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3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31章 泡溫泉

  寶鼎以為大王又是微服出行,匆忙上車,誰知虛驚一場,車裡就隗狀一個人。

  “去哪?”寶鼎好奇地問道。

  “去了就知道。”隗狀笑笑,“你以為大王又在車上?”

  寶鼎點點頭。

  “絕無僅有的一次。”隗狀笑道,“那天老太后向大王建議,盡快立後。大王非常生氣,這才找到你,把你大罵了一頓。這種微服出行的事,大王或許頗有興趣,但我們不敢,誰也擔當不起這個責任。”

  寶鼎一想也是,給事中署的內侍們片刻不離大王左右,如果大王三天兩頭甩開他們搞什麼微服出行,恐怕早就告到老太后哪裡了。大王的安危關係到王國安危,內侍們即使丟掉身家性命也要阻止大王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兩人隨即聊到一些家事。最近白氏與巴蜀人走得近,雙方的關係越來越親密,說話就比較隨便了。

  “老秦人對再攻河北一事有何看法?”隗狀忽然問道。

  寶鼎撇撇嘴,無奈苦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幾位老將軍絕口不談朝政,正在商量著去郿城的事。他們打算邀請桓齮老將軍一道去拜祭武安君。”

  隗狀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的看法呢?”

  “我已經公開說過,把北軍調到上郡,防止匈奴人乘機寇邊。”寶鼎說道,“今年北疆的形勢和去年不一樣了,今年李牧的代北軍主力在河北,假如匈奴人知道了,他們可能會乘機南下。如果匈奴人南下攻打代北,李牧就會腹背受敵,首尾難以兼顧,極有可能顧此失彼。這也是咸陽要再攻河北的理由之一。”

  “我們想得到的事,李牧也會想到,邯鄲也會想到,他們自然要拿出對策,所以我一再說了,要防止趙人買通匈奴人,讓匈奴人從河南方向攻擊上郡,威脅太原側翼。”寶鼎搖搖頭,想到自己在朝議上有意提醒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必須注意匈奴人,但結果大失所望,他們只顧攻打趙國,根本不在乎匈奴人在大漠上的崛起,以為有長城為屏障就萬事大吉了。

  位卑言輕,果然不假,主爵中尉算個鳥啊,能列席朝議就算不錯了。楚系也罷,關東人也罷,到了朝堂上馬上一個鼻孔出氣,聯手壓制自己,唯恐自己權勢增大。尤其讓人憤怒的是,自己這個主爵中尉竟然被架空了,賜爵大權全部被大王和相國拿去了,自己就成了個蓋大印的擺設,豈有此理,當我是白痴啊?

  “武烈侯為什麼堅持把北軍調到上郡?”隗狀不急不慢地問道。

  寶鼎正一肚子邪火,聞言馬上翻了個白眼,不屑地說道,“蒙武在太原,楊端和在河內,關東人打中山,楚系打邯鄲,一南一北,打得好熱鬧,有北軍鳥事啊?”

  隗狀聽到寶鼎出言粗鄙,微微一笑,哂然不語。

  “北軍留在晉陽,即使蒙武放心,大王恐怕也不會放心。”寶鼎嘲諷道,“閒暇有空我去晉陽看看,或許再給大王一個驚喜。”

  隗狀忍俊不禁,“撲哧”笑了出來,“你在朝議上一再提到匈奴人,可見你把北軍調到上郡肯定有圖謀,你以為大王和公卿大臣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河北大戰不讓你去,是因為你太囂張了,上次在鴻山一口氣斬殺了十七名輜重營軍吏,後果太嚴重,雖然事後沒有追究你的罪責,但這種事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蒙武也絕不會傻到讓你去殺他的手下。”

  寶鼎冷笑,“難道我殺錯了?”

  “你當然沒有殺錯,但問題是,你如此血腥嗜殺,誰敢用你?”隗狀笑道,“再說了,現在整個咸陽都在……”隗狀伸開右手,做了個下壓的姿勢,“這種情況下,你說左,必有人說右,你說右,必有人說左。你說應該把北軍調到上郡防備匈奴人的襲擊,那麼很顯然,北軍絕對去不了上郡。”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寶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狀,“大兄何以教我?”

  “武烈侯,你為什麼調北軍去上郡?”隗狀反問道。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寶鼎笑道。

  “你真的要去打匈奴人?”隗狀真的吃驚了,“你拿什麼打?”

  寶鼎向他伸出雙手,“靠這雙手。”

  隗狀遲疑了片刻,沒有說話,他必須好好想想寶鼎這句話的意思。

  公子寶鼎給咸陽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他的血腥殘暴,而是他的心機城府,這一點,就連秦王政都在隗狀面前說過一次。咸陽私下流傳著一個對公子寶鼎的形象比喻,千萬不要相信武烈侯的話,如果他說對面跑來一隻鹿,你最好把它想像成馬,但假如跑過來的真是一隻鹿,那肯定是一匹披著鹿皮的馬。

  玩權謀的人總是想得多,想得深,一旦到了痴迷的程度,他總是把對手無限制複雜化,於是權謀也就變得越來越複雜。

  寶鼎是個痴兒,烏氏人所皆知,這事傳到咸陽,也是人人皆知。寶鼎是痴兒嗎?除非你自己是痴兒,否則沒人相信,但就是這個痴兒欺騙了所有的人,一騙就是十年,這是什麼人?天才,心機城府皆臻絕境的天才。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態度,再看寶鼎所做的事,那就不可能把它當作運氣巧合甚至是機緣了,而是一種可怕的心機,這種心機達到了令人恐怖的算無遺策的境界。

  寶鼎不知道自己在咸陽人的心裡已經變成了一個陰險狡詐詭計多端的陰謀家,當然,即使知道了,他也認為是對手在故意誣衊自己,陷害自己。這正可以說明,咸陽改變了他,咸陽讓他漸漸變成了一個滿腦子都是陰謀詭計的人,沒有信任,沒有感情,也沒有靈魂,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血腥廝殺的軀體。

  以寶鼎的才智,他會傻到赤手空拳去打匈奴人?當然不會,只有痴兒才會相信他的話。那既然如此,寶鼎真實的圖謀是什麼?他把北軍調去上郡,當然是想給老秦人一個立功的機會,那麼,這個立功的機會在哪?

  寶鼎沒想到自己的真話竟然沒人相信,做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太失敗了,但鬼都不會相信他。隗狀不相信,秦王政更不相信,所以秦王政才會召見他。

  車馬轔轔,辒車一路疾馳,很快到了驪山行宮。隗狀領著寶鼎進了行宮,直奔溫泉。

  寶鼎第一次來,很好奇,東張西望,“大王在溫泉?”隗狀飄逸而行,笑而不語。給事中遠遠迎上,與隗狀、寶鼎先後見禮。

  “大王令,請武烈侯和郎中令在溫泉相候。”

  寶鼎從來沒有泡過溫泉,對此頗有興趣,於是隨口問了一句,“大王是不是讓我們先泡泡溫泉,然後再去見他?”

  給事中臉色微變,隗狀也是驚訝地看著寶鼎。

  “奔波了一天,身上都髒了,這樣跑去見大王,實在大為不敬啊。”寶鼎似乎沒有想更多,還是笑吟吟地解釋道,“泡泡溫泉,沐浴更衣,然後再去見大王,這也是做臣子的本份嘛。”

  給事中的臉色更難看了。隗狀眉頭微微蹙起,眼神更是驚疑不定。

  寶鼎似乎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但他毫不在意,衝著給事中揮揮手,“請代為稟奏一下,就說我和郎中令打算先沐浴更衣,免得一身汗臭,驚擾了大王。”

  老給事中意味深長地望著寶鼎,見他沒有戲謔的意思,又轉目望向隗狀。隗狀從容淡定,眼裡的那絲驚疑早已消失。老給事中躊躇了一下,這才轉身離去。

  隗狀待給事中走遠,淡淡說道,“武烈侯,這是行宮,溫泉在行宮裡。”

  廢話,溫泉不在行宮難道還在山腳下?寶鼎斜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武烈侯,這是行宮。”隗狀稍稍加重了語氣。你小子到底是蠻夷啥都不懂還是故意害我?做臣子的竟然要在大王行宮裡泡溫泉,你嫌命長啊?

  寶鼎卻不這麼想,他正要利用這個機會試探一下大王和隗狀的關係。行宮裡的溫泉當然由大王專享,但大王如果高興,當然也可以請公卿泡浴,算是一種恩寵和賞賜。今天寶鼎和隗狀相攜而來,看上去是寶鼎厚顏求賞,但誰能肯定這裡就沒有隗狀的意思?

  寶鼎又暼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很快,給事中急步而來,躬身相請,“大王令,賜武烈侯和郎中令溫泉泡浴,賜錦衣玉帶。”沐浴更衣嘛,這兩位甩著手跑來的,大王當然要給他們全套備齊了。

  進了溫泉,寶鼎三下五除二,光著身子就走向水霧氤氳的泉池。回頭看到隗狀站著沒動,仰頭望天,似乎不屑於自己同池泡浴,頓時火起,大步走過去,“大兄,我都脫光了,你為什麼不脫?”

  隗狀稍稍側身,沒有理他。他心裡正自忐忑,思量著等下如何向大王解釋,哪來的心思泡溫泉?

  寶鼎冷笑,突然一個虎撲,將其攔腰抱住,然後身形如電,直射泉池。隗狀大驚失色,駭然驚叫。“轟”一聲響,兩人同時落入水池,浪花四射。

  隗狀又驚又怒,張嘴就要喝罵,哪知寶鼎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按進了泉池,“咕咚咕咚”連嗆幾口。

  “擺譜,老子叫你擺譜,你當真以為自己鳥大啊?”寶鼎對其頗有怨言,早想伺機報復了,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哪肯錯過,一邊折騰他,一邊破口大罵,“鳥大了不起啊?惹惱了老子,閹了你。”

  隗狀有些害怕,這小子殺人不眨眼,真要是把自己溺死在溫泉,那算白死了。他不敢罵,拚死掙扎,伺機下黑手。寶鼎卻是火大,下手越來越重。很明顯,大王這個賞賜不是給自己的,是給隗狀的,由此可見這對君臣的關係非同一般,自己果真是掉進了隗狀的陷阱。直娘賊,老子玩不死你。

  突然,有人拍拍寶鼎的肩膀,“武烈侯,玩夠了沒有?”

  寶鼎駭然心驚,身軀頓時僵硬,兩隻手即刻卸去了力氣,半蹲在泉池裡如同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隗狀猛地衝出水面,張大嘴巴劇烈喘息,驚魂未定之際,抬手給了寶鼎一拳,然後撲上去抱住寶鼎的腦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其按進水裡,一邊用力還一邊咬牙切齒地痛罵,“豎子,鳥毛尚沒長齊就敢猖狂,找死啊?”

  從水霧裡伸出一隻手,重重拍在隗狀的腦袋上,“豈有此理,竟敢穿衣下來?快給寡人脫了。”

  隗狀魂飛天外,鬆開寶鼎就跑,連滾帶爬地衝出泉池,趴在地上就磕頭,“大王贖罪。武烈侯欺人太甚,暗算於臣……”

  “罷了,寡人都看到了。把衣服脫了,下來。”秦王政赤身站在泉池裡,抬腿給了寶鼎一腳,“豎子頑劣,到了寡人的行宮還敢打架,有沒有王法啊?”

  寶鼎嘿嘿傻笑,拿眼瞄瞄秦王政的下身,然後又伸手摸了摸秦王政快快隆起的肌肉,連連咂嘴,一臉的羨慕,“大王,你這身肉是怎麼練出來的?”

  “等下我們比試一下,如何?”秦王政捏捏寶鼎的細手臂,又摸摸他根根凸起的肋骨,不屑地撇撇嘴,“就你這身膀,還天生神力?”

  隗狀脫光衣服下來了,他皮膚很白,還有小肚腩,遠沒有穿上衣服那麼神采飄逸。寶鼎張嘴就是一頓嘲諷。隗狀實在忍無可忍,再不顧自己的形象,反唇相譏。秦王政倒是有閒情雅緻,一邊聽兩人對罵,一邊煽風點火。

  君臣三人鬧騰了一會兒,漸漸恢復平靜。秦王政有意利用這個機會拉近君臣之間的關係,寶鼎自然心知肚明,這本是他所期盼的,只是他難以理解的是,秦王政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相信自己對他的忠誠,他願意接納自己?

  “今夜溫泉就我們君臣三人,不要有什麼避諱,有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說什麼。”秦王政笑道,“武烈侯,說說匈奴人的事,我覺得你在朝議上有所隱瞞啊。”

  寶鼎知道這是自己爭取來的一個天賜良機,能否籍此機會贏得秦王政的初步信任,就要看匈奴人這件事能否打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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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我要造紙

  寶鼎毫不猶豫,先把天下大勢擺了出來。

  若想把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解釋清楚,首先就要把南北對峙的局面拿出來。若想把南北對峙的局面解釋清楚,就必須把目光投到更大的“天下”,而不僅僅是中土。

  中土富裕,文明先進;大漠荒涼,野蠻落後。人性貪婪,武力強悍的貧困者在生存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必然鋌而走險,北虜屢屢南下擄掠就是一個最有力的證據,無須贅述,但野蠻是否會毀滅文明?歷史已經用血淋淋的證據證明了這一點,寶鼎輕而易舉就能說服秦王政。

  為什麼修長城?國力不足以支撐大軍遠征,雖然有心防患於未然,將北虜的威脅徹底剷除,但實力不夠,徒呼奈何。

  中土諸國爭霸,逐鹿天下,戰爭連綿,各國國力都嚴重不足,假若中土不能在匈奴人統一大漠之前率先統一,搶得先機,可以想像,中土極有可能覆滅於匈奴人的鐵蹄之下,中土文明將在大漠野蠻人的屠殺下毀於一旦。

  當今中土,唯西秦最強,大秦國和大王應當承擔起守護中土的責任,所以當務之急,是不惜一切代價吞併關東六國,統一中土,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佔據優勢。

  但是,今日咸陽朝堂上,從大王到公卿大臣,尚沒有強烈的統一意識,尚沒有意識到統一已經是大勢所趨,是人心所向,更沒有意識到大秦已經擁有了統一天下的強大實力,很多人,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的公卿大臣,他們的意識還停留在逐鹿爭霸,他們雖然也在高談闊論統一大業,但統一僅僅掛在他們的嘴上,他們從思想到行動上都沒有站在統一的角度去考慮大秦的未來,去制定、修改和完善大秦的制度和國策,這對於大秦來說,是致命的要害。

  趙國是關東六國最後一道屏障,這道屏障如今滿目瘡痍,坍塌在即。當這道屏障坍塌之際,也就是大秦統一天下開始之日。

  但是,大秦為統一做好準備了嗎?中土七國加在一起,疆域遼闊,人口眾多,靠統一律法,統一文字,統一錢幣和度量衡,統一車軌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不,絕對不行。一個王國的根基是什麼?是制度,是國策。大秦統一天下後,需要統治一個幅員遼闊的前所未有的大王國,那麼現有的制度必然要隨之修改,現有的國策必然要隨之調整,但大秦是否在考慮這個問題?大秦是否在為統治一個前所未有的大王國未雨綢繆?

  一個王國生存的基礎是什麼?是天下蒼生的人心向背。如何獲得天下蒼生的擁戴?很簡單,讓他們吃飽穿暖,讓他們遠離戰火,讓他們安居樂業,一句話,就是讓他們休養生息,讓他們看到希望。

  未來大秦的制度,未來大秦的國策,必須以此為基礎,否則,生靈塗炭,天怒人怨,天下蒼生必然背棄大秦,王國生存堪憂,國祚延續堪憂。

  寶鼎急不可耐了,他把前世積累的歷史知識,把今世對大秦未來的思考,統統說了出來,毫無忌憚,敞開心懷,想到什麼說什麼。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告訴未來的始皇帝,大秦很快就要統一了,但大秦沒有為統一做好準備,沒有為統治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帝國做好準備。大秦上上下下還在考慮著爭霸,大秦現有制度和國策都是以爭霸為前提,這是極端錯誤的一件事。大秦必須從現在開始未雨綢繆,大秦必須站在統一的高度考慮王國的制度和國策,為統治一個大帝國做好充分的準備。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站在泉池中間侃侃而談,他時而激動興奮,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痛心疾首,時而意氣風發,他知識淵博,他從天下大勢講到中土局面,從七國爭霸講到大秦統一,從王國制度講到朝堂決策,從君王將相的權謀方略講到天下蒼生的人心向背,從過去講到未來。其目光之長遠,其謀略之高深,其涉獵範圍之廣泛,讓人歎為觀止。

  秦王政震驚。隗狀震驚。

  公子寶鼎在他們眼前的形象逐漸顛覆,那瘦弱的身軀在水霧氤氳之中逐漸豐滿高大起來,他不再是一個血腥嗜殺的野蠻公子,而是一個滿腹經綸韜略卓越的天下奇才。

  寶鼎泛泛而談,該講的都講了,該反覆強調的也反覆強調了,他不指望這番話能發生什麼作用,他只希望這番話能讓秦王政意識到距離天下統一的時間已經很近了,必須著手考慮統一之後的事了。還有隗狀,這位執掌大秦相權將近二十年時間的丞相公,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大秦就要統一了。寶鼎希望籍此機會給他提個醒,讓他頭腦清醒一點,不要整天想著爭權奪利,想著搞陰謀詭計,應該把心思放在國事上,應該著手籌劃如何治理未來的大秦帝國了。

  寶鼎講完了,雖然意猶未盡,但有些事沒辦法講,那是未來,秦王政看不到,隗狀也看不到,現在若想打動這兩位未來大秦帝國最有權力的人,只能就目前的形勢進行展開和預測,繼而把未來導致大秦帝國走向敗亡的一些經驗和教訓隱晦地說出來。未雨綢繆,如果秦王政和隗狀能夠對這番話有所認識,或許就能達到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的效果。

  泉池沉寂下來,悄無聲息。

  寶鼎把整個身軀埋進水裡,四仰八叉地躺著,良久才露出水面,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感覺太安靜了,轉頭找到秦王政,發現他正在垂首沉思,又望向隗狀,整個一呆痴狀,彷彿進入了冥想之態。

  寶鼎故意大聲咳嗽了兩下。秦王政抬起頭,眼裡露出讚歎之色。寶鼎有多少學問,他清楚,馮劫一五一十都告訴他了,馮劫最後用一句話總結,天才,世所罕見的天才。他一直將信將疑,今天他算是見識到了寶鼎的才華,相信了。祖宗保佑,賜予我大秦如此才俊,吞併六國統一四海不再是夢想了。

  隗狀一如既往的淡定,但那雙眼睛卻暴露了他的心思,他很吃驚,他嚴重低估了公子寶鼎,他至今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公子寶鼎是宗室,嬴姓王族出了這樣一位天才,對秦王政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終於在自己家裡找到一位股肱大臣,假以時日,大秦朝堂之上必是這位公子寶鼎的天下。巴蜀人必須重新考慮崛起之策了,目前的策略雖然沒有錯誤,但著眼未來,卻大錯特錯,稍有不慎就會與公子寶鼎形成對抗之局,那後果就嚴重了。

  “說得好,很好。”秦王政讚道,“武烈侯,繼續說,寡人正聽得津津有味,你怎麼突然中斷了?”

  寶鼎從秦王政的眼睛裡看到了很多東西,他意識到自己把握住了機會,兄弟之間的隔閡終於在溫泉氤氳水霧裡悄然消融,他贏得了秦王政的初步信任,但僅僅是初步,距離兄弟同心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路要走,但不管怎麼說,這個開端不錯,非常不錯。

  寶鼎想了片刻,繼續說道:“大秦因何而崛起?以賢取士。這一點李斯在《諫逐客書》中闡述得非常詳細了,大秦因不拘一格降人才而迅速強大,但統一之後呢?統一之後,整個中土都是大秦的疆域,郡縣成百上千,人口數千萬,靠誰去治理?當然要靠忠誠於大秦的官吏,但大秦有嗎?大秦有這麼多忠誠的官吏,有這麼多忠誠的人才嗎?”

  秦王政的神色頓時嚴峻,眉頭深深皺起。隗狀也是一臉嚴肅,他顯然被寶鼎這句話所震動。

  征服六國,“征”只是統一天下的第一步,“服”是第二步,是至關重要的一步。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六國的士民臣服於六國?統一之初,六國士民不服者眾,聚眾叛亂者必定比比皆是,這時候,郡縣文武官長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地方軍隊的統率倒是好辦,大秦最不缺的就是武將,但地方行政、監察官長從何而來?地方府署的掾吏又從何而來?大量留用和徵募六國官吏,後果不堪設想,這些人或許出於自家性命的考慮,初始會遵從咸陽的命令,但時日一久,必定陽奉陰違,甚至暗中謀劃叛亂。到那時,咸陽將逐漸失去對地方的控制,一旦叛亂爆發,必定應者云集,天下大亂。

  在寶鼎看來,始皇帝自統一後便頻頻出巡,其目的不是炫耀武功,而是震懾地方,試圖以此來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其深層次的原因就是地方上嚴重缺乏可信任的官吏。

  事實的確如此,這從劉邦、英布、彭越等人長期嘯傲山澤,聚眾謀反,而地方卻屢剿不平就能看得出來。其後陳勝吳廣大澤鄉舉旗起事,起義大潮在短短數月內便席捲六國故地,由此可知當時帝國中央對地方郡縣幾乎失去了控制力,可以說自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舉旗開始,帝國便迅速崩裂,咸陽實際控制區域就是過去的老秦故土。

  寶鼎不敢說制度上的事,也不敢說國策應該如何調整,這些東西牽扯面太大,關係到咸陽各派系的直接利益。他實力不夠,不敢捅這個馬蜂窩,但像盡快培養大量官吏一事卻符合各派的利益需要,此刻提出來,拿到朝堂上,肯定為公卿大臣們所接受。如此一來,在官吏的儲備上,最起碼可以保證統一後的帝國需要,不至於統一後捉衿見肘,束手無策,導致咸陽不得不大量留用六國故吏,種下亡國之禍。

  大秦官吏多不多?的確不多,其中原因多種多樣,但主要還是教育的問題。

  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以賢取士,同時也大力培養本土人才,主要途徑就是通過學室取才。

  依大秦律,男子十七歲成年,入“傅籍”,開始承擔王國的徭役租稅,或應徵參軍,浴血沙場,或入學室學習,通過選拔出任官吏。

  大秦的學室是專門培養官吏的官辦學校,咸陽和地方郡府都有設置。學生大部分是權貴官僚子弟,從中選拔優秀者入學,學制三年。三年後,由所在學室進行入仕的資格考試,凡可以背寫五千字以上者為合格,除授為史,也就是有資格擔任府署的小吏了。

  有了做小吏的資格,也就有了參加由中央府署主持的更高一級的選拔考試,也可以說是初等選拔考試。這個考試在各地郡府舉行,考完後,各郡把試卷封送到咸陽,由少府屬下的大史審閱判定,最優者提拔,一般被任命為本人出身所在縣的令史(相當於秘書)。最劣者要受到處罰,取消入仕為吏的資格。

  又過三年,凡出任令史者,可以參加最高級別的選拔考試。成績優秀者,到中央府署工作,而成績最好的,直接到郎中令府出任尚書卒史一職。這個職務相當於內廷秘書,直接在大王身邊工作,但尚書卒史較多,想更上一步,就需要深厚背景了,當然了,攀附權貴,傍上一棵大樹也可以。

  從這個取士制度可以看到,大秦的官吏儲備非常少,尤其寒門出身的官吏就更少,大部分官吏還是出自權貴世家。

  大秦取士的制度多樣化,制度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教育上,也就是說,因為文化和財富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即使是寒門子弟,如果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也無法從這種制度上獲益。

  “武烈侯,有何對策?”秦王政問道。

  “特殊時期特殊對策。”寶鼎笑道,“我一介武夫,拿不出什麼好辦法。”

  一介武夫?秦王政和隗狀相視而笑。寶鼎到了關鍵時刻,他的心機又暴露無遺了。這種事畢竟是關係到國策的大事,他不便干涉,但他是主爵中尉,是參加朝議的諸卿,他當然有資格提出奏議。

  “隨便說說。”秦王政笑道,“你姑妄言之,寡人姑妄聽之。”

  “各地選拔一萬聰慧少年,到咸陽集中學習。每三年選送一批到地方供職。如此一來,我大軍在前方不停地攻佔郡縣,咸陽則可把各級官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新佔郡縣。”寶鼎說到這裡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此策治標不治本,只能救急,大秦若要長期保持充裕的官吏儲備,就必須從源頭上下手。”

  “何為源頭?”秦王政追問道。

  “這個就複雜了。”寶鼎苦笑道,“學室制度要改,授學制度也要改,要改得太多了,就連最基本的竹簡木牘都要改,否則平民子弟哪裡讀得起書啊。”說到這裡,他再度想到了“紙”。

  如果秦王政把自己這番話聽進去了,有意在教育源頭上進行改制,那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造紙了,雖然紙的推廣應用需要時間,但可以救急啊。自己若想拯救大秦帝國,就要在最短時間內改變歷史軌跡。改變歷史軌跡需要實力,像“紙”這種發明本身就具有強大的足以改變歷史發展的實力,自己為何不嘗試一下?自己實力不夠,不能從制度和國策上去改變歷史軌跡,那麼,換以一種思路,利用科技發明和技術進步是否可以改變歷史軌跡呢?抑或,雙管齊下,齊頭並進,是不是就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實現自己的願望呢?

  寶鼎陷入沉思,久久不語。

  秦王政和隗狀非常耐心,靜靜地等待著。今夜寶鼎給了他們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們有足夠的理由等待下去,等待這個天才的再一次“爆發”。

  “竹簡木牘怎麼改?”秦王政看到寶鼎從“神遊”中歸來,馬上問道。

  “我要造紙。”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大秦的權貴有限,官僚有限,豪門和寒門也有限,若要實現官吏儲備,若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就要讓平民子弟也能入學讀書,所以,我必須造紙。”

  紙?秦王政和隗狀面面相覷,疑惑不解。

  “紙為何物?”秦王政急不可耐地問道。

  寶鼎簡要介紹了一下,“我要創造歷史了。”寶鼎笑道,“大王相信嗎?”

  秦王政大笑,“你把紙造出來,寡人就相信。”但秦王政顯然對造紙不感興趣,在他看來,用那種神奇的東西代替竹簡木牘,解決不了任何實質問題。這可以理解,紙對歷史和文明的推進作用,是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顯現出來的。秦王政這輩子看不到,也體會不到。

  “武烈侯,寡人聽說,你曾在晉陽放言,說我大秦十二年內必能統一天下,是嗎?”

  寶鼎一雙眼睛馬上望向隗狀。巴蜀人的嘴巴果然不牢,這句話還是傳進了大王的耳中。隗狀神色自若,目光炯炯地望著寶鼎,表現出對這個預測的極大好奇。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個時代的人包括大秦人自己都不會想到再過十一年,他們將成為中土的主宰,但後世人不一樣,後世人憑藉歷史資料,引經據典詳細分析,早就把大秦統一的必然性歸納得一清二楚。

  寶鼎暗自嘆息。沒辦法,自己說漏了嘴,現在說什麼也要把它糊弄過去。不過也不是一點好處沒有,最起碼自己這番話可以增加秦王政和隗狀對大秦統一天下的信心,只要鼓起了他們的信心,他們就會站在一個全新的高度,站在即將一統天下的高度去考慮國事國策,那對自己實現歷史軌跡的改變有絕對的幫助。

  寶鼎整理了一下思路,娓娓道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33章 狼來了

  寶鼎從全景角度分析大秦的優勢,高瞻遠矚,讓秦王政和隗狀都有一種豁然頓悟的感覺。原來,大秦距離統一,只剩下一步之遙了。

  這是真的?還是寶鼎在瞎扯淡?去年秦軍剛剛在河北戰敗,損失十萬人馬,寶鼎親身經歷了那場慘烈的大戰,一轉眼,寶鼎卻說天下盡在大秦掌控之中,這應該是一個瘋子才會說出來的話,但寶鼎有理有據,即使是秦王政和隗狀,也覺得無從辯駁。

  只是,從興奮中冷靜下來,看看咬牙死撐的趙國,看看實力不俗的楚國,再看看休養生息了幾十年的齊國,秦王政和隗狀便無法相信寶鼎的預測。十二年,怎麼可能?就算是二十年也未必一統天下,但不管怎麼說,寶鼎這番話確實達到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增強了秦王政和隗狀統一天下的信心。兩人都還年輕,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總之這輩子或許就能建下千古偉業。

  現實殘酷而無情,秦王政迅速從千古偉業的遐想中退了出來,再次詢問匈奴人的事.

  咸陽再攻河北,的確冒著很大的風險。其實這一仗就是秦王政為鞏固自己的王權而戰,他必須利用這次進攻確保關東人控制軍隊,繼而確保自己進一步鞏固王權,所以這一仗不能敗,無功而返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敗。

  為此,秦王政必須確保此次攻擊萬無一失。他和關東人也想到了匈奴人,因為北疆的局勢變了,匈奴人已經獲得了南下擄掠的條件,誰也不敢保證匈奴人不會寇邊,所以,秦王政和關東人也贊同寶鼎的建議,把北軍調到上郡,確保長城一線的安全。

  問題也就出在這裡,這個建議是公子寶鼎提出來的。以公子寶鼎的行事風格,他主動提出把軍隊調到上郡,必有所為,何為?不用腦子想都知道,他要打匈奴人,他要幫助老秦人建功,幫助老秦人盡快返回軍隊。

  這事就複雜了。假如公子寶鼎把匈奴人誘到長城,上郡爆發大戰,那河北大戰必定中止,這不僅因為咸陽無法支撐兩線作戰,更重要的是擔心匈奴人突破長城險隘,威脅關中。

  寶鼎啥意思?他當真要打匈奴?不會。既然不會,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放出風聲的目的是有意阻止蒙武攻打河北。

  秦王政為此召見寶鼎,想問個明白。

  他當然不願意把老秦人統統趕出軍隊,畢竟老秦人是軍隊的根基,想趕也趕不掉,他只是想把王翦、麃公這些元老趕出軍隊,他要的是軍隊的控制權,但老秦人和公子寶鼎顯然誤解了,所以他打算與寶鼎開誠布公地談一次。

  誰知寶鼎要泡溫泉,向秦王政做出了低頭順從的暗示。秦王政當然不會拒絕,他更想贏得公子寶鼎的信任。家和萬事興,兄弟同心則無往不利。再說他把寶鼎逼出烏氏,是整個大計的第一步,他最終的目的是要打造一位大秦的宗室鼎柱,以確保大秦江山牢牢控制在嬴姓秦氏手中。

  現在他面臨的問題太多了,楚系外戚算一個,後儲之爭也算一個,但這些問題與他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比起來,實在不值一哂。他要完成祖輩的心願,要吞併六國做中土的主宰,為此他要鞏固和集中王權,以便牢牢控制大秦國,讓大秦國如臂指使,令行禁止,只有這樣他才能指揮大秦軍隊征服天下。

  但是,咸陽的權力鬥爭非常殘酷,他得不到老秦人的信任,他費盡心血把寶鼎逼回咸陽卻得不到寶鼎的信任,尤其讓他失望的是,寶鼎不但沒有在他和老秦人之間起到有效的緩衝作用,反而推波助瀾,讓他和老秦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

  寶鼎從走出烏氏開始就擺脫了他的控制,自始至終沒有聽從他的安排,而是自行其是,屢屢挑起風暴,讓他疲於應付,最終他雖然達到了自部分目的,但其中驚險萬分,而且數次失控,最讓他失算的就是老秦人。他需要老秦人的功勛老將們退下去,但不是帶著一股怨恨退下去,然而,事與願違,老將們怒氣衝天地回家了,這導致老秦人的青壯將領們對咸陽非常不滿。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敢起用王賁等人,只能把全部希望寄託在關東蒙氏、馮氏和楚系的楊端和、李信等人身上。

  他能信任寶鼎嗎?他敢信任寶鼎嗎?過去他認為寶鼎的所作所為都是老秦人指使的,現在他知道了,老秦人也控制不了寶鼎,因為寶鼎是個天才,因為寶鼎太自以為是了,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怎麼有利他就怎麼幹,他根本無視大王的權威,他一門心思就想在咸陽崛起。

  寶鼎成功了,他做到了,他最終迫使老太后讓步,把白氏和司馬氏解禁了,但老秦人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現在寶鼎又要生事了,為了幫助老秦人從困境中擺脫出來,他竟然與大王公開抗衡。你要打河北,那好,我讓老秦人打匈奴,看看最後鹿死誰手。

  秦王政考慮再三,還是決定與寶鼎開誠布公的談一次。他把寶鼎逼出烏氏的目的是給自己找一個幫手,而不是找一個對手,但現在的趨勢是,兩人越行越遠,正在向互為對手的路上狂奔而去。這其中老太后與楚系的推波助瀾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寶鼎目空一切、自以為是的性格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大王,我剛才已經說了,從未來天下大勢來看,現在打匈奴人是必要的。”寶鼎說道,“我的建議是主動出擊,利用北虜諸種的矛盾,在大漠上尋找殲敵良機,竭盡所能給匈奴人以重創。”

  秦王政臉色如常,但心裡卻有幾分惱色。你說得我都認同,但前提是我這個大王必須說一不二,我如今正在想方設法“固干削枝“鞏固王權,你倒好,處處與我作對。以你的聰明,難道看不出我將你逼出烏氏的目的?我需要你把老秦人拉到我這一邊,結果你把老秦人拉到了楚系一邊,你到底是何居心?你白痴啊?看不出楚系的險惡用心?

  隗狀感覺到了秦王政心裡的惱怒,他無奈地望著寶鼎,覺得這小子真的是個“痴兒”,一會兒聰明絕頂,一會兒又愚蠢至極,難道他還沒有看出大王的心思?大王都和你一個池子裡泡浴,大鳥對大鳥了,你還待怎樣?

  寶鼎當然也看出了秦王政的惱怒,但他絕對不敢敞開心懷,坦蕩蕩地面對秦王政,因為他要做的事在很多地方違背了秦王政的心意,他的目的是拯救大秦帝國,而秦王政是要打造一個大大的帝國,兩個人對未來帝國的思路不一樣,很多地方完全就是南轅北轍。

  秦王政需要什麼?他需要一條聽話的狗,這條狗偶爾撒撒嬌可以,但如果不聽話,甚至與他搶骨頭,那他肯定一刀梟首。

  寶鼎當然不能做一條聽話的狗,即使他有心想做也做不成,因為他的使命是拯救帝國,為此必然與秦王政“搶骨頭”,所以他需要秦王政的信任,需要秦王政給他兄弟般的信任,他甚至奢想與秦王政做個兩肋插刀的生死兄弟,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未來寄託在秦王政的有限信任上。就好比戰國的四大公子,每一位公子都曾贏得君王的信任,但這種信任非常有限,因為他們不是君王的狗,他們是君王的兄弟,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套治國策略,這就必然會帶來君王的猜忌和打擊。

  比如現在,秦王政因為政治目的要發動一場河北大戰,他要寶鼎無條件地配合,要寶鼎帶著老秦人鼎力相助。

  寶鼎當然不干。老秦人流血流汗,給關東人做嫁衣裳,讓關東人坐穩軍方統率的位子,他白痴啊?何況歷史上這一戰就是番吾大戰,秦軍戰敗了。假如秦王政翻臉不認人,像去年一樣把戰敗的責任推給老秦人,他哭都來不及,找誰叫冤去?

  “武烈侯,咸陽錢糧有限,只能保證河北戰場的需要。”隗狀沒辦法,只好把話直接挑明了。

  “大王過慮了。”寶鼎笑著搖搖手,“此次出擊,以戰養戰,咸陽無需提供錢糧。”

  秦王政和隗狀不約而同地愣住了。以戰養戰?燒殺擄掠啊?

  “武烈侯打算帶多少軍隊出擊?”隗狀急忙問道。大漠荒無人煙,方圓幾百里都未必看到一個人,如果軍隊多了,以戰養戰就是一句空話。

  “最少三千騎,最多不會超過五千騎。”寶鼎笑道,“現在時機不合適,等到秋天,大漠雨季過了,水草肥美,牲畜開始長膘的時候,此計即可實施。”

  秦王政和隗狀互相看了一眼,眼裡都露出了讚許之色。既然寶鼎不需要咸陽的錢糧,又不是大規模出擊,那此策的確可行。大獲全勝固然可喜,敗了也無關大局,對咸陽局勢和河北戰事不會產生任何影響,相反,它有效牽制了匈奴人,確保了太原側翼的安全,可以幫助蒙武傾盡全力攻打河北。

  “好,很好,寡人准了。”秦王政倒是爽快,一口答應。寶鼎此計考慮周全,一舉多得,照顧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也算是殫精竭慮絞盡腦汁了。

  秦王政疑慮盡去,心情大好,隨口就問道:“武烈侯是否還有其它要求?”

  寶鼎搖搖手,自信滿滿地說道:“大王等著報捷喜訊吧。不過有件事我倒想問一下。”

  “說。”秦王政用力一揮手。

  “我大秦和河西月氏的關係如何?”寶鼎問道。

  河西月氏?秦王政和隗狀同時皺眉。

  “關係不好?”寶鼎急切問道。

  “兩國商賈往返於大河南北,僅此而已。”隗狀輕描淡寫地說道。

  寶鼎笑笑。他已經從典客卿王綰哪裡打聽到了,隴西的形勢並不好。

  隴西郡的長城是從烏氏開始,沿六盤山西南而下,到臨洮為止。這段長城距離大河還有數百里。這數百里疆域並沒有被大秦國實際控制,河西月氏和湟中羌的一些部落就經常渡河而來,放羊牧馬,甚至直接擄掠大秦境內的胡族部落。

  大秦自昭襄王開始,拓展疆土的方向就從西北徹底轉向了東南,大秦人的目標是關東肥沃的土地,西陲的蠻荒之地他們已經看不上了。為了專心致志向東南拓展,昭襄王不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和財力在西北邊疆修建了長達數千里的長城,以阻御西北諸虜,確保關中的安全。

  與此同時,咸陽也積極與西北諸虜建立盟約關係。河西月氏是距離大秦西疆最近的強大北虜王庭,大秦當然要與之締結盟約了,但自從昭襄王駕崩後,雙方的關係就逐漸冷淡,原因不言自明了。

  僥倖的是,大漠匈奴人崛起,匈奴人對美麗的祁連山垂涎三尺,對河西肥美的草場更是覬覦(ji/yu)已久,屢次攻擊月氏。月氏實力強悍,屢次把匈奴人打得鎩羽而歸,但臥榻之畔有隻虎視眈眈的惡狼,總是讓人寢食不安,於是月氏派使者到咸陽,提出以戰馬皮毛換購秦國的堅兵利器。秦國當然不給了。我把你養大了養肥了,我家後院怎麼辦?我隴西還要不要了?雙方關係就此惡化。月氏挑動湟中羌擄掠隴西,有時候還趁火打劫,隴西形勢隨即變得動盪不安。

  寶鼎忽然站了起來,高高舉起一隻手,“河西對於隴西來說,就是高屋建瓴(ling),就像我這只放在頭頂上的手,而隴西對於關中來說,則是門戶。”寶鼎望著秦王政,笑著問道,“大王是否想過擊敗月氏,攻佔河西,確保隴西的安全,確保關中的安全?”

  “攻佔河西?”秦王政笑著搖搖頭,“當然想過,但以今日大秦之國力,難以做到。”

  “武烈侯有何妙計?”隗狀頗有興趣地問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寶鼎笑道,“如果我們能挑起月氏與匈奴人的廝殺,是不是遠甚於我們與他們直接對陣?如果月氏被匈奴人打得鮮血淋漓難以支撐,他們會不會向大秦求援?如果他們向大秦求援,大秦是不是有機會拿下河西?”

  秦王政若有所悟,皺眉問道:“武烈侯此趟主動出擊,恐怕不是單純地襲擊匈奴人吧?”

  寶鼎笑了起來,微微躬身,“大王如果讓下臣出使月氏,下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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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我的師傅是韓非

  寶鼎的這個計策不影響噹前的局勢,成功了對大秦國的未來會產生重大影響,失敗了則掀不起任何波瀾,除非寶鼎死在大漠,否則他回來還是繼續做他的武烈侯。

  秦王政沒有理由不答應。你要去折騰,要去建功立業,那你就去吧,我也不攔著,但你在離開咸陽之前,必須替我做成一件事。

  寶鼎心知肚明,笑而不語。

  今夜君臣同池泡浴,關係大大拉近,秦王政用這種辦法暗示了自己對寶鼎的信任,而寶鼎自然要投桃報李。這件事本來就在謀劃之中,只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楚系與老秦人的矛盾隨著白氏、司馬氏的解禁而大為緩和,寶鼎不但陪著母親白氏在老太后的寢宮裡住了一夜,還數次與相國昌平君把盞言歡,這導致秦王政對其大為惱火,這才有了今夜的召見。

  今夜君臣相談甚歡,秦王政和隗狀收穫頗豐,但無論是完成統一大業,還是站在統一的高度處置國事國策,都需要一個強大的王權,這是確保國策始終如一的基礎。這一點秦王政表現得尤為迫切,而寶鼎為了完成自己心願,還得繼續為秦王政衝鋒陷陣,幫助秦王政最大程度地鞏固和集中王權。

  “有為難之處?”秦王政問道。

  寶鼎搖搖頭,“大王對關東諸國的合縱怎麼看?”

  秦王政微微蹙眉,眼裡閃過一絲憂色。

  關東諸國的合縱一直是大秦人的夢魘,每次關東的合縱大軍都能殺到函谷關下,每次都讓大秦人心驚肉跳。魏國信陵君死後,大秦人高興萬分,以為關東諸國再也沒有一呼百應的合縱長了,誰知一轉眼,冒出個趙國龐煖,再次合縱殺到函谷關,震動關西。

  事隔數年,關東再度唱響合縱,這次出面合縱的是韓國人,韓國國相張平,其子張良代表他奔走於各國。本來各國都在觀望,想看看秦趙邯鄲大戰的結果,出乎意料的是,李牧南下,首戰就把秦人打得狼狽而逃。於是,合縱之勢再成,燕趙楚魏韓有了再度聯手攻秦的契機。

  秦王政迫不及待地再度攻打趙國,在朝議上公開宣講的就是這個原因,他想以此來威脅關東諸國,告訴關東諸國秦國實力強大,即使一戰損失十萬人,秦國也能在短短幾個月後重整大軍,捲土重來。實力越是強大,對關東諸國的威懾力也就越大,這足以嚇跑那些膽小者,破壞關東諸國的合縱。

  “這要看河北大戰的結果。”秦王政說道,“如果蒙武打贏了,合縱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反之……”

  “當年龐煖合縱成功,就是因為趙國擊敗了燕國,聲勢大振。”隗狀也是面露憂色,“李牧久在代北與匈奴作戰,練就了一支強悍的代北騎軍。此次我大軍再度東進,新卒眾多,勝算並不是很大。大王的意思是,這一仗肯定要打,一定要把大秦百折不撓的氣勢打出來,但不要與李牧決戰,可以築壘久持,拖一陣子,消耗一下趙國,打擊一下趙國的士氣,然後再看形勢發展。”

  這話秦王不好說。隗狀顯然擅長察言觀色,馬上把河北大戰的策略說了出來。一句話,長自己志氣,滅他人士氣,持續保持對趙國的重壓,威懾關東諸國。

  話說到這份上,秦王政算是對寶鼎坦誠以待了。

  “以我看,關東諸國合縱成功的希望並不大。”寶鼎笑道,“大王何不派個人攜帶重金遊說於各國,將這次合縱徹底扼殺?”

  歷史事實的確如此。寶鼎依稀記得,在韓非死去之前,關東諸國有過一次合縱,秦王派姚賈到關東轉了一圈,這合縱就無聲無息了,但姚賈回來後,不知因為何事得罪了韓非,被韓非參了一本,說他用秦國的財寶賄賂他國君王,是“自交於諸侯”,接著又揭姚賈的老底,說他是“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出身低賤,聲名狼藉。姚賈大怒,倒過來參了韓非一本。當時韓非上了個奏議,建議先伐趙,緩滅韓。姚賈拿這件事詆毀韓非,說韓非身在咸陽心在韓,根本無意為大秦效命,還是殺了以絕後患為好。結果韓非被下獄冤殺。韓非之死歷史上有兩種說法,這是其一。

  寶鼎由合縱想到姚賈,由姚賈就想到了韓非。韓非到底是怎麼死的,寶鼎個人估猜與太子丹逃亡有關。太子丹逃回燕國,燕趙必定結盟,這合縱成功的可能性就成倍增加,而這次合縱的發起者就是韓國國相張平。由此來推測,韓非為了拯救韓國,可能參加了營救太子丹的行動,事後被發現,秦王政一怒之下就把他殺了。

  有沒有必要去求證?有沒有必要去探尋韓非之死的真相?寶鼎不假思索地否決了。既然到了咸陽,既然知道韓非會死,自己就應該出手救一把。雖然至今沒有機會見到韓非,但這個人學識淵博,又是法家大師,如果能跟在後面虛心討教一番,仔細研究一下法學,對自己拯救帝國應該有很大的幫助。

  寶鼎一旦動了念頭,馬上就有瞭解救韓非的辦法。可以利用此次出使月氏的機會,向大王借調韓非,不出意外的話,可以幫助韓非逃過這次大難。

  秦王政微微沉吟。武烈侯為什麼突然提到關東諸國合縱的事?這件事和我要他辦的事有什麼瓜葛嗎?

  “武烈侯如此肯定?“隗狀也有同樣的疑惑,他也不明白寶鼎為什麼提到合縱的事。

  “當然,我有絕對把握。”寶鼎笑道,“今日關東諸國若要合縱,前提是燕趙兩國要結盟,這樣合縱軍才能在河北戰場拖住秦軍主力,給合縱軍主力攻打函谷關贏得機會。現在燕趙兩國尚未結盟,很多人認為燕國之所以不敢與趙國結盟,是害怕秦國殺了太子丹,所以關東秘兵蜂擁而至,打算救出太子丹。”

  “你要殺了太子丹?”隗狀驚訝地問道。

  “不,我要幫助太子丹逃出秦國。”

  秦王政神色微凜,旋即若有所悟。隗狀愣了一下,隨即也反應過來,衝著寶鼎連連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這種辦法你也想得出來?”

  “讓使者先去燕國。”秦王政說道。

  “告訴燕王喜真相。”寶鼎接著說道。

  “太子丹在代北借刀殺人,借李牧之手殺死了公子隆。”隗狀緊隨其後說道,“燕趙一旦結盟,太子丹就可以借助趙國的力量,獨攬大權,架空大王,甚至有可能直接篡奪王位。”

  “如此燕王喜必定不會與趙國結盟。”寶鼎笑道,“但太子丹逃了,使得關東諸國合縱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咸陽總該有人為其承擔責任。”

  “先有鹽鐵大案,後有質子逃亡,相國治下,屢屢出事,罪不可贖。”秦王政嘴角微撇,露出一絲冷笑,“他也該讓一讓了。”

  君臣三人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當夜寶鼎和隗狀就歇在行宮。

  雞鳴時分,寶鼎因為心中有事,早早便醒了。醒來便在殿堂之外練武,就在他大汗淋漓之時,忽然聽到車馬的轔轔聲。

  寶鼎有些好奇,心想這大清早的,天還未亮,黑燈瞎火,誰要進出行宮?不會是大王吧?不過今天沒有朝會,大王似乎沒有必要起得這麼早。

  好奇心害死人。寶鼎動了心思,想看個究竟,於是臨時起意,三兩下爬上一棵大樹。閒著也是閒著,找點事幹干打發時間也不錯,更不要說在行宮內做這種窺人隱私的事情,還是頗感刺激。

  圍牆外的青石道上,一輛輿(yu)車正在緩緩而行。幾個女侍舉著燈籠走在前面。一隊侍從郎官則扈從於輿車周圍。看這架勢,不像大王出宮,倒像是後宮某個地位普通的嬪妃出行,但普通嬪妃出行,應該沒有侍從郎官的扈從。

  大王臨時到行宮來住一夜,還帶著嬪妃?就算他帶著嬪妃,這位嬪妃似乎也沒有理由先於離開行宮吧?寶鼎並沒有探尋究竟的想法,他對宮內的事情不熟悉,胡亂猜想而已。輿車逐漸走近,透光朦朧燈光,寶鼎可以清晰地看到侍從郎官的身影。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了寶鼎的眼簾。隗狀,他看到了隗狀。

  寶鼎愣了片刻,驀然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掠過了他的腦海。寡婦清?莫非輿車內是寡婦清?史書記載,秦王政對寡婦清恩寵有加,曾邀其到王宮居住。秦王政邀請一個寡婦到王宮居住,正常情況下會不會引起人的無限遐想?應該有一些猜測吧。此時此刻,寶鼎就難以控制自己的思緒,想入非非了,而且還是很邪惡的那種想入非非。

  假如……寶鼎很齷齪地想像著秦王政和寡婦清在一起時的情景。他至今沒有見過寡婦清,不過據他所知寡婦清婚嫁較早,生孩子也早,現在不過三十多歲,相貌美麗,風華正茂,就如同一朵盛開的嬌豔鮮花。假如秦王政和寡婦清關係曖昧,說白一點就是偷情的話,那就可以解釋秦王政為什麼會信任隗狀,並讓隗狀長期當任大秦的丞相公了。再次,也可以解釋寡婦清死後,始皇帝為什麼要為她修築懷清台了。

  始皇帝築台紀念一個巨商富賈,而且還是一個女巨商富賈,這無論從禮儀還是從律法上都無法解釋。即使寡婦清對大秦統一有功勞,但她的功勞再大也大不過那些文臣武將。文臣武將們都沒有獲得此等恩寵,但寡婦清卻得到了,為什麼?用一句格外恩寵就能解釋嗎?那再問一句,始皇帝為什麼格外恩寵寡婦清?

  寶鼎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緊緊盯著輿車,但夜色太暗,燈光又太朦朧,能從侍從郎官中辨認出隗狀已經很不錯了,這還主要是因為隗狀風度翩翩,在哪都鶴立雞群的原因,否則寶鼎也認不出來,如今再想從遮掩得嚴嚴實實的輿車裡認出人來,那是絕無可能。

  寶鼎斷然決定查到底,不查出輿車裡的人,不把自己剛剛冒出來的荒誕念頭扼殺了,不僅僅是自己寢食不安的問題,更關係到自己對未來局勢的判斷。

  秦王政因何信任隗狀?隗狀又是因何贏得了秦王政的信任?他們之間的信任關間到了何種地步?這些問題一直困擾著寶鼎,尤其昨夜君臣三人同池泡浴之後,寶鼎對探尋這背後所隱藏的秘密愈發急切了。

  輿車越行越遠,顯然是要離宮而去。寶鼎行動不便,沒辦法尾隨追蹤,但他有虎翼衛,有黑鷹銳士。他馬上從樹上溜下來,找到內侍代為傳話。自從他在尚商坊遇刺後便增加了一些防衛手段,緊急情況下用暗語便是其中之一。他和曝布之間有多種約定的暗語,傳遞這種訊息自不在話下。

  天亮後,寶鼎與秦王政共進早膳。兄弟隔閡消減,相處融洽,但秦王政三言兩語之後,馬上轉到了國事上。

  寶鼎知道他敬業,歷史就是這麼記載的。不過想想也是,如果秦王政不是一個敬業、勤奮的君王,估計也完成不了統一大業。歷史給出的結果很簡單,統一了,但其中的艱難險阻又有幾人知道?不是意志堅定的人,豈能披荊斬棘、百折不撓、頑強堅持到最後?

  寶鼎至今沒有接觸到具體的國事,而前世的積累只能讓他泛泛而談,說白了他就是一個紙上談兵者。你讓他做具體的事,他做不來;你讓他就具體的國事擬制一個解決之策,他也未必做得好。從理論上來說,他是一個大家,但從實踐上來說,他就是一個低能兒,所以當秦王政與他談及徭役賦稅等國事的時候,他就原形畢露了。說到底,他還是個誇誇其談的暴發戶公子,也難怪秦王政讓他掛個主爵中尉的官職卻奪了他的職權,原因很簡單,寶鼎是坐著“火箭”上來的,事實上他沒有處理行政工作的能力,他還需要腳踏實地的歷練和錘打。

  秦王政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但寶鼎急不可耐,倒不是他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而是時間不等人。現在他沒心思去做具體的事,他只想憑藉自己高貴的出身和背後的實力盡快上位,攫取大權,以便從制度上和國策上進行矯枉,使得帝國在建立之初就走上正軌,偏離原來的歷史軌跡,不致於在短短十五年內便灰飛煙滅。

  華陽老太后倒是“積極”配合,硬是逼著秦王政給寶鼎封了個倫侯,結果形勢再度脫離了秦王政的控制。

  寶鼎做了倫侯,拿到了主爵中尉這個實職,有了參政議政的權力,馬上就向咸陽這個深不可測的大水潭裡連丟兩塊大石頭,掀起軒然大波。一個是立後立儲。這種事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急吼吼地衝進了後儲之爭,還舉著大旗要宣戰,不知死為何物的野蠻人啊。還有一個就是打匈奴。誰願意與匈奴作戰?找死啊?嫌命長啊?又是寶鼎,估計等不及要為父報仇了。你要報仇便罷了,還拖上整個大秦國,不滿意寶鼎此舉的比比皆是,都等著看笑話,更有人暗中詛咒,恨不得他死在大漠,從此消失。

  如果任由寶鼎這樣橫衝直撞亂打一氣,後果難以預料,但壞事肯定比好事多。秦王政果斷出手,用一池泉水暫時穩住了這頭瘋狂的野牛,但更糟糕的事發生了,寶鼎的才智遠遠超過了秦王政的預料。他要培養一個自己可以牢牢控制的宗室鼎柱,而不是培養一個威脅自己王位的可怕對手。

  未來的寶鼎到底是秦王政的股肱之臣,還是陰險狡詐的敵人?從目前形勢來分析,成為敵人的可能性更大。咸陽有楚系在其中推波助瀾,志在把寶鼎打造成秦王政的敵人;咸陽的老秦人因為對大王缺乏信任,他們也會有意識地阻止寶鼎靠近大王,以免遭受池魚之災。

  秦王政輾轉難眠,天亮後即與寶鼎進一步深談,打算全面試探一下。他必須盡快做出決定,要麼放棄寶鼎,以免將來成為敵人,引起血腥大風暴,讓王國遭受重創;要麼繼續培植寶鼎。

  昨夜他就意識到雙方在國政上的分歧很大,但因為是泛泛而談,沒有觸及到具體方面,今天他就要具體談談了,結果讓他大失所望。

  寶鼎字裡行間清晰地表露了他的治國思路,他認為“以法治國”,依靠嚴刑峻法在現階段的確可以增強國力,但一旦大秦統一了天下,這種治國思路就不行了。中土飽受了六百年戰火的摧殘,生靈塗炭,天下蒼生深受其害,他們盼望著和平,盼望著安居樂業,所以大秦的治國思路要改,而最佳辦法就是實施“仁政”,以“無為”治天下。

  “以法治國”在王國財富的分配上就是“國富民弱”,而以“無為”治天下就是“國不與民爭利”,民富則國強。

  秦王政尊崇“法治”,當然不能接受寶鼎這種治國思路。其實這兩種治國思路在後世的歷朝歷代都屢有爭執,雙方針鋒相對,有時候甚至引發暴力衝突。這兩種治國思路都沒有錯,就看何時用,怎麼用,用得不好則弱國亡國,用得好就能富國強國。

  秦王政很失望,但他看到了寶鼎那顆忠誠於王國的拳拳之心,他決意培植寶鼎。寶鼎還小,還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去改造,去錘煉。

  “寡人再給你安排一位師傅,以後你就跟在他後面勤奮學習。”

  “誰?”寶鼎好奇地問道。

  “韓國公子非。”

  韓非?韓非要做我的師傅?我的師傅是韓非?寶鼎當即心花怒放,喜形於色。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35章 大王的隱私

  寶鼎與秦王政同車返回咸陽。

  寶鼎已經感覺到了秦王政無法接受自己的治國思路,雖然秦王政表現得很平靜,很大度,一直微笑聆聽,但寶鼎還是從他的質詢中清晰得察覺到了這一點。

  他本來就沒有指望秦王政能接受,他只是希望秦王政能換一種角度考慮國事,從天下蒼生的角度出發籌劃國策,而不僅僅是高高在上只顧及王國本身和權貴官僚們的利益。天下蒼生是未來帝國的根基,人心向背則決定了帝國的命運,如果帝國失去了人心,不管始皇帝是不是長生不老,也不管帝國的武力有多麼強悍,最終都將敗亡於陳勝吳廣之手,就算殺掉了劉邦項羽這些人,依舊有無數的貧賤者揭竿而起。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傳承了六百餘年的舊貴族舊官僚在年復一年的戰火中犯下了“纍纍罪行”,當“革命”烽火點燃的霎那,當陳勝吳廣高高舉旗大旗的霎那,他們給自己修建了六百年的墳墓終於完工了,舊貴族舊官僚終於到了死亡的一刻。

  這種顛覆性的革命不是由下而上,就要由上而下,秦王政,這位未來的始皇帝,如果不能在治國思路上進行顛覆性的改變,帝國的制度和國策不能進行修改和調整,帝國必將滅亡,公子寶鼎即使有擎天之力也無法拯救帝國。

  寶鼎急不可耐,試圖在秦王政堅固的思想上打開一道小小的裂縫,而秦王政則試圖改造寶鼎,把他那種荒誕的完全不切實際的胡言亂語徹底摧毀,把他打造成與自己一樣的堅定的“法治”的捍衛者。

  在過去的六百餘年裡,從春秋到戰國,從爭霸到兼併,諸侯國所進行的各種各樣的“改革”都是為了強國。國強才能在激烈的逐鹿大戰中生存下來,王國生存了,國民才能生存,所以王國的王、士、民三大階層都在為生存而浴血搏殺。王為了生存,想方設法搾取“士”和“民”的價值,恨不能敲骨吸髓;士卿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價盤剝最底層的“民”,他們所謂的變法改革,歸根結底一句話,就是最大程度地搾取平民的血汗以強大王國;“民”的命運和國的命運息息相關,他們為了所謂的“國”,所謂的“君”,為了自己的生存,不得不忍受,任由君王和士卿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這個時代的“民”就像羊圈裡的羊,吃得是草,貢獻的是皮毛和骨肉,而君王是牧羊者,士卿是獒犬。在牧羊者和獒犬的眼裡,羊就是他們的財產,他們的衣食,生殺予奪。你讓一個牧羊者,讓一頭獒犬,從羊的角度去考慮問題,把羊養大養肥,自己卻節衣縮食,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舊貴族舊官僚的治國理念傳承了六百餘年,甚至可以追溯到更加遙遠的年代,而寶鼎的治國理念來自於後世,準確地說,就是來自於漢初,距離咸陽一把大火將舊貴族舊官僚徹底焚燒的時間不過短短數年而已。這種治國理念是由一幫“領頭羊”帶領一群“羊”在“革命”成功之後,從“羊”的角度出發,以“羊”為本創造出來的,是在中土大一統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主旨是強國富民,它完全區別於上一個時代在諸侯爭霸的基礎上所創立的以“君王”為本的單純追求強國的治國理念。

  在這個時代,君王當然可以接受“強國”的理念,但絕對不能接受“富民”的思想。把羊養大養肥了卻有限宰割,幹什麼?讓他們造反啊?養羊的目的是什麼?就是宰殺充飢啊,否則君王和士卿們吃什麼喝什麼?拿什麼去搶更多的草場,擄掠更多的羊?

  寶鼎思前想後,不免感到沮喪。先前自己的想法過於單純幼稚,過於異想天開了。自從融入到這個時代,融入到咸陽這個大秦國的權力中心後,自己用後世人的目光冷靜地觀察和思考,最終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若想從治國理念上、從治國策略上去改變歷史軌跡,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非自己做君王,做中土的主宰,才有可能實現由上而下的顛覆性改革,否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帝國的車輪一路咆哮著衝進萬丈深淵。

  自己做君王?寶鼎想到這裡不禁頭皮發麻,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坐在自己對面的可是始皇帝,千古第一帝,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一代雄主,自己玩得過他?自己算什麼?前世一個市井小民,穿越而來,僥倖重生到一個宗室公子身上,而這位宗室公子又是“萬眾矚目”的一個特殊人物,稍有異動,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而且還要連累成千上萬的無辜者。

  想都不要想,絕對不要想。此路走不通,還有其它的辦法。大禹治水,先堵後疏,既然強行“堵”不住,那就只有疏濬河道了。現在距離帝國誕生還有十一年,自己還有時間疏濬帝國奔騰的河道,只要把河道整繕好了,或許就能幫助帝國逃避決堤的命運,逃避敗亡的命運。

  兄弟兩人在車上繼續探討,但寶鼎不敢再闡述自己的治國理念,不敢再嘗試著強行“封堵”,而是試著用“疏濬”的方法,比如對外要未雨綢繆,先期緩解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比如進行學室制度和取士制度的改革,先期做好官吏的儲備;比如加大農耕和水利的投入,設法增加糧食的產量,確保庶民的吃飯問題;比如商貿回易,還是要借鑑計然之術,大力支持,增加稅賦收入。

  秦王政對繼續發展商貿一事持否定態度。自從呂不韋被趕出咸陽,大秦人就把《呂氏春秋》束之高閣,“以商富國”的策略隨即被拋棄。大秦人把《商君書》又拿了出來。法家重農抑商,崇本抑末,而這兩年的連續征伐使得糧草物資異常緊缺,最近爆發的鹽鐵大案更是暴露了商賈逐利對王國造成的巨大危害,所以新年過後,廷尉卿李斯、博士韓非等法家士卿連續上書,建議朝廷調整國策,重農抑商,把更多的人力財力投到農耕之上。

  寶鼎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不過他提醒秦王政,凡事有利有弊,切切不可矯枉過正,尤其在這個大爭之世,保持必要的商貿以便與他國互通往來還是非常必要的。

  秦王政對寶鼎越來越欣賞,他感覺寶鼎就像一座神秘的寶庫,只要不斷挖掘,就能獲得意外的驚喜。雖然他與寶鼎在國政上的分歧非常明顯,但寶鼎才華橫溢,這一點毋庸置疑,用得好了,就是大秦之福,老嬴家之福啊。

  車駕到了咸陽宮,秦王政談興正濃,沒有放寶鼎走,而是拉著他繼續深談。寶鼎放開心懷,高談闊論。他的確沒有實踐經驗,但前世所學的知識裡畢竟有兩千多年的文化沉澱,任何一個方面都可以找到借鑑的經驗,信手拈來就是一番奇思妙想,就算是紙上談兵吧,也能給秦王政以啟發,讓他的思路更為廣闊。

  直到深夜,寶鼎才告辭而去。

  見到曝布,寶鼎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何?可有發現?”

  曝布警覺地四下看看,這才神神秘秘地湊到寶鼎的耳邊,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琴氏家主。”

  寶鼎心跳驟然加快,臉色頓時凝重,眉頭更是緊緊蹙起,目光中露出一種不可思議之色。難道我的猜測是對的?秦王政與隗清真的有一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秦王政信任隗狀,而隗狀則帶著蜀系打算脫離楚系,崛起於咸陽?

  寶鼎穩住心神,遲疑了片刻,對曝布說道:“忘掉這件事。”

  曝布當然知道這個秘密的重要性,這是大王的隱私,一旦洩露不堪設想,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然後低聲問道,“那位兄弟呢?”

  “自家兄弟,相信他。”寶鼎笑道,“就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他。”

  曝布感激地看了寶鼎一眼,躬身拜謝。他本來以為那位跟蹤的兄弟死定了,公子肯定要死守這個秘密,誰知公子的胸襟氣魄遠非常人,根本就沒有下毒手的念頭。

  寶鼎匆匆回到蓼園,直奔東湖白樓。溥溥已經睡了,趙儀陪著白氏聊著閒話。寶鼎先向白氏問安,把自己這兩天的行蹤簡要說了一下。聽說兒子一直和大王在一起,白氏頗為不安,仔細問了兩句。寶鼎不便明說,“我和大王商討國事,方方面面都隨便談了一些。”

  白氏從兒子的眼神裡敏銳地發現到了問題,兒子有些沮喪,顯然與大王分歧較大,談得並不是很愉快。

  “你一直在烏氏長大,又沒有讀過書,你懂什麼國事?”白氏有意告誡兒子,不要干涉國政,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如今白氏和司馬氏已經解禁,寶鼎回咸陽的重要使命基本上完成了,至於給武安君和公子弘昭雪沉冤一事,那太渺茫了,還是不要抱什麼希望為好,免得適得其反,再遭禍事。

  “我懂母親的意思。”寶鼎安慰了母親幾句,然後問道,“母親見過琴氏家主嗎?”

  “見過一次。”白氏說道,“我對你說過的,你忘記了?”

  “母親對琴氏家主的觀感如何?”

  “風華絕代,美若天仙。”白氏不假思索地說道,“你到咸陽這麼長時間了,為什麼不去拜訪她?”

  寶鼎也覺得奇怪。我為什麼沒去拜訪她?太忙了?他尷尬地笑笑,“小家主兄妹跑得勤,大匠也常常來,倒是疏忽了。年關前後都是母親勞頓,也輪不到我去蘭房。”

  “你還找理由?”白氏嗔怪道,“是不是因為人家寡居在家,又深居簡出的,覺得不方便?”

  “對對。”寶鼎笑道,“就是母親這個意思。”

  “你突然問起琴氏家主,是不是因為儀兒的事?”白氏把嬌羞不安的趙儀摟在懷裡,戲謔道。

  “過段時間,我要去北疆。”寶鼎說道,“我和儀兒的事,還是早點定下來為好,免得橫生枝節。”

  白氏和趙儀約莫估猜到寶鼎去北疆的原因,但事關朝堂機密,她們也不敢細問。白氏微微點頭,“我再去蘭房跑幾趟,看看琴氏家主的意思。”

  “母親不要去蘭房了。”寶鼎說道,“去宮裡找老太后,只有老太后出面,這事馬上就能定下來。”

  白氏一想也是,趙儀現在的身份是夜郎國公主,寶鼎是宗室公子,如果要聯姻,必須由咸陽宮出面,這事還就得找老太后。

  “你才十六歲,距離冠禮成人還早,老太后未必急著給你辦。”白氏擔心地說道,“再說,老太后願意讓宗室娶一個夜郎國的公主為正妻?”

  “此事背後有隗氏大兄操辦。”寶鼎笑道,“母親不過在明面上做做樣子而已,無須擔心。”

  白氏知道寶鼎的未來與蜀系的崛起有直接關聯,而趙儀這個夜郎公主恰好是把兩者連在一起的橋樑,寶鼎之所以著急,大概就是擔心橫生枝節。趙儀是趙國公主,寶鼎和蜀系聯手將其變成了夜郎國公主,此事一旦暴露,兩者都犯了欺君之罪,都要受到懲罰,所以這樁聯姻就是把兩者捆在一起的枷鎖,未來兩者除了合作別無他途。

  “一旦聯姻成功,我就把老秦人和蜀系拉到一起。”寶鼎說道,“在我離京之前,老秦人和蜀系一定要坐到一起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樣我才能確保咸陽的局勢對我有利,才能確保我此趟北疆之行不會遭到咸陽的暗算。”

  暗算?白氏和趙儀同時緊張起來。

  “不要緊張,我就隨口一說而已。”寶鼎笑道,“我著急此事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嘛。”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寶鼎起身告辭,然後對趙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來說話。

  趙儀把寶鼎送到院子裡,正待開口問,卻不料寶鼎突然把她抱起來,噌噌噌就跑到了湖邊。

  “湖邊風大,太冷,把大氅披上吧。”寶鼎脫下大氅裹到趙儀身上,然後把她摟在懷裡坐到湖邊石凳上。

  “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寶鼎湊到趙儀的耳邊說道,“一個關於你的秘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4
第136章 趙高出現了

  趙儀駭然心驚。關於我的秘密?我的秘密就是黑衣的秘密,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趙儀嬌軀微顫,不知是天冷的緣故還是心中害怕,但寶鼎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懼,難道她真的擁有黑衣的秘密?黑冰台的推測是正確的?

  “我在尚商坊遇刺後,國尉尉繚就命令黑冰台的秘兵全力追查那伙神秘救兵,結果他們發現,趙國黑衣、燕國虎騎和韓國鐵士已經秘密潛入到咸陽,種種跡象表明,刺殺我的就是關東秘兵,而關東秘兵的目的則是救走太子丹。關東秘兵在尚商坊刺殺我的目的大概是為了混亂咸陽局勢,但出人意料的是,突然天降神兵,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我救了出來,導致關東秘兵功虧一簣。誰會救我?尉繚認為,那伙神秘救兵其實不是救我,而是要救你這位趙國公主。”

  趙儀臉色煞白,眼睛裡噙滿了淚水,一雙小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寶鼎的手臂。

  “最近,他們發現了趙國的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發現了燕國的田光和秦舞陽,還發現了韓國的張良和魏國人張耳。”寶鼎繼續說道,“通過秘密渠道,他們瞭解到當日在尚商坊出現的神秘救兵就是趙國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為什麼要救你?”

  “黑冰台對趙國黑衣瞭解甚多,邯鄲的郭開肯定給了尉繚很多絕密消息,所以尉繚認定,公子恆在死去之前,肯定把黑衣的秘密告訴了你,為此他派遣大量黑冰秘兵緊緊盯住了你,試圖找到證據,一則為了順藤摸瓜,將趙國黑衣、燕國虎騎和韓國鐵士一網打盡,二則想從你這裡獲悉黑衣的秘密,把潛伏在咸陽的黑衣盡數剿殺。”

  寶鼎語不驚人死不休,連蒙帶騙,這話還沒有說完,趙儀已經趴在他懷裡哭了起來。

  “前段時間蒼頭就警告我,叫我看緊你,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單獨外出,以免落入關東秘兵的手裡。”寶鼎冷笑道,“蒼頭話裡有話啊。其實你被長歌和西門老爹他們擄去,反倒沒有生命危險,怕就怕你落入了黑冰台的手裡。以他們的殘忍手段,撬開你的嘴不成問題。你沒有武技,又一直養尊處優,哪裡抗得住酷刑折磨?蒼頭名義上是叫我防備你被關東人擄去,其實就是警告我,黑冰台可能要對你下手。”

  趙儀嚇壞了,想到寶鼎那一身可怕的傷痕,她不寒而慄,面無人色,用盡全身的力氣摟住了寶鼎,驚駭欲絕。

  “不要怕,不要怕。”寶鼎撫摸著趙儀的後背,小聲安慰道,“我說過,今生今世,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你,誰敢傷害你,我就殺了他全家,滅了他九族。”

  “不過……”寶鼎附耳說道,“你必須告訴我實話。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你出了事,我就完了,母親和溥溥也完了,我們一家人都完了,還有成千上萬的人也會因此受到連累。我會像我父親一樣背上謀反的罪名,但我不會有我父親的運氣,我們一家人會死得很慘很慘。”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趙儀傷心欲絕,伏在寶鼎的懷裡放聲痛哭。寶鼎救了她,一次次的救了她,甚至把她從代城一直背到了晉陽,但自己非但沒有報恩,反而把他本人,把他一家人,把他所有的兄弟朋友和親戚都拖進了死亡的深淵。

  “我沒有害你,我真的沒有害你。”趙儀哭道,“我一直躲在家裡,我哪裡也沒有去,我甚至想過離開你,但離開你之後我怎麼辦?我於是強迫自己忘掉黑衣的秘密,但我忘不掉,家仇國恨,我忘不掉啊。”

  真相大白了。寶鼎苦嘆,真的是黯然苦嘆,誰能想到自己在代北的一次衝動竟然帶來了大麻煩,這個大麻煩一旦處理不好,不但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還連累了那些好兄弟好朋友,還有那些對自己寄予厚望的老秦人,他們也將因此遭受空前打擊。

  冷靜,一定要冷靜。今夜之所以一定要問出真相,就是因為自己已經說服秦王政放走太子丹,但如何放,怎麼放,用什麼辦法才能讓此計發揮最大威力,這些都需要自己拿主意,黑冰台不會出面,相反,黑冰台極有可能趁此機會順藤摸瓜,探查到關東秘兵更多的秘密,其中就包括趙儀的秘密,所以自己在行動之前,必須搞清楚趙儀的事,假如趙儀手上的確握有黑衣的秘密,那就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善加利用,但也會置自己於死地。

  “不許你離開我。”寶鼎緊緊摟住她,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會看緊你,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我說過,這輩子我會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你。你不要怕,冷靜一點,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趙儀絕望了,既然黑冰台已經懷疑到她的頭上,即使是寶鼎也未必有能力保護她,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全心全意信任寶鼎,把所有的秘密告訴他,一家人齊心協力度過難關。雖然寶鼎和她的關係還沒有明確,但知道真相的人無不位高權重,尤其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政,他要殺死寶鼎,比碾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趙儀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寶鼎,寶鼎則結合蒼頭所說的一些秘密進行分析。

  顯然,李牧不知道公子恆把黑衣的秘密託付給了趙儀,所以那一夜他命令長歌帶著黑衣乘亂打劫,結果差點誤殺了趙儀。至於李牧火燒藏春小閣,可能確實是想殺人滅口,以免趙儀回到邯鄲洩露了郭開是個“大內奸”的消息,激化他和邯鄲之間的矛盾。

  這個秘密的唯一知情者就是西門老爹。如今西門老爹到了咸陽,這說明李牧沒有殺他,而他則極有可能把秘密告訴了李牧,否則沒辦法解釋寶鼎尚商坊遇刺被救的事,但李牧顯然不會公開這個秘密,真正的知情者還是很少,或許只有他和長歌兩人知道。也就是說,此次絕不能讓黑冰台抓到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

  黑冰台之所以懷疑趙儀,主要是因為他們知道公子恆控制著黑衣的秘密,公子恆臨死之前肯定要把這個秘密託付給一個信得過的人。巧合的是,寶鼎當夜從公子恆府上救出來一個趙國公主,這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如今回頭再看,趙儀當初的想法大錯特錯了。按照公子恆的安排,她在代北意外身“死”後,就秘密潛伏到咸陽,這顯然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但當夜出了意外,趙儀跟著寶鼎走了,而偏偏寶鼎又是一個“萬眾矚目”的人物,咸陽各大勢力的眼睛都死死盯著他,這個趙國公主的秘密根本保不住,趙儀於是無所遁形,這樣一來,她反而不安全了,而且還是極度不安全。預期和現實有天壤之別,這是趙儀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已經抵達咸陽數月,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蓼園曾大量招募門客劍士和僮僕女婢,但他們都沒派人混進蓼園主動聯繫趙儀,可見他們也知道趙儀不安全,不敢輕易暴露趙儀。關東秘兵在尚商坊進行的那次刺殺萬無一失,但偏偏趙儀就跟在寶鼎身邊,迫使趙國黑衣不得不出手相救,結果趙儀暴露了,被黑冰台盯上了。

  “怎麼辦?我現在怎麼辦?母親和溥溥怎麼辦?”趙儀驚懼不安,六神無主,除了哭還是哭,束手無策。

  “相信我嗎?”寶鼎抱著她,額頭相抵,鄭重問道。

  趙儀淚眼婆娑,連連點頭。

  “只要你相信我,我們就一定能度過難關。”寶鼎伸手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珠,從容笑道,“這件事我去辦,保證化險為夷。”

  深夜,曝布趕到蒼頭府上,把他從被窩裡拽了出來,拉著他匆匆趕赴蓼園。

  蒼頭心驚肉跳,一路上忐忑不安。寶鼎讓曝布深夜相請,一定有急事商議。難道是公主的事?最近他一直盯著公主,但公主深居簡出,一無所獲,這令相國昌平君和國尉尉繚對其非常不滿,因為咸陽準備再次攻打河北,在此之前必須肅清潛伏咸陽的關東秘兵,以免消息提前洩露,給攻擊大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關東秘兵隱藏很深,幾位有頭有臉的秘兵統率更是杳無蹤跡,但要想把潛伏在咸陽的各國秘兵一鍋端了,那就必須抓到張良、長歌和田光等人,而要想抓到他們,目前最好的最省力的辦法就是盯住趙儀,只要趙儀與趙國黑衣聯繫上了,黑冰台就能順藤摸瓜,全力捕殺關東秘兵,給關東諸國以沉重打擊。

  蒼頭久無收穫,壓力很大,見到寶鼎後,迫不及待地問道:“武烈侯深夜相召,有何要事?”

  “如你所願。”寶鼎笑道。

  蒼頭略感窒息,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了,他不希望黑冰台的估猜變成現實,所以他答應了寶鼎,一旦查證趙儀與趙國黑衣有關聯,第一個就告訴寶鼎,以便寶鼎迅速拿出對策,最大程度地從這場災禍中脫身而出,但事情的發展超過了他的預料,寶鼎竟然在他之前查證了這個秘密,這意味著寶鼎有足夠的時間從容佈局,不過問題是,寶鼎“萬眾矚目”,楚繫緊緊盯著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給其以重創。寶鼎能否想出對策?

  蒼頭坐到寶鼎的對面,神色嚴峻,皺眉沉思。

  “有何對策?”

  “很簡單,趙儀是我的人,她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寶鼎平靜地說道。

  蒼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有幾個知情人?”

  寶鼎把事情的原委詳細說了一下,“公子恆的謀劃中,只有趙儀和西門老爹兩個人,但現在西門老爹到了咸陽,那足以說明李牧知道了,黑衣長歌也知道了。至於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這個秘密,那就不清楚了。”

  “這種事,知情者越少越好。”蒼頭說道,“不出意外地話,也就這麼幾個人。”接著他手指寶鼎,“現在又多了你我兩人。”

  “殺了西門老爹和長歌。”寶鼎說道,“李牧無足輕重,暫時擱置。”

  蒼頭想了很久,緩緩點頭,“公主同意嗎?”

  “公子恆的謀劃從一開始就失控,當我救出趙儀後,這個秘密就成了我的秘密,我沒有理由用自己的秘密殺死自己。”

  蒼頭苦笑,一股恐懼從心底湧出,漸漸瀰漫全身。早說過這是個麻煩,誰知這個麻煩大破了天,一旦洩露,寶鼎完了,老秦人深受其害,後果不堪設想。自己當初之所以極力接過這個任務,就是因為害怕,因為抱著私心,誰知麻煩還是從天而降,想躲都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就最大程度地減少損失,誰知寶鼎膽大包天,竟然想瞞住這個秘密,控制這股黑衣力量,為己所用。這可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一旦暴露,大家徹底完蛋,只有造反了。

  “知道長安君成蛟嗎?”蒼頭問道。

  寶鼎點點頭,淡然說道,“我是公子寶鼎。”

  “假若……”

  “沒有假若,絕對沒有。”寶鼎用力一擺手,“這個麻煩是我找來的,它就像趙儀一樣,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我要定了,它就是我藏在黑暗中的烈日秋霜,它將給我難以估量的助力。”

  蒼頭嚴肅地望著寶鼎,搖頭,再搖頭,然後仰天長嘆,頹然閉上雙目。

  “計將何出?”

  “放走太子丹。”

  “你說什麼?”蒼頭駭然驚呼,猛地坐直身軀,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望著寶鼎,“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你要幹什麼?”

  “放走太子丹。”寶鼎一字一句地說道。

  蒼頭瞪著寶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他哀嘆一聲,雙手蒙面,一頭栽倒在案几上,“兄弟,你打算害死多殺人啊?”

  “這是唯一的辦法。”寶鼎說道,“放走太子丹,讓他帶走這個秘密,永遠帶走。”

  蒼頭沮喪地趴在案几上,一動不動,腦子裡卻在想著寶鼎的話。讓太子丹帶走這個秘密,或許是眼前唯一的辦法,而且還必須做到萬無一失,否則寶鼎和老秦人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難以想像的慘重代價。

  寶鼎沒有退路,蒼頭沒有退路,老秦人也沒有退路,如今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蒼頭重新坐好,情緒已經平靜下來,“武烈侯,把公主請出來吧。”

  寶鼎走進內屋,把哭成淚人一般的趙儀半摟半抱著拖到了堂屋。趙儀低聲嗚咽,不敢抬頭與蒼頭對視。

  “公主,謝謝你。”蒼頭突然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當初我們同甘苦共患難,從代北艱難逃出,公主能記住那份生死之情,至今沒有傷害我們,蒼頭萬分感激。”

  趙儀嚇了一跳,本以為要挨蒼頭一頓臭罵,誰知蒼頭不但沒有抱怨她,反而躬身感謝,這讓她措手不及,誠惶誠恐地爬起來還禮,禮未下,淚水已經滾滾而出。

  說實話,她到了咸陽後放棄聯繫黑衣,與當日一幫人從代北艱難逃出的確有關係。現在她真正的朋友也就蒼頭,還有暴龍、斗鈞、蠻屠這幫從代北一起殺出來的兄弟,大家知根知底,在一起很開心。假如她的秘密暴露,這些人一個跑不掉,都要給她陪葬。現在她孤身一人在咸陽,有這麼一群朋友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做為一個從小就養尊處優的落難公主來說,很知足了,也很難因為家仇國恨就心性大變,做出一些瘋狂的殘忍血腥的事情,畢竟對於一個身處深宮的公主來說,家仇國恨距離她本人還是太過遙遠,她心裡對西秦的仇恨遠遠不能和一個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士伍相比,兩者事實上也沒有可比性。

  趙儀一直沒有暴露這個秘密,等於變相的保護了寶鼎、蒼頭等人,否則一旦給黑冰台探尋到秘密,大家一起完蛋。蒼頭做為黑冰台秘兵,其中罪責最大,他有家有口,還有宗族,一旦獲罪牽連甚多,所以他在憤怒之餘,對趙儀還是心存感激,最起碼人家沒有害他嘛。

  兩人重新坐下,蒼頭馬上問道,“公主,你是怎麼想的,可以告訴我們嗎?”

  趙儀膽怯地望向寶鼎。寶鼎微微一笑,“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敞開了說。”

  “他們是無辜的,不能傷害他們。”趙儀鼓足勇氣說道。她只能做到這一步了。命運就是這樣無奈,假如當初寶鼎沒有救她,她死了,這股黑衣力量從此消失,但寶鼎救了她,這股黑衣力量注定了要死亡,然而巧合的是,這股黑衣力量的命運卻因此與寶鼎的命運緊緊捆在了一起,一損俱損,寶鼎只有將其收為己用,如此既挽救了這股黑衣力量,又給寶鼎增添了一股黑暗實力,唯獨遺憾的是,公子恆生前的願望無法實現了。

  “傷害他們?”蒼頭苦笑,手指寶鼎,“你知道你家這位想幹什麼嗎?他要造反啊。”

  趙儀花容變色,失聲驚呼,“造反?”

  “大兄,不要嚇著她。”寶鼎伸手把趙儀摟進懷裡,笑著將自己的設想解釋了一下,“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趙儀哪裡懂得許多,她只求保住這些黑衣的性命就心滿意足了,但出乎她的預料,寶鼎給了她更多的承諾。

  “我在此發誓,我絕不會利用這支黑衣傷害趙國,絕不讓他們做出背叛趙國的事。”

  寶鼎知道趙國很快就要滅亡了,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傷害這支黑衣的感情,相反,要盡力拉攏他們,讓他們忠誠於趙儀,等到帝國誕生後,這支黑衣就能承認現實,接受現實,真正為自己所用,到那時,這支黑衣將成為自己最為犀利的暗器,無往不利。

  趙儀感動了,真的感動了,她淚流滿面,不顧蒼頭當面,緊緊抱住了寶鼎,她不知如何感激寶鼎,她只想用自己的一生來報答寶鼎的恩情。

  蒼頭衝著寶鼎眨眨眼,搖搖頭,目露戲謔之色,心想若論陰險狡詐,武烈侯為最。

  寶鼎自是知道蒼頭的意思,一笑置之,也不點破,心想再過幾年,等到趙國滅了,你就知道我今天這句誓言裡所隱含的深意了。

  寶鼎小聲安慰著趙儀,而趙儀也漸漸平靜下來,再不像先前那樣恐懼和愧疚了。她相信寶鼎,她說出了秘密,放下了千斤重擔,同時也保住了這支黑衣的性命,她甚至不再擔心寶鼎會逼迫自己和黑衣背叛趙國,她現在開始關心寶鼎如何擺脫這場災難了。

  “黑衣的秘密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寶鼎說道,“你不需要告訴我,也不需要告訴蒼頭。等我們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然後再伺機利用你手上的這股力量幫助我們,做一些我們不能做的事。不過,眼前有一件急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上忙。”

  趙儀聽到這句話非常高興,對寶鼎更是感激涕零。秘密永遠掌握在自己手裡,對這支黑衣來說,生命就有了保障,由此可見寶鼎處處為自己著想,對自己可謂體貼入微,寵愛至致。趙儀用力點頭。

  “我需要知道咸陽宮的動靜,需要知道大王的一舉一動。”

  趙儀吃驚地望著寶鼎,他真的要造反?蒼頭也是駭然變色,他沒想到寶鼎竟然有如此驚人的舉措。

  寶鼎這話的意思很明了,他希望在秦王政身邊有一個“自己人”,這個好處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說直接關係到他的未來。

  寶鼎說得鄭重,趙儀隨即靜下心來,在記憶中努力搜尋。

  “有一個人。”趙儀黛眉緊蹙,小聲說道,“他是少府的尚書卒史,距離大王最近。”

  尚書卒史就是內廷秘書,雖然距離大王最近,但尚書卒史人數較多,若想陞遷,除了例行考核積年累進外,就要靠關係,否則很難走近大王。

  “多大年紀?”寶鼎問道,“有什麼出眾之處?”

  “今年應該是二十四歲,文武全才,尤其擅長書畫、律法。”趙儀說道,“前年在少府大考中,名列第一,因此得以進入少府出任尚書卒史。”

  “他叫什麼?”蒼頭問道。他打算暗中查一下,這個人能不能用,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如果合適的話,寶鼎就可以利用手中的職權予以提拔,將其盡快放到秦王政身邊。

  “趙高。”

  “趙高?”寶鼎的臉色霎時大變,“他叫趙高?”

  寶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趙高,我竟然聽到了趙高的名字,我的命運竟然和趙高連到了一起。

  穿越之後,自己一度打算到咸陽後就找到趙高,設計把他殺了。趙高是導致帝國敗亡的罪魁禍首之一,現在他的身份地位都很低,容易斬殺,誰知世事無常,命運竟然神奇到了如斯地步,自己不但殺不了趙高,還要提拔重用他,把他放在秦王政身邊做自己的眼線。

  假如趙高成了自己的人,歷史軌跡將如何變化?寶鼎目瞪口呆,一時神思恍惚,被眼前的事實深深震驚。自己穿越而來,蝴蝶翅膀搧動之後,歷史正在發生改變,雖然無法改變歷史洪流奔騰的方向,但很多涓涓溪流卻發生了改變,那麼,當這些涓涓溪流匯成大河之後,它將如何改變歷史?未來又會發生什麼?

  “你認識此人?”蒼頭看到寶鼎的表情變化很奇怪,不禁疑惑地問道。

  寶鼎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聽說過,有點印象。”

  蒼頭和趙儀卻不相信,因為寶鼎的反應明顯不對,似乎對這個人非常熟悉,而且帶有一種強烈的排斥情緒。

  “你聽說了什麼?這個叫趙高的人口碑如何?”蒼頭追問道。

  “他是個閹人。”寶鼎說道。

  “閹人?”蒼頭驚訝地望向趙儀。閹人在宮內主要充當內侍,不可能參加官吏的選拔,更不能出任少府的尚書卒史。公主記錯了?抑或公子恆的情報出錯了?

  趙儀搖搖頭,輕聲說道:“趙高不是閹人,他是在宮內內廷任職的宦人。”

  這次輪到寶鼎驚訝了,難道歷史記載有錯誤?“宦人?”寶鼎遲疑了一下。宦人不就是閹人嗎?閹宦閹宦,閹人就是宦人,這不錯啊。他有心想問卻又不好開口。蒼頭卻是知道他的心思,覺得寶鼎來到咸陽大半年了,一些常識性的東西還是不甚了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這不是徒惹笑話嘛。

  “宦人就是任職於宮內內廷的官吏,都是大王的近侍之臣。”蒼頭說道,“閹人則是指宮內那些被閹割了男根的人,他們服侍大王和後宮嬪妃,地位十分卑賤,其中那些在宮中任職的閹人就叫宦閹。之所以叫宦人,宦閹,是因為他們都有宦藉,憑藉這個宦藉才能出入宮門。像我們這些沒有宦藉的人,若要入宮,必須等到大王召見才行。”

  寶鼎恍然大悟,搞了半天給歷史忽悠了。刀筆吏果然厲害,為了誣殺趙高,將其描繪成千古第一惡人,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硬是“閹宦”不分,把趙高一個正常男人誣陷成了閹人,厲害。

  忽然,寶鼎又想到一件事。記得前世讀《史記》的時候,太史公說,趙高兄弟皆生隱宮。後世人把這個“宮”解釋為閹割的宮刑,由此推斷趙高兄弟都是閹人。如今既然證實趙高不是閹人,那太史公所說的“隱宮”又是什麼地方?

  “趙高是不是生於隱宮?”寶鼎問道。

  “隱宮?”趙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急忙解釋道,“趙高生於隱官,而不是隱宮。”

  隱官?隱官是什麼?官職還是特指某個地方?寶鼎目露疑惑之色。

  蒼頭又做解釋,“刑徒歸家後,官府為防止他們游手好閒,繼續為禍,一般安排他們到指定的莊園、作坊謀生,這些地方就叫隱官,這些人的身份也叫隱官。隱官地位卑賤,在庶民之下,但其子女卻等同於庶民。”

  趙儀以為寶鼎嫌棄趙高出身不好,於是委婉說道,“趙高雖然出身隱官,但他的父親並不是刑徒。趙高的曾祖父是趙國宗室庶子,到秦國為質任,在秦國娶妻生子。其祖父、父親都在秦國為官。他的父親是隱官小吏,他的母親因連坐而受刑,在隱官織布為生。兩人婚後育有二子一女,趙高是他們的長子,自小聰慧勇武,十七歲入學室,二十歲時內史大考第一,到咸陽令府為吏;三年後少府大考第一,到少府出人尚書卒史。我大父評價說,趙高是個難得的才俊,可堪大用。”

  寶鼎苦笑。趙高何止是個可堪大用的才俊,他把大秦帝國都給推倒了,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雖遺臭萬年,但名傳千古啊。

  “他是黑衣?”寶鼎問道。

  趙儀搖搖頭。蒼頭則嗤之以鼻,斜瞥了寶鼎一眼,揶揄道,“如果咸陽遍地都是黑衣,那黑冰台幹什麼?擺設啊?”

  “他的叔父是黑衣。”趙儀說道,“他叔父叫趙信,年輕時從軍,受傷致殘後就在尚商坊開了一家酒肆,一家博易館。”

  寶鼎和蒼頭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寶鼎對蒼頭說道,“你不能頻繁出入蓼園,那必定會引起黑冰台的懷疑。”

  蒼頭微微頷首,沉吟良久,忽然問道:“還記得宗越嗎?齊國人宗越。”

  寶鼎和趙儀同時點頭。當初一起從代北逃出來的人,當然記得了,只是他隨蒼頭先行返回咸陽後,就再也沒了音訊。這個人曾經是燕國相國公子隆的心腹,一度替公子隆掌控燕國秘兵,如果這個人願意投奔蓼園,那倒是一大助力。

  “他現在在哪?”寶鼎急忙問道。

  “一直在咸陽。”蒼頭說道,“黑冰台從他那裡瞭解到燕國秘兵的詳情後,就沒有再為難他,但也沒有接納他的意思。宗越一度想返回齊國,但又怕遭到燕人的報復,所以遲遲拿不定主意,至今還滯留於館驛。”

  寶鼎遲疑片刻,問道,“此人可信?”

  “最近三個月,他經常到我府中盤桓,言辭之中有留在咸陽的意思,但苦於找不到門路。”蒼頭說道,“我曾試探過他,說公子前景不錯,但他不置可否,並沒有表露出追隨公子的強烈願望。”

  “現在誰敢追隨我?”寶鼎哂笑道。

  “公子的意思呢?”

  “你說信得過,我就用他。”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他相信蒼頭的眼光,搞秘兵這麼多年了,一雙眼睛都出火了。再說宗越也是干秘兵的,這兩人在一起有大半年,彼此惺惺相惜,應該有所瞭解。蒼頭既然敢在這個時候舉薦他,有意用他,那就不會錯。

  尚商坊,黃閣酒肆。

  這個時代普通人家一日兩餐,但酒肆沒有這個限制,你只要付錢,從早上吃到晚上都可以,任你大快朵頤。

  宗越獨佔二樓一室,從早上到晚上,吃是吃了,但吃得很少,值不了幾個錢。酒肆小廝隱晦地催了兩次,但宗越自顧小酌,置若罔聞。

  酒肆生意不錯,晚上人客較多,小廝無奈,腆著臉皮又催了一次,結果給宗越一個巴掌打了出去。這一巴掌把後台東主打出來了。趙信駐著單拐,“嘟嘟嘟”進了屋子,坐到宗越對面,皮笑肉不笑,“先生何意?”

  宗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最後目光停在了那條殘疾的腿上,“東主這條腿不錯。”

  趙信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先生意欲何為?”

  宗越微微一笑,“東主聽說過武烈侯嗎?”

  趙信暗自驚凜,“嗤”地一聲冷笑,“天下何人不識武烈侯?”

  宗越慢悠悠地拿出一個酒爵,倒滿甘醪,推到趙信面前,漫不經心地說道:“武烈侯叫我帶句話給東主,為感謝東主的救命之恩,武烈侯願意幫助東主達成一個心願。”

  趙信驟感窒息,冷汗“唰”地就出來了。“哈哈……”趙信仰天一笑,強自掩飾,但惶恐之色卻清晰地落入宗越的眼中。

  “我不認識武烈侯。”趙信說道,“我也聽不懂先生的話。”說完他駐拐站起,一邊向屋外急行,一邊衝著宗越揮揮手,“先生請慢用,失禮之處,請多多包涵。”

  宗越笑了起來,“東主如此待客,太過怠慢了。我是宗越,齊人宗越。”

  趙信的腳步霎時停下,身形急轉,吃驚地望著宗越。

  宗越衝著他微笑頷首,虛手相請,“東主請坐,小酌一爵如何?”

  趙信稍事猶疑,還是坐了回去。

  “長歌好嗎?”宗越問道,“西門老爹身體如何?張良先生還是風采依舊?”

  趙信的臉色終於變了。眼前的事實足以說明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徹底暴露了,只是,宗越來幹什麼?武烈侯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先生在這裡坐了一天,就為了向故人問好?”

  宗越搖搖頭,“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想知道,東主的心願是什麼?”

  趙信不語。

  “太子丹。”宗越捋鬚而笑,“東主的心願是不是救走太子丹?”

  趙信駭然色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37章 鼓風機

  寶鼎終於見到了韓非,見到了這位名揚千古的法學大師。

  韓非五十出頭,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相貌普通,高貴而削瘦的身體裡透出一股堅強和剛直,他有一雙睿智而憂鬱的眼睛,這雙眼睛讓寶鼎彷彿看到了歷盡百年滄桑的大河,人生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都在這條大河中翻滾咆哮,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尊崇和敬畏。

  寶鼎行拜師之禮,當他喊出“師傅”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實。韓非是我的師傅,我的老師,我的教授?

  韓非古井不波,靜靜地坐在錦席上,臉上帶著一絲矜持的淺笑,仿若一泓萬年秋水,又仿若一片火紅色的楓林,讓你徜徉其中,看不夠,讀不夠,品不夠……這一刻,寶鼎仿若置身於廣袤蒼穹之下,深深陶醉於那醇厚而幽邃的博大。

  “先生,寡人這位王弟如何?是不是可堪造就之才?”秦王政恭敬地問道。

  “善。”韓非微微頷首,言簡意賅。

  秦王政又說道:“寡人這位王弟出自蠻荒,年少頑劣,雖天賦異稟,但驕傲自大,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言行舉止更是粗鄙不堪,請先生務必費心。”

  “善。”韓非還是一個字。

  秦王政繼續說道:“寡人這位王弟勤奮好學,可惜沒有一位好師傅給其正確的教授和指正,致其誤入歧途。寡人請先生授其顯學,務必讓其盡快走出歧途,重返正道。”

  “善。”

  寶鼎斜瞥了秦王一眼,心想這叫什麼話?什麼叫誤入歧途?大秦自秦孝公變法開始,歷代君王堅持“以法強國”,成績有目共睹,但此策合適一個王國,並不一定合適一個帝國,為什麼你就不能站在更高的角度想一想?

  不過話說回來,變法革新的難度之大,危險之大,遠非一個小貴族所能想像,也不是一個大王就能著手推動,再說大秦的國策最終讓大秦吞併了六國統一了天下,它的威力有事實為依據,這時候不要說秦王政認為它無比正確並堅持下去,整個秦國上上下下也是一樣。只有等到危機爆發了,帝國岌岌可危了,他們才會重新審視現行的國策,才會考慮到變法革新。

  寶鼎前世市井小民,今世雖為貴胄但接觸權力的時間太短,他的思維依舊侷限在一個“小民”的高度,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治理一個王國的難度,根本沒有想到變法革新將給王國帶來怎樣的動盪。變法革新的實質就是王國利益的再分配。一個王國的利益就那麼多,各個階層都要佔據一部分以維持生存,你多了他就少了,博弈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寶鼎有理論知識,也知道這些道理,但他沒有實踐,尤其沒有治國經驗,他從一個市井小民突然重生到了一個貴胄公子身上,抱著良好的願望,甩開膀子想大干一場,太理想化了,但年輕人嘛,當然有理想有激情,一個大時代的變遷就要靠理想靠激情,靠年輕一代劈波斬浪,否則最終都將被洶湧澎湃的大潮所吞噬。

  “寡人這位王弟最近上了一道奏議,在官學上提出了一些新的變革思路,請先生指正。”

  秦王政拿出一卷竹簡遞了過去。韓非接到手中,展開細讀。

  這是寶鼎在蓼園窮盡心思想出來的一個在他看來切實可行的官學變革方案。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唐仰、司馬昌兩人,請他們斟酌文字,擬制了這道奏議。

  奏議的核心內容就是“百家爭鳴”,就是以“法學”為官學,兼興各家顯學,創建一個寬鬆的學術環境,把咸陽打造成中土的文化“聖地”。

  這其實就是仿造齊國的稷下學宮。齊國的稷下學宮“不任職而論國事”、學術氛圍輕鬆而濃厚,思想自由奔放,各個學派並存,百家爭鳴。其興盛時期,容納了當時諸子百家中的各個學派。稷下學宮的文人學者們不論學術派別、思想觀點和政治傾向如何,一律可以自由發表見解,真正體現了“百家爭鳴”的精髓。中國自秦以後各種文化思潮的源頭就在稷下學宮,比如儒學、陰陽五行學和黃老思想等等,其發源地都是稷下學宮。

  像稷下學宮這種類似於後世綜合性大學的機構,其實具有學術、教育和政治三大功能,它既可以進行學術研究,又可以將知識和文化廣為傳授,同時又可以給朝廷提供官員,給王國提供國策方面的意見和建議,充當智囊的作用。

  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自秦統一天下之後,始皇帝把“法治”的弊端推到了極致,他和一幫公卿大臣們不遺餘力地扼殺了“百家爭鳴”的學術思想,毀卻了稷下學宮,甚至焚燬了關東六國的所有歷史紀錄和諸子百家的所有書籍,而目的無法一個,推崇“法學”,禁錮學術思想。

  誰讓始皇帝這麼幹的?又是誰慫恿始皇帝罷黜諸子百家的?就是李斯這些所謂的法學大家,而這些打著“法學”旗幟混跡於權力中樞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幹?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在統一的大前提下,官學也要統一,進一步發揚和推廣“法學”。而見不得人的理由又是什麼?很簡單,利益驅動。學術多了,士人多了,最終大家都要擠上“入仕”這條獨木橋。官吏的數量有限,一旦出現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狀況,學派之間的“廝殺”就非常慘烈無情了。帝國的這些出身法家的公卿大臣們絕對不允許出現這種情況,不允許其它學派搶自己的飯碗,毀自己的功名,於是一場借助“權力”扼殺學術文化的慘禍就發生了。

  帝國的轟然傾覆,和帝國扼殺學術思想,斷絕天下士人入仕之途,斷絕他們建功立業之路有直接關係,甚至可以說是帝國傾覆的最為致命的原因之一。

  從未來帝國的歷史來看,始皇帝在帝國建立之初也是滿懷熱情,試圖在咸陽打造一個文化聖地,這從他把稷下學宮的大量士人學者請到咸陽並設置七十博士制度就可以看得出來,但由此造成了上層激烈的權力博弈,以李斯為首的一幫大秦公卿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不惜痛下毒手打擊諸子百家和關東士人,種下了帝國覆滅之禍,而沙丘之謀,表面上看是皇統之爭,實質上就是這種慘烈的權力博弈的延續。李斯趙高都屬法家一派,而扶蘇不是,若扶蘇做了皇帝,法家一派極有可能遭到打擊,李斯及其整個法家派系的利益都將受到重大損失,於是李斯不得不鋌而走險,冒死一搏,結果他不但把自己賠進去了,把整個帝國賠進去了,甚至把傳承了六百餘年的舊貴族舊官僚統統賠了進去。

  也好,乾淨徹底的一次“革命”,但寶鼎要阻止這個“革命”的爆發,因為他就是舊貴族的一員,他就是帝國的一員,他和他的家人、宗族都將在這場“革命”中化為灰燼,所以他要一切不惜代價去阻止“革命”的爆發。

  寶鼎的這道奏章贏得了秦王政的讚許。

  韓非在仔細看完之後,也是暗自讚好,看待寶鼎的目光頓時不一樣了,他沒想到這個血腥殘暴而野蠻的少年公子竟然還有如此遠見卓識。他是做學問的人,空有一身本事卻無報國之門,韓王剝奪了他一展所學的全部機會。到秦國出仕,幫助秦國一統天下,幫助秦國滅亡自己的王國,他做不到,他的良心不允許他背叛自己的王國,背叛自己的祖宗。

  秦王政為什麼把這道奏章請他過目,請他指正?意思很明確,秦王政有心想把這件事交給他來做。韓非天下聞名,本人又是顯學大師,還是法學大師,對秦國來說他是籌辦學宮的最合適人選,而對天下士人來說,韓非就是一桿大旗,很多士人會慕名而來,追隨他,協助他,幫助他在西方創建一座學宮,這也是建功立業流芳千古的難得機遇。

  “先生以為如何?”秦王政問道。

  “善。”韓非還是一個字,似乎他只會說這一個字。

  寶鼎不禁想到了歷史記載,說韓非木吶口吃。難道是真的?韓非為了掩飾自己口吃的缺陷,於是言簡意賅,自始至終只說一個字?

  寶鼎趁此機會,向秦王政詳細闡述了官學變革的原因、目的以及它將給大秦所帶來的巨大推動作用。

  幾百年來,西秦在關東諸國的眼裡就是虎狼之國,蠻夷之國。關東人畏懼西秦人的武力,但恥笑西秦人的野蠻,認為西秦人沒文化,沒禮儀,更沒有思想,就比畜生好一點。這是西秦人的恥辱。如今大秦的國力武力都是中土之最,卻始終無法擺脫野蠻人的形象,這對於大秦統一中土顯然不利。秦王政有心改變這一形象,但苦於無策。

  過去呂不韋徵募天下士人編纂了一部《呂氏春秋》,可惜呂不韋是個商賈出身的鑽營者,他又在西秦編纂了這部書,其後又被秦王政趕出了咸陽,所以這部書不但沒有得到六國士人的重視,反而讓西秦人背上了沽名釣譽的惡名,為天下士人所恥笑。

  寶鼎的這個奏議正當其時,秦王政當即決定實施,這時候他感覺自己硬是以威力威脅韓國,把韓非請到咸陽的決策非常英明。沒有韓非這桿大旗,在咸陽建學宮基本上等同於一句空話。

  寶鼎反覆闡述一個觀點,這個觀點最終還是引起了秦王政的重視,那就是大秦統一後,關東六國士人的出路問題。

  士人不管是豪門還是寒門,他們掌握著知識,有一定的財富,他們在各自的家鄉都有一定的名氣和影響力,如果把他們統統趕回家,讓各國士人遍佈於中土各地,那麼很顯然,這將是一股巨大的足以威脅到帝國安全的可怕力量,必須將這股力量有效控制起來,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請他們做學術研究和入仕為官。

  學術研究上的豐碩成果可以徹底改變大秦缺乏文化的形象,可以把一個野蠻的虎狼之國變成一個禮儀之邦,這對帝國未來的統治顯然有難以估量的好處。

  入仕為官可以解決關東六國士人的出路問題,士人勤奮讀書不就是要出人頭地、建功立業嗎?給他們機會,給他們希望,給他們用武之地,那麼他們自然就會忠誠於帝國。這個時代的士人“利”字當頭,為了“利”可以放棄一切。忠誠對於他們來說是有條件的,是建立在“利”的基礎上,只有給他們足夠的“利”,他們必然效忠於大秦,反之,同樣為了“利”,他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摧毀大秦,因為大秦斷絕了他們獲“利”的門路,已經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敵了。

  未來帝國的疆域非常大,未來帝國還要開疆拓土,而大秦的官吏儲備遠遠不足,即使準備充分了,這些官吏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瞭解六國郡縣、體察六國民情,因地適宜地採取靈活多變的政策穩定新佔地域。這時候,這些來自於六國的士人將成為大秦最寶貴的財富,他們的入仕將幫助帝國在最短時間內穩定天下,讓芸芸蒼生切身感受到天下統一所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好處,從而讓帝國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人心。

  寶鼎為未來帝國的官吏儲備提供了兩個途徑,一個是即刻招募一萬名大秦學子進行突擊培訓,但最終成材率有多少,誰也不知道;另一個就是官學變革,建學宮,延攬六國才俊。前一個對大秦權貴士卿有利,他們的子弟門生又多了入仕的機會,而後一個明顯對他們不利,六國士人蜂擁而至,擺明了就是跑來搶飯碗,奪利益,實施難度較大。

  “先生有何指正?”秦王政再次徵詢韓非的意見。

  韓非則專注地望著寶鼎,目露驚嘆之色。有的人天生就是玩弄權謀的高手,這種人一般出身於權貴世家,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寶鼎顯然就是其中一個。出色的掌權者必須具備遠見卓識,能夠高瞻遠矚,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寶鼎正是這樣一個掌權者,但事實上,這種人很少,縱觀當即中土七國,能有寶鼎這樣遠見的掌權者非常罕見,而尤其讓韓非羨慕的是,寶鼎才十六歲,一個年輕得讓人嫉妒的少年公子。

  “善。”韓非還是一個字。

  寶鼎忍不住了,恭敬問道:“師傅能否仔細說說,為什麼‘善’?”

  韓非嘴唇囁嚅,半天才憋出幾個字,語速非常慢,“前者可行,後者難矣。”

  “難在何處?”寶鼎追問道。

  “東有齊國稷下,名士雲集。”韓非嘆道,“西秦乃虎狼之國,所以……”所以人家不來啊。韓非這話都懶得說,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秦王政微微皺眉。

  寶鼎則微微一笑,“威逼利誘,先武力相脅,再誘之以利。”

  韓非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就是給秦王政威逼利誘“綁架”而來的。

  公子寶鼎的野蠻一面立即暴露無遺。他的計策很簡單。齊國稷下學宮不是名士雲集嘛,好啊,陳兵於秦齊邊境,做出武力相脅之勢,然後挖一個陷阱,以文論辨,誰嘴巴厲害誰就贏了,如此則把稷下學宮一幫自以為是的名士全部誘到前線。

  “搶啊?”秦王政哭笑不得。這種主意也只有寶鼎這種野蠻人才想得出來。

  韓非以手掩面,哀嘆不止。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子?以後傳出去我怎麼見人啊。

  “不搶怎麼行?”寶鼎瞪大眼睛,理直氣壯地說道,“這個時代最值錢的是什麼?人才。人才就是財富,人才就是國力。我們把稷下學宮的名士擄掠一空,等於搶走了齊國一座巨大的寶山,必將給齊國以重創。”

  秦王政連連點頭,“中。”

  “齊國最引以為傲的地方就是稷下學宮,齊國最為人羨慕的財富就是人才。”寶鼎意氣風發地一揮手,“我們和齊國是盟國,不好貿然開戰,但我們遲早要與齊國決戰,齊國是大秦統一天下的最後一個對手,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要從現在開始,就與齊國進行一場爭奪人才的大戰。這是一場關係到大秦未來的戰爭,只能贏,不能敗。”

  秦王政眼前頓時一亮。對啊,如果把此事上升到統一大業、上升到大秦未來的高度,朝堂之上還有誰敢反對?

  “這些人都有家室,你搶了他們的人,但安不了他們的心,遲早會逃之夭夭。”韓非慢吞吞地潑了一盆冷水。

  “這個太簡單了。”寶鼎笑道,“齊王建懦弱無能,國事皆由太后君王后把持,而君王后自輔政以來,奉行和平之策,三十餘年未曾一戰,試想此刻如果我們以武力相脅,迫使齊國把名士家眷全部送到咸陽,君王后會不會答應?她當然會答應,而且會保證安全。名士們的家眷到了咸陽,還能不安心?”

  韓非無語,碰到這麼個野蠻人,再複雜的事也變得簡單了。

  寶鼎與秦王又商討了一些細節,然後便與韓非告辭離去,同車出宮。

  韓非沉默寡言,寶鼎自有心事,車內非常安靜。

  “師傅,聽說張良先生到了咸陽。”寶鼎忽然語出驚人。

  韓非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著寶鼎,不知他什麼意思。

  寶鼎微微一笑,“師傅不要緊張。你是我師傅,我是你弟子。弟子在此發誓,這輩子,我絕不會背叛師傅,更不會做對不起師傅的事。”寶鼎現在發誓就像吃飯一樣,不假思索,張口就來。

  韓非將信將疑,撫鬚頷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嘴巴卻是閉緊了,一個字也不敢說,公子寶鼎的血腥殘暴誰人不知?和這樣的野蠻人待在一起,韓非非常惶恐。

  “今天拜師,弟子空手而來,甚感不安。”寶鼎笑道,“這樣吧,我送師傅一件禮物,還請師傅笑納。”

  “武烈侯客氣了。”

  韓非正要拒絕,卻見寶鼎衝他搖搖手,“師傅先聽聽我這件禮物,然後再考慮是否拒絕,如何?”

  韓非暗自驚懼,微微點頭。

  “張良先生來咸陽有段時間了,暗中拜訪了師傅兩次。”

  韓非臉色頓時變了,驚駭欲絕。

  寶鼎暗自搖頭。這位師傅學問做得很好,混跡官場卻是太差,這點小事都沉不住氣,那還玩什麼?怪不得到了咸陽沒多久就被一幫小人玩死了。

  “張良先生有求於師傅,但師傅力有不逮,愧疚不安。”寶鼎笑道,“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弟子願為師傅辦成此事。”

  韓非陡感窒息,頭暈目眩,身軀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車廂上,急促呼吸。

  “師傅不要緊張。”寶鼎安慰道,“請師傅帶個口訊給張良先生,若要救走太子丹,可以與我見一面,我願鼎力相助。”

  琴氏昨天接到武烈侯的邀請,今天一大清早,琴氏大匠琴唐和琴珪兄妹就趕到了蓼園,但直到日中時分才看到武烈侯匆匆回府。

  唐仰、司馬昌,烏氏兄弟,曝布和暴龍,也被寶鼎請到了東湖白樓。

  趙儀抱著一卷絹帛走了出來,當著眾人的面緩緩展開。上面有字有圖,還有戰車、武器,甚至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眾人很好奇,紛紛湊近觀看。琴唐和琴氏兄妹看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非常吃驚,因為那是冶鐵的設備,寶鼎竟然連這個都懂,實在太讓人吃驚了。

  “這是馬蹬。”寶鼎指著絹圖說道,“這個東西很簡單,你們看到圖就知道是干什麼用的,我就不說了。”寶鼎抬頭望向琴唐,“請大匠以最快的速度給我打造一百副。”

  琴唐微笑頷首。

  寶鼎又望向曝布,“大匠把馬蹬送來之後,你即刻帶著虎烈衛試用,在最短時間內把馬蹬的作用挖掘出來。”

  曝布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對這小玩意兒,他絲毫沒有上心。

  “你給我記住,這次北上,我們能不能回來,就看這東西了。”寶鼎鄭重其事地說道。

  曝布這才警覺起來,他看看寶鼎,又低頭看看絹圖上的馬蹬,實在無法把大漠之行和這對小玩意兒聯繫到一起。這有啥作用?試試看再說吧。

  “把馬蹬的作用發掘出來之後,馬上告訴我。”寶鼎說道,“我要請大王,還有幾位上將軍一起到演武場看看。”

  這句話頓時起了作用,曝布立即挺直腰桿,轟然應諾。

  “大匠請看……”寶鼎再指絹圖,“這是三連發的手弩,是專門配給騎軍用的。上次在晉陽的時候,我們曾經討論過。”

  “我已經拿出了樣品,但是不夠靈巧,份量過重。”琴唐好奇地問道,“武烈侯馬上就要?”

  “對,請大匠和琴氏全力以赴,務必在三個月之內趕製五百張手弩。”寶鼎望著琴珪兄妹,微微躬身,“為了感謝琴氏,我送給你們一個十連發的速射連弩。”

  “十連發?”琴唐和琴氏兄妹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望著寶鼎。這個時代的弩最多也就是三連發,如果十連發的話,那就是驚人的飛躍了。

  趙儀從裡屋拿出一份絹圖遞給了琴唐。琴唐急不可耐地展開細看。琴氏兄妹也急急湊了上去。

  “武烈侯犧牲了精準度和射程。”琴玥一眼就看出了關鍵之處。

  “武烈侯用得是鐵矢。”琴珪低聲驚呼,“矢長八寸,這樣箭匣的確可以容納更多的箭。”

  “鐵矢。”琴唐嘴角處掠過一絲苦笑,“造價太高,消耗太大,用不起啊。”

  琴玥的眼睛迅速望向了鋪在地上的絹圖,“武烈侯,你能改進鼓風?”

  在這個時代,已經發明了冶煉“鑄鐵”(即生鐵)的技術,而冶鐵技術的進步與冶鐵鼓風爐的改進密不可分。只有革新了鼓風方式,才能把冶煉爐造得又高又大,從而提高煉爐溫度,加速冶煉過程,增加鐵的生產量,繼而推進冶鐵技術。

  寶鼎在絹圖上的畫的正是一種新型鼓風機。

  “我有個設想,你們可以聽聽。”寶鼎一邊比劃一邊說道,“我這個叫活塞式風箱,正反兩個行程都可以鼓風,每個行程中一端排氣鼓風,另一端則同時吸取等量空氣,因而能提供連續風流。”

  琴唐和琴氏兄妹知道寶鼎是個天才,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見識到了寶鼎的本事,但今天他們真的給寶鼎的奇思妙想震撼了。琴氏做兵器,當然要開礦冶鐵,對冶鐵鼓風爐當然是非常熟悉了,他們也在不停地想方設法改進鼓風方法,但他們的思路都侷限在“橐”(tuo)上,從來沒有想過換一種方式進行鼓風。

  這個時代的冶鐵鍊爐上的鼓風設備是一種特製的彈性大皮囊,這種大皮囊叫“橐(tuo)”,兩端比較緊括,中部鼓起,就像一個駱駝峰。以人力鼓動,鼓風方式非常落後,無法有效提高冶煉爐的溫度。

  “鐵的生產量增大了,冶鐵水平提高了,不但可以改進武器和農具,還能迅速推動其它行業的發展,增強國力。”寶鼎笑道,“我畫了個風箱草圖,你們可以先做個樣品試試,看看效果如何,如果效果不錯,那就是我大秦的福氣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38章 黑衣之困

  在坐眾人除了琴氏,都不知道寶鼎這個活塞式鼓風箱的作用,更不知道冶鐵技術的提高將對中土發展產生何等驚人的推動力,他們只知道一件事,從琴氏臉部表情的變化可以看得出來,琴氏要發財了,要發大財了。

  琴氏三人看到寶鼎設計出來的活塞式鼓風箱的詳細圖紙後,被這一發明徹底震驚。

  這個時代的鼓風設備就是橐(tuo),橐做得越大,所用的力就大,而人力已經無法滿足它的需要,也就是說,橐已經做到了極限,所以近一百多年來,冶鐵技術停滯不前。

  寶鼎曾設想以制排之術來鼓橐,用人排、牛排或水排代替人工來鼓橐,但橐已經做到極限,進一步提高爐溫很困難了,必須在鼓風技術上進行突破。寶鼎隨即想到了家鄉的鐵匠鋪,想到了鐵匠鋪裡的鼓風箱。他憑藉記憶和前世所學的機械知識很快便繪製出了草圖。

  鼓風箱最可貴的地方是它突破了這個時代的鼓風方式,其實它的製造工藝並不複雜,以這個時代工匠的水平,完全可以製造出來,綽綽有餘。歷史上活塞式鼓風箱直到唐代才出現,而冶鐵技術的大發展也正是從唐開始,不過,寶鼎不知道這些,他更不知道自己這個很低級的模仿之作,竟然讓鼓風技術整整提前了六百年。

  琴氏三人對鼓風技術都有研究,但這種以活塞往復運動而同時進行吸鼓動作的全新的鼓風方式則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新的鼓風方式讓他們茅塞頓開,霍然頓悟,思路因此大開,原來還可以用這種辦法鼓風,原來世上還有如此先進的鼓風設備,堪稱是巧奪天工之作。

  “此乃驚天之作。”琴唐看懂之後,歎為觀止,“武烈侯乃驚天之才。”

  琴珪兄妹更是對寶鼎佩服的五體投地。“看到十連發的強弩已為其巧妙設計所折服,沒想到武烈侯大才,竟有鼓風神作,相比起來,連弩不過是彫蟲小技爾。”琴珪躬身為禮,“武烈侯,對你來說,十連發強弩不過爾爾,但對我們來說,則是神鬼之作,琴氏受之不起,受之有愧啊。”

  寶鼎笑了起來,“有愧就有愧,我也沒辦法,只能便宜你們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日之事切切不可透露,樹大招風,我還不想死,知道嗎?”

  眾人面面相覷,自是知道寶鼎的意思。如此天才,足以讓秦王政忌憚萬分,想不死都難啊。

  “武烈侯,琴氏難承此情,不如這樣……”琴唐略略思索了片刻,打算用錢購買,誰知寶鼎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手指風箱草圖笑道,“這個你們要不要?我還有更多東西,你們要不要?記住,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給你們的東西你們就拿著,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給敵人。”

  琴唐和琴氏兄妹感動不已,躬身拜謝。這時候不要矯情了,鼓風技術意味著財富,數之不竭的財富,沒有理由把財富拒之門外,更重要的是,武烈侯已經與蜀人連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未來武烈侯建功立業需要琴氏的地方太多了,這賺來的財富或許有一天就會用在保家立命之處。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琴氏和烏氏攜手合作。”寶鼎的臉色變得嚴肅,口氣更是不容置疑,“你們在一年之內必須完成。”

  烏氏兄弟和琴氏三人毫不猶豫,一口答應。寶鼎給了他們強大的信心,這個信心已經極度膨脹。在他們眼裡,這世上幾乎就沒有可以難住寶鼎的事。

  “一年之內把紙造出來。”寶鼎說道。

  紙?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疑惑不解。

  “紙是什麼?”琴玥嬌聲問道。

  寶鼎把紙的式樣、用途、製做材料和方法一一告之,“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煮烤烹蒸,隨便你們怎麼弄,總之,你們只要造出一張可以寫字的紙就行了。”

  烏氏和琴氏沉吟不語,暗自考慮造紙需要投入的人力和物力,從材料上看,財力消耗倒是不大。

  “公子為什麼要造紙?”唐仰忽然問道,“竹簡木牘寫字不是很好嗎?而且更易保存。”

  “是啊,如果紙太貴了,又有多少人買得起?”司馬昌也提出了疑問。

  寶鼎沒有說話,一個新事物的出現自然有個被人認識、接受,然後被挖掘出所有價值的過程,現在說再多也沒用,還不如不說,免得浪費口舌。

  “公子一定要在一年內造出來?”琴唐問道。

  “用不了一年。”寶鼎說道,“只要幾個月的反覆嘗試,你們就能造出最原始的紙,但若想做得更好,更精緻,能引起人們的購買慾,那至少需要一年時間。”

  “公子打算用它賺錢?”烏原驚訝地問道。烏氏有戰馬,琴氏有大兵,日進斗金,哪裡用得著造紙賺錢?紙能賺錢?琴氏、烏氏都不太相信,新鮮事物嘛,誰知道前景如何。

  “你們是不是在想,我烏氏有戰馬,琴氏有大兵,日進斗金,何須造紙賺錢,是不是?”寶鼎笑著問道。

  烏氏和琴氏尷尬地笑笑,耐心地聽寶鼎解釋。

  “大秦以法治國,法家重農抑商。大秦自孝公以來,秉承此策。看看中土商貿發達大城,可有咸陽?直到呂不韋為相,推崇計然之術,以商富國,六國商賈才西進函谷,雲集咸陽。今呂不韋去相,昌平君繼之,以商富國之策並未大改,但鹽鐵大案暴露了商賈逐利之本性,激怒了大王,也給了法家大臣積極進言抑商的機會。”

  “秦處西陲,需要與關東諸國互通有無,雖抑商,但不會絕商。不過,一旦大秦統一,中土皆為大秦之疆域,中土所產皆為大秦之物,抑商之策便有了堅實基礎。”

  “秦之國策,核心為強國,強國的本質是國富。為最大程度強國、富國,抑商之策自然會變本加厲,甚至演變成絕商之策。大秦財賦分兩塊,內史(治粟內史)田租和少府鹽鐵之利。少府為王室金庫,從強國富國的原則出發,自然要把鹽鐵收作官營,嚴禁私商染指。”

  寶鼎說到這裡望著琴氏三人,鄭重說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急於改良你們的鼓風方法嗎?以最快速度加大鐵的生產量,在大秦統一之前最大程度地賺取財富,統一之後我可以斷言,大秦國策必將修改,琴氏不但失去鹽鐵之利,連大兵之利都保不住。秦統一後,斷然不會任由商賈鑄兵,同樣,秦統一後,也斷然不會讓商賈牧馬。”

  寶鼎轉目望向烏氏兄弟,“戰馬、大兵皆國之利器,利器威脅到國之安危,統一後的大秦,牧馬苑遍佈北疆,大兵作坊遍佈中土,當然要牢牢控制利器,豈能讓商賈染指?再說統一後,大秦收六國之財富,國庫充盈,它還需要向商賈賒貸錢糧物資嗎?不,大秦不需要了,大秦會將六國商賈擄掠一空。本土商賈如若不能及時順應形勢,必將被這股絕商大潮席捲而去。未來烏氏失去了牧場,如何生存?琴氏失去了鹽鐵,又如何生存?”

  “賣紙?”琴玥吃驚地問道。

  “賣紙,紙不會官營;賣茶,茶也不會官營;還有你們家的丹砂,丹砂也不會官營。”寶鼎說到這裡輕輕搖手,“好了,不說了,你們都是當今巨商富賈,當然知道未雨綢繆的好處,多準備一些後路不是壞事。戰馬、大兵不能做了,就做其他賺錢行當嘛。再說你們兩家這一代也要準備由商入仕,不可能一直做個巨商富賈,大秦統一後也不可能再允許巨商富賈的存在,所以時機一旦到了,馬上把牧場苑、大兵作坊賣給朝廷,換個爵位官職,搖身一變也做個公卿士大夫吧。”

  眾人目瞪口呆,完全被寶鼎這番話所震驚,一個個神思恍惚,久久無語。

  “這是真的?”琴月難以置信,痴呆呆地問了一句。

  “再過四五年你們就知道了。”寶鼎輕描淡寫地說道,“四五年後,大秦統一天下的形勢逐漸明朗,國策也要隨之修改,那時你們就知道我今日所言不虛了。”

  眾人竊竊私語,小聲議論,尤其烏氏和琴氏,更是被這番話深深刺繳。他們有幸窺探到歷史未來的一角,但未來太讓他們震驚了,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但未雨綢繆之心卻是從這一刻開始,假如未來如寶鼎所描繪,那他們現在不但要竭盡全力賺錢,還要佈置後路,因為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深夜,宗越歸來。寶鼎與趙儀在天香苑煮銘相待。茶香撲鼻,清醇爽口。宗越小酌一口,但覺齒畔留香,精神頓時為之一鬆。

  “如何?”寶鼎問道。

  “趙人心急如焚,別無選擇。”

  “邯鄲催得急?”

  “邯鄲的確催得緊。長歌雖然懷疑這是陷阱,但也沒辦法。”

  “我大兄現況如何?”趙儀急切問道。

  “幽禁之中,暫無性命之憂。”

  趙儀聞言,緊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臉做笑靨,嬌羞問道:“見到西門老爹了?”

  宗越轉目望向寶鼎。寶鼎微微頷首,示意他有話儘管說。

  “這是長歌帶來的一封信,是西門老爹寫給公主的。”宗越從懷內掏出一根銅管遞上。

  趙儀急忙接過,剔開泥封掏出帛書,看著看著眼圈就紅了,然後淚珠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老爹說了什麼?”寶鼎問道。

  趙儀把帛書遞給寶鼎,垂首掩面,進了內屋,強自壓抑的哭泣聲斷續傳來。

  寶鼎把帛書仔細看了一下。老爹詳細述說了代北驚變的原因和過程,但因為寶鼎在千鈞一髮之刻救走了公主,使得李牧堅信公主還活著,於是他派老爹潛伏到咸陽尋找公主。尚商坊刺殺寶鼎之際,黑衣終於確定了公主的身份,隨即不惜代價予以營救,但後果是,公主極有可能暴露,黑冰台的秘兵並不是一群酒囊飯袋。考慮到公主的安全,他們放棄了聯繫。如今關東形勢在河北大捷後有所好轉,李牧受封武安君,保住了公子嘉的性命,但趙國為這場勝利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已經難以為繼,假如秦軍再度發動大規模的攻擊,邯鄲危矣。為此,邯鄲急需結盟於燕,急需合縱,而若要達到這一目的,首要之務就是救出太子丹,讓太子丹歸國。

  值此危難之際,趙國要全力以赴,即使付出所有潛伏於咸陽黑衣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為此老爹懇請公主,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就拿出黑衣的秘密與武烈侯交換太子丹。

  趙國人為了守護國祚,當真不顧一切了。寶鼎嘆了口氣。趙人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他們至死都沒有放棄,可惜時也命也,老天不幫忙,人力又豈能挽回敗亡之命運?

  寶鼎把帛書遞給宗越,端起香氣氤氳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投向庭院外漆黑的夜空,思緒悄無聲息地飛向了歷史的長河。

  這幾天他都在考慮一個問題,齊國在休養生息三十多年後,國力恢復到何種地步。按道理,齊國地理位置好,資源豐富,人口較多,人才濟濟,政治、學術氣氛很開明,國策也應該不會太差。三十多年的休養生息是個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國力應該已經恢復到足以與秦國抗衡的地步。

  事實上咸陽一直把齊國做為自己最大的對手,黑冰台也在齊國投入了大量秘兵,種種跡象表明,齊國現在就是一頭蓄勢待發的東方猛獸,只待它仰天一吼,就能成為關東諸國最強的後盾,而關東諸國一旦得到了齊國的全力支援,合縱之勢必成,秦國必將在東擴的道路上嚴重受阻,至於統一天下,那更是遙不可及的事,所以不管是秦王政還是巴蜀人,對自己那句十二年後統一天下的預言根本沒放在心上,權當一個少年人的豪言壯語而已。

  齊國為什麼拒絕合縱?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關東諸國被西秦一個個打倒在地,置若罔聞?趙國是關東諸國的最後一道屏障,這道屏障倒了,齊燕兩國就直接面對西秦的攻擊,唇亡齒寒,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不知道?歷史上一直盛讚秦國的連橫之術,把秦國能夠迅速統一歸結為“遠交近攻”之策的空前勝利,但齊燕兩國君王當真就是白痴?齊王建也罷,燕王喜也罷,都在王位上坐了幾十年,都是老王了,都牢牢控制了自己王國,他們的股肱之臣中也不乏遠見卓識之輩,為什麼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兩國不給趙國以援手,眼睜睜地看著趙國倒在西秦的腳下,任由這道關東的屏障轟然倒塌,把自己的家園徹底暴露在西秦的兵鋒之下?

  寶鼎想不通,歷史的迷霧太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齊王建和燕王喜肯定知道趙國的存在與自己王國的命運息息相關,他們不會幼稚到相信西秦人的諾言而放棄趙國這道屏障,他們肯定努力了,但他們的努力失敗了,最終導致趙國滅亡,同時把自己的王國也送上了不歸路。

  歷史的真相絕不會像史書記載的那樣簡單,歷史只記載結果,湮滅原因和過程,以此來愚弄和欺騙後人。大秦統一的歷程簡單明了,給人的感覺就是摧枯拉朽,但事實上上仔細分析一下,不難發現歷史隱瞞了很多很多。比如說趙國的龐煖在異常艱難的情況下,還是完成了一次合縱,雖然敗了,但讓西秦人心驚肉跳不寒而慄。同樣的,李牧現在正在幹什麼?這時候的他,難道還會狂妄自大到以為憑藉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瀾?不會,他肯定像當初的龐煖一樣,正在全力合縱,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尋找盟友,再次合縱關東諸國,以抗衡西秦。

  寶鼎堅信,在趙國滅亡前的一段時間裡,山東諸國肯定有一次合縱。歷史記載模糊,僅在述說到姚賈的時候輕輕帶了一筆。姚賈用黃金和一張利嘴就能破壞合縱?寶鼎認為不現實,因為此刻形勢不一樣,趙國已經是強弩之末,天下人都知道,而趙國這道屏障偏偏又直接關係到山東諸國的命運,所以姚賈的利嘴和黃金已經不起作用了。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這至關重要的一次合縱失敗了?

  “公子,公子……”

  宗越的喊聲將徜徉在歷史長河中的寶鼎驚醒過來。

  “你怎麼看?”寶鼎把茶盅放到案几上,笑著問道。

  宗越沒有說話,他站起來走到銅燈邊上,當著寶鼎的面把帛書燒了,然後重新坐下,蹙眉沉思良久,問道:“公子為什麼要放走太子丹?”

  寶鼎沉默。

  “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我實在看不懂公子的心思。”宗越嘆道,“我追隨公子隆十幾年,對朝堂之事也算是耳熟能詳,但我實在想不通今日之事,因為這件事憑公子之力辦不到,就算公子幫助太子丹逃出了咸陽,那接下來怎麼辦?無論太子丹北上還是東進,都有一千多里的路程,這一路上太子丹怎麼逃?藏在商隊的輜車之中?我們想得到的,追捕之人一樣想得到,他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輛過關輜車。翻山越嶺走小路?這更不可行,隨時都會被秦人發現。”

  “更嚴重的是,一旦太子丹被抓,公子和公主恐怕就要暴露了。現今黑冰台已經懷疑公主,公主事實上已經暴露了,太子丹成功逃走也好,此策失敗也好,公主最終都將成為犧牲品。公主出事了,公子你怎麼辦?咸陽局勢如此緊張,公子是眾矢之的,對手們豈肯放過置你於死地的機會?”

  寶鼎給宗越的茶盅加滿熱水,虛手相請。宗越哪有心思喝茶?他既然追隨公子寶鼎,就要為公子寶鼎考慮,但此事公子寶鼎明顯做錯了。就為了一個女人?你一個公子還缺少漂亮女人?

  “我可以告訴你原因。”寶鼎說道,“但我一旦說出來了,你就沒有回頭路了。”

  宗越苦笑,“我現在還有回頭路?”

  “你現在還有機會離開咸陽。”寶鼎說道,“你的家眷已經被黑冰台救了出來,目前就在晉陽。如果你決心離開秦國,我給你一次機會。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經一起從代北殺出來,情同生死,我不會害自己的兄弟。”

  宗越又驚又喜,“真的?他們逃出來了?”

  “我們大秦人說到做到。”寶鼎笑道,“我也是剛剛接到國尉尉繚的書信,千真萬確。恭喜你了。”

  “黑冰台知道我在蓼園?”宗越大吃一驚。

  寶鼎從懷裡掏出黑鷹令牌放在了案几上。宗越駭然變色,那金燦燦的令牌就像一柄利劍深深地扎進他的心裡,讓他極度窒息,讓他聞到了濃烈的死亡氣息。

  “黑鷹令?你是黑冰?你竟然是黑冰?”宗越失聲驚呼,霎那間,他豁然省悟,所有的謎團,重重的迷霧,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我就是黑冰台。”寶鼎笑道,“直接聽命於大王的黑冰台。”

  宗越極度震驚,呆呆地望著案几上的金質黑鷹令牌,心裡一片混亂。黑冰台,黑冰台要放走太子丹,為什麼?公主的事已經被黑冰台獲悉,那公子還要嚴守什麼秘密?我就是黑冰台,這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公子是黑冰台最高統領?不對,黑冰台沒有最高統領,黑冰秘兵都是直接聽命於大王。

  “我給你機會。”寶鼎說道,“我可以把你和你的家人安全送出秦國。”

  宗越沒有猶豫,多年混跡權力中樞讓他練就了一種超乎尋常的敏銳,對政治的敏銳,他敏銳地意識到公子寶鼎的實力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這個人前途無量,追隨在他的身後雖然風險很大,但獲利也是難以估量。至於寶鼎的承諾,根本就是一句屁話,只要自己有意離開秦國,今夜就會死在蓼園,屍骨無存。

  宗越跪倒發誓,此生絕對忠誠於寶鼎,絕無二心。

  “放走太子丹有三個目的。”寶鼎說道,“破壞關東合縱,打擊相國熊啟,徹底隱藏公主的秘密。”

  宗越略略想了片刻,立即恍然,唯獨讓他不安的是,寶鼎為什麼要隱藏公主的秘密?難道他要將這股黑衣力量據為己有?

  寶鼎把案几上的黑鷹令牌收進了懷裡,“一個黑冰統領一股黑衣,這事你是不是覺得很荒誕?”

  這話足夠明白了。宗越暗自驚駭,由此可以估猜到寶鼎的野心太大,咸陽宮裡的大王竟然也是他的對手。

  “公子打算利用此計清除所有的痕跡?”宗越想了一下,又問道,“誰來動手?此事不能借助黑冰台的力量,否則有麻煩。”

  “你看由誰動手最好?”寶鼎問道。

  “張良如何?”宗越不假思索地說道。搞秘兵的人就是不一樣,陰謀詭計順手拈來,輕鬆自如。

  寶鼎笑著點點頭。

  “不過難度太大。”宗越說道,“我們沒辦法找到張良,也不可能贏得張良的信任。”

  寶鼎揮揮手,示意這件事不用他操心,“黑衣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你看如何?”

  宗越馬上搖頭,“不妥,我的目標太大,一旦被黑冰台盯上,一事無成。我和公主只能在明處,暗處必須另置人手。”

  寶鼎猶豫了一下,問道:“趙信如何?”

  “不妥。”宗越再次否決,“趙信雖是黑衣,但他僅僅是一個潛伏黑衣,他無法勝任秘兵的指揮重任。再說,趙信是秦人,在咸陽有複雜的關係,容易掉進黑冰台的陷阱,一旦出事,整個黑衣就沒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需要一個趙人在暗處統領這支黑衣?”

  宗越點點頭,“如果公子決心將黑衣據為己有,並且保證它能發揮作用,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公子恆的謀划來,只不過最高統領者由公子恆變成了公子而已。”

  這倒是實話,公子恆的整體謀劃當然是最好的,趙國黑衣當然在趙人手上才能發揮最大作用,但關鍵問題是,公子寶鼎可以確保公主的忠誠,卻無法確保另外一個人的忠誠。

  “秘兵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宗越說道,“公子恆既然把黑衣的秘密交給了公主,那公主必能牢牢控制這些黑衣,至於放在暗處的人,不過是個傳話者而已,但正是這個傳話者保證了黑衣的正常運轉。”

  寶鼎聽懂了,他驚訝地問道:“你要把西門老爹安置在暗處?”

  “如果公子同意的話,我可以把西門老爹變成蓼園的家老。”

  啥?你把西門老爹變成蓼園的家老?那蓼園豈不變成了黑衣的老巢?我一家老小的安全誰來保證?寶鼎頭皮發麻,沒想到秘兵做事就是與常人不一樣,匪夷所思之舉嘛。

  宗越看到寶鼎驚愣的表情,微微一笑,“西門老爹是平原君趙勝的心腹,一直在暗處為平原君做事。早在幾十年前,他就叫西門老爹,是中土各國秘兵中最為神秘的一個人物。我久聞其名,卻從沒有看到過他的真面目。公子是否以為,你在代北看到的西門老爹就是真正的西門老爹?”

  寶鼎有些暈乎了,感覺這個時代的秘兵就像自己前世的間諜一樣,神秘莫測,真假難辨。

  “以你的意思,我即將殺死的西門老爹是個假貨?”

  “當然。”宗越正色說道,“各國秘兵都曾揚言殺死了西門老爹,但西門老爹至今還活著,這是事實。”

  “還有這樣一個人物?”

  “公子必須要知道,在公子恆的謀劃中,公主和西門老爹必須聯手才能指揮黑衣,缺一不可。”宗越說道,“比如這次,我直接去找趙信,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特殊情況,趙信認識公主,也知道我這個人,而黑衣又急於救出太子丹,迫不得已,趙信只有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與我秘密商談。但在正常情況下,趙信不會承認自己的黑衣身份,為了安全,他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條線從此就斷了。”

  寶鼎連連頷首,大致明白了宗越的意思。秘兵原則,古今都差不多。公子恆為了確保黑衣的安全,要公主和西門老爹聯手操控。假如兩人中間的任意一個失手被擒,即使機密洩露,也能保住這股黑衣的性命。

  公主知道所有潛伏黑衣的秘密,但這個“所有”是有限度的,並不是指所有潛伏黑衣力量。比如蒼頭,他在代北有自己的人手,殺死他一個根本剷除不掉黑冰在代北的所有力量,換一個黑冰過去馬上又能捲土重來。趙國黑衣也是一樣。趙信手下就有一幫人,否則交給他的任務如何完成?真正的黑衣秘兵畢竟很少,但由這些黑衣秘兵發展起來的黑暗力量卻很可怕。

  公主從來沒有接觸過秘軍,她只是倉促背下了所有的黑衣秘密,至於如何操作,則由西門老爹安排。公主對此不甚了了,寶鼎也不清楚,幸好有蒼頭和宗越,這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找趙信碰碰運氣,運氣好,就能找到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運氣不好,這條線斷了,那說明公子恆的安排萬無一失,可以叫寶鼎放棄想法了,他根本拿不到這股黑衣力量。

  宗越“首戰告捷”,贏得了寶鼎的信任,寶鼎想叫他指揮這支黑衣,這時候宗越沒辦法了,只好實話實說。要麼放棄,要麼把西門老爹“請”過來,但西門老爹來了,危險就非常大,最終誰控制誰就難說了。這支黑衣秘軍是平原君辛辛苦苦打造的,如果隨便什麼人就能將其佔為己有,那還叫秘兵?

  寶鼎苦笑,神色頗有些尷尬。想佔便宜沒佔到,投機取巧也沒成功,麻煩還是存在,而麻煩就是西門老爹。只要這個人活著,那公主的秘密隨時都會暴露,更嚴重的是,假若西門老爹發了瘋,或者因為亡國之後萬念俱灰,突然把公主的秘密說了出來,那自己就完了,徹底完了。現在只剩下一條路,就是把西門老爹召進蓼園。這時問題又來了,自己能否控制西門老爹?不要弄巧成拙,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黑衣控制了自己,那哭都來不及。

  趙儀忽然走了進來,低聲懇求道:“公子,把西門老爹召進蓼園吧。”

  寶鼎猶豫良久,轉目望向宗越。宗越恭敬問道:“公主,你是否見過真正的西門老爹?”

  “我見到的老爹,和公子見到的老爹一模一樣。”

  “相貌如何?”宗越追問道。

  寶鼎大概描述了一下。

  “這不是西門老爹的真面目。”宗越斷然搖手,“據我所知,西門老爹是個殘廢。”

  “消息準確?”寶鼎驚訝地問道。

  “這個消息來自東墨鉅子田襄子。”宗越說道,“國相公子隆與東墨鉅子交情匪淺,此話應該不是訛傳。”

  寶鼎和趙儀面面相覷,茫然無措。秘兵秘兵,果然神秘莫測啊,不過想想也是,平原君和公子恆父子是什麼人物?趙國黑衣豈是一塊豆腐渣?

  “公子,這關係到一家老小的性命,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啊。”趙儀的淚水又下來了,“你發過誓的,你說過不會逼著他們背叛趙國。”

  寶鼎考慮良久,毅然對宗越說道:“再見長歌之時,告訴他,我要見西門老爹,真正的西門老爹。”

  “公子,現在的問題是,你的咽喉被他們一把抓住了,我們很被動。”宗越說道,“除非你先幫他們救出太子丹,否則西門老爹不會露面。”

  “一切按預定計策來。”寶鼎冷笑道,“我有辦法逼出西門老爹。”

  韓非書告寶鼎,晚上西墨鉅子蒲溪子在鼓角樓設宴,韓非打算邀請寶鼎與其同行,為寶鼎介紹這位名揚天下的墨家鉅子。

  入暮時分,寶鼎帶著虎翼衛趕往韓非府邸,途中與韓非的車駕相遇。韓非是韓國公子,扈從衛士眾多,一輛豪華辒車盡顯王族奢華氣派。

  寶鼎下馬向師傅恭敬行禮。韓非衝著他招招手,示意他上車同行。

  寶鼎爬上辒車,剛剛坐定,就見橫懸辒車之中的帷幔就被人緩緩拉開,接著他看到了張良,白冠白衣風度翩翩的張良。

  這是兩人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在代北公子恆府上,寶鼎在荊軻的介紹下認識了張良。不過當時他是一個端菜的小廝,張良自始至終沒有拿正眼看他,直到寶鼎殺死了公子隆,張良才看到了他的背影,但也就是背影而已。

  張良仔細端詳公子寶鼎。眼前這個少年已經成為中土傳奇,一個血腥殘暴野蠻瘋狂的西秦公子,一個不可思議的傳奇人物。

  寶鼎神色平靜,眼神倨傲,衝著張良點頭示意,“先生別來無恙?”

  張良笑笑,拱手為禮,一言不發。

  “尚商坊那把火是你放的?”寶鼎問道。

  張良再次拱手,面如止水,“慚愧。”

  “好計謀。”寶鼎笑道,“我差點就葬身火海了。你知道千鈞一髮之刻,是誰鼎力相救?”

  “趙國黑衣。”

  “哦……”寶鼎笑道,“先生何以為憑?”

  “太子丹。”張良說道,“武烈侯願意幫我救出太子丹,目的無非是借我之手殺人滅口。”

  “中!”寶鼎讚道,“先生有何妙計?”

  張良伸出一隻手,“擊掌為誓。”

  “中!”寶鼎與其重重一擊,“計將何出?”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39章 大秦的慈善團體

  暮色漸漸籠罩了咸陽城,萬家燈火交相輝映,鱗次櫛比的瓊樓玉宇折射出京都的繁華。

  寶鼎輕輕放下窗帷,慢慢把身軀偎進鬆軟的靠背,緩緩閉上雙目。與張良這樣的智者交談,每一句話都要深思熟慮,就像弈棋一般,每一步都不能錯,太耗費心神了。

  從張良的言辭裡,無法揣摩到他是否知道公主趙儀的秘密,但他既然估猜到自己要殺人滅口,那很顯然,他已知道趙儀的公主身份,或許就能籍此推斷出更多的東西,並以此來威脅自己。聯想到歷史上的張良,窮其一生為復國而戰鬥,最終無力回天,投到劉邦帳下效力,幫助劉邦擊敗項羽統一中土,隨即便歸隱而去。從張良大半生的經歷來看,他是一個堅定的反秦人士,想殺他難,想招募他更是痴心妄想。

  寶鼎望著凝神沉思的張良,心情沒來由地黯淡下來,幽幽發出一聲長嘆。

  張良被他的嘆息聲驚醒,眼中露出稍許疑色。

  “我在想,我們一輩子都是對手,這一生都是敵人,生死仇敵。”寶鼎連連搖頭,不勝遺憾。

  張良面無表情,但眼神十分戒備,不知道寶鼎又要耍什麼陰詭計。他們兩人天生就是仇敵,這是上天注定的,毋庸置疑,這還用說嘛,好好地發什麼感慨啊。豈不知寶鼎此刻正想著,再過一二年,大秦就要滅韓了,張良將散盡家財,由明轉暗,向秦王政和秦國公卿大臣們發動一波又一波的刺殺,誓死要傾覆大秦,重建韓國。碰到這麼一個死硬的陰魂不散而心計又格外深沉,並且心狠手辣的敵人,誰不頭疼?

  “我們是敵人。”張良冷冰冰地拋出一句話,繼續自己的思考。

  寶鼎同意自己的解救之策,也認可設下陷阱,讓黑冰秘兵圍殺趙國黑衣的辦法,唯獨在逃亡路線上兩人分歧較大。

  自己的想法是南下進入巴蜀,由水路入楚,與楚王進一步商量合縱事宜。然後再入齊國,與齊王建商談合縱一事。齊國是否加入合縱,基本上決定了此次合縱能否成功,而太子丹親臨臨淄,可大大增加此行的成功機率。不管最後結果如何,太子丹都將趕赴邯鄲,由邯鄲將其送回燕國,以確保燕趙可以結盟。但寶鼎一句話將自己的構想徹底粉碎。東南北三路皆死,唯有西出塞外,由大漠返回代北才是唯一逃生之路。

  出塞?這對自己來說想都不敢想。出西塞,過大河,穿流沙,橫渡匈奴人的大漠,那可是九死一生啊。中土人到大漠成功生還的機率有多少?即使活下來了,也是做一個彘(zhi)犬不如的奴隸,生不如死啊。

  張良仔細權衡得失,最終否決了這條逃亡路線。遙遠的大漠,野蠻的北虜,這些對他來說太陌生了,陌生得讓他恐懼,恐懼則讓他失去了勇氣,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去大漠。

  “武烈侯,你沒有誠意。”張良說道。

  寶鼎很驚訝,在他看來,出塞走大漠,太安全了,萬無一失,而且可以將所有的痕跡徹底清除。他沒想到這個時代的中土與大漠是兩個幾乎隔絕的世界,長城擋住了北虜擄掠的腳步,也斷絕了南北兩地交往的道路,中土與大漠老死不相往來。尤其位於中原的韓國,對大漠和北虜的印象基本來自於書籍和傳說。張良雖少年遊歷,但足跡尚未遍及中土,更不說過長城進大漠了。他對大漠一無所知,他當然不會走大漠,而寶鼎有前世的知識積累,當然嚮往大漠,嚮往那片神奇的土地和土地上野蠻驃悍的各種各樣的。

  “我沒有誠意?”寶鼎哭笑不得,“沒有誠意我坐在這裡幹什麼?理由我剛才說了,另外三條路根本走不通,我沒有那個本事讓你們一帆風順地逃出大秦。最安全的路就是向西,出塞。”

  “但我人手嚴重不足,我沒那麼多人保護太子丹。”張良實話實說,“大漠上到處都是北虜,我沒有實力保證太子丹能夠安全越過大漠。”

  “我有,我可以保證。”寶鼎笑道,“我有實力保證把太子丹安全送達代北。”

  “你哪來的實力?你能借我多少人馬?”張良冷笑道。

  “我!”寶鼎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還有師傅。”寶鼎又手指莫名其妙的韓非,“還有我的二十黑鷹銳士,一千虎翼衛,還有三千北軍騎士,夠不夠?”

  韓非和張良目瞪口呆,匪夷所思地望著寶鼎。

  “你要造反啊?”韓非忍不住驚叫道。

  “你帶四千騎出塞?”張良鄙夷冷笑,“理由呢?你為什麼出塞?糧秣輜重如何解決?”

  寶鼎笑了起來,搖搖手,“如果我沒有絕對把握,我敢做這事?言盡如此,信不信由你。如果你相信我,那就回去做準備,等我的消息,隨時西進出塞。”

  “你要出塞?”韓非追問道,“所為何事?”

  “救師傅的性命。”寶鼎笑道,“太子丹逃跑,師傅必受牽連,隨我出塞,可保無虞。”

  韓非哪信?他是何等人物?沒有確實證據,秦王政不可能對他下毒手。殺死韓非的影響太大了,會影響整個中土,各國士人都將因為韓非之死而對西秦產生怨恨和恐懼。

  “武烈侯,此事重大,切切不可大意。”韓非的臉色有些難看了。寶鼎傲慢自大、漫不經心的態度讓他的信心大打折扣。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咸陽必有我出塞消息。”寶鼎收斂笑容,正色說道,“師傅且寬心到,時便知分曉。”

  車馬拐進一僻靜小街,到了燈光黯淡處,張良下車,揚長而去。

  寶鼎掀開帷紗,望著迅速消融於夜色裡的飄逸身影,久久無語。

  “武烈侯擔心嗎?”韓非問道。

  寶鼎搖搖頭。他此刻的心情很複雜,說不清道不明,有同情,有惋惜,也有一股蕭瑟的蒼涼。張良的一生是失敗的一生,他的理想化作了煙雲,他的心願從未達成,他最終或許是念及天下蒼生,幫了劉邦一把,然後便悄然而去,再不顧戀紅塵凡世,一心求仙問道去了。我的未來呢?我的未來會不會像他一樣,在王國敗亡的痛苦和理想破滅的失望中年復一年的飽受煎熬?

  “師傅,我不擔心。我若強大,他便會望而卻步,避之不及;我若孱弱,不待他動手,早有人把我大卸八塊了。”

  寶鼎不怕張良在事後反捅自己一刀。此事有秦王默許,自會有人全力遮掩。他擔心的是自己實力不夠,沒辦法拯救帝國,像張良一樣,一輩子做著一件毫無希望的事,雖付出無數,卻徒勞無功,只能看著擎天大廈一點一點地坍塌,那種痛苦,那種絕望,非人所能承受。

  鼓角樓是西墨之府,昔年為昭王所賜,以嘉賞其為大秦做出的功績。今鉅子蒲溪子和一幫門客、弟子居住其中。

  墨家傳承至今,已分三支。一支在關東,為東墨;一支在吳越,為南墨;一支在咸陽,傳承最久,影響最大,即為西墨。

  秦人尚武,墨家講究攻守之道,雙方彼此需要,所以墨家在大秦為歷代君主所看重。墨家鉅子及其弟子在西秦除了廣授門徒外,其中最重要一個任務就是為大秦軍方培訓中下級軍官,所以鼓角樓也是大秦唯一的一座主習兵事的大學室。鼓角樓因此名揚天下。

  另外,西墨還經常奉大王令,派遣弟子隨軍參戰,輔助地方郡府修建城池、關隘,而製作大兵更是墨家的拿手絕活,也是墨家最大的收入來源。

  鼓角樓位於白鹿坊,佔地極廣,有百十座樓宇庭院,氣勢較大。

  寶鼎對墨家和鼓角樓聞名已久,卻是第一次登門。站在這座聲名顯赫的大府前,他不禁捫心自問,我在咸陽都忙了些什麼?竟然直到現在才過府拜訪,這還是因為韓非師傅的命令,把自己硬拽來的,否則還不知猴年馬月跑來看一看。這讓他想起了前世的大都市,人人都為生存而忙,沒日沒夜,至於都市裡的名勝古蹟,則是旅遊者的最愛,與生活在都市裡的芸芸眾生們卻是兩個世界。我在咸陽忙得團團轉,連讀書的時間都少了,更不要說跑來拜訪鼓角樓了。

  正感嘆間,一群人從府內匆匆迎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們的服飾,個個衣著樸素,樸素得讓人以為他們是閭左貧賤。

  當前一人鶴髮童顏,精神矍爍,頭插一支木簪,黑色粗布袍上打著幾塊顯眼的補丁,腳上一雙玄色布屨(ju)更是破舊不堪。

  韓非腳下稍稍加快,兩人相距數步時便開始見禮,恭敬而繁瑣,一套套的連說帶比劃,標準的古周禮儀。

  寶鼎拖後兩步,目光從這位白髮老者身上移向他身後人群,其中有三位老者,有五位中年人,估計都是墨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群墨者面向韓非,微微躬身,神態非常恭敬。

  禮畢。韓非側身,虛手相請。寶鼎上前二步,站在韓非身邊。

  “這位是鉅子。”韓非介紹道。

  寶鼎恭敬施禮。蒲溪子恭敬致禮。看得出來,他對寶鼎很尊重,並沒有因為年紀學識等原因而有怠慢之處。

  旋即蒲溪子為韓非和公子寶鼎介紹自己的師兄弟、弟子和門客。這些人的態度更是謙恭,尤其對公子寶鼎,更是露出一股敬畏之色。這人狠不狠不在於力氣大小,年紀大小,而在於他殺了多少人,是怎麼殺的。寶鼎小小年紀,殺人如麻,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這種人誰不怕?

  彼此寒暄一番。蒲溪子請兩位貴胄公子進府。韓非當仁不讓,率先入內。寶鼎與蒲溪子謙讓一番,相攜入內,但寶鼎錯後了半步。這個小小的細節讓蒲溪子和一眾墨者對寶鼎即刻生出了幾分好感。謙恭知禮的人即使嗜血好殺,本性也不會太壞。

  酒筵不豐盛,甚至可以說是很節儉。墨家鉅子蒲溪子和一眾作陪墨者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似乎難得吃上這麼一頓“豐盛”的飯菜。韓非嘗了幾口小菜,然後便抱著一爵甘醪淺淺品嚐,自始至終就沒有再加滿。寶鼎舉箸躊躇,感覺難以下嚥,即便是甘醪,吃到嘴裡也有一股難聞的怪味。好在他前世也是苦人家出身,今世雖錦衣玉食,但時日尚短,遠不能與那些從娘肚子出來就含著金鑰匙的貴族相比,所以他面帶笑容,勉為其難地強迫自己“狼吞虎嚥”。

  他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除了在代北受了點苦以外,就再也沒有嘗過“飢寒交迫”的滋味,他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庶民貧賤生活如何,也不知道他們的衣食住行是不是可以勉強維持生存。咸陽是個大都市,寶鼎接觸不到這個都市的最底層,更不要說去接觸鄉村的農夫了,他全副身心都放在權力博弈上,放在拯救帝國的大事業上,他已經忘卻了這個時代的最底層,如果不是他的靈魂裡裝滿了前世的記憶,他恐怕真的就此告別了支撐起整個中土王國的庶民階層。

  他的身份太尊貴,地位太高,他高高在上,眼裡只有日月星辰,對他而言,這個世界的芸芸眾生和腳下的草芥蟻螻其實沒什麼區別。

  這一刻,當他咀嚼著嘴裡苦澀的菜餚,當他吞嚥著粗糠一般的黍稷,他驀然發現,自己的夢醒了,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座擁擠的都市,他彷彿看到自己正在為生存而奮力掙扎的身影,彷彿又看到自己蹲在街角狼吞虎嚥地吃著五塊錢的盒飯,而幾十層的高樓就在身後,上百萬的豪華轎車正從眼前駛過,但這一切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自己除了擁有正在破滅的理想外,就只有手上這份已經見底的盒飯。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突然從心底湧出,霎時襲遍了全身。寶鼎情難自禁,眼圈驀然紅了,淚水不可遏止地衝了出來。寶鼎放下竹箸,以手掩面,任由淚水傾瀉而下。

  韓非黯然低嘆,不再掩飾,把手中的酒爵放到了食案上。

  蒲溪子和一眾墨者面面相覷,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眼色,隨即中止了筵席。

  寶鼎積壓在心中的痛苦情緒隨著淚水而宣洩。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但他控制不住。

  他從走進大堂開始,便知道自己其實才是今天筵席的主角。墨家鉅子蒲溪子和韓非的關係顯然非同一般,他們請韓非幫忙,把自己請到鼓角樓,目的無非是拉近彼此的關係,看看能不能給墨家帶來利益。墨家的目的達到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淚水給了他們一個清晰的訊息,自己被他們感動了,接下來墨家鉅子肯定要說出真實意圖了。

  寶鼎對墨家學說還是有所瞭解。墨家學說在中國歷史上有重要地位,凡是喜歡歷史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墨家的學術思想,比如“兼愛”,也就是後世的“博愛”思想;比如“非攻”,也就是“反戰”思想;比如“節用”,提倡節儉反對浪費奢侈。墨家從建立之初就有一套嚴密的組織系統,墨者不但要遵從嚴厲的規則、艱苦的訓練,還需要具備高尚的道德情操,所以真正的墨者很少,這也是導致墨家衰落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實仔細想一想,墨家的衰落是一種必然。這是個“利”字當頭的時代,士伍皆為“利”而奮鬥,“利”包括官爵財富和功名,是一己之“利”。墨者出自庶民,為庶民的利益而奮鬥,對“己”苛刻到了極致,不求官爵財富,不求功名利祿,所得之“利”全部用在了實現“兼愛”、“非攻”這種追求抱負上,結果可想而知。這世上有多少人的思想道德高尚到了“我為人人”的地步?太少了,從古至今,太少了,鳳毛麟角啊,所以墨家不管在學術思想上還是在本身組織的發展上,都脫離了大時代,最終是要被時代的大潮所吞沒。

  隨著中土諸侯國的戰爭由“爭霸”轉向“兼併”,戰爭的頻率和規模都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潮,墨家的主要學術思想已經不容於這個時代,所以墨家迅速衰落分裂,比如東墨,就轉為純粹的學術研究,他們在邏輯學和幾何學上都有建樹,而西墨和南墨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向武士集團和遊俠方向發展。西墨事實上就是大秦供養的一個武士集團,而南墨則以遊俠為主,當今著名的節俠和刺客大都來自南墨。

  西墨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大秦王族的看家護院,他們還在努力宣揚墨家學說,努力倡導墨家思想並身體力行,為此他們收養孤寡殘疾,他們樂善好施,他們年復一年地為貧賤免費治病,他們參與戰爭,試圖以戰止戰,他們利用一切機會向大王進諫獻策,竭力遊說公卿大臣們採納墨家的治國策略。

  大秦需要墨家對王國統治有用的東西,對於他們不需要的東西當然不會支持,甚至公開進行打擊。最為明顯的就是“入仕”。大秦以法治國,法家學術思想是國策的核心,法家的子弟門生佔據了朝堂,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毫不留情地打擊墨家,導致西墨在大秦舉步維艱,影響力日減,其門徒更是一年比一年少,如今連生存都變得異常艱難了。

  剛才在來鼓角樓的路上,韓非就向寶鼎詳細介紹了墨家的現狀。寶鼎非常感慨,覺得西墨就是大秦的活雷鋒,這個時代竟然還有這樣一個慈善團體存在,真的太罕見了。他只顧感慨,倒是忽略了韓非給自己介紹墨家現狀背後所隱藏的深意。現在這府門一進,酒筵一擺,寶鼎也就明白了,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觸景傷懷,竟然失態落淚,如此一來,他把自己拖進了墨家這個“陷阱”,想跳出來都來不及了,誰讓你當堂落淚?難道是吃飯哽住了?抑或眼裡進了沙子?解釋不了嘛,分明就是被墨家的拮据和艱難刺激了。既然深受刺激,大有感觸,那就要拿出實際行動幫助墨家。

  這都是什麼事?寶鼎自怨自艾,苦嘆無語。

  這事他不能輕易做出決定,因為在他印象裡,墨家應該實力不俗,不至於落魄至此,鉅子蒲溪子擺出這番“窘迫”樣子,其中必有深意。首先他必須弄清楚,墨家在咸陽屬於那個派系,不能莫名其妙上了當。

  “武烈侯因何落淚?”韓非一語雙關地問道。

  “師傅何必明知故問。”寶鼎抹乾眼淚,尷尬說道,“我位卑權輕,恐怕幫不上什麼大忙。”

  “武烈侯乃咸陽新貴,如果你幫不上忙,那就無人可以幫助墨家了。”

  寶鼎疑惑地望著他,心想你是法家大師,和墨家應該是對頭,現在怎麼倒過來了,你倒像一位墨家大賢,為墨家積極奔走,奇哉怪哉。

  “鉅子……”韓非望向蒲溪子,“人,我幫你請來了,你就實事求是地說。武烈侯是我的弟子,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是武烈侯親口告訴我的。你我幾十年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武烈侯的事,所以你敞開來說,無所顧忌地說。”

  寶鼎頭皮一麻,驚訝不已。沒想到韓非還有如此霸道的一面,學問還沒有教,上來就“訛詐”弟子,有這麼做老師的嘛。

  蒲溪子神色尷尬,也被韓非這番話說得下不了台。他好歹也是墨家鉅子,西墨的領袖,這個面子還是要的,但沒辦法,韓非和寶鼎都是公子,韓非是法家大師,寶鼎是咸陽新貴,比他的地位高出太多,而西墨如今衰敗式微,早已落魄,他沒有底氣,腰桿直不起來啊。

  想到墨家的未來,想到那些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墨家弟子,想到今日步履維艱艱難度日的鼓角樓,蒲溪子咬咬牙,一鼓作氣把墨家的現狀詳細介紹了一番,歸根結底一句話,因為在咸陽被邊緣化,政治上沒有地位,導致墨家急驟衰落,目前墨家急需援助,以便重新崛起。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5
第140章 引火燒身

  蒲溪子的這番陳述不但沒有激起寶鼎的同情,反而讓他暗自惱火。

  咸陽權力博弈已經非常激烈了,現在又跑出來一個墨家,不自量力地也想加入其中,這種痴心妄想之舉不禁讓人啼笑皆非。尤其讓寶鼎惱火的是,韓非竟然和蒲溪子聯手算計自己。豈有此理,你們把我當什麼?一個無知幼稚的小孩?

  不過隨著談話的深入,寶鼎對蒲溪子和西墨的看法又變了。

  墨家當然不會異想天開到加入咸陽的權力博弈,他們最急切的目標是改善鼓角樓的窘迫現狀,也就是“錢”的問題。墨家撫養孤寡、救助貧窮需要錢,教徒授學需要錢,用錢的地方太多了,但他們收入來源有限,除了田地收入就是朝廷賞賜,至於大兵製造這一塊的收入已經微乎其微。原因很簡單,大兵只能賣給軍隊,而軍隊採購的背後是利益分配,如今楚系掌權,這塊的利益當然歸楚系,哪裡輪得到墨家?

  楚系把墨家最大一塊收益搶走了,墨家由此失去了財源,事事受制,其艱難困苦可想而知。沒有錢能幹什麼?尤其對墨家這種名震天下的顯學大派來說,“兼愛”是他們贏得庶民支持,招攬門徒的最大“法寶”,所以他們要在“兼愛”上投入大量的錢財。如果沒有錢,他們就無法救助孤寡殘疾,就無法救治那些生命垂危的貧賤者,他們將失去庶民的支持。失去了庶民的支持,他們的影響力就小,就無法得到君王權貴們的青睞,他們在政治上將迅速邊緣化,甚至因此遠離權力中樞。遠離君王權貴,遠離權力,他們就無法獲取官爵財富。如此惡性循環,墨家便會迅速衰落。

  現實的情況就是如此,隨著西墨的急劇衰落,不但咸陽宮無視他們,就連咸陽的權貴們也待之如棄帚。就在他們絕望之際,公子寶鼎橫空出世,咸陽崛起了一位新貴,這位新貴出自王族,背後有老秦人的支持,蜀系與他的關係日漸融洽,另外大秦兩個巨商富賈也都是他的座上客。這位新貴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勢力不斷增強,如果墨家能在他崛起之際及時攀附,即便不能重新崛起,維持生存絕對沒有問題。

  他們一直找不到與公子寶鼎建立關係的機會,巧合的是,秦王政出面讓公子寶鼎拜韓非為師,而韓非與鉅子蒲溪子是莫逆之交,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場筵席。

  寶鼎對墨家的興趣還是很大,不時詢問一些問題,從學術主張到組織系統,從“兼愛”之舉到門徒生存,面面俱到。

  隨著墨家的神秘面紗層層揭開,一個事實也擺在了寶鼎面前。這個時代的諸子百家是“士”立身安命的本錢,任何一門學術若要得到推廣,必須借助權力和財富,缺少任何一個都不能名揚於世,更不能成為“強國”之策的理論基礎。

  法家顯然是這方面的成功代表,因為法家在西秦得到了七代君王的鼎力支持,這是史無前例的事。其它學派就不行了,墨家算是其它學派的佼佼者,幾百年來百折不撓頑強生存,一直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但是,隨著大秦的統一,隨著始皇帝和法家大臣們下令罷黜諸子百家,焚燒諸子書籍,扼殺學術思想,墨家和其它學派也就一起灰飛煙滅了。

  我有能力挽救這個災難嗎?

  寶鼎這一刻對權力產生了強烈的渴望。最近一段時間他博弈於權力,對權力的認識愈發深刻,他已經意識到,如果自己在統一之前不能擁有足以改變歷史的實力,那麼他將失去改變歷史的最好機會。始皇帝在統一後的第十二年駕崩,第十三年便爆發了陳勝吳廣的大澤鄉起義,第十五年,大秦帝國就傾覆了。在統一後的這麼短時間內去改變帝國奔騰的方向,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歷史上,墨家最終被始皇帝直接摧毀,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現在自己幫助墨家重新崛起,等於把自己的命運和墨家的命運捆綁到一起,將來墨家被始皇帝摧毀,自己豈不要受到墨家的連累,被始皇帝一劍砍倒?

  寶鼎隨後沉默了,長時間沉默,陷入深思之中,以至於整個大堂鴉雀無聲。韓非、蒲溪子和一眾墨者們望著這位少年公子,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他那瘦弱的身軀裡所蘊含的與他年紀根本不相符合的深沉和智慧。他是個罕見的天才,一方面血腥殘暴,一方面卻擁有非凡的睿智。

  韓非察覺到事情遠比自己想像的棘手,寶鼎的沉默和深思已經足以說明若要解決墨家的危機,僅靠解決財政上的拮据遠遠不夠,它可能牽扯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即使是公子寶鼎也難以下手。

  韓非提出告辭。蒲溪子和一眾墨者恭敬相送。寶鼎客氣了幾句,便跟在韓非後面緩緩而行,但神思還是處在恍惚之中,這令墨家的人忐忑不安。

  辒車平穩地行駛在大道上,馬蹄的踏踏聲清脆而富有節奏,一下下地敲擊著深邃的黑夜。

  寶鼎斜靠在車廂上,眉頭深皺,心事重重。

  “武烈侯,你在想什麼?”韓非關心地問道。

  “師傅,你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寶鼎苦笑道,“非常棘手的難題啊。”

  韓非尷尬地笑笑,“墨家急需錢財,而你的後面有大秦兩個巨商。烏氏和琴氏富可敵國,他們經營甚多。我原以為通過你的關係,給墨家一些機會,以便改善他們拮据的現狀。”

  寶鼎微微點頭,疑惑地問道:“師傅是法家大師,為何與墨家鉅子有莫逆之交?”

  韓非笑了起來,“你知道我的師傅是誰嗎?”

  當然知道,趙人荀況,震爍千古的儒家宗師荀子。法家大師的師傅可以是儒家宗師,那自然可以解釋韓非為什麼與墨家鉅子建立深厚友誼了。

  “師傅,你要知道,大秦推崇的是‘法治’,是《商君書》,而今日大王更是推崇師傅的‘法、術、勢’兼用之說,因為這與大王統一天下的抱負不謀而合。”寶鼎嘆道,“這個時候,墨家的衰敗是必然趨勢,誰也無力阻止。大王之所以還讓墨家存在,是因為墨家可以幫助他穩定人心,幫助他提高軍隊的攻防之術,一旦天下統一,墨家還有多少繼續存在的理由?”

  韓非略略皺眉,眼裡露出一絲不解之色,“武烈侯,興辦學宮,修改官學,大力培養大秦士子可是你的奏議,大王也是極力贊同,如今正在和公卿大臣們商討具體的實施之策。墨學乃天下顯學,西墨更是墨家最大一個分支,它完整地繼承和發展了墨學。學宮興辦之初,就是要靠法學和墨學來支撐,由此可知鼓角樓對官學變革的重要性。現在武烈侯突然說墨家必然衰敗,甚至未來連存在的理由都沒有,這是為何?”

  “因為統一。”寶鼎言簡意賅地說道。

  “統一?”韓非愈發疑惑了,“我主張‘法術勢’兼用以致帝王之功,墨家更是積極尋求統一以避免戰火的荼毒,這和墨家的衰敗有什麼關係?”

  “因為統一。”寶鼎加重了語氣。

  “統一不影響顯學的發展。”韓非說道,“相反,統一會促進顯學的大發展。”

  寶鼎無奈搖頭,“統一之後,書同文、車同軌,錢幣、度量衡統統統一……”

  韓非這才霍然驚悟,“顯學也要統一?”

  “顯學不是統一,而是唯一。”寶鼎說道,“大秦以‘法’強國,以‘法’統天下,‘法’是唯一正確的可以強國統天下的顯學,所以,未來大秦的官學就是法學。其實現在大秦就是法學一家獨大,統一後更是如此。”

  韓非沉默了,他總算知道墨家為什麼在大秦舉步維艱了,因為大秦不需要它,大王和公卿大臣們不需要它,它的存在現在只剩下一個意義,那就是給大秦這個虎狼之邦披上一件文化大氅,告訴天下人,我大秦勉強也算個禮儀之邦嘛。

  “在師傅看來,是法家一家獨大好,還是顯學諸家並存,百家爭鳴為好?”

  “顯學諸家敗亡,法家又焉能獨存?”韓非長嘆,“此乃亡國之策啊。”

  寶鼎微笑點頭。韓非果然該死,這樣的人即使統一前活下來了,統一後也難逃一死。韓非性情耿直,帶著濃厚的書卷氣,是個理想多於實際的人,這或許與他出身王族有關,一身養尊處優沒有經過磨難,他不管是與醉心權力的李斯做對手,還是與品性卑劣的姚賈做對手,都沒有抗衡之力。小人玩他,隨便玩玩就把他玩死了。

  如果統一後,把韓非送進權力中樞,那未來的帝國國策會不會發生偏移?

  “師傅是不是很矛盾?既想保全韓國,又想天下一統,造福蒼生。”

  韓非苦笑,笑得很苦澀。他窮盡心力想強大韓國,但一個王國的強盛豈是一日之功?大秦自昭襄王到今上,歷時七十餘年方有今日之國力。齊國在差點傾覆之後,勵精圖治,齊王建和君王后母子齊心協力,才換來了三十多年的和平,而韓國地處中原,四戰之地,根本沒有休養生息的時間,年復一年的戰火耗盡了它的國力,敗亡是早晚的事。

  韓非看到了未來,沮喪失望,只好潛心研究,試圖忘卻這種痛苦,但命運還是把他推上了一條不歸路。

  到秦國來,等待他的命運只有一個,死亡。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家,不能背叛自己的國,所以他只能以身殉國。不管歷史如何書寫,如何評價,結果只有一個,他和他的王國一起死亡,這足以表明他的清白,他的忠誠。

  “師傅是不是願意把這番見解上奏大王?”寶鼎問道。

  “只怕這會給你帶來災難。”韓非這時已經看清迷霧了,知道寶鼎為什麼在鼓角樓陷入了深思。寶鼎身份特殊,以他之力支撐墨家不成問題,但墨家一旦復興,必將給寶鼎帶來難以估量的實力,這是秦王政最為忌憚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墨家復興之日也就是寶鼎敗亡之刻。寶鼎不敢做,更不敢與秦王為敵。

  放眼看看整個咸陽,為什麼沒有任何一家勢力接納鼓角樓?原因就在如此。墨家為什麼自昭襄王之後急速衰落?原因也在如此。尤其是呂不韋為相期間,更是不遺餘力打擊墨家,其原因就是墨家反對以商富國,認為是亡國之論。墨家主張農耕生產,認為男耕女織才能保證生存需要,才是一個王國發展的基礎。呂不韋毫不猶豫,重拳打擊,結果把墨家打得奄奄一息。

  墨家最初西進大秦,大秦接納它的目的就是給自己披上一件文化衫,如今大秦法家興盛,天下知名,墨家的使命基本上也就完結了,到此結束了。

  寶鼎猶豫了很久,問了一句:“在師傅看來,墨家復興,對大秦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好事。”韓非說道,“顯學有爭論才有發展,否則顯學就會死去。墨家的很多學說其實對強國非常有幫助,關鍵要看君王如何正確理解並將其融入到國策之中。”韓非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希望武烈侯還是伸以援手,畢竟此舉不僅僅是救助墨家,也是救助可憐的天下蒼生。”

  寶鼎委決不下。他想趁此機會把墨家拉進自己的勢力範圍,但又害怕引火燒身。

  “武烈侯聽說過墨家鉅子孟勝的故事嗎?”韓非忽然問道。

  寶鼎搖頭。

  “楚國悼王時,墨家鉅子孟勝與陽城君乃吻頸之交。悼王駕崩,陽城君與一幫公卿在喪禮上圍殺吳起,誤射王屍,結果身死國亡。孟勝帶著一百八十三個弟子死守陽城君的封國,最後全部戰死,以身相殉。”

  “士為知己者死。”韓非悠悠一嘆,“墨者皆義士,重信然諾,一言九鼎。此時墨家有難,公子仗義相助,日後墨家必定以死相報。”

  寶鼎怦然心動,久久不語。

  寶鼎回到蓼園,把唐仰、司馬昌等人請到白樓,大概說了一下墨家和鼓角樓的事。

  眾皆默然。這件事利弊都有,但從長遠來看,利大於弊。墨家一旦復興,門徒遍佈王國,對寶鼎實力的發展顯然有利。

  曝布忽然冒了一句,“武安君與墨家鉅子是車笠之交。”

  寶鼎驚訝地望向曝布,“你聽誰說的?”

  “豹率說的。”曝布說道,“豹率說,墨者節儉,前任鉅子雁稼子常年赤腳竹笠,自稱賤人。雁稼子乃醫道聖手,每次大軍出征,必帶弟子相隨,治病救傷,因此與武安君結下深厚情誼。軍中皆稱二人為車笠之交。”

  “蒲溪子是雁稼子的弟子?”寶鼎追問道。

  曝布點點頭,“聽說,他的醫術頗為高超,年輕時隨侍於雁稼子左右,還給武安君治過病。”

  “軍中醫匠大都來自於鼓角樓。”唐仰接著說了一句,“北部軍的幾位老醫匠都是鉅子的師弟,武技醫術無一不精。”

  “鼓角樓與老秦人的關係一向很好。”司馬昌也說道,“前幾年嫪毐(lao/ai)之亂把鼓角樓牽連進去了,導致不少墨家弟子死於非命,據說至今還有不少弟子門徒關在西浦大牢。”

  寶鼎暗自吃驚,“既然墨家和我們老秦人關係不錯,為什麼他們不向老秦人求助?”

  “怎麼求助?”司馬昌反問道,“向誰求助?現在我們白氏和司馬氏雖然解禁了,但幾位老將軍全部被趕出了軍隊,實力更是不濟,墨家鉅子哪裡開得了口?再說,墨家也要面子,要尊嚴,鉅子無論如何拉不下這個臉。”

  “鉅子向你開口求助了?”曝布問道。

  寶鼎搖搖頭。今夜鼓角樓之宴,蒲溪子和幾位墨者自始至終都是陳述墨家當前的困境,並沒有開口求助,相反,韓非倒是開口了。

  “墨家估計山窮水盡了,否則絕不會設宴相請。”司馬昌嘆道,“公子,你還是先給鉅子救救急吧,免得將來豹率他們知道了,又要劈頭蓋臉地罵你。”

  寶鼎抬頭望向唐仰,“府裡還有多少錢?”

  “公子,你要打鉅子的臉嗎?”唐仰苦笑,“墨家追求自力更生,不受嗟來之食。今天他請你吃飯,明天你就送給他一千金,這不是打發乞丐嗎?”

  “公子,給鉅子救急的辦法很多,比如給立功的墨者加爵賞賜,比如幫助墨家出售大兵。”司馬昌說道,“墨家不是沒有財源,而是財源給斷絕了,這才是他們陷入困境的真正原因。”

  寶鼎也是苦笑搖頭。墨家的財源為什麼斷了?朝中無人。鉅子宴請自己,無非是想靠上自己這顆大樹,但自己能不能接受?這時候,韓非所說的故事忽然掠過寶鼎的腦海,與此同時,秦王政那張冷峻的面孔也忽然浮現眼前。

  寶鼎咬咬牙,斷然揮手,“把琴氏大匠和烏氏兄弟請來,即刻請到蓼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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