”

  “私鹽大案就是風暴,而我,就是控制風暴的人。”寶鼎說道,“但現在這個風暴太小了,我需要更大的風暴,一場足以摧毀咸陽的風暴。”

  琴唐笑容略僵,眼裡掠過一絲驚色。他在晉陽已經見識過了寶鼎的厲害,假若給寶鼎一個足以摧毀咸陽的風暴,那咸陽十有八九會被其摧毀,但這顯然不符合蜀系的利益需求。

  “公子,此案牽扯之大,內情之複雜,恐怕遠遠超過了你的想像。”琴唐躊躇良久,還是決定提醒一下寶鼎,不要因為一時衝動,給咸陽帶來一場災難,“呂不韋為大秦相國期間,推崇計然之策,主張以商富國。六國巨商富賈因此看到關西商機,蜂擁而至。私鹽氾濫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算起來也有十幾年時間了。如果公子想徹查此案,那麼受到重創的不僅僅是楚系,其它各方勢力也會被捲進去,大秦必遭沉重一擊。”

  計然之策?以商富國?寶鼎不禁好奇起來,“先生能否解釋一下計然之策?”

  琴唐知道他自小在北疆蠻荒長大,雖然天賦異稟,但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於是便向寶鼎介紹計然其人。

  計然是越王勾踐的謀臣,越國大夫范蠡(li)的師傅,曾授予范蠡治國十八策,其後范蠡僅用其中五策便幫助越國稱霸於天下。勾踐滅吳之後,范蠡離去,隱於齊國陶邑,自號朱公,以計然之策致富,成為歷史上的商賈鼻祖陶朱公。計然之策一直流傳於吳越,呂不韋偶爾得之,視為無價之寶。呂不韋做了大秦相國後,效仿范蠡強吳之事,也以計然之策治國強秦。

  計然之策中,最著名的就是以商富國的“積著之理”。琴唐對此瞭解有限,也僅僅是略知一二,泛泛而言。寶鼎倒是非常好奇,但看到琴唐也是不甚了了,只好斷了追問的念頭,繼續詢問私鹽大案一事。

  “那先生認為,風暴控制在多大範圍內為好?”

  琴唐也不客氣,實話實說,“這場風暴的起因是權力之爭,那麼公子只要把風暴範圍控制在咸陽即可,千萬不要無限制擴大,那最後必定會牽連到商賈,由此影響到大秦國策,一旦大秦閉關鎖國,大秦的賦稅必將銳減,大秦國力會遭到難以估量的打擊。”

  這句話讓寶鼎駭然心驚,他驀然意識到了一個嚴重問題,想到了楚系在被逼無奈之下極有可能發動凌厲一擊,把打擊的對象擴大到商賈,那結果可想而知,自己引起的這場大風暴不但重創了大秦國力,還讓自己和老秦人成為眾矢之的,最後沒有打擊到楚系,反而給楚系打擊了,反而被這場由自己引發的大風暴給吞噬了。

  寶鼎越想越是害怕。俗話說糊塗膽大,自己啥都不懂,還自以為是,到處橫衝直撞,以為憑藉一身蠻力就能打遍天下,現在給琴唐這麼一提醒,方才霍然驚醒,楚系的實力的確太過強悍,眼下他們不是沒有反擊之力,更不是束手無策,而是有意示弱,在咸陽挖一個大大的陷阱,等著自己跳進去,然後連皮帶肉一口吃得乾乾淨淨,連渣子都不剩,一勞永逸,徹底消除隱患。

  寶鼎陷入沉思。琴唐看到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也就不再多說廢話了,坐在一邊耐心等待。

  “先生,請代我徵詢一下隗氏大兄的意見,看看他怎麼說,如何?”

  琴唐滿口答應,隨即與寶鼎聊起了改進唐弩的事,直到深夜才告辭離去。

  過了幾天,咸陽又來詔書,果然如琴唐所說,大王重賞寶鼎,歸還了他家的所有財產,並督請寶鼎帶著私鹽大案盡快返回咸陽。

  寶鼎在咸陽有了落腳的地方,隨即決定把母親從烏氏接回京都,於是他把此事託付給了烏重,請他日夜兼程返回烏氏。

  “烏氏除了我母親外,還有一位小妹。”寶鼎鄭重囑咐道,“你告訴我母親,一定要把小妹帶上。”

  寶鼎唸唸不忘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死去兄弟最為掛念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母親,一個就是那個小女孩。本來寶鼎以為那個小女孩是自己的親妹妹,後來聽說自己是遺腹子,他就疑惑了。本想找個機會問問從烏氏來的人,但事情一多就忘記了,這一刻他又想了起來。

  烏重愣了一下,“什麼小妹?公子哪來的妹妹?”

  “就是天天和我在一起的小妹妹啊。”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既然那個小女孩在死去兄弟的記憶裡非常清晰,顯然兩人非常親密,肯定天天在一起。

  烏重笑了起來,“你是說我家的那個溥溥(pu)啊。”

  溥溥?寶鼎的腦海中立時掠過小女孩那張甜甜的笑臉,心裡頓時湧出一絲溫馨的暖意,“溥溥……溥溥……”

  註釋(不計字數):

  積著之理:

  越王勾踐採用計然關於經商富國的理論。

  《史記?貨殖列傳》:“積著之理,務完物,無息幣。以物相貿,易腐敗而食之貨勿留,無敢居貴。論其有餘不足,則知貴賤。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財幣欲其行如流水。”積著,就是積微成著。原指細微的事物積多之後,便成顯著。計然的意思是要保證商品的流通,不使停滯。時鮮的貨物不能保存,不能抬高價格,要利用因供求關係的變化而引起的物價漲落、不失時機地進行賤買貴賣,使商品和貨幣保持正常的運轉,以獲取厚利。

  計然的十八策:

  一、 生意要勤快,切勿懶惰,懶惰則百事廢;

  二、 價格要標明,切勿含糊,含糊則爭執多;

  三、 用度要節儉,切勿奢華,奢華則錢財竭;

  四、 賒欠要認人,切勿濫出,濫出則血本虧;

  五、 貨物需面驗,切勿濫入,濫入則貨價減;

  六、 出(納)入(帳)要謹慎,切勿潦草,潦草則錯誤多;

  七、 用人要公正,切勿至斜,至斜則託付難;

  八、 優劣要細分,切勿混淆,混淆則耗用大;

  九、 貨物要修正,切勿散漫,散漫則查點難;

  十、 期限要限定,切勿馬虎,馬虎則失信用;

  十一、 買賣要快捷,切勿拖延,拖延則失良機;

  十二、 錢財要謹慎,切勿糊塗,糊塗則弊竇生;

  十三、 賬目要稽查,切勿懈怠,懈怠則資本滯;

  十四、 接納要謙和,切勿暴躁,暴躁則交易少;

  十五、 主心要安靜,切勿妄動,妄動則誤事多;

  十六、 臨事要盡責,切勿妄托,妄托則受害大;

  十七、 工作要精細,切勿粗糙,粗糙則成差劣;

  十八、 說話要規矩,切勿浮躁,浮躁則失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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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又見黑鷹

  公子寶鼎從烏氏走出來不足半年,已經名顯天下,爵至卿級,官至大員,今大王又將其財產歸還,並予以厚賜,田地財物都有了,但身邊的人卻廖廖無幾。沒有一大幫忠誠可靠的人圍繞身邊,如果事必躬親,什麼事都要自己身體力行,那能做成什麼事?

  當夜唐仰來了,寶鼎與他通宵達旦審閱案卷。天亮後,兩個人精疲力竭,寶鼎這才意識到直到如今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這樣赤手空拳跑到咸陽,估計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就被對手一口吞下去了。

  唐仰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寶鼎若想公開招募部屬,恐怕應募者寥寥。寶鼎雖然歸為公子,其背後的三姓五氏也曾輝煌於大秦,但他們都已成為歷史,時過境遷了。在普通人看來,這三大顯赫家族已經敗落凋零,而且背負著嚴重的罪名,公子寶鼎即使返回了咸陽,其未來也是一片黯淡。試想他的父親公子弘犯下了謀反大罪,做為公子弘的兒子,公子寶鼎至死都要背著這個污點,可以想像,他就是窮其一生之力也休想混出個人模人樣。普通人以這樣的眼光看待公子寶鼎,當然不會追隨於後。

  唐仰於是提了個建議,說自己有不少朋友同窗如今混得不如意,他可以向公子舉薦一些,不過這些人都在咸陽和巴蜀,短期內來不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寶鼎有些鬱悶。他知道這個年代的官制中有個明顯區別於後世的地方,那就是從屬掾吏都由官長將率自行招募,自行供養。從中樞到地方,從相國到鄉里,從上將軍到屯長,都是如此。這種制度來源於世卿世祿制,一直延續到門閥橫行的兩晉南北朝時代,直到隋唐以科舉取士,進一步加強了中央集權之後,這種制度才漸漸被歷史所淘汰。所以在這個時代,當官一般也只有豪門子弟,一則文化知識掌握在他們手中,二則社會財富掌握在他手中。至於寒門子弟,若要出人頭地,則必須攀附於豪門以寄生,一旦有了機遇,風雲化龍,從此也就跨進了豪門行列。

  戰國中後期,各國紛紛變革,其中以秦魏最為成功,以楚最為失敗。變革中一個顯著特徵就是取士制度的改變,取士以賢,於是寒門中的傑出者紛紛登上了歷史舞台,自此獲得了一個進入豪門的捷徑,但這種傑出才俊太少了,賢明的君主就更少,至於像宣太后、昭襄王這樣母子賢明,權威鼎盛,而其執政時間又長達五十年以上者,歷史罕見,由此才造就了一個政治清明、政權穩定。政策延續時間長的特殊時代,替秦國統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如果沒有宣太后、昭襄王母子,沒有張儀、魏冉、范睢、司馬錯、白起這些文武天才,也就不會有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一統華夏的中央集權大帝國。

  寶鼎感慨了一番,卻無益於解決問題。他急需人手,先不說忠誠不忠誠了,就這個時代而言,利益第一,忠誠第二,你不給人家好處,不把人家一家老小養活了,誰會對你忠誠?當人家是白痴啊?所以先不要談忠誠了,對寶鼎來說,現在談忠誠是一件奢侈的事,當務之急是先湊一幫人把架子搭起來,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

  但這個時代人才太少,因為有錢讀書的人太少,寒門讀書子弟也不是一抓一大把,相對數量還是太少,而且大多集中在京師,因為那裡權貴多,機會多,沒有人願意待在晉陽這種邊荒之地尋找機會,這裡的機會比上天的星星還難找。因此在晉陽肯定找不到人,唯有一個辦法,向白氏、司馬氏借人。白氏與司馬氏目前與寶鼎利益一致,應該不會背叛,至於其他家族,寶鼎不好開口,即便開口了人家也未必答應,畢竟人心難測,他們也無法保證自己的手下絕對忠誠,一旦出了事,他們必定要受到連累,輕則與寶鼎的關係破裂,重則反目成仇,所以寶鼎思來想去,還是放棄了這一打算,何必讓人為難呢?

  寶鼎替人家著想,老秦人卻也在為他謀劃。寶鼎現在說來好聽,手控風暴,但他控制的才多大一個風暴?就秦國眼前這個大風暴來說,寶鼎正好處於這個大風暴的風眼,稍有意外寶鼎就會粉身碎骨,而老秦人也必然受其連累,遭遇重創,因此老秦人不惜代價,也要保住他。

  這天上午,王賁來了,帶來五個屬吏。王賁明確告訴寶鼎,這五個屬吏的人品、學識、忠誠都沒有問題,你放心大膽地用,以後這五個人就是你的人了,生殺予奪由你決定。

  寶鼎大為感動。這段時間頻陽王氏堅決支持自己,給了自己以強有力的支撐,所以才有了自己的今天,如今他們又雪中送炭,這份恩情太深厚了,將來難以報答啊。

  中午,麃(biao)公也來了。麃公這次回咸陽就是養老了,他家中的後輩正在軍中積累戰功,將來要出人頭地不容易,但如果老秦人再度崛起,那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所以麃公把自己的十名親信舉薦給了寶鼎。麃公說,“他們年輕,有才華,品性端正,老夫一直很器重他們,如今老夫要回家了,不能丟下他們不管,所以今天帶著他們來找你,厚著臉皮懇請公子給他們一個為國效命的機會。”

  這話說得多好,聽得人心裡暖乎乎的,比王賁那糾糾武夫的凜凜殺氣不知高明多少,薑還是老的辣啊。寶鼎一邊感嘆,一邊連連道謝。

  有了這十五位熟悉軍政事務的掾屬,寶鼎這位公子總算有了點底氣。黑鷹銳士和虎烈衛只能保護他的生命,為他在戰場上衝鋒陷陣,而唐仰和這十五位掾屬則可以幫助他處理軍政事務,為他出謀劃策,一文一武攜手齊心,才能夯實寶鼎的基礎,構成寶鼎真正的實力。

  人多力量大,在眾人的努力下,幾天之後,寶鼎基本掌握了私鹽大案目前的主要案情及其所有證據。以現有證據來推斷,案情下一步要向咸陽、內史和其他地區發展,牽連會越來越大,而首要目標便是雲集咸陽的六國巨賈,楚國的猗頓氏和齊國的田氏霍然在列。

  這兩大巨賈都是以鹽為回易的主要支柱,鹽是他們財富的主要來源,他們的名字出現在私鹽大案中不以為奇。猗頓氏和田氏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這些年又因為呂不韋推行“以商富國”之策,打開了通往關東的大門,把他們請進了關西。這兩大家族隨即憑藉本身的強大實力,迅速在咸陽站住了腳,與咸陽權貴們建立了深厚的關係。若想動他們,難度非常大,另外就如大匠琴唐所說,一旦打擊面擴大了商賈,必將造成大秦商稅的減少,損害到大秦的國力。

  隨著這兩家巨商浮出水面,魏國白氏、趙國郭氏、韓國張氏和巴蜀琴氏也一一出現在了名單之上。

  私鹽大案的兩個主要當事人出現了,一個是以魏縛為首的軍政兩屆的官吏,一個是以楚國猗頓氏為首的六國巨商,兩者狼狽為奸,瘋狂販運私鹽,嚴重侵害了大秦國的利益,但這僅僅是冰山一角,如此猖獗的私鹽販運竟然在關西持續了十幾年,可見背後黑幕之深,不用腦子想都知道這背後有一個龐大的利益勢力一直在暗中袒護他們,甚至支持和操控他們。

  寶鼎瞭解得越多,越是心驚膽顫,自己這捅的何止是一個馬蜂窩,根本就是狼窩嘛,如果繼續追查下去,惹惱了狼窩裡的老狼中狼和小狼,成百上千地一起衝過來,自己必定屍骨無存啦。

  這天晚上,大匠琴唐來了,帶給寶鼎一個木函。木函裡有一根泥封銅管,一塊金牌,霍然就是寶鼎當然交給隗藏的那塊金質黑鷹令牌。

  寶鼎拿起黑鷹令牌,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黑冰台的秘兵,而且還是一個擁有十二等左更爵的秘兵。憑藉這塊令牌,憑藉自己的爵位,憑藉大案主審大員的特殊身份,調查秩俸二千石以下的官員絕對沒問題,誰敢對抗,拿起鎮秦王劍砍了他。

  “我還以為是鎮秦王劍呢?”寶鼎一邊把黑鷹令牌放到案几上,一邊笑著對琴唐說道。

  “鎮秦王劍尊崇無比,要麼由大王親自賜予,要麼由使者代替大王授予,哪有用驛馬傳遞的道理?”琴唐撫鬚而笑,“公子有了黑冰的身份,膽氣是不是更壯了?”

  寶鼎笑笑,問道:“這塊金牌在咸陽出現的事,沒有其它人知道吧?”

  “這塊黑鷹金牌是機密中的機密,當然不會洩露分毫。”

  “為什麼現在還給我?”寶鼎又問道。

  “這塊金牌的使命其實早就完成了,不過正當隗氏大兄準備還給你的時候,大王忽然給了他一個暗示。”琴唐說道。

  “什麼暗示?”寶鼎頓時來了興趣。看得出來,大王鐵了心要重創楚系,所以明裡暗裡一直在竭盡全力,打算利用私鹽大案打個翻身仗,而自己充當了他的馬前卒,做了他的手中利劍,如今在形勢的推動下,處於大風暴的風眼之中,若要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一往無前殺到底,稍一挫頓,必定被風暴絞成碎片。命苦啊,我這命真的太苦了,原以為穿越做個宗室公子,可以坐享其成,享盡榮華富貴,現在看來還不如在北疆做個流配刑徒,看看星星遛遛馬,何其快活?

  琴唐指指木函中的銅管,“我也不知道,公子還是親自看看吧。”

  寶鼎從木函中拿出銅管,剔開泥封,抽出羊皮卷,展開細讀。經過這段時間的刻苦學習,讀書寫字基本上不成問題,但要獨自寫篇文章卻是千難萬難。寶鼎看至中途,臉上的笑容就沒了,神色越來越凝重,目光中更是露出重重難色。

  寶鼎看了兩遍,然後站起來走到銅燈之前,把羊皮卷燒成了灰燼。

  秦王政給了隗氏一個暗示,叫隗氏利用這面金牌,暗中調查私鹽內幕。巴蜀的鹽除了自產一部分外,不足部分都是由琴氏從關西、關東等地購買,然後長途跋涉翻山越嶺運回巴蜀,所以琴氏也參與了私鹽販賣,知道的內幕比較多,但他們知道的內幕遠遠不足以揭開這個驚天大案,故此秦王政暗示隗氏可以利用這面金牌的力量展開秘密調查。

  私鹽大案牽扯太大,內幕重重,一旦被揭開,後果不堪設想。蜀系自然知道厲害,秦王政足夠瘋狂,但他們不敢隨之瘋狂,所以隗氏稍作調查後,馬上發現自己不能再查了,再查下去一旦被對手發現,蜀系肯定要倒霉,因此毫不猶豫,果斷中止,把金牌火速送還了公子寶鼎。

  琴唐不敢問羊皮捲上的內容。從寶鼎的神情就能看得出來,隗氏大兄肯定告訴了他一個可怕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極有可能把風暴無限制擴大。

  琴唐的眼裡露出了擔憂之色,這樣一個單薄的少年能夠承擔如此重任嗎?咸陽宮裡的大王似乎太過殘忍,竟然讓一個命運乖蹇的少年公子為他衝鋒陷陣,難道就沒有想過此事一旦失敗,這位少年公子和他背後的勢力將遭到多麼恐怖的打擊?到了那個時候,大王會不會出手相救?估計不會吧,這種關鍵時刻大王都不露頭,更不要說失敗之後的大王了。

  “咸陽一催在催,我很快就要去咸陽了。”寶鼎坐回席上,神色恢復正常,笑著問道,“先生是否隨我同回咸陽?”

  琴唐想了一下,搖搖頭,“我馬上就走。我留在晉陽的時間太長了,還是先行返回咸陽為好。”

  “也好。”寶鼎說道,“先生到了咸陽,能否幫我一件事?”

  “公子客氣了。”琴唐笑道,“能為公子效力,是我的榮幸啦。”

  寶鼎急忙感謝,“大王把我家的府邸莊園都還給我了。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估計早已面目全非。母親回家看到這一切必定傷心,所以我想……”

  “公子打算修繕一下,恢復昔日的原貌?”琴唐心領神會。

  寶鼎點點頭,拱手說道:“請先生務必費心。母親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想看到她站在庭院裡黯然垂淚。”

  “公子放心,這點小事就交給我了。”琴唐說道,“公子的府邸莊園原本是興國君的居處,所處位置非常好,在咸陽算是有名的大府了。你父親流配邊疆後,財產盡數充公,府邸莊園都賞賜給了其它的宗室王孫,這些年不但沒有破敗,反而愈顯豪華了。你家的那座大府我不但進去過,還認識它現在的主人。”

  “現在誰住在哪裡?”寶鼎問道。

  “大王的十四叔,公子襄。”琴唐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什麼,略略皺了一下眉頭,欲言又止。

  “有麻煩?”寶鼎馬上問道。

  琴唐猶豫了片刻,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恐怕有些麻煩。”

  “他不想還了?”

  琴唐苦笑搖頭,“公子,以我看,還是等你返回咸陽再說吧。”

  公子襄?他還敢霸著我的大府不給?寶鼎暗自冷笑,好,到了咸陽再說,他敢不給,老子就把他打出去。

  送走琴唐,寶鼎在大帳裡想了很久,然後把唐仰找了過來,“給咸陽寫封急奏。”

  “所奏何事?”

  “桓齮(qi)的事。”寶鼎面無表情地說道,“自從我們給桓齮澄清了冤情之後,咸陽至今沒有給予任何答覆,既不說桓齮蒙受了不白之冤,讓他官復原職,也不說將其押解回京繼續審訊。我們馬上就要動身返京了,咸陽必須就桓齮的事給個明白的說法,否則我們怎麼處置?”

  唐仰疑惑地望著他。這事還要問?桓齮的冤情不是已經澄清了嗎?咸陽的目的是把桓齮趕出軍隊,現在目的達到了,咸陽當然不會沒事找事,理所當然要拖下去。時間拖長了,大家不再關注,南部軍的將率們也接受了現實,然後再等到私鹽大案結束,下封詔書說明一下,證明一下桓齮的清白,這事就算完了。對桓齮的處理,從咸陽到晉陽,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你沒事找事翻這個碴幹什麼?難道非要讓晉陽掀起一場暴亂你才高興?

  “公子,此事……”唐仰稍加遲疑,還是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公子,桓齮被免職了,目前情況下官復原職絕無可能,他只有返回咸陽,一邊上奏申訴,一邊等待私鹽大案的結果。以我看,他和麃公一樣,從此回家養老了。雖然他是楚系的人,楚系會不遺餘力地幫他,但他畢竟太老了,河北大戰無功而返的罪責不能讓麃公一個人承擔,他肯定也要承擔一部分,所以最後楚系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哦……”寶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還是楚系的人?”

  唐仰衝著他翻了個白眼。不會吧?你會不知道他是楚系的人?開什麼玩笑。唐仰對桓齮被逼出走的事一無所知,他當然不知道晉陽風暴的背後隱藏著一系列的秘密,他眼裡看到的風暴和真正的風暴完全兩回事。

  “上奏大王,魏縛是桓齮的帳下輜重將軍,現在魏縛販賣私鹽,做為北方軍統率,桓齮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種種證據表明,桓齮肯定知道魏縛和一幫軍吏秘密販運私鹽,但他有意縱容、袒護,為什麼?是不是桓齮收受了他們的賄賂?桓齮是不是與私鹽大案也有牽連?故臣請奏,以現有罪責嚴懲桓齮,奪其爵,削其祿,禁錮於京城,如若發現其與私鹽大案牽連甚深,則予以羈押,併案審理。”

  唐仰駭然心驚,臉色當即就變了,“公子,咸陽不會答應,此事一定會傳回晉陽,南部軍的那些將率們一旦知道你在背後捅刀子,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不屑地揮揮手,淡然說道:“叫你寫就寫,囉嗦什麼?”

  唐仰無語,一顆心“砰砰”亂跳,緊張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公子要幹什麼?到底要幹什麼?

  寶鼎連夜派人送走奏章,然後匆匆趕去中軍大帳。

  王翦、公孫豹、麃公三人正在品茗聊天,神態悠閒。

  “深夜跑來幹啥?有事?”公孫豹問道。

  寶鼎從懷裡掏出黑鷹令牌。

  “隗氏送回來了?”王翦立即察覺到異常,馬上問道,“巴蜀人有什麼消息?”

  “安邑。”寶鼎說道,“安邑鹽池。”

  王翦臉色微變。麃公和公孫豹則同時皺起了眉頭。

  “這是巴蜀人的意思?”麃公問道。

  寶鼎搖搖頭,“咸陽宮。”

  三位老將互相看看,心裡不約而同地升起一股涼意。大王好厲害的手段,竟然一拳打向安邑鹽池。這一拳如果打中,必定可以拿到大量有關私鹽販賣的確鑿證據,這將給楚系以致命一擊,但是,它所帶來的後果非常嚴重,即使是老秦人,也未免心驚肉跳,不寒而慄。

  “太難了。”麃公說道,“你憑這塊金牌雖然可以進安邑,但絕對拿不到證據。”

  “你是不是昏頭了?”公孫豹毫不客氣地罵道,“你知道安邑是什麼地方?以你現在的實力,你也敢去闖安邑?你是不是找死啊?”

  安邑是什麼地方?大秦鹽池,這個鹽池關係到大秦安危,大秦國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對於咸陽宮來說,它的重要性遠遠不止於此,它直接關係到了大王和宗室的財富。

  大秦的中央財政機構有兩個系統,有“大內”和“少內”之分。“大內”就是治粟內史,主要徵收田地租稅,用於中央和地方府署的開支包括支付給官員的俸祿。“少內”就是“少府”,徵收人口稅和工商稅,所謂工商稅就是“山澤之稅”,“鹽鐵之利”和“市稅”,少府就是君王的小金庫,其收入主要供君王和宗室享用。

  安邑鹽池的所有收入歸入“少府”。

  販賣私鹽等同於與君王逐利,而安邑鹽池假若販賣私鹽,那就等同於從君王的腰包裡偷錢,這個性質之嚴重,足以夷滅九族了。

  “你有證據證明安邑鹽池販賣私鹽?”王翦皺眉問道。

  寶鼎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1
第107章 再起波瀾

  王翦從寶鼎的表情上看得出來,寶鼎也是忐忑不安,知道這裡面所蘊含的風險太大,一旦失手,萬劫不復。

  “你如果沒有絕對把握,就不要去安邑。”王翦考慮良久,鄭重說道。

  “蜀系自己就牽扯在私鹽大案裡,隗氏在你進京之前,突然出這麼個主意,顯然居心叵測。”公孫豹冷笑道,“如果安邑是個陷阱,你就完了,我們也跟著完了。”

  “自你到了晉陽一拳打出個私鹽大案,把深埋在咸陽十幾年的暗瘤揭開之後,楚系就處處被動,但楚系實力之強非你我所能想像,難道他們就一直被動?就沒有反擊之策?”麃公神情嚴肅,直接否決了此議,“以我看,安邑就是個陷阱,你不要去,不要上當。”

  寶鼎笑笑,“我有個萬全之策。”

  王翦、公孫豹和麃公互相看看,目露讚賞之色,此子越來越厲害了,好像天生就是個搞陰謀詭計的天才,好像就是為咸陽而生的,如果這次的私鹽大案給他最終勝出,那他不但可以在咸陽牢牢站住腳,還能贏得大王的賞識和器重,極有可能以弱冠之齡進入中樞,創造一個奇蹟。老秦人現在需要奇蹟,迫切需要,第一步已經走了出去,既然走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所以老秦人現在把全部的希望寄託在寶鼎身上,如果寶鼎要瘋狂,那他們也只有隨之瘋狂了。

  “我已經急奏大王,讓大王找個藉口削了桓齮的爵,將其禁錮於京師。”

  寶鼎剛剛說到這裡,公孫豹就忍不住打斷了他,“你已經設計讓大王禁錮了桓齮的宗族家人,桓齮不會再逃了,並且站到了我們這一邊,桓齮的事已經結束了,你怎麼出爾反爾,又要在背後捅他一刀?你小子到底想幹什麼?你想讓晉陽血流成河啊?”

  “誰知道桓齮站在我們這一邊?誰知道桓齮已經被楚系拋棄並逼迫他孤身逃亡?誰知道桓齮在無奈之下只有放棄一切,一個人承擔起販賣私鹽和宜安戰敗的兩個罪責?誰知道楚係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非常殘忍地犧牲一位功勛顯赫的老將軍?”寶鼎質問道,“沒有人知道,除了我們這些人,沒有人知道桓齮被楚系拋棄了,沒有人知道楚系卑鄙無恥的嘴臉,所以我們要找個機會揭露這一切,讓楚系將率看清楚系的嘴臉,讓他們和桓齮一起徹底與楚系反目,迫使他們最後不得不站在我們這一邊,與我們攜手打擊楚系,而不是攜手抗衡大王。”

  三位老將連連點頭。的確,如果把這事一直隱瞞下去,白白便宜了楚系。大秦人都以為晉陽軍方是在向咸陽“宣戰”,這是一種誤解,大王或許也有同樣的誤解,這種誤解顯然對老秦人不利,所以的確應該找個機會澄清事實,讓大秦人看清楚系無恥的嘴臉,讓大王知道老秦人的目標是楚系,老秦人的真正目的是捍衛大秦國,捍衛大王。

  “還有一個目的是什麼?”麃公笑道,“一起說出來,讓我們聽聽。”

  “你小子不會打算再在晉陽挑起一場風暴,以吸引咸陽的注意力吧?”公孫豹隱約猜到了寶鼎的意圖。

  “晉陽再起風暴,不但咸陽的注意力被我們吸引了,就連安邑也是一樣。”寶鼎笑道,“乘著大家都在關注晉陽的時候,我突然衝進鹽池,乘著鹽署措手不及之際,控制鹽署,將鹽署官長、屬吏全部抓起來,將鹽署的卷宗、帳目全部封存。”寶鼎用力揮動了一下手臂,“我想我肯定能查到證據。”

  帳內一片安靜,三位老將凝神沉思。

  “你要清楚,此舉的後果,要遠遠大於你當日衝擊輜重大營。”公孫豹警告道,“一旦你沒有找到證據,必死無疑,就算大王想救你都救不了。”

  “晉陽私鹽一案前前後後有兩三個月了,在這麼長時間裡,楚系肯定做好了萬全準備,安邑未必有我們需要的證據。”麃公還是不讚成,因為私鹽大案牽連甚廣,不管是華陽太后還是大王,都不會徹查,那對大秦國的傷害太大了,最後肯定會控制在一個有限的範圍內解決,以確保大秦的穩定,所以從這個角度考慮,寶鼎沒有必要冒險,穩紮穩打最為妥當。寶鼎不過是大王用來打擊楚系的工具,真正的博弈在咸陽宮,寶鼎的作用其實非常有限,完全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

  “此次我們要利用私鹽大案實現一系列的目的,首先要確保白氏和司馬氏解禁,其次我要設法上位做君侯,這兩個目標都太大,任何一個實現了都足以震撼咸陽,驚動大秦國,所以如果不把楚系打得吐血,他們肯定會竭力阻撓,而我們若想把楚系打得吐血,這趟安邑之行我就必須去。我們的目標能否實現,全靠這雷霆一擊。”

  “如果楚系已經把所有的不利證據銷毀了,轉移了,你白跑一趟怎麼辦?”麃公擔心地說道,“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楚系怎會不做預防?”

  “安邑就是一個取之不竭的金庫,這個金庫裡的金子太誘人了,楚系官吏也罷,六國商賈也罷,誰能抵擋金錢的誘惑?”寶鼎非常自信地說道,“或許咸陽的熊啟、熊熾、熊宸的確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貪婪,他們早早未雨綢繆,要求安邑做好預防準備,但安邑呢?安邑是不是一定聽他們的?以我看,咸陽楚系的那幾位外戚倒不一定看得上安邑這點小錢,或者他們也未必會想到自己的手下如今已經無法無天到了極致,所以百密自有一疏。安邑自以為是、妄自尊大的結果,就是給楚繫帶來了重重一擊。”

  一番商討之後,寶鼎說服了三位老將,隨即擬定了一個詳細的實施計策。

  “河東郡守蘇湛是華陽大姐的兒子,安邑鹽官熊璞是陽泉君熊宸的兒子,這兩個人都是華陽太后的侄子,其背景太過強大,非你所能撼動。”王翦正色說道,“以你的實力,即使偷襲鹽池也是力有不逮,所以,你僅僅帶著虎烈衛遠遠不夠。”

  “你太輕視安邑了。”公孫豹搖頭道,“隗氏不敢深查,為什麼?他惹不起啊。大王自己搞不動,於是就讓你去。你要去我也不阻止,但既然去了,就要手到擒來,不容有失,因此,你必須帶一支軍隊過去,否則你就不要去。”

  帶一支軍隊?寶鼎吃了一驚,不會吧?有這麼誇張?

  “軍隊怎麼調得過去?”寶鼎苦笑道,“沒有大王的命令,怎麼調得動軍隊?”

  “簡單,讓晉陽的風暴來得再大一點,再猛一點,軍隊就可以調動了。”王翦手捻長鬚,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們兩個啊……”麃公手指王翦和公孫豹,無奈搖頭,“唯恐天下不亂啊。”

  第二天,王翦把桓齮請到大帳,密議此事。

  桓齮沒想到此事再起波折,尤其當他聽說要動用軍隊包圍鹽池的時候,立即察覺到了此事背後所蘊含的巨大風險。公子寶鼎瘋狂了,而這幫老秦人也隨之瘋狂,楚系在一幫大小瘋子的攻擊下,勢必難以招架。

  桓齮猶豫了,他必須顧及到自己宗族家人的安全,顧及到自己部下的利益。

  “此趟回咸陽,你和你家人宗族的安全並沒有任何保障。”王翦直言不諱,“楚系的手段你知道,一計不成必有二計。你背叛了他們,導致他們極度被動,利益上的損失非常驚人,即使他們現在不殺你,將來還是會找個機會殺了你,以此來警告其他人不要背叛他們。”

  王翦的意思簡單明了,你要背叛,就乾脆公開,把自己的部下和自己捆在一起,旗幟鮮明地背叛,這樣你手裡還有實力,你也能得到老秦人的幫助,否則老秦人沒辦法公開幫助你。沒有老秦人的公開支持,你勢單力薄,必死無疑啊。退一步說,就算楚係為了安撫你的手下,忍了,但楚系能忍,大王會忍嗎?你這樣藏著掖著,事實上對楚系有利,對大王沒有任何好處,他豈能忍受?他肯定要找個藉口殺了你,而楚系不會為了一個叛徒與大王對峙,結果你和你的家人還是難逃厄運。

  桓齮不得不面對現實。失去楚系的支持,他必死無疑;失去老秦人的支持,他又要遭到楚系的報復,還是難逃一死。在咸陽,做騎牆派不行,做中立派更沒有立足之地,你必須選擇一個派系,否則一眨眼的功夫就身首異處了。

  桓齮只有選擇倒向老秦人,這是他唯一的路。他只要倒向了老秦人,老秦人才會全力守護他,他和他家人宗族的安全才會有保障。

  咸陽的詔書很快到了,這次咸陽懲罰桓齮的理由改了,縱容、袒護、默許部屬販賣私鹽,有收受賄賂的嫌疑,甚至有瓜分私鹽之利的可能,為此,咸陽貶黜桓齮為庶民,即日押解進京。

  桓齮對楚系的最後一絲希望就此破裂。楚系憤怒了,要報復他,要置其於死地。

  南部軍的將率們沒想到此事又起波瀾,桓齮好不容易洗清了冤屈,轉眼又被咸陽套上了一個罪名,擺明了就是要置其於死地。楚係為什麼如此絕情?華陽太后和相國熊啟為什麼一定要殺桓齮?將率們想不通,紛紛湧到中軍大帳為桓齮鳴冤叫屈。

  王翦怒不可遏,擂鼓升帳,請桓齮當著將率們的面把內幕說出來,把真相說出來。

  這下南部軍的將率總算明白了,桓齮也罷,他們也罷,所有戰死在河北戰場上的袍澤也罷,他們都是咸陽權力博弈的犧牲品。咸陽要你死,你就得死。楚系外戚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拋棄了桓齮,拋棄了南部軍將率。

  南部軍將率憤怒了,他們聯名上奏為桓齮鳴冤叫屈,他們堅決阻止桓齮返回京城。

  咸陽命令駟車庶長嬴豹、廷尉卿李斯、宗正卿熊布、左更公子寶鼎,即日返京,如果繼續耽擱下去,則以抗命論罪,嚴懲不貸。

  桓齮被押上了檻車,與魏縛等私鹽大案的嫌犯一起,踏上了回京之路。

  南部軍將率各帶短兵,一路阻撓,並一次次上奏咸陽,為桓齮鳴冤叫屈,試圖留下桓齮。桓齮此去京城,必死無疑啊。

  王翦擔心出事,上奏朝廷,調五千騎軍先行趕赴河東,以防止某些將率失去理智,誓死護衛桓齮不讓其離開太原,從而與返京衛軍發生流血衝突。

  咸陽飛速回覆,同意王翦奏請,命令裨將蒙恬率五千騎軍先行趕赴河東予以阻截。

  寶鼎主動向駟車庶長嬴豹請命,願隨蒙恬的騎軍先去河東。嬴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叫寶鼎急速趕赴蒲津橋做好大隊人馬的渡河準備,以早日返回咸陽。

  蒙恬的五千騎軍和他的一千虎翼衛,還有寶鼎的一千虎烈衛,王離的三百驍雄衛,出了太原地界後,馬上加速,向安邑鹽池急速飛馳。

  寶鼎的虎烈衛在宜安大戰中損失嚴重,所以不得以的情況下把烏氏的義渠短兵全部併入,勉強湊足了一千人。王離這次加爵了,一次升三級,五等大夫爵,算是咸陽對頻陽王氏的一點安撫。不管怎麼說,王翦都是老秦武人的領軍人物,又是北軍統率,而北軍則是大秦軍方的老底子,咸陽各方無論怎麼鬥,都不敢動這點老底子,所以打擊歸打擊,壓制歸壓制,安撫的時候還是要安撫。

  大隊人馬沿著汾水河呼嘯南下,日夜兼程,於第二日黃昏時分抵達絳(jiang)城。人馬都沒有進城,而是在距離城池五十里外的汾水河邊紮營了。這裡有一座渡口,是絳城水路通道。當天夜間,司馬斷帶著自己的侄子司馬昌前來拜見寶鼎。

  司馬昌是司馬靳的孫子,也是太史公的四世祖,寶鼎對此不瞭解,否則又要感慨一番了。司馬昌二十出頭,剛剛加了冠禮,丰神俊朗,有高門子弟的矜持,也有傳承世家的大氣,卓然不群,寶鼎對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熱情相迎。

  寶鼎要到咸陽去,白氏和司馬氏自然要為他安排屬吏,所以還沒等寶鼎開口借人,兩家就已經安排妥當了。司馬家就在夏陽城,黃河邊上,距離晉陽比較近,因此司馬氏的人乘舟北上,在絳城與寶鼎會合。白氏遠在郿城,他們家的人則直接趕到咸陽於寶鼎會合。

  司馬昌是司馬氏的長房嫡出,因為其祖司馬靳與武安君同案而死,所以這一房的後代遭到了徹底禁錮,子孫即使從軍也永遠是個士伍,有賞賜卻升不了爵。司馬氏讓司馬昌追隨寶鼎,顯然是想借助寶鼎的力量幫助他獲得爵位。白氏和司馬氏雖然一直謀求解禁,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也沒有絕對把握,因此最現實的事,還是讓子孫後代儘可能立功升爵為好。

  寒暄幾句後,寶鼎問道:“我叫你到安邑找個人,找到了嗎?”

  司馬昌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扁平的木函遞上,“找到了,那個人給了我一個木函。”

  寶鼎接過木函,拿出一把小小的銅鑰匙搗鼓了幾下,便把木函打開了。眾人無不疑惑,感覺這事透著詭秘,這個木函看似普通,沒想到竟然暗藏玄機,需要鑰匙才能打開,由此可以推測到木函裡的東西非常重要,但再往函中一看,眾人不禁愣然,裡面只有一張羊皮卷。

  寶鼎打開羊皮卷,展開細看。眾人也湊了上去,看到羊皮上密密麻麻畫著一些山澤、河流、城牆、房屋,好像是某個地方的建築圖,其中有不少樓宇上還做了記號。

  “這是什麼地方?”白公差好奇地問道。

  “鹽池。”寶鼎淡淡地說道。

  眾人臉色頓時變了,唐仰更是非常誇張地發出一聲驚呼,“公子,你要去鹽池?”

  寶鼎點點頭,“控制鹽池,然後……”寶鼎伸手在那些做了記號的房屋上一一點過,“將這些屋子裡的所有東西全部拿到手。”

  “公子,這是安邑鹽池。”司馬斷吃驚地問道,“公子,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寶鼎從懷裡掏出黑鷹令牌放在羊皮捲上,“明天天亮之前,徹底控制安邑鹽池。”

  眾人看到那面金色的黑鷹令牌,那個傳說中的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黑鷹令牌,無不駭然。

  “你是黑冰?”唐仰匪夷所思地望著寶鼎,眼裡竟然露出了恐懼之色,“你是黑冰台的秘兵?”

  寶鼎面帶淺笑,看著目瞪口呆的一眾人,把黑鷹令牌又收了起來,“還有什麼疑問嗎?”

  司馬斷勉強穩住心神,躊躇半晌後說道:“公子,如果沒有大王的詔書,我們突然控制鹽池,那可是滅族的大罪。”

  寶鼎搖搖手,輕蔑冷笑。滅族?我找到了證據,那滅的就不是我的族了。這次隗氏既然傾力相助,自然有絕對把握,否則也不敢讓我去冒這個險。

  “誰陪我到左庶長蒙恬哪裡去一趟?”寶鼎問道。

  眾人都被寶鼎的瘋狂驚呆了,一個個呆若木雞沒有反應,只有曝布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公子,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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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心狠手辣

  在蒙恬看來,寶鼎現在處在風暴之眼,當然要縮著腦袋全力抵禦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的重壓,以免被風暴活活撕碎,哪知這小子完全不知死活,從河北戰場回來蟄伏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又要爆發,又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這事能幹嗎?這事的後果太嚴重了,整個咸陽都知道私鹽大案的背後暗藏著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誰掉進去了誰就萬劫不復。

  “調我到河東,是大王的意思,還是王翦上將軍的意思。”

  蒙恬必須搞清楚寶鼎為什麼如此瘋狂,他的背後到底是誰在支持,如果是大王,他當然要捨生忘死,陪著寶鼎一起衝鋒陷陣,但如果這只是老秦人的舉措,他寧願背負抗命的罪名也不能眼睜睜地掉進陷阱。

  寶鼎一言不發,拿出黑鷹令牌遞給蒙恬。蒙恬駭然心驚,拿著黑鷹令牌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心裡狂瀾翻湧,遲遲拿不定主意。很顯然,大王只給一個黑鷹令牌,隻言片語都沒有,可見也是猶疑不決,態度含糊,也不敢確定把私鹽大案一查到底將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風暴剛剛開始的時候,咸陽各方都還有控制的能力,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應付著,引導著風暴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但寶鼎這一拳假若打下去,風暴即刻肆虐,咸陽各方措手不及,迅速失去了對風暴的控制力,大家突然就被風暴捲了進去,被風暴所控制,在風暴中極力掙扎,最終結果如何,只有聽天由命了。

  這是最可怕的一種局面,這種事有前車之鑑,當年武安君一案的教訓太深刻了,風暴失控後,各方也隨之瘋狂,殺得血肉橫飛,最終以玉石俱焚而結束,但受到傷害最大的卻是王國。大秦國大好的局面就此被風暴一掃而空,直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依舊沒有恢復元氣。

  “這是公子的主意?”蒙恬把令牌還給寶鼎,面色嚴峻,口氣更是冷冽。

  他是親眼看著寶鼎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在過去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內,寶鼎突飛猛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崛起。可以把這種奇蹟歸結於寶鼎的宗室身份,但大秦宗室太多了,從來沒有看到哪個宗室公子像寶鼎這樣連續創造奇蹟。運氣?機遇?是人都有運氣,都有機遇,但能否把握住運氣和機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兩人剛剛見面的時候,寶鼎還是一個流配刑徒,一轉眼,寶鼎已經是第十二等左更爵,已經超過蒙恬了。蒙恬對此當然有芥蒂,哪個人沒有私心?哪個人沒有深埋在黑暗中的另一面?蒙恬嫉妒寶鼎的成長,也在情理之中,但在這個時代,人生下來就分三流九等,寶鼎天生就有高貴的血統,天生就是王族,即使他是個流配刑徒,他的人生起點也遠比普通貴族高得太多太多,只要給他一個機遇,他必定風雲化龍,一躍飛天。

  他的功績有蒙恬大嗎?當然沒有,但一個人功績的評定不是看他殺了多少人,打了多少勝仗,而是看他的所作所為對未來產生多大的影響。寶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影響到了大秦國的未來,這一點咸陽站得高看得遠,不像蒙恬這樣一個北軍裨將,因為地位身份的原因,他的眼光和見識只能侷限在某一個高度,但蒙恬出身豪門,對政治有與生俱來的敏銳,更何況他直接參與了大王的整體策略,他當然知道寶鼎的未來是什麼,而眼前這一切不過寶鼎一步步成長的階梯而已。

  有些人注定是寶鼎成長的踏腳石,而有些人則注定是幫助寶鼎成長的良師益友,還有一些人則與其一起成長,成為生死兄弟。蒙恬希望自己成為公子寶鼎的好兄弟好朋友,這對蒙氏的未來有難以估量的好處。正如馮劫看好寶鼎的未來一樣,蒙恬也絕對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果這是公子寶鼎個人的主意,那蒙恬的支持至關重要,這步棋一旦走對了,不但寶鼎的前途一片光明,蒙恬與寶鼎也將成為一對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寶鼎頗感忐忑。他原以為大王不會插手此事,但沒想到最後一刻,大王竟然點了蒙恬的名字,使事情變得複雜起來。大王到底什麼意思?猶豫了?打算必要的時候讓蒙恬阻止自己?如果南下河東的將率是老秦武人,那只有王翦一句話,軍隊就會對寶鼎言聽計從。不就是一個安邑鹽池嘛,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子把鹽池翻個底朝天又如何?這就是老秦人和關東人的區別。

  老秦人是地主,關東人是客,客人做事總要考慮周全,而地主做事總是隨心所欲,這就是老子的家,老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在老秦人的眼裡,楚人也罷,關東人也罷,都是外人,都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心理,尤其自商鞅變法,老秦人的特權被一點一點剝奪,老秦人與嬴姓王族的裂痕越來越大之後,這種排外心理極其嚴重。因為變法讓他們的利益嚴重受損,他們的付出和回報徹底失去了平衡,而他們所損失的利益正好給楚人和關東人搶去了,由此可以設想一下,雙方之間的矛盾有多大,雙方之間的仇怨有多深。

  大王和宗室卻是高興,因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們獲得的利益還是最大啊,所以老秦人和楚人、關東人鬥得越凶,他們越高興,而大秦國就在這種血腥鬥爭中不斷前進和發展。對嬴姓王族來說,打開國門,取士以賢,這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啊。

  “這是我的主意。”寶鼎實話實說,“請左庶長鼎力相助。”

  “你先行南下,就是為了安邑鹽池?”蒙恬又問道。

  寶鼎點頭,“此舉關係到國之存亡,勢在必行。”

  蒙恬凝神沉思。他沒有接到咸陽的命令,咸陽也沒有任何暗示,但大王點名讓其南下,似乎又可以理解為一種縱容,對寶鼎和他的縱容,因為他一向膽大妄為,在晉陽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波助瀾,這時候點名讓其南下,顯然有縱容之意。

  “有多大的把握?”蒙恬問道。

  “十成。”寶鼎非常自信地說道,“有絕對把握。”

  蒙恬再不猶豫,果斷伸出右手。寶鼎大喜,一顆緊懸的心頓時放下,舉手擊上,“大兄援手之情,我將銘記於心。”

  “矯情了。”蒙恬揶揄道,“日後待我回到咸陽,好酒好菜招呼一頓。”

  “一言為定。”

  蒙恬出手犀利,第二天率軍疾馳兩百里,於雞鳴時分突然殺進鹽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了鹽池,將鹽官熊璞和鹽署幾十名屬吏全部抓獲,將鹽署所有文卷全部抄沒。王離則帶人掃蕩了鹽池附近的所有社寓,將大小鹽商全部緝拿。

  天亮之後,寶鼎在二十名黑鷹銳士的保護下,耀武揚威地走進了鹽署。

  此去咸陽,寶鼎的安全至關重要,所以王翦、麃公、白氏和司馬氏各自調遣了黑鷹銳士,再次加強了寶鼎的護衛力量。

  當寶鼎在銳士們的簇擁下走進鹽署的時候,一幫憤怒的鹽署官員當即就閉上了罵罵咧咧的嘴巴。這個派頭太大了,身邊的護衛竟然是清一色的黑鷹銳士,最低的爵位都是六等官大夫,如此陣容,放眼大秦軍方,即使是三位上將軍也沒有這樣的派頭。二十個黑鷹銳士,到哪找去?黑鷹銳士當真不值錢遍地都是啊?想起來除了昔年的上將軍司馬錯和武安君白起外,其它將軍的手下都沒有這麼多黑鷹銳士。

  “這位是左更將軍公子寶鼎。”蒙恬走到鹽署官吏面前介紹道,“想必大家都聽說過公子的威名,我就不一一贅述了。今日公子負責主審私鹽大案,持鎮秦王劍,攜黑鷹令牌,有先斬後奏之權,有調查秩俸二千石以下官員之權。”

  說到這裡他走到一位三十多歲、披頭散髮、衣衫不整、怒不可遏的官員面前,指著寶鼎說道:“夜間包圍鹽池,搜查鹽官的命令就是由公子親口下達的。鹽官長,你不是說要親自質詢我的官長嗎?現在他到了,你找他吧,不要再找我的麻煩了。”

  說完蒙恬衝著他拱拱手,帶著虎翼衛揚長而去。

  公子寶鼎?這就是公子寶鼎?傳說中的天下第一刺客?鹽署官員們望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瘦弱少年,一個個目露狐疑之色,但再看看他身後的黑鷹銳士,他們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我是鹽官長熊璞。”熊璞上前一步,指著寶鼎厲聲喝問,“鹽池乃王室重地,沒有大王的詔書,任何人不得擅自衝撞。公子,請你拿出大王的詔書。”

  鹽官既是官名也是機構名,屬官有長、丞,秩俸雖然不高,但地位顯赫。鹽官之長一般由鹽池所在地的郡守任命,不過這僅僅是任命而已,至於人選,王室當然要任命自己相信的人,那畢竟是自家的小金庫,不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不熟悉的人來打理。熊璞的背景太深了,他這一聲斷喝,即使是蒙恬也是頭皮發麻,但對寶鼎來說,那就是狐假虎威了。

  寶鼎理都不理他。對於這種禍國殃民的貪官污吏,他絕不會假以辭色,前世他就恨得咬牙切齒,到了這一世他手裡有了權力,豈肯放過肅貪的機會?逮到一個殺一個,大不了在歷史上留下一個酷吏的罪名。老子就算遺臭萬年,也要把你們這種人殺得一個不剩。

  熊璞看到寶鼎不理他,更是勃然大怒,指著寶鼎的鼻子就是一頓臭罵。按輩份算,他是寶鼎的表叔,本身心理上就有優勢,再者他家的權勢太顯赫了,大秦第一外戚啊,六七十年的歷史了,從華陽君熊戎到現在的華陽太后,到他父親陽泉君熊宸,代代顯赫,宮裡宮外都是大權在握,實際上等於直接控制著大秦王國,嬴氏宗室在他們的眼裡算個屁啊。

  寶鼎心裡的怒火在一點點地爆燃,但他忍著,必須忍,眼前這個熊璞不同於公子厲,魏縛更是不能與其相提並論,熊璞家的權勢太大了,他甚至可以說是大秦真正的第一公子。從熊璞的囂張裡,寶鼎算是理解了秦王政的憤怒。羋氏熊姓的權勢已經凌駕於嬴姓王族,從咸陽宮裡的華陽太后到朝堂上的楚系三貴,楚人基本上控制了大秦權柄,嬴姓王族已經被他們甩到一邊,只能靠邊站了。

  “拿出詔書。”熊璞知道寶鼎沒有詔書,純粹就是跑來找死的,但事出突然,他措手不及,衛士守卒都給一鍋端了,如今只能靠堂兄蘇湛火速來援。只待蘇湛帶著軍隊到了,形勢即刻顛倒,然後就可以把這個與楚系作對的公子寶鼎順勢殺了,以絕後患。

  寶鼎自然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當務之急他要找到證據,只要找到證據,主動權就在他手上,他就可以放手而為了。

  熊璞氣焰囂張,鹽署其它官員膽氣更壯,一個個衝上來,指著寶鼎的鼻子破口大罵。這些人平時驕橫跋扈,何曾像今天這樣受人欺凌?所以一旦罵開了頭便再也忍不住,本性暴露,肆無忌憚,很快便辱及到寶鼎的家人先祖。羋(mi)氏太驕橫了,仗勢欺人,沒人敢惹他們,但今天他們卻撞上了一塊堅硬的鐵板。

  寶鼎搖搖頭,忍無可忍了,衝著曝布揮了一下手,“拖出去,打!”

  曝布沒有聽懂,疑惑地望著他。拖出去打,打哪一個?打熊璞?這人也能打?

  “全部拖出去,打!”寶鼎陡然加重了語氣。

  曝布這次聽懂了,跑到堂屋之外,命令虎烈衛將鹽署幾十名官吏全部拖到大堂外面,“給我往死裡打。”

  虎烈衛一擁而入,連拉帶拽,將一幫不知死活的官吏拖到了大堂外面,幾個人伺侯一個,拳打腳踢,一陣狂揍。

  熊璞肺都氣炸了。沒人敢抓他,也沒人敢打他,但當著他的面打他的手下,等於打他的臉,撕他的面子,他豈能忍受?

  “嬴寶鼎……”熊璞睚眥欲裂,怒聲嘶吼,“你個不知死活的孽種,我要殺了你,我要將你挫骨揚灰。”

  寶鼎笑了起來,“你知道你罵了我什麼嗎?你知道侮辱大秦王族是什麼罪責嗎?我現在就可以一劍殺了你。”

  熊璞怒火中燒,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抓住劍柄,“鏘”一聲拔出了寶劍。

  寶鼎搖頭,目露憐憫之色,他真的難以理解,怎麼這些權貴子孫動不動就要拔劍殺人?都是特權惹得禍啊,以他們的身份地位,還有背後那些可怕的權勢,殺幾個人算什麼?就算夷滅幾族也是輕而易舉的事。特權,威力巨大的特權,無惡不作的特權。

  一股怒氣驀然在他心裡爆裂開來,老子叫你有特權,老子叫你仗勢欺人,老子打不死你。寶鼎突然衝了上去,還沒等熊璞舉起寶劍,寶鼎的拳頭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寶鼎天生神力,這一拳砸下去的後果可想而知。熊璞慘嚎一聲,倒飛而去,“轟”一下撞在了牆壁上,當即不省人事。

  蒙恬在外面接到衛士的稟報,聽說寶鼎又開始打人了,嚇得掉頭就往回跑。他倒不怕寶鼎把鹽署官吏打死了,而是害怕寶鼎把熊璞打死了。熊璞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事情就徹底失控,大家一起完蛋。

  等他衝進鹽署看到虎烈衛們正在劈頭蓋臉地暴打一幫官吏,氣得暴跳如雷,飛一般衝進了堂內,一眼就看到了熊璞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蒙恬大驚失色,三兩步衝了過去,發現熊璞還活著,這才松了口氣。

  蒙恬惡狠狠地瞪著寶鼎,怒氣衝天,都不知說什麼好。你和楚人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怎麼看到一個打一個?你打人的時候總要看看形勢吧?現在是打人的時候嗎?

  寶鼎神色平靜,就像沒事人一樣,還煞有介事地湊到蒙恬身邊查看熊璞的傷勢,一副看熱鬧的樣子。蒙恬氣不打一處來,衝著他吼道:“你最好快一點找到證據。安邑距離鹽池不過一百多里,蘇湛很快就會帶著軍隊來,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沒有找到證據,你就等死吧。”

  寶鼎嘿嘿一笑,晃悠悠地找到司馬昌,“怎麼樣?找到證據沒有?”

  “文卷堆積如山,我們人手嚴重不足,又不熟悉鹽官事務,短時間內恐怕找不到有份量的證據。”司馬昌神色緊張,惶恐不安地回道。

  寶鼎想了片刻,大步走出大堂,命令虎烈衛把鹽署官吏全部押過來。

  這幫官吏吃足了苦頭,一個個被打得頭破血流,有的更是被打得鮮血淋漓,慘嚎不止,但他們看到熊璞也被打暈了,這才意識到公子寶鼎心狠手辣,已經豁出去了。的確,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裡還講什麼仁義?

  寶鼎走到一個屬吏面前,“馬上把你貪贓枉法的事說出來,否則殺無赦。”

  屬吏不予理睬,高呼冤枉。

  “殺了。”

  “噗嗤……”虎烈衛手起劍落,一個斗大的人頭掉到地上,鮮血噴射而出。

  一片死寂,就連剛剛醒來的熊璞都嚇得張大了嘴巴,哼都不敢哼。殺人了,公子寶鼎開始殺人了。蒙恬以手掩面,黯然苦嘆,這趟我算是給他害慘了,搞得不好這腦袋也要搬家了。

  寶鼎又問一個。不說。“斬!”又是一個頭血淋淋的頭顱。

  第三個……第4個……到了第5個,崩潰了,徹底崩潰了,那位年輕的屬吏已經嚇癱了,不待寶鼎問,就一口氣統統招了。

  有了第一個崩潰的,就有了第二個,然後“呼啦”一下全部崩潰。

  熊璞初始還死撐著,寶鼎也不囉嗦,直接把他拖到堂外的水池邊上,然後將其倒拎著插進水裡,不說就活活溺死你。熊璞何曾見過這麼血腥的人?招吧,先招了再說,只要留住性命,報仇的機會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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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把天撞塌

  公子寶鼎血腥而瘋狂的手段震駭了所有的人。

  司馬斷、白公差等人驚怖不己。司馬昌更是嚇得臉色蒼白。

  一大幫屬吏無不駭然色變。早先聽說他在代北刺殺兩位大權貴覺得他武勇強悍、膽氣過人;後來聽說他在晉陽拳打腳踢,感覺他少年心性、暴戾狂躁;再後來聽說他在河北一口氣斬殺十七位軍吏,火燒鴻山,又帶八千蒼頭老軍捨身赴死,救援主力,感覺他殺伐決斷,悍不畏死,總而言之,大家對這位少年公子還是褒賞有加,對其迅速崛起抱著很大的期待,然而今天大家的看到了一個血腥瘋狂的惡魔,這位惡魔視人命為草芥,殺人如麻,尤其可怕的是,他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血腥殘忍,無所不用其極。

  他想過其他人的生死嗎?知道大秦律法中無處不是連坐嗎?熊璞若是死了,今天這裡所有的人都要為他陪葬,其後果之可怕,讓人不寒而慄。

  “公子,他,他好像……好像要死了。”唐仰站在寶鼎的身後,哆哆嗦嗦地說道。

  “死胖子,給我滾。”寶鼎突然轉身,怒目圓睜,厲聲狂吼,“給我滾!”

  唐仰嚇得魂飛魄散,連退數步,從寶鼎身上噴湧而出的那股殺氣讓他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唐仰有些胖,相貌又有些忠厚,寶鼎從他身上隱約看到了前世好朋友胖子的影子,所以相處久了,寶鼎常常親暱地喊他為胖子,每到這時候寶鼎心裡總是有一絲溫馨,然而,這一刻那些前世鬱積在寶鼎心裡的憤怒徹底爆發了,讓寶鼎在享受著酣暢淋漓的報復快感的同時,也失去了理智,尤其這一聲“死胖子”更是誘發了他深埋於靈魂深處的惡魔,這頭惡魔突然咆哮著狂奔而出,黑色的惡念隨著奔騰的血液滲入到骨髓裡,滲入到意識裡,霎時染黑了他的靈魂,把他變成了一頭嗜血狂魔。

  “說,快說!”寶鼎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咬牙切齒地吼叫著,手腳上下出擊,力若千鈞,一下下打在熊璞的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讓每一個人彷彿都感受到了骨肉寸寸碎裂的痛苦。

  “說,不說老子撕碎了你。”寶鼎單手用力,將熊璞倒拎出水面,神色獰猙,縱聲咆哮,似乎要將其生吞活剝了。

  “噗嗤……”渾濁的池水帶著腥紅的血一起噴了出來,熊璞拚命地揮舞著雙臂,一邊無力掙扎,一邊恐懼地叫喊著,“我說,我說,我說……”叫聲未止,巨大的痛疼已經如潮水一般侵襲了他的全身,讓他第一次看到了死神,第一次感覺距離死神近在咫尺,他慘嗥起來,他痛苦不堪地嚎啕大哭。

  寶鼎大吼一聲,單手用力,將他像扔石頭一般狠狠摜到地上。熊璞的肉體在地上彈跳了幾下,然後便像死狗一般沒了動靜。

  人人驚怖。

  鹽署官吏更像見到鬼一般,面無人色,膽小的已經嚇癱了。這是人嗎?有這麼血腥殘暴的人嗎?

  “我招,我招,我全招……”鹽署官吏們真的害怕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唯恐落後一步被這位惡魔公子三拳兩腳打成了肉餅。

  惡人自有惡人磨,寶鼎這一番血腥瘋狂的舉動徹底摧毀了熊璞和鹽署官吏的意志,一個個全部崩潰了,搜腸刮肚,把所有貪贓枉法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鹽署內出現了一副奇觀,人犯跪在地上招供,虎烈衛棍棒伺候,稍不如意劈頭蓋臉一陣暴打,寶鼎的屬吏們則俯地疾書,一捆捆空白的竹簡木牘堆放一側,很空便耗盡了。

  王離稟報,說商賈頑固狡猾,拒不招供。

  寶鼎怒氣未消,帶著人跑到鹽市,命令騎士們一人抓一個商賈,全部丟進鹽池裡,凡拒不招供者,就地溺殺。

  商賈誰不惜命?一個個泡在鹽池裡又哭又叫,有什麼招什麼。

  王離目瞪口呆,被寶鼎的血腥手段嚇住了。公子瘋了,殺人如屠狗,太可怕了。

  在寶鼎的雷霆打擊之下,供詞很快堆積如山。安邑鹽池的黑幕被逐漸揭開,其牽連之大,罪責之深,讓人觸目驚心。

  蒙恬長長吁了一口氣,緊懸的心總算放下了。有證據就控制了主動,可暫保無虞,但此事不過才開了一個頭。楚系對晉陽鞭長莫及,只能任由老秦人折騰,而河東安邑算是楚系百密一疏,給老秦人偷襲成功,但過了黃河,進入關西,進入內史之地,那就是楚系的天下了,反過來王翦就鞭長莫及了,無法給寶鼎以有力支援,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挨打的就是寶鼎了。

  好在關西是老秦人的根據地,以郿城“孟西白”為首的老秦人決不會任由楚系猖狂,更不會讓寶鼎一個人單打獨鬥,未來的關西、未來的咸陽,將要上演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龍虎大戰。

  蒙恬感慨之餘,對寶鼎的態度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寶鼎在他眼裡不再是一個剛剛走出烏氏膽大妄為橫衝直撞的少年公子,而是一個有著驚人膽略、悍不畏死的大秦公子。

  安邑鹽池的黑洞十幾年來無人敢碰,這個黑洞就是咸陽一個公開的秘密,甚至有人笑談嬴氏王族的金庫早變成羋(mi)氏熊姓的錢袋了。然而,這個黑洞卻在今天被公子寶鼎暴露在陽光下,黑洞裡的秘密被公子寶鼎翻了出來,安邑鹽池將成為大王重創楚系的第一劍。

  放眼大秦,誰有橫刀立馬的大氣魄?誰有死不休戰的大勇氣?唯有公子寶鼎而己。沒有大氣魄,沒有大勇氣,沒有非常手段,便也就無力揭開這個黑洞,無力替嬴氏王族堵上這個黑洞,無力替大秦挽回這個驚天的損失。

  蒙恬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寶鼎,司馬斷、白公差等人更是如此。寶鼎的形象已經在他們的心裡顛覆了。

  自從寶鼎走出烏氏後,寶鼎就不是他們所認識的寶鼎了。在晉陽見到他的時候,他依舊稚嫩,但今天他已經讓人敬畏,他不再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他彷彿一夜之間飛躍了十年、二十年,他讓司馬斷等人感覺非常陌生,陌生到除了相貌和名字外,其餘一概不識。這還是烏氏那個痴兒嗎?他在半日之內就割掉了長在大秦身體上的一個毒瘤,在刀光劍影之中一招擊中了楚系的要害,把這場風暴變得更加狂虐,更加具有毀天滅地的威力。這是他以一己之力做到的,這才是大秦頂天立地的王族公子。

  寶鼎對此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徹底變了,他依舊暴戾,依舊狂躁,依舊憤怒,安邑鹽池的這個黑洞把他靈魂深處的惡魔釋放了出來。雖然他內心要做個正義的化身,但一舉一動卻充滿了血腥和殘暴。他做了正義的事,用的卻是魔鬼手段,所以敵人詛咒他,朋友畏懼他,而他自己卻陶醉其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黃昏時分,河東郡守蘇湛、都尉衛廖率數千地方軍匆忙趕到鹽池。

  這點軍隊根本不在蒙恬的眼裡,寶鼎更是視而不見,他們所擔心的是咸陽的詔書。一旦大王頂不住,下詔責罰寶鼎和蒙恬,解了兩人的軍職,那就功虧一簣了。

  為了贏得時間,寶鼎在午時過後就急奏咸陽,並附上了幾份頗有份量的供詞。為確保奏章第一時間送到大王手上,這封奏章由蒙恬派黑鷹銳士日夜疾馳送於國尉丞蒙毅,再由蒙毅呈遞大王。

  河東郡守蘇湛直到此刻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知道事態已經失控了。在他看來,大秦國就沒人敢動安邑,包括大王,為什麼?因為有華陽太后,華陽太后才是大秦國最有權力的人,只要她老人家一句話,大王就得乖乖聽話。

  這是事實,大秦權貴們都知道,個個心知肚明,所以沒人敢與楚系抗衡,更沒人敢招惹老太后,但他不知道的是,大秦偏偏有一個顯赫權貴不知道,在這個權貴的心裡,只有大王才是大秦國的主宰。大王把他從蠻荒之地逼了出來,然後楚系的災難就來臨了。

  蘇湛接到鹽池急報,說有軍隊偷襲鹽池,他根本不相信。這時有屬吏告訴他,昨天從太原來了一支軍隊,駐紮於絳(jiang)城。蘇湛這才想了起來,晉陽軍隊又亂了,咸陽急調騎軍南下河東,以防萬一。如果有軍隊襲擊鹽池,肯定就是這支軍隊了。

  難道晉陽有人要謀反?趁機到安邑來搶錢?蘇湛這才緊張起來,與都尉衛廖匆忙集結了軍隊,趕赴鹽池。

  到了鹽池,見到北軍裨將軍蒙恬,聽他一說,兩人頓感不妙。公子寶鼎來了,那個製造晉陽私鹽大案的野蠻公子來了,事情麻煩了。不過想到鹽池已做了準備,公子寶鼎即使來查,也查不到什麼東西。

  兩人旋即又放心了,於是氣勢洶洶地趕到鹽官,準備興師問罪,哪知進了鹽官,他們就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鹽官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吏全部被剝光了衣服,吊在大堂屋簷下。一幫衛士們正在嚴刑拷打。官吏們一個個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慘叫聲此起彼伏。

  接著他們就看到了熊璞。熊璞更慘,倒吊在大堂門柱上,雖然沒有拷打他,但他的腦袋下放著一排雪亮的短匕,腦袋如果碰上去,後果可想而知,所以熊璞只能竭力躲避,其身心所受到的痛苦根本非人所能忍受。

  在這些人的身邊都站著一個屬吏,一邊問一邊記錄,遇到遲疑不答的,衛士們立即如狼似虎一般的撲上去,劈頭蓋臉一頓暴打。

  蘇湛和衛廖何曾見過這等血淋淋的場面?他們只聽說過,親眼所見卻還是第一次,當即嚇得魂不附體,下意識地就要跑,但來不及了,寶鼎已經出現了,二十個黑鷹銳士扈從四周,僅這氣勢就先聲奪人了。

  “我正要派人去請你。”寶鼎從懷裡掏出黑鷹令牌遞給蘇湛,“郡守不請自來,倒是省了我一番力氣。”

  蘇湛看到黑鷹令牌,兩眼陡然睜大,強烈的窒息感讓他頭暈目眩,一股恐懼從心底湧起,寒意霎時襲遍全身,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待金牌入手,他感覺重若千鈞,呼吸不知不覺地急促了。公子寶鼎是黑冰?他竟是黑冰?大王竟授予他金黑鷹令牌?那安邑鹽池的秘密又洩漏了多少?

  耳畔傳來聲聲淒厲的慘呼,又聽到寶鼎冷冰冰的話,蘇湛再次打了個冷戰,恐懼忽然如潮水一般浸沒了他的全身,在這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死神獰猙的嘴臉,彷彿看到自己的頭顱懸掛在咸陽城樓上。

  寶鼎從蘇湛的眼裡讀到了太多的訊息,他預感到這位河東郡守的價值要遠遠大於鹽官長熊璞,這位河東郡守的罪行恐怕不僅僅限於安邑的鹽。河東富裕,原是魏國之地,鹽鐵之利都很豐厚,而鹽鐵之利歸於少府,楚系既然敢在鹽上偷盜宗室之利,當然也不會放過鐵。

  寶鼎的心突地猛跳了幾下。老子抓住你,不信撬不開你的嘴。

  “不知左更尋我何事?”蘇湛強穩心神,忐忑問道。

  “你來安邑又為何事?”寶鼎的聲音愈發冷肅了。

  蘇湛遲疑了一下,說道,“不知左更來安邑查案,得罪。”

  他急著要離開了。公子寶鼎的手段太血腥了,看這架勢安邑鹽池的事情已經暴露了,當務之急不是與寶鼎對抗,也不是解救熊璞,而是急報咸陽,只要華陽太后與昌平昌出面,安邑的事還有挽救的餘地。時間,目前最重要的是搶時間,必須搶在大王獲悉安邑鹽池出事之前告知華陽太后和昌平君,讓楚系贏得足夠的反應時間以便拿出對策。

  衛廖迫不及待就要跑了。人再怎麼猖狂,做了壞事,違背了律法,心裡總是發虛,而他們面對的不僅僅有黑鷹令牌,還有一支龐大的正規騎軍,還有兩位剛剛從河北戰場上下來的殺氣騰騰的將軍和裨將,他們本能地畏懼了,退縮了。

  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本身就帶有一股凜冽殺氣和威嚴,彼此官爵又相差無幾,現在他們手裡又握有確鑿證據,在心理上擁有很大優勢,蘇湛和衛廖雖然往日驕橫跋扈為所欲為,但這一刻卻是惶恐不安,色厲荏苒地說了兩句場面話,拱手就要告辭走路了。

  既然撞上來了,還能讓你走?寶鼎冷笑,搖搖手,“安邑鹽官隸屬於河東郡守府,鹽官長熊璞就是你的直接下屬,剛才他交待了一些問題,我正要派人去安邑尋郡守核實,沒想到郡守不請自來了。如此正好,勞煩郡守稍停片刻,如何?”

  蘇湛十分緊張,口乾舌燥,生平第一次嘗到了被他人控制命運的那種無力和沮喪感。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到了咸陽宮裡的華陽太后,想到了相國府的昌平君,還有勢力龐大的楚系外戚。就算大王給你撐腰又如何?呂不韋那等權勢,還不是一夜之間轟然倒塌?你一個落魄公子,以為憑藉一身蠻力,橫衝直撞就能打遍天下?你還能翻了天?你就等死吧。

  蘇湛轉目示意衛廖,立即離開鹽官,立即把消息火速送到咸陽。

  “公子,軍中將率還在等我的消息,我先告辭了。”衛廖再次拱手告辭。

  “請都尉也暫時留一下。”寶鼎毫不猶豫地衝著曝布一揮手,“傳令衛士,封鎖鹽官,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言下之意,就是要曝布把蘇湛和衛廖的衛隊立即包圍起來。曝布心領神會,急步衝出鹽官。

  蘇湛和衛廖面露惱色,眼中卻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驚慌。寶鼎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的畏懼,一個念頭不可遏止地瘋長並且迅速佔據了他的身心,讓他略感緊張,不得不暗自深吸一口氣以緩解心口的窒悶。

  要不要把風暴推得更大?要不要讓風暴失控?風暴失控了,大王和老秦人固然難以控制形勢的發展,但楚系也深受其害,他們手裡的驚人權勢因此無法正常發揮,他們的優勢將在失控的風暴中蕩然無存,他們甚至會迷失在狂風暴雨中根本沒辦法穩住陣腳,更不要說發動凌厲的反擊了。

  以目前風暴的威力,楚系外戚擋得住,他們有實力在豎起一張大盾牌的同時舉起長劍四處砍殺,而大王和老秦人因為實力上的差距只有拚死防守,至於自己,估計連防守的能力都沒有,到了咸陽就會被他們砍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

  過了黃河,進了關西,老秦人的優勢就沒了,老秦人犀利的攻擊也沒了,只有被動防禦,而以老秦人的實力,即使被動防禦也是難以支撐。既然這樣,如其到咸陽被動挨打,還不如在大河以東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把這場風暴推進失控的漩渦,把楚系外戚的優勢徹底打沒了,大家都在風暴的漩渦中掙扎,都在竭盡全力自救,而那個時候,自己反倒是最安全的。楚系自顧不暇,即使有心殺了自己,也沒那個實力了。

  這就是所謂亂中取勝,先把大勢攪亂,害得對手竭力自保,根本顧不上自己。

  “郡守、都尉,裡面請……”

  寶鼎斷然下了決心。今天已經把天捅破了,那乾脆瘋狂到底,把天撞塌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1
第110章 烹

  “左庶長,鹽池外面那些軍隊,請你照顧一下。”

  蒙恬驚疑不定地望著寶鼎,此刻寶鼎臉上那淡淡的淺笑,在他眼裡忽然變得血腥而獰猙,讓他彷彿看到了一頭正在舔著嘴角鮮血的猛獸,這頭嗜血猛獸還沒有吃飽,意猶未盡,還要捕殺更多的獵物。

  “左庶長……”寶鼎看到蒙恬有些心神恍惚,稍稍提高聲音,加重了語氣。

  蒙恬心跳驟烈,頭皮一麻,後心處更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絲寒氣,他遲疑了一下,拱手為禮,本想勸說一句,但旋即想到蒙氏已經給寶鼎拖上了不歸路,只有陪著他一條道走到黑了,這時候心生怯意,畏懼退縮,只會給蒙氏招來滅頂之災,死得更快。他掉頭就走,你要殺人就殺吧,事已至此,魚死網破,大不了玉石俱焚。

  “請……”寶鼎瘦弱的身軀挺直了,頭顱高昂著,兩眼斜睨著,伸出的手虛浮於空中,彷彿一柄擎天利劍,讓人驚駭欲絕。

  蘇湛、衛廖互相看看,都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恐懼。秩俸二千石的大員又怎樣?犯了國法,都是一樣,任你前一刻還是高高在上,這一刻都是階下囚,任人宰割。兩人一前一後,步履沉重,向大堂緩緩走去。

  寶鼎伸手把唐仰叫了過來,“把供詞拿過來。”

  唐仰已經麻木了,心中的恐懼被眼前的血腥和殘暴徹底摧毀。如果寶鼎倒了,寶鼎被殺了,他要陪葬,他的家人宗族都要為其陪葬,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只有追隨寶鼎一路殺到底,殺出一條活路,所以他也瘋狂了,他心中的惡魔也衝了出來,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給毀了,也變得血腥而殘暴了。

  唐仰指指堆放在庭院中的一捆捆竹簡木牘,面無表情地說道:“公子,都堆在那裡。”

  寶鼎微微頷首,嘴角處忽然露出一絲惡毒的笑意,接著他快行兩步,追上蘇湛和衛廖,手指供詞堆放處,“那裡就是全部的供詞,有一些不明之處請兩位解釋一下,然後我就恭送兩位離開鹽池。”

  蘇湛和衛廖哪裡還敢擺架子,跟著寶鼎就走向了堆放供詞的地方。

  寶鼎看到曝布匆匆走來,以目示意。曝布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外面已經佈置妥當。”

  “把他們的屬吏全部抓起來,嚴刑拷打。”寶鼎停了一下,又附耳低聲說了兩句。曝布濃眉微皺,臉上掠過一絲殺氣,輕輕頷首,轉身又走了。

  走過一條小徑,穿過一片花圃,再往前一看,蘇湛和衛廖駭然止步。前面的地上有四具無頭屍體,都臥在血泊之中,四顆血淋淋的腦袋東一個西一個,異常恐怖。

  “這,這……”蘇湛驚駭至極,手指屍體本想質問,但看到寶鼎臉上那絲淡淡的淺笑,他沒來由地連打幾個冷戰,腦後汗毛倒豎,冷汗“唰”一下就出來了。

  “這算什麼?”唐仰撇撇嘴,嗤之以鼻,“當日公子在河北鴻山大營,一口氣砍下了十七顆腦袋。”說到這裡他舔了舔嘴唇,眼裡冒出兩團濃濃的殺氣,“大秦律法至高無上,誰敢傷害大秦律法的尊嚴,誰就得死。”

  蘇湛和衛廖面色僵硬,兩隻腳有些發軟,邁不動了。

  “兩位沒有殺過人?”寶鼎問。

  蘇湛和衛廖連連搖頭。

  “兩位沒有上過戰場?”寶鼎又問。

  蘇湛和衛廖又搖頭,但旋即又連連點頭。戰場他們當然去過,否則哪來的軍功?不過他們距離戰場太遠了,連隆隆戰鼓聲都沒有聽到。

  “兩位也沒有看過死人?”寶鼎再問。

  死人誰沒有看過?但他們沒有在這種血淋淋的環境裡看到過如此恐怖的場面。

  寶鼎衝著身後的銳士揮揮手,“找點東西,把屍體蓋上。”

  一個銳士衝著四周的虎烈衛做了個手勢。幾個虎烈衛左右打量了一下,拿了幾件血跡斑斑的衣服蓋在了屍體上。寶鼎大步走了過去。蘇湛和衛廖不得不跟上。虎翼衛做事馬虎,有個頭顱露在衣服外面。寶鼎俯身撿了起來,拿在手上擺弄了幾下,然後舉到蘇湛和衛廖面前。兩人駭然後退。

  “認識他嗎?”寶鼎問道。

  兩人忙不迭地的搖頭。

  “這就是貪婪的代價。”寶鼎指著頭顱冷森森地說道,“人性本貪,人的貪婪永遠沒有止境。沒做官的時候想做官,做官了就想做大官,做了大官又想大權獨攬,等到大權獨攬了,又想做大王。”

  這句話猶如一擊重錘,狠狠砸在蘇湛和衛廖的心頭,讓兩人再度窒息,眼前霎時一黑,身軀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要做大王?誰要做大王?他這是什麼意思?暗指什麼?難道……一個不詳的念頭驀然冒了出來,難道他要誣陷楚系?他要陷害楚系?

  寶鼎冷笑,隨手把頭顱丟到地上,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做了大王之後呢?還想做什麼?做萬世萬代的大王,做長生不老的大王。”

  “嘿嘿……”寶鼎鼻子裡發出一陣陰惻惻地鄙夷笑聲,“貪婪的後果就是毀滅,天道如此,人豈能勝天?”

  蘇湛和衛廖心神大亂,被寶鼎這句話嚇住了。貪贓枉法與謀反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假如寶鼎把這場風暴引向了謀反,那後果不堪設想,即使是楚系,也無力獨善其身,必將被這場風暴打得傷痕纍纍奄奄一息。血淋淋的例子就擺在前面,成蛟兵變就是謀反,嫪毐(lao/ai)之亂也是謀反,他們都被風暴席捲一淨,屍骨無存。這是個瘋子,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馬上要急報咸陽,要咸陽馬上殺了這個瘋子,否則楚系將在這場大風暴中遭遇重創。

  司馬昌帶著幾個屬吏已經候在了堆積如山的供詞前面。

  “郡守和都尉急著返回安邑,有不清楚的地方馬上詢問,快一點。”寶鼎催促道。

  司馬昌立即打開一卷供詞。有屬吏則提筆紀錄。

  熊璞和鹽官屬吏在嚴刑拷打之下什麼都招了。郡守蘇湛,郡尉衛廖,監御史、郡丞……整個河東郡府行政、軍事和監察三大系統的官吏全部涉案,但安邑鹽官主要侷限於鹽池這一塊,河東府涉案官員的罪行主要侷限於“鹽利”上,看上去涉案官吏一大片,但大都不過是收受賄賂為鹽官販私大開方便之門而已,罪行並不嚴重。

  寶鼎順利拿下安邑,迅速掌握了證據,本來也很滿足了,無意把整個河東府都捲進風暴,但巧合的是,蘇湛和衛廖偏偏送上門來了,而他們在看到寶鼎的血腥手段後,不是針鋒相對,不是憑藉背後的勢力與寶鼎正面對抗,而是選擇了退讓。

  進退之道的運用非常關鍵,你進他就退,但你退了,他就要乘勝追擊了。寶鼎其實也同樣發虛,也是色厲荏苒,他背後沒有實力啊,唯獨一個大王可以頂點用,但這位大王明顯就是一個縮頭烏龜,出主意搞陰謀詭計很拿手,叫他站出來身先士卒那是絕無可能,所以寶鼎也很害怕,唯恐被大王做了棄子,那就全完了。誰知關鍵時刻蘇湛和衛廖沒有頂住,他們被寶鼎的瘋狂嚇住了,而寶鼎氣焰囂張,膽氣頓時無限制膨脹,以至於他真的瘋狂了,決心破釜沉舟要把事態擴大,讓風暴徹底失控,讓咸陽各方全部陷進風暴,最後誰死誰活,各按天命吧,反正他位於風暴之眼,風暴越大,他就越安全。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顧不上別人了,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拉上一群墊背的。

  蘇湛、衛廖對一系列指控當然矢口否認。

  寶鼎勃然大怒,命令把熊璞和鹽官屬吏全部押過來,當面對質。

  “誣陷上官,罪加一等。”寶鼎縱聲咆哮,“爾今當面對質,凡誣陷者,斬。”

  寶鼎把人犯往絕路上逼,人犯為了保命,哪管昔日交情,拼了老命也要證明自己沒有信口雌黃瞎說一氣,於是狗咬狗,互相撕扯,罪證越來越多。

  蘇湛、衛廖咬死不承認。

  “斬。”寶鼎毫不客氣,大手一揮,“噗嗤噗嗤……”幾顆人頭落地。鹽官屬吏驚駭欲絕,情急之下破口大罵。以你蘇湛的實力,承認了又怎樣?不就是度過眼前的難關嘛,把今天對付過去了,明天楚系就能反撲,到時候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多大的事啊?你用得著這麼絕情嗎?你也忒無情無義了吧?

  熊璞害怕了,他養尊處優三十多年,就連父母都沒有打過他一下,今天卻遭到了非人的折磨,一顆腦袋隨時都會被寶鼎這個瘋子砍下來,他哪裡還顧得了兄弟親情,趴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苦苦哀求蘇湛,“大兄,你就救救我吧,求你了,你就承認了,救救我吧。”

  蘇湛絕不承認。承認了不但救不了熊璞,救不了自己,連楚系都要遭到重創,他豈肯承認?他犯下的罪行太多了,他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他雖然牽連到私鹽一案,但相比起來,這不過是冰山一角,不值一提,但冰山的這個角絕不能破,這個角破了,會導致整座冰山轟然倒塌。他一概不認才能自保,才有機會離開鹽池,只要離開鹽池,他就能反擊,如果承認了,寶鼎還會讓他離開?恐怕抓起來就打,嚴刑拷問。他也怕死啊,他也是養尊處優之人,哪裡受得了酷刑折磨?一旦熬不住大刑,招供了,說出了大量的秘密,楚系怎麼辦?誰來拯救楚系?

  “大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熊璞豁出去了,為了自己的腦袋不要兄弟親情了,他轉身朝著寶鼎磕頭,“蘇湛的罪責百倍於我,你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他肯定會招。”

  蘇湛氣得肺都炸了,沖上去就是一腳,“你自己死也就罷了,還要拖上我,還要拖上整個家族,你瘋了啊。”蘇湛這是在提醒熊璞了,保持清醒,不要上了寶鼎的當,誰知熊璞真的被嚇瘋了,逮誰咬誰,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命,只要不再遭受酷刑的折磨。

  寶鼎笑著搖搖頭,覺得差不多了,只要撬開蘇湛的嘴,大局可定。他轉身衝著曝布問道:“準備好了?”

  “大鼎已經架了起來,火已經燒了起來,可以行刑了。”曝布大聲回道。

  寶鼎手指衛廖,“煮了他。”

  曝布一揮手,幾個虎烈衛“呼啦”衝上來,抓住衛廖,拖著就走。衛廖魂飛天外,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嬴寶鼎,我母親是大秦公主,我外祖母是華陽太后,你敢殺我,我滅你九族。”

  “滅我九族?”寶鼎大怒,沖上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拳頭,“你知道我九族是什麼?我是大秦王族,你竟敢滅我大秦王族?你竟敢要殺光我嬴姓王族?你要幹什麼?要謀反啊?要篡我王國啊?”

  衛廖嚇呆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平時猖狂習慣了,這句話早已根深蒂固地埋在心裡,脫口就出來了,但他疏忽的是,今天他威脅的是大秦公子,他竟然要滅大秦公子的九族。這句話夠了,就這句話,可以滅他的九族了。

  蘇湛兩眼一閉,絕望至致。大王好厲害的手段,他從哪找來這麼一個魔鬼?大秦公子,就這個身份地位,即使楚系要殺他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啊。大王找這麼一個宗室公子為他衝鋒陷陣,楚系畏首畏腳,處處受制,稍有不慎就把自己搭進去了。完了,衛家算完了,衛廖這句話把整個衛家賠進去了,楚系想救他都力不從心。

  虎烈衛閃開一條通道。眾人霍然看到庭院中多了兩個大鼎,鼎下柴火已經點燃。所有人都驚呆了,寶鼎竟然要用烹刑,要把人活活煮死。

  “我招,我招……”衛廖絕望地叫起來,拚命掙扎。

  “扔進去,煮!”

  寶鼎咬牙切齒。虎烈衛如狼似虎,剝光衛廖扔進了大鼎。面無人色的司馬昌帶著兩個渾身發抖的屬吏跟了過去,給衛廖做筆錄。衛廖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全部說了出來,說得非常快,越來越快,因為鼎裡的水越來越熱,他若想保住性命,只有在煮熟之前全部招供完畢。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的罪行太多了,怎麼說也說不完。

  蘇湛知道自己完了,今天如果不招供,會被寶鼎這個瘋子活活煮了。死了也是白死,有了衛廖和熊璞的證詞,寶鼎馬上就會派人“掃蕩”安邑郡府,把整個郡府的官吏一網打盡,到時候寶鼎人證物證俱在,楚系正好把所有的罪責推到自己頭上。完了,徹底完了。

  寶鼎望著蘇湛,臉上的殺氣越來越濃,他就像一頭血腥猛獸,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嘴。

  “你知道請君入甕這個典故嗎?”寶鼎冷森森地問道。

  蘇湛不知道,他只知道楚系和這位公子已經勢不兩立,從這位公子踏進晉陽開始,雙方就勢不兩立,不死不休,今天,雙方終於徹底撕破臉,接下來,就是血淋淋的搏殺了。

  “公子,你今天觸犯了上百條大秦律,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地走進咸陽嗎?你將死無葬身之地,所有與你有牽連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成千上萬的人要給你陪葬,你太殘忍了,你殺死了太多太多的無辜……”蘇湛終於忍不住了,怒聲罵道。

  “這是我的家,我的王國,我的大秦……”寶鼎揮動著手臂,厲聲叫道,“你毀我的家,毀我的王國,毀我的大秦,我即使粉身碎骨,我也要殺光你們,還大秦一個朗朗乾坤。”

  “來人……”寶鼎手指蘇湛,睚眥欲裂,“丟進大鼎,煮!”

  當蒙恬再一次走進鹽官的時候,他不是以手掩面,而是要一頭栽倒了。他看到了驚駭欲絕的一幕,寶鼎竟然把河東府兩位大員丟到大鼎裡煮,這簡直……這還有沒有王法?

  “快,快把他們撈出來。”蒙恬手腳發軟,說話聲音都變了。

  寶鼎沒有阻止。虎烈衛倒是聽話,手忙腳亂地把蘇湛和衛廖從大鼎裡撈了出來,說實話,他們也害怕,這根本就是無法無天的事,一旦追究起來,他們的腦袋統統搬家,所以這火雖然一直在燒,但水溫卻升得非常慢,想把人煮死還真的不容易。

  “你都幹了什麼?”蒙恬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拳打扁寶鼎。

  寶鼎波瀾不驚,從容淡定,臉上依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等到蒙恬吼完了,他遞過去一卷竹簡,“看看吧。”

  蒙恬匆匆掃了一遍,駭然變色,“謀反?你說他們要謀反?憑這些證據就可以說他們謀反?”

  “我需要證據嗎?”寶鼎笑道,“謀反需要證據?”

  謀反不需要證據?蒙恬吃驚地望著寶鼎,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我說謀反就是謀反?”寶鼎又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他們當然不會承認,他們需要你拿出證據。”蒙恬質問道,“你的證據呢?”

  “他們若要證明自己沒有謀反,就要自己拿出證據來。”寶鼎笑道,“我的證據是不能證明他們謀反,但他們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沒有謀反嗎?”

  蒙恬愣了一下,驀然醒悟,兩眼匪夷所思地望著寶鼎,太可怕了,他竟然要誣陷楚系,他竟然要置楚繫於死地,但楚系豈是易於之輩,豈肯束手就縛?咸陽要亂了,要有一場血雨腥風了,風暴失控了,徹底失控了。所有人,咸陽所有的勢力都被寶鼎拖進了大風暴,接下來就是一場生死搏殺,而風暴的發起者,謀反大案的始作俑者,卻坐壁上觀,悠閒地看著各大勢力殺得頭破血流、死傷遍地。

  “你狠!”蒙恬再也沒有心思待在這裡了,他抱著竹簡就衝出了鹽官,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訴咸陽,告訴大王,告訴關東人,風暴來了,一場席捲咸陽的大風暴來了。

  司馬斷、白公差、王離也跟在後面衝了出去,他們要急告各自的家主,告訴老秦人,風暴來了,又一場血雨腥風撲面而至。

  唐仰也衝了出去,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恐懼到了極致,他也要急告巴蜀人,馬上做出對策,馬上與楚系劃清界線,否則必被楚系所連累,必會被這場大風暴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

  寶鼎笑了起來,他抬頭仰望天空,神清氣爽,感覺天地萬物盡在自己控制之中。位高權重就是好,我要你死,你就得死,你想禍國殃民,見鬼去吧,老子把你打下十八層地獄。想對付我?想殺我?先救救自己吧,先把自己救活了,再看看自己有沒有實力殺死我。

  寶鼎慢慢走到蘇湛和衛廖面前。兩人赤身裸體趴在地上,渾身僵硬,意志被徹底摧毀,看到寶鼎就像看到鬼一樣,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昔日的威風已經蕩然無存,剩下的不過是一副行尸走肉。

  寶鼎伸出一隻腿,踢了踢堆在邊上的竹簡木牘,冷笑道:“看到了嗎?自己看看,看看你們做了多少惡。大秦給你們吃的給你們喝的,給你們權勢和財富,你們呢?你們怎麼報答大秦的?”

  “公子,時間不早了,安邑郡府那邊要盡快處置。”司馬昌小聲提醒道。

  “你馬上帶人去安邑。”寶鼎轉身對曝布說道,“從左庶長那裡借調兩千騎軍,火速趕往安邑城,將郡府官吏一網打盡,所有文卷全部封存。”

  曝布猶豫了一下,為難地說道:“公子,這個……這個需要大王的詔書,否則形同謀反。”

  “公子,不能這樣大張旗鼓地緝拿郡府官吏,要用其它辦法。”司馬昌也急切勸止,“蘇湛和衛廖都在這裡,可以叫他們下令,把郡府官吏全部請到鹽池來,然後再派人去郡府封存文卷,查找證據。”

  寶鼎點點頭,“這件事你去辦。”

  “還有……”司馬昌提醒道,“安邑發生的事,要馬上稟報駟車庶長,請他火速趕到安邑主持大局,如此公子可暫避鋒芒,專心致志在鹽池查案。”

  “中!”寶鼎讚道,“立即書告駟車庶長,說我把大秦的天撞塌了,請他快馬加鞭趕到安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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