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2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2
第121章 再見黑衣

  曝布斷然否決,懇請寶鼎馬上離開卞氏老鋪。

  這段時間咸陽形勢太緊張,不但老秦人加強了自己的防護力量,就連關東人都如臨大敵,輕易不會在咸陽大街上晃蕩,也嚴禁自家的子弟出門戲耍。王離就被他的母親禁足在家,而這次王離做了乖寶寶,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他和寶鼎的關係咸陽皆知,楚系打不過寶鼎可以打他,他的實力哪能和寶鼎比,他出門的時候最多帶幾個驍雄衛,如果楚系成心對付他,不死也要脫層皮,所以王離把腦袋一縮,堅決不出門了。

  寶鼎無所謂,他就是秦王手裡的誘餌,就是秦王手裡的利刃,他就是要橫衝直撞,用盡所有的手段打擊楚系,他整天都指望有個楚系的白痴糾集一幫人來殺他,那他不但可以乘機出出氣,還能一路追殺下去,直到把對方徹底擊倒為止。

  楚系一直沒有動靜。楚系紈褲們的所作所為,他們家的大人肯定知道,寶鼎現在是“萬眾矚目”,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各方勢力盯得緊緊的,楚系那些權貴怎麼可能不知道?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紈褲們都受到了家裡大人的嚴重警告。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楚系不可能任由寶鼎這麼囂張下去,不可能任由他把楚系的臉打得皮開肉綻,楚系正在尋找機會,蓄勢待發。

  曝布和銳士們日夜防備,尤其在寶鼎出門的時候,更是小心謹慎,從不在一個地方耽擱太長,以免給對手足夠的時間做刺殺準備。今天在卞氏老鋪已經盤桓了大半個時辰,曝布早就想催促寶鼎離開了,現在看到寶鼎還要繼續待下去,當即提出反對。

  寶鼎沒有堅持,畢竟手無縛雞之力的趙儀就在身邊,一旦出事恐怕應付不過來。

  “叫你家少主帶著玉器去蓼園,我在府內相候。”

  主事連聲應諾,他也著急,巴不得寶鼎馬上離開。如今寶鼎已經在咸陽出名了,只要他停留的地方必定出事,有幾家鋪子在打鬥中差點變成了廢墟。寶鼎太瘋狂,打起架來遇牆穿牆,遇屋穿屋,不但聲勢駭人,拆房子的本事也是無人可及。

  寶鼎和曝布離開了卞氏老鋪。有御者駕著軺車在老鋪外等候。有虎翼衛打開車門。趙儀走在前面,正要上車,忽然看到街對面有家鋪子裡掛著一塊蜀錦,一雙眼睛頓時被色彩鮮豔的錦緞吸引了。趙儀有些疑惑,蜀錦出自巴蜀,屬於稀罕物,一般做為貢品敬獻給王室,真正買得起的也就一些權貴和巨商,平常人家買不到、買不起,也沒有資格享用,但奇怪的是,尚商坊竟然有一家賣蜀錦的鋪子,這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趙儀腳步停下,望著大街對面的鋪子,目露疑色。寶鼎和曝布也停下了,抬頭向對面鋪子望去。這兩人不知道那塊色彩豔麗、雍容典雅的錦緞就是名貴的蜀錦,只是覺得它非常華貴好看,趙儀顯然一眼就喜歡上了。

  “去看看。”寶鼎說道,“有多少買多少,都買下。”

  曝布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當然,把那家鋪子搬空。”

  寶鼎現在有的是錢,在秦王派人把蓼園裡的金錢珠寶、布帛絹繒全部搬走之前,寶鼎毫不客氣,先下手為強,搶先搬走了一部分。反正秦王不知道具體數目,寶鼎拿得心安理得,權當是秦王給的賞賜了。

  趙儀見兩人說的有趣,完全是一副暴發戶的嘴臉,不禁“撲哧”嬌笑,本想解釋一下,這蜀錦非常珍貴,產量又極少,即使是王侯權貴也難以尋覓,但旋即想到這話說出來肯定傷了寶鼎和曝布的面子,讓兩人好生尷尬,於是把話又嚥了回去。

  “走,去看看。”寶鼎對趙儀笑道,“喜歡就買。”

  趙儀搖搖頭,她擔心在這裡耽擱太長時間可能出事,危及到寶鼎的安全,所以搖搖頭,細聲細語地說道:“走吧,回去了,我不喜歡。”

  寶鼎以為趙儀要替自己省錢,哈哈一笑,握住她的纖柔小手,拉著就走,“忒小氣。你過去也這樣?這可不像一位王女。”

  “公子是個敗家子。”趙儀無奈,只好依著他,抿嘴輕笑。

  “敗家就敗家。”寶鼎笑道,“千金買一笑,值啊。”

  兩人說說笑笑,手拉手相攜過街。曝布和銳士們護在四周。尚商坊的人見多了權貴,知道他們排場大,僮僕衛士前呼後擁,所以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也沒有多少人注意他們。

  一陣風兒吹過,將趙儀臉上的面紗掀了起來,露出一張絕世容顏。趙儀慌忙舉手遮掩,但另一隻手被寶鼎抓著,沒辦法把吹到髮髻上的黑紗拿下來。寶鼎發現了趙儀的窘態,急忙停下來替她蓋好面紗。

  “我給你做個帷帽吧。”寶鼎笑道,“這樣出門就不怕被人認出來了。”

  “帷帽?”趙儀奇怪的問道,“帷帽是啥?”

  “帷帽就是戴在頭上的帽子。”寶鼎比劃著解釋了一下。帷帽用皂紗製成,寬簷,簷下有垂下的絲網或薄絹,長及頸部,以作掩面。這個時代中土還沒有這種帽子。

  趙儀一聽就明白了,感覺非常新奇,“公子,你還會做這種東西?”

  “略懂,略懂。”寶鼎笑著搖搖手,“我就給你做一個,你正好需要這東西。”

  “公子以前做過?”

  “沒有,不過我看到西域女人戴過這種帽子。”寶鼎有意掩飾道。

  “西域?西域在哪?是北虜一種嗎?”趙儀愈發好奇了。

  曝布和黑鷹銳士們也被寶鼎這番話吸引了,一個個豎起耳朵聽。堂堂公子竟然要給自己的女人做衣冠,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傳出去臉都丟盡了。

  寶鼎遲疑了一下。這個西域還真的不好解釋。這個時代的中土人還沒有越過陰山北上深入大漠,更沒有西進祁連山遠涉萬里之外的廣袤西域。大秦的疆域還沒有擴展到河西走廊,距離西域還有萬里之遙啊。

  “西域就像我們的中土、匈奴人的大漠一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地方,廣袤無際。”寶鼎又比劃起來,“從這裡繼續向西,渡過大河就是北虜的月氏,過了月氏就是烏孫,過了烏孫就進入了西域。西域有很多王國,那裡的人稱呼這些王國為城郭王國。”

  “公子怎麼知道?公子曾經去過西域?”趙儀驚訝地問道。

  “沒有沒有。”寶鼎急忙搖手,“當年我在流沙(大河以北的大沙漠)曾遇到過一群西域商賈,與他們同行。我是聽他們說的,帷帽也是那時候看到西域女人戴的。”

  眾人恍然,對遙遠而神秘的西域不禁產生一絲遐想。

  這時又是一陣秋風吹來,衣袂翻飛,趙儀臉上的黑紗再次被吹了起來。趙儀和寶鼎同時伸手,一個遮臉,一個覆紗。

  兩人正在街上手忙腳亂的時候,對面一家酒肆的臨街窗戶突然被人推開,同時一聲驚呼在窗後響起,“公主,真的是公主,公主還活著。”

  三個人影幾乎在同一時間衝到了窗邊,而幾乎在同一時刻,曝布和幾個黑鷹銳士的目光也望向了這扇被突然推開的窗戶。

  三個人身形如電,再度倒退而回。

  曝布的目光非常敏銳,他看清了一張臉,那張臉上有一道長長的醒目的傷疤。他的心驀然一顫,一股不詳的預感霎時從心底湧起。他看看對面那塊高懸於鋪面上方的華麗錦緞,又看看酒肆二層那扇被突然打開的窗戶,兩隻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臉頰上的肉輕輕抽搐了幾下,嘴角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他慢慢舉起手,對周圍的銳士們走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全神戒備,隨時準備展開廝殺。

  酒肆二層的窗戶後邊,三個人貼牆而立,既興奮又激動。

  “真的是公主。”西門老爹驚喜交集,眼眶中竟然湧動著點點淚花。

  “的確是公主。”黑衣長歌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但從他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他正在強自按捺著心中的喜悅。

  “找到了,找到了。”一個瘦長的中年人非常激動,嘴巴不停地嘟囔著,“老天開眼,千辛萬苦,總算找到了公主。”

  “趙信,閉上你的嘴巴。”長歌壓低嗓門,厲聲喝道,“告訴你很多次了,不要叫公主。”

  趙信愣了一下,然後狠狠瞪了他一眼。剛才西門老爹和長歌嘴裡都冒出了“公主”兩個字,大家激動之餘都犯了錯誤。

  “快看看,黑鷹是不是懷疑我們了。”長歌衝他努嘴示意。

  趙信緊貼牆壁,小心翼翼地轉頭望向窗外,“沒有,黑鷹沒有過來,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們。”

  “站在公主身邊的那個人叫曝布,是秦國黑鷹之冠,殺人逾千,他只要嗅嗅這裡的空氣,就能聞到殺氣。”長歌冷笑道,“我們肯定暴露了。張良那個痴子,把人家當蠻夷,以為掛塊蜀錦就能把人誘進來。秦人難道連蜀錦也不認識?快,叫我們的人撤走,馬上撤。”

  西門老爹暼了他一眼,轉目望向趙信,“你怎麼看?”

  “不能撤。”趙信的口氣不容置疑,“今天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張良絕不會放棄。只要他動手了,嬴寶鼎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而公主必定死於非命。我們要救公主,更要救嬴寶鼎,所以人不能撤,一個都不能撤。”

  西門老爹和長歌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他們兩人先後趕到咸陽,就是為了尋找公主趙儀。趙儀手裡掌握著潛伏在秦國所有黑衣的秘密,只有她才能指揮和控制這些黑衣,所以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找到趙儀。尋找趙儀的辦法很簡單,找到贏寶鼎就行了,趙儀肯定在嬴寶鼎手上,而嬴寶鼎肯定要回咸陽,所以西門老爹先帶人到了咸陽,找到了自己認識的一個潛伏在秦國的黑衣趙信。

  河北大戰結束後,長歌也帶人到了咸陽。不過長歌的公開使命是營救燕國太子姬丹。他到咸陽的時候,韓國的張良、魏國的張耳、還有燕國的田光和秦舞陽都已先期抵達咸陽。長歌一方面配合張良營救太子丹,一方面與西門老爹、趙信取得了聯繫,秘密尋找趙儀。

  他們沒辦法接近寶鼎,當然也就找不到待在寶鼎身邊的趙儀。直到最近,寶鼎在咸陽到處惹事生非,打架鬥毆,他們才有機會跟蹤寶鼎,由此也就在寶鼎身邊發現了一個女人,但那個女人很少出現,即使出現了也是以黑紗覆面,而且周圍都是重重護衛,站在遠處根本看不清。

  今天他們終於等到了一個近距離觀察寶鼎的機會,而寶鼎偏偏就帶著那個黑紗覆面的女子出現了,尤其讓人激動的是,張良那個狗屁計策竟然成功了,那個女子還真的被那塊蜀錦吸引了,與寶鼎一起走了過來。

  老天庇佑趙國,就在寶鼎與那個女子即將走進陷阱的時候,一陣風掀開了女子臉上的黑紗,讓他們看清了那張漂亮的面孔,找到了他們日思夢想的公主。

  必須救公主,必須阻止張良。要救公主就要勸說張良放棄刺殺,但公主是趙國的最高機密,一旦洩露,讓張良知道了,那還叫機密?

  寶鼎更不能死了。既然公主就在寶鼎身邊,那公主不但因此獲得了一個絕佳的棲身之地,更因此獲得了一個竊取秦國機密尤其是軍事機密的絕佳途徑。

  兩人再度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同意了趙信的意見。

  讓張良見鬼去吧,我們趙國有了公主這個潛伏在秦國的黑衣率,還管他什麼韓國的事,就算這次刺殺關係到韓國的存亡,我們也要堅決破壞。兄弟,對不起了,算你倒霉。長歌一旦拿定了主意,馬上行動,他和趙信一前一後,飛一般衝了出去。

  西門老爹拿起食案上的酒甕,一邊跟在兩人後面跑,一邊將酒甕用力扔向了窗外。

  酒甕飛出了窗戶,在空中翻滾。

  黑鷹銳士早有準備,看到有東西飛了出來,當即舉弩就射。

  “有刺客。”曝布大吼一聲,“保護公子,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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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遇刺

  三十名虎翼衛散佈四周,曝布吼聲剛剛起,三十人頓時身形如電,飛一般向卞家老鋪跑去。

  二十名黑衣銳士齊舉盾牌,轉瞬之間將公子寶鼎和趙儀護在了中間,一面面盾牌配合戰陣組成了一個堅固堡壘,連頭頂上的陽光都被遮掩住了。

  相比起來,寶鼎的反應慢多了,他沒有看到那扇突然被推開的窗戶,也沒有看到從那扇窗戶裡突然飛出來的酒甕,他拉著趙儀的手,有說有笑地緩緩而行,如果不是因為街上來往行人多,銳士們有意放慢腳步,他們都快走到那家鋪子了。

  不過一旦示警聲起,寶鼎的反應就非常可怕了,他幾乎就在曝布吼聲剛起的霎那,一把抱住趙儀,掉頭就往卞家老鋪跑。

  銳士們的戰陣隨其而動,速度非常快。他們長年累月在戰場上練出來的臨戰反應遠遠超過了常人,其行動之敏捷,配合之嫻熟,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路邊的行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們已經退過了街心,與虎翼衛的戰陣連到了一起。

  酒甕在空中被弩箭射中,“啪”地裂成了數片,墜地之聲不絕於耳。

  對面那家懸掛著蜀錦的鋪子裡突然傳出數聲暴喝,跟著十幾個瓦甕飛了出來。已經退到卞家老鋪前面的一群虎翼衛舉弩就射,瓦甕在空中連續爆裂,粘稠狀的液體四處飛濺。火油,刺客用火油攻擊。曝布和銳士們不假思索地叫了起來,“撤,撤進鋪子,快,快……”

  厲嘯聲起,從大街兩側突然射來幾十支燃燒的火箭。虎翼衛和銳士們措手不及,急忙舉盾躲避。

  “退退退……”曝布連聲大吼。眾人後撤的速度更快。先期撤到卞家老鋪的虎翼衛已經開闢了一條通道,眾人飛一般湧進老鋪。

  火箭射到地面和盾牌上,當即點燃了火油,但因為虎翼衛和銳士們在刺客發動攻擊之前已經開始撤退,打亂了偷襲者的部署,導致他們不得不倉促出手,結果攻擊效果極差,沒有給虎翼衛和銳士造成任何傷害,反而把他們更快地逼進了卞家老鋪。有了老鋪做堡壘,寶鼎和衛士們攻擊不足,自保卻是綽綽有餘。

  眾人尚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街上傳來行人驚恐萬分的叫喊聲,跟著傳來車馬狂奔的隆隆之聲。

  寶鼎和曝布等人互相看看,面露驚色,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掠過失控的輜車直接撞進老鋪的恐怖場面。

  “快,快,撤進來。”曝布衝著那些站在鋪外防守的虎翼衛連聲大叫,“往裡撤,不要靠近臨街的牆,快,快。”

  鋪內狹窄,眾人一窩蜂地跑進來,非常擁擠。卞家老鋪的主事和鋪內的僮僕嚇得面無人色,哪敢繼續待在鋪內,抱頭鼠竄而去。先期撤進來的虎翼衛這時已經衝進了老鋪的內屋,他們一邊向外堂高喊內屋安全,一邊急速向鋪內深入,打算穿鋪而過,從另一條街上撤離。

  寶鼎抱著趙儀隨後撤進內屋,虎翼衛和銳士們也紛紛跟進。

  車馬呼嘯而來,隆隆聲轉瞬極至,不待眾人撤進老鋪內屋,就聽到連續三聲撞擊,“轟轟轟……”,一時間土木橫飛,塵灰四揚。在淒厲痛苦的馬嘶聲裡,三匹跌跌撞撞的烈馬拖著三輛輜重大車破牆而入。每輛輜車上都整整齊齊地捆綁著十個大甕,這些大甕有的已經破裂,裡面的液體正在向外噴射。

  衛士們劍拔弩張,蓄勢待戰,但他們沒有看到刺客的身影,卻看到一塊塊碗大的石頭從外面砸了進來。這些石頭的目標全部都是輜車上的大甕,“噼裡啪啦”一陣響,大甕紛紛碎裂,裡面的液體傾瀉而出。一股濃烈的火油味頓時瀰漫開來。

  曝布和衛士們駭然變色,轉身就跑,“退退退,快退……”

  火油流到地上,迅速向鋪內延伸。就在這時,幾個燃燒的火把從鋪外扔了進來,“轟”的一聲響,火油爆燃,大火霎時衝天而起。

  寶鼎一邊跑一邊破口大罵。趙儀嚇得魂飛魄散,兩手死死抱住了寶鼎的脖子,嬌軀不停顫抖。曝布和衛士們將兩人緊緊護在中間,飛速狂奔。大火一起,不但卞家商舖毀於一旦,就連卞家商舖兩側的屋子也會跟著燒起來,然後火接風勢,很快整條街的房子都將被大火吞噬。

  眾人剛剛跑過內屋,就聽到從鋪後方向傳來虎翼衛憤怒的叫喊聲,跟著便是連續的轟然撞擊之聲。眾人心裡一沉,這幫刺客不會在鋪後如法炮製,也點起一把大火吧?正在驚恐不安的時候,幾個虎翼衛從鋪後方向氣急敗壞地跑了過來,“刺客堵住了後門,點起了大火。”

  “直娘賊,成心要燒死我啊。”寶鼎大怒,手指卞家的主事厲聲喝道,“老子要滅你卞氏九族。”卞家主事恐懼至極,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位主事和一幫鋪中的僮仆倒是沒有逃走,而是跑到秘庫裡,把貴重的金銀玉器收了起來。鋪子拆掉沒關係,損失不大,重新修建一下,花不了多少錢,真正值錢的是這些金銀玉器,假如這些東西被人搶走了,那損失才叫慘重。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次公子寶鼎的對手竟然用上了絕戶計,要把寶鼎活活燒死在這裡,這樣一來,不但自己和卞家老鋪要給寶鼎陪葬,就連整個卞氏都要給寶鼎陪葬了。

  曝布一眼就看出此事與卞氏無關。卞氏不過一個商賈,就算他們與楚系有瓜葛,也絕不會拿整個家族為公子寶鼎做陪葬。他衝著寶鼎搖搖手,示意他冷靜一下,然後俯身拉起那位主事,大聲問道:“有沒有其它出口?”

  卞氏以製作玉器聞名於世,玉器珍貴,價值不菲,運輸販賣和保存過程中都需要投入大量財力物力。在這間老鋪裡,曝布就發現了好幾個武技不俗的劍士,但他們除了加強防護力量外,還要做到萬無一失,以備不時之需,所以除了前後門,應該還有其它秘密通道。

  “有一個秘密出口,但被堵死了,沒有路了。”這位主事絕望得都要哭了。

  “不要耽誤時間了,趕快破牆而走。”寶鼎望著老鋪前後的熊熊大火,急切說道,“大火馬上就會蔓延到左右兩邊的屋子,到那時就算我們破牆也走不掉了。”

  不要寶鼎提醒,已經有衛士在破牆了,但出人意外的是,卞家老鋪的牆非常結實,他們在夯土築牆過程中,加入了大量其它材料,牆壁非常堅固。這可以理解,如果卞家老鋪的牆都像豆腐渣一樣不堪一擊,老鋪早就給盜賊光顧無數遍了。

  衛士們急紅了眼,一個個怒吼著蜂擁而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但大火燃燒的速度太快了,短短時間內空氣已經變得異常炙熱。

  曝布情急之下,手指屋頂,大聲吼道,“從屋頂走,快快。”

  從屋頂走,基本上就是給刺客做靶子,出去一個死一個,但現在顧不上這麼多了,逃出去多少算多少,總比全部葬身火海強。

  衛士們立即搭建人梯。就在這時,屋頂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便聽到怒吼聲,箭矢射中盾牌的“嗵嗵”聲,還有痛苦的慘叫聲。

  衛士們駭然心驚,搭建人梯的速度更快,圍在寶鼎身邊的銳士則齊齊舉起強弩,對準了屋頂。寶鼎和曝布面面相覷,這時候還有救兵?不會是刺客的奸計吧?不過想想又不像,大火已經席捲了卞家老鋪,兩側的屋子也要燒起來了,這時候就算是刺客,也不會冒死跑到屋頂上來,他們只要站在安全的地方守株待兔就行了,有必要以身涉險?

  “公子,公子……”屋頂上突然傳來嘶啞的叫喊聲,“下面的人快讓開,我要破開屋頂,快讓開。”

  寶鼎毫不猶豫,抱著趙儀和銳士們避到了牆角。曝布則放聲吼了一嗓子,“破頂,快破頂。”

  “轟”一聲巨響,屋頂坍塌了老大一塊,瓦椽飛舞,塵灰瀰漫。

  幾根粗大的麻繩從天而降。

  “公子,快快快,大火燒過來了,快啊。”嘶啞的聲音狀若瘋狂,連續叫喊,“盾牌掩護,快快。”

  不待寶鼎和曝布等人做出反應,屋頂上便傳來數聲慘叫,跟著三具屍體轟然墜落。

  “黑衣銳士,上頂列陣。”曝布厲聲狂呼,“虎翼衛,破頂,快破頂。”

  虎翼衛的兩架人梯已經到頂,人梯頂部的衛士大力撞開瓦椽,因為上面有人接應,形勢完全不一樣了,所以衛士們士氣大振,舉盾躍出。救兵已經死了不少,屋頂上不到十個人了,個個黑衣蒙面,已經被刺客的箭矢牢牢壓制。刺客全部藏在前後左右的屋頂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四面八方都是厲嘯的長箭,雖然不夠密集,但又狠又準,顯然都是射術高手。

  黑鷹銳士緣繩而上,一個個捷若靈猿,迅速在屋頂上架起了嚴密的盾陣。

  曝布先上屋頂,迅速打量了一下,眼見大火已經燒了過來,當即衝著寶鼎大聲叫道,“快快,屋頂要塌了,快啊。”

  寶鼎背起趙儀,讓她緊緊摟住自己的脖子,雙手抓繩,飛一般沖上了屋頂。

  “走走走。”曝布衝著四周的銳士、虎衛和幾個蒙面救兵連連揮手,“快走。”

  一行人在起伏不平的屋頂上貓腰狂奔。刺客們的箭愈發密集,不時有衛士中箭慘叫。大火越燒越大,濃煙滾滾,已成燎原之勢。尚商坊人喊馬嘶,一片慌亂。

  奔行大約五十多步,曝布指揮衛士們跳進一座小院,沖上了大街。再看卞家老鋪及其周圍房屋,已經徹底被大火吞噬了。

  “直娘賊,殺過去,砍了他們的腦袋。”寶鼎怒不可遏,背著趙儀,拎著寶劍,掉頭就衝向了那間懸掛蜀錦的鋪子。

  曝布和一群銳士更是咬牙切齒,一個個像咆哮的猛虎,殺氣騰騰,沿街狂奔。

  屋頂上的刺客們迅速消失,眨眼就被尚商坊慌亂的人群所淹沒。至於那間鋪子,早已了無人跡。

  寶鼎氣得肺都炸了,這趟遇刺九死一生,如果不是突降救兵,幾十個人肯定葬身火海,但等到寶鼎想起那幾個救兵的時候,竟然發現他們消失了,就像那群刺客一樣,神奇般地消失了。

  公子寶鼎當街遇刺,差點葬身火海的消息當即傳遍了咸陽城,咸陽震動。

  駟車庶長嬴豹、內史嬴騰急速驅車趕到蓼(liao)園,老將軍王陵、少上造麃(biao)公也火燒火燎地飛馬而來,就連秦王都被驚動了,叫郎中令隗狀急赴蓼園打探一下具體情況。

  寶鼎極度鬱悶,自己和一群衛士差點被人燒死了,但竟然沒有抓到一個刺客,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沒有看到,這臉丟得實在太大了。

  晚上蒼頭也來了,聽完寶鼎的述說,他也是暗自驚駭。對手太厲害了,假如沒有那一群神秘的救兵,現在寶鼎已經變成一堆灰了。

  “沒死就好。”蒼頭瞪著他,恨恨地罵道,“叫你不要到處亂跑,你不聽,非要招搖過市,怎麼樣?差點死了吧?叫你不要猖狂,你非要猖狂,猖狂就要挨打。”

  寶鼎冷笑,“我一定要查到底,如果讓我知道了背後主謀是誰,我非要剝了他的皮。”

  蒼頭搖搖頭,苦笑無語。這次楚系不慎失手,下次的手段肯定更厲害,寶鼎的小命岌岌可危啊。

  “損失大不大?”蒼頭問道。

  “傷了十幾個虎翼衛,三個銳士,但都沒有大礙,將養一段時間就能復原。”寶鼎一想到這事就生氣,忿忿不平地又罵了幾句。

  “卞家的人呢?”蒼頭問道。

  寶鼎看了他一眼,“你擔心什麼?你以為我會遷怒於卞氏?”

  “當然。你這個人,現在什麼事不敢幹?咸陽誰不怕你?”蒼頭揶揄道,“你是打算把卞氏一鍋端了,還是狠狠訛詐一下?”

  “卞氏這次運氣好,老鋪裡的人竟然都逃了出來。”寶鼎冷笑,問道,“你說呢?是滅了卞氏還是狠狠訛詐一下?”

  “卞氏應該不會參與此事。”蒼頭說道,“這件事無論成敗與否,卞氏都有滅族之禍,所以我認為卞氏還是運氣太差,正好適逢其會。”

  “你的意思是,從卞氏這裡查不出東西?”

  “當然。”蒼頭說道,“此事顯然是楚系所為,既然他們決心犧牲卞氏,你能從卞氏這裡追查到什麼?”

  “我除了卞氏,沒有任何其它線索了。”

  “不,那群神秘的救兵就是線索。”蒼頭說道,“他們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能趕到卞氏老鋪,並把你救出來,這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寶鼎皺眉想了片刻,說道:“我懷疑拋出酒甕報警的人和這群神秘的救兵是一夥的,他們知道有人要刺殺我,但出於某種原因,他們又不能直接找我,於是……”

  “還有一種可能,他們就是刺殺你的人。”蒼頭鄭重說道,“而且,他們不是秦國人。”

  寶鼎駭然心驚,他一門心思想著楚系要蓄意謀殺自己,倒還沒有想到其它人頭上。

  “楚系的確要殺你,但他們自己會動手?”蒼頭問道,“你現在就是大王手上的利劍,為大王衝鋒陷陣,這時候楚系親自出手把你殺了,大王豈能饒了他們?那不是自尋死路嗎?但楚系不殺你,他們就無法威懾大王,更無法阻止老秦人的報復。這時候怎麼辦?很簡單,找一幫死士,當街把你砍了,查無可查。從今天刺殺你的這件事情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關東秘兵的影子。”蒼頭笑道,“我就是秘兵,我搞過刺殺,對這一套我很熟。”

  “關東秘兵?你有具體線索?”寶鼎驚訝地問道。

  “我沒有任何線索。”蒼頭說道,“不過我在黑冰台查到一些消息,說趙燕兩國正在商談結盟一事,但燕國方面阻力較大,趙國隨即決定不惜代價全力營救燕國太子姬丹,希望借他歸國的機會推動燕國局勢的變化,以求促成兩國盟約。為此,趙國已經派出很多黑衣秘密潛入咸陽。還有消息說,韓國的張良,燕國的田光也到了咸陽。假如這些消息都是真的,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楚系需要一幫死士殺你,而關東人則需要救走太子丹,他們迫切需要在咸陽製造混亂局勢,於是雙方一拍即合。”

  寶鼎連連點頭,眼前豁然開朗。他想到了一件事,歷史上有記載,太子丹最後成功逃出了咸陽,順利返回了燕國。歷史上沒有記載太子丹歸國後是否促成了燕趙結盟,但自番吾大戰後,秦國的確停了兩年沒有攻打趙國,或許太子丹逃回燕國後真的發揮了作用。

  太子丹?趙國黑衣?韓國張良?燕國田光?寶鼎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假如殺我的是關東秘兵,那誰會救我?”

  “當然是趙國黑衣。”蒼頭說道。

  “為什麼?”寶鼎驚訝地問道。

  “因為趙國公主。”蒼頭笑道,“我早對你說過,這位公主是個麻煩,非常大的麻煩,但你不聽,非要把她留在身邊。”

  寶鼎呆了片刻,隱隱約約好像抓住了一點什麼東西。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3
第123章 韓非是個替罪羊?

  寶鼎一直想不通的事就是李牧為什麼要殺趙儀,僅僅就是為了掩蓋一個謊言?

  當初在代北的時候,寶鼎剛剛穿越而來,怕被黑衣打死了,於是憑著一些歷史知識信口胡謅,說郭開是內奸,企圖矇混過關。這一關的確矇混過去了,但後來李牧因為擔心趙儀回到邯鄲四處宣揚,挑起矛盾,於是就把趙儀殺了,嫁禍給了秦國黑冰。

  這就是寶鼎對此事的猜測。趙儀說她一無所知,蒼頭卻認定這裡有秘密。現在蒼頭再一次提到當初的事,寶鼎就不得不好好想想了。

  “你確定今天的刺殺是關東秘兵所為?”寶鼎問道。

  蒼頭點點頭,“你也是手持黑衣令的秘兵,雖然你從來沒有去過黑冰台,但你手上的黑鷹令可以指揮我,所以我說一些黑冰台的秘密也不算違律。我回到咸陽後,就負責監控太子丹,因為國尉認為,燕趙兩國出於各自國內形勢的需要,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太子丹救出秦國。”

  “另外,韓國的張良一直在關東諸國奮力奔走,試圖合縱抗秦。目前齊國對合縱的態度含糊,但楚國有意合縱,韓魏自不必說,但韓魏勢弱,楚國又在南方,所以張良若想合縱成功,首要之務就是促成趙燕結盟。只要趙燕締結了合縱抗秦的盟約,在河北正面戰場上與我大秦形成抗衡之勢,那麼楚韓魏三國必定追隨其後。一旦關東諸國合縱成功,對秦國的威脅可想而知。所以,黑冰台一直在密切關注趙燕韓三國的秘兵動向,我們知道趙國黑衣和燕國田光早在太子丹抵達咸陽之後,便尾隨而來。至於張良,我們知道他不但已經到了咸陽,而且還與博士韓非見過兩次面。”

  “韓非?”寶鼎吃驚地問道,“是不是韓國的公子非?”

  “是啊,顯學大家,聽說他曾和廷尉卿李斯同在蘭陵從師於荀子,學成之後因為得不到韓王重用,在家著書立說,名揚天下。大王久聞其名,數次延請,但均遭拒絕。去年秋天,大秦再次相邀,韓王擔心大王遷怒於韓國,強行命令其出使咸陽。他到了秦國後,被大王留下,以博士職隨侍於大王左右。”

  韓非還沒有死?這是寶鼎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但韓非很快就會死。歷史對韓非死亡的記載說法不一,有說他是被李斯陷害而死,有說他是因為得罪了姚賈而遭到誣陷,被秦王政誅殺,到底哪一個是真的?抑或兩種說法都是假的,目的是為了掩蓋其中的秘密?

  太子丹成功的逃亡,張良失敗的合縱,韓非神秘的死亡,都發生在這段時間,那麼,他們之間是不是有聯繫?是不是因為這種聯繫,或者因為這背後所隱藏的秘密,最終導致了韓非的死亡?

  “公子,在這之前,我曾擔心楚系借用關東秘兵來對付你,因為這樣一來,楚系可以一石二鳥,既殺了你,又可以伺機誅殺關東秘兵。”蒼頭說道,“而關東秘兵則將計就計,一則殺了你可以把咸陽局勢搞亂,二則他們也可以乘亂救走太子丹。國尉也有這樣的擔心,因為楚系太反常了,一直隱忍不動,顯然有致命殺著,所以他打算建議大王,不要讓你去看門了,而是到黑冰台暫時幫助他對付關東秘兵。只是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樣快,國尉還沒有向大王稟奏,他們就下手了。”

  寶鼎一邊聽蒼頭講話,一邊在想韓非的事,聽說國尉尉繚曾想到了自己會遭到關東秘兵的刺殺,一雙眼睛頓時瞪了起來,對蒼頭極其不滿,你既然知道怎麼不告訴我?現在說不是馬後炮嘛。

  “這次遇刺,你雖然九死一生,差點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灰,但我們卻因此證實了很多事,很多猜想由此得到證實,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趙國公主的事。”蒼頭說到這裡,神色有些興奮,一雙眼睛裡更是露出了餓狼遇到獵物般的貪婪之色。

  “哎哎哎……”寶鼎嚇了一跳,急忙搖手道,“蒼頭,公主的事只是你的猜測,沒有證據不要亂說啊。”

  “我是干什麼的?”蒼頭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只要拿鼻子嗅一嗅,我就知道這裡面有秘密。你知道李牧當初為什麼要殺公主嗎?”

  為什麼?這個問題纏繞寶鼎很長時間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天蒼頭突然說到這個問題,可見他也常常思索此事。這些搞秘兵的,果然都是神神道道、詭計多端之輩,一個個天生就是搞陰謀的料,沒事就胡思亂想,而且還一套套的有理有據,假的也被他們說得像真的一樣,不愧是天下最陰險的騙子。寶鼎想到蒼頭過去的“斑斑劣跡”,頓時警覺起來。不要又給他騙了。

  “此事和趙國黑衣有關。”蒼頭說道,“趙國黑衣在平原君手上曾經顯赫一時。平原君死後,黑衣分裂,最強的一股力量就掌控在公子恆手上。公子恆退居代北後,邯鄲的郭開和代北的李牧都盯上了他手上的這股黑衣力量。這些年,公子恆的幾個兒子陸續離奇死去,都和此事有直接關係。”

  寶鼎聽明白了,他吃驚地望著蒼頭,難以置信,“你是說,趙儀現在掌控著這股黑衣力量?”

  “否則李牧為什麼要殺她?”蒼頭問道。

  “李牧殺了她豈不一無所有?”寶鼎根本不相信,這純粹瞎扯淡嘛。

  “或許李牧以為趙儀在藏春小閣,所以……”蒼頭也有無法自圓其說的地方,不過,他還是堅持自己的猜測,“那麼,今天的事怎麼解釋?關東秘兵要殺你,突然就有救兵從天而降,你怎麼解釋?”

  當然沒辦法解釋,一切都是基於猜測,但若要解決眼前的難題,就必須基於這個猜測來擬定計策,否則只有乾瞪眼,繼續等著敵人來刺殺了。

  “你有什麼對策?”寶鼎問道。

  “很簡單,盯住公主就行了。”蒼頭笑道,“如果我的猜測正確,那黑衣肯定要來找公主。”

  “這不行。”寶鼎一口拒絕。

  “你不讓我幹,那國尉就會派其他人盯著公主。”

  “你說什麼?”寶鼎的兩隻眼睛再次瞪了起來,“你說國尉?他怎麼知道公主的事?”

  蒼頭嗤之以鼻,不屑回答。的確,這事還需要回答?秦王都知道,國尉尉繚還會不知道。國尉知道了,當然要追查李牧誅殺公主的真相。黑冰台知道趙國黑衣的很多秘密,也有辦法打探到代北發生的事,由此不難估猜到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公子恆把黑衣交給了趙儀。當然,在今天之前,這僅僅是估猜,不過現在黑冰台的看法不一樣了,尉繚需要證實它的可能性,一旦此事證實了,那對秦國來說,就是一件大好事。

  寶鼎的心裡忽然冒出一個離奇的想法。假如趙儀真的與黑衣有關,那麼後來秦國殺死李牧所用的反間計,是不是利用趙儀手上的黑衣而實施的?寶鼎被自己這個離奇的想法嚇了一跳,難道我穿越而來,竟然改變了湮滅在歷史中的真相?這些真相改變了,歷史的軌跡會不會隨之改變?

  “公子,讓我來處置這件事,不會傷害到公主,即使發生了什麼,我們兄弟還可以設法挽救,私下解決,但如果讓國尉派其他人來處置這件事,麻煩可就大了。”

  寶鼎冷笑,“你今天晚上來,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尉繚讓你來的?”說到這裡,他心裡驀然一動,厲聲喝道,“你是不是知道關東秘兵今天要殺我?”

  “你胡說什麼?”蒼頭也不高興了,“雖然緝拿關東秘兵的事的確由黑冰台負責,但他們也是秘兵,關東人在咸陽殺你,難道還會先和我們打個招呼?如果我能抓到他們,我還會任由他們殺你?”

  “黑冰台的秘密你掌握多少?”寶鼎質問道,“你知道的秘密難道比尉繚還多?”

  蒼頭苦笑搖頭,“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黑冰台如果拿你做誘餌,那麼現在我就該在咸陽城內大肆抓捕關東秘兵了,但我現在卻坐在這裡,與你商談抓捕關東秘兵的事,這總沒有假吧?”

  寶鼎嘿嘿冷笑,沒有說話。他想到了一件事,假如太子丹沒能逃離咸陽,那歷史軌跡會不會發生改變?事實上,太子丹逃離咸陽的難度太大了,退一步說,就算他逃出咸陽,無論到趙國還是到韓國,都有一千多里的路,一路都是關卡,他怎麼逃?長翅膀飛啊?所以,如果太子丹真的就像歷史上所記載的那樣,成功逃回燕國,那麼他必然得到了秦國人的幫助,而且這個人還擁有相當的實力。

  韓非的死是不是和太子丹的逃離有直接關係?假如有直接關係,那是不是韓非幫助太子丹逃離咸陽的?韓非只是大王身邊的近臣,一個博士,他沒有這樣的實力,這件事背後應該還有更大的權勢人物。

  歷史記載上,與韓非死亡有關聯的只有兩個人,李斯和姚賈。李斯是楚人,姚賈是哪國人不清楚,但肯定屬於關東一系。綜合眼前的咸陽局勢來看,大王要殺的人,基本上和楚系有關。韓非一個名揚天下的法學大家,大王如獲至寶,卻在短短時間內就把他殺了,顯然不正常,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激怒了大王,他倒向了楚系。

  難道幫助太子丹逃亡的是楚系?聯想到今天自己當街遇刺的事,寶鼎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如果太子丹逃亡了,哪個要倒霉?”寶鼎忽然問道。

  “當然是行人署了。”蒼頭說道,“太子丹是燕國質子,他在秦國的一舉一動都屬於邦交事務,由行人署全權負責。”

  “行人署?”寶鼎微微皺眉。行人署令的秩俸不過六百石,小官而已。

  “行人署隸屬於相國府,如果太子丹逃跑了,相國也要承擔罪責。”蒼頭繼續說道。

  相國?昌平君熊啟?寶鼎腦海裡驀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太子丹難道是秦王故意放走的?目的是打擊相國熊啟,迫使他讓出一部分權力,改相國為左右丞相,繼而進一步集中權力?

  寶鼎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

  太子丹逃回燕國,路途遙遠,如果沒有一個權勢傾天的人幫忙,根本不可能。秦國是一個嚴刑峻法的王國,一旦違法就要連坐,所以普通的官吏平民,一般都很守法。試想太子丹一路逃亡,要經過無數道關卡,在這麼一個遵紀守法的國度,在這麼多雙雪亮眼睛的監視下,他這麼逃?

  相國熊啟會幫助太子丹逃亡?此事對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他沒有理由干。想來想去,也只有秦王政的可能性最大,當然,秦王政不會親自去幹,自然要假他人之手。那麼這個人誰?這個人肯定與關東秘兵有關係?難道是韓非?應該沒有可能,但韓非可能是個替罪羊。

  寶鼎腦海中掠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這時一個念頭忽然從他心底悄然湧出,這個人為什麼不是我呢?我暗中幫助太子丹逃亡,再一次打擊一下楚系,再給秦王政一個幫助,我這功勞不就有了,我還用得著去看門嗎?更重要的是,我可以通過這件事拉近與秦王政之間的關係,我送給他一個把柄,一個隨時可以置我於死地的把柄,他難道還會對我不放心?

  寶鼎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在前世做推銷的時候就有一個潛規則,若想辦成事就要贏得領導的信任,若要贏得領導的信任可不是忠心耿耿地替領導辦事,而是與領導一起“腐敗”,成為一對知根知底的鐵哥們,如此則前途一片光明。前世寶鼎性格耿直,堅持出污泥而不染,堅持不同流合污,結果一事無成。這一世如果繼續堅持走“剛直不阿”的路子,估計死得很慘。

  不過,此事若要辦成,必須一個前提,那就是贏得關東秘兵的信任,這太難了。這時候,寶鼎想到了趙儀。假如蒼頭的猜測是正確的,假如自己家裡有個“無間道”,那將來即使要殺死李牧,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大兄,我們是一家人嗎?”寶鼎嚴肅地問道。

  蒼頭點點頭,“當然。”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

  “如果公主與黑衣聯繫上了,你要第一個告訴我。”

  蒼頭想了一下,問道:“你如何處置公主?”

  寶鼎笑笑,“我不會讓大王殺了她。”

  蒼頭遲疑良久,微微頷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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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好厲害的老祖母

  秦王政不但沒有安慰一下受驚的公子寶鼎,反而把他訓斥了一頓,命令他馬上去看門,如果繼續游手好閒在咸陽城招惹是非,就將其趕到藍田大營做個伙頭軍。

  寶鼎無奈,罵罵咧咧地埋怨了一通,然後在黑鷹銳士、虎翼衛的簇擁下,前呼後擁地趕到長陽門,向戍守長陽門的中尉軍屯長報到。

  這位屯長惶恐不安,一大早就帶著五十名士卒在門樓下列陣相候。

  一位名震天下的宗室公子到軍中做小夫,看大門,空前絕後的事,不要說這位屯長惶恐不安,就連軍中的百人將、五百主、軍侯、都尉等各級將率都忐忑不安,早早趕來了。

  不久,中尉卿張唐也來了。張唐是蒙驁的老部下,功勛卓著,是一員軍中老將。大王在這個時候把公子寶鼎安置在中尉軍做個小夫門監,張唐頗感為難,一旦出了什麼事,他擔當不起。

  公子寶鼎如今是眾矢之的,前兩天在尚商坊遇刺,刺客為了殺他,竟然把半條街都燒光了。張唐心想,公子寶鼎如果在長陽門被刺,我這顆白髮蒼蒼的腦袋是否能夠保住?就算大王不殺我,那些怒不可遏的老秦人恐怕也要把我撕成碎片。沒辦法,為了有一個平平安安的晚年,勉為其難,親自帶五百衛士,給公子寶鼎做個超級大護衛吧。大王你要是心痛老臣,看不下去,那你就行行好,把這個大禍害調離中尉軍,否則老夫就一直陪他看門。

  公子寶鼎要到長陽門做門監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城裡城外的人也翹首期待了很長時間,但遲遲不見蹤跡,就在大家以為這是個謠傳的時候,突然發現今天長陽門的上上下下都是軍隊,將率官長更是站了一大排,尤其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堂堂的中尉軍統率也霍然在列。

  “嘩……”這個消息霎時傳開,很快,長陽門就被看熱鬧的平民擠滿了,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這次不會失望了,公子寶鼎肯定要出現。人群中有好事者按捺不住,扯著嗓子就喊,“公子寶鼎……”於是成千上萬的人跟著喊,如驚雷一般震耳欲聾。

  張唐和一幫將率們面面相覷,哭笑不得。大王看到這一幕,不知是什麼表情,不知還會不會讓公子寶鼎繼續看門。你要標新立異,派個公子來看門,那就派個默默無聞不顯眼的來,你讓個名震天下的公子來看門,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朝陽東昇,寶鼎到了。

  潮水一般的歡呼聲頓時淹沒了長陽門,大秦人把對英雄的崇拜之情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個個又喊又叫,激動萬分。

  這種場面寶鼎經歷過幾次,已經比較適應了,一邊策馬而行,一邊向歡呼的人群揮手致意。

  到了長陽門,兩百名虎翼衛立即列陣於城門內外,小心戒備。曝布和二十名黑鷹銳士則緊隨寶鼎之後,寸步不離,因為人太多,他們非常緊張,個個舉盾執劍,如臨大敵。

  寶鼎全副武裝,甲冑鮮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名屯長面前,上來就是一個蹲踞禮,扯著嗓子就吼,“小夫嬴寶鼎,拜見屯長。”

  那名屯長太緊張了,看到寶鼎向他行禮,嚇得魂飛天外,“撲嗵”就跪下了,剛要說話,只見曝布飛身躍近,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厲聲吼道,“你想死啊?給我站好,受禮!”軍中上下級之間壁壘森嚴,下級絕對不能衝撞上級,更不要說逾禮亂禮了。這位屯長竟然在萬眾矚目之下給一個小夫下跪,嚴重違法軍紀,好在曝布眼明手快,搶先一步將他拎了起來。屯長受到驚嚇,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徹底暈了。

  曝布搖搖頭,用力拍了他幾下,“快,帶著小夫拜見官長。”

  這位屯長戰戰兢兢地領著寶鼎走到百人將面前,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寶鼎又是一個蹲踞禮,扯著嗓子又吼了一句。此刻咸陽平民的歡呼聲如驚天浪濤,此起彼伏,經久不絕,寶鼎就是吼,對方也聽不到。百人將躬身還禮,然後領著寶鼎依次介紹五百主、軍侯、都尉和中尉卿張唐。

  張唐微微頷首,待寶鼎站起來後,湊到他耳畔大聲說道:“公子,今天就到此結束吧,你這個門監是沒法做了。長陽門已經被徹底堵住,無法通行了。”

  寶鼎才不管長陽門是不是堵住,既然大王逼著自己來看門,那自己就要盡職盡責,堅決把大門看到底。

  “中尉卿,小夫不敢回去。”寶鼎也湊到他耳邊叫道,“大王令下,小夫不敢不從,否則小夫就要去藍田大營做伙頭軍了。”

  張唐苦笑。這對兄弟都是瘋子,一個比一個可怕,算了,你兄弟要瘋,老夫就捨命相陪。

  接下來,咸陽平民看到了史上最強悍的門監,公子寶鼎。

  寶鼎手拿長戈,站在長陽門外的大道邊上,昂首挺胸,氣宇軒昂。

  中尉卿張唐與他並肩而立,也拿著一把長戈,鬚髮蒼蒼,老當益壯。

  在他的身後,站著大秦黑鷹之冠曝布。然後就是中尉軍裡的一排將率。四周,二十名黑鷹銳士。外圍是兩百虎翼衛。再外圍,則是張唐帶來的五百甲士。

  這哪裡是看門,根本就是展示軍威嘛。

  長陽門給堵住了,城裡城外的民眾越來越多,都想看一眼公子寶鼎長啥樣,可惜人海如潮,根本看不到,於是誰也不願離開,人潮變得越來越大,歡呼聲更是響徹了整個咸陽城。

  這事馬上傳進了王宮,就連臥病榻上的老太后都知道了。

  老太后當即派人去請秦王政。秦王政這一手太狠了,殺人不見血啊。公子寶鼎為什麼做個小夫門監?因為得罪了楚系外戚?為什麼得罪了楚系外戚?因為楚系外戚貪贓枉法,篡奪王國,於是鹽鐵大案、謀反大案就被公開了,很快就會傳遍大秦國,楚系外戚將因此遭到大秦人的唾棄,權威、聲譽都將遭到空前打擊,楚系極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秦王政匆忙趕來。老太后只說了一句話,寶鼎從小在北疆長大,吃盡了苦,如今回家了,竟然還受這份委屈,我對不起興國君,死了也沒臉去見他。你隨我一起去長陽門,把孩子接回來。

  秦王政急忙下跪認錯,苦苦哀求。老太后非常堅決,梳洗一番後,由秦王政扶著,顫顫巍巍地出了寢宮,上了辒車,直奔長陽門。

  相國昌平君等公卿大臣聞訊,紛紛趕到宮門處攔阻。老太后不為所動,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秦王政面無表情。公卿大臣們雖然各懷心思,但大家都知道,老太后這個巴掌打得重,打得秦王政灰頭灰臉,好不難堪。

  耽擱了一會兒,車駕還是起行了。咸陽民眾看到老太后和大王來了,更是歡聲如雷。今天是個好日子啊,竟然有幸同時見到老太后和年輕的大王。

  寶鼎一看老太后來了,當時就傻了,懊悔不迭。早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還不如聽張唐的話,早早回家歇著去,這下把大王徹底得罪了。

  老太后由秦王政攙扶著下了車,親手把寶鼎扶了起來,還沒有說話就已經老淚縱橫,把寶鼎緊緊抱在了懷裡,痛哭流涕,“走,孩子,回家。”然後老太后拉著寶鼎的手,把他帶上了辒車,回宮了。

  咸陽民眾夾道歡呼,成千上萬的人跟在車駕後面,一直把老太后送回了王宮。

  還是老太后好,心疼孩子,愛護孩子,不像秦王,對自己的兄弟太刻薄了,建功立業回來了,不但沒有獎賞,還罰他看城門,世上哪有這樣薄情寡義的大王?哪有這樣狠心的大兄?

  老太后回到王宮,為迎接寶鼎回家,擺下盛大喜宴,宴請文武大臣。

  筵席開始之前,文武大臣紛紛恭賀老太后。老太后緊緊拉著寶鼎的手,不停地流淚,搞得寶鼎也受不了,心裡酸楚,淚水也滾了下來。

  “你把衣服脫下。”老太后忽然對寶鼎說道。

  寶鼎不敢不聽,三兩下把上衣扒開,露出滿身傷痕。寶鼎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但傷疤縱橫密佈,觸目驚心。

  老太后雙手掩面,痛哭失聲。秦王政臉色微變,黯然無語。文武大臣們也是駭然色變。所有人都知道寶鼎在代北曾經遭受黑衣酷刑,但所有人都不相信,都認為這是老秦人為了能讓寶鼎早日建功而故意誇大其詞。今天他們知道自己錯了,老秦人沒有誇大其詞,寶鼎的確在代北遭受了酷刑折磨,他能在代北刺殺成功,的確是付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代價。

  “興國君的血脈,這是興國君的血脈啊。”老太后俯身把寶鼎抱在懷裡,放聲痛哭,“我對不起大兄,我沒臉見他,我死了,你們就用塊布遮住我的臉……”

  秦王政跪倒在地,懇請老太后保重身體。

  文武大臣也紛紛跪下,齊聲懇求。

  老太后緊緊抱住寶鼎,越哭越厲害,漸漸支持不住了。寶鼎有些害怕,暗自祈禱不要出事,這位老祖母其實蠻好的,他能感受到老祖母心裡的那份真誠,更能感受到老祖母心裡的痛苦和愧疚。

  秦王政知道老太后需要什麼,如果答應了,整個咸陽形勢瞬間顛覆,局面將被老太后牢牢控制,自己將再次陷入極度被動,但老太后用孱弱身體為代價步步進逼,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令,賜封公子寶鼎為二十等爵倫侯武烈侯,食邑河南兩萬戶。”

  秦王政一咬牙,大聲宣令。

  老太后心裡一鬆,但痛苦卻是有增無減。秦王政非常絕情,非常頑強,即使被自己逼到了這一步,依舊寸土必爭,絕不退讓。老太后驀感心頭劇痛,再也堅持不住,暈倒在了寶鼎的懷裡。

  寶鼎傻了。我做君侯了?

  秦王政臉色鐵青,眼裡掠過一絲獰猙之色。

  文武大臣沉默不語,神態各異,但眼裡的惶恐卻是清晰可見。

  老太后一怒之下,毅然反擊,很顯然,她要不惜一切代價扶植公子寶鼎,決心將其打造成第二個長安君成蛟,那麼,秦王政怎麼辦?

  老太后這一招可謂妙若天成,徹底扭轉了楚系的被動局面。寶鼎崛起了,老秦人實力強大了,接下來,秦王政的對手不是楚系,而是公子寶鼎了。咸陽局勢再次輪迴,公子寶鼎就像當初的長安君成蛟一樣,被楚系堅決推到了秦王政的對立面,但公子寶鼎是否會成為第二個成蛟?秦王政是否像當初一樣不得不依靠楚系外戚?

  這道大王令當即公開,並在咸陽城隆重告示。

  公子寶鼎做了武烈侯,咸陽沸騰了,民眾盛讚老太后,而秦王政自然成為大家鄙夷的對象。

  瞧瞧,公子寶鼎回來後,秦王政將其貶黜為庶民,叫他去看門,而老太后實在看不下去了,親自將他接回咸陽宮,不但恢復了他的爵位,還將他的爵位一口氣升到二十等倫侯爵。大秦國還是老太后最好,咸陽宮還是老太后說了算。

  老太后身體不支,暈倒了,大王和武烈侯都跑去伺侯,這喜宴當然也就無法繼續下去。

  相國昌平君的心情非常好,大手一揮,都散了吧,明天我們去蓼園,一來恭賀武烈侯,二來也算是代替老太后歡迎武烈侯回家。

  今天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夜中之後,咸陽城沐浴在漆黑的夜色裡,但黑暗之中,一股股暗流卻湧動不止,咸陽各方勢力悄悄聚在一起,緊急商討對策,就連秦王政都連夜召見了蒙氏和馮氏。

  寶鼎仿若一夢,一天之內,從庶民到倫侯,從地上到天上,做夢一般不真實。

  伺侯到了深夜,老太后幽幽醒來,握著寶鼎的手黯然垂淚。她難以想像,秦王政心狠如此,為了對付自己和楚系外戚,竟然把一個孩子從蠻荒之地逼出來,讓他遭受非人的折磨和痛苦,何其殘忍啦。

  “我對不起你大父興國君,也對不起你父親公子弘,更對不起你。”老太后哽咽說道,“你或許怨恨我,恨我把你們孤兒寡母扔在烏氏那個蠻荒之地,但你牢牢記住,牢牢記住我的話,烏氏比咸陽好,比咸陽好千倍萬倍,等你有一天懂事了,你就能理解我的苦心。”

  寶鼎能理解,他現在就能理解。咸陽的權力鬥爭太血腥了,自己豁出老命給秦王政衝鋒陷陣,但依舊沒有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如今更是被老太后直接推到了秦王政的對立面,做了秦王政的對手。未來的命運是什麼?歷史沒有記載嬴寶鼎這位大秦貴胄,所以寶鼎一無所知,但歷史正在發生嬗變,按照這樣的軌跡走下去,自己遲早要步長安君成蛟的後塵,兄弟鬩(xi)牆,死於血腥殘殺。

  相比起來,自己寧願待在烏氏放羊也不願意到咸陽城來自相殘殺。自己是興國君一脈的傳承,而興國君、公子弘父子都是大秦儲君人選,所以自己這個身份太敏感了,遠遠超過了莊襄王的庶子長安君成蛟。

  現在楚系外戚在秦王政和自己的聯手打擊下血流滿面,老太后沒辦法,為了羋(mi)氏子孫後代,她反擊了,一招命中要害,把秦王政和自己同時打倒。

  好厲害的老祖母啊。

  寶鼎哀嘆不已,但權力鬥爭就是這樣,沒有親情可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誰也沒有退縮的餘地。僥倖的是,秦王政在關鍵時刻還是頂住了,他沒有賜封寶鼎為“君”,而是封了他一個“倫侯”,這一招反擊得頗為不錯,給他自己和寶鼎都留下了迴旋餘地。

  在大秦二十等軍功爵裡,第十九等爵是關內侯,居住於本土“關內”,沒有食邑,但有一定戶數的租稅收入。第二十等爵就是徹侯。徹侯又叫列侯,次一級就是倫侯。列侯可以有封地,食邑也多,比如文信侯呂不韋、長信侯嫪毐(lao/ai1)都是這樣,都有自己的封地,但倫侯沒有封地,食邑數目也少。

  列侯之上,就是“君”了。君有自己的封地或封邑,在經濟上擁有大量特權,可以築城和修築宮室,可以擁有一定數量的軍隊,雖然發兵之權都在君王手上,但封君的實力和特權遠超列侯。

  老太后的本意是逼著秦王政封寶鼎為君,寶鼎一旦為君,權勢暴漲,老秦人隨即水漲船高,對秦王政的威脅就大了。在楚系外戚的推波助瀾下,秦王政會寢食不安,兄弟必然相爭,最後鷸蚌相爭,而漁翁得利的就是楚系外戚了。

  但秦王政咬牙死撐,就是不封寶鼎為君,連個列侯都不給,就封了個食邑兩萬戶的倫侯。這個位置非常恰當,既能在場面上交待過去,把今天這個難關度過,又能壓制住寶鼎,阻止他權勢的暴漲,更重要的是沒有讓楚系外戚徹底顛覆局面,秦王政還有扭轉乾坤的機會。假若他沒有頂住老太后的重壓,封了寶鼎為君,那他連逆轉的機會都沒了,不得不與寶鼎自相殘殺。

  咸陽宮裡,秦王政輾轉難眠,而寶鼎更是一夜未眠,唯有老太后安然入睡。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3
第125章 誰是目標?

  第二天上午,寶鼎從咸陽宮回府,刁斗巷裡已是車馬如雲、人聲鼎沸了,文武大臣們紛至沓來、絡繹不絕。

  蓼園裡一片喜慶,恭賀之聲不絕於耳。誰能想到,昨天早上還是小夫門監的公子寶鼎,出去遛了一圈,回來就是倫侯了,這個翻天覆地的變化的確讓人目瞪口呆。

  老秦人喜氣洋洋,早早就跑來了,王陵、麃(biao)公等人似乎根本不做遮掩,大大方方地告訴咸陽人,我們就是公子寶鼎的後盾,我們和公子寶鼎就是血脈相依的一家人,公子寶鼎做了武烈侯,我們就是高興,就是要大擺宴席。

  老秦人把這個氣勢是擺出來了,但心裡卻是忐忑不安。咸陽宮裡的鬥爭越來越激烈,公子寶鼎做為風暴的中心,當然是異常醒目,但如今他不是醒目,而是“萬眾矚目”了。在這場風暴中,公子寶鼎的份量越來越重,現在更是舉足輕重,他的一舉一動已經決定了風暴的大小,決定了風暴的方向,決定了風暴的肆虐程度。

  在東湖白樓,寶鼎見到了王陵、麃公和王綰。

  咸陽局勢的風雲變幻遠遠超出了老秦人的預計,事前誰也沒想到,形勢一日之間就給楚系顛覆了,現在不但大王被動,老秦人更是極度被動。

  “目前形勢下,按原定計策繼續下去已經沒有意義。”王陵嘆道,“老太后張開雙手歡迎你回家,楚系不計前嫌全力幫助你上位,這種時候就算我們一鼓作氣打到底,最終也不會有任何成果,反而落下一個忘恩負義的罵名。”

  “老太后此計高絕。”王綰撫鬚苦笑,“這招以退為進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我們還沒有退,楚系先退了,而且機會把握得非常好,瞬間逆轉劣勢。”麃公苦嘆,“武烈侯,你說說看,這案子怎麼審?審到什麼地步為止?”

  寶鼎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突然之間,自己的位置就變了,成了秦王政的目標,這實在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大王會把我做為目標嗎?”寶鼎問道。

  三個人互相看看,搖搖頭。

  “暫時還不會。”王陵說道,“但現實問題是,我們繼續抓住鹽鐵大案、謀反大案打擊楚系的可能性已經非常小了,而楚系也會改變立場,轉而主動與我們緩和關係,這種姿態做出來之後,大王就不得不把目標對準你。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繼續打擊楚系,就等於幫了楚系,逼著大王和楚系聯手,給我們重重一擊。”

  “這個時間不會太長。”王綰說道,“河北大戰中,王翦上將軍為了支援桓齮,擅自率軍離開太原殺進了河北,這是個致命的把柄。王翦上將軍一旦被解除了軍職,公子隨即失去最大後援,接下來只有挨打的份了。”

  “未來我們肯定要退,但退下去是為了再進一大步,所以時機非常重要。”麃公說道,“從目前形勢來看,我們非常被動,已經失去了掌控時機的可能,所以,未來我們一旦退下去,再起來的難度就非常大,尤其白氏和司馬氏的解禁,短期內已經看不到希望。”

  寶鼎沉吟不語。

  把我扶起來,把老秦人打下去,我就是空中樓閣,一個擺設而已,既然是擺設,那我就無法影響或者改變歷史軌跡,也就是說,未來的歷史還是在既定的軌跡上運行,我還是可以用已知的歷史結果來考慮現在需要做的事。

  “我們要堅守自己的原則。”寶鼎說道,“我們絕不與大王反目成仇,我們的目標是楚系,是控制大秦國政,所以,我們的所有計策,都要以這個原則為基礎來擬定。”

  三人微微頷首,同意寶鼎的說法,這個大原則不能變,楚系始終是老秦人的第一目標。

  “大王最大的目標是鞏固和集中王權,我們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幫助他實現這個目標,而實現這個目標的唯一辦法就是持續打擊楚系。”寶鼎斷然說道,“不要輕易改變我們的既定計策,也不管楚系施出什麼手段對付我,我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打擊楚系,持續打擊楚系。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贏得大王的信任。”

  三人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顯然不同意寶鼎的策略。

  楚系已經把大王的目標轉移到了寶鼎身上,寶鼎竟然不為所動,還要持續打楚系,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

  “長安軍成蛟就是你的前車之鑑。”麃公鄭重說道,“你不要衝動,更不要重蹈覆轍。”

  “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你不可能贏得大王的信任。”王綰也勸道,“昭襄王壽命太長,興國君死得太早,否則大秦國就不是現在的大秦國,楚系外戚也不可能重新崛起,而咸陽的大王也不是今日的大王。如今楚系外戚要利用你這個致命的弱點,置你於死地,他們會不遺餘力地扶植你,而你的實力越大,大王就越不會相信你。相比起來,現在小夫門監和黑冰秘兵的身份更適合你,更能讓你贏得大王的信任,但楚系沒有給你這個機會。老太后昨天的目的很明顯,她就是要逼著大王封你為君,但大王沒有退讓,連爵位都沒有給你最高一級,顯然他要壓制你,壓制他和你之間的矛盾,因為他現在還需要你。”

  “正因為他需要我,所以才不能退縮。”寶鼎正色說道,“請你們往後看看,宣太后何嘗不是今天華陽太后的前車之鑑?歷史正在輪迴,華陽太后一旦病倒或者薨(hong)去,大王就能徹底控制咸陽宮,到了那個時候,楚系外戚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們會被大王陸續趕出咸陽,而那個時候,如果我們依舊未能贏得大王的信任,那麼朝堂上就是關東人的天下,是巴蜀人的天下,我們呢?我們除了在戰場上廝殺、死去,在朝堂上飽受凌辱外,我們一無所有。”

  “我說過,大秦是我們老秦人的大秦,我們若想世世代代守護自己的王國,若想讓子孫萬代繁衍生息,唯一的辦法就是掌控自己的王國,主宰自己的命運。”寶鼎語氣激烈,大聲說道,“不要猶豫,不要遲疑,一往無前,不惜代價把楚系外戚徹底趕出咸陽。”

  寶鼎的頑固讓三人頗感意外,他們以為寶鼎拿了老太后的好處,做了武烈侯,形勢變了,或多或少都要考慮一下自身的利益,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橫衝直撞了,而是要收斂一下鋒芒,要小心應對,誰知寶鼎還是一如既往,還是要把楚系往死裡打,這實在讓他們難以接受。

  他們看不到未來,而寶鼎卻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寶鼎當然知道怎麼做。

  “前車之鑑,前車之鑑啊。”王陵撫鬚長嘆,徬徨無策。

  寶鼎非常著急,如果今天不能說服老秦人,任由老秦人與楚系緩和關係,匆忙結案,那就完了,徹底完了,一點挽救的餘地都沒了,但老秦人有自己的利益所在,豈是一番豪言壯語就能輕易說服?

  必須拿出確實可行的計策,對老秦人有利的計策。

  時間不等人,外面的客人越來越多,一旦相國昌平君等公卿大臣到了,幾個人還是沒有拿出決策,那事情就非常被動了。

  情急之下,寶鼎驀然靈光一閃,想到了兩個計策。

  “鹽鐵大案可以結束,但謀反大案不能結束。”寶鼎說道,“謀反大案要等待大王的命令,按照大王的意思辦。在這之前,你們上奏大王,彈劾相國,以相國御下不力為由,請奏大王改相國為左右丞相。”

  這個計策可行,本來它就是原定計策中的重要一步。

  “不出意外的話,大王很快就要下令,讓我出任主爵中尉一職。”寶鼎說道,“隨後我便上奏大王,請大王即刻立後,確立儲君。”

  三人頭皮驟然一麻,駭然心驚。

  大王至今不立後,上上下下都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但中樞的大臣都知道,大王對楚系外戚獨攬大權的做法非常不滿,不立後,不立儲君,實際上就是與老太后嘔氣。老太后心知肚明,隨著年紀的增大,她也是非常著急,屢屢催促,但秦王政百般推諉,拖延至今。

  寶鼎在這個關鍵時刻,突然奏請大王立後,立儲君,固然有擺脫自己覬覦王位的嫌疑,但同時也是聯手楚系外戚,向大王施壓的意思。這事有兩種可能,一是大王迫不得已,答應了,但他必然記恨寶鼎,將來寶鼎肯定要倒霉;一是大王再次挺住了,但與楚系外戚的矛盾愈發激烈,如此一來,寶鼎的叵測居心就暴露無遺,他竟然利用此計玩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再一次控制了風暴,讓大王和楚系外戚再一次打了起來。老太后的一番心血白費了。

  “武烈侯,你要考慮後果。”王陵不得不出言警告。

  寶鼎拿出此計,顯然是賭秦王政最終頂住了重壓,但誰知道秦王政能否頂住?秦王政六年前加冠成人,隨後與楚國公主大婚,如今公子扶蘇都快五歲了,不立儲君可以說得過去,不立後卻是沒有半分道理,但王后一立,儲君事實上也就立了,這兩者是一體的。

  秦王政一旦頂不住,立後了,這與公子寶鼎的初衷顯然就是背道而馳,而公子寶鼎的命運也隨即急轉直下,岌岌可危。

  “武烈侯,此計萬萬不可。”麃公當即阻止,“一旦失算,萬劫不復。”

  “武烈侯,千萬不可行此計。”王綰也是面帶驚色,連連搖手,“老太后和楚系外戚正在為此事絞盡腦汁,你這時候衝出來,等於為楚系衝鋒陷陣,必然會激怒大王,後果不堪設想。”

  “立後,立儲,皆關係到王國存亡,我做為宗室大臣,當然要敦促大王盡快立後立儲。大王有意拖延此事,目的何在?置我王國安危於何地?我又豈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寶鼎說得義正嚴詞,慷慨激昂。

  三人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這下子的的確確是個禍害,爵位越高,官做得越大,禍也就闖得驚天動地了。

  三人極力阻止,寶鼎卻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保證說,秦王此次絕無可能立後、立儲。

  “你有什麼理由?”

  “我的理由很充足,非我老秦人不得立後,非我老秦人不得立為儲君。”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

  三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驀然哈哈大笑,王陵和麃公更是擊掌相賀。

  “武烈侯,高,妙,好計啊,好計。”王綰激動之餘,連聲稱讚。

  黃昏時分,相國昌平君、御史大夫昌文君聯袂而來,盛大的酒筵也正式開始了。

  酒酣耳熱之際,昌平君熊啟對老將軍王陵說到了正在審理中的大案。眼看快到年底了,大案早點結束吧,拖長了影響不好,於國於民皆不利。王陵暗自鄙夷,你貪贓枉法的時候怎麼不說於國於民不利?現在事發了,要砍腦袋了,怕死了,這時候竟然厚顏無恥地說什麼“於國於民”,簡直是笑話嘛。

  王陵哼哼哈哈,最後逼不得已,說了一句話,“鐵證如山,供詞上都按著血手印,我怎麼徇私?”

  熊啟撫鬚而笑。有王陵這句話就夠了。

  過了三天,蓼園才漸漸安靜下來。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嬴寶鼎出任主爵中尉一職。

  此事在咸陽傳開,好事者引為笑談。公子寶鼎回京後,一頓拳腳打死了公子襄,奪回了老府,最後甚至把公子襄的官職都給搶到手了。楚系這臉算是丟大了,大王這是故意打楚人的臉啊。

  秦王政又下令,叫老將軍在年底前務必審結大案。過了年,如果案子還沒審完,你就回家繼續養老去,這說明你老了,精氣神不行了,還是回家頤養天年吧。

  這道命令下達沒幾天,廷尉府堆放大案卷宗的庫房失火了,所有卷宗供詞全部化作了灰燼。

  秦王政勃然大怒,把王陵、嬴豹和李斯叫到宮裡大罵了一頓。

  正當秦王政以為老秦人和楚人已經達成妥協,準備展開凌厲反擊的時候。王陵、王翦、公孫豹和麃公突然聯名上了一道奏摺,彈劾相國昌平君熊啟,認為他應該為鹽鐵大案、謀反大案負責,奏請大王要麼罷了他的職,要麼改相國為左右丞相,削弱和限制相國的權力。

  此奏一出,咸陽震動。

  昌平君熊啟大怒,馬上與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聯名上奏,彈劾王翦,指責他在河北大戰期間擅自率軍進入河北戰場,形同謀反,奏請大王罷免他的軍職。

  王翦嚴重違律,事實俱在,如果大王和臣僚們故意忽略,那就不是罪責,但一旦有人死抓著不放,那殺頭都行。

  秦王政猶豫不決。老秦人沒有墜入楚系的陷阱,一直為他衝鋒陷陣,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假如因為此事屈從於楚系的重壓,把王翦的上將軍給罷了,那就做得未免太過了,會寒了老秦人的心。

  誰知王翦火速上奏,主動請辭。老夫不給大王添麻煩,這個上將軍老夫不干了。少上造公孫豹隨後也請辭,老夫也不干了,要回咸陽與家人團聚。至於北軍統率,王翦推薦了羌瘣(hui)。秦王政非常感動,當即准奏,叫王翦和公孫豹馬上返京,並給羌瘣加了一級爵。

  大秦軍方本有三個假上將軍,如今桓齮因為宜安決戰失利,罷職;王翦現在又主動請辭,三去其二,就剩下一個蒙武了。軍中不論是老秦人還是楚系,都隨著這兩位統率的離去而遭受重挫,尤其是老秦人,幾個老傢伙全部被趕出了軍隊。

  秦王政大喜過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他立即提拔蒙武為上將軍,大秦軍的統帥,立即北上晉陽坐鎮。隨後他提拔了一批關東系將領,馮毋擇、蒙恬等將領紛紛陞官晉爵。

  這時候,武烈侯、主爵中尉公子寶鼎生氣了。老子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公子寶鼎即刻上奏,臣在鹽池審案的時候,所有供詞都備了雙份,如今就藏在夏陽司馬氏。

  秦王政心花怒放,當即下令,讓內史嬴騰帶著人馬火速趕赴夏陽,將所有證據運回咸陽,並勒令王陵盡快結案。

  與此同時,老秦人和關東人紛紛上奏,彈劾昌平君熊啟,強烈要求削相國之權,將相國改為左右丞相。楚系極力反對,雙方在朝堂上激烈爭論。

  就在這個時候,武烈侯嬴寶鼎又發飆了。

  大王要馬上立後,但王后必須是老秦人;大王要馬上立儲,但儲君必須是老秦人。

  滿朝震驚,就連秦王政都措手不及。你小子找死啊?寡人拒絕立楚人為後,當然也會拒絕立老秦人為後,但你突然挑起立後立儲的事,老太后必然出面干涉,寡人的麻煩大了。隨即秦王政醒悟了,上了這小子的當,自己和楚系正面對決了。不過這小子還算不錯,給了自己一個推諉的藉口,楚人要立楚系的嬪妃為後,老秦人則要立老秦系的嬪妃為後,大臣們吵得熱火朝天,寡人沒辦法,只有再等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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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百里母親

  武烈侯的奏章將咸陽風暴推向了高潮。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老秦人和楚人浴血廝殺,雙方都已傷痕纍纍。老秦人損失慘重,軍中得高望重的元勛都已全部退出;楚系更是損兵折將,至今還身陷兩個大案之中無法脫身。武烈侯則被老太后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危在旦夕。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秦王這個“漁翁”是個大贏家,但距離他的目標還很遙遠。然而,老秦人後繼乏力,已經無法發動新一輪的攻勢。楚人實力雄厚,即使被砍得鮮血淋漓依舊勇不可擋。此刻,赤手空拳的武烈侯又殺了上來,祭起了他手中最後的法寶,將“諸路神仙”一網打盡。

  秦王政和楚系外戚在王后與儲君這件關係到大秦根基的事情上都沒有退路,這件事必須解決,必須在老太后生前解決,但這件事又是宗室內部事務,老秦人與關東人都不易公開插手,於是武烈侯以身為餌,將秦王政和老太后,宗室與楚系外戚一把捲進了更大的風暴,給老秦人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這天,烏原匆匆趕到蓼園,向寶鼎報喜,主母到了,公子的母親到了。

  寶鼎驚喜交集,帶著黑鷹銳士和虎翼衛匆忙出城,向西迎出百里之地。

  母子相見,激動萬分。寶鼎抱著母親淚如雨下。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想到了深深銘刻在心裡的那道柔弱而蹣跚的背影。寶鼎心如刀絞,痛苦不堪,抱著今世這位同樣柔弱而堅強的母親,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號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母親想到自己含冤而死的父親,想到戰死長城的夫君,想到二十五年來所受的苦難,也是情難自禁,淚如泉湧。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兩顆相距了兩千多年的心就在這撕心裂肺般的哭聲裡,在緊緊擁抱一起的身體裡悄然相融,化作濃濃血水,流遍彼此身心,彷彿亙古至今就是同根同源,就是母子同心。

  烏氏兄弟站在一側,黯然垂淚。曝布、司馬斷、白公差等人更是淚流滿面。多少年的希望終於變成了現實,寶鼎回來了,寶鼎做了武烈侯,寶鼎靠自己的一雙鐵拳在咸陽打下了一片天地,牢牢站住了腳。

  寶鼎抱著母親號啕大哭了一陣,鬱積在心中的痛若、悔恨和思唸得到了宣洩,心裡漸漸平靜下來,哭聲也漸漸止住。

  他的母親有四十多歲了,華發蒼顏,雖然北疆呼嘯的風霜摧殘了她的美貌,卻無法遮掩她的絕代芳華,她的雙眼依舊明亮,她的氣質依舊高貴,她瘦弱的身軀依舊挺拔,一如她寧死不屈的堅強意志。當年她千里北上嫁給公子弘,第二天便隨公子弘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大秦,本來她以為自己將伴隨公子弘終老於大漠雪山,誰料想世事無常,她回來了,她竟然回到了咸陽,這一切仿若夢幻,讓她久久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難以相信。

  “痴兒……”母親閉著眼晴,淚珠在臉上滑落,她輕輕吻上寶鼎的額頭,輕輕呼喚著寶鼎的名字,唯恐睜開眼睛發現這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夢。

  “母親……”寶鼎緊緊抱著母親,似乎一鬆手母親就會從夢裡消失,他一遍遍地喊著,每喊一遍他的心都會顫慄,如海般的親情在顫慄中盡情釋放。

  “痴兒,你好了,你的病真的好了?”

  “母親,我好了,我的病真的好了。”

  母親一遍遍地問,一遍遍地流淚,二十五年的委屈、悲傷和痛苦都在這一刻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寶鼎一遍遍地答,一遍遍地品嚐著前世的悔恨和今生的苦楚。

  母子相擁著坐在嚴冬的冷凜寒風裡,哭著,說著,笑著。獵獵大旗在風中狂舞,彷彿也在為母子重逢而歡呼吶喊。

  寶鼎看到了溥溥(pu),那個記憶中有著一張甜甜笑臉的女孩,當他的目光與溥溥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的時候,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從心底湧出的強烈喜悅,那是真正的寶鼎的喜悅,純潔的像大山白雪一般的喜悅。他奔跑了起來,他張開了雙臂,他大聲喊著,“溥溥,溥溥……”

  這一刻,寶鼎與天上的靈魂化作了一體,兩個靈魂血乳交融,再也不分彼此。

  “大兄……”溥溥激動地哭喊著,向寶鼎跑了過來。溥溥投進了寶鼎的懷裡,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寶鼎緊緊抱著她,旋轉、跳躍、吼叫,歡快的笑聲迴蕩在山野之中。

  這一刻,寶鼎彷彿又回到了大山,回到了家,抱著年幼的妹妹在門前大樹下戲耍。

  “大兄哭了。”溥溥伸出小手替寶鼎擦拭眼淚。

  “大兄沒有哭。”

  “大兄哭了,這是你的眼淚。”

  “大兄沒有哭,大兄太高興了,所以就流眼淚了。”

  “大兄從不流眼淚。”

  “大兄現在流眼淚了。”

  “大兄,咸陽好玩嗎?”

  “不好玩。”

  “大兄,咸陽比烏氏好嗎?”

  “烏氏好,那裡才是我們的家。”

  “大兄,那你為什麼接母親來咸陽?”

  “我們是一家人,大兄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帶上母親和你。”

  “大兄真好。大兄我要你背。”

  “大兄這不是背著嘛。”

  “不嘛,我要你騎馬背著我。”

  “好好,騎馬騎馬。”

  車馬轔轔,寶鼎陪著母親坐在辒車裡,溥溥瘦小的身軀蜷縮在母親懷裡沉沉睡去,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

  “母親,我們把溥溥帶在身邊,烏氏家主是不是捨不得?”寶鼎問道。

  “溥溥是我的孩子。”母親笑道,“我聽少家主說,你的病還沒有痊癒,過去的事大都忘記了,是嗎?”

  “是的,母親。”寶鼎不敢隱瞞,把自己身體的隱疾簡單說了一下,“沒有大礙,母親放心吧。”

  母親微微頜首。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她曾無數次祈禱,年復一年奔波於大山雪原採摘靈藥。她從不敢奢望有奇蹟,她只希望寶鼎能夠過正常人的日子。老天可憐,祖宗保佑,突然有一天奇蹟就發生了,孩子的病奇蹟般地好了。她接到這個喜訊的時候,就站在公子弘的墓前,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接下來寶鼎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每一個奇蹟都是那麼驚心動魄,那麼讓人震撼。烏氏沸騰了,義渠人把寶鼎當作了自己的親人,他們為寶鼎歡呼,為寶鼎而自豪。

  母親急不可耐了,她急切想見到自己的孩子,她想馬上回咸陽,但烏氏裸(luo)極力阻止,白氏和司馬氏也來信勸止,因為咸陽局勢太嚴峻,寶鼎時刻都有生命危險,過早回京會給寶鼎帶來更大的麻煩。她極力忍耐,一直等到今天,等到寒風呼嘯、白雪飄飄的時候,她才如願以償。兒子比過去長高了,長壯了,也變得成熟了,完全變了一個人。她高興,她興花怒放,她不希罕自己的兒子建功立業,她只要兒子好好地活著,像個正常人一樣的活著。

  “我一直擔心你忘了溥溥。”母親說道,“溥溥從小就喜歡你,你們兄妹關係好,如果你忘了溥溥,她會很傷心。”

  “我只記得母親,還有溥溥。”寶鼎笑道。

  “溥溥剛剛生下來就失去了母親。”母親把懷內的溥溥抱緊了,眼裡露出濃濃的疼愛之色,“我和她母親情同姐妹。她母親臨終前把溥溥託付給了我。老家主知道我孤苦零汀,將來老了,身邊需要個貼心的孩子照顧,於是就把溥溥給了我。我讓溥溥隨了白氏,一眨眼六年了,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母親老了,當然由我照顧。”寶鼎笑道,“溥溥終究會長大,要嫁人的。”

  “那個時候,你的病沒有好,你是個痴兒。”母親輕輕吻著溥溥紅暈的臉蛋,把她抱得更緊了,“我死了,你怎麼辦?誰來照顧你?我把溥溥養大,不會為了給我養老送終,而是為了你。當我死的時候,我就把你託付給溥溥,讓你有個依靠,這樣我就能安心地離開這個人世。”母親說著說著淚水就滾了下來,哽咽失聲。

  寶鼎心弦顫慄,淚水情不自禁地盈滿了眼眶,他想強自忍住,但忍不住,腦海中浮光掠影般閃過一幕幕畫面,我死了,小妹柔軟的肩膀就要支撐起整個家庭,她不會再唸書了,她要照顧父母,她要給父母養老送終……痛悔如同利劍一般刺進了寶鼎的心裡,他突然哭了起來,雙手掩面,悲聲痛哭。

  母親伸出手,把寶鼎摟進懷裡,緊緊地摟著,恨不得將他融進自己的身體。

  寶鼎張開雙臂,抱住母親,抱住母親懷裡的溥溥,任由淚水滾滾而下。這一世,我不會離開你們,我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你們就是我的一切,家人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一生就是為你們而活著,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守護自己的家,守護自己的親人。

  車馬在寒風中疾馳,在夜色裡奔騰。

  寶鼎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母親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她靜靜地聽著,即使是最驚險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沒有任何波瀾。她是武安君的女兒,她也是一位武技高超的劍士,她曾和公子弘一起縱馬江湖,嘯傲大漠。她既然讓兒子走出了烏氏,她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兒子死了,這個人世對她而言再無留戀,她會離開,她會在另一個世界陪伴自己的夫君,陪伴自己的兒子,一家人守在一起,即使茹毛飲血,也是莫大的幸福。

  寶鼎隱瞞了故事背後的真相,他不想讓母親擔心,不想讓母親寢食不安、輾轉難眠,更不想讓母親生活在恐懼之中。咸陽的風暴永無止息,這個風暴尚未停止另一個風暴又來了。權力鬥爭血腥而殘酷,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生命和道義。自己一個人承擔就行了,無論如何不能把母親捲進去。未來,自己要守護這個家,誰敢威脅到自己的母親,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廝殺,絕對沒有退讓的餘地,一絲一毫都沒有。

  但即便如此,母親還是從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裡看到了隱藏在背後的血腥。她望著自己的孩子,陌生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越來越讓她不安,甚至害怕。這還是自己的孩子嗎?這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嗎?他跪坐在那裡,就像一座山,一座巍峨的山,一股凜冽的強悍氣勢撲面而至,讓她窒息,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她非常熟悉,過去父親武安君就是如此,父親就像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淵渟嶽峙,傲視天下。現在兒子也有這種氣勢了,雖然與當年的父親無法相提並論,但假以時日,兒子或許可以與他的外祖父比肩,甚至超越他的外祖父。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母親忐忑不安,一股對未來的恐懼漸漸從心底湧出,悄然沖散了心裡的喜悅。

  刁斗巷裡爆竹轟鳴,蓼園上下喜氣洋洋。

  咸陽權貴們都接到了武烈侯百里迎母的消息,於是紛紛恭賀,拜謁(ye)之人絡繹不絕。

  目前咸陽局勢撲朔迷離,宗室武烈侯挑起了後儲之爭,再一次赤膊上陣,與楚系正面搏殺。權貴們在驚嘆寶鼎強悍武力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他超人的膽略。回頭再看看公子寶鼎走過的路,不管是誰都能從中看到與眾不同的東西,正是這種隱藏在野蠻和血腥背後的東西,讓咸陽權貴們深切感受到了他那無堅不摧的鋒芒。未來,這道鋒芒必將橫掃咸陽,無人可擋其鋒銳。

  誰也看不到未來,尤其現在,所以大部分公卿權貴選擇了“旁觀”。此次武烈侯把他的母親接到了咸陽,本是公卿權貴們進一步“親近”武烈侯的好機會,但形勢使然,登門就免了,只能持謁相賀送一份重禮了。

  相國、御史大夫、上將軍、國尉、九卿、諸卿都送了厚禮,就連華陽太后和秦王政都予以厚賜,看上去武烈侯在咸陽春風得意,但所有人都知道,新年過後,咸陽必有劇變,而帶來這種劇變的風暴發起者就是武烈侯。他不是春風得意,而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暴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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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夜郎國公主

  當夜,蓼園張燈結綵,大宴賓客。

  酒至中途,巴蜀琴氏來賀,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同行而來的竟然還有夜郎國的公主,這個消息立即在蓼園傳開。好事者紛紛聚到府門附近,打算一睹夜郎公主的風采。

  夜郎國對於咸陽人來說,遙遠而神秘,但它終究是個蠻夷小國,以泱泱大國而自居的咸陽人並不會因為它的神秘而高看一眼,不過,坊間盛傳,說這位夜郎國的公主天香國色、貌若天仙。傳言從何而來?正是從宮中傳出來的。夜郎公主抵達咸陽,當然要去覲見大王和太后。這次見面之後,傳言就在坊間盛行。咸陽人正是因為對美麗的夜郎公主的好奇,才知道了在遙遠的西南,還有一個神秘而古老的夜郎國。

  夜郎公主到了咸陽,深居簡出,就如同她的古老王國一樣,帶給人無盡的遐想。

  今天夜裡,夜郎公主乘坐紫紅色的豪華香檀車在一隊黃衣衛士的扈從下,緩緩駛進了武烈侯的蓼園大府。

  人們凝神屏氣,望著香檀車,等待著神秘美麗的公主從車中走出來。

  武烈侯和母親率先迎上。隗藏、琴唐,琴珪和琴玥兄妹慌忙給武烈侯的母親見禮。雙方略略寒暄了幾句,同時走向香檀車。車門打開,夜郎公主裊裊而出,玄衣黑氅,風姿卓越,可惜的是,一頂黑色帷帽遮掩了她的容顏。

  四周圍觀的人群發出一片歡呼之聲,終於看到神秘的夜郎公主了,只是誰也看不到黑紗之後的美麗,興奮之餘也是大為遺憾。既然看不到傳說的美麗容顏,人們便對夜郎公主的奇特服飾產生了濃厚興趣,尤其那頂黑紗遮簷的高頂帷帽,更是成為人們熱議的對象。

  夜郎公主對中土的禮節顯然非常熟悉,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與武烈侯的母親見禮,然後與武烈侯見禮,寒暄數句後,便主動扶攜著武烈侯的母親向蓼園深院走去。夜郎公主的落落大方、高貴優雅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博得了陣陣喝彩之聲。

  一行人走向蓼園內院,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繼續回大堂推杯換盞,但高談闊論的話題卻轉到了今夜驚鴻一瞥的夜郎公主身上,一個個說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神秘的事務總是能引起人們強烈的好奇,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比如今夜,這位夜郎公主為什麼深夜來賀?這位公主到了咸陽後,拒絕了所有應酬,深居於蘭房難得一見,但今夜卻親自趕來拜見武烈侯的母親,這其中必有故事,而這個故事就值得猜測,值得探尋,值得琢磨了。

  武烈侯將隗藏、琴唐和琴珪迎到了蘭苑。蘭苑位於蓼園大府正堂的後面。像今天這樣喜慶的日子,它主要用來招待一些貴客,而普通客人則在正堂盛饌(zhuan)宴請。

  進了蘭苑,賓客們有認識隗氏、琴氏的紛紛過來互致問候。隗藏是蜀系的魁首,琴珪是琴氏少主,琴唐是秦國大匠,這三人都是蜀系的大人物,而蜀系隨著隗狀出任郎中令成了大王身邊的近臣,蜀系在咸陽的地位顯著提高。這從賓客們恭敬的態度和華麗的諛辭中就能看得出來。

  “武烈侯,不要陪我們了,趕快去後堂吧。”隗藏尋個空當,附耳對寶鼎說道,“公主非常忐忑,舅母又不知情,你還是趕快去吧。”

  “公子,快去快去。”琴唐也附耳笑道,“公子,不要驚嚇了舅母,這個驚喜可是非同凡響啊。”

  寶鼎大笑,拱手告罪,匆匆而去。

  溥溥(pu)在後堂遠遠看到母親與一位黑衣高帽的女子相攜而來,興奮得連聲叫喊。幾位女婢自烏氏相隨而來,自是知道這位總角貴女的脾氣,擔心她太興奮了,衝撞了夜郎公主,急忙勸阻,但溥溥非常機靈,乘著女婢們好奇得東張西望之際,突然衝出了她們的“包圍”。小傢伙手腳利索,“噌噌”幾下就跑上了青石小道,然後一邊撒腿狂奔,一邊張開雙臂激動地叫著,“公主,公主……”

  “溥溥,不要跑……”白氏嚇了一跳,急忙搖手阻止。

  夜郎公主卻是加快了腳步,遠遠就俯身張開了雙手,“溥溥……”

  溥溥一頭撞進了公主的懷裡,伸手就去抓帷帽上的黑紗,“我要看公主,我要看公主……”

  夜郎公主順勢抱起了溥溥。溥溥的小腦袋也鑽進了黑紗之內,接著傳來溥溥驚喜地叫喊聲,“公主好漂亮,公主好白,眼睛好大……”

  “溥溥也好漂亮。”夜郎公主嬌笑著噘起櫻唇,在溥溥的臉上連親數下。

  白氏羞愧不安,匆匆追過來,伸手就要去抱回溥溥,“公主,失禮,太失禮了,孩子不懂事……”

  “母親,你看,公主姐姐好漂亮。”溥溥舉起一雙小手,掀開了帷帽黑紗。

  白氏看到了一張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她愣了半晌,旋即醒悟過來,又要去抱回溥溥,卻看到溥溥突然嘟起小嘴,“吧唧吧唧”猛親公主的玉臉。公主開心嬌笑,雙手抱得更緊了,櫻唇貼上溥溥的臉蛋,也回敬了一連串的親吻。

  白氏目瞪口呆。公主的美麗,溥溥的大膽,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抱在一起互相親嘴歡笑,這一幕給了白氏強烈的衝擊,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琴玥這時走了過來,親熱地挽住白氏的手臂,抿嘴輕笑,“表祖母,溥溥和公主是不是很投緣?”

  白氏苦笑,這投緣是投緣,但太失禮了。小傢伙自小在北疆長大,沒有見過世面,更沒看過公主,今天太興奮,根本控制不住,放縱了。

  “我喜歡溥溥。”夜郎公主轉頭望著白氏,嬌笑道。

  “我也喜歡公主姐姐。”溥溥摟著公主,興奮地叫道。

  “溥溥,快下來,聽話。”白氏很尷尬,再次伸手去抱溥溥,誰知溥溥不干了,扭著身子不答應,非要賴在公主的懷裡。

  “我抱著她,沒關係。”公主一邊笑著安慰白氏,一邊向後堂走了過去。

  溥溥高興了,嘰嘰嚓嚓地說個不停,問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公主倒是有耐心,慢條斯理地回答著。

  白氏看到夜郎公主並沒有生氣,相反還非常高興,頓時對這位公主好感大增。雖然夜郎國不過是一個蠻荒小國,但那也是一個王國,相當於中土的諸侯國。夜郎公主到了秦國,地位與秦國公主一般無二,也是倍受禮遇尊崇有加。秦人如果對其怠慢無禮,影響了兩國邦交,朝廷肯定要追究責任。

  白氏因此忐忑,她第一天到咸陽,對咸陽的事知之甚少,雖然在她回來之前,烏氏曾對京都的事情有過一番介紹,但那不過是泛泛而談,並沒有什麼具體的東西。比如這位夜郎公主,她就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這位公主為什麼深夜來恭賀自己。從禮節上來講,如果是正式拜訪,夜郎公主不該深夜而來,所以這應該是一次私人拜訪。白氏就疑惑了,寶鼎什麼時候認識了夜郎公主?是通過琴氏認識的?說到琴氏,白氏就有一件更疑惑的事,寶鼎怎麼會與蜀人如此親近?巴蜀就是司馬錯打下來的,古巴蜀國就是司馬錯滅的,而夏陽司馬氏是寶鼎的母系親戚,從蜀人的感情上來講,隗氏琴氏沒有理由與寶鼎建立這種非同尋常的親密關係。

  “表祖母,快走快走。”琴玥看到白氏有些恍惚,知道她一肚子疑問,笑的愈發開心。再過片刻,武烈侯就要給表祖母一個大大的驚喜了。

  寶鼎匆匆趕到後堂,看到母親和趙儀正聊得開心,溥溥卻偎在趙儀的懷裡咯咯嬌笑,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

  琴玥急忙起身,找了個理由離開了。一直守護在外的曝布則馬上下令遣散堂內僮僕女婢。轉眼,屋內就剩下了母子三人和公主趙儀。

  白氏知道兒子有話要說,雖感驚訝卻依舊滿臉笑容,並無任何吃驚之色。

  趙儀這時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張迷人的笑靨。她把溥溥交給了寶鼎,然後在白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大禮。

  白氏真的吃驚了,急忙去攙扶,忽然發現趙儀淚流滿面,當即嚇了她一跳,伸手就把趙儀摟進了懷裡,轉頭問寶鼎,“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此事說來話長。”

  寶鼎將自己在代北救出趙儀,帶著她一起逃回秦國的事詳細說了一遍。這次的事情牽涉到咸陽複雜的局勢,寶鼎不得不避重就輕,全盤托出。

  白氏又驚又喜,驚的是趙儀竟是一位葬身火海的趙國公主,喜的是自己憑空撿到了一位公主做媳婦,只是,咸陽局勢太複雜了,寶鼎因此與蜀繫緊緊捆在了一起,未來寶鼎不但與老秦人共命運,還要與蜀系共進退,假如這兩個派系反目成仇,寶鼎將如何選擇?

  “大王知道此事?”當白氏聽說秦王政對此一清二楚的時候,極度震駭。

  “瞞是瞞不過去的。”寶鼎苦笑道,“不過,既然巴蜀人主動接下了這事,現在又把它做得滴水不漏,那麼很顯然,此事得到了大王的默許。”

  白氏緊緊抱著淚如雨下的趙儀,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寶鼎,大王掌控著公主的命運,其實也就是掌控著你的命運,將來……”

  “我願意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大王。”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白氏和司馬氏若要崛起,外祖父的沉冤若要昭雪,父親的清白若要討還,就必須贏得大王的絕對信任,我甚至願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但目前的現實是,大王不相信我,大王對我心存忌憚,我想做的事,現在一件也做不成。”

  白氏黯然淚下。趙儀更是痛不欲生,趴在白氏的懷裡哽咽哭泣。她知道寶鼎從現在開始真正接納了她,寶鼎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她,而且還是當著母親的面告訴了她,這個意思很清楚,寶鼎把她當作了一家人,真正的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同命運共呼吸,一家人就要齊心協力,但是,她是趙國人,她是趙國的公主,她曾發誓要報仇雪恨,然而,自己卻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一條自我毀滅的不歸路。

  “那你有什麼打算?”白氏問道。

  “我有種預感。”寶鼎遲疑良久,但在母親那雙眼睛的逼視下,還是說了出來,“巴蜀人肯定會崛起,並且在未來的大秦朝堂上,牢牢佔據著重要的位置。”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了,寶鼎的目標能否實現,就要看他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能否與巴蜀人建立牢固的親密關係。

  “老秦人呢?你為什麼不能幫助老秦人重新崛起?”

  “老秦人能否崛起,不在於我的實力有多大,而是取決於他們能否與巴蜀人建立一種信任關係。”寶鼎皺眉說道,“我從隗狀大兄身上看到了很多秘密,雖然我現在不知道這些秘密是什麼,但我可以肯定,老秦人和巴蜀人如果聯手,必定可以與巴蜀人攜手崛起。”

  白氏沉思了很長時間,她不像寶鼎知道未來,她無從把握局勢的發展,“我能幫你做什麼?”

  “新年將近,如果母親能與琴氏頻繁走動,把我和儀兒的事暫時定下來,並在咸陽傳開,那麼我就能從複雜的局勢變化中捕捉到機會。”

  白氏驚訝地看著寶鼎,“你這麼肯定?你要知道,公主不是蜀人,我們即使和蜀人聯姻,也不可能給雙方的關係帶來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寶鼎笑道,“如果儀兒是蜀人,母親認為有聯姻的可能嗎?不要說巴蜀人不敢答應,老秦人也絕不會答應。當初蜀人主動提出幫我解決儀兒這個難題的時候,他們其實已經看到了這一天,知道了如何在保持與楚系親密關係的情況下,又與老秦人達成秘密約定,而儀兒這個夜郎國公主與我的聯姻,恰好可以解決這這個問題。”

  白氏頭暈,一時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趙儀更是茫然,根本不知道寶鼎雲山霧罩的到底什麼意思。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3
第128章 新年新氣象

  趙儀想留下來,眼淚汪汪地看著寶鼎。溥溥(pu)則抱著趙儀,哭著喊著不讓她離開。

  白氏非常為難,她不敢擅自把趙儀留下來。趙儀的身份是高度機密,雖然知情人寥寥無幾,但這些知情人無不位高權重,事實上趙儀現在已經成為寶鼎的一個致命要害,隨時都有可能成為對手打擊寶鼎的一個致命武器。

  蒼頭早在逃亡途中就說過,趙儀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到了晉陽,蒙恬也有同樣的看法,他甚至一度想把趙儀這個麻煩無聲無息地解決了;巴蜀人之所以主動接下趙儀這個麻煩,也是迫於形勢需要,他們或許並沒有寶鼎想像得那樣深謀遠慮,但當時他們的確是擔心這個麻煩會給寶鼎和巴蜀人帶來災難。

  到了咸陽,寶鼎再也瞞不住趙儀的事,不得不把真相告訴白氏和司馬氏,但因為頻陽王氏早就知情,王翦對此事並不看重,這樣的麻煩對於老秦人而言不屑一顧,所以白氏和司馬氏也沒放在心上。老秦人顯然把問題簡單化了,如果他們知道趙儀和黑衣有直接關聯,秦王政、國尉尉繚和巴蜀人都在趙儀身上大做文章,並以此來威脅寶鼎,他們就絕不會輕視這件事了。

  趙儀目前還不清楚自己給寶鼎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她一直不敢聯繫潛伏於咸陽的黑衣就是擔心害了寶鼎,她想離開寶鼎,但她做不到。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想走都走不掉了。

  最大的麻煩恰巧就在如此,一旦黑冰證實了趙儀手上控制著黑衣,一旦巴蜀人又把她嫁給了寶鼎,那寶鼎的咽喉就被秦王政一把卡住了,他再也沒有掙脫的可能,只能對秦王政俯首聽命。至於他背負的使命,至於老秦人的崛起,基本上失去了實現的可能,他已經沒有資格與秦王政討價還價了。

  趙儀最終還是聽懂了,她決心留下來,她不敢離開蓼園了。今夜寶鼎張開雙臂接納了她,白氏把她緊緊抱在了懷裡,溥溥更是視若珍寶,她已經成為這個家族的成員之一,而這個家族是興國君一脈的唯一嫡系傳承,這個家族背負著重振三氏五姓的重任,背負著幫助老秦人重新崛起的重任,她既然成了這個家族的一員,理所當然就要承擔家族的使命。

  她目前的使命就是通過聯姻,在家族和巴蜀人之間搭建一座橋樑,在雙方之間建立起信任,但她真正的身份是趙國公主,她肩負著守護趙國的重任,她有雙重身份,有雙重使命,而雙重使命都重若千鈞,她柔弱的肩膀無力承擔,她感到窒息、痛苦和絕望,她眼前唯一的選擇就是待在寶鼎身邊,閉上眼睛,塞上耳朵,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想,以此來逃避一切。

  寶鼎猶豫了片刻,答應了。

  最近一段時間黑冰台加緊了對關東秘兵的調查,根據蒼頭得到的消息,趙國黑衣大量潛入咸陽營救太子丹,其中霍然就有長歌和西門老爹。既然長歌和西門老爹到了咸陽,那麼黑冰台對自己在尚商坊遇刺一事的猜測就有幾分可信了,也就是說,那批神秘的救兵就是趙國黑衣,但這並不能證明趙儀手上就控制著黑衣。目前黑冰台正在想方設法求證,一旦事實與他們的估猜完全一致,趙儀的命運可想而知,而自己也就被趙儀拖進一個無底深淵,生死兩難。

  無論如何,就算趙儀手上真的控制著黑衣,也絕不能讓黑冰台知道,更不能讓秦王政知道,否則我這一家就完了,我這一輩子也完了,更不要說去改變歷史改變帝國命運了。

  想到這裡寶鼎不禁暗自苦嘆,好心救個人,卻不料救回來一個天大災禍,但世事無常,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誰說這一定就是災禍?說不定這就是我迅速崛起於咸陽的一個天大機遇。

  當前形勢下,的確不能把趙儀放在琴氏,一旦巴蜀人和黑冰台聯手設計,讓趙儀與趙國黑衣碰頭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趙儀緊懸的心頓時放了下來。溥溥歡呼雀躍,摟著趙儀的脖子破啼為笑。白氏則忐忑不安,從兒子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他還有更多的秘密深藏心裡,事情遠比看上去的要複雜棘手。

  寶鼎找到隗藏、琴唐和琴珪兄妹,隨便找了個理由要留下趙儀。巴蜀人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們也聽到了風聲,說武烈侯在尚商坊遇刺一事與關東秘兵有關,既然與關東秘兵有關,那必定牽扯到趙國黑衣。趙儀是趙國公主,假如趙國黑衣發現了趙儀,深夜找上門來,那事情就麻煩了。趙儀的身份一旦暴露,巴蜀人就有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就要砍腦袋滅三族,巴蜀人哪敢承擔?趙儀還是留在蓼園最為安全。

  深夜,巴蜀人保護著一輛空車離開了刁斗巷,而趙儀則與白氏、溥溥歇在了一起。

  趙儀早年就失去了母親,兩年前父王又駕崩,如今大兄在邯鄲生死未卜,她自己又被一把火燒得灰飛煙滅,可以說是孤魂野鬼一個,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白氏對她非常同情,呵護有加,而她則從白氏身上重新找回了母愛。

  夜深人靜之刻,白氏右手摟著趙儀,左手摟著溥溥,酣然入睡。趙儀偎在白氏的懷裡默默流淚,她的心非常平靜,但她就是想哭,她在黑暗裡默默祈禱,她告訴天上的父母,她活得很好,她想讓時光靜止,永遠留在這一刻。

  寶鼎再度“出擊”,他找到駟車庶長嬴豹、內史嬴騰,極力說服他們贊同自己在大王后儲一事上的主張。

  楚系外戚獨攬權柄,理所當然威脅到了嬴氏王族對大秦國的統治,所以非楚系宗室成員對此早就不滿了。秦王政加冠禮已經六年了,至今不願意立後立儲,其背後的支持者就是嬴豹等宗室成員。以秦王政一個人的力量當然無法對抗華陽太后,但如果加上一大幫宗室成員,那形勢就不一樣了。不論華陽太后如何強橫,在立後立儲這件關係到嬴姓存亡、國祚存亡的大事上,她也要慎重,最起碼要贏得宗室大臣們的支持。

  秦王政的嬪妃眾多,夫人、世婦、八子一大堆,其中除了楚國夫人以外,尚有韓國夫人,甚至還有胡女嬪妾,但人數最多的就是來自於本土老秦人一系的嬪妃。這些嬪妃女爵封號較低,但子女較多。在秦王政沒有封后,沒有立嫡的情況下,她們都有機會封后,她們的子女都有機會成為儲君。

  宗室權貴們都知道公子寶鼎身份特殊。當初公子弘戰死長城後,咸陽之所以沒有赦免他的妻兒,其中一個最重要原因就是興國君、公子弘都曾是大秦國的儲君人選。昭襄王給興國君迎娶了夏陽司馬氏之女,給公子弘定下了郿城白氏之女,其意思很明了,堅決將楚系外戚排除在中樞之外,以確保嬴姓秦氏的純正血統,確保嬴姓王國世代傳承。但事與願違,他一死,楚系即刻崛起。楚系外戚重新崛起了,當然要吸取教訓,要把嬴姓秦氏的楚人血統繼續傳承下去,以確保楚系在王國的權勢和利益。

  用什麼辦法才能把楚系外戚永久趕出大秦中樞?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在王位繼承人的血統問題上保持純正,所以,公子寶鼎永遠都沒有機會重返王族,重返咸陽,因為他一回來,不僅他本人會威脅到大王的王位,一些秉承昭襄王遺志的宗室王孫和老秦人馬上就會以他為中心,重新拉開嬴姓宗室的血統之爭。

  誰也沒想到的是,秦王政竟然把公子寶鼎“逼”回了咸陽,很快,就如過去咸陽所預料的那樣,公子寶鼎果然祭出了宗室血統這個最具威脅性的“法寶”。

  這個“法寶”也只有公子寶鼎敢拿出來。公子寶鼎的背後有兩大勢力,這是昭襄王生前就安排好的,命運就是這樣給他安排的,一個是老秦人,一個是宗室裡具有純正老秦人血統的王孫,所以寶鼎從生下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擁有強悍的力量,他的對手就是楚系外戚,雙方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寶鼎回到咸陽,必須祭出這個“法寶”,否則他肯定會遭人陷害,而大王也肯定會壓制他,以免其實力大了威脅到自己的王位。寶鼎也只有祭出這個“法寶”,讓大王立後、立儲,讓整個大秦國都知道大秦的儲君是誰,他才能把自己對大王的威脅降到最低。

  但如果後儲都是楚系,秦王政把寶鼎“逼”回咸陽幹什麼?寶鼎在咸陽又能堅持多久?嬴姓宗室又如何確保嬴姓大秦世代傳承?因此,老秦人也罷,宗室裡擁有純正老秦人血統的宗室王孫也罷,肯定會支持公子寶鼎,無條件的支持,堅決阻止大王立楚國夫人為後,這一點絕無退讓的可能。

  嬴豹、嬴騰一口答應了,他們馬上聯繫櫟陽、雍城的宗室王孫,紛紛上奏,支持武烈侯公子嬴寶鼎,堅決要求大王慎重考慮立後立儲一事,堅決反對立楚國夫人為後。

  老太后非常生氣,楚系外戚更是怒不可遏。

  秦楚兩國二十一代聯姻,嬴姓和羋姓血脈相依,兩姓子孫的身體裡都流淌著對方的血液,而武烈侯竟然荒謬到極致,竟然要以血統為依據,把嬴姓子孫劃分出親疏貴賤,其居心何在?

  昭襄王是宣太后之子,昭襄王的身體裡就流淌著楚人的血液。興國君和安國君都是昭襄王的兒子,他們的身體裡同樣流淌著楚人的血液,所以不管是武烈侯公子寶鼎,還是今日大王嬴政,身體裡都流淌著楚人的血液,如今他們竟然以血統來區分宗室子孫的貴賤,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嘛。

  就在宗室、外戚陷入後儲之爭的時候,鹽鐵大案終於審理完畢。

  在楚系的蓄意阻擾下,鹽鐵大案最終沒能擴大化,而是在一個相當有限的範圍內結案了。至於謀反大案,因為涉案人員集體翻供,異口同聲指證武烈侯以酷刑屈打成招,蓄意炮製冤假錯案,導致此案的審理不得不擱置起來。

  主審大員王陵因為未能在年底之前審結兩案,引咎請辭。

  秦王政令准,與公卿商量再定一位主審大員。

  武烈侯公子寶鼎跳了出來,他直接跑到老太后寢宮,拍著胸脯保證,一個月內必將此案辦成鐵案。

  這個案子本來就是公子寶鼎炮製出來的,如果讓他去審,當然是鐵案了,估計整個羋(mi)姓熊氏都要受到牽連。但現在這個案子沒人敢接,誰敢接?只有武烈侯敢接。大王無奈之下,當然要把此案交給他了,那結果可想而知。

  秦王政步步進逼,武烈侯也是步步進逼。

  老太后當然知道這兩個人的意思,所以她考慮了一夜,第二天,她把白氏請到了王宮,盛情款待,好言安慰,然後說到了白氏和司馬氏慘遭禁錮二十五年的事,說到情動時,不勝欷歔。

  白氏淚如雨下,當即跪請,說王陵、王翦、桓齮(qi)、公孫豹、麃(biao)公都已解甲歸田,武安君當年的老部下都已離開了軍隊,大秦國如今需要一批青壯將領征戰沙場。她懇請老太后赦免白氏和司馬氏的罪責,准許兩姓子孫戴罪立功,為國殺敵。

  河北一戰,楚系在軍方遭遇重挫,但老秦武人卻因此受到牽連,一幫功勛卓著的老將全部退出了軍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最高興的就是秦王政了,蒙氏、馮氏和一幫關東外系將領就此控制了大秦軍方。秦王政的腰桿硬了,底氣足了,手段也越發凌厲,這時候楚系如果再和寶鼎血腥廝殺下去,肯定保不住相國這個重要位置。

  老太后不讚成把相國一分為二,那意味著羋姓熊氏的權勢進一步受到削弱,但現實情況是,秦王政的心願正在逐漸達成,而寶鼎卻一無所獲,寶鼎還在拚命攻擊,這給了秦王政獲得更大利益的機會。若想扭轉眼前的困局,僅給寶鼎一個武烈侯,顯然不夠。對寶鼎來說,一個武烈侯和一個小夫門監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他需要實力,而唯一能讓他的實力快速增長的就是白氏和司馬氏。這三家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把白氏和司馬氏這兩隻關在籠子裡的老虎放出來,寶鼎這條被困在淺灘上的龍很快就能一飛衝天。

  秦王政希望寶鼎一飛衝天嗎?楚系外戚希望寶鼎一飛衝天嗎?他們都不希望看到這一幕,但寶鼎局中設局,把秦王政和楚系外戚都套進了局裡。秦王政若要達成目標,就要幫助寶鼎步步進逼,而楚系外戚若要阻止寶鼎的步步進逼,就必須滿足寶鼎的條件。

  僥倖的是,老秦武人的中堅人物都退了下去,而羌瘣(hui)、王賁、馬興這些人在楚系外戚的有意壓制下,至今沒有憑藉軍功成為老秦武人的新一代領軍人物,老秦武人因此再一次遭受重挫,所以,寶鼎怒不可遏了,他氣紅了眼,不顧一切赤膊上陣,不要命了。這時候,楚系外戚沒有必要與這個不要命的瘋子打到底,相反,應該給他點好處,哄哄他了,而解禁白氏和司馬氏就是最好的哄騙手段。

  此刻解禁白氏和司馬氏,對寶鼎有好處,但對老秦人來說,好處並不明顯。老秦人的實力主要體現在軍方,而偏偏此刻老秦武人在軍方遭受重挫,所以此次解禁白氏和司馬氏,最多算是安慰一下老秦人受傷的心靈。

  關西大雪紛飛,新年來臨了。

  秦王下令,赦免白氏和司馬氏。這是新年裡最好的消息了,老秦人欣喜不已,舉杯共賀。

  武烈侯攜母白氏進宮向老太后恭賀新年。老太后非常高興,特意留他們在宮裡住了一夜,還賞了溥溥許多衣飾。溥溥乖巧,把老太后哄得心花怒放。

  第二天,武烈侯趕赴相國府,向昌平君賀春。

  熊啟非常高興,大擺筵席。期間昌文君熊熾,宗正卿熊布,廷尉卿李斯陸續而來,幾位公卿相談甚歡,直到深夜方散。

  不久,昌平君上奏,建議謀反大案由廷尉府審理。此案拖得時間太長了,早點結束為好。

  武烈侯公子寶鼎上奏,贊同昌平君的建議,懇請大王盡快下令。此案拖延太久,上下惶恐,不利於國事。

  王綰、西知士、王戊等大臣也紛紛上奏,附議相國所請。

  秦王政當即就答應了,然後他說了一件事,打算今年再度攻打趙國,請公卿們具體議議,看看戰事何時開始為好。

  寶鼎聞言,大喜過望。果然如此,歷史軌跡沒有變,歷史還在按照固有的方向前進。秦王政要打趙國了,而這一仗打完之後,老秦人就可以捲土重來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29章 武烈侯的雄心

  寶鼎最近的心情非常好,今天竟然有空在家陪著溥溥玩爆竹。

  一節節竹子丟進火盆,不時發出沉悶的爆炸聲。溥溥捂著耳朵,躲在寶鼎的身後,又是膽怯又是興奮,一驚一乍地叫個不停。

  堂屋內,白氏偎著火爐,正與趙儀聊著閒話,話題無非就是一些人情往來。

  趙儀一直待在蓼園,深居簡出,期間只有兩三次因為無法推脫的應酬去了蘭房,而琴氏最近就跑得勤了,紫紅色的香檀車三天兩頭駛進刁斗巷。咸陽坊間盛傳武烈侯和夜郎公主一見鍾情,英雄配美人,也是一段佳話,只是沒人知道,這段佳話背後所隱藏的秘密。

  白氏在年關前後與巴蜀人頻繁走動。她的輩份高,隗氏和琴氏對其非常恭敬,迎來送往,漸漸為咸陽權貴所熟知,於是各種猜測不脛而走,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武烈侯有意與蜀人聯姻。假如這是真的,咸陽的政治格局必然發生變化。

  新年裡,從咸陽宮裡傳出的消息比較多,從這些消息裡,可以明顯看到關東人的崛起,而楚系外戚經過一連串的打擊後,相對沉寂,楚系權貴也不像過去那樣飛揚跋扈了。

  老秦人在與楚系的搏殺中,雖然一度佔據上風,但他們最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個代價之大,讓咸陽上上下下都有一種悲涼的感覺。畢竟在這個王國裡,老秦人才是真正的根基,而根基的急驟衰落當然會讓人產生無言的傷痛。沒有人為此而喝彩,不管是關東人還是楚人,他們在咀嚼著老秦人衰落的同時,一股濃濃的苦澀也悄然佔據了他們的身心。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唯一興高采烈的大概就是武烈侯公子寶鼎了。他在咸陽拳打腳踢,連續掀起風暴,總算有了一個聊可自慰的收穫,那就是白氏和司馬氏的解禁。這兩個大姓的解禁本來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但放到老秦人整體衰落的大背景裡,這件喜訊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它來得太晚了,已經無法挽救老秦人敗落的頹勢了。

  王離匆匆走了進來。溥溥與他投緣,不待他走近就飛快地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親熱地叫喊。王離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將她高高拋到空中再接住。兩人笑嘻嘻地戲耍了一陣,這才走進堂屋。王離拜見了白氏,又沖著趙儀親熱地喊了聲“大嫂”。趙儀玉臉一紅,悄悄瞥了母親一眼,擔心她不高興。王離總是這樣沒個正經,家裡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口沒遮攔,大嫂大嫂的叫個不停,常常讓趙儀十分尷尬。

  “兩位長輩都來了?”白氏笑著問道。

  “白家的大父一早就到了,夏陽家的大父今天日中才到。”王離恭敬地大道,“我家大父請武烈侯馬上過府拜見兩位長輩。”

  白氏笑著點點頭,衝著寶鼎說道,“趕快去沐浴更衣,不要讓兩位長輩久等。”

  寶鼎答應一聲,與趙儀匆匆去了。

  “你父親在晉陽還好嗎?”白氏隨口問道。

  “父親來信說,晉陽正在整軍備戰,他估計武烈侯很快就要去晉陽,叫我隨武烈侯一起北上。”

  白氏眉頭微蹙,眼裡露出一絲擔憂之色,“真的要打仗?”

  “打仗好啊。”王離沒心沒肺地笑道,“打仗了,我們老秦人才能拿軍功。這次武烈侯如果第一個衝進邯鄲,那他回來的時候,至少可以做個列侯了。”

  白氏幽幽一嘆,沒有說話。

  寶鼎匆忙趕到王翦的大府,拜見白氏家主白覽,司馬氏家主司馬鋅。先期趕到咸陽的公孫豹霍然在坐,麃(biao)公正陪著他閒聊。麃公以身體不適為由,已經辭去了內史右丞一職。老秦人說一不二,雷厲風行,說退出就全部退出,乾淨徹底。

  白覽和司馬鋅狠狠誇了寶鼎一番。目前形勢正如寶鼎在晉陽所預料的那樣,老秦人由此實現了預定的目標,唯一遺憾的就是寶鼎沒有一步登頂,也沒有進入中樞,這導致老秦人的崛起之期似乎變得遙遙無期了。幾位長者乘著新年聚集於咸陽,就是想謀劃一下,乘著這次秦軍攻打河北的機會,讓老秦人的青壯派將領立下軍功,為老秦人再度崛起打下基礎。

  酒筵擺齊,五位長者和一位少年公子圍坐一起,飲酒暢談。

  今年的河北形勢有些不一樣了。李牧因為河北大捷,已經被趙國大王賜封為武安君,統領趙國所有軍隊。趙軍的士氣也在河北大捷後驟然高漲,邯鄲甚至謀算著要從南線發動反攻。秦燕聯盟隨著燕國國相公子隆的被刺而名存實亡,如果不是太子丹在咸陽為質,兩國早就反目成仇了。今年秦軍如果再攻河北,燕國十有八九要暗中支援。趙國取得河北大捷後,關東諸國歡欣鼓舞,合縱再次成為可能。

  “如果秦軍再次戰敗於咸陽,關東諸國肯定再建合縱,聯手反攻。”白覽撫鬚笑道,“我倒想看看,蒙武和昌平君這對將相能否抵擋住關東諸國的合縱大軍。”

  “嗤……”公孫豹嗤之以鼻,“當年蒙驁和呂不韋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也未能擋住龐煖的合縱大軍,但他們運氣太好,合縱內部出了問題,否則蒙驁焉能擊敗龐煖?”

  “當年將相齊心,力能移山,現在嗎……”麃公冷笑,嘲諷道,“函谷關怕是擋不住關東人的腳步。”

  寶鼎佯裝驚訝地看著他們,“你們憑什麼斷定蒙武一定會敗?”

  司馬鋅與白覽互相看看,同時笑了起來。

  “桓齮都敗在河北,更不要說蒙武了。”麃公哂笑道,“蒙武的戰績無法與桓齮相提並論,至於用兵之道,他更是拍馬追不上。去年桓齮打河北,咸陽傾盡全力相助,而這次蒙武呢?靠大王給他撐腰就行了?打仗其實就是打錢糧,現在咸陽錢糧明顯不足,蒙武要打就要速戰速決,但李牧會與他速戰速決?李牧拒絕決戰,戰局就會拖下去,那時候楚系不拖他的後腿就算奇蹟了。”

  “既然你們都認為我大軍此次攻打河北勝算不大,那大王難道想不到?”寶鼎故意問道。

  “大王?”司馬鋅微微一笑,“如果大王都能像我們這麼想,他還會迫不及待的再次攻打河北?”

  “有時候,不是大王想不想打的問題,而是形勢使然。”王翦嘆道,“戰場上的勝負如果人人都能預測,那還需要打仗嗎?對於今年這一仗,我們有我們的看法,我們之所以不看好蒙武,其實就和去年一樣,去年桓齮身不由己,今年蒙武更是如此。一個大軍統帥如果受制於君王,受制於朝堂,那這仗還怎麼打?”

  “北疆軍今年會不會進入河北戰場?”寶鼎又問道。

  “當然不會。”公孫豹冷笑道,“你小子什麼意思?明知故問啦?”

  “那你們打算讓北疆軍幹什麼?像去年一樣在晉陽押運糧草輜重?”

  王翦、麃公等人齊齊望向寶鼎。

  “武烈侯對河北戰局有什麼看法?”司馬鋅笑呵呵地問道。

  “河北戰場管我們什麼事?蒙武打贏了,對我們沒好處;他打輸了,我們也未必能捲土重來。”寶鼎笑道,“但是,假如蒙武打輸了,我們打贏了,我們就一定能東山再起。”

  王翦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寶鼎這話是啥意思。

  “你小子到底想說什麼?”公孫豹冷叱道,“我們打贏了?我們在哪打?誰會讓我們去河北?”

  “誰說我要去河北打仗?”寶鼎笑得更詭秘了,“北疆軍的職責是戍守北疆,是抵禦匈奴人,是把匈奴人阻擋在長城之外。”

  匈奴人?王翦和幾位老將交換了一下眼色,若有所悟。

  “李牧南下了,他的代北軍主力也南下了,他在河北戰場又把秦軍給擊敗了。”寶鼎舉起一隻手,在食案上重重地劃了一條線,“這個時候,整個北疆,不管是秦國的北疆還是趙國的代北,兵力都非常空虛。如果你們是匈奴人,你們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嗤……”公孫豹翻了個白眼,“鳥,你小子瞎扯淡。你憑什麼認定匈奴人會南下擄掠?再說了,你知道他們攻擊哪?是打我們,還是打代北?”

  “這重要嗎?”寶鼎笑了起來,“如果我們成心想和匈奴人打一仗,那只要派個人跑到大漠上吆喝一聲就行了,然後匈奴人就會迫不及待地南下殺來。你要他打哪,他就會打哪。”

  王翦微微皺眉,他已經明白了寶鼎的意思,“我們並沒有把握擊敗匈奴人。”

  “我有。”寶鼎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給我三千騎,我就能橫掃大漠。”

  “撲哧……”公孫豹忍俊不禁,一口酒全噴了出來,指著寶鼎哈哈大笑,“豎子猖狂!”

  王翦、白覽和司馬鋅笑而不語。寶鼎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幾萬北疆軍如其在晉陽給人押運糧草,倒不如北上長城,伺機與匈奴人打一仗,只要打贏了,命運就控制在自己手中,只是,這件事並沒有想像的簡單,必須拿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麃公沒有笑,他很嚴肅,他相信寶鼎是個創造奇蹟的人。

  “武烈侯此言當真?”麃公問道。

  “當然。”寶鼎笑道,“守住長城有多大功勞?我們若要建功,就必須深入大漠,出奇兵,打一場大勝仗。”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30章 匈奴人

  寶鼎藉著酒興,大談奇襲之術。

  一百年後,僅僅在一百年後,大漢的驃騎將軍霍去病就橫掃大漠,重創匈奴人,漢匈南北戰爭因此攻守易行。這是何等輝煌而偉大的功績?

  這個時代的匈奴人正在崛起於大漠,它的東北面尚有東胡人,西北面還有月氏,整個北方大漠還在維持著三足鼎立之勢,但很快,隨著匈奴人的天之驕子冒頓橫空出世,匈奴人將征服東胡,驅逐月氏,獨霸大漠,然後冒頓帶著浩浩蕩蕩的匈奴大軍越過長城,南下攻擊中土,曠日持久的南北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如果大秦帝國沒有滅亡,大秦人將要面對大漠上的一代雄主冒頓和他那支強大的匈奴大軍,到了那個時候,帝國能否擊敗他們?年復一年的戰爭會不會拖垮這個新生的帝國?戰爭的巨大消耗必然會激化帝國內部的矛盾,這個矛盾會不會爆發?一旦爆發了,這個新生的帝國會不會轟然倒塌?

  換句話說,就算寶鼎改變了歷史軌跡,挽救了大秦帝國的生命,讓大秦人在統一天下十五年後沒有灰飛煙滅而是延續了國祚,那麼,他是否有效緩解了帝國內部激烈的矛盾?這個矛盾不解決,帝國終究是外強中乾、不堪一擊,它就像一棵腐朽的大樹,一陣狂風就能將其連根拔起,而從北方大漠呼嘯而下的匈奴大軍就如同咆哮的狂飆,會將帝國席捲一淨。

  或許在未來,寶鼎努力了一輩子,花費了無數的心血,最終力挽狂瀾,將帝國從起義大軍的怒潮裡救了出來,但帝國逃得過天之驕子冒頓和他統率的幾十萬匈奴騎軍的攻擊嗎?寶鼎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對手太多太多,任何一個都足以致命,他只能竭盡全力,一個一個地剷除,去消滅,而匈奴人無疑是最重要的一個。

  這時候主動北上攻擊,只要時機選擇得好,戰術運用得當,必能給匈奴人以重創,必能阻止或者延緩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這對未來的大秦帝國顯然有難以估量的好處。

  當然,就目前的南北形勢來說,這種攻擊即便取勝了,能否取得預期的可能影響到甚至改變南北歷史的作用,寶鼎無從預測,但他抱著一種良好的願望,一種試圖改變歷史的雄心壯志,在本能的驅使下去做一些在他自己看來都是無法完成的或者說是極度幼稚的事。

  寶鼎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副未來天下局勢發展圖。在他看來,南北局勢正在齊頭並進,匈奴人在未來幾十年內勢必統一大漠,他們將在萬里疆域建立一個擁有幾十萬騎軍的強大王庭,而中土統一的步伐會更快,大秦人將最終吞併六國一統四海,然後就必然會發生南北戰爭,匈奴人和中土人將在長城一線浴血廝殺,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對於中土來說,南北戰爭給中土人留下了一段屈辱的血淋淋的教訓。大約在六百年前,北方犬戎攻克了大周王國的都城鎬京,殺死了周幽王,迫使周王室西遷洛陽。歷史上把以鎬京為都城的周王國稱之為西周,犬戎攻克鎬京,事實上就是滅亡了傳承二百七十五年的西周王朝。(東周如今也滅亡了,東周傳承五百一十五年,最後在秦莊襄王登基稱王的那一年,被呂不韋滅了。)

  犬戎滅西周,遙遠的歷史了,但這是個恥辱,中土人的恥辱,它牢牢銘刻在史冊上,時刻提醒中土人,北虜是中土的敵人,會讓中土亡國滅種的敵人。

  寶鼎這番話終於引起了老將軍們的重視。

  中土自始至終就沒有停止過與北虜的戰爭,尤其是秦國,更是在與北虜的戰爭中建立和發展起來的。

  犬戎攻克鎬京,佔據了關西。秦襄公勤王有功,周平王就對他說,只要你擊敗了犬戎,趕走了他們,關西就是你的。結果二十年後,秦襄公和兒子秦文公就奪回了關西。秦建國於西陲,西北兩個方向都有北虜,南方則是古蜀國,向東則是周王室和強大的晉楚兩國,生存環境極度惡劣。老秦人沒辦法,只能與北虜連番惡戰,從西北兩個方向拓展領土。

  商鞅變法之後,秦國力漸漸增強。到了昭襄王,迎來了它的輝煌,北征義渠,西吞諸羌,南並巴蜀,東擊中土諸國,疆土空前增加,人口暴漲,軍隊武力更是稱雄於中土。

  秦國的疆土不斷北擴,終於迎來了兩個最強的北虜對手,一個是河西的月氏,一個是匈奴人。秦國雄心勃勃,志在吞併六國一統四海,於是便對北虜採取了被動防禦之策,長城就是這種策略下的產物。

  同在中土北疆的趙國和燕國也採用了這一被動防禦策略,原因無他,王國實力實在不足以支撐兩線作戰,只能築長城御外虜,從而集中力量逐鹿中土,爭霸天下。

  中土北疆三國修築長城的時候,北虜諸種也在大漠混戰,各自為政,實力有限,一道長城足矣,但如今形勢變了,大漠上的匈奴人雄起了,他們就像大秦人志在統一中土一樣,他們也是雄心萬丈要統一大漠。

  可以想像,一旦大漠北虜諸種都被匈奴人征服了,都聚集到匈奴人的單于王庭,都在匈奴人的大旗下作戰,一道長城擋得住他們嗎?四分五裂的中土諸國擋得住他們嗎?肯定擋不住,肯定會被匈奴人各個擊破,所以,中土人要未雨綢繆,大秦人要盡快吞併六國完成統一,繼而集結中土所有的力量,準備應對即將開始的南北大戰。

  寶鼎極盡誇張之能事,把南北形勢說得很嚴峻,極力鼓動老將軍們把目光投向遙遠的大漠,慫恿他們利用這次機會主動出擊,一來可以給老秦將領們建立功勛,二則可以重創匈奴人,以期阻緩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

  但老將軍們豈是這樣好糊弄的?公孫豹久在北疆,對北虜之事瞭若指掌;王翦、麃公長期戍守長城要隘,對匈奴人的動靜更是倍為關注。雖然寶鼎把匈奴人說得很厲害,把匈奴人統一大漠的後果說得嚴重,但匈奴人畢竟還沒有統一大漠,對中土還沒有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尤其李牧在陰山以北重創匈奴人之後,匈奴人就改變了策略,轉而向東西兩個方向發展,與月氏、東胡人反覆廝殺,因此在未來一段時間,也就是匈奴人沒有征服月氏和東胡之前,南北戰爭全面爆發的可能性並不大。

  寶鼎冷笑,一句話就把幾位老將軍駁斥得啞口無言。

  “當年犬戎南下,鎬京被攻破,周幽王被殺,這事大家想必很清楚,那麼我問問你們,當初是是誰鼓動和慫恿犬戎南下攻打鎬京的?”

  王翦等人啞口無言。

  當年周幽王寵幸褒姒(si),廢了王后和太子。王后是申侯之女,所以太子宜臼逃到申國求救。申侯大怒,當即聯合繒國和西方犬戎攻打鎬京,結果引發了一場空前浩劫。

  這一幕會不會在中土重演?假如趙國在秦軍的攻擊下即將亡國了,假如燕國在秦軍的攻擊下危在旦夕了,這時候,趙國、燕國會不會不顧一切,向匈奴人求救?假如匈奴人與趙燕兩國聯手,秦國腹背受敵,兩線作戰,能否成功擊敗敵人?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並沒有錯誤,就怕目空一切、自以為是,明明看到危機卻視若無睹,任由形勢向不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那才是最可怕的災難。

  “當年如果不是李牧主動出擊,圍殺匈奴主力,卻匈奴七百餘里,今日邯鄲必將腹背受敵,國祚早已毀於一旦。”寶鼎正色說道,“今日再看看我大秦,西有諸羌,北有月氏和匈奴,隴西、北地兩郡時刻處在北虜人的威脅之下,一旦北虜蜂擁而下,隴西、北地丟失,則關西岌岌可危。到了那個時候,我大秦腹背受敵,不得不兩線作戰,請問大秦還有實力問鼎中土,一統天下嗎?”

  縱觀天下大勢,寶鼎的說法當然值得重視,但眼前的事實是,大漠北虜諸種正在逐鹿廝殺,月氏和匈奴人自顧不暇,哪有時間南下征戰?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大秦統一天下直到滅亡的二十多年裡,正是頭曼、冒頓兩代大單于帶著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最後時刻,但大秦滅亡的那一刻,冒頓也恰恰完成了大漠的統一,然後他帶著四十萬控弦北虜呼嘯而下,與劉邦在白登大戰,差點把劉邦和剛剛誕生的大漢帝國徹底扼殺。

  白登大戰發生在公元前200年,距離現在還有三十二年的時間。三十二年,彈指一瞬間的事,未雨綢繆不但有必要,而且還一定要馬上拿出實際行動,最好是能將崛起中的匈奴人打得傷痕纍纍,讓它根本就沒有崛起的可能,讓大漠諸族長久維持混戰局面,這對大秦的統一大業和帝國的茁壯成長顯然有巨大好處。

  歷史上,始皇帝在統一不久便發動了北伐,蒙恬率三十萬將士攻克了河南(賀蘭山以東的河套南部地區)和雲中(河套地區)。雲中本來就是趙國的領土,趙國在陰山南麓築有長城。蒙恬在攻克河南之後再打雲中,說明當時匈奴人已經南下了,帝國北疆的安全受到了匈奴人的威脅,北伐勢在必行。

  後世史書把秦軍北伐和修築長城列為秦始皇的兩大罪狀,簡直是可笑至致,無恥至致。

  秦始皇北伐距離冒頓南下入侵不過十五年左右的時間,可以想像,秦始皇的北伐是不是勢在必行。假如沒有秦始皇的這次北伐,匈奴人南下的時間可能要提前。假如冒頓提前四五年南下,中國的歷史勢必要改寫,因為當時帝國崩塌,中土一片混亂,隨後又有楚漢相爭,中土生靈塗炭,烽煙四起,這時候匈奴人南下,誰能抵擋?誰去抵擋?

  所謂萬里長城不過是把秦、趙、燕三國長城相連而已,工程量不值一提,蒙恬一兩年就完成了。正是這道長城,在大漢國剛剛誕生成長之際,在匈奴人鼎盛時期,成為中土抵禦匈奴的一道堅固屏障,她憑藉著自己雄壯的身軀,守護著中土,守護著大漢子民,給他們贏得了幾十年休養生息的寶貴時間。

  這當然不能算是秦始皇個人的功勞,但後世寫史的人也不能顛倒黑白,硬把一件好事說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事,並且讓秦始皇背上了千古罵名。刀筆吏之狠毒無恥實在讓人瞠目,但沒辦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生存法則就是如此,誰讓以劉邦為代表的平民在烽火之中,把傳承了八百餘年的舊貴族永遠的徹底的埋進了地獄?任誰坐在秦始皇這個位置上,都將被這幫平民,這幫“革命者”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古今莫不如是。

  寶鼎自從秦王政提出再攻河北之後,便萌發了北上襲擊匈奴的想法。他身處於這個大爭之世,把未來的歷史放到這個時代的大背景下,再仔細想一想,很多歷史真相便露出了真容。

  大秦帝國這段歷史本身就語焉不詳,雲山霧罩的難窺其貌,至於匈奴人的崛起和崛起之後對中土的威脅,更是一筆帶過,提都不提。如果不是有著名的白登之圍,恐怕後世人只能從漢武帝的輝煌功業中去估猜匈奴人崛起的過程了。

  好在有“白登之圍”。由此倒推,不難發現大秦帝國自誕生之初,便受到了匈奴人的嚴重威脅,於是秦始皇下令北伐,修長城,修直道,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抵禦匈奴人,而無論是北伐、修長城和直道,都需要耗費大量的財力物力,這再一次加重了帝國對中土庶民的盤剝,再一次激化了帝國內部的矛盾。

  如果能搶在匈奴人統一大漠之前予其以重創,如果能阻止或延緩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那無疑會減少帝國對中土庶民的盤剝,緩解帝國內部矛盾的激化,這無疑也會給寶鼎拯救帝國贏得更多的機會和時間。

  所以,寶鼎考慮再三,決定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鼓動和慫恿老秦人主動出擊攻打匈奴,但想法是好的,做起來的難度就太大了。姑且不說秦王政是否同意,公卿大臣是否認可,單以秦國的財力來說,就無法支撐這樣一場小規模的北伐作戰。

  公孫豹質問寶鼎,“幾萬大軍深入大漠,糧草輜重怎麼辦?”

  麃公也提醒寶鼎,“當年李牧重創匈奴人,他採取的辦法是誘敵深入,先把匈奴人誘到長城腳下,然後設計圍殺,殺完了再追,一口氣追出七百里。李牧的計策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靈了。匈奴人不是傻子,他們也知道吃一塹長一智,不會重蹈覆轍的。再說,你知道李牧為了誘殺匈奴人忍了多久嗎?他忍了好幾年,忍得連邯鄲把受不了了,把他撤職了。復出後他還是忍,忍得匈奴人把他當作了無膽鼠輩,這才中計,而李牧則一擊致命,一戰解決邊患。而我們有多少時間?大王又會給我們多少時間?”

  寶鼎微微一笑,“我的想法是,以精銳騎軍主動出擊,深入大漠襲擊匈奴人,以戰養戰。”

  王翦不禁動容,“武烈侯,這與送死何異?我大秦騎士在武力上沒有絕對優勢,更沒有戰無不克的實力。”

  “我可以在短短時間內讓大秦騎士的武力超過匈奴人,把他們打造成一支戰無不勝的無敵騎軍。”寶鼎信誓旦旦地說道,“如果你們相信我,我就給你們創造一個奇蹟。”

  王翦等人相顧無語,一時間無法接受寶鼎的計策,更不敢相信他的承諾。

  寶鼎也沒有再說下去,該說的他都說了,他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個倫侯爵位的宗室公子,他至今沒有拿得出手的實力,更沒有驕人的戰績,他在兵事上根本沒有決策的資格,最多也就是提幾個建議,讓幾位老將軍看看有沒有採納的可能,如此而已。他盡力了,如果幾位老將軍最終否決了他的建議,他也只能仰天長嘆,徐圖他策了。

  王離在一旁伺侯著,他聽到寶鼎的建議後,倒是非常贊同。他的想法很簡單,有仗打就行,深入大漠和匈奴人打仗就更好了,既刺激又驚險,拎著一串人頭回來,那功勞可就大了,遠比在河北戰場上殺幾個趙國甲士的功勞大。

  “大兄,如果去大漠打仗,一定要帶上我。”王離把寶鼎送出府門的時候,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們擊掌為誓。”

  寶鼎勉強笑笑,伸手與王離相擊。他不抱希望,因為他太弱小了,老秦人不會相信他,更不會拿上萬騎軍將士的性命做賭注。

  寶鼎在衛士們的簇擁下走出巷道,轉上大街,這時他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辒車,郎中令隗狀的辒車。這輛辒車停在路邊,似乎正在等人。寶鼎猶豫了一下,策馬走近,剛想開口詢問,就看到帷幔掀開,露出隗狀那張俊朗的面孔。

  “武烈侯,大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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