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7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6
第151章 渡河之困

  大隊人馬趕到大河南岸。

  寶鼎以後世人的目光好奇地打量著這塊尚未開發的蠻荒之地。這裡的蒼穹廣袤而高遠,蔚藍色的天空和潔白的雲彩美輪美奐,讓人深深陶醉。這裡的山林鬱鬱蔥蔥,四周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各種鳥獸出沒其中,讓人不知不覺就融進這片蒼莽大地。

  大河洶湧澎湃,氣勢如虹。

  寶鼎站在河邊望著奔騰咆哮的河水,聽著隆隆波濤之聲,一股豪邁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放聲長嘯,大有一種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我主天下沉浮的霸王氣勢。

  叫也叫了,吼也吼了,王八之氣也爆發了,接下來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如何過河?

  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渡河的唯一工具就是羊皮筏。

  當寶鼎看到羊皮筏的真面目之後,臉色頓時就變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個時代生產力非常落後,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尤其是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北虜諸種,他們的人生第一目標還是生存,他們是為活著而拚殺,他們根本沒有條件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

  西北的貧困一直延續了兩千多年,即使到了寶鼎穿越前的時代,西北人依舊沒有擺脫貧窮,他們還保留著一些古老的生活傳統,比如這個羊皮筏子就是其中之一。寶鼎很難想像,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運輸工具竟然傳承了兩千多年沒有變化,由此可以想像西北生產力的低下和落後。

  羊皮筏並不是簡單的一個木筏,它由兩部分組成,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皮胎,後世人叫它渾脫。羊皮胎的製作很麻煩,它需要高超的宰剝技巧。剝皮的時候從羊頸部開口,慢慢將整張皮囫圇褪下,不能有絲毫破損,然後將羊皮脫毛,吹氣使皮胎膨脹,再灌入少量清油、食鹽和水,接著把皮胎的頭尾和四肢紮緊,經過晾曬後就製作成功了。羊皮胎黃褐透明,看上去就像個鼓鼓的圓筒,把它捆綁在木筏下面就可以增加木筏的浮力,從而增加木筏的運輸量。大河風浪大,如果沒有羊皮胎,木筏隨時可能傾覆,更不要說渡人或者運輸貨物了。

  正常的羊皮筏子有十到十五個皮胎,一次可運載五個人左右。這種東西當然沒辦法在咸陽準備,只有北疆邊軍和大河附近的遊牧民族才有。隴西邊軍為出使車隊準備了一千個羊皮胎,大約可以臨時趕製七十個羊皮筏,誰知從咸陽來的竟然是一支龐大車隊,其中戰馬就有六千多匹,還有五百輛重型輜車,兩百輛大型戰車,這些東西遠遠超過了羊皮筏的承載量,根本沒辦法運過河。

  公孫豹打算先期過河。他早年逃到大月氏,憑藉自己高超的武技和豐富的作戰經驗,在河西也闖下了一點名氣,贏得了不少部落首領的友誼,據說月氏王還在王庭召見過他。後來他重返秦國,隱居於烏氏,但因為烏氏承擔了給大秦國輸送戰馬的重任,為此必需與大河以北的北虜諸種部落進行戰馬交易,而大月氏就是烏氏最重要的交易對象,所以公孫豹也就兼職做起了商賈,頻繁往來與大河南北,與大月氏的一幫老朋友長期保持著密切關係。

  此番陪同公子寶鼎出使大月氏,公孫豹是不二人選,按道理他知道此行的艱難,應該勸阻公子寶鼎不要大張旗鼓的帶著一支龐大商隊出使河西,但奇怪的是,他不但沒有勸阻,還一再慫恿公子寶鼎把車隊規模搞得更大一些,把東西帶得更多一些。

  到了大河,公孫豹馬上命令烏氏短兵給他扎一隻羊皮筏,他要渡河先行。寶鼎有些心虛,拉著他詢問具體歸期。

  “你也知道害怕?”公孫豹冷哂道,“你小子橫衝直撞,想幹什麼就干什麼,根本不考慮後果。這次我看你如何收場。”

  “這點小事不值一提。”寶鼎死要面子,就是不服輸,到了此刻還嘴硬,“大不了我化整為零,螞蟻搬家,一點一點搬過去。”

  “搬過去之後怎麼辦?”公孫豹冷笑,“肩扛背馱?或者到對面花錢雇駱駝?”

  駱駝?寶鼎眼前頓時一亮,“好辦法。老爹到大月氏尋求幫助,是不是想雇一支駝隊?”

  “鳥!”公孫豹勃然大怒,伸手就給了他腦袋一下,把周圍一幫人看得目瞪口呆。他竟敢打武烈侯的腦袋?這老傢伙也太囂張了吧?韓非當即就跳了出來,指著公孫豹的鼻子怒聲責叱。琴唐嚇了一跳,急忙把韓非拉住,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公子,你誤會了,武烈侯是豹率一手帶大的,情同父子……”

  公孫豹斜瞥了韓非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然後衝著寶鼎就吼了一嗓子,“你前腳過河,後腳就會葬身大河,死到臨頭了還懵然無知,可笑至極。”

  寶鼎駭然心驚,瞪大眼睛望著公孫豹,“老爹,你不要嚇唬我。”

  “我嚇唬你?”公孫豹嗤之以鼻,“大河是大月氏和秦國的邊界,若要渡河,必需徵得月氏王的同意,最起碼要徵得胖頓甕侯的同意,否則就是入侵大月氏,大月氏必將你圍殺於大河。”

  寶鼎愣了一下,沒說話。在他的印象裡,中土出使北方諸族,甚至漢唐時期出使西域諸國,都是直接派使者過去,哪裡需要提前打招呼?難道這個時代出使,還要先遞交國書?不會吧?開什麼玩笑?

  他倒是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現在中土還沒有統一,還是一盤散沙,還沒有把匈奴人打得逃離大漠,還沒有在四海建下顯赫聲名,所以現在中土諸國在北方諸族的眼裡也就和他們的一個大部落差不多,對他們沒有任何威懾作用。

  想想也是,中土北方三國為了阻止北虜入侵,不惜耗費巨資修建了長城,擺足了一副弱者的架勢,北虜還會畏懼?

  中土諸國雖然實力不足,但以文明人自居,把北虜當作野蠻人,瞧不起人家,坐在家裡想當然的把北虜當作了茹毛飲血的原始部落,根本就沒把月氏、匈奴等北虜王庭當回事,豈不知北虜的遊牧文明也在飛速進步,大月氏早在一兩百年前就在河西之地模仿中土製度了自己的王國,而且還是一個包括了烏孫、樓蘭、呼揭等西域東部二十六個小王國的大聯盟王國。匈奴人征服了大漠南北的諸種部落後,也是建立了以單于庭為中樞的大聯盟,其王庭制度模仿大月氏,而王庭制度的建立正是匈奴人迅速崛起於大漠的重要原因。

  可惜的是,中土諸國自相殘殺,一門心思打內戰,除了秦國,尚沒有一個王國想著要統一中土,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建立戰略上的優勢。

  可以想像一下,假若中土統一的步伐延緩二十年,那正是匈奴冒頓單于統一大漠的時刻,匈奴人的鐵騎必將越過長城,直殺中土腹地,中土文明必將毀於一旦。

  後世有人把目光侷限在小小的中土,在詛咒秦始皇施暴政,焚書坑儒,摧殘中土文化的同時,竟然叫嚷著“大一統”摧毀了中土文明。難道這些人就不能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看看整個天下的大勢?匈奴人已經崛起了,匈奴人正在統一大漠,這時候中土如果不統一,那中土人拿什麼抵禦匈奴人?就靠那道長達萬里夯土而成的城牆?

  回顧歷史,常常給人一種“天命”的感覺。秦始皇統一中土十五後崩潰,此刻的冒頓單于帶領匈奴人迅速崛起,傲視大漠,如果匈奴人此刻南下,中土完了。其後劉邦帶領一幫貧賤歷經五年再次統一中土。僅僅兩年後,冒頓單于就帶著四十萬大軍南下了,於是爆發了著名的“白登大戰”。冒頓單于同樣不瞭解中土,所以白登大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結束了。其後冒頓單于征服了東胡,摧毀了大月氏,建立了一個萬里疆域的匈奴大王國,而如此同時,中土人則奮發圖強,創造了“文景之治”,給漢武帝北伐匈奴開疆拓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中土文明在那一瞬間差點滅亡於野蠻人的屠刀之下,但“天命”給了年幼的中土文明世代傳承的機會。秦始皇之所以偉大,就在於他統一了中土,在千鈞一髮之刻挽救了中土文明,這就是他照耀歷史的輝煌功績。

  大漠乃至西域的遊牧文明落後於中土的農耕文明是不爭的事實,其中生產力低下是重要的原因,而他們湮滅於歷史不單單是因為缺乏文字記載,更重要的是中土文明的妄自尊大,他們不屑於記載這些“茹毛飲血”的野蠻人在遙遠的貧寒地域所創造的歷史,於是後人只能去地底下挖掘,靠一些殘磚斷瓦去推測這些遊牧民族曾經創造的輝煌。

  寶鼎對遊牧民族的認識遠遠高於這個時代的中土人,但他骨子裡繼承了中土文明的妄自尊大,他瞧不起這些穿著左衽戴著羽翎的北虜人,他以為自己大搖大擺地跑到人家帳篷前,大吼一聲,我是中土人,我是上國大秦的使者,人家就會膽顫心驚、卑顏屈膝地出來迎接,然後畢恭畢敬地待之以上賓,好吃好喝地供著,要什麼給什麼。鳥!有幾個北虜人知道你中土大秦國?誰鳥你?人家衝上來就打,連皮帶骨頭吃個乾乾淨淨。你想去搶人家的財產,霸占人家的土地,豈不知人家也有同樣的心思,正愁著找不到合適機會,正好,你送上門了,先吃了你,然後“呼啦”一下殺進你的老巢。

  寶鼎猶豫了良久,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先派人去月氏王庭遞交國書?”

  “你以為我過河幹什麼?找老朋友聊天,給你雇駱駝啊?”公孫豹冷笑,“咸陽那幫人知道啥?就知道在咸陽爭權奪利,搞陰謀詭計,根本不知道大月氏的實力,以為有一道土牆就高枕無憂了,簡直是笑話。你小子在咸陽待久了,心裡就剩下如何算計人了,你就不想想,咸陽有多少人認為你還能活著回去?原因又是什麼?”

  “那過去呢?過去大秦派人出使月氏,是不是也要先徵求月氏王的同意?”寶鼎還是不能接受。

  “你沒長眼睛啊?”公孫豹怒聲質問道,“你帶了多少軍隊?帶了多少大車?帶了多少戰馬?大秦何曾派出過如此規模的出使隊伍?你這是去大月氏打仗,還是去出使啊?”

  哦,原來如此。寶鼎頓時恍然,搞了半天是自己的動靜鬧得太大了,結果鬧出一大堆麻煩。過去大秦使者出使大月氏,最多不過帶幾十個隨從,幾十匹戰馬而已,誰會帶商隊同行?誰又會帶上千人的衛隊?以寶鼎現在這樣的實力,到了大月氏就可以大展拳腳了,所以寶鼎一旦渡河,大月氏的軍隊必定蜂擁而至,就算你是出使也不行,哪有這樣出使的?居心何在啊?

  寶鼎確實沒有想到。咸陽也沒有想到寶鼎如此瘋狂,即使出使也能搞出一個空前大規模,正好有人要寶鼎死,有人要看寶鼎出醜,還有一些人則抱著考驗寶鼎目的,看看這次寶鼎又能創造什麼奇蹟,所以咸陽自始至終沒人提醒他。韓非和琴唐則是抱著實力越大越安全的心思,在他們看來,北虜凶殘,這出使隊伍的規模還是大一點好,最起碼可以震懾對手。至於普通人,連出使是干啥事都不知道,勿論其它了,很多人甚至認為此趟出使就是跟著公子寶鼎出塞打仗。

  “渡河的事你自己想辦法。”公孫豹說道,“大河對面是胖頓甕侯的領地,我先去找甕侯,讓他允許你渡河。然後請甕侯急報王庭,只要得到月氏王的許可,我們就可以去王庭。”

  “老爹大約需要多長時間?”寶鼎問道。

  “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公孫豹說道,“月氏王肯定會允許你去王庭,但在這之前我們必需把事情解釋清楚,以免與月氏發生誤會。”

  公孫豹帶著四個烏氏短兵乘坐一隻羊皮筏渡河而去。看著在波濤中劇烈起伏好像隨時都會傾覆的小筏子,寶鼎和一眾人提心吊膽,唯恐一個大浪把筏子打沉了。公孫豹和烏氏短兵倒是從容淡定,他們經常往返於大河兩岸,習以為常了,就算筏子翻了也沒關係,一人抱著一隻羊皮胎泅渡而已,死不了人的。

  今日風浪較大,羊皮筏子到了大河中間還真的翻掉了,寶鼎等人嚇得連聲叫喊。好在公孫豹等人水性不錯,先後又爬上了筏子,吹號報了平安才讓寶鼎等人放下心來。

  目送公孫豹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對岸樹林裡,寶鼎和眾人這才松了口氣,但人人神色嚴峻,心如重鉛。羊皮筏子渡人可以,渡馬也勉強湊合,但運送馬車就不太可能了,如果拿不出渡河辦法來,出使隊伍的規模將大大縮小,實力更是銳減。

  寶鼎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趕製巨型羊皮筏。歷史上北虜南下入侵,渡河工具就是羊皮筏子,既然北虜能把成千上萬的軍隊渡過大河,那自己當然也能做到。

  寶鼎拿著手裡的馬鞭在地上畫來畫去,又皺眉想了很長時間。韓非、琴唐、南山子、趙儀等人就站在寶鼎身後,目光都被地上的那副巨筏草圖吸引了。

  “公子,這樣大的筏子也能造得出來?”趙儀小聲問道。一路行來,她都是黑衣黑氅黑色帷帽,搞得很神秘,尤其與寶鼎並轡疾馳的時候,更是吸引了車隊所有人的目光。不過人們見怪不怪,貴胄公子嘛,出門免不了帶女人,當然還有劍客。寶鼎就是典型的大權貴大公子的派頭,不但有香車美女,還有黑鷹銳士和墨家劍客扈從於左右,這個派頭若在中土出使,必定會震動中土諸國。

  寶鼎抬頭望向琴唐。琴唐也是緊皺眉頭。他能理解寶鼎的意圖,把筏子做大,不但可以確保筏子的安全,還能增加載重量,而載重量才是寶鼎設計巨筏的關鍵所在,但筏子做得太大了,很難保證牢固度,另外,用多少羊皮胎才能保證足夠的浮力和載重量?

  “公子打算用多少羊皮胎?”琴唐問道。

  “八百隻。”寶鼎斷然說道,“就地砍樹造筏。”

  琴唐笑笑,點頭認可。不管這辦法行不行,先試一試再說。寶鼎當即叫姜平和馬骕把擅長製造木器的墨者請過來,又把商隊中的木匠,還有烏氏短兵中擅長造羊皮筏的壯勇都請到了河堤上,一起商量製造巨筏的辦法。

  人多力量大,車隊裡又集中了在各個方面都有高超技藝的工匠,本來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甚至在普通人看來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僅僅經過眾人半天的反覆商討就拿出了一份完整的製造方案。

  黃昏時分,臨時營寨基本上搭建完畢,因為考慮到要在這裡待上十天半月,為防止北虜侵襲,將士們加強了營寨的防禦措施。

  第二天,在大匠琴唐和墨者馬骕的指揮下,車隊開始集中力量投入到巨筏的製造當中。寶鼎身先士卒,親自帶著黑鷹銳士到附近的樹林裡砍伐樹木,這極大地鼓舞了邊軍和衛士們的熱情,數千人的砍伐隊伍蔚為壯觀,可惜斧子、鋸子的數量太少,很多人不得不把手裡的長劍用來砍樹。寶鼎就是其中一個,他竟然拿天下名劍烈日秋霜砍樹,這讓跟在他身後的太子丹、張良等人痛惜不止。

  太子丹一行既然偽裝成車伕僕役,當然就要裝得像一點,這砍樹的粗活不干也得干。

  “我走遍諸國,見過數百位公子,但像武烈侯這樣的貴胄公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張良短褐麻屨,捋著雙袖,舉著斧子一邊賣力砍樹,一邊搖頭感嘆。

  “你是第一次看到公子赤膊砍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烈日秋霜砍樹?”寶鼎笑著揶揄道,“不過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太子砍樹,哈哈……”說著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太子丹不以為意,站在他身後,一邊舉著寶劍削切樹枝,一邊笑道:“武烈侯帶著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出使月氏,就不怕月氏王乘機把你滅了?”

  “月氏王如果是目光短淺之輩,月氏王庭如果都是一幫鼠目寸光的酒囊飯袋,那月氏就不會在河西稱霸。”寶鼎把烈日秋霜插到地上,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稍稍喘了幾口氣,然後問道,“兩位對北虜局勢怎麼看?可有指教之處?渡河之後,我們就要齊心協力共度難關,否則此趟恐怕九死一生啊。”

  “武烈侯既然知道此趟出使九死一生,為什麼還要北上大漠,深入北虜之地?”田光就站在寶鼎的對面砍樹,聽到這句話當即把手中的斧子遞給身邊的人,急行兩步走過來問道。

  寶鼎看了他一眼,反問道:“先生久居北疆,對匈奴人可曾瞭解?”

  田光微微點頭,“匈奴人正崛起於大漠,與月氏、東胡並肩稱雄。”

  “在先生看來,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後,誰將稱霸大漠?”

  田光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曾隨商隊去過漠南,親眼見過匈奴人的強悍,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將在未來稱霸大漠。”

  “先生說得好。”寶鼎拿起烈日秋霜,在地上迅速畫了一張簡單的地形草圖。

  “這是長城,這是陰山,再往下,這裡是大河。”寶鼎以劍相指,“長城以北,大漠上三雄並列。長城以南,中土七國爭霸。”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拎著斧子走過來的張良,不失時機地刺激了他一下,“當然,韓國日暮西山,風雨如晦,再有兩年就壽終正寢了,未來中土就是六國爭霸。”

  張良神色如常,但眼裡卻閃過了一絲落寞之色。的確,韓國日暮西山,國祚岌岌可危,所以這次才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太子丹安全送回燕國,以期實現合縱,拯救韓國於危難之中。

  “如果匈奴人在二十年內統一了大漠,兵鋒直指中土,長城擋得住嗎?”寶鼎大聲問道。

  眾人暗自駭然,呆呆地望著地上那道淺淺的痕跡。長城就如同這道劍痕,一觸即潰。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7
第152章 大薩滿

  站得高看得遠,可以讓人高瞻遠矚,但人終究是凡夫俗子,不是神仙,看過之後還是要回到現實,繼續過自己的凡人日子,該幹啥幹啥。

  未來無法把握,誰也不知道匈奴人是否統一大漠,是否南下入侵中土,除非像寶鼎這樣從未來穿越而至的人,所以有人對寶鼎的言論不屑一顧,有人則認為是杞人憂天,當然也有人認可。不過現實很殘酷,在自己生存面臨危機之刻,在一頭惡狼正撲來的時候,明知惡狼的後面還有一頭老虎,也依舊毫不猶疑地與惡狼廝殺,寧願與惡狼一起做老虎的口中食,也不願讓惡狼吃了自己,再讓惡狼精神抖擻得與老虎搏鬥。自己都灰飛煙滅了,老虎勝出,抑或惡狼勝出,對一個孤魂野鬼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對於太子丹等人來說,西秦是撲上來的老虎,而匈奴人則是尚未長出獠牙的野狼,即使寶鼎說對了又如何?兩相比較,當然是先打虎後驅狼了。

  寶鼎本無意說服他們,只求這些人一路上不要背後捅刀子就行。此話可以說服秦王政,因為秦王政站得高,有志統一天下,況且秦國與兩個強悍北虜毗鄰而居,當然要防患於未然。而太子丹、張良等人都在為生存而搏鬥,不存在說服他們以身喂虎的可能,但他們卻從寶鼎這番話裡敏銳地發現了一個,或者說給了他們一個抵禦強秦繼續生存下去的新思路。

  公子寶鼎此次出塞是不是意味秦國正有意把攻擊方向由關東轉到西北疆?不管秦國的策略如何變化,假如關東諸國能夠挑起北虜入侵秦國,那豈不可以迫使咸陽改變策略,將其主力調到西北疆與北虜作戰?

  這個想法的確不錯,但能夠實施的只有趙燕兩國。趙國與秦國正面作戰,自顧不暇,如此只有燕國可行使此計,但燕王喜並沒有決心與秦毀盟,接受此策的可能不大,所以歸根結底一句話,必須把太子丹送回燕國,讓他掌權,這樣無論是合縱關東諸國,還是實施驅虎吞狼之計,都有成功的可能。

  幾個人各懷鬼胎,談笑風生,甚至還煞有介事地商量聯月氏、東胡,左右箝制匈奴之策。寶鼎笑得最開心,因為他又冠冕堂皇地把太子丹和張良忽悠了一次。

  當公子寶鼎帶人大肆砍伐樹木的時候,烏原則帶著烏氏短兵在周邊尋找諸種部落以物易物,以鹽茶布帛木竹器具等東西交換他們手裡的各種動物皮毛,尤其是羊皮胎,有多少收多少。

  寶鼎這支龐大車隊自走出長城便迅速被周邊諸種部落所探知,大家都很害怕,紛紛撥營躲避。這支車隊太龐大了,軍隊又多,如果是來掃蕩的,那誰也不是對手。至於說打劫,那倒是有心思,可惜沒實力,各部落都不敢輕捋虎鬚,以免打虎不成反被虎咬。

  烏氏義渠人四下一走,大秦公子寶鼎的大名便在部落間傳開了,知道他是出使大月氏途經路過而已,不過有商隊隨行,物品豐富,是一次難得的交易機會,於是有膽大的先跑來試探。商隊當然不願錯過賺錢的機會,有錢就賺嘛。

  很快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開了,四面八方的部落雲集而來,大河邊竟然開起了簡易軍市,熱鬧非凡。

  寶鼎閒著無聊,帶著趙儀也跑去湊熱鬧。韓非、南山子則左右跟隨,也去見識見識傳聞中的北虜西羌,看看野蠻人長啥樣,有什麼奇風異俗。

  一路走去,眼見所見讓他們大開眼界。兩個烏氏的執事跟隨於後,他們長年累月在塞外販馬,見識多,熟悉的諸族語言也多,臨時充當了公子寶鼎等人的解說。幾個人走了一圈,興致勃勃的心情隨即煙消雲散,趙儀更是抱著寶鼎的胳膊要拉著他回去。

  “師傅今夜打算寫些什麼?”寶鼎語含雙關地問道。

  “苦寒之地,苦寒之民。”韓非嘆道。

  寶鼎轉身望向南山子,“先生久居吳越,到了這隴西蠻荒之地,有何感受?”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南山子說道,“我常南下五嶺,原以為南越、閩越應該是極苦之民,如今才知道還有比他們更苦的生靈。”

  寶鼎笑笑,又轉目望向姜平、馬骕兩位墨者,“這裡是我大秦疆域,這些都是我大秦子民,墨家以天下兼愛為己任,一心一意救濟貧困,請問墨家為何偏偏遺忘了極苦之民?”

  兩位墨者無言以對。

  “所以我說,兼愛是王國的責任,是君王的責任,若要救助他們,王國須富強,中土必須統一,如此才能兼愛天下,恩澤萬民。”寶鼎說到這裡輕聲嘆息,“但是,師傅、先生,還有兩位墨者,你們只看到了他們的苦,可曾看到他們的心?他們嚮往富裕,他們希望過上好日子,他們的身體裡藏著一顆不屈的心,他們為了生存與天,與地斗,當但有一天上蒼拋棄了他們,用乾旱雪災和瘟疫奪走他們的希望、毀去他們的生命的時候,他們不屈的心就會爆發,他們會越過長城殺進中土。”

  “長城可以擋住天命他們的身體,但擋不住他們不屈的心,擋不住他們為生存而發出的最後一聲吶喊。”

  寶鼎振聾發聵,眾人則暗自驚凜,所有人的腦海裡都突然掠過了一幕血腥的畫面,不是北虜西羌殺進長城,而是寶鼎揮舞著長劍砍下了北虜西羌的頭顱,燒燬了他們的帳篷,搶走了他們的牛羊,霸佔了他們的家園。

  公子寶鼎是一個瘋狂的權貴,他正在不遺餘力地宣揚大一統,為吞併六國尋找一個正義的;他還在竭盡全力地宣揚北虜威脅論,為未來王國燒殺擄掠開疆拓土尋找一個正義的理由。他是一個殺人狂,一頭嗜血猛獸。

  寶鼎或許沒有想到,他在一個錯誤的地方面對一群錯誤的人說了一句錯誤的話,結果適得其反。韓非深愛他的國,南山子也一樣,而墨者熱愛和平,反對戰爭,但寶鼎卻是一個矢志奪走他們的國,把戰爭推向中土之外的瘋子。

  “我會記下武烈侯說的每一個字。”韓非黯然長嘆,“未來是你的,而天下是大王的。”

  寶鼎笑了起來,牽著趙儀的手,對兩位墨者叫道,“走,我們再轉一圈,做一回樂善好施的中土人。”

  “我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南山子急忙申明自己窮光蛋一個。

  “師傅、先生,你們喜歡什麼就拿什麼。”寶鼎笑道,“我家婢子給你們付帳。”(婢子是君侯妻妾的謙稱。)

  眾人一聽頓時高興了,韓非也是興沖沖地當先舉步。剛才他看中了一件上等毛皮,有心買回去給老妻,奈何囊中羞澀。他雖貴為公子,又是當世大賢,但終歸屬於落魄一流,收入和支出不成比例,早就舉債度日了。這次要不是寶鼎拜師送了一筆豐厚的禮金,他恐怕就要破產了。現在這位慷慨大方的弟子又要為他付帳,當然要狠狠宰一下了。

  趙儀看到韓非和南山子爭先恐後急步而行,不禁掩嘴嬌笑。

  “不管是夫子還是大師,他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一個夫君,一個父親。”寶鼎笑道。

  “嗯,他還是一個孝子,一個孝孫。”趙儀抱著寶鼎的胳膊,一邊輕快而行,一邊接著寶鼎的話說道。

  “他還是一個慈祥的大父,一個和藹的外祖父。”

  趙儀“撲哧”嬌笑,“只有我們家的公子是個地地道道的敗家子。”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寶鼎卻是想到了前世的窘迫,感慨嘆道,“這是我今生的理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都高興,我才會快樂。”

  趙儀看到他那副與年齡極度反差的老成滄桑之態,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寶鼎和趙儀的敗家之舉在普通人看來不可原諒,但在烏氏和琴氏眼裡卻是不值一哂。趕來交易的部落大小首領和普通牧民不知行情,在他們看來或許是賺了,但在商賈們看來這次卻是賺翻了。蠻荒之地也有好東西,比如皮毛就是,價廉物美。韓非如願以償買下了那塊上等皮毛,高興不已,但更高興的卻是諸種部落的族眾。

  公子寶鼎豪爽慷慨,將所有東西不論貴賤一掃而空。部落族眾滿載而歸,公子寶鼎的大名也因此傳得更遠,於是更多的部落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

  這天從湟水河上游又來了一隊人馬,大河附近的諸種部落們紛紛跪拜相迎,恭敬至極。

  烏氏急報,湟中羌的大薩滿來了,要拜會武烈侯。大薩滿就是大漠上的巫師。北虜西羌的諸種部落中薩滿地位很尊崇,這些人除了主持祭禮預言吉凶外,還給人畜治病。

  韓非等人不知薩滿是何方神聖,寶鼎卻一清二楚,他急忙解釋了一下,隨即攜眾人出迎。

  大家都沒看過大漠上的巫師,覺得非常神秘,紛紛跟上看熱鬧,結果把個歡迎儀式搞得很隆重。諸種部落大感意外,沒想到來自中土的禮儀之邦如此尊重他們的薩滿,心中對公子寶鼎和大秦人的戒備頓時減了幾份,對這支千里迢迢而來的車隊更是好感大增。

  大薩滿是位白鬚長者,又黑又瘦,滿臉皺紋,一嘴牙全部掉光了,但精神不錯,中氣足,嗓音洪亮,笑容可掬,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和善可親的小老頭。

  大薩滿感謝了公子的慷慨,然後說出了此行目的,他想見見墨者。烏氏家那位臨時充當翻譯的執事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證明無誤後他把薩滿的話轉述了一下。韓非等人大惑不解,心想這老頭還真邪門,他怎麼知道墨者出塞了?

  寶鼎卻是隱約猜到了幾分。墨家最早的職業就是巫祝,即使到了幾百年後的今天,很多墨者還是在窮鄉窮鄉僻壤兼職做巫師,做些祈福祭祀冶病之類的事。這兩家在源頭上還是有相近之處。

  南山子抬頭望天,視而不見,他沒興趣與一個蠻夷巫師交流。

  寶鼎手指姜平,把他介紹給了大薩滿。一番溝通之後,眾人才知道大薩滿曾與西墨前鉅子雁稼子見過兩次,彼此切磋了一下,各有所獲。此次大薩滿前來與墨者相會,還是抱著同樣心思,尤其希望在醫術和草藥上進行探討。

  姜平謹遵鉅子命,請示寶鼎。寶鼎大手一揮,“天下兼愛,墨家宗旨,豈容褻瀆?”

  大薩滿與墨者專心探討,寶鼎等人則與大薩滿的陪侍相談,趁機詢問一些西羌的事。羌人倒是坦誠,有什麼說什麼。韓非臨時充當了書錄,當場揮毫,可謂收穫頗豐。

  交談之中自然談到大月氏。大薩滿這時主動插言,說近來月氏局勢,河西形勢不好,並不是合適的出使時間。

  寶鼎急忙詢問具體細節。

  “起因緣於烏孫。”大薩滿說,烏孫與樓蘭等小王試圖脫離大月氏,月氏王大怒,準備動武,這時匈奴人從瀦野澤方向殺來,林胡則從流沙方向夾攻,大月氏內憂外患,形勢岌岌可危。

  寶鼎聞言則是大喜,暗道天助我。他不知道河西大月氏具體的敗亡時間,但他記得冒頓單于年輕時曾在大月氏為質任,後來逃走了。按冒頓單于崛起的時間倒推,他現在要麼沒有出世,要麼年幼,總之不會在大月氏充當質子。也就是說,大月氏將有驚無險地度過這次危機。

  既然大月氏不會在此刻敗亡,我怕什麼?衝進去,大殺四方,殺個酣暢淋漓。有大月氏在匈奴人的側後翼虎視眈眈,足以延緩匈奴人崛起的步伐了。

  這時一個疑問忽然掠過寶鼎的腦海。幾十年後大月氏為什麼敗於匈奴之手?月氏人被迫逃進西域,後來甚至逃到了蔥嶺以西,這個曾經稱雄河西的王國因何突然傾覆?記得歷史記載,匈奴老上單于率軍擊敗月氏後,砍下了月氏王的腦袋做飲器。這個不僅僅是月氏人的恥辱,更說明月氏人和匈奴人之間有血海深仇,到底什麼樣的仇恨讓匈奴人砍下月氏王的腦袋做飲器?

  寶鼎想到這裡又問道:“月氏人與匈奴人因何而交戰?”在他眼裡,匈奴人有萬里大漠,有必要為了一個小小的河西走廊而屢次挑戰大月氏?難道河西的富裕讓匈奴人到了日思夢想的地步?不會吧,河西不過彈丸之地,就算祁連山的草場再好,也比不上代北豐茂肥美的水草。

  大薩滿笑道:“因為匈奴人想走進更加遙遠的西域。”

  西域?寶鼎愣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漠的西方與西域之間橫亙著一座大金山,也就是現在的阿爾泰山,翻越不便。假若匈奴人垂涎西域那片遼闊的大疆域,它就必須拿下河西,由河西走廊進入西域。

  寶鼎暗自驚駭,河西走廊的戰略位置太重要了,不容有失。一旦讓匈奴人搶佔了河西走廊,向西他們就可以橫掃整個西域,向南則可以攻打隴西,威脅關中。

  記得《漢書》記載,西域有三十六國,在大漢軍隊佔據祁連山進入玉門關、陽關之前,西域諸國實際上被匈奴所控制。由此可以證明大薩滿的話是正確的,匈奴人雄心萬丈,單于庭深謀遠略,他們並不滿足於統一大漠,他們心裡有一個更大的“天下”。恰好這時候匈奴人出了一個天之驕子冒頓單于,結果這個宏圖大志僅僅用了二三十年的時間便在匈奴人手裡實現了。

  歷史上匈奴人搶佔了河西走廊之後,雖然中土有大河、長城兩道險阻,但隴西之地時刻處在匈奴人的打擊之下,嚴重威脅關中安全。看看漢軍北上出擊的方向就知道,河西是匈奴人盤駐重地,也是漢軍主要攻擊方向。漢軍歷盡千辛萬苦,最終在衛青、霍去病的指揮下擊敗了河西匈奴,佔據了這一直接關係到中土安全的戰略要地,然後才有了進軍西域的壯舉。

  我一定要拿下河西走廊,絕不讓這一幕重演。你冒頓單于是天之驕子,難道我不是?難道始皇帝不是?我從未來穿越而來,我才是老天爺真正眷顧的驕子;始皇帝一統中土,建下萬世功業,他也是老天爺格外恩寵的驕子。中土兩個“驕子”還打不過你大漠一個“驕子”?我就不信這個邪。

  “西域形勢如何?”寶鼎追問道。

  “西域為大月氏所控,西域諸國中,有二十六國拜服於大月氏王的腳下。”大薩滿手撫白鬚,徐徐說道,“如今西域諸國看到匈奴人崛起於大漠,公然與大月氏對陣,他們也動了心思,也想擺脫大月氏的控制,一個個蠢蠢欲動,尤以烏孫為最。”

  韓非等人不知道西域在哪,也不知道河西的具體位置,所以聽到這句話後有些茫然。(西域這個名稱是自漢以後才有,《漢書》有“西域”篇。至於先秦如何稱呼西域那片區域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考慮到中土諸國忙於爭霸兼併,無暇四顧,估計對西域也不瞭解。在此統一西域稱之。)

  寶鼎看到眾人神色茫然,當即站了起來,命人拿來一塊牛皮,以硃筆畫了一張地理草圖,把中土、大漠和西域的位置全部標註了出來。

  “這就是祁連山,這是沙漠,中間這道狹窄地帶就是河西走廊。”寶鼎指著自己畫的草圖說道,“我們現在的位置,就在大河與湟水交匯之處。”

  大薩滿望著這張草圖,面露不可思議之色。韓非、南山子和琴唐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公子,這是真的?”趙儀小聲問道,“公子從何而知?”

  “哦,這是我家老祖宗告訴我的。”寶鼎漫不經心地說道,“託夢的。”

  “託夢?”琴唐氣苦,“我家老祖宗也託夢,怎麼沒在夢裡告訴我這些?”

  “我是天之驕子嘛。”寶鼎脫口而出。

  眾皆愣然。有這麼囂張的嗎?

  寶鼎仰天而笑,把他此刻的得意表露得淋漓盡致。這是由夢中而來?韓非等人自然不信。公子寶鼎屢有驚人之舉,在咸陽的時候他不但設計出了鼓風箱,把冶煉技術大大推進了一步,還獨創了一種叫“紙”的可以紀錄文字的東西。這樣一個天賦異稟的人,他的一言一行當然不是頑劣少年的率性之為。

  如果沒有事實做依據,韓非、南山子和琴唐等人或許對此不屑一顧,但鼓風箱已經做出來一個,並且用它鼓風打造了幾把長劍,事實證明這種鼓風技術遠遠超過了橐(tuo)。紙也試驗成功了。烏氏和琴氏對這種新事物的熱情不高,但墨家卻看到了“紙”的未來,這種東西一旦製造出來,可以讓庶民以低廉的成本獲得認字讀書的機會,讓庶民也能與權貴官僚們一同分享諸子百家的學術,從而讓他們獲得更多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所以墨家以高度的熱情投入到試驗當中。

  墨家在技術上的實力的確雄厚,遠非烏氏、琴氏這種商賈之家所能相比,他們在短短時間內就造出了一種最原始的紙,雖然距離寶鼎的要求還差得很遠,但事實證明,紙不但可以造出來,而且前景非常好,甚至可以預見到它對學術文化的推動作用。

  現在寶鼎再度給了他們一個驚奇。寶鼎勾畫草圖之舉對眾人來說已經司空見慣,勾畫這種地理草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次寶鼎勾畫的卻是一副天下地理圖,這就令人驚嘆了。他畫的對不對?天下地形是不是這樣?看看大薩滿的表情就知道了。大薩滿或許不瞭解中土,但他顯然瞭解西域,寶鼎竟然能把橫亙西域的三座大山和兩個盆地畫出來,那足以說明寶鼎對西域地形非常了。

  大薩滿相信寶鼎所說。他是巫師,他相信先祖託夢的說法,否則何以解釋此事?不能解釋的事當然就不是人所能做的事,而是天上的神送給人的禮物。

  “公子知道城郭王國嗎?”大薩滿對寶鼎愈發恭敬了,同為神靈的代言人,都是神之子,不是普通人,當然態度就不一樣了。

  面對帳內眾人震驚和仰視的目光,寶鼎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他的表現慾望極度膨脹,當即在牛皮上繼續畫了起來。

  “西域的西南部就是蔥嶺,過了蔥嶺向北,可以直達遙遠的另一片大陸。在那塊大陸上,也是戰爭不斷。在這之前有波斯帝國,未來那裡還將誕生一個偉大的羅馬帝國。我們的後人將給這個帝國取一個耀眼的名字,大秦。”(蔥嶺就是現在的帕米爾高原。)

  “城郭王國就位於蔥嶺的西南兩麓,未來,這裡將誕生一個于闐王國和……”寶鼎猶豫了一下,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未來大月氏將被匈奴人趕進西域,隨後又被烏孫擊敗,西遷到蔥嶺,建立了一個大月氏國,其後分裂,又誕生了貴霜王國。

  “羌人呢?”大薩滿追問道。

  “羌人?”寶鼎的手在牛皮上劃了一個大圈,“羌人屬於大雪山,不屬於西域,也不屬於中土。”

  大薩滿微笑點頭,“羌人是雪山之子,他們的家就是大雪山。”說到這裡他盯著寶鼎的雙眼,意味深長地問道,“中土人呢?中土人的未來在哪?”

  寶鼎沒有說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心裡那股幼稚的表現欲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他也在問自己同樣一個問題,中土人呢?大秦的未來在哪?帝國的未來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得以改變?這牛皮上所繪的疆域能不能成為帝國未來的版圖?

  帳內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都盯著寶鼎,期待著他說出中土的未來。這一刻,寶鼎已經成了他們心中的神,雖然僅僅是這短暫的一刻,但這一刻寶鼎就是神,無所不知的神。

  “今天,我看到了天之驕子。”大薩滿忽然張開雙臂,兩眼望向帳外的天空,喃喃低語,“雪山的神靈啊,請保佑你的子民,保佑我們的家園。”

  烏氏執事暗自驚駭,但還是把這句話完整地翻譯了出來。

  韓非手裡的筆高懸著,遲遲沒有落下,良久,他還是毅然落筆,把這句話記載了下來。天之驕子,公子寶鼎在北虜西羌的心裡,已經成為天之驕子。

  寶鼎最終沒有回答大薩滿。沒有回答其實就是回答了,他胸懷天下,當他走出咸陽,向河西進發的時候,他的心裡已經裝下了大漠,裝下了西域,未來的中土人將在統一之後,把犀利的兵鋒指向西北,指向大漠和西域,那裡才是中土人的未來。

  韓非把那張描繪了中土未來的牛皮地圖收了起來,像寶貝一樣藏了起來。

  寶鼎的心情則在大薩滿那句詢問之後低落了,而且越來越沉重,他有一種預感,他的確改變了歷史軌跡,但這種改變沒有挽救帝國,而是把帝國更快地推向了敗亡。

  當秦王政看到這張天下地形圖,看到韓非西北之行的詳細記載,以他的雄才大略,他會做出何種選擇?他會給中土設計怎樣一個偉大的未來?假如……僅僅是假如,假如他在吞併六國之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大漠和西域,那對帝國來說,是不是意味著一場更大的災難?

  大薩滿對寶鼎的興趣陡然高漲,他似乎忘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寶鼎身上,他從寶鼎的身上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從寶鼎的眼裡看到了滔滔鐵蹄滾滾狼煙,他想探尋真相,想知道這位天之驕子將給大漠、大雪山和西域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影響。

  大薩滿紮營於大河之畔,給蜂擁而來的部落族眾祈福,與墨者探討各方面的問題,每日必定拜會公子寶鼎與其天南海北任意縱談。大薩滿就是一部活著的教科書,從交談中,寶鼎詳細瞭解到了北虜西羌諸種部落,從他們久遠塵封的歷史到風俗習慣,事無鉅細,一一問到,而大薩滿也從與公子寶鼎、韓非、琴唐等人的交談中對中土有了一個粗淺的認識。

  大薩滿盛讚公子寶鼎,告訴北虜西羌諸種,寶鼎就是天之驕子,是上天派到人間的使者。大薩滿的影響力可想而知,這句話像風一般四下傳開,諸種部落對寶鼎更是恭敬,爭相傳誦。

  寶鼎聽說之後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錯事。年少張狂,果然招惹禍事,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不過好在這是蠻荒之地,北虜西羌的傳唱之言總不至於傳進咸陽。只要秦王政聽不到,那就沒事。

  現在韓非每天的紀錄量非常大,有時候唐仰、司馬昌還在一旁協助,短短幾天內便耗去了兩車空白竹簡。韓非對這些記載視如珍寶,囑咐身邊屬吏務必用牛皮囊捆綁好,以防損毀。

  韓非每天深夜都要秉燭寫作,整理記載文字。寶鼎和趙儀則陪侍左右,寶鼎閱讀,趙儀謄寫,相得益彰。這天寶鼎讀完了韓非所寫的有關西域諸國情況的介紹,正在感嘆大薩滿見聞廣博的時候,韓非忽然說道:“如果能在文章之後配上地圖,那就十分完美了。”

  寶鼎聽到這話驀然想起一件事,眼裡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恐懼。記得後世大隋有個叫裴炬的人寫了一本《西域圖記》獻給了隋煬帝,結果裴矩和這本書就成了大隋亡國的原因之一,在歷史上遭到後人的口誅筆伐。我現在豈不是在再做同樣的事?如果我未能拯救帝國,將來會不會成為一個遺臭萬年的亡國奸佞?

  “公子,夫子打算回京之後,把這些記載整理成篇,流傳後世。”趙儀嬌笑道,“公子,我們回京之後,紙也該造出來了。到時請人謄抄,然後在各國的名城大都廣為散佈,讓夫子這卷大書揚名中土。”

  “謄抄?”寶鼎一聽就笑了,“那就請多少人?要抄到什麼時候?”

  “公子又有什麼奇思妙想?”趙儀好奇地問道。

  “只有紙造出來了,我們就可以印刷。”寶鼎張口就來。他其實想控制自己的表現欲,但不行,不知不覺地他就想露一手。

  “印刷?”趙儀詫異地問道,“印刷是什麼?”

  韓非也被“印刷”吸引了,急忙放下筆,興致勃勃地問道,“公子說來聽聽,什麼叫印刷。”

  “印刷,顧名思義,就是先印後刷了。”寶鼎從腰間取下印章,在趙儀和韓非面前晃了一下,然後把案几上的一副帛書展開,輕輕按了上去,“如果我做一個大印章,上面刻滿字,那蓋一下,這幅縑帛上就印滿了字。我蓋一千下,就等於謄抄了一千份帛書。那我蓋一萬下呢?要節約多少人力和時間?”

  韓非和趙儀連連點頭,興趣更大了。

  “當然,我刻這樣一方大印也要耗費大量時間。”寶鼎笑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化整為零,先把一卷書上所有的字都刻出來,就像我手上這個小印章一樣大小,然後把它們組合起來,再像蓋大印一樣蓋在紙上。”

  寶鼎詳細解釋了一下印刷的過程。這個過程很簡單,但關鍵問題是,你首先要有紙,其次你能從印章上得到啟發,用這個思路去設計活字,接下來就水到渠成了。這個時代沒有紙,當然也就沒人想到活字印刷。

  “公子,這是不是太複雜了?”趙儀問道,“我只要一卷書,抄錄一下就是了,用得著如此麻煩?一萬個人,每人抄錄一卷,不就是一萬卷嗎?”

  寶鼎笑著搖搖手,“不要只想到你自己,要想到一萬人同時抄錄同一卷書,事實上不可能。即使成功了,但耗費的人力和時間也非常驚人。有這個人力和時間,完全可以做別的事。”

  “公子,你這個想法的確新奇,做起來也不是很困難,但正如公主所言,實際作用肯定不大。”韓非想了一下說道,“紙的事暫時就不說了,我們就從紙造出來之後說起。中土識字讀書的人大約佔了中土總人口的多少?很少,一百個人裡面都沒有一個。今日私學盛行,諸子百家大都以私學授徒,沒有師傅的允許,弟子不能抄錄書籍,本家書籍更不能隨意外傳,這種情況下,抄書傳播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而你要做的事,正是私學明令禁止的事,所以你可以想像一下,你這個印刷之術能不能發揮作用。”

  寶鼎笑著搖搖頭,“一個王國要富強,就要讓更多的人識字讀書,而要讓更多的人都能讀上書,除了給他們創造一個和平安寧的樂土,讓他們吃飽穿暖居者有其屋之外,還要讓他們讀得起書。現在中土人不是不想讀書,而是讀得起書的人太少了。造紙也罷,搞活字印刷也罷,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讓更多的貧賤者可以讀書,用讀書來改變他們的命運,改變王國的命運。”

  韓非連連點頭,目露敬重之色,對自己這個弟子,他是萬分滿意。趙儀早就被寶鼎博大的胸懷和遠大的抱負所傾倒,她現在的心都在寶鼎身上,她已經被寶鼎徹底融化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7
第153章 卻月大陣

  韓非徵詢了寶鼎的意見,把造紙和印刷術以及它們可能對國力產生的推動作用記錄了下來。

  當然,具體的製造細節韓非和寶鼎也不知道,想寫也寫不了,只能籠統地一帶而過。韓非的確是想讓這卷書傳遍中土,以以開闊中土人的視野和傳播他的法術思家,比如造紙和印刷術就給韓非抨擊私學找到了借題發揮的機會。

  琴唐聽聞此事後,與韓非、趙儀的想法一樣,覺得公子寶鼎這個思路很新穎,但不實用。紙都沒造出來,就想著搞印刷,印出來給誰看啊?賣給誰?能賺錢嗎?他畢竟是一個商賈之家的大匠,利益是第一位,無利可圖的發明創造他是不屑為之。不過想到寶鼎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他還是把活字印刷記錄了下來,打算回京後與墨家、烏氏聯合試制,或許就能發現有利可圖的地方。

  寶鼎也是很失望。生產力與生產技術是相輔相成的,合適的生產技術能推進生產力發展,反之,它就沒有用處,即使它貴為四大發明之一,在這個時代也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這個時代的第一要務是生存,是吃飽肚子,讀書是建立在吃飽穿暖的基礎上,如果肚子都吃不飽,誰去讀書?這種定律即使兩千多年後都沒有絲毫改變,讀書對窮人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

  巨筏在數千將士和工匠們的努力下逐漸成形,它巨大而雄偉的“身軀”吸引了所有的人,就連從四方趕來交易的諸種部落的族眾們也被它的巨大所驚懾,圍在附近好奇而又忐忑地觀看著。

  大薩滿的注意力又從寶鼎身上轉移到了這個巨筏上。他整天待在造筏現場,纏著琴唐、馬骕、姜平等人詢問所有他不知道的問題。把一個看似普通的筏子造得如此巨大,而且用時又非常少,其中所蘊含的技術非常高,也非常多。遵照寶鼎的命令,琴唐等人有問必答,不厭其煩。初時琴唐還有些擔心技術洩密,寶鼎卻是想通了,生產力和生產技術是相輔相成的,而巨筏製造又融和了多門技術,你就是一五一十詳盡告訴大薩滿,羌人也做不出來。羌人若想有所進步,首先要有自己的文字,沒有文字,靠手把手教授傳承,其進步速度就太慢了。

  這個巨筏引起了巨大轟動,讓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諸種部落們第一次抬頭仰視中土人,第一次敬畏中土人,在他們心裡,巨筏是神賜給中土人的禮物,是天之驕子公子寶鼎無上神力的一種展示,於是中土人得到神的眷顧的說法很快在部落中傳開了。至於公子寶鼎的大名那已是路人皆之了,在不久的未來,穿行於大漠、西域和大雪山的薩滿們,還有三三兩兩的胡商們,將把天之驕子的大名傳遍天下。

  河西來人了,胖頓翁侯的使者乘坐羊子筏子到了北岸,水淋淋地從筏子裡爬出來,看上去很狼狽。一個公孫豹的扈從陪著他,將他帶進大帳,拜見公子寶。烏原親自擔任翻譯。這位使者年紀較大,忠厚兼恭,態度也很和善,嘰裡呱啦講了一通,大意是翁侯歡迎秦國使者,請使者擇日率領車隊過河。不過目下月氏正與匈奴對抗,河西形勢非常緊張,何時渡河北上王庭,由秦國使者自行決斷。

  寶鼎客氣了一番,然後叫唐仰帶他去偏帳歇息。公孫豹的扈從從懷裡掏出銅管遞上。寶鼎剔開泥封,拿出帛書細看。

  月氏形勢正如大薩滿所描述的那樣,當前匈奴人兩路進逼,拖住了月氏軍主力,導致月氏軍無法以武力鎮懾烏孫諸國,而烏孫諸國則趁機謀求自立。公孫豹說,當前月氏王正在想法設法拉攏和分化西域諸國,孤立烏孫,只要內部危機一解決,月氏王就可以集中力量與匈奴作戰,但此策耗時長,變數大,就在月氏王焦慮不安之際,秦國使團到了,這頓時給了月氏王另一個解決危機的辦法,向秦國求援,請秦國出兵相助,請秦軍出長城攻擊河南之地,威脅賀蘭山的林胡老巢,迫使林胡撤軍,如此月氏可集中主力攻擊瀦野澤的匈奴人。只要將匈奴人擊敗,烏孫等西域諸國失去外援,他們也就沒膽量鬧獨立了,如此大月氏危機可解。

  “豹率現今在哪?”寶鼎一邊把密信遞給韓非,一邊問道。

  “月氏王急召,豹率已與翁侯急赴月氏王庭。”公孫豹的扈從答道。

  寶鼎吃了一驚,“豹率去王庭了?是以特使身份還是以私人身份?”

  那位扈從猶豫了一下,答不上來。他哪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豹率手中既無國書,又無使節,當然是以私人身份去王庭。”韓非皺眉說道,“月氏王急召他去王庭幹什麼?老朋友敘舊?看不出來豹率當年在月氏混得很不錯嘛。他倒是瞞得緊,滴水不漏啊。”

  寶鼎瞥了他一眼,心想聽你這口氣好像心懷不滿,要上奏彈劾他一下。

  “師傅從信中可看出什麼?”

  “老匹夫狡詐。”韓非忿忿說道,“他說得很清楚了,主意也替我們拿了,就等著我們承擔責任了。”

  寶鼎微微一笑,轉頭又問那名扈從,“豹率可有什麼囑咐?”

  “豹率說,翁侯把主力集結在白山和鋏口一線,以阻截匈奴人和林胡人,其部落族眾已全部北撤,大河以北空無一人,十分不安全。請武烈侯在渡河之際做好防衛,以防北虜偷襲。”

  偷襲?寶鼎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林胡人知道我在這裡?”

  旁邊的司馬斷搖頭苦笑,“公子,你這動靜鬧得太大了,連遠在湟水的大薩滿都聞訊而來,更不要說對岸的林胡人了。”

  寶鼎冷笑,問那名扈從,“回來的路上,可發現了北虜?”

  那名扈從急忙點頭,“發現了好幾撥,其中還有匈奴人。”

  還有匈奴人?寶鼎略感吃驚。

  “匈奴人也到了賀蘭山,看來匈奴人來勢洶洶,有意要一口吃掉月氏,攻佔河西。”韓非說道。

  “頭曼有哪本事嗎?”寶鼎不屑說道,“他不行,他兒子還差不多,他孫子也可以,但他絕對不行。”

  “有何憑據?”韓非驚訝問道,“大薩滿對其稱讚有加,說匈奴人正是在他手上崛起,單于庭也是在他手上建立,如此強虜,趁此機會拿下河西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我來了。”寶鼎用力拍拍胸膛,“有我這個天之驕子在此,頭曼他算個鳥啊,看我這次把他殺得鎩羽而逃。”

  “勇氣可嘉。”韓非撫鬚揶揄道,“先不要說這些沒用的大話,先把問題解決了,否則這趟也沒必渡河了,直接收拾東西打道回府吧。”說著他舉起手中的帛書問道,“我問你,豹率這是啥意思?”

  “這意思你沒看出來?”寶鼎反問道。

  “這事不能干。”韓非毫不猶豫地說道,“秦國出兵可以,但兩國須先訂立盟約,有了盟約,師出有名,月氏也就欠下我大秦一個人情,如此兩國方能重修舊好,共遏匈奴。”

  寶鼎點點頭,轉目望向曝布、司馬斷、白公差等人。眾人皆附議韓非之言。

  “豹率的意思表達清晰,請公子與博士拿主意,顯然豹率迫於月氏王和胖頓翁侯的重壓,不得己而為之,事實上豹率也是不同意。”司馬昌分析道,“如果沒有盟約,我大秦出兵河南,幫助月氏退敵,就是大秦單方面的舉措,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討好月氏的做法,結果肯定連個謝字都聽不到。這種事絕對不能干。”

  寶鼎笑笑,不置可否,稍稍沉吟少許,問道:“我大秦使團出使月氏一事匈奴人是否肯定是知道了?”

  “當然,這一點毋庸置疑,又是開軍市又是做巨筏,連湟水大薩滿都來了,這動靜鬧得太大了,匈奴人怎麼可能不知道?”白公差說道。

  “那麼,匈奴人有何對策?”寶鼎又問。

  眾人互相看看,凝神沉思。

  匈奴人肯定擔心秦人出長城打河南,他們目前有兩個選擇。一是即刻發動進攻,但月氏主力嚴陣以待,決戰必定兩敗俱傷,這顯然了匈奴人的初衷,等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匈奴人不會幹。一是持續威逼,等待西域諸國叛離,月氏大亂,但此刻秦國使團突然到了,月氏王有了強援,西域諸國還敢叛離嗎?匈奴人也是騎虎南下,進退失據了。

  “匈奴人肯定要以武力威脅月氏王,迫使他答應西域諸國獨立出去,或者讓烏孫等部分西域王國率先脫離月氏。”司馬斷說道。

  “不,大兄說錯了。”白公差反駁道,“匈奴人要殺我們。殺了我們,匈奴人既顯示了武力,又讓月氏失去了強援。”

  “中,一語中的。”寶鼎大聲讚道,“從渡河之刻開始,我們就要與匈奴人生死相搏了。匈奴勢大,我方力弱,這種情況下我們若想安全抵達月氏王庭就很困難了。”

  韓非聽懂了,他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寶鼎的才智。寶鼎在權謀上有天賦,他自問望塵莫及,太子丹一事就是明證,寶鼎翻身為雲覆手為雨,大搖大擺的就把太子丹帶出了秦國,這就是本事,不服不行。

  “公子的意思是急奏咸陽,請大王下令調北軍出塞作戰?”韓非問道。

  寶鼎拱手為禮,“師傅願與弟子共擔重責,弟子感激不盡。”

  韓非兩眼一翻,苦笑無語。你就這樣把我拉到一條船上啊?算了,不和你計較了,我們師徒同舟共濟吧。各方一直在反對調北軍出塞,可天助寶鼎,北軍這下必定要出塞作戰了。秦王政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讓公子寶鼎打道回府吧?就算秦王政抹得下這個面子,楚系也不會答應,無論如何也要讓寶鼎渡河西上,所以北軍如願以償,最終還是出塞作戰了。假若此仗建功,那老秦人復出之勢已不可阻擋。

  想到這裡,韓非轉目望向寶鼎,望著那張少年人的臉龐,不禁暗自發問,他真的是位十六歲的少年嗎?老天為什麼如此眷顧他,讓他屢屢絕處逢生?這一次他是不是又能凱旋而歸?

  韓非隨即擬寫奏章。寶鼎則拉著王離走進了偏帳。

  “速告你家大父,北軍出塞作戰已成定局,火速將馬蹬送至北軍。”寶鼎說道,“請左更(王賁)務必在三個月內將騎軍新陣演練完畢。秋七月以後,即可在河南尋機攻打北虜。”

  王離鄭重點頭,然後擔心地問道,“公子,我們即將渡河,假若匈奴人殺過來怎麼辦?我們只有兩千精銳,未必擋得住匈奴人的攻擊。”

  “有我在,你怕什麼?”寶鼎把胸口拍得“啪啪”響,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憑我手中三尺劍,足以縱橫天下。匈奴人算個鳥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大兄,假如來一萬人呢?”

  寶鼎愣了一下,隨即伸手給了王離一拳,“你小子會不會打仗?對付一個出使車隊用得著調用一萬軍隊?”

  “假如呢?”王離一臉嚴肅,沒有絲毫戲謔的意思。

  “假如?”寶鼎皺皺眉,冷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子在對岸擺一個卻月大陣,看看是我的長矛勁弩厲害,還是匈奴人的千軍萬馬厲害。”

  “卻月大陣?”王離疑惑不解,“卻月大陣是什麼陣法?我怎麼沒聽說過。”

  “你熟讀兵書了嗎?”寶鼎瞪著眼睛責問道。

  “當然。”王離理直氣壯地回道,“不信你考考。”

  “你在兵法中沒讀到卻月大陣?”寶鼎佯裝疑惑地問道。

  “你熟讀兵法了嗎?”王離反問道。

  寶鼎尷尬笑笑,“我太忙,沒時間。”

  “你忙個鳥啊。”王離沒好氣地罵道,“你在哪讀到的卻月大陣?說來我聽聽。”

  “我自創的。”寶鼎沒辦法,信口扯淡。

  “你自創的?”王離上下打量著寶鼎,信心嚴重缺失,“你不會害死我吧。”

  “嗤……”寶鼎嗤之以鼻,不屑作答。卻月大陣那是在後世經過血肉考驗的專門對抗騎兵的大陣,萬無一失。這次就怕匈奴人不來,匈奴人膽敢殺來,老子叫他有來無回。

  寶鼎信心十足磨拳擦掌,打算酣暢淋漓地殺個痛快,王離卻是忐忑不安,他一條命不算什麼?就怕寶鼎死在大河裡喂了魚啊。

  “公子,是不是先讓北軍打一打河南的匈奴人,以迫使流沙方向的匈奴人後撤,從而讓我們順利抵達月氏王庭。”王離建議道。

  “來不及了。”寶鼎搖手道,“月氏形勢緊張,我擔心夜長夢多,一旦烏孫等西域諸國攜手叛離月氏,那月氏必遭圍攻,形勢岌岌可危,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快速度趕到月氏王庭,給月氏王以有力支援,震懾西域諸國,阻止形勢進一步惡化,給月氏王扭轉危局贏得足夠時間。”

  停了片刻,寶鼎又說道,“另外,北軍騎士與匈奴人相比,武力上沒有優勢,貿然出擊必受損失,一旦戰敗,士氣大挫,下面的仗還怎麼打?他們如果在河南打輸了,必定會加劇河西局勢的緊張,匈奴人會更加囂張,而我們極有可能失去這次聯合月氏遏制匈奴的最佳機會。”

  寶鼎用力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道:“河南的仗要麼不打,要打就打勝,給匈奴人狠狠一擊,迫使他們全面撤軍,如此我大秦才能威震北疆,才能震懾北虜西羌,月氏才會誠心結盟,匈奴才不敢南下牧馬,我大秦才能集中全部國力東進征伐,完成吞六國統四海的萬世偉業。”

  寶鼎這番話把王離說得血脈賁張、熱血沸騰,二話不說,調頭就走。

  “秋七月。”寶鼎衝著他的背影叫道,“告訴左更(王賁),我在河西等他的好消息,一定要打勝,要大勝,要大捷。”

  當夜,寶鼎召集車隊大小官吏,邊軍、衛軍軍官和商隊護衛首領齊聚大帳,把月氏當前形勢大概說了一下。當然是避重就輕,否則會把人嚇壞了。接著寶鼎說,我們來這麼長時間了,動靜鬧得很大,連湟中羌的大薩滿都來了,對岸北虜諸種也都知道了,有些不長眼的想打劫我們,所以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免得給野狼咬了。

  然後他掛起一張大牛皮圖,把卻月大陣的佈署講了一遍。

  “明天由我和南山先生帶一百名烏氏短兵先行渡河,觀察地形,開闢渡口,做好缺月大陣的前期準備。”寶鼎說道,“宗越帶二十名烏氏壯勇隨同渡河,向前潛伏三十里,若發現北虜來襲,則點狼煙報警。”

  寶鼎話音剛落,大帳內頓時響起一片反對之聲。公子先期渡河?怎麼可能?想都不要想。眾人爭先恐後,主動請纓,最後一致推舉了曝布這位黑鷹之冠。

  寶鼎笑而不語,等眾人鬧騰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問了一句,“你們誰會泅水?”

  眾皆愣然。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7
第154章 匈奴人來了

  如果不會泅水,渡河的危險性就太大了。大河水深浪急,波濤洶湧,普通的羊皮筏子隨時都有可能傾覆,不會泅水等於把半條命交給水龍王了。

  寶鼎振振有辭,但帳下一幫官吏哪敢讓他冒險,死活不答應。寶鼎其實也心虛,他的確會游泳,但那是在游泳池裡,大江大河和游泳池還是有天壤之別,完全不是一回事,不過寶鼎想到了一個救生絕招。

  羊皮胎既然可以浮撐木筏,當然也可以當救生工具了。凡渡河將士,每人身上捆綁一個羊皮胎,這樣就算落水也不會有生命危險,當然,前提是羊皮胎要結實不會漏氣,將士本人也要會一點水性,純粹的旱鴨子即使有羊皮胎也有可能被活活溺死,所以不會泅水者首先排除在外。

  寶鼎自認為把安全措施準備妥當了,把厲害關係講清楚了,這幫手下也就不敢鬧騰了,乖乖聽命,誰知正相反,他解釋得越多,手下一幫人的態度越是堅決。寶鼎講得口乾舌燥,火氣騰騰往上竄,而韓非等人卻視若無睹置若罔聞,頑固到底,根本沒有鬆口的意思,氣得寶鼎咬牙切齒,一甩手走了。

  現在他才知道上位了,有權力了,同時也意味著失去自由了,身邊的一幫人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把你禁錮起來,隨心所欲根本就是一件遙不可及的奢侈,你只能在一條早已設計好的固定的道路上行走,沒有絲毫踰越的可能性。做大王好嗎?等你做了大王就知道了,但寶鼎不是大王,他不過是一個倫侯,所以他還有很大的自由。

  第二天,一百二十名將士分乘六十隻羊皮筏開始了第一次渡河。

  羊皮胎的數量依舊不夠充足,雖然烏氏想盡了辦法,四處蒐羅,但這東西製作水平要求高,又不是諸種部落的生活必備之物,所以費盡心力,也不過弄來一千多只,也只夠再做一隻巨筏而已,但在做第二隻巨筏之前,必需先確定第一隻巨筏是否可靠好用,否則白費力氣了。

  寶鼎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向阻止自己渡河的手下們發出了憤怒的抗議。

  他突然抱起一隻羊皮胎,狂奔幾十步,一個騰空飛躍射進了大河。

  人們目瞪口呆,誰能想到公子寶鼎竟然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太瘋狂了。

  羊皮筏子上的烏氏短兵把寶鼎從大河裡撈了起來,他們本想將寶鼎送回去,但寶鼎把眼一瞪,嘴一齜,幾個短兵嚇得心驚膽顫,哪敢抗命,一個個低著腦袋拚命划槳,轉眼遠去。

  大堤上的人呆若木雞,一個個驚恐不安地望著,但公子寶鼎既然瘋狂了,又有誰能阻止?只能祈禱老天保佑了。

  老天偏偏與寶鼎為難。今日風急浪大,羊皮筏到了大河中流,一個接一個被大浪掀翻,好在將士們身上都綁了一個羊皮胎,即使落水了也不會被風浪吞噬,有驚無險。黃昏時分,寶鼎和這些將士們再次劈波斬浪地安全返回。

  寶鼎贏得了將士們的讚譽,贏得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卻把韓非等人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狠狠打他一頓。有這樣的貴胄公子嗎?你不顧自己的性命,總要考慮一下我們這些人的九族吧?你死了有多少人隨之陪葬?你知道輕重嗎?

  趙儀站在大堤上擔心了一天,這一刻看到寶鼎,也不顧眾目睽睽了,一頭撲進寶鼎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搞得一幫氣勢洶洶打算衝上來興師問罪的老頭子們很無奈,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一個個恨得牙癢。

  寶鼎小聲安慰了趙儀兩句,然後牽著她的手,向周圍的人連連躬身致歉。

  “豎子頑劣,豈有此理!”韓非怒不可遏地罵了一句,然後還是忍不住衝上來擁抱了一下寶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公子啊,拜託了,算老夫求你了,下次不要這樣嚇我們了。”琴唐哭喪著臉,就差沒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你跳進大河是快活了,但今天成千上萬條性命就捏在這條大河手裡,人人自危啊。”

  “公子,你要是出事了,咸陽那邊捲起的就不是風暴了,而是……”墨者馬骕一想到寶鼎葬身大河的後果,心裡就不寒而慄,嘴邊的話都不敢吐出來了。

  寶鼎暗自懊悔,歉疚不安。現在自己的身份不一樣了,一舉一動都牽扯到王國安危,關係到成千上萬人的生死,不能再像前世一樣,因為一點點面子就賭氣,做出一些非常幼稚的舉動,因為那時自己是市井小民,而現在不是了。寶鼎苦笑,前世的記憶太深刻,深深烙印在靈魂裡,一直影響著自己的思維和言行,若想徹底擺脫它,恐怕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接下來的幾天,韓非和趙儀等人把寶鼎看得死死的,唯恐他再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尤其到了河堤上,一群黑鷹銳士更是把他團團圍在中間,絕對不給他衝進大河的機會。寶鼎也認命了,沒辦法,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待著,否則何至於做一個步履維艱的“罪犯”?

  巨筏終於製造完成。製造工地就在河邊,腳手架搭建得很高,遮掩了巨筏的部分“身體”,看不到它的真實面目,如今把腳手架一拆,一個龐然大物矗立於大河之畔,所有人都為之驚嘆,就連寶鼎也被它巨大的“身軀”所震撼。他現在擔心羊皮胎不夠了,八百個羊皮胎能夠把這個龐然大物浮在河面上嗎?

  “轟……”伴隨著一聲巨響,衝天大浪騰空而起,巨筏轟然落水,穩穩地浮在了河面上。

  人們歡呼雀躍,激動的叫喊聲震耳欲聾。

  琴唐和馬骕當即指揮了第一次試航,巨筏乘風破浪,成功抵達對岸。接著開始了承重試航,駝馬牛羊等牲畜都被罩上了眼袋,一頭頭趕上巨筏,結果再次成功。第一天就在反覆試航中度過。

  晚上工匠們對試航中出現的問題進行商討和整改。寶鼎要求第二天繼續試航,不斷增加重量,不斷完善整改,確保萬無一失。試航結果讓寶鼎等人非常滿意,巨筏的承載量甚至超過了早先的預期。經過一番商量,又在巨筏四周增加了一百隻羊皮胎,同時放棄了製造第二隻巨筏的想法,因為時間不允許了,寶鼎希望盡快趕到月氏王庭,同時龐大車隊的糧草也難以維持了,雖然從周邊諸種部落那裡購買了不少牲畜,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必需盡快渡河趕到月氏予以補充。

  第三天,渡河全面開始,首先運過去的就是戰車和武器,以構建卻月大陣。

  宗越和斥候們已經擴大了探查範圍,發現敵方斥候不斷增加,顯然匈奴人已經發現大秦使團渡河了。寶鼎不為所動,命令加快戰車的運送速度。

  匈奴人顯然沒想到大秦人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造出巨筏,更沒有想到這種巨筏的運載量遠遠超過了他們的認知範圍。他們預計大秦使團渡河艱難,耗時長,他們尚有足夠的時間等待最佳的攻擊時機,而最佳的攻擊時機顯然就是半渡而擊之,也就是使團一半人員和物資抵達大河北岸的時候,所以匈奴人雖然增加了斥候數量,軍隊卻沒有任何動作,以防止把大秦人嚇跑了。

  寶鼎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遇,在四天之內把兩百輛戰車,兩千名將士和大量的武器送到了對岸,卻月大陣順利建成。

  匈奴人發現了,大秦使團比他們想像的聰明,他們以為自己做不到的事,中土人也不會做到,結果中土人給了他們一個響亮的巴掌,中土人不但順利過河了,而且速度極快,如果匈奴人再不發動攻擊的話,大秦使團就要全部過河了,到了那個時候,月氏人的軍隊很可能南下接應,如此一來匈奴人想吃掉大秦使團就比較困難了。

  匈奴人毫不猶豫,馬上調撥軍隊,直殺大河。

  狼煙點燃了,道道煙柱騰空而起。美麗的天空似乎被人惡意塗抹了污垢,變得獰猙而恐怖。

  號角吹響了,戰鼓雷動,卻月大陣裡的將士們嚴陣以待。

  寶鼎、韓非和所有留在南岸的使團人員都沖上了大堤,他們望著對岸的狼煙,望著隱約可見的卻月大陣,一個個神色凝重,憂心如焚,很多人惶恐不安,茫然無措。

  大薩滿和雲集在軍營四周的諸種部落們也趕到了大堤。大薩滿遲遲沒有離開,是因為他要目送大秦使團離去,以免諸種部落裡的膽大妄為者發動襲擊,破壞了這來之不易的友誼。他們的實力可以自保,但一旦大秦人要攻擊他們,那年復一年的戰爭足以摧毀一切。聚集在軍營四周的諸種部落們卻是來來往往,交易完成的就回家了,而目前留在這裡的都是一些剛剛從遠地趕來交易的部落。他們有幸看到了巨筏下水,這是千年不遇的神蹟,是神賜給中土人的禮物,現在他們又看到了河西的諸種部落們對中土人發動了攻擊,試圖掠奪中土人的財物,那麼神蹟會不會再一次出現?天上的神會不會雷霆震怒,給打劫的北虜人以沉重打擊?

  韓非、琴唐等人聚集到公子寶鼎周圍。

  “武烈侯,你不要過河。”韓非鄭重警告道,“上次的事我可以原諒你,但這次如果你繼續任性妄為,親自過河廝殺,我絕不會原諒你。”

  “公子,這次不一樣,和去年河北大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唐仰也及時提醒,“去年你要拿軍功,要想辦法回咸陽,而這次你首要考慮的是大秦的未來,其次是要幫助老秦人復出,而老秦人的復出對你的未來至關重要,不容有絲毫的閃失,所以,你不能出事,就連受傷都不允許,因為一旦你受傷了就無法出使,大秦總不能讓一個身受重傷的公子出使月氏,那意味著大秦人迫切需要與月氏結盟,而月氏會因此有更多想法,事情會發生更多變數,這可能導致公子的謀劃最終以失敗而收場。”

  這些人真的害怕了,害怕公子寶鼎的瘋狂,害怕他的“胡作非為”,那天公子寶鼎抱著羊皮胎一頭衝進大河的一幕太震撼了,以至於現在還有不少人晚上做噩夢。公子寶鼎如果淹死在大河裡,使團裡有多少人能保住性命?

  寶鼎在那次跳河之後,忽然頓悟了,懂事了,他不是一個市井小民,更不是一個率性而為的孩子,他是大秦宗室公子,他要做的事是拯救帝國,這種任性和衝動既天真又幼稚,還害人害己,以後還是不要做了。宗室公子,那是大權貴了,是大貴族,大貴族就要有大貴族的樣子。野蠻公子的稱呼不是褒揚,而是對他的侮辱,他不能把侮辱當讚賞來對待,他必須在未來給自己正名,誰敢再以野蠻公子呼之,打爛他的鳥頭。

  但寶鼎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前世不是,這一世還不是,他把前世骨子裡的叛逆性格帶到了今世,他絕對不能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來控制,如果事事都按照別人的思路來辦事,他就沒有現在的權勢和地位,更不要說將來去改變帝國的命運了。

  “我不可能站在這個大堤上看著自己的手下死在戰場上。”寶鼎的口氣不容置疑,“我可以答應你們,不再身先士卒與匈奴人廝殺,但我必須去北岸前線,必須和我的將士們待在一起,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說服我。”

  韓非等人互相看看,無奈各退一步。公子寶鼎是什麼人?你把他逼急了,他可能再次抱著個羊皮胎游到對岸去,所以還是各退一步為上策。

  “公子,要不要即刻增兵?”司馬昌問道。

  寶鼎搖搖頭,“先看看匈奴人來了多少再說。”

  “公子,匈奴人強悍,還是即刻增兵為好,以免損失過大。”唐仰勸道,“南岸這邊還有一千衛軍精銳,還有烏氏和琴氏的一千護衛,我們可以馬上把他們送過去。”

  寶鼎斷然否決,“此仗要打就要把匈奴人打得狼狽而逃,否則我們怎麼去月氏王庭?”

  眾人互相看看,沒有聽懂寶鼎的意思。曝布倒是若有所悟,“武烈侯打算示敵以弱,先把匈奴人引過來,一點一點撕下匈奴人的肉?”

  寶鼎微笑點頭,“千萬不要過早暴露我們的實力,尤其是騎軍的實力。”

  “公子打算在最後一刻動用騎軍?”

  “當然,先讓北岸兩千將士纏住匈奴人,一口一口地撕咬他們的肉,但不能撕咬得太厲害,要讓匈奴人始終覺得,他再堅持一下就能殺進大陣,如此慢慢拖下去,我們則緩緩增兵,持續保持卻月大陣的戰鬥力,直到把匈奴人拖得傷痕纍纍筋疲力盡為止,然後再發動騎軍,一擊致命。”

  眾人聽到寶鼎這番話,又看他胸有成竹,指揮若定,心中的惶恐頓時減去了一些,對這一仗有了幾分信心。畢竟是打防守戰,而之所以在北岸設下卻月大陣,其實就是為了狠狠打一下匈奴人,免得他們陰魂不散一路追殺,因此這一仗不是求勝,而是最大程度殺傷匈奴人,這樣說起來只要守住卻月大陣就行了,這個目標實現的可能還是很大。

  寶鼎帶著黑鷹銳士,百名虎翼衛,南山子和二十名墨者,墨家和商隊的醫匠,還有一些物資,乘上巨筏,急速駛向對岸。

  北岸將士看到公子寶鼎來了,士氣大振,縱聲歡呼。

  司馬斷、白公差、王蕃、宗越,還有邊軍的軍侯和五百主把寶鼎迎上了岸,陪著他在卻月大陣裡轉了一圈。

  卻月大陣背靠大河,戰車呈弦月展開,兩翼與大河相接。援兵和物資從大河運來,將士們無須擔心背後,只管專心致志對敵就可以了。陣內將士每十人一部戰車,依託戰車為壁壘,用長矛和強弩阻殺敵軍。另有一千將士列陣於陣內,一面以強弩殺敵,一面隨時支援各處。

  “你能估計一下匈奴人的兵力嗎?”寶鼎望著宗越問道。

  “超過一萬人。”宗越目露憂色,聲調嘶啞,顯然最近太勞累了,“我們在南岸的動靜太大,估計匈奴人的斥候過了河,大概摸清了我們的兵力,所以匈奴人調集了大量人馬,勢在必得。”

  寶鼎笑笑。他希望匈奴人來得越多越好。胖頓甕侯的軍隊就在白山和鋏口一線,距離大河大約五百里左右,但他們看到匈奴人南下阻截大秦使團,必定會採取行動,因為他們只要擊退了這一路匈奴人,就等於控制了整個局勢的主動權,想來月氏人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公子,我們雖有卻月陣,但兵力太少,與匈奴人懸殊太大。”司馬斷問道,“公子打算何時增兵?”

  “我沒有增兵的打算。”寶鼎笑道。

  幾個人臉色微變,相顧無語。

  寶鼎把自己的意圖大概說了一遍,“想去月氏王庭嗎?那就在這裡挖一個陷阱,把匈奴人殺了,埋起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7
第155章 好快的劍

  匈奴人來得快,一隊隊騎兵大軍從地平線上呼嘯衝出,漸漸匯成了一道洶湧澎湃的大潮,一路奔騰咆哮,氣勢洶洶地殺向了卻月大陣。

  卻月大陣就如同一頭雌伏的猛虎,靜靜地臥在大河之畔,抬起它高傲的頭顱,輕蔑的目光裡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意。

  號角連天響起,匈奴人逐次列陣,旌旗飛揚,萬馬嘶鳴,氣勢如虹。

  寶鼎和將士們神色凝重,匈奴大軍的強悍氣勢讓他們感到窒息。這裡所有的將士都沒有和匈奴人打過仗,包括隴西邊軍都沒有和匈奴人正面廝殺過,若說真正與匈奴人打過仗的只有烏氏短兵,但烏氏短兵畢竟不是正規軍,他們遇到的都是大漠上的小股馬匪,和如此龐大的匈奴大軍作戰,他們還是第一次。

  寶鼎把虎翼衛和烏氏短兵都放在大河南岸,準備利用他們的騎戰優勢給匈奴人最後一擊,現在大陣裡的將士主要由兩千隴西邊軍和一千名由四位老將軍調撥的精銳衛士組成,這些敢勇都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尤其隴西邊軍,很多都是當地羌人,戰鬥力非常強。

  “公子,正中間就是匈奴人。”宗越指著遠處北虜戰陣介紹道,“左右兩翼是林胡、空同和白狄諸族。”

  寶鼎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匈奴人似乎來了不少。”

  “匈奴人如果少了就無法震懾河南之地的北虜諸族。”宗越說道,“不出意外的話,等下主攻卻月戰陣的就是河南之地的北虜諸族。”

  “管他是什麼種,反正現在都是匈奴人了。”司馬斷冷笑道,“來多少殺多少。”

  匈奴人的戰陣迅速排列整齊,衝鋒號吹響,大隊人馬開始緩緩前行,漸漸逼近到卻月大陣。

  “公子,大戰即刻開始,請公子火速登筏離開。”司馬斷躬身懇請。

  “離開?”寶鼎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手指四周嚴陣以待的將士,“你看看他們,你看看……你告訴我,我怎麼離開?你要我臨陣脫逃嗎?我調頭一走,將士們怎麼想?他們的士氣還能這樣高漲?”

  “公子,你在對岸答應夫子的。”王離苦笑,小聲提醒道。

  “我答應他什麼了?”寶鼎冷聲道,“我答應他不會親自拿劍與匈奴人廝殺,但並沒有答應他臨陣脫逃。”

  眾人面面相覷。公子寶鼎天生神力,武技又高超,既然到了戰場,他怎麼可能不赤膊上陣?他在南岸那番話純粹就是騙人的,過了河無人管束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為所欲為。

  司馬斷以目示意邊軍的軍侯,請他趕快勸兩句,這時候他的話或許能起點作用。邊軍軍侯非常敬佩這位少年公子,倒不是因為寶鼎的勇敢,而是因為寶鼎願意與將士們同生共死,這樣的宗室公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公子親臨大陣指揮作戰,將士們當然會奮勇殺敵,但大陣過於狹窄,公子身居其中,無法看清戰局的變化。”邊軍軍侯壯著膽子說道,“以末將愚見,公子不如登筏,建一臨時高台,居高臨下指揮作戰。”

  寶鼎本欲拒絕,奈何司馬斷、白公差、王離等人紛紛附議,曝布和一幫黑鷹銳士也是躬身懇請,沒辦法,他只好接受了。

  “你們先在巨筏上搭一座簡易高台。”寶鼎揮手說道,“做好了我就過去。”現在他是不會走的,匈奴人正在逼近,他突然掉頭一走,必然影響將士們的士氣。

  匈奴人來得快,攻擊的決心非常堅決,攻擊的速度更是疾如閃電。

  一對對的悍卒下馬列陣,做好了攻擊準備。中土人最擅長的就是防守,就是築壘堅守,邊疆有長城,野戰有車陣。北虜人屢屢南下侵掠,對此早已習慣,他們無所畏懼,不管是野戰還是攻壘,他們都有十足的信心,因為當中土人躲在堡壘和車陣後面的時候,心理上已經輸了,他們根本就沒有勇氣與北虜人放手一搏。

  “咚咚咚……”匈奴人擂響了戰鼓,一時間箭矢如蝗,長箭撕裂空氣的厲嘯聲匯聚成一道驚心動魄的巨大聲浪,鋪天蓋地一般射向了車陣。

  卻月大陣寂靜無聲,沒有戰鼓低沉的咆哮,也沒有號角激昂的長嘯,只有一面面飛揚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戰陣由邊軍軍侯指揮,他高高舉起令旗,仰首狂呼,“舉盾!”

  “轟”一聲響,三千多面盾牌同時舉起。

  寶鼎沒有舉盾,他站在陣中,手裡拎著一根長矛,抬頭望著厲嘯而來的箭矢,殺氣凜冽。曝布的黑鷹大盾轟然舉起,將兩人的身軀緊緊護住。

  周圍的黑鷹銳士、虎翼衛和墨者劍士叫苦不迭。公子寶鼎就是一個瘋子,他天生嗜血,自始至終就沒有離開戰陣的意思,他從設下卻月大陣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想過置身於戰場之外。當初在河北戰場,他就敢帶著八千蒼頭老軍衝進決戰戰場,根本就不考慮自己的生死,所以可以想像,這樣瘋狂的人怎麼可能會離開卻月大陣?韓非那些人根本阻止不了他,就算捆在他的手腳,他也會掙脫枷鎖,橫渡大河而來。

  還有一個人沒有舉盾,那就是南山子,這位獨臂大師手裡也拿著一支長矛,但箭矢呼嘯而下的時候,他手中的長矛突然動了,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空中舞起片片殘影,將所有射來的長箭統統擋了出去。

  匈奴人的箭陣僅僅持續了片刻便停了下來,跟著戰鼓再響,地動山搖一般。

  匈奴人放聲高呼,一隊隊悍卒放腿狂奔,像潮水一般殺向了卻月大陣。

  邊軍軍侯的令旗再度舉起,將士們凝神屏氣,等待著攻擊的命令。

  匈奴人在奔跑,在叫喊,氣勢如虎。

  大秦人瞪大一雙憤怒的眼睛,手裡的武器蓄勢待發。

  三十步,盡在咫尺。

  驀然,寶鼎仰首狂呼,用盡全身的力氣擲出了手中長矛。長矛在空中厲嘯,如劃空閃電,“嗖”地一下射進了匈奴人的陣中。一個匈奴人措手不及,被長矛洞穿而過,“撲哧”一下釘在了地面上。

  “中!”大秦將士齊聲歡呼。

  “咚咚咚……”戰鼓突然擂響,大秦人在瞬間發動了狂風暴雨一般的攻擊。

  “射!射!射!”寶鼎瘋狂吼叫,再次擲出一根長矛。身後三百名悍勇緊隨其後,三百支長矛同時射了出去,肆意攻殺。

  弩弓同時發動,密集的箭矢厲嘯而出,匈奴人一片片倒下,遭到迎頭痛擊。

  近了,雙方相距只有十幾步了,這時候匈奴人忽然發現車陣前方有一條土溝,這條土溝不過一躍而過的距離,最多也只有半人深,但溝內插滿了鋒利的尖木樁,如果失足掉下去,必死無疑,而土溝的另一邊就是車陣,大秦人把挖出來的泥土夯實在戰車車輪之下,戰車穩如磐石,這時若要跳過土溝就非常艱難了,跳過去沒有立足之地,只能給大秦人的弓弩做靶子,而一旦中途失足,那就掉到土溝裡了,後果更淒慘。

  土溝不寬也不深,距離遠了根本看不到,等匈奴人看到了,已經近在咫尺,只有硬著頭皮往上衝了。其實想退也退不回去,後邊的人正在瘋狂一般地衝上來,就算擠也把前面的人擠到溝裡去。

  “射!射!射!”大秦的軍官們不停地叫喊著,咆哮著,將士們更是瘋狂,手裡的弓弩、長矛以最快的速度連速射擊。

  匈奴人騰身飛躍,那就是大秦人的活靶子,僥倖沒有死掉的,但因為腳下沒有立錐之地,搖搖晃晃的無處著實,最後要麼一頭栽進了溝裡,要麼就被躲在戰車裡的大秦人透過小小的射擊孔一矛捅死。

  匈奴人死傷慘重,但後方的戰鼓聲越來越猛烈,號角聲越來越激昂,攻擊士卒絕不言退,持續攻殺。

  土溝裡很快就填上了一層屍體,匈奴人踩著屍體往前衝,但戰車高大堅固,彼此用大繩相連,車輪又被泥土夯實,人力根本對付不了。匈奴人感覺自己就像在攻打一座堡壘,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而己方的傷亡卻極其驚人,倒下去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實力越來越單薄,想打都打不了了。

  匈奴人的統率非常果斷,當即吹響了撤退的號角。

  大秦人歡呼雀躍,初次交戰的勝利大大激勵了將士的士氣,也讓將士們意識到這個卻月陣果然堅固,公子寶鼎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再次升高。

  這時候公子寶鼎卻大為沮喪,激戰中他投擲了近百根長矛,殺死了十四個匈奴人,射傷了二十多個,而只有一隻手臂的南山子卻矛無虛發,每一矛射出去,必殺一人,二十四根長矛殺死了二十四個匈奴人,這個戰績遠遠超過了公子寶鼎,讓他倍感挫折。

  “公子,傷兵要馬上送走,武器要補充。”司馬斷跑過來大聲叫道。

  “這事還要請示我?”寶鼎不滿地說道,“讓大筏馬上。”

  “公子,你是不是……”司馬斷遲疑著,兩隻眼睛望著寶鼎,唯恐他勃然大怒。

  寶鼎卻是聽懂了,他搖搖手,“我就在這裡指揮,不把匈奴人擊退,我絕不會過河。”

  司馬斷搖頭苦笑,轉身走了。

  “公大夫,傷亡如何?”寶鼎看到邊軍軍侯走過來,馬上問道。

  邊軍軍侯恭敬回答。傷亡很小,但接下來匈奴人就要改變攻擊之策了,傷亡會越來越大。

  “叫將士們立即出陣,收集長矛和箭矢,準備再戰。”寶鼎命令道,“武器運送不便,叫將士們儘可能節約一點。”

  邊軍馬上下令執行。

  “公子這個擲矛殺敵之策很有效。”邊軍軍侯讚道,“先前在南岸造筏的時候,看到公子叫將士們日夜趕製這種簡陋的長矛,末將還不以為然,現在看來這長矛的殺傷力不亞於弓弩啊。”

  “匈奴人都擠在一起,當然有效。”寶鼎笑道,“我們沒有大型弩機,等將來把大型弩機造出來了,堅守這種堡壘我們就更佔便宜。”

  “怪不得在咸陽的時候,公子命令墨家和琴氏打造了大量的鐵矛頭。”南山子頷首笑道,“現在我才知道公子要鐵矛頭的用處。”

  “木頭哪裡都能找到,我只要有足夠的鐵矛頭,就能隨時趕製大量長矛。”寶鼎指著遠處的匈奴人說道,“我們對付騎軍,最好的武器就是戰車、長矛和弓弩,所以此趟出使,矛頭和箭簇一定要儲備足,戰車更是必不可少。”

  “公子在咸陽的時候,是不是預料到渡河之刻必有一戰?”南山子問道。

  “我不是神。”寶鼎大笑,“我沒想到到渡河竟然如此艱難,這大出我的意外,不過,我此趟出使就是衝著匈奴人來的,仗肯定要打,至於怎麼打,那就要看時機了。”

  “今日一戰的時機似乎並不好。”南山子說道。

  “不,時機非常好。”寶鼎笑道,“匈奴人非常慷慨,我剛剛出塞,他們就馬上送來一份大禮。”

  當巨筏停靠到對岸的時候,匈奴人發動了第二次攻擊,這次匈奴人吸取了教訓,先驅趕駝馬牛等牲畜衝向卻月陣,然後把突擊士卒藏於其中,以減少攻擊途中的損失。突擊士卒逼近了車陣,隨即借助牲畜的掩護髮動強攻。

  大秦將士頓感棘手。他們在屠殺牲畜,匈奴人也在屠殺,牲畜龐大的身軀迅速填滿了土溝,車陣前的阻礙迅速被匈奴人清除,接著匈奴人踩著牲畜的屍體發起了猛烈的攻擊。他們沖上了戰車,與秦軍悍卒貼身肉搏。

  邊軍軍侯果斷下令,每部戰車再配備五名士卒,嚴防死守。一百虎翼衛為後備,隨時補充傷損。寶鼎和他的黑鷹銳士,還有二十名墨者劍士則成了救援隊伍,哪裡形勢危急就往哪裡支援。

  寶鼎本應該是戰陣的總指揮,負責全局調度,如今倒好,衝殺到第一線,充當敢勇悍卒了,早把自己的職責忘了個一乾二淨。

  曝布和黑鷹銳士片刻不離左右,任何時候,寶鼎身邊都至少有一個黑鷹戰陣保護他的安全。南山子盡忠職守,始終堅守在距離寶鼎十步之內的地方。他的武技太高了,即使在這種時候,他還是不慌不忙,從容淡定,猶如閒庭信步一般,手中寶劍只要出鞘,必殺一人,根本沒有對手,這令陣內將士歎為觀止,由此也信心大增,士氣如虹,無不奮勇衝殺,更無怯戰畏懼之輩。

  戰鬥越來越激烈,匈奴人打紅了眼,攻擊士卒源源不斷,大有不把車陣攻克誓不罷休之意。

  大秦悍卒酣呼鏖戰,以死搏殺。

  寶鼎渾身血染,左肋更是不慎受創,鮮血淋漓,但他痛覺遲鈍,再加上神智陷入瘋狂,哪管危險與否?哪裡匈奴人多就往哪裡殺,完完全全變成了一頭嗜血猛獸。

  曝布和黑鷹銳士知道無法阻止他,只好拚死護在他的左右,把正面之敵留給他。

  卻月大陣陷入血腥廝殺,大秦將士的傷亡越來越大。邊軍軍侯果斷下令升起令旗,向南岸求援。

  匈奴人毫不猶豫,再度增兵攻殺,他們派出了最精銳的悍卒,試圖一戰而定。這支小隊擋者披靡,一路殺進,短短時間內便砍翻十幾名大秦士卒,拿下了兩輛戰車。有匈奴人砍斷了連接戰車的大繩,打算拖開戰車,撕開卻月陣,給外面的騎軍打開一條通道。

  寶鼎帶著黑鷹銳士急速殺到。烈日秋霜厲聲叫嘯,飛濺的血花漫天飛舞,寶鼎一口氣連殺三人,但就在他刺穿第四個匈奴人的時候,那個強悍的匈奴人奮起餘力,在斷氣之前一把抱住了寶鼎。

  兩個匈奴人趁此良機,長矛如電,直刺寶鼎胸膛。寶鼎雙目圓睜,厲聲狂吼,雙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突然抓住了刺來的兩支長矛,跟著再度虎吼,兩臂驀然用力,將兩支長矛硬生生折斷。匈奴人衝勢不減,手中短矛依舊刺了過來。寶鼎一腳跺到地上,身形倒飛而起,手中短矛狠狠射向了匈奴人。短矛如電,一個正中匈奴人的脖子,當即洞穿,鮮血噴射;一個射進了匈奴人的胸膛。兩聲淒絕人寰的慘叫。寶鼎轟然倒地。

  更多的匈奴人殺了過來。曝布狂吼,鐵盾如飛,將兩名匈奴人砸得倒飛而起。幾名黑鷹銳士騰空而起,試圖捨身相救。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空而過,跟著一道黑色殘影呼嘯而至,眨眼之間,人頭橫飛,斷肢殘臂四散飛射,幾個匈奴人瞬間倒下。

  曝布趕到,鐵盾“轟”地插到地上,擋在了寶鼎的前面。黑鷹銳士撲倒在寶鼎身上,將其死死護住。不待喘氣,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那道殘影。殘影已逝,只看到南山子傲然而立,手裡的長劍發出冷森森的寒光,劍刃之上竟然看不到絲毫血跡。

  好快的劍。

  寶鼎氣力衰竭,神智漸漸恢復,在黑鷹銳士的幫助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南山子長劍回鞘,衝著他微微一笑。

  寶鼎苦笑。他一直為自己的快劍而自豪,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比自己高明的劍客還是大有人在。眼前就不知南山子一個。墨者劍士終於發力了,二十名劍士拿出了真正的實力,砍瓜切菜一般,將這支匈奴人最為精銳的突擊勇士殺得毫無還手之力,紛紛栽倒於地,有機靈的調頭就跑。“唰唰唰”,一排飛鏢厲嘯而去,如影附隨,轉眼盡數斬殺。

  巨筏逐漸靠近,南岸援兵趕到。

  匈奴人再次撤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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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機遇來了

  天色漸暗,匈奴人吹響了停戰的號角。

  匈奴人飛速而來,急速攻擊,在幾個時辰內發動了四次攻擊,除了第一次因為輕敵,慘遭重創外,其餘三次都差一點攻破了卻月陣,但每每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這導致匈奴人欲罷不能,一次又一次瘋狂殺進,然而,等到天黑各部把傷亡數字報上之後,匈奴人憤怒了,怒不可遏。

  四次攻擊,匈奴人竟然傷亡了兩千多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不就是一座車陣嘛,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傷亡?”匈奴人的當戶不相信,認為林胡、白狄和空同諸族在蓄意欺騙。

  “休旬王,中土人憑一座小小的車陣在半天時間內殺死了我們兩千多人,你相信嗎?”匈奴人的且渠詢問自己的統率。

  休旬王遲疑良久,沒有說話。

  這次攻打月氏,他負責南線,奉大單于頭曼之命率軍趕赴河南之地,與林胡等諸種部落聯手出擊。事情本來進行的很順利,誰知半路突然殺出來一個中土秦國,讓局勢急轉直下。月氏國得到支援,月氏王的態度更加強硬,根本不理會匈奴人的威脅,反倒威脅起了匈奴人,指責匈奴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測,看那架勢,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了。

  月氏國的實力確實比匈奴人強大,月氏國傳承已久,其歷史遠非匈奴人可比,但正因為如此,月氏國正在走下坡路,他就像一位白髮老者,而匈奴人則是茁壯青年。白髮老者兒孫滿堂,看上去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實力強悍,其實不然,兒孫們總有長大的一天,現在老者的兒孫都長大了,對老者霸佔他們的利益不滿了,要分家了。老者當然不答應,這家一分,老者還有什麼實力?還有誰賣他的帳?

  月氏國之所以強大,不是因為月氏人佔據了河西這塊水草豐茂之地,而是因為月氏人征服了西域二十六國。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西域二十六國逐漸有了實力,雖然每一個王國都不足以與月氏人抗衡,但假如二十六國聯合起來,那絕對可以與月氏人一爭高低,不過二十六國實力不一,人心自然不齊,各有各的算計,所以至今也沒有形成氣候,更沒有形成反叛聯盟。

  西域二十六國中,以烏孫最為強大,烏孫獨立的意願最為強烈。在西域諸國內部無法形成反叛聯盟的情況下,烏孫人把目光投向了王國外面的世界,於是他找到了正在崛起的匈奴人,引匈奴人為外援,以實現自己獨立的夢想。

  匈奴人志向遠大,正好要進入西域,雙方各有所圖,一拍即合,結為同盟。烏孫人在王國內部拉幫結派,挑撥離間,煽風點火,想方設法混亂月氏國的局勢,而匈奴人則在外部不斷給月氏國施加壓力,武力威脅月氏國。

  匈奴人知道月氏國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個棘手的問題解決掉,它的敗亡指日可待,所以匈奴人很有信心,認為可以很快擊敗月氏,攻佔河西。機會很快就來了。烏孫國有了匈奴人這個外援,西域諸國們的態度當然發生了變化,有半數以上的西域王國隨即與烏孫結盟,共謀獨立。月氏國的形勢驟然惡化。匈奴人乘機帶著軍隊來了,名義上是聲援烏孫等西域諸國,實際上就是來搶佔河西。

  就當匈奴人和西域人為形勢一片大好而躊躇滿志的時候,中土大秦人出現了。大秦與月氏、匈奴比鄰而居,月氏若亡,對大秦有利無害,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所以大秦人選擇此刻北上出使月氏,完全可以理解,但理解是一回事,在利益上誰也不會想讓,那可是血淋淋的爭奪,因此,匈奴人毫不猶豫,斷然決定阻止大秦人渡河北上與月氏結盟,他們要吃掉大秦使團,要斷絕大秦人不切實際的想法,以便牢牢控制住目前的形勢,力爭以最小代獲得最大勝利。

  匈奴人把這件事看得很簡單。一個使團嘛,手到擒來,誰知探查的情況和他們的預料出入太大,這次大秦人的使團規模非常大,不但由宗室公子出任使節,還帶有一支龐大的車隊和數千人的軍隊。出使帶龐大的車隊幹什麼?明顯就是給月氏人提供援助,由此可見大秦人志在必得,一定要幫助月氏度過這次危機。

  匈奴人隨即重視起來,準備調撥軍隊南下阻截,但他們還是大意了。大秦人迅速渡河,而且在對岸列陣以待。匈奴人毫不在意,急速南下,急速攻擊。如果對手是代北的李牧,他們或許會慎重對待,但對手不過是一個無名小輩,他們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結果就是這個無名小輩給了他們迎頭一擊。

  匈奴人對阻截大秦使團一事很重視,匈奴人的南線統率休旬王也不敢怠慢,親自率軍殺到,然而今日一戰的結果讓他無法接受。他和自己的手下一樣,首先懷疑這個傷亡數字的真實性,不過事實擺在眼前,打了大半天,雙方貼身肉搏,屢屢功虧一簣,傷亡難免會大一點。

  正當休旬王準備叫人把林胡、白狄和空同幾個小王請來的時候,人家不請自來了。見面之後馬上訴苦,言下之意是中土秦人的實力不可小覷,明天如果繼續這樣打,損失恐怕更大,而且必定引來大麻煩。原因很簡單,秦人的長城距離大河不過幾百里,快馬飛馳求援的話,長城方向的援軍兩天之內就能趕到,兩軍如果對峙於大河兩岸,那整個河西局勢就變了。

  “秦人正愁沒有渡河北上的藉口,我們這樣一打,正好給了秦人出兵的理由。”林胡小王直言不諱,“當然了,秦人是否強行渡河我不知道,秦人是否直接出兵支援月氏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秦人肯定會出兵攻打賀蘭山。”

  這話乍聽上去像是林胡人在擔心自己的老巢給秦人乘機洗劫了,但仔細一想還頗有道理。秦人直接出兵支援顯然吃力不討好,而且以秦人和月氏這些年不冷不熱的關係來看,秦人還不至於熱心到這種地步,所以秦人極有可能調遣軍隊襲擊賀蘭山,迫使匈奴人的南線大軍不得不後撤,如此就等於幫助月氏度過了眼前的危機。

  這話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但這時候說出來,匈奴人的臉面往哪擱?不就是攻擊受阻嘛,你們的人死了多一點,馬上就開始抱怨,打退堂鼓,不想打了,甚至搬出一個秦人要襲擊賀蘭山的藉口,是不是太誇張了?

  休旬王暗自冷笑,問了一句,“以你的意思呢?”

  “打一下就行了。”林胡小王說道,“我們的目的很明確,不讓秦人渡河。秦人如果知難而退,皆大歡喜,反之,秦人如果不知進退,那我們就留一支軍隊在這裡看著,讓其寸步難行。”

  “秦人若要去月氏王庭,就必須撤陣,秦人一撤陣就只有挨打的份,所以在這裡留一支軍隊足矣。”白狄小王補充說道。

  “我們在這裡連續攻擊,秦人長城以內的軍隊極有可能支援而來,那我們的主力就不得不南下與其對峙,這豈不上了秦人的當?”空同小王也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力被秦人拖在這裡,無法兼顧賀蘭山,也無法配合左賢王威脅河西,對大局非常不利啊。”

  “嗤……”匈奴且渠嗤之以鼻,“假若你們連這座小小的車陣都拿不下來,你們還能守得住賀蘭山?”

  林胡小王不高興了,“我們竭盡全力了,如果且渠認為自己實力強悍,那就請且渠去打,所有戰利品都歸且渠。”

  匈奴人給逼得下不了台,且渠面紅耳赤,冷聲說道:“好,那就一言為定。”

  卻月陣裡的傷亡將士在天黑之前由巨筏送回對岸。

  今日一仗傷亡近五百,這和寶鼎制定的防守策略有直接關係。寶鼎要示敵以弱,要拖住匈奴人,要持續殺傷匈奴人,這必定會增加自己的傷亡人數。還好沒有人質疑寶鼎的策略,畢竟這一仗的最終目的是要確保使團能夠成功抵達月氏王庭,假如就這樣半途而廢地返回咸陽,寶鼎的很多謀劃都將失敗,大家的未來都不好,所以除了韓非、琴唐等人對寶鼎言而無信的行為表示了極大的憤怒外,其他人都很平靜,給寶鼎以絕對支持。

  入夜之後,寶鼎、司馬斷、白公差等人圍著火堆邊吃邊聊。

  “公子,明天匈奴人如果還是沒有攻克卻月陣,他們就不會再攻了。”邊軍的軍侯抱著羊腿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

  寶鼎對這位邊軍軍侯的表現非常滿意,今天正是得益於這位軍侯的從容指揮,將士們才一次次擊退了北虜的兇猛攻擊。

  這位軍侯叫毛子睿,三十出頭,行伍出身,老秦庶民,憑藉軍功一步步陞遷到隴西軍的軍侯,七等公大夫爵,但他若想繼續陞官加爵就很難了,一來他在隴西鎮戍,這地方除了打打小股馬匪,沒有什麼仗打,很難撈到軍功,二來他沒有什麼高深的背景,最終也就做到八等公乘爵,官至都尉為止了。

  毛子睿是個剛直的武人,做不來阿諛奉承溜鬚拍馬的事,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在邊疆打打獵,看看落日,混吃等死了,誰知機遇悄然而來,有一支使團要去大月氏,他奉命將其護送去大河。這對毛子睿來說是一件小事,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隴西李家來人了。

  隴西李家在隴西軍裡人脈極廣,家族子弟親戚朋友普遍在隴西軍裡混飯吃。毛子睿能混到今天這個樣子,和隴西李家的照拂有直接關係。他長得高大英武,為人仗義,性格謙和剛毅,從軍不久因為武力出眾,被選拔到李老將軍的衛士軍裡。李老將軍的一位屬吏看上了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毛子睿。憑藉這層關係,毛子睿才做到了七等公大夫爵,否則憑他的出身混到四等不更爵就到頭了。

  軍功爵祿制本身沒有問題,但人分三六九等,尤其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如果大字不識一個的庶民都能憑藉砍人頭砍到將軍的位置上,那權貴官僚怎麼辦?還讓不讓他們活了?所以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面子和裡子總是不一樣。

  人這輩子需要機遇,但能否把握機遇就要看個人能力了。隴西李家親自跑到邊關部署此事,十分重視,由此毛子睿才知道是武烈侯公子寶鼎親自出使。這顯然是個機遇,假如他有契機攀附上這棵大樹,這輩子就發達了,但他不是巴結權貴的人,只能把這個心思暗暗藏在心裡,晚上睡覺的時候做做美夢。這時候,命運悄悄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公子寶鼎的身邊,與公子寶鼎並肩作戰,甚至指揮公子寶鼎作戰。

  於是,毛子睿走進了公子寶鼎的視線,引起了公子寶鼎的注意。

  “有何依據?”寶鼎笑著問道。

  “因為匈奴人擔心我們的援軍從長城趕來。”毛子睿說道,“對匈奴人來說,這一仗不能打長,必須速戰速決,一旦打長了,我們的長城援軍趕到了,匈奴人就不得不調集主力南下阻截,這樣一來,河西局勢迅速失控,匈奴人進退失據,這顯然是匈奴人不願看到的事。”

  這一點寶鼎倒是沒有想到,他連連點頭,與司馬斷、白公差、曝布等人交換了一下看法。

  “公子,明天把騎軍調過來。”司馬斷說道,“如果公大夫判斷正確的話,明天晚上我們就襲擊匈奴人,否則有可能錯過致命一擊的機會。”

  “匈奴人看到我們的騎軍過河了,肯定會小心防範。”毛子睿急忙搖手,“公子若想給匈奴人致命一擊,必須從其它地方渡河。”

  “從其它地方渡河?”寶鼎眉頭微皺,沉吟不語。

  “匈奴人雖然決心吃掉我們,但吃不掉怎麼辦?無奈之下他們也只有留下一支軍隊看著我們,阻止我們北上。”毛子睿說道,“這個時候,公子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打留守的匈奴人,那就無須著急了;還有一個就是打撤退的匈奴人,那明天就必須擇地渡河,預先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擒賊先擒王,一擊致命。”寶鼎斷然說道,“這一仗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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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一次指揮戰鬥

  第二天天亮之後,巨筏載著韓非、琴唐,兩百琴氏勁督衛和大量武器趕到了大河北岸的卻月大陣。

  韓非和琴唐憋著一肚子火,但看到血跡斑斑多處受創的公子寶鼎,兩人又是心疼又是擔憂,怒氣發不出來了,怨言也只好埋在心底。大致瞭解了一下情況,兩人無奈放棄了勸諫寶鼎返回南岸的想法。此刻士氣至關重要,公子寶鼎就是將士們頑強堅守的信念所在,寶鼎一走,士氣必洩,面對匈奴人更為瘋狂的攻擊,卻月陣十有八九要失守。

  “你答應我,如果守不住,就算游也要給我游回去。”韓非心裡難受,聲音略顯嘶啞,但神態很堅決,“否則,我和大匠就留在這裡,與你同生共死。”

  “師傅這話說錯了。”寶鼎笑道,“從走出咸陽那一刻開始,我和師傅、大匠就是生死與共了。”說著他親熱地挽住韓非的胳膊,安慰道,“師傅請寬心,我這裡有黑鷹銳士,有墨者劍士,還有劍道大師南山子,我就算想死也死不掉啊。再說了,我死了,師傅和大匠怎麼辦?我怎麼捨得扔下你們?”

  韓非苦笑。琴唐卻是哈哈大笑,手指南岸說道,“公子,這話你還是留著說給公主聽吧,我們兩個老頭子聽著瘆得慌。”

  韓非突起戲謔之心,馬上配合琴唐做了個打冷戰的姿勢。

  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心裡的那點不滿和怨恨隨之煙消雲散。公子寶鼎出自蠻荒,他的血統高貴,但他的心,還有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烙刻著貧賤者的影子,韓非雖然難以接受,一度打算以貴族的要求來改造寶鼎,但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認,公子寶鼎就是公子寶鼎,他就是獨一無二的野蠻公子,一個起自貧賤的權貴,與其費盡心血去改造他,還不如嘗試著去接受他,或許這樣反而有助於寶鼎的成長。

  在卻月陣裡轉了一圈,聞著讓人作嘔的血腥味,望著遠處匈奴人的營帳,兩人心情沉重,對守住這樣一座小小的車陣沒有半分信心。

  “公子有信心守住卻月陣?”韓非問道。

  “當然。”寶鼎非常自信。

  “如果匈奴人持續增兵怎麼辦?”琴唐問道。

  “匈奴人增兵的可能性很小,相反,他們棄之而走的可能性很大。”

  寶鼎把昨夜毛子睿的分析大概說了一下,“匈奴人的主要目標是河西月氏,而我們的突然出現徹底打亂了匈奴人的部署,在沒搞清我們出使的目的之前,匈奴人只能以最壞的打算來制定對策,這種情況下,匈奴人必然患得患失,顧此失彼,最終進退失據,丟掉主動權,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不要輕敵,更不要自以為是。”韓非鄭重警告道,“戰場上的勝負直接影響到形勢的發展,假如匈奴人下定決心拿下河西月氏,他們肯定會以重兵打擊我們。一旦卻月陣失守,我們被匈奴人打回大河南岸,那非但出使失敗,更無法幫助月氏國度過眼前的危機。”

  “公子堅守卻月陣是一種被動之舉,此仗的主動權現在在匈奴人手裡,這對我們來說非常危險。”琴唐捋鬚說道,“公子若要化被動為舉動,必須主動出擊,把這一仗的主動權先行搶到手。”

  寶鼎詫異地望著琴唐,對他這番話頗為驚訝。一個專事大兵研究的大匠也懂得用兵之道?莫非和我一樣,也是紙上談兵之輩?

  “大匠有何敗敵之策?”寶鼎急忙問道。

  “公子曾說過,先利用卻月陣消耗和疲憊匈奴人,然後再利用騎軍的優勢給匈奴人致命一擊,但此計的前提是匈奴人兵力有限,假如匈奴人持續增兵,那卻月陣必然失守。”琴唐指著前方匈奴人的營帳說道,“公子是不是考慮一下提前讓騎軍發動襲擊?”

  寶鼎搖搖頭,“此處距離白山和鋏口一線有五百多里,如果我們未能在大河一線給匈奴人以重擊,這五百多里我們就很難走過去,所以,卻月陣其實就是一個陷阱,一個持續消耗匈奴人實力的陷阱。在我們沒有完成這個目標之前,用騎軍偷襲,等於把自己的實力暴露了,這顯然對我們不利。”

  “但公子剛才說,匈奴人擔心我們的長城援兵,一旦攻擊受阻,他們將陷入進退兩難的窘境,所以很可能馬上撤退。”韓非不解地問道,“假若匈奴人突然走了,公子的目標就無法實現,我們北上豈不寸步難行?難道公子打算一直殺進月氏王庭?”

  “在長城方向的援兵沒有抵達之前,匈奴人在撤與不撤之間會搖擺不定。”寶鼎笑道,“公大夫說,匈奴人南下的本意是速戰速決,一口吃掉我們,給我們狠狠一擊,如今匈奴人一口吃不下,左右為難了,但師傅請想一想,匈奴人會懼怕我大秦軍隊嗎?長城方向會有多少援軍趕來?援軍會渡河北上主動攻擊匈奴人嗎?顯然不會,公大夫高看了自己,低估了匈奴人的驕橫,他認為只有我援軍一到,匈奴人就會調集主力南下與我援軍對峙,這樣就會破壞匈奴人的部署,所以他判斷匈奴人要及時撤走,但我認為不會,匈奴人除非看到我長城援軍,否則絕不會丟下嘴邊的獵物悻悻而走。”

  韓非和琴唐連連點頭。寶鼎心思慎密,他更高看匈奴人一籌,否則他也不至於說服秦王出使月氏,實施聯月氏遏制匈奴之策。既然公子寶鼎把匈奴人當作中土最強大的對手來看待,那自然比一般人想得更多。

  “公子有何對策?”琴唐問道。

  “我同意毛子睿的襲敵之計,但前提是長城援軍必須提前趕到戰場,這樣才能迫使匈奴人不得不放棄到嘴的獵物。”

  韓非和琴唐相視而笑。

  “公子要設疑兵之計?”韓非問道。

  “疑兵之計就拜託師傅和大匠了。”寶鼎拱手為禮,“明天上午,長城援軍必須抵達大河南岸。”

  “些須小事,何足道哉?”琴唐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但我們只有一條巨筏,匈奴人盯得非常緊,沒辦法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把騎軍送到對岸。”

  “今天晚上,師傅和大匠必須把騎軍送到對岸。”寶鼎的口氣不容置疑。

  “晚上?”韓非大吃一驚,連聲否決,“不行,這絕對不行,晚上渡河,安全如何保障?”

  “大河波濤洶湧,風大浪急,夜間行舟太危險,此策絕不可施。”琴唐也斷然拒絕。

  寶鼎笑著搖搖頭,雙手一攤,“那好,我們準備回咸陽吧。”

  “公子,這絕對不行。”韓非懇求道,“公子,請考慮一下將士們的性命。”

  “我正是考慮到他們的性命,才要求夜間渡河。”寶鼎笑道,“要不這樣,我晚上返回南岸,我親自帶他們渡河。如果出現了意外,我這個公子給他們陪葬。”

  韓非和琴唐苦笑無語。罷,你要瘋狂,我們就陪你瘋狂,反正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

  巨筏起動,返回南岸。司馬斷、白公差和毛子睿三人站在筏上,向寶鼎和將士們躬身致禮。

  公子寶鼎沒有走,相反,他命令黑鷹銳士在陣中豎起了他的大旗,一面赤色黑鷹大旗。人在旗在,人亡旗亡。

  將士們望著那面獵獵狂舞的黑鷹大旗,望著那隻代表著大秦王族的翱翔黑鷹,心潮澎湃。此刻,大秦王族和他們血脈相依,和他們生死與共,那種生死相依的感覺讓他們血脈賁張,他們願意為大秦而死,願意為大秦粉身碎骨。

  寶鼎站在水邊,面帶笑容,用力搖動著手臂,但心裡卻感窒息。從這一刻開始,巨筏不再往返於大河兩岸,卻月陣和陣中的將士就此與後方斷絕,生死全靠自己的努力了。

  巨筏逐漸遠去。

  遠處號角吹響,戰鼓擂動,匈奴人出動了,血戰即將開始。

  將士們各歸本陣,齊齊轉頭望向陣中,望向指揮高台。

  寶鼎龍行虎步,穩穩地站在高台上,面對陣中將士,面對空中飛舞的大旗,驀然熱血奔湧,高舉雙臂,縱聲狂呼,“今日死戰,死戰!”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曝布高高舉起鐵盾,吼聲如雷。

  虎翼衛高舉武器,放聲狂吼,“昂昂虎烈,死不休戰……”

  “死不休戰……”將士們振臂高呼,聲嘶力竭。

  匈奴人逼近,一隊隊悍卒在震耳欲聾的殺聲裡向卻月陣狂奔而來。

  “擂鼓……”寶鼎凌空揮拳,厲聲斷喝,“殺,殺!”

  巨筏靠上南岸的時候,北岸已經殺聲震天,匈奴人前赴後繼,以死相搏,其戰鬥力之強悍,士氣之旺盛,即使在南岸也感同身受。

  韓非、琴唐匆匆召集工匠,給他們下達了兩個任務,一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簡單的方法,在兩個時辰內趕製一個“巨筏”,把它放進大河裡,讓它浮起來,讓它在大河上移動,以此來欺騙對岸的匈奴人;還有一個任務就是馬上把巨筏的羊皮胎拆下一部分,讓巨筏與河面平齊,然後組織人力畜力將巨筏拖向上游。

  南岸的八百虎翼衛和四百烏氏短兵被集結起來,一部分隨毛子睿先行趕赴上游尋找合適的渡河地點,一部分隨司馬斷沿著河堤上行,為拖拽巨筏開闢道路,剩下一部分則在白公差的指揮下,準備拖拽巨筏趕往新的渡河地點。

  夜間渡河,這對生活在大河南北兩岸的人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寶鼎認為,只要有巨筏就一定可以在夜間渡河。巨筏牢固安全,以現在大河的風浪來說,根本沒有將其傾覆的可能,所以只要在巨筏上點亮燈籠,在大河兩岸點燃篝火,夜間渡河不成問題。

  大家都沒有做過這種瘋狂的事,尤其此事關系到了幾百幾千人的生死,所以韓非很忐忑,琴唐也是惶恐不安,好在司馬斷、白公差等人對寶鼎有一種盲目的信任,而毛子睿更是豁出去了。主意是他想出來的,寶鼎又把這一仗的指揮權交給了他,對他算是無條件的信任,寄予了厚望,這時候他只能以死相報了。

  現在公子寶鼎和卻月陣內近三千名將士正在背水一戰,沒有任何退路,陣破則人亡,能否扭轉乾坤,就看今夜渡河能否成功了。只要夜間渡河成功,一千二百名騎軍將士安全抵達對岸,形勢就算扭轉,即使偷襲沒有達到預期目的,也足以給匈奴人沉重一擊。

  匈奴人的攻擊異常猛烈。

  假如匈奴人同樣沒有攻克這個小小的車陣,丟臉的不僅是休旬王,還有單于庭和所有的匈奴人,他們的威信會因此降低,林胡等諸種部落會因此嘲笑他們,所以激戰開始後,休旬王、當戶和且渠全部趕到第一線指揮。

  公子寶鼎的目標已經做了調整,他只要堅守一天,只要堅守到今天晚上,形勢就變了,這一仗誰勝誰敗就難說了。當然,他若想取勝,前提是毛子睿帶著騎軍能在夜間順利渡河,否則,最後失敗的可能就是他。

  匈奴人拚命進攻,一浪接一浪,一浪高過一浪,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反覆攻擊,不給秦人絲毫喘息的機會。

  大秦將士經過昨天的血戰,積累了不少寶貴經驗,對堅守卻月陣有了更多的手段,這導致匈奴人在最初一次的攻擊中遭到了迎頭痛擊。他們和昨天的林胡諸種部落一樣,因為輕敵和大意,白白損失了兵力。

  今天卻月陣中多了琴氏勁督衛,而勁督衛擅長用弩,他們使用的也是最近趕製出來的三連發勁弩,最強勁的弩配上他們嫻熟的弩陣和箭無虛發的高超射術,使得卻月陣的防守實力明顯高了一籌。

  雙方的廝殺越來越慘烈血腥,匈奴人的屍體在車陣外堆了厚厚的一層,而陣內大秦將士也是傷亡不斷,好在大秦人以身經百戰的精銳衛士為主,個人武力超強,戰陣也嫻熟,這在很多程度上彌補了人數上的劣勢。

  寶鼎第一次指揮戰鬥,數千人的小規模戰鬥,而且還是防守戰,除了初始因為太緊張犯了幾個小錯誤外,其後便有板有眼中規中矩了。寶鼎很不適應,他覺得自己應該屬於血淋淋的戰場,應該拿著把長劍酣暢淋漓地四下砍死,那才是真正的男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抱著令旗心驚肉跳地站在高台上看別人廝殺。

  看別人廝殺其實是一種無法忍受的煎熬,是一種精神上的痛苦折磨,以他的性情來說,捨生忘死衝殺在前可以,因為那簡單,不需要動腦子,不需要承擔責任,只要砍人就行了,而站在這裡指揮別人廝殺,不僅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要保持高度的敏銳和反應,要在第一時間做出判斷和對策,要為麾下這些將士們的性命負責,要和死神爭奪生命。

  有一刻形勢太緊張了,匈奴人蜂擁而入,差點撕開了戰陣。寶鼎急得連聲怒吼,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把令旗往曝布手裡一塞,拔劍就要上去支援。曝布硬是把他拉住了,請南山子扈從寶鼎左右,自己帶人上去支援殺退了敵人。

  南山子看到寶鼎心神大亂,根本沒有心思指揮,不得不提醒他,“公子以一人之力可以擊殺多少敵虜?”

  “老子一口氣可以砍死十幾個。”寶鼎怒聲吼道。

  南山子兩眼一翻,知道細聲慢語不起作用了,於是舌綻春雷,突然一聲暴喝:“公子指揮得當,又能殺死多少?”

  寶鼎霍然驚醒,心裡的憤怒霎時散盡,暴戾的情緒頓時平和下來。這個道理人人都懂,但到了戰場上,誰又能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老將,有時候也難免因為衝動而犯下致命的錯誤。

  寶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戰場上,竭盡所能承擔起一個指揮者的責任。

  這一場血腥廝殺一直持續到日中之後,匈奴人終於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一塊鐵板上。昨天林胡諸部不是不盡力,而是確實打不下來。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車陣竟然堅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休旬王決定把所有的兵力全部投上去,命令林胡諸部也加入攻擊。這時候不能再要面子了,他帶著一萬多人南下,本來是抱著打劫的心思,犒勞一下自己和親信屬下,誰知財物沒搶到,精兵悍卒倒是死了一大堆,虧本虧大了。

  匈奴人休息了一陣子,重新調整了兵力,隨即吹響號角,再度展開了攻擊。

  寶鼎一看勢頭不對,匈奴人被激怒了,投入了所有的兵力,而己方將士連續奮戰,不但傷亡大,體力上也難以為繼。

  “點燃狼煙。”寶鼎毫不猶豫,當即下令,“即刻點燃。”

  這是寶鼎早上準備的,他看到今天風向有利於己方,隨即命令士卒們準備了幾十堆狼煙,一旦抵擋不住,就點燃狼煙,以濃煙退敵,給己方贏得喘息時間,結果這未雨綢繆的一招還真的用上了。

  狼煙起,勁風吹,戰場迅速被濃煙所籠罩。匈奴人大吃一驚,匆忙後撤。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7
第158章 襲擊

  大秦人點燃了幾十堆狼煙,煙借風勢,當真是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很快便把匈奴人的營帳吞噬了。

  匈奴人毫無辦法,只有調轉方向先行衝出濃煙,如此一來,士氣大挫,再也無力發動攻擊。

  不打了當然要清點損失,結果匈奴人又驚又怒,和昨天一樣,同樣打了大半天,損失一千五六百人,其中陣亡人數高達六百人左右。兩天打下來,損失三千多人,死亡人數竟然超過半數,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秦人有車陣,有強弩,我們連續不停地強行攻擊,損失當然大。”林胡小王幸災樂禍,但不敢表現在臉上,“誰能想到,一個小小的車陣竟然比一座城池還堅固,不可思議。”

  “車陣小,兵力才會集中,這樣我們三面圍攻的時候,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兵力上的優勢。”匈奴人要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所以匈奴人的當戶急忙尋找攻擊失利的理由,“坐鎮車陣的是秦國的公子寶鼎,就是那個被湟中羌大薩滿稱之為天之驕子的人,有他在車陣指揮,秦人當然以死拚殺,哪敢後退半步。”

  休旬王怒不可遏,咬牙切齒啊。他帶了一萬多人南下“打劫”,結果掉進了秦人的陷阱,傷損慘重。誰能想到“打劫”打成這個樣子,這臉丟得太大了,如果不把這股秦人生吞活剝,他根本沒臉回大漠。這能回去?這個奇恥大辱不報,他就是單于庭的笑料,這輩子甭想抬頭了。

  大家都等著休旬王拿決策。撤兵回去那是絕無可能,南下的目的沒有實現,要消滅的目標還在那裡耀武揚威,這口氣無論如何不會嚥下去,如此只剩下一個辦法,即刻從白山和鋏口一線調兵南下。

  “調主力南下。”休旬王舉起馬鞭,狠狠抽在草地上,“殺了秦人。”

  調主力南下?這未免小題大做了吧?眾人面面相覷。匈奴人的當戶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此處距離秦人的長城不過三百多里,不出意外的話,秦人的援軍正在飛速趕來……”

  “秦人有膽渡河?”休旬王手指河邊車陣,冷聲質問道,“秦人渡河了,但他們敢北上?”

  當戶不敢說話了。林胡小王卻急切說道:“如果秦人主力屯於南岸,我們就不得不分兵阻截秦人渡河。”

  “秦人主力?”休旬王嗤之以鼻,“秦人主力來幹什麼?渡河來打我們?那秦人修一道幾千里長的城牆幹什麼?”

  這句話頓時把眾人問住了。幾個匈奴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林胡小王,感覺這老傢伙似乎不懷好意,有背後捅黑刀的嫌疑。林胡小王當然不敢捅匈奴人的黑刀,但他的部落就在賀蘭山一線,與河西月氏、中土秦人都是近鄰,假如匈奴人把這場戰火燒向大河以南,把中土秦人也“燒”出來了,那此次匈奴人一旦在河西失利,未能擊敗月氏,敗回了大漠,林胡肯定要遭到月氏和秦人的前後夾攻,後果可想而知,所以林胡不想招惹中土秦人,這一仗他根本就不想打。

  “再調一萬大軍南下,足以把秦人嚇得抱頭鼠竄。”匈奴人的且渠支持休旬王的決策,“我們暫時後撤,迷惑一下這股秦人,拖住他們,免得把他們嚇跑了。”

  “先撤一百里,看看秦人接下來打算幹什麼。”當戶立即改變立場,轉而支持休旬王,“假如秦人中計了,全部過河北上,豈不正好掉進了我們的陷阱?”

  “既然設陷阱,那就多撤一點,讓秦人誤以為擊敗了我們,這樣豈不更好?”林胡小王不想打了,聽到匈奴人提議後撤,馬上支持。

  空同、白狄兩個小王跟在後面幫腔,看他們的積極態度,大有直接撤回鋏口的意思。

  “等到秦人接近鋏口的時候,我們再以主力圍殺,必能一鼓而下。”林胡小王趁熱打鐵,極力說服休旬王,“如此既殺了秦人使節,又擄掠了秦人的財物,還斷絕了月氏人外聯秦人與我們抗衡到底的念頭,一舉多得啊。”

  休旬王猶豫不決。他贊同誘敵深入之策,也擔心主力南下可能把秦人嚇跑了,那自己這個恥辱短期內就無法雪洗,但問題是,他在這裡遭到了秦人的重擊,他的臉給秦人狠狠打了一個巴掌,如果軍隊後撤,而秦人卻乘機渡河南逃不再北上去月氏王庭了,他怎麼辦?他到哪去找秦人雪恥去?他這口惡氣找誰發洩去?

  “軍隊後撤了,你們誰敢保證秦人不會乘機逃跑?”休旬王冷聲質問,“如果秦人乘機渡河南逃,你們誰為死去的將士負責?”

  一幫小王軍官們頓時閉上了嘴巴。

  事實的確如此。匈奴人呼嘯殺來,秦人倉促迎戰,現在秦人的損失也很大,估計秦人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否則何以用狼煙退敵?用狼煙其實就是無計可施的下下之策,因為一旦風向不對,己方就被困在了煙霧裡,雖然敵人不敢殺進煙霧,但等到煙霧散了,己方也只有束手就縛了,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由此可見秦人已經不行了,抵擋不住了。

  匈奴人的這幫小王軍官們給秦人迎頭一擊打懵了。先是驕傲自大,不把秦人放在眼裡,以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手到擒來,等到受到挫折了,打擊了,馬上又妄自菲薄,無限制地放大秦人的武力,以為只要自己示弱,秦人就會信心膨脹,不知死活地繼續北上。事實上這可能嗎?秦人如果有這樣的武力和勇氣,還用得著修長城?

  還是休旬王頭腦冷靜,他認定秦人不敢北上。

  “急調主力南下。”休旬王的口氣非常堅決,“等到煙霧散盡,各部返回營帳,給我死死盯住秦人,絕不能讓他們逃了。”

  北岸的滾滾煙霧讓南岸秦人焦慮萬分,不知道卻月陣戰況如何,好在公子寶鼎心細,讓人吹號相告,卻月陣固若磐石,無須擔心。

  煙霧趕走了匈奴人,也有效掩護了南岸秦人一系列反常舉動。臨時拼湊出來的“巨筏”浮在了水面上,而真正的巨筏已經被將士們悄悄拉向了上游。

  毛子睿在上游五十里處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渡河地點,然後親自帶人乘坐小筏趕到對岸開闢通道。黃昏時分,司馬斷、白公差帶著巨筏與其匯合。不久,烏原和烏氏短兵驅趕著一千多匹滿載武器的戰馬趕到了渡河地點。

  將士們休息了兩個時辰,等到韓非和琴唐飛馬而來的時候,巨筏已經載著騎軍將士開始橫渡大河了。

  韓非等人望著漆黑的河面,望著河面上漸行漸遠的巨筏,望著巨筏上那漸漸黯淡的昏黃燈光,一個個神色緊張,忐忑不安。

  大河兩岸各自點燃了十堆篝火,這就是給巨筏指明前進方向的標識。在眾人的期待中,嘹喨的號角終於在黑暗裡響起,巨筏成功靠岸了。大堤上的將士們爆發出一聲震天歡呼,韓非、琴唐等人也是激動不已,擊掌相慶。

  卻月陣裡,公子寶鼎和曝布等人聚集在河堤上,焦急地等待著南岸的訊號。

  王離坐不住,在河堤上來回走動,有時候跑下河堤,站在水邊上像狼一樣發出長長的嚎叫。寶鼎等人圍在火堆邊上,有的閒聊,有的假寐,心情都很急切。今夜騎軍能否渡河成功,直接關係到了此仗的成敗,假如渡河失敗,繼續堅守卻月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宗越匆忙而來。寶鼎不待他走近便大聲問道:“匈奴人可有動靜?”

  “至今沒有發現匈奴人離開營帳。”宗越說道,“公子,以我的推測,匈奴人連遭重擊後,肯定要調援兵來。在援兵沒有抵達之前,這支匈奴軍隊估計要全部留在這裡,以防我們渡河而去。”

  “匈奴人當然擔心我們逃了。”寶鼎笑道,“我們逃走了,匈奴人就沒辦法找我們報仇了,那這一仗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奇恥大辱。”

  宗越坐到寶鼎的對面,遲疑片刻後說道:“公子,匈奴人驕橫,明天就算我們的援軍到了,他們也未必撤退。”

  “你懷疑毛子睿的推斷有錯誤?”寶鼎問道。

  宗越點點頭,“這支匈奴人南下的目的就是阻截我們北上月氏,如今他們的目的沒有實現,沒有撤退的理由。”

  “長城援軍來了又怎麼樣?”南山子語調平靜,慢吞吞地說道,“這裡有一條大河,援兵再多也只能慢慢渡河,只能依靠卻月陣的保護立足北岸,匈奴人有足夠的時間排兵佈陣,也有很大的把握半渡而擊之。不出意外的話,長城援兵到了,不但不能嚇走匈奴人,反而會激起匈奴人凶殘的本性,不計代價的攻打卻月陣。”

  寶鼎沉思良久,緩緩說道,“明天巨筏就能從上游返回,我們可以得到兵力和武器的補充,再支撐一天絕對沒有問題。”

  曝布猶豫良久,小聲說道:“公子,是不是急告博士和大匠,暫時不要實施疑兵之計?”

  “不,疑兵之計一定要實施。”寶鼎說道,“我們的援兵來了匈奴人才會感到頭痛,才會調整部署,他們的注意力才會被我們牢牢吸引,這樣才能幫助騎軍發動突然襲擊。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不容有失。”

  “公子,快看快看,對岸有動靜了。”王離驚喜的叫聲從河堤下傳來。

  眾人紛紛站起來,向黑暗中望去。三堆篝火成“品”字型在黑夜裡點燃,分外醒目。

  “渡河了,騎軍渡河了。”曝布激動地叫了起來,“公子,你說中了,夜間果然可以渡河。”

  寶鼎笑了起來。在這個時代,尤其在大秦國,因為律法嚴峻,連坐普及,嚴重打擊了人們創新的激情,所有人都循規蹈矩,不敢稍有踰越以免帶來災禍。夜間渡河不是不行,而是沒人敢於嘗試,沒人敢於承擔失敗的責任。

  我是大秦公子,我是大權貴,我就敢於嘗試,敢於承擔責任,這是大權貴的特權,憑藉這個特權才能改變歷史。假如老天爺讓我附體於一個庶民之身,我能幹什麼?我能拯救帝國嗎?顯然絕無可能。

  老天幫忙,今夜風平浪靜,大河異常溫馴,渡河進行順利。

  黎明之前,巨筏把一千兩百名騎軍將士,一千五百匹戰馬安全運到了對岸。

  韓非和琴唐登上巨筏,順水而下,於天亮之後返回到營寨。

  匈奴人沒有發動攻擊了,他們在等待援軍,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南岸鼓號齊鳴,煙塵滾滾,秦人的援軍竟然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戰場。

  南岸河堤上,一座座帳篷拔地而起,連綿數里。

  巨筏在大河上往返移動,很顯然,秦人正在把援軍運到北岸。

  匈奴人緊急商量對策。休旬王對戰局的判斷髮生了錯誤,秦人援軍來得如此之快,足以證明秦人渡河北上的決心,他們不會逃跑,他們之所以在北岸擺下一個車陣,正是要誘使匈奴人攻擊,以便給其主力大軍渡河攻擊匈奴人找到一個恰當的藉口。

  形勢變了,從目下戰局可以判斷,月氏人可能向秦人求援了。秦人是否出兵相助,對兩國來說都需謹慎對待。月氏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允許秦人的大軍渡河北上,但現在河西局勢太緊張,月氏人沒辦法了,只能請求秦人出兵。秦人要考慮出兵的後果,要衡量與匈奴人作戰的得失,不過秦人只要做出出兵的姿態,即使陳兵於大河南岸,也一樣能給匈奴人以嚴重威脅,可以迅速改變河西的局勢。

  匈奴人反覆商量。繼續攻擊是不可能了,車陣內的秦人越來越多,沖上去等於送死,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援軍,但援軍南下了,與秦軍對峙於大河兩岸,必將影響到河西局勢的發展,所以當務之急,休旬王必須即刻返回白山、鋏口一線指揮全局,留下一支軍隊在此與秦人對峙,以阻止秦軍北上。

  “還要不要調援軍南下?”林胡小王問道。

  休旬王沉吟良久,反問了一句,“秦人渡河北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從目前河西的局勢來看,秦人軍隊暫無渡河的必要。”林胡小王現在很得意,戰局發展基本上給他說中了,休旬王和一幫匈奴軍官對他的態度大為改變。林胡與月氏人和秦人是近鄰,彼此較為熟悉,因此林胡小王的意見非常重要。

  休旬王目露詢問之色。

  林胡小王繼續說道,“現在河西局勢雖然緊張,但我們沒有發動攻擊,月氏人的主要危機還是來自內部,月氏王只要把內部的事情解決了,外部的危機自然也就可以化解,所以月氏人到目前為止,肯定還是不希望秦人渡河,而秦人也未必想介入這場複雜的衝突給自己惹下無窮麻煩。”

  休旬王一聽就懂了。匈奴人要加快威逼的力度,從而激化月氏人的內部危機,一旦這個危機爆發,月氏人必定陷入絕境,而秦人從自身利益考慮,也會選擇渡河北上以牽制匈奴人,從而給月氏王贏得平定危機的時間。

  匈奴人能否實現攻佔河西的目的,最終就要看他的速度夠不夠快了,能不能利用月氏危機爆發的最混亂之刻擊敗月氏人。只要匈奴人的速度夠快,秦人肯定來不及。秦人有大河這道天然險阻,又有匈奴人的阻截,其本身又存在各種各樣的疑慮,即使渡河北上了也不會給匈奴人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我馬上返回王帳。”這時候休旬王不敢以私廢公了,至於面子問題更是被他拋到了腦後,在事關匈奴人大利麵前,這點小利實在不值一哂,“調兵南下的命令撤銷,馬上撤銷。”

  他請林胡、空同和白狄三個部落大軍陳兵於大河北岸以阻止秦人渡河,自己則帶著三千多匈奴將士急速返回王帳。

  毛子睿帶著一千兩百騎急行六十餘里,於日中時分抵達一座山谷。他叫將士們就地休息,養精蓄銳,自己則帶著一名羌人嚮導和幾個斥候,十幾名衛士向大河方向小心潛行,打探匈奴人的動靜。

  官長統率親自打探消息,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事,嚴重違反軍律,但毛子睿豁出去了,他的命運能否改變就在這一刻,這一刻如果他抓住了機會,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否則他只有回隴西打獵看落日,混吃等死了。司馬斷和白公差沒有阻止。相比起來,毛子睿熟悉大河兩岸的地形,他親自出去打探軍情肯定比那些第一次踏足西疆的虎翼衛要好。

  途中他們與兩個匈奴斥候“撞”上了。毛子睿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指揮一幫手下將兩個匈奴人抓住了,一番拷打,意外獲悉這支匈奴軍隊的統率竟是匈奴人的休旬王,同行的還有林胡小王等諸族部落首領。

  毛子睿又驚又喜,殺了兩個匈奴人,繼續向前,結果非常不幸,他們又“撞”上了匈奴人,而且還是一隊匈奴人。毛子睿調頭就跑,匈奴人打馬狂追,一番廝殺,毛子睿和那個羌人嚮導逃進了山林,而其他人卻死在了匈奴人的手下。

  毛子睿所帶的手下雖然都是羌兵,又穿著左衽胡服,但他們手裡的武器暴露了他們的真實身份。匈奴人想抓個活口,於是追進了山林。羌人嚮導是個獵人,熟悉山林,他帶著毛子睿躲進了一個非常隱秘的樹洞裡。匈奴人追了一陣子便放棄了,打馬飛馳而去。

  毛子睿和嚮導撿了一條性命,正打算返回山谷,這時就聽到從遠方傳來隆隆的馬蹄聲,顯然是一支軍隊過來了。毛子睿急忙跑到樹林邊向外窺視,驚喜地發現竟然是匈奴人,而且是從大河方向疾馳而來的匈奴人。毛子睿非常激動,他猜中了,判斷對了,匈奴人果然撤退了,襲擊的機會來了。

  毛子睿和嚮導遠遠跟在後面,確認這支匈奴軍隊的確是向北而去之後,匆忙跑回了山谷。

  司馬斷、白公差、烏原大為激動,誰也想不到事情竟會如此順利,冥冥之中似乎有上天保佑他們。

  “公子說過,老天一直對他照拂有加。”白公差笑道,“現在看來,不相信都不行,老天對他太好了。”

  “如果休旬王在這支軍隊裡,那就更好了。”毛子睿興奮地說道。

  “不要太貪婪。”司馬斷告誡道,“公子經常說,貪婪必招禍患,適可而止就好。”

  “我們騎士的武力遠遠超過了匈奴人,今夜襲擊必定大獲全勝。”毛子睿揮舞著手臂,愈發興奮,“公子天縱之才,不過給騎士配了一副小小的馬蹬,竟然讓騎士武力驟然倍增。憑此武力,以一當十不成問題。”

  司馬斷和白公差對此倒是不予否認,信心十足。他們早就想試試騎軍的武力了,今夜終於等到了機會。

  入暮之後,秦軍悄然出發,速度緩慢。夜中時分,斥候來報,已經找到匈奴人紮營的位置。匈奴人沒有防範,正在酣然入睡。

  毛子睿大喜,與司馬斷、白公差、烏原各帶三百騎,從四個方向無聲無息地圍了上去。

  雞鳴時刻,正是睡意最濃之時。秦軍突然發動了襲擊,一千兩百騎如黑夜裡的鬼魅幽靈,呼嘯殺進。匈奴人措手不及,被秦人殺得屍橫遍野,很多人尚在睡夢之中便丟了性命,更多的人在懵懵懂懂之中身首異處。

  休旬王和他的衛士們拚死突圍,但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這些偷襲騎士的武力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竟然個個手拿重兵利器,在高速飛馳的奔馬上左劈右砍,逢人就砸,逮人就砍,橫衝直撞,揮灑自如,自始至終就沒人墜落馬下。

  相反,凡是與偷襲騎士正面對陣的匈奴人,無一不被重兵利器砸落馬下,因為對方的速度太快了,速度加上力量爆發出驚人的威力,匈奴人根本抵擋不住。

  混戰之中,一柄大斧從天而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休旬王砍翻馬下,一顆頭顱帶著半截殘臂墜落於塵埃之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8
第159章 誰殺了休旬王?

  天亮了,戰場清晰地暴露在深藍色的天空之下,死屍狼籍的戰場上出現了奇怪的一幕。

  數百名秦軍騎士押著幾十名匈奴俘虜在戰場上翻找屍體,另外還有幾十支小隊騎士飛馳在戰場四周的草地和山崗上,追殺逃跑的匈奴人。

  忽然,戰場上爆發出震天歡呼之聲,一個騎士高高舉起長矛,長矛頂端霍然是一個鬚髮披散的人頭。

  “找到了。”毛子睿把手中的兜鍪狠狠砸到地上,激動地振臂狂呼,“找到了,我們殺死了休旬王,我們殺死了休旬王。”

  司馬斷、白公差和烏原三人互相看看,心跳驟然加劇,驚天狂喜讓他們的熱血遽然沸騰,突然,三人仰天長嚎,跟著三個兜鍪狠狠撞擊到一起,瘋狂的吼叫聲同時從三個人的嘴裡爆發出來。

  “我們殺死了休旬王!”白公差一手揮舞著兜鍪,一手倒拖著戰斧,瘋狂地衝向了歡呼的人群,衝向了那顆在空中飛舞的人頭。

  司馬斷、烏原緊隨其後,虎翼衛和烏氏短兵緊隨其後,大家激動地叫著喊著,奔跑著,盡情享受著勝利的喜悅。

  毛子睿跑了兩步,激動的淚水突然不可遏止地衝了出來,他兩腳一軟,搖搖晃晃地跪倒在地,雙手掩面,失聲痛哭,哭得酣暢淋漓。他成功了,他抓住了機遇,掌控了自己的命運,他擊敗了匈奴人,殺死了匈奴人的休旬王,他成了英雄,成了大秦的英雄,中土的英雄。

  “公大夫……”將士們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圍住了自己的統率。

  “公大夫……”司馬斷和烏原一邊叫喊著,一邊把毛子睿拉了起來。

  “公大夫,休旬王的人頭。”白公差單膝跪倒,把那根頂懸人頭的長矛恭恭敬敬地遞到毛子睿的面前。

  毛子睿擦了把眼淚,上前一步,接過長矛,高高舉起,用力搖晃著,用盡全身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大秦……”

  “大秦,大秦,大秦……”將士們舉起手中的武器,放聲狂呼,這一刻,大秦就是他們的一切,他們的家,他們的國,他們的生命。

  這一仗奇襲得手,大秦人大獲全勝,以微不足道的代價全殲匈奴人,斬首兩千餘級,斬殺匈奴休旬王和一名當戶、一名且渠,五名千夫長,俘虜八百多人。

  毛子睿下令,即刻打掃戰場,然後帶著俘虜和戰利品急速趕赴大河,支援卻月陣。他不知道匈奴人是不是還在進攻卻月陣,但他知道公子寶鼎和將士們都在急切盼望著勝利的消息,他要以最快速度殺過去,要用休旬王的人頭給匈奴人沉重一擊,然後趁勢掩殺,再敗北虜。

  打掃戰場需要時間,搬運戰利品也需要時間,秦軍人手有限,速度再快也快不起來,直到日中時分,才丟下滿地的匈奴屍體,急速南下。

  匈奴逃兵打馬如飛,一口氣跑到大河,衝進了營帳,把這個驚人的消息稟報給了林胡小王。林胡小王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望著傳訊逃卒,怎麼可能?秦人的主力大軍何時過河的?怎麼過河的?又是怎麼知道休旬王昨日北撤,於是尾隨在後發動了襲擊?

  這位逃卒是巡哨,當秦人發動襲擊的時候,他就在馬背上,所以跑得快,一眨眼就衝進了黑暗。根據他的描述,匈奴人沒有絲毫防備,因為誰也想不到秦人主力渡河了,而且就埋伏在他們回去的路上,所以匈奴人必定全軍覆沒,休旬王凶多吉少,殺出重圍的可能性非常小。

  如果休旬王死了?林胡小王都不敢想像休旬王死了的後果。單于庭自大單于以下有二十四官長,休旬王不是這二十四官長之一,但他是匈奴部落王,像他這樣的部落王整個單于庭大概有二十多位,個個都擁有自己的領地和族眾,實力很強。以休旬王在匈奴的地位來說,就相當於中土的諸侯王,是坐鎮一方的王侯,這樣的人物死了,死在中土秦人手上,死在河西形勢最為關鍵的時刻,對匈奴人的打擊可想而知。

  林胡屬於北虜諸種之一,林胡人由大大小小的部落組成。這位林胡小王的部落就位於賀蘭山,因為實力有限,只能仰匈奴人的鼻息,跟在匈奴人後面混。這次匈奴人有心拿下河西,兩路夾攻月氏,休旬王是其中一路的統率,林胡小王隸屬於他的王帳。現在統率死了,這一路匈奴大軍群龍無首,必定混亂,匈奴人的兩路夾攻月氏之策遂告失敗,而對於林胡小王來說,他的日子更難過,因為他肯定要為休旬王的死承擔責任。

  一起南下攻殺秦人使團,這麼點小事竟然沒有做好,反而讓休旬王死在了秦人手上,匈奴人憤怒之下,當然首先要拿林胡等北虜諸種部落小王開刀,否則顏面何存?威信何立?

  林胡小王急召白狄、空同兩位小王。兩位小王大驚失色,不假思索地建議撤軍,馬上撤軍。秦人主力既然過河了,既然伏擊了休旬王,那此刻不管休旬王是死是活,秦人主力馬上就會殺過來。這車陣就是一個陷阱,誘殺匈奴人的陷阱,趕快跑吧,遲了恐怕就要被秦人包圍了。

  林胡小王也不猶豫,果斷下令,急速後撤,向東北方向撤,以免與秦人主力迎頭“撞上”。

  匈奴人突然撤走,讓公子寶鼎驚懼不安。昨天匈奴人已經撤走了一部分,今天又全部撤走了,這顯然不正常,而最大的可能就是毛子睿和騎軍被匈奴人發現了,被發現的後果是什麼?要麼陷入匈奴人的包圍,要麼暴露了意圖,打草驚蛇了,讓匈奴人警覺起來,匆忙撤回到白山、鋏口一線。

  公子寶鼎的擔心到了入暮時分煙消雲散。斥候急報,毛子睿和騎軍夜襲匈奴,全殲敵虜,斬殺匈奴休旬王。

  寶鼎和將士們欣喜若狂,擊鼓鳴號,奔走相賀。

  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由羊皮筏子送到南岸。南岸頓時歡聲雷動,鼓號之聲更是席捲夜空,一堆堆的篝火衝天而起。

  大薩滿和諸種部落的族眾隨即被這個消息所驚駭,當即就有部落連夜拔營離開。他們倒不是害怕秦人,而是畏懼匈奴人。匈奴人肯定要報復,鋪天蓋地的大軍很快就會殺過來,殺到大河南岸,甚至一直殺進長城,所以乘著匈奴人還沒有殺來的時候,盡快返回部落,帶著部落族眾轉移吧,免得遭受池魚之災。

  大薩滿站在河堤上望著兩岸連天燈火,聽著激昂的鼓號聲和激動的歡呼聲,情緒非常複雜。公子寶鼎果然是天之驕子,神之寵愛,不但擊敗了強悍的匈奴人,還把匈奴人的休旬王給殺了,此等人物一旦把注意力集中到西北,有意開疆拓土的話,那就是北虜西羌的災難了。

  中土秦人瘋狂地慶祝勝利,他們的氣勢非常高漲,他們的腰桿更加挺直,他們看待蠻夷的目光更加不屑,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對大河南岸諸種部落來說這往往意味著一場血腥災難的開始。

  深夜,毛子睿率軍趕到大河西岸,安營紮寨。

  卻月陣打開了,兩支軍隊的將士們相聚一起,喜笑顏開,勝利的鼓號聲和震天歡呼在漆黑的夜空裡久久迴蕩。

  毛子睿、司馬斷和白公差等人向公子寶鼎跪獻匈奴休旬王的首級。

  “誰殺了休旬王?”寶鼎對此非常急切,他要重賞這位勇士。

  毛子睿等人互相看看,齊齊搖頭。當時漆黑一團,激戰時更是混亂,騎士們往返衝殺,重兵利器劈頭蓋臉逢人就砍,誰都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斬殺休旬王的功勞哪個不想要?但空口無憑,這個勇士算是被黑夜吞噬了。

  “重賞,所有將士,統統重賞。”寶鼎一笑置之,既然找不到人,那就統統重賞,反正繳獲的戰利品太多,足夠賞賜了。

  寶鼎的慷慨贏得了將士們又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跟著這樣的統率打仗太爽了,不但可以打勝仗,拿重賞,而且憑藉軍功馬上就能陞官加爵。公子寶鼎是什麼官職?主爵中尉,就是負責陞官加爵的官,跟在他後面只要有軍功,肯定能加爵,既不用走後門找關係,更不用送禮行賄,世上到哪找這麼好的上官?

  晚上軍官們聚在卻月陣內的臨時帥帳,商討局勢。

  擊敗匈奴人不算什麼大事,殺死匈奴人的休旬王才是大事,這才是扭轉戰局的關鍵所在,甚至可以說是逆轉整個河西形勢的關鍵所在。

  從匈奴俘虜裡那裡得知,休旬王是匈奴南路大軍的統率,其麾下大約有五萬軍隊,大部分來自賀蘭山和陰山一帶的諸種部落。休旬王突然死去,匈奴南路大軍群龍無首,大王小王們為了保存實力,必定靜觀其變,裹足不前,甚至有可能乘機撤軍,也就是說,在未來一段時間裡,匈奴人未必會調用主力再次南下攻擊,使團可以藉此機會,急速北上趕赴月氏王庭。

  “這個時間有多長?”寶鼎問道,“匈奴南路大軍的主力到底會不會殺過來?你們有多大的把握?”

  這個問題誰也不敢回答,假如匈奴人發了瘋,紅了眼,盡起大軍呼嘯而下,誓死要為休旬王報仇,那使團現在就可以撤離了。

  “匈奴人看到我們的大軍在南岸紮下數里大營,已經擺出了渡河北上的態勢,而且又在初次交戰中擊敗了他們,這種情況下,匈奴人還會失去理智蜂擁殺來嗎?”毛子睿考慮了一下,開口說道,“匈奴人的目標是河西,不是我大秦,更不是中土,所以匈奴人即使要為休旬王報仇,也要先稟報大軍統率左賢王,徵得他的同意才行。”

  毛子睿把形勢分析了一下。月氏人的軍隊還是有實力的,只不過內憂外患,不敢打而已。現在大秦使團到了,大秦軍隊又在大河北岸擊敗了匈奴人,擺明了支援月氏的姿態,這時候烏孫等西域諸國就要慎重了,因為他們一旦失去匈奴人的支援,月氏人肯定要報復,後果不堪設想。

  假如烏孫等西域諸國猶豫不決了,而匈奴南路大軍又南下與大秦人作戰,那月氏人還怕什麼?當然盡起大軍直撲瀦野澤,與匈奴人決一死戰。匈奴人有決心與月氏人決戰嗎?當然沒有,大秦人的介入打亂了他們的先期部署,匈奴人肯定要改變策略了。匈奴人的策略怎麼改現在無從估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匈奴人絕不會愚蠢到同時與兩個強敵作戰。

  寶鼎聽明白了,毛子睿認為匈奴人遭此重擊後,河西形勢變了,匈奴人的策略也要變了,匈奴南路大軍在沒有得到其統率左賢王的最新命令之前,不會再打大秦人,以免把匈奴人拖進同時與兩個強敵作戰的窘境。

  寶鼎與眾人商討良久,基本上傾向於毛子睿的判斷,於是寶鼎下令,即刻派人趕赴白山、鋏口一線,把擊敗匈奴人斬殺匈奴休旬王的消息告訴月氏人,以便月氏人能夠及時調整策略。

  “另外給豹率寫一份密信。”寶鼎說道,“我大秦使團已經盡力幫助了月氏人,月氏人是不是也應該拿出一個姿態,向匈奴人表明月氏和我大秦之間的親密關係?這種關係不但有助於月氏解決內部危機,更有助於月氏趕走匈奴人。我想月氏王不會沒有考慮吧?”

  “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冒險了?”司馬斷笑著問道。

  “我主動幫助了月氏人,如果月氏人一點表示都沒有,月氏王繼續做他的縮頭烏龜,把我們當作一群痴兒來對待,嘿嘿……”寶鼎發出一聲陰惻惻的冷笑。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公子打算幹什麼?如果月氏王沒有表示,他是不是就要聯手匈奴人打月氏?不會吧?變臉變得這麼快?

  寶鼎其實不是這麼想的,他想到的是由此可以證明月氏王昏庸無能,那他就要考慮是不是提前打下河西,免得讓匈奴人捷足先登。匈奴人佔據河西,大秦背後趴著一頭惡狼,那就如芒在背,旦夕不安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8
第160章 公孫老爹有秘密

  第二天清晨,韓非、琴唐乘坐巨筏抵達北岸,詳細瞭解了夜襲匈奴的經過。

  韓非不但要把這一戰記載下來,還要向咸陽報捷。按照寶鼎的要求,韓非著重提到了毛子睿和隴西邊軍,對隴西將士在此仗中的突出表現給予了高度評價。

  此刻大秦人基本上掌握了河西的形勢,所以韓非在奏章中把此仗過後河西形勢的變化做了分析和推測。

  匈奴人已經與秦人結下仇怨,而月氏人呢?月氏人會不會因為大秦的這次援手而與大秦結下牢固盟約?

  大秦需要這份盟約,以便利用月氏人來阻礙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從而給大秦贏得足夠的在統一後恢復中土國力的時間。

  歷史上大秦在統一後發動了對河南、陰山一帶匈奴的攻擊,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三十萬大軍出塞作戰,大秦為此需要耗費多少國力?多少大秦子民要為此流血流汗?寶鼎試圖改變歷史軌跡,但如果他改變不了始皇帝的決策,那麼只有通過另外一條路也就是迅速恢復中土國力的辦法來延緩國內矛盾的激化。如果這條路還是走不通,那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以改變大漠形勢來改變中土的歷史軌跡,延緩大秦和匈奴之間的戰爭。

  假如月氏能夠維持國內的穩定,持續保證自己的實力,持續與匈奴人形成對抗,那必然就能延緩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也就必然可以延緩大秦和匈奴人之間的戰爭。這場戰爭爆發的時間越遲,對大秦就越有利,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月氏人怎麼想的?月氏人既然不願意看到匈奴人統一大漠,當然也不願意看到中土的統一,因為這兩者無論哪一個統一了,實力都會變得更大,都會急劇擴展開疆拓土,都對月氏極其不利,所以從月氏人的立場來分析,短期內月氏人肯定願意聯合秦人遏制匈奴,但從長遠來看,月氏人極有可能不斷挑起匈奴人和秦人之間的矛盾,以便漁翁得利。秦人和匈奴人爆發戰爭,應該是月氏最願意看到的一件事。

  為此寶鼎有個想法,此次出使,要想方設法激化月氏和匈奴之間的矛盾,讓兩者結下深仇大恨,以迫使月氏不得不長期依靠與秦人的牢固盟約來抗衡匈奴人。月氏一旦與匈奴成了生死仇敵,雙方軍隊連番激戰,那麼遙遠東方的東胡人肯定會伺機殺進大漠,如此匈奴人不得不在兩線作戰,首尾難以兼顧,顧此失彼,這樣匈奴人統一整個北方疆域的時間將大大延緩,就算天之驕子冒頓出現了,也未必能像歷史上一樣在短短時間內完成北方疆域的統一大業。

  奏章以快馬送出。寶鼎不指望得到秦王的回覆,更不指望月氏人會迅速做出反應,他還是按照自己的計畫,馬上趕赴月氏王庭。

  寶鼎命令毛子睿率隴西將士駐守於大河南北兩岸,保證巨筏的安全和通道的暢通,一旦使團在北上過程中遭到匈奴人的攻擊,撤回來的時候也好有個接應。

  接下來的幾天,巨筏每日忙碌,把五百輛輜重車和大量貨物運到了北岸。

  正當一切準備就緒,寶鼎打算北上的時候,月氏人的信使到了,還是那位胖頓甕侯的屬吏,他首先恭賀公子寶鼎擊敗了匈奴人,斬殺了匈奴人的休旬王,接著代表胖頓翁侯向公子寶鼎鄭重承諾,月氏人將派出一萬大軍南下,保護大秦使團的安全,保證把大秦使團護送到月氏王庭。

  “這是你們大王的命令還是翁侯的心意?”寶鼎明知故問,嘴角露出一絲鄙夷之色。

  月氏信使頗為尷尬,躬身致歉,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公子地位尊崇,身份高貴,應該知道一個王國之所以會產生嚴重危機,自有它的根源。”

  寶鼎眉頭輕蹙,立即意識到這位信使話裡有話。

  一個王國之所以會產生嚴重危機,其根源當然來自於中樞。信使把話說得如此露骨,顯然別有居心,而且肯定有人授權,否則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敢洩露王國機密。

  “王庭?”寶鼎試探道。

  信使苦笑不語。

  “這是翁侯的意思?”

  信使黯然嘆息,“請公子再耐心等幾天,翁侯將親自率軍來接。”

  寶鼎沉吟良久,問道:“事情很急嗎?”

  信使鄭重點頭,躬身深施一禮,目露懇求之色。

  “明日起程北上。”寶鼎斷然說道,“我將以最快速度趕赴王庭。”

  大秦使團整裝北上,一路上萬分謹慎。宗越率斥候前推百里以作警戒。四天後,距離白山、鋏口一線還有二百餘里的時候,月氏人的軍隊終於出現了。

  胖頓翁侯在公孫豹的陪同下與公子寶鼎、韓非相見。這位翁侯大約五十歲左右,體形較胖,黑褐色的皮膚,頜下有一把兩尺長髯,濃眉大眼神采奕奕,威嚴中透出幾分矜持。

  雙方互致問候,虛情假意地寒暄了一番。寶鼎不冷不熱,神色倨傲。當翁侯說到大秦人剛剛取得的驕人戰績時,寶鼎冷笑,毫不留情地嘲諷了月氏人兩句。月氏輕慢大秦,在形勢對月氏有利的情況下依舊不願做出一些親密舉動,這讓寶鼎十分惱火,當然要冷嘲熱諷一番以發洩心中的不滿。

  翁侯不知是氣量大還是心中歉疚,對寶鼎表露出來的不滿一笑置之,不以為意,還是笑容可掬。

  晚上翁侯在帳中設宴,為大秦使者接風。席上有很多月氏官吏,對大秦人非常客氣,尤其對公子寶鼎,更是大加讚美,天子驕子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第二個名字。寶鼎從容淡定,談笑風生,在公孫豹和韓非等人的暗示下,也收斂了自己的傲慢,言辭上不再刺激月氏人。

  寶鼎注意到月氏人的服飾與中土相差太大。月氏人大都長發披肩,左衽大氅,衣服顏色很單調,除了翁侯和幾位高級軍官錦衣華服外,其他人也就粗麻布衣,看上去非常簡樸。想想這個時代中土的生產力都很落後,更不要說河西、西域、大漠這些蠻荒貧瘠之地了。

  寶鼎想到了絲綢之路。絲綢之路之所以興起,西域文明之所以得到發展,和中土把西域納入版圖有直接關係,而中土的統一和富強才是絲綢之路得以誕生的根源。沒有中土的和平統一,沒有中土百姓的安居樂業,也就沒有中土的富強,當然也就沒有絲綢之路的繁榮和發展。

  寶鼎暗自嘆息。中土的未來十分美好,甚至可以說是金光燦爛,但統一是前提,富強才是根本,中土如果在統一之後不能迅速找到一條強國之路,富國之道,未來必然黯淡。寶鼎心情忽然低沉下來。到目前為止,他還在為拯救帝國而苦苦尋找計策,其實他知道拯救帝國最好的辦法給帝國鋪設一條富強之路,但這條路太難開闢了,現在他根本不知道路在何方。

  酒筵開始不久,月氏人的歌舞出現了。寶鼎一邊欣賞著異國樂舞,聆聽著美妙歌聲,一邊悄悄感嘆。眼前這一幕讓他想起了一個詞,荒淫奢侈。胖頓翁侯是世襲傳承的王侯,在王國危難之刻,他還能在行軍途中擺出如此排場飲酒作樂,可見古老王國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垂暮。

  寶鼎心情更差,勉強支撐,誰知這場酒筵竟然拖到夜中還沒有結束,胖頓翁侯和一幫月氏人的興致越來越高,似乎有一醉方休的意思。寶鼎不想再待下去,找了個藉口先行告退,把韓非和琴唐等人丟下來以作敷衍。

  回到軍帳,趙儀迎上來,一邊伺侯寶鼎更衣一邊詢問宴席的事,寶鼎三言兩語描敘了一下,“以我看,月氏亡國之期指日可待。”

  “月氏人好意招待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竟然還詛咒人家。”趙儀笑道,“如果讓月氏人聽到了,天天粗茶淡飯招呼你,你肯定受不了,又要罵月氏人故意羞辱你了。”

  寶鼎搖搖頭,“你拭目以待,看看月氏還能霸佔河西多少年。”

  “霸佔?”趙儀驚訝地望著寶鼎,“河西是月氏人的家,月氏人在此世代繁衍,你……你要幹什麼?你想滅月氏人的國,搶月氏人的家?”

  寶鼎輕蔑冷哼,“怎麼?你以為我沒哪個本事?”

  趙儀櫻唇微撇,笑而不語,不過臉上的表情卻表露得很清晰,她根本不相信。現在大秦雖然是中土實力最強的王國,但縱觀歷史,中土稱霸的王國一個接一個,秦國不是第一個霸主,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強國。在大秦沒有統一中土之前,不會有人相信秦國有實力吞滅月氏,霸佔河西。

  “你找到西門老爹了嗎?”趙儀轉移了話題。

  寶鼎的腦海裡立即掠過南山子殘缺的右臂和匪夷所思的劍術,心裡突然湧出一絲寒意。如果南山子就是潛伏在黑暗中的西門老爹,那就太可怕了,自己這條小命可以說是旦夕不保。

  “除了他,似乎找不到第二個殘疾之人。”寶鼎說道。

  趙儀當然知道寶鼎說的是哪一個,她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絕無可能,他是南墨的劍道大師,和我們趙國扯不上任何關係。”

  寶鼎點頭認可。的確,南山子和西門老爹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想扯都扯不到一塊。

  “宗越也是道聽途說,未必可信。”趙儀蹙眉說道,“再說,你此次出使,實力雄厚,安全有保障,他不一定會跟著我們。”

  “出塞之後,危機四伏,以他一人之力恐怕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更不要說保護你了。”寶鼎笑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樣。這次我十有八九失算了,沒有把他誘出來。”

  兩人正在說著話,帳外忽然傳來公孫豹與曝布的談笑聲。寶鼎和趙儀急忙迎了出去。

  “今天翁侯為你接風,你卻中途離席而去,讓翁侯很難堪。”公孫豹一邊由趙儀扶攜著走進大帳,一邊不滿地埋怨寶鼎道,“你這小子,出了咸陽就耍起了公子的威風,擺一張臭臉給誰看?”

  “給月氏人看。”寶鼎冷笑道,“如果我沒有擊敗匈奴人,斬殺休旬王,月氏人會起大軍南下相迎?即便如此,月氏人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繼續怠慢我大秦,豈有此理?”

  “先不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公孫豹回頭瞪了他一眼,“今天翁侯忍了你一張冷臉,其中的緣由你就不能想一想?”

  寶鼎不屑地撇撇嘴,沒有說話。曝布躬身告退。趙儀也退進了偏帳。

  “老爹見到月氏王了?”寶鼎待公孫豹坐下,馬上問道。

  “他老了,不行了。”公孫豹漫不經心地說道。

  寶鼎卻從這句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老了?不行了?”寶鼎遲疑了片刻,問道,“儲君是誰?”

  公孫豹搖搖頭,一雙白眉緊緊皺起,“當年月氏王末邪把王位傳給了他的弟弟滿滿,就是現在的月氏王,據說滿滿當時說了一句話,說他一定會把王位傳給末邪的兒子驚然,但現在的情況是,滿滿打算把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紫蘇。”

  寶鼎霍然想到了月氏使者的那句暗示之語,當即追問道:“月氏王是否立了儲君?”

  “月氏爆發危機就是因為儲君問題。”公孫豹說道,“月氏王從去年開始身體就不好,每況愈下,於是儲君的事急待解決。驚然是月氏左部王,王庭大相,權勢傾天。月氏五大翁侯中的休密和貴霜聯合烏孫等西域諸國,支持驚然為儲君。紫蘇是月氏右部王,雖然得到其它三個翁侯的支持,但實力明顯不足,在儲君的角逐中明顯處於下風。”

  寶鼎稍加思索後,問道:“月氏王對老爹說了什麼沒有?”

  “他在病榻上召見了我一次,這足以說明他的想法了。”公孫豹撫鬚說道,“他當然希望大秦人能在關鍵時刻給紫蘇以有力支援。”

  “你答應了?”寶鼎急切問道。

  “當然。”公孫豹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當然做出了承諾。”

  “老爹,此事關系重大,你在做出承諾之前,有沒有把事情搞清楚?”

  “我當然搞清楚了。驚然為了爭奪王位,竟然答應了烏孫人,只要他做了月氏王,就一定讓烏孫獨立。烏孫人為此全力以赴,甚至把匈奴人都請來了,內外夾擊,以威逼老王立驚然為儲君。”

  “此事沒有這麼簡單。”寶鼎搖頭道,“匈奴人兩路進逼,其目的不是幫助驚然登上王位,而是霸佔河西。”

  “你把匈奴人的實力估計得太高了。”公孫豹說道,“驚然一旦做了儲君,月氏內部危機解決,西域二十六國的軍隊馬上就會進入河西,這樣月氏至少可以集結十萬到十五萬軍隊,足以擊敗匈奴人。”

  “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阻止驚然登上王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寶鼎質問道,“意味著月氏可能爆發內戰,匈奴人可能乘機殺進河西。”

  公孫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什麼意思?你支持驚然做月氏大王?”

  “我不管誰做月氏的儲君,也不管誰做月氏的大王,我只管一件事,那就是支持月氏與匈奴人長期抗衡。”寶鼎說道,“為此,我的原則就是,誰對大秦有利,我就支持誰做大王。”

  “對啊,現在驚然內聯西域諸國,外接匈奴,一門心思謀奪月氏儲君之位,極力反對月氏與大秦結盟,他就是我們大秦的敵人。”公孫豹理所當然地說道,“你知道月氏人為什麼遲遲沒有派軍南下接應你?就是因為驚然的阻擾。這種情況下,你支持誰做月氏的儲君?”

  “驚然不是痴兒,他現在反對月氏與我們結盟,是因為這會破壞他謀奪儲君的大計,但一旦他做了儲君,他還會與匈奴人稱兄道弟?他要為月氏的未來謀劃,他肯定會改變立場,轉而與我們結盟,借助我們的力量,與匈奴人長期抗衡,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公孫豹冷笑,眯起一雙眼睛望著寶鼎,“嘿嘿,老夫已經答應了月氏老王,你待如何?”

  寶鼎兩眼一翻,苦笑不迭,“老爹,我不管你和老王有什麼交情,此事我不能答應,我必須以大秦的利益為重。再說,此事純屬月氏內政,我們不能干涉,也沒有資格介入,所以……”

  公孫豹用力一揮手,“少說廢話,給我拿一個計策出來,一個能夠幫助紫蘇登上王位的計策。”

  寶鼎當真是欲哭無淚。大秦干涉月氏內政幹什麼?有必要嗎?月氏和匈奴人就是大漠上的兩隻老虎,一山不容二虎,肯定要打起來,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因此不管誰做月氏王,最後都會與大秦結盟,以求得到大秦的援助。就目前河西的形勢來說,大秦最好不要干涉月氏內政,干涉得越多月氏的危機就越嚴重,稍一不慎月氏就會大亂,最終白白便宜了匈奴人。

  “紫蘇能給大秦什麼好處?”寶鼎打算為難一下公孫豹。

  “你要什麼,紫蘇就給你什麼。”

  寶鼎愣了一下,心想我這位老爹很反常啊,他和月氏王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我要見到紫蘇。”寶鼎打算先拖一拖,把月氏王庭的事情搞清楚了再做決定。

  “紫蘇就在白山。”公孫豹說道,“過兩天你就能見到他。”

  寶鼎愣然,忍不住問道,“老爹,你和紫蘇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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