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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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敵人在暗

  公孫豹知道寶鼎無意插手月氏內部事務,現在必須說服他,否則紫蘇問鼎儲君的機會非常渺茫。

  月氏老王在儲君問題上的搖擺導致了今日之禍。在大秦人沒有到來之前,月氏老王已經準備屈服了,但老王很擔心,驚然做了儲君之後,是否有能力鎮制西域二十六國?假如西域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與匈奴人繼續聯手進逼,形勢會更惡劣,到時老王也只有退位,讓驚然做大王了,但如此一來,烏孫國必然獨立,從月氏分裂出去。

  烏孫自由了,其他西域諸國呢?烏孫要西域諸國的魁首,烏孫人最終目的是要建一個西域聯盟,他決不會滿足自己的獨立,接下來會形成連鎖反應,西域諸國會紛紛從大月氏分裂出去。儲君立了,大月氏內部的危機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更嚴重了,虎視眈眈的匈奴人豈肯放過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必定大舉進攻,於是大月氏傾覆在即。

  老王找不到解困之策,有意拖延,就在這時候,公孫豹來到了王庭,讓老王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此後大秦使團大展神威,在大河北岸擊退了匈奴人,斬殺了匈奴休旬王,讓河西局勢驟然獲得了逆轉的良機,但這只是暫時的機會而已,一旦匈奴人重新調整了策略,形勢必將繼續惡化,所以能否把握住眼前的機會至關重要。

  “老爹的意思是,驚然被權勢矇蔽了雙眼,看不到他正身陷西域人和匈奴人聯手設下的陷阱,是不是?”寶鼎問道。

  “他當然知道。”公孫豹說道,“但驚然自負傲慢,目空一切,根本就沒把西域人和匈奴人放在他的眼裡。他認為自己掌控了一切,現在已經準備做大王了。”

  “你見過驚然了寶?”鼎驚訝地問道。

  “見過了。”公孫豹嘆了口氣,“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滿滿大權在握,年少的驚然也可以繼位。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同樣的事又發生了。大權在握的驚然對大王之位誓在必得,月氏無人可以阻止他。”

  公孫豹望著寶鼎,臉上露出一絲苦澀。

  “不是無人可以阻止,而是恩怨糾纏,就連月氏老王都下不了手吧?”寶鼎冷哂道,“老爹當年逃亡月氏,是不是也欠了一筆難以還清的債,以至於現在不得不挺身而出,撥劍相助?”

  公孫豹沉默不語,眼裡露出深深地悲傷。

  寶鼎耐心等待。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事不能做。驚然勢大,紫蘇勢弱,幫助驚然可以迅速穩定月氏局勢,完成出使目的,反之,幫助紫蘇不但困難重重,而且稍有錯失,必定禍亂河西,最終一無所獲,連使團自身的安全都無法保障。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是顯然易見的道理。寶鼎不願意把私人感情牽扯到國事裡,除非這種牽扯有利於國事。

  “當年我逃到月氏,以為家人慘遭殺戮,九族不保,是以怨氣衝天。”公孫豹白眉緊皺,說著說著停下了,似有難言之隱。

  寶鼎哈哈一笑,戲謔道,“老爹娶了月氏的公主,還是娶了月氏王侯的貴女?”

  公孫豹苦笑,“公主。”

  “什麼?公主?”寶鼎驚呼一聲,兩眼驀然瞪大,“公主?你娶了月氏公主?”

  公孫豹點點頭,黯然長嘆,“她死了,孩子也沒有生出來,死在肚子裡了。我曾經答應過她,替她一生一世守護月氏。”

  寶鼎非常吃驚,極力平息了一下情緒,搖搖頭,難以置信地問道,“紫蘇和你什麼關係?”

  “紫蘇稱我為姑父。”

  “驚然呢?”

  “也呼我為姑父。”

  寶鼎頭暈,“既然如此,你該一碗水端平,為何厚此薄彼?”

  “因為胖頓翁侯。”公孫豹說道,“胖頓翁侯的妻子是公主的親姐姐,她們姊妹和月氏王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而紫蘇的妻子是胖頓翁侯的侄女。”

  寶鼎恍然,連連搖頭,“所以你在月氏王和翁侯夫婦的威逼下,不得不厚此薄彼,是嗎?”

  公孫豹嘆道,“驚然利慾熏心,志大才疏,竟然為一己之私利而出賣月氏之大利,我能扶植這樣狼心狗肺的人上位做大王?”

  “老爹你要知道,如果我們選擇紫蘇,等於選擇了一條最難的路,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之禍,咸陽的諸般謀劃都將盡數失敗。”

  公孫豹嗤之以鼻,“此策不是咸陽的謀劃,而是你個人的謀劃,是你為自己積累軍功而做的謀劃,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我都不相信統一後的大秦還抵禦不了北虜。”

  寶鼎忍不住就想反駁,旋即放棄了。如果歷史軌跡改了,未來也就不一樣了,公孫豹這句話也就沒有錯誤。自己穿越而來的抱負就是改變歷史軌跡,這個功績不會有人知道,永遠都不會被記載下來,自己更不會洩露分毫。其實說出來又有誰信?

  “最難的路也要走,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公孫豹非常堅決地說道,“有些路表面上看起來很不錯,但一旦你真的走上去了,很可能就是一條不歸路,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寶鼎暗自冷笑,心想你威脅誰啊?這事太難辦了,扶植紫蘇才是一條真正的不歸路。

  寶鼎沒有給予肯定的答覆,他要好好想想,看看能否找到切實可行的辦法。

  第二天,使團在月氏人的保護下繼續北上。寶鼎和韓非、琴唐、公孫豹等人在辒車裡繼續商量。

  出乎寶鼎的意外,韓非、琴唐都支持公孫豹的決定,因為紫蘇一旦做了月氏王,憑藉今日大秦人給他的幫助,將來兩國肯定能維持長久的盟約,相比起來,驚然的優勢雖然明顯,但他與西域人、匈奴人都有密切關係,他如果做了大王,顯然不會像紫蘇一樣誠心誠意地與大秦結盟,未來變數太大,無從把握,而未來大秦的全部力量要用來統一中土,無力西顧,這時候月氏王與大秦的關係是否親密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此趟出使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衝著與月氏締結長期穩定的盟約而來嗎?眼前這個機會雖然難以把握,但一旦把握住了,那後果就截然不同了。

  寶鼎本來還很猶豫,認為大秦不應該直接干涉月氏內政,以免把月氏危機擴大化,誰知韓非、琴唐的想法與公孫豹的想法如出一轍,中土人固有的流淌在血液裡的自大遠遠超出了寶鼎的預計,在韓非等人的眼裡,蠻夷就是低等民族,就是凶殘之輩,只要有機會就應該狠狠打擊。干涉內攻?簡直是婦人之仁,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削弱月氏的機會,豈能錯過?至於能否成功不在考慮之列,因為他們認為寶鼎出使的真正目的就是積累軍功,如果真的把月氏搞得崩潰了,敗亡了,這個功勞就太大了,回咸陽後做個封君絕無問題。

  這種想法讓寶鼎失望之餘也是哭笑不得。觀念,這就是觀念上的差距啊。寶鼎的想法他們理解不了,最後以高瞻遠矚來總結,但心裡並不以為然,寶鼎則只能把此歸結為時代的侷限性。寶鼎在他那個時代也是一隻井底之蛙,他也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

  兩天後,大隊人馬抵達白山。這是有藍天白雲,有雪山草海,更有成群的牛羊,連綿的帳篷,胖頓翁侯的大小部落全部聚集在這裡,熱鬧非凡。

  大秦使團的到來在白山引起了巨大轟動,不僅僅是因為大秦人擊敗了匈奴人,斬殺了匈奴人的休旬王,還因為隨使團而來的有一支龐大的商隊和豐富的物品,這才是真正讓普通牧民們欣喜若狂的地方。

  寶鼎對此大為感慨。對普通人來說,生存永遠是第一,其他的不過是過眼煙雲,不值一哂。

  右部王紫蘇率大小部落首領熱情相迎,至此月氏人才算擺出了親密的態度。

  紫蘇大約三十多歲,身高體瘦,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裡有一雙憂鬱的眼睛,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陰沉。寶鼎一邊與其寒暄,一邊仔細觀察,感覺紫蘇這雙眼睛的背後深藏著冷酷和殘忍,這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一頭躲在黑暗裡伺機而動的狼。與狼共舞,風險大,利益又如何?

  歡迎宴席的規模很大,酒饌很豐盛,樂舞更是引人入勝,但寶鼎對此全無興趣,除了禮貌性地吃喝一點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凝神沉思。

  月氏人都在暗中觀察這位突然在西北草原上風生水起的天之驕子,對他的一舉一動充滿了好奇。

  酒宴散後,左部王紫蘇邀請公子寶鼎、韓非和公孫豹到自己的行帳秘密議事。胖頓翁侯隧委作陪。

  翁侯隧委直言不諱,把河西當前形勢大概說了一下。匈奴休旬王的突然死亡讓匈奴南路軍陷入混亂,其大軍為策安全,後退一百里。到目前為止,匈奴人還沒有再度逼近白山的跡象,這一局勢變化讓月氏王庭激烈的儲君之爭突然緩和下來,顯然大秦人的突然介入,使得河西局勢迅速發生了改變,而匈奴人在與秦人的交鋒中遭遇重挫更是讓在儲君之爭中一直佔據上風的左部王驚然措手不及。月氏老王則趁機下令,讓右部王紫蘇急赴白山迎接大秦使團,擺出了一副結盟大秦以挽救危局的架勢。

  “大河一線確實沒有軍隊?”右部王紫蘇待翁侯說完之後馬上問道。

  “只有一千多名隴西邊軍扼守渡口,以便接應使團返回秦國。”寶鼎漫不經心地搖搖手,“遵照舊日盟約,月氏和大秦定期互派使者以保持往來。此次我奉命出塞,不過是例行出使而已,我王為何要派遣軍隊屯駐於大河一線?右部王多慮了。”

  紫蘇和隧委交換了一下眼色,同時望向公孫豹。公孫豹手撫長鬚,正襟危坐,神情嚴肅,似乎對翻譯這個新工作非常投入。

  “姑父,公子曲解了我的意思。”紫蘇對公孫豹說道,“大河一線有沒有秦軍屯駐,直接關係到河西形勢的發展,假如此次公子只是例行出使,恐怕對解決當前的危機沒有幫助。”

  公孫豹白眉微掀,目露不滿之色,“公子一人足以抵大秦十萬軍隊。”

  紫蘇猶豫了一下,目光轉向寶鼎,微微躬身,恭敬說道,“月氏形勢緊張,公子此刻趕赴王庭,不但安全上缺少保障,還會加劇王庭的危機,所以……”紫蘇遲疑著停了下來,從表情上看得出來,他心裡非常矛盾,躊躇不安。

  公孫豹狠狠瞪了他一眼,對其這種瞻前顧後的表現極度不滿。

  紫蘇咬咬牙,斷然問道:“公子打算何時去王庭?”

  寶鼎沉吟少許,慢吞吞地問道,“右部王打算何時帶我去王庭?”

  “如果公子不能做出選擇,那我就不能帶你去王庭。”紫蘇鄭重說道,“因為這不但關係到公子的生死,也關係到我月氏的存亡。”

  寶鼎笑了起來,“我能做出什麼選擇?我不過奉命出使而已。到了王庭,拜見了大王,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公子或許有所不知。”紫蘇說道,“匈奴人的使者就在王庭,而匈奴人的軍隊就在月氏國的邊界,公子貿然趕去王庭,匈奴人豈肯放過你?”

  “在月氏王庭殺我?”寶鼎笑道,“匈奴人殺了我,就可以挑起月氏和大秦的戰爭,是不是這樣?”

  紫蘇苦笑點頭。

  “這麼說,月氏王沒有能力保護我的安全?”寶鼎臉上的笑容有些難看了。

  “我王當然會竭盡全力保護公子,但問題是,想殺你的不僅僅是匈奴人,還有西域人,甚至還有我大月氏的人。”紫蘇說道,“敵人在暗,公子在明,防不勝防啊。”

  寶鼎冷笑,“右部王希望我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紫蘇笑笑,“公子能給我一個什麼樣承諾?”

  “我做出了承諾,右部王就能確保我的安全?”

  “不是你一個人的安全。”紫蘇指指寶鼎,又指指自己,“是我們的安全。現在我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假如被刺死,河西局勢必將大亂。”

  寶鼎怒極而笑,“你威脅我?”

  “事實就是如此。”紫蘇冷聲說道,“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現在返回秦國,要麼和我一起去王庭。”

  “沒有第三個選擇?”

  “沒有。”紫蘇斬釘截鐵,“不管你站在哪一邊,匈奴人和西域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都會不惜代價殺了你。我王保護不了你,驚然也不行。”

  “你能保護我?”

  “因為你需要我。”紫蘇毫不猶豫地說道。

  寶鼎怒氣更甚,說到底,紫蘇就是在威脅,拿他自己的性命來威脅自己,而紫蘇之所以吃定了自己,就是因為公孫豹洩露了自己的機密,這導致紫蘇有恃無恐,打算以最小的代價贏得一場決定性的勝利。

  眾人都感覺到了寶鼎的憤怒,韓非擔心寶鼎忍不住甩袖而走,急忙出面救場,“右部王能給大秦一個什麼承諾?”

  “秦王選擇此刻遣使出塞,顯然對大漠上的事有所瞭解,我也無須贅述。”紫蘇說道,“現今大漠有三強,月氏、匈奴和東胡,其中以匈奴最為強悍,四處征戰,而月氏因為王庭本身的原因,目前危機重重,無法與匈奴正面對抗,這造成河西局勢異常緊張,直接影響到了秦國的安危。這也是秦王遣使出塞的直接原因。秦王需要的是月氏的穩定,而月氏也願意與秦國保持長久的盟約,以便聯手抗衡匈奴。”

  韓非滿意點頭,笑著問道:“這是右部王的心願,還是月氏王的意思?”

  “這是我的承諾。”紫蘇再一次躬身為禮,“我以我的生命發誓,月氏將與大秦世代結盟,絕不背棄。”

  公孫豹和韓非不約而同地望向寶鼎。

  寶鼎的怒火發生了作用,紫蘇大概是擔心寶鼎真的拂袖而去,無奈之下還是即刻做出了承諾。這個承諾很重要,如果沒有這個承諾,大秦人可能白忙活,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驚然既然迫於形勢向匈奴人低頭,紫蘇當然也會做出同樣的事,但無論驚然還是紫蘇,只要他們做了大王,策略就會改變,所以寶鼎必須先得到月氏人的承諾,否則絕不出手相助。

  “你有多大的決心保護我的安全?”寶鼎不動聲色地問道。

  “以我的生命為代價。”紫蘇誠懇說道。

  寶鼎想了片刻,又問道:“驚然如果死了,你有把握控制休密和貴霜兩部嗎?”

  紫蘇遲疑未答。

  “老王還在。”翁侯隧委說道,“老王可以控制休密和貴霜兩部。”

  “老王還能支撐多久?”寶鼎皺眉問道。

  紫蘇黯然搖頭。

  “事情之所以緊急,正是因為老王的身體越來越差。”翁侯嘆道。

  “還能支撐多久?”寶鼎再次問道。

  “一個月或者更多。”公孫豹說道。

  寶鼎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這個時間太短了,很多事根本來不及去做。

  “秋七月。”寶鼎說道,“一定要拖過七月,否則我無能為力。”

  “這還需要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公孫豹嘆道,“命由天定,人力豈能改變?”

  “人定勝天。”寶鼎冷笑道,“馬上去王庭,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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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謀劃

  為什麼一定要到秋七月?時間拖得越長對月氏越不利。

  “匈奴人可以支撐到七月嗎?”韓非問道。

  “當然可以。”翁侯隧委的答覆非常肯定。

  匈奴人兩路進逼,一路在瀦野澤,而瀦野澤的匈奴人並不多,數千人而已,其目的主要是威懾月氏王庭。匈奴人北路軍的主力其實集結在居延海一帶,那地方水草豐茂,可以一邊打仗一邊放牧,解決軍隊的食物問題。另外居延海距離西域烏孫國較近,如果食物短缺,可以向西域諸國求援。河西西北部是月氏休密和貴霜兩部的領地,必要的時候他們也可以給匈奴人提供一定數量的食物。

  匈奴人的南路軍從賀蘭山而來,軍隊大都來自賀蘭山一帶的諸種部落,所以南路軍的食物供給也沒有問題。

  “匈奴的左賢王在哪?”韓非追問道。

  “在瀦野澤。”隧委答道,“最近他兩次趕赴王庭拜會了我王,其脅迫之意非常明顯,氣焰極度囂張。”

  “不是他囂張,而是你們給了他囂張的機會。”寶鼎揶揄道,“如果你們月氏上下齊心,匈奴人敢在你們家門口放羊?不過做人不能太囂張,囂張就要挨打。我在南邊剛剛殺了匈奴人的休旬王,到了北邊或許就有機會宰了這個囂張的左賢王。”

  “公子如有需要,我胖頓部願竭力相助。”翁侯急忙保證道。他做夢都想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但形勢不允許,要殺也只能假他人之手。公子寶鼎無疑就是最佳人選,他已經殺了匈奴人的休旬王,如果再殺死了匈奴人的左賢王,那匈奴人肯定要攻打大秦,如此月氏危機可以迅速解決。

  寶鼎暗自冷笑,“當務之急不是殺匈奴人的左賢王,而是殺你們的左部王驚然。”

  紫蘇、隧委、公孫豹和韓非聽到這句話都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因為他們都已經預料到了,寶鼎到了月氏王庭肯定要殺人,而對象就是驚然。月氏危機其實就是儲君之爭,儲君之爭一旦解決,月氏王庭的最大矛盾也就解決了,月氏人也就失去了自相殘殺的理由,接下來就可以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寶鼎是干什麼起家的?就是刺殺。當今中土若說刺客,首推公子寶鼎,所以公子寶鼎的到來也就意味著血腥刺殺的開始。

  “驚然死了,月氏的形勢將如何變化?”寶鼎望著紫蘇問道,“右部王做了儲君,又將用什麼辦法在最短時間內穩定王庭,化解當前危機?”

  紫蘇沉默良久,苦思無策,“匈奴人南北對攻,又有西域人相助,月氏人恐怕難以抵擋。”

  “老王之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原因也在如此。”隧委嘆道,“驚然死了,西域人肯定會以此為藉口,舉兵叛亂。內亂一起,匈奴人勢必乘機進攻。到那時,月氏大軍既要平定西域的叛亂,又要抵禦匈奴人的入侵,顧此失彼,首尾難以兼顧,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你希望我大秦屯兵於大河一線,拖住匈奴南路大軍,是嗎?”寶鼎問道。

  紫蘇和隧委相視無語。想法的確是這樣,但事實上秦人屯兵於大河一線,對月氏來說可能意味著一場更大的災難,因為月氏一旦與西域人、匈奴人打得兩敗俱傷,他們拿什麼去抵禦秦人的攻擊?河西豈不拱手讓給了秦人?

  驚然正是因為如此才堅決拒絕秦人趕赴王庭,而月氏王和紫蘇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何嘗希望秦人渡河北上?

  寶鼎笑了起來。如果他不是穿越而來知道未來的歷史,他或許真的會建議秦王乘機打下河西,可惜歷史不容更改,最起碼現在寶鼎面對奔騰的歷史長河還是一籌莫展,他太渺小了,渺小得就像河邊的沙礫,改變歷史軌跡對他來說就如同天方夜譚一般虛無縹緲。

  “我現在可以向我的大王求援。”寶鼎笑道,“不過,你們放心,我大秦的主力軍隊不在隴西,所以,大王即使同意出兵,我大軍也不會威脅到河西。”

  紫蘇和隧委又驚又喜,不約而同地問道:“秦軍是否攻打河南?”

  “當然,當然打河南。”寶鼎說道,“我大秦若想救援月氏,唯一的攻擊線路就是從上郡方向打河南,打賀蘭山的匈奴人,這樣匈奴人的南路大軍就不得不撤退,匈奴人的南北對攻之策遂告失敗。”

  “此話當真?”紫蘇激動地站了起來。

  寶鼎向他伸出一隻手,“擊掌為誓。”

  兩掌相擊,月氏人的心總算放下了,但月氏也因此欠下了秦國一個人情,而寶鼎的出使目標就此順利完成。

  寶鼎笑容滿面,不過心裡卻想到了一個問題。歷史上月氏是如何度過這個難關的?是不是月氏王在無奈之下,讓驚然做了儲君,把大王的位子交了出來?驚然做了大王,西域諸國先後自立,月氏急劇衰落,勉強維持了十幾年,然後便被匈奴人趕出了河西。

  假如河西的歷史就和自己的猜測差不多,那自己此次出使,就等於改變了月氏的歷史軌跡,繼而阻礙或者延緩了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步伐。十幾年後匈奴人還在大漠上與月氏、東胡逐鹿爭霸,無法真正威脅到中土的安全,始皇帝會不會因此放棄或者延緩北伐的重大決策?三十萬大軍的北伐,耗費用度極其驚人,嚴重摧殘了新生帝國嬌嫩的生命,假如自己就此改變了月氏的歷史軌跡,繼而間接改變了帝國的歷史發展,始皇帝沒有或者延緩了北伐,那帝國會不會因此避免或者延緩敗亡的命運?

  寶鼎非常期待,但今天所做的事要到十幾年後才知道結果,他不能就這樣等待結果,他還要繼續想方設法去改變大大小小的各種各樣的歷史軌跡,希望這些涓涓細流最終匯成一道大河,最終改變歷史長河奔騰的方向。

  “從我急奏大王,向大王求援,到大王下令軍隊攻擊河南,到軍隊長途跋涉進入河南之地,這需要時間,至少需要兩個月左右的時間。”寶鼎說道,“在這兩個月裡,除了要確保老王的生命外,首要之務就是刺殺驚然。我有絕對把握殺死驚然,但你們有絕對把握應對接下來的局勢變化嗎?”

  紫蘇猶豫了片刻,問道:“公子需要什麼?”

  “我需要你的信任。”寶鼎正色說道,“你們肯定也想過刺殺驚然的事,也做過具體的謀劃,但因為沒有把握穩定局勢,所以你們害怕了,不敢動手。我現在要知道你們的謀劃,所有的詳細的謀劃。”

  紫蘇和隧委俱感忐忑。此事一旦失敗,月氏大亂,月氏可能崩潰,同樣,此事一旦成功,月氏還是大亂,還是有可能傾覆。這個決斷太難下了。

  公孫豹發出一聲冷哼,“我說過,相信他,他足以抵十萬大軍。有這十萬大軍,你們還怕穩定不了局勢?”

  紫蘇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開口道,“對我們威脅最大的就是匈奴人。”

  殺了驚然,只要老王在,休密和貴霜兩部不會叛亂,這樣月氏五部可以集結十萬左右的軍隊與匈奴人作戰。秦國出兵河南可以牽制匈奴人的南路軍,這樣月氏人可以把主力大軍放在羌谷水一線,與從居延海方向殺來的匈奴人進行決戰。

  居延海一帶有多少匈奴人,目前不清楚,估計在五萬以上。這時候西域人就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假如西域人與匈奴聯手,這一仗的勝負就難以預料。

  “西域二十六國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把軍隊集結完畢?”寶鼎問道。

  “西域諸國中,以烏孫、樓蘭和呼揭三國兵力最多,距離羌谷水也最近。”紫蘇說道,“正常情況下,半個月之內,西域軍隊就能抵達羌谷水。”

  “如果你們主動出擊呢?”寶鼎問道,“直接殺到居延海與匈奴人決戰,或許就能以兵力上的優勢取得勝利。”

  “這太危險了。”隧委說道,“一旦我們未能在居延海取勝,而西域人又殺到羌谷水截斷了我們的退路,那我們就被匈奴人和西域人包圍在弱水一線,難逃全軍覆沒的噩運。”

  寶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有十萬軍隊,有我大秦軍隊在河南的策應,無論對匈奴人還是對西域人,你們都有絕對優勢,難道這樣還瞻前顧後不敢打?”

  紫蘇和隧委都沒有說話。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如果事事都和想像的一樣簡單,月氏還會有今天的困境?

  “這件事暫時放一放。”公孫豹主動替兩人解圍,“說說刺殺驚然的事。你們當初可有什麼刺殺之策?”

  紫蘇搖搖頭,目露憤怒之色,“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他可曾殺你?”寶鼎問道。

  “有兩次差點讓他得手。”紫蘇憤然說道,“這次公子到了王庭,切切注意,他手下有不少奇人異士,防不勝防。”

  “這麼說,我到了王庭,你豈不更加危險?”

  “我自有防身之策。”

  “防不勝防,這可是你說的。”寶鼎笑道,“既然防不勝防,那不如就給他刺死吧。”

  紫蘇駭然心驚,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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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月氏王庭

  幾天之後,大秦使團終於抵達月氏王庭。

  月氏王庭位於焉耆山的西南麓,背靠美麗的大雪山,有清澈河水,有綠茵茵一望無際的草場,景色宜人。

  王庭的宮殿依山傍水而建,其建築風格接近於中土,但它的規模較小,殿宇也沒有中土的高大宏偉。使團上下興致勃勃,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裡的一切,一邊評頭論足,優越感和自豪之情在這一刻毫無掩飾地表露出來。

  月氏人沒有築城,依舊保留著遊牧人的特色。在王庭的最外圍是普通月氏人的居住區,帳篷連綿不絕。再往裡就是權貴們的行帳。最中心處則是月氏王的宮殿,河流、湖泊和幾片樹林將其與外面的帳篷區隔開,這種敞開式的王庭結構讓大秦人驚嘆不已。

  大秦使團的營地緊挨著右部王紫蘇的行帳。這片營地的後方有一片樹林,前方則是一條小河,小河對面就是普通月氏人的居住地。寶鼎叫人在河面上用羊皮胎架起了一座簡易浮橋,以便商隊在對岸搭建帳篷,開市交易。

  兩天後,右部王紫蘇帶著寶鼎、韓非和公孫豹覲見月氏王。

  月氏王花甲之年,病魔雖然摧殘了這位老人的身體,但並沒有摧毀他的意志。月氏王的頭腦依舊很清晰,他對大秦使團的到來表示了熱烈的歡迎,尤其對公子寶鼎在大河北岸擊敗匈奴人一事大加讚賞。月氏王這個態度就很明顯了,他急切盼望著扭轉月氏危機,他需要大秦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出手相助。

  月氏王的身體很快支撐不住了。寶鼎等人隨即告辭。

  公孫豹留下了,他的身份特殊,老王要把他留在身邊,其他人也沒有理由阻止。公孫豹帶了兩個墨者醫匠。徵得老王的同意後,兩位墨者給老王做了一番診斷,拿出了一個藥方。這次使團帶了不少名貴藥材,藥物不缺,關鍵是如何保證熬製過程中的安全。

  “你放心,沒人會害我。”老王笑道,“孩子們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

  公孫豹嗤之以鼻,“從我走進王庭開始,有些人已經瘋狂了。尤其是你,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把月氏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老王黯然苦嘆。

  “十六年前我離開月氏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有些事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反受其害,你不聽,結果如何?”公孫豹連連搖頭,“你害了他們,也害了月氏。”

  老王目露痛苦之色,良久無語。

  “如果我沒有來,你是不是打算把王位傳給驚然?”公孫豹問道。

  “王位本來就是他的。”老王嘆道,“他太心急了。”

  “他本性貪婪,這我早就告訴過你,他不合適做月氏的王。”公孫豹冷笑道,“這話末邪當年也說過,否則他怎麼會把王位傳給你?但你做事一向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你也不合適做大王。”

  “紫蘇何嘗不是如此。”老王說道,“相比起來,驚然更合適做大王。”

  “不管誰做大王,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信守諾言守護月氏。”

  “你也老了。”老王苦嘆,“你還能活多少年?”

  “我死了還有寶鼎。”公孫豹毫不猶豫地說道,“寶鼎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他就是我的孩子。臨死之前,我會把這個使命交給他。”

  “那個孩子不錯,你十五年的心血沒有白費。”老王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但他和你不一樣,你看他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太深邃,彷彿看透了未來,讓人有一種驚悸之感。羌人的大薩滿說,他是天之驕子。天之驕子就是神之子,神之子無論到哪都有驚世之舉。他的未來肯定會超過你的預想,或許還會影響到我大月氏的未來,不過,從他身上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公孫豹搖搖手,“不要想什麼子虛烏有的預感,當務之急是解決王庭的危機。你好好養病,我在這裡陪你。我倒想看看,匈奴人的翅膀到底有多長,能不能飛到焉耆山。”

  大秦使團和天之驕子公子寶鼎的到來震動了焉耆山。

  左部王驚然聯合一幫月氏權貴從當前危局出發,強烈要求老王驅趕秦人,以免激怒匈奴。匈奴人一旦對月氏發動攻擊,西域諸國必定乘機叛亂,月氏的形勢將驟然惡化,岌岌可危。

  匈奴人則更是囂張,直接威脅月氏人,要月氏人把秦人交給他們,否則匈奴人將親自動手。

  西域人則推波助瀾,頻頻向老王和右部王紫蘇發難,極盡造謠誣衊之能事,說老王秘密向秦人求援,試圖誅殺左部王驚然,以便讓自己的兒子紫蘇繼承王位。

  月氏王庭的局勢更加緊張,左部王、右部王和五部翁侯更是與老王頻繁磋商,所以的矛頭都集中在中土秦人身上,大秦使團隨時都有傾覆之禍。

  與此相反的是,大秦使團卻輕鬆寫意,上上下下喜笑顏開,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焉耆山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和籠罩在他們身上的巨大危險。

  大秦商隊忙於做生意,天天買進賣出,交易異常火爆,烏氏和琴氏兩家賺得盆滿盂滿,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公子寶鼎則帶著趙儀、韓非等人整天遊山逛水,不是爬雪山就是走沙漠,有時候飛馬草原,有時候戲水湖泊,甚至還參加了一次月氏人的大祭祀,在集會上賽馬賭羊。不過也有不愉快的時候,集會上公子寶鼎就和匈奴使者左日逐王黑罕大打出手,雙方數十名衛士糾纏在一起激烈群毆。

  寶鼎人多,尤其那些墨者,武技更是高超,匈奴人吃了虧,於是更大規模的衝突隨後爆發。幾天後,匈奴人聯合西域人,糾結了兩百多名壯勇衝進了秦人開設的臨時市榷,打算來一次打砸搶。

  寶鼎早有準備,拿著一根木棍,指揮上千衛士四面圍堵,把一幫匈奴人和西域人打得狼狽不堪,倉皇而逃。

  黑罕大怒,派人刺殺寶鼎,結果第二天刺客的人頭就高高掛在秦人的市榷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刺殺事件爆發的第二天,寶鼎就帶人衝進了西域人和匈奴人最為集中的大市集,也搞了一次打砸搶。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寶鼎這條龍太霸道了,仗著人多勢眾,背後又有月氏老王撐腰,為所欲為。

  匈奴人氣得暴跳如雷,黑罕叫嚷著要殺了寶鼎,就在他打算籌劃第二次刺殺的時候,寶鼎又出手了,派人刺殺了烏孫國的左相。

  烏孫國的左相領著一幫西域諸國的權貴們跑到月氏王庭向老王施壓,一直和匈奴人狼狽為奸。這天他又跑去威脅老王,結果剛剛走出王宮就被一支超級大弩箭射死了。他的死給了驚然和黑罕沉重一擊,兩人至此才意識到寶鼎的實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估計,如果繼續任由寶鼎大打出手,後果難以預料。

  驚然斷然決定請匈奴左賢王再來一趟月氏王庭,逼迫老王驅趕大秦使團,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個驚人消息,右部王紫蘇被刺,身負重傷,奄奄一息。

  驚然大喜過望。他花費巨資買通了紫蘇身邊的衛士,沒想到這一招終於奏效了。他匆匆趕到右部王行帳探視紫蘇,結果如他所願,紫蘇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估計時日無多了。驚然隨即趕赴王宮。老王已經得到紫蘇被刺的消息,受到嚴重驚嚇,病情陡然加重,連說話都不行了。

  “匈奴左賢王正在來王庭的路上,假如這個消息被匈奴人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驚然直接威逼老王,再不掩飾自己的貪婪。

  公孫豹站在一旁冷笑,“你很快就是月氏王了,匈奴人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

  驚然也是陰森森地笑道:“姑父打算何時返回中土?”

  公孫豹看看老王,搖頭嘆息,“等你做了大王之後,我就返回中土,從此再也不會來了。”

  “姑父一個人返回中土嗎?”

  公孫豹驀然抬頭,兩眼暴射寒光,“你最好不要激怒他,否則有玉石俱焚之禍。”

  “姑父威脅我?”驚然怒極而笑。

  “你殺了他等於激怒秦國,你知道這對月氏來說意味著什麼?”公孫豹鄙夷地撇撇嘴,“你的敵人很多,匈奴人,西域人,他們馬上就會變成你的敵人,難道你以為憑月氏之力可以抵禦兩頭惡虎的攻擊?”

  驚然忽然笑了起來,“姑父有意援手?”

  公孫豹嘆了口氣,“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我既救不了紫蘇,也救不了老王,但我還有力量幫助月氏王度過眼前的危機。”

  “請姑父指教?”驚然的態度即刻來了個顛覆。事實就是如此,不管最後誰做了月氏王,都將面對西域人的叛亂和匈奴人的攻擊,而要度過這個難關,必須尋找援助,否則月氏即使支撐下來了,也是元氣大傷,難以為繼。

  “公子寶鼎要殺匈奴人,那你就遂了他的心願。”公孫豹冷聲說道,“他殺得匈奴人越多,和匈奴人的仇恨就越大,為此他就非常需要一個強大的月氏,依靠月氏來牽扯匈奴人,否則匈奴人和秦人必定發生連番大戰,這對秦國非常不利。”

  驚然聽懂了。這是一個陷阱,只要公子寶鼎掉進這個陷阱,秦國和匈奴人就要開戰,這樣月氏就可以即刻擺脫匈奴人的威脅,全力對付西域人的叛亂。等到月氏穩定了內部,再主動結盟於大秦,聯手攻打匈奴,如此匈奴人對月氏的威脅就被降到了最低。

  “他會信任我?”驚然問道。

  “你是月氏王。”

  驚然轉身就走。公孫豹的計策不錯,但他要稍作變動,以確保匈奴人被徹底激怒,馬上調頭去打秦國。如何才能徹底激怒匈奴人?很簡單,讓公子寶鼎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

  驚然熟悉匈奴人的左賢王,知道他的目的是吞滅月氏,霸佔河西,所以就算誘使秦人襲殺了匈奴使團,左賢王也不會輕易上當,更不會為了一個使團就放棄攻佔河西的機會千里迢迢跑去報復秦國,所以,只有殺了左賢王,只有把匈奴人此次攻打河西的大軍統帥給殺了,讓匈奴大軍群龍無首,這樣匈奴人才會錯失攻打河西的最好機會。等到單于庭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即使知道中了月氏人的計,他們也無法攻打河西,因為那時候月氏人已經穩定了內部,上下齊心一致對外了。

  驚然剛剛離開,寶鼎就從偏屋走了出來,老王也精神抖擻地坐了起來。

  “公子好計。”老王讚歎道,“只待公子殺了匈奴人,月氏和匈奴人就算徹底翻了臉。”

  “我們只有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才能給月氏贏得緩衝的時間,但殺匈奴人的左賢王太難了。”寶鼎笑道,“好在驚然肯幫忙,否則月氏難逃此劫。”

  “公子確信秦軍會在七月攻擊河南之地的匈奴人?”老王擔心地問道。

  “確信。”寶鼎說道,“前段時間我在王庭橫衝直撞,就是想把時間拖到七月,另外就是想把匈奴人的左賢王誘到王庭來。如果我們未能誅殺匈奴人的左賢王,那月氏極有可能遭到匈奴人的兩路夾擊,就算我大秦軍隊在預定時間內攻擊了河南,也難保月氏不會慘遭噩運。右部王不敢與匈奴人對陣,不就是害怕這一點嗎?”

  “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至少可以給月氏爭取到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有這麼長的時間做緩衝,我大秦軍隊足以給河南之地的匈奴人以重擊,從而迫使匈奴南路軍後撤。”公孫豹說道,“月氏大軍則可以利用這個時間給烏孫以重擊,把西域諸國中的叛亂之徒全部斬殺,這時候匈奴的北路軍即使殺進來,月氏也可以與其正面決戰了。”

  老王連連點頭,心情大為振奮,“如此有勞公子了。公子今日援手之恩,月氏世代銘記。”

  “匈奴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寶鼎鄭重說道,“匈奴人已經崛起於大漠,其實力凌駕於月氏和東胡之上,一旦匈奴人征服了東胡,僅靠月氏之力,根本無法抵禦,所以月氏與我大秦結盟不但有利於中土,更直接關係到月氏的存亡。”

  “公子請放心,月氏有了今日之教訓,必將世代結盟於大秦,與大秦共抗匈奴。”老王當即做出承諾。

  瀦野澤距離焉耆山不過五百多里,匈奴人的左賢王飛馬而至,當日便去王宮探視月氏老王。

  月氏老王已經奄奄一息,月氏左部王驚然和五部翁侯都守在王宮裡,只待老王駕崩,便宣佈由驚然繼任大王。

  一切都很順利,左賢王心情很舒暢,詢問公子寶鼎和大秦使團的事。

  “我已經派軍隊控制了大秦人。”驚然說道,“但請左賢王諒解,大秦人是老王請來的,現在五部翁侯中有三位翁侯反對我把大秦人交給你們,所以假如我強行下令,恐怕會生出事端。”

  左賢王冷笑,他巴不得五部翁侯大打出手了,“我這次來王庭,就是要帶走大秦人。”

  驚然猶豫不決,“左賢王,老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請再耐心等一等。”

  “我沒有耐心等待。”左賢王厲聲說道,“我的大單于雷霆震怒,勒令我馬上將秦人押往單于庭。”

  驚然不高興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那好,我把秦人交給你們,你帶人去抓。”

  左賢王怒不可遏,但他忍住了。大秦使團人數眾多,有相當的實力,誰去抓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這種事匈奴人當然不願幹。

  “這樣吧,我給你兩天時間。”左賢王說道,“兩天後,如果你還是沒有把秦人交給我,我就調軍隊過來,我親自抓,如何?”

  驚然沉吟良久,緩緩點頭,“晚上我給左賢王接風。”

  左賢王搖搖手,“老王危在旦夕,你還是守在王宮裡吧。”

  此刻王庭形勢緊張,如果不是為了抓住這幫秦人,左賢王根本不會來王庭,所以這時候不要說不合適飲酒作樂,就算合適,他也絕不會離開自己的軍隊。

  晚些時候,匈奴左日逐王黑罕帶著匈奴使團的人趕到左賢王的營帳,與左賢王開懷暢飲。這次老天幫忙,一切如願,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不但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抓住這幫秦人,為死去的休旬王和匈奴將士們報仇雪恨,還能輕輕鬆鬆攻佔河西。一想到富裕的河西即將成為自己的領地,左賢王就非常興奮,忍不住扯著嗓子就嚎了起來。

  深夜,右部王的行帳內,公子寶鼎和紫蘇圍著一張王宮的地形圖商討攻擊之策。

  寶鼎看到紫蘇神情緊張,忍不住安慰道,“有我老爹和三位翁侯在,老王絕不會有危險。不出意外的話,當你吹響號角的時候,我老爹就會一劍砍下驚然的腦袋。驚然死了,驚然的手下除了束手就縛外,還有其它出路嗎?”

  紫蘇神色漠然,垂首不語。

  “夜過中之後,我率軍襲擊匈奴人。驚然麾下的軍隊會守在四周,以防匈奴人逃跑。”寶鼎說道,“你的時間有限,一旦我的號角吹響,你馬上進攻王宮,一定要快,假如久拖不決,讓驚然的軍隊乘亂衝進了王宮,那形勢就失控了,後果不堪設想。”

  “我將全力以赴。”紫蘇咬咬牙,決然說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8
第164章 黑暗裡的秘密

  黑夜之中突然傳來淒厲嘯叫,匈奴巡哨駭然心驚,不待做出反應便被三支弩箭洞穿而過,翻身墜於馬下。

  墨者、銳士、虎翼、勁督與烏氏精銳全身罩在黑色大氅裡,如同幽靈一般從四個方向急速狂奔,手中強弓勁弩箭無虛發,將暴露在火光中的匈奴人全部格殺,其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讓人瞠目結舌。

  匈奴人的外圍巡哨措手不及,轉眼就被一掃而空,雖然有幾個人反應快舉起了號角,但無奈偷襲者太多,每人手上都有數支唐弩,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黑衣勇士們像風一般掠過,急速向匈奴人的營帳撲去。在他們後方的黑暗裡,一隊隊騎士策馬急行,戰馬包裹著厚厚一層毛氈的四蹄踩踏在鬆軟的草地上發出輕微而沉悶的聲音。由於陣形疏散,二千多騎從四面圍上,並沒有造成地面的顫抖,黑暗依舊悄無聲息。

  匈奴人的內圍巡哨三三兩兩圍坐於火堆之旁,說話聲時大時小,偶爾還發出爽朗的歡笑。就在這時,空中厲嘯聲起,箭矢從黑暗裡突然射出,匈奴人猝不及防,紛紛中箭。

  秦人奔跑的速度更快,手中長劍在黑暗裡發出奪目光芒。“嗚嗚……”匈奴人吹響了報警號角,但號聲剛剛發出,箭矢便從黑暗裡飛來,立時將其射穿。長劍劃空而至,斬下一頗碩大人頭。

  黑暗裡的騎士驟然加速,一匹匹戰馬撒開四蹄,數息之內已是快如閃電,如呼嘯的暗黑幽靈一般騰空飛起,直射匈奴人的營帳。

  “嗚鳴……”營帳內的巡哨警覺起來,鳴號詢問,緊接著報警號鼓衝天而起,霎時撕裂了夜空。

  匈奴人的營帳頓時沸騰了,和衣而臥的匈奴人一躍而起,拿著武器就衝出了帳篷,衝向了系在帳外的戰馬。

  秦人風馳電摯,像潮水一般衝了進來,手中重兵利器怒聲咆哮,對準狼奔豕突的匈奴人肆意砍殺,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殺聲震天,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突然間就被奔騰的戰馬踐踏而逝,留下一堆血肉模糊的斷肢殘骸。

  左賢王披頭散髮,赤著雙腳衝出了帳篷,在衛兵的保護下慌慌張張地上了戰馬,也不辨方向,拍馬就跑。他已經作了防備,已經十分地小心謹慎了,誰知還是被人偷襲了,他可以確信偷襲者就是秦人,而聯手秦人發動偷襲的必定是驚然。紫蘇被刺,老王不省人事,王庭現在是驚然主事,除了他沒人可以幫助秦人。

  “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左賢王氣得破口大罵。他也不想想,你要滅人家的國,人家為什麼就不能殺你?跋扈到如此地步也是世所罕見了。

  秦人強悍至極,騎士威猛無敵,所過之處屍橫遍野,一片狼藉。匈奴軍雖有三千精銳,可惜長途跋涉而來,又剛剛從夢中驚醒,倉惶間尚來不及列陣便被秦人秋風掃落葉一般席捲而過。匈奴人三五成群,單兵作戰,拚死突圍。秦人陣薄,只要擋過一擊之威便可逃之夭夭,結果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匈奴人逃出了殺戮,但更可怕的嗜血猛獸在黑暗中等著他們。

  逃得最快的左賢王和他的衛士們首擋其沖,被月氏人密集的箭陣活活射殺,無一逃脫。其後左日逐王和一隊隊打馬狂奔的匈奴人也被殺死在箭陣之中。

  秦人往來奔殺,擋者披靡。匈奴人無處可逃,只有再衝箭陣,結果白白送死。

  就在秦人和月氏人聯手攻殺匈奴人的時候,王宮裡也爆發了激戰。紫蘇帶著軍隊以勤王之名殺了進去。驚然的衛軍拚死阻截。就在雙方殺得血肉橫飛的時候,胖頓翁侯一手高舉著驚然的腦袋,一手拿著月氏王的信符高聲宣佈赦免令,除首惡驚然外,其餘將士一律免死。驚然死了其他人還拚命幹什麼?“嘩啦”一下全部投降了。

  半個時辰後,月氏王宣佈命令,紫蘇為儲君,即刻通告月氏各部並西域諸國。

  此刻秦人還在奮勇廝殺,而驚然的親信將軍還在指揮士卒們以箭陣射殺匈奴人。

  天尚未亮,月氏軍隊接到大王令,撤軍回營。天亮之後,殺戮停止,匈奴人全軍覆沒,三千多人無一生還,秦人一個活口也沒留下,全部斬盡殺絕。

  秦人一夜之間殺光了匈奴人,殺死了匈奴人的左賢王和左日逐王,斬首三千餘級,有血淋淋的屍體為證,有渾身浴血的秦人士兵為證。月氏人親眼目睹,西域諸國的商旅們親眼所見,月氏王庭為之震動,月氏上下更是惶恐不安。大漠上的匈奴強悍,中土的秦人更為凶殘,南北兩頭猛虎在河西殺得血流成河,而無辜的月氏人將遭受池魚之災。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月氏人害怕。左部王驚烈夥同西域烏孫國謀反篡國,事洩被殺。右部王紫蘇做了儲君。

  老王緊接著下令,紫蘇率五萬大軍火速北上,討伐烏孫國。

  五部翁侯中的貴霜甕侯屯兵羌谷水,以防匈奴入侵。

  雙靡翁侯則率軍趕赴瀦野澤,一報左賢王遇刺消息,二則將匈奴人趕出瀦野澤。

  同時下令,請秦國使團即刻離開月氏。

  寶鼎早已準備妥當,接到命令後馬上南下。大秦使團到了白山一線停了下來。

  這時候左賢王被秦人殺死的消息還沒有送到居延海和賀蘭山,匈奴人的軍隊還在對月氏保持著南北夾攻的態勢,但很快匈奴人就要做出反應了,在連續失去南北兩路大軍的統率,在月氏內部危機解除後,匈奴人繼續攻擊月氏的可能已經很小了。當然,他們會發動報復性攻擊,否則何以發洩心中的怒火?不過七月已經到了,秦人的軍隊已經出動了,王賁正統率大軍殺進河南之地,匈奴人即使想報復月氏,也是力有不逮了。

  胖頓翁侯設宴招待,現在他對公子寶鼎的態度非常恭敬,這位少年公子在數月內兩次全殲匈奴人,斬殺匈奴左賢王、左日逐王和休旬王,由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舉逆轉了月氏危機,改變了大漠形勢,這份戰績輝煌耀眼,這份膽識令人敬佩,這份謀略更是讓人歎為觀止。

  人的威嚴從何而來?戰績。人的實力又從何而來?還是戰績。寶鼎的戰績太顯赫了,他的手下已經視其為神靈,而月氏人則畏其如虎。

  翁侯的恭敬發自內心,“公子可擇日南下,我將率軍護送公子到大河之畔。”

  “我說過要南下返回大秦嗎?”寶鼎笑道。

  翁侯微感錯愣,不知道公子寶鼎什麼意思。

  “匈奴人會不會報復月氏,向河西展開攻擊?”寶鼎問道。

  翁侯沉吟少許,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如果秦軍攻打河南之地的匈奴人,威脅賀蘭山,匈奴人既使有心報復,也不得不暫時放棄。”

  “那麼翁侯是不是認為我秦軍肯定能在河南之地取得勝利?”寶鼎又問道,“假如我秦軍首戰告負,倉惶撤回長城,那對月氏來說可就不是什麼好消息了。”

  翁侯霍然醒悟。求人不如求己,把希望寄託在秦人身上顯然不可靠,自己應該主動殺出去,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與秦人聯手攻擊河南,東西夾擊賀蘭山,如此必能重創匈人,河西大局可定矣。

  “公子好計謀。”翁侯激動地讚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何足道哉?”寶鼎輕描淡寫地揮揮手,淡然說道,“不知老王會不會同意?”

  “此策老王當然會同意。”翁侯笑道,“只要我兵進河南,威脅賀蘭山,匈奴人就不得不轍出居延海,因為河南之地對匈奴人來說太重要了,單于庭無論如何也要守住河南。”

  寶鼎微笑點頭。他現在根本無意回威陽,因為他還有一個最重要任務沒有完成,他必須確保老秦人東山再起,為此他必須確保北軍在河南贏得勝利,而利用眼前河西形勢把月氏軍隊拉進河南戰場,當可確保北軍取得驕人戰績。

  “公子認為匈奴人將在何時攻打秦國以作報復?”翁侯對這個問題很關心,因為這同樣關係到月氏的安危。

  “這要看月氏王能不能鎮制住西域諸國。”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河南的仗即使打贏了也是暫時的,因為我們不可能佔據河南,此仗的目的僅僅是阻止匈奴人挾滔天憤怒報復月氏,所以匈奴人在此仗過後,必定屯重兵於河南之地,以威脅著月氏和中土,隨時南下攻打秦國。”

  寶鼎說到這裡示意身後的衛士拿地圖過來。這是一份手繪的大秦西北疆地形圖,描述簡單,但足以拿來分析西北形勢了。

  “匈奴人要打中土,有三條路。”寶鼎指著地圖對翁侯說道,“從賀蘭山南下,過六盤山,經烏氏,由涇水直殺我大秦京都咸陽。這是最近的一條路,也是威脅最大的一條路,但我大秦有大河天險,有長城為阻,還有六盤山要隘,足以抵禦匈奴人的攻擊。”

  “第二條路就是翻越陰山,由代北的雲中、雁門方向南下,直殺太原,從側翼威脅我大秦京師。”

  “還有一條路就是由河西方向南下,直殺我大秦隴西,由隴西方向威脅我大秦京師。”

  寶鼎抬頭望向翁侯,“如果你是匈奴大單于,你會選擇哪一條路攻打我大秦?”

  翁侯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從河西南下最為便捷。隴西是大秦的西疆,匈奴人一旦拿下隴西,就可以直接威脅大秦京師,而大秦的軍隊都集中在東南一線,來不及支援隴西,匈奴人因此便有了足夠的時間攻打隴西。”

  寶鼎笑著點頭問道,“那麼河西呢?”

  “匈奴人當然要先打河西。”翁侯濃眉掀動,聲音裡透出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他們要打我,要佔據我的領地。”

  “匈奴人佔據了你的領地,首先便切斷了月氏和大秦的聯繫,繼而北上可以打月氏王庭,南下可以打我大秦隴西,一舉多得。”寶鼎手指地圖上的賀蘭山說道,“你的領地就在烏亭逆水一線,匈奴人從賀蘭山出發,沿大河西進,戰馬日夜飛馳,數天路程而已,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未來的西線戰場就在河南、河西和隴西這一塊。”說到這裡他望著翁侯笑道,“月氏和大秦結盟共抗匈奴,是雙方共同的需要,但無論是月氏,還是我大秦,目前的形勢都不好。月氏有西域諸國的叛亂,大秦有關東諸國的威脅,你我兩國都沒有辦法以舉國之力與匈奴作戰,我們都處在兩線作戰的窘迫之境,因此,你我結盟,將兩股力量合二為一,是共抗匈奴、遏制匈奴人持續發展的唯一途徑。”

  翁侯頻頻點頭,非常贊同寶鼎這番話。

  “我在離開王庭的時候,已經與老王、儲君詳細商討了未來西北局勢的發展,但老王考慮到月氏當務之急是平定烏孫等西域諸國的叛亂,還要以一定的兵力防禦居延海的匈奴人發動報復性攻擊,月氏短期內根本無力支撐東西兩線作戰,所以老王並沒有同意我利用眼前這個機會與我大秦軍隊東西夾擊賀蘭山的計策。”

  寶鼎伸手在地圖上彈了兩下,目光斜瞥著翁侯,嘴角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地狡黠,“翁侯,我無意挑起你和王庭之間的矛盾,但事實擺在這裡,假如這次我們不能在賀蘭山給匈奴人以重創,匈奴人馬上就會席捲而至,翁侯首當其衝,根本無力抵禦匈奴人的凌厲鋒芒,到時翁侯只能帶著胖頓部再一次撤離家園,把大好草場拱手讓給匈奴人。翁侯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草場,未來在王庭如何立足?又拿什麼去維持胖頓部數萬人的生存?”

  寶鼎這番話擊中了翁侯和胖頓部幾位首領的要害,宴席上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了翁侯隧委,等待他的決策。

  韓非、琴唐、南山子等人都沒有想到公子寶鼎竟然在宴席上公開講出這番話。公子寶鼎為什麼要把月氏人拖進河南戰場,這幾位心裡都有算,就是為了確保老秦人在河南戰場上取得勝利,但月氏面臨的危機並沒有化解,相反,形勢更緊張了,月氏在未來一段時間能否將嚴重危機消弭於無形,除了內部要平定烏孫諸國的叛亂外,外部就指望大秦軍隊在河南戰場上擊敗匈奴人了。事實上這時候月氏人沒有能力去河南作戰,但寶鼎為了自己的利益,非要把月氏人拉去,於是就有了這番危言聳聽的話。

  寶鼎對未來的預測會不會成為現實?所有人都認為他說的就是現實,因為寶鼎有理有據,誰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寶鼎的理由來自於後世,他把地形圖畫出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一說,所有人都給他鎮住了。這個時代即使是中土的讀書人也不可能掌握像寶鼎這樣豐富的知識,更不要說像月氏、匈奴這些北虜人了,所以寶鼎故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以增加震懾力,結果他的目的達到了,胖頓翁侯和他的部下們考慮到自己的未來,不得不做出抉擇。

  月氏老王從月氏的大局考慮,當然不會答應,但胖頓翁侯必須以自己部落利益為第一,他不能不答應。

  “匈奴人後撤之際,就是胖頓部攻擊之刻。”翁侯斷然做出了決定。

  胖頓部的幾位首領馬上振臂歡呼,寶鼎等人也是連聲讚頌,這時候誰也不會吝嗇幾句阿諛奉承的話。

  公子寶鼎和韓非急奏咸陽,把使團在月氏王庭的所作所為詳細告之,把未來西北局勢的發展進行了分析和預測,然後寶鼎提出建議,使團將隨月氏胖頓部攻打賀蘭山,相擊與進入河南戰場的北軍會合。考慮到此仗風險較大,匈奴人在怒不可遏的情況下有可能全力反撲,寶鼎懇求秦王急調兩千隴西騎軍北上相助。

  寶鼎手裡有鎮秦王劍,有先斬後奏之權,但沒有從隴西調兵的權力。不過隴西毛子睿部現在屯兵於大河兩岸,奉命保護使團渡河北上和接應使團返回秦國,這支軍隊暫時歸寶鼎調遣。寶鼎可以叫毛子睿北上與其會合,但如果帶著毛子睿去河南戰場,那就要請奏咸陽了。

  寶鼎與韓非商議良久,決定先把毛子睿調過來。秦王政肯定會同意使團的奏請,但命令往返需要時間,偏偏現在缺少的就是時間。

  寶鼎急令毛子睿,拆毀巨筏,率軍日夜兼程趕赴白山會合。

  毛子睿還沒有到,匈奴人開始撤退了。翁侯毫不猶豫,留一萬人馬戍守白山、鋏口一線,其餘大軍急速東進。

  翁侯派人趕赴王庭稟報老王,說大軍東進,主要是監控匈奴人,看看匈奴人是否撤離,免得又被匈奴人騙了。胖頓部落的人都盼望著盡快返回烏亭逆水,現在他們的草場正是水草豐茂的時候,牲畜就在這個季節長膘,一旦錯過了這個時機,今年部落的日子就艱難了。

  翁侯帶著軍隊剛剛東進,其部落族眾就沿著烏亭逆水紛紛南下,擋都擋不住。在生存面前,誰都敢拿命相搏,如此一來,胖頓部的軍隊就必須東進了,以防止匈奴人突然殺回來。

  幾天後,毛子睿帶著一千多名隴西將士飛馳而來。他本來有兩千人,但在卻月陣裡損失過半,如今就剩下一千三百多人了。

  寶鼎第一眼就看到毛子睿的印綬變了,現在是八等公乘爵了,雖然軍職沒有升,但只要爵升了,軍職陞遷不過是早晚的事。寶鼎又轉目看向毛子睿的手下,發現兩位五百主也升爵了,可見秦王政對這支軍隊在出塞作戰中的表現非常滿意。

  寶鼎連道恭喜。毛子睿和幾位手下大禮拜見,對公子寶鼎感激不盡。如果沒有這位公子的出現,這幫人幾乎沒有出頭之日,更不可能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巨筏拆毀了?”寶鼎對這件事很關心,他可不想看到巨筏落進北虜的手中。

  “遵照公子的吩咐,已經焚燬了。”

  焚燬了?寶鼎驚訝地問道,“你把它一把火燒了?”

  “公子命令末將即刻北上會合。末將擔心時間來不及,所以就把羊皮胎拆下,把木筏一把火燒了。”毛子睿理直氣壯地說道。

  寶鼎暗叫可惜。造那個巨筏不容易,幾千人沒日沒夜地干了很長時間,在渡河中發揮了巨大作用,一把火燒掉未免太可惜,如果能拆下來運回長城要隘,將來肯定還能派上用場。

  毛子睿看到寶鼎表情不對,以為自己處理錯了,心裡不安,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是不是不該燒?”

  “不,燒得對。”寶鼎笑道,“不過它的功績很大,最終卻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想起來讓人不免有些遺憾。”

  毛子睿暗自苦笑,心想看不出來這位公子還有多愁善感的一面,竟然為一個排筏而欷歔不已。

  “公乘,你把巨筏燒掉了,我們渡河怎麼辦?”司馬斷在一旁戲謔道,“難道你要讓公子抱著羊皮胎游過大河?”

  眾人想起寶鼎當日一頭跳進大河的“壯舉”,無不會心而笑。

  “渡河?”毛子睿疑惑地看看他,又轉頭望向寶鼎,“公子不是說要殺進河南,與匈奴人決一死戰嗎?”

  “所以你急不可耐,一把火燒掉筏子,急吼吼地跑來了?”琴唐也為巨筏的命運惋惜,聽到毛子睿這句話當即嘲諷道。

  “當然。”毛子睿說道,“跑到河南與匈奴人作戰,我們活著回來的可能有多大?還要筏子幹什麼?”

  “你對公子沒信心?”琴唐揶揄道,“你既然認為此仗有死無生,你還跑來幹什麼?”

  毛子睿嘿嘿一笑,發現自己說錯話了,神色十分尷尬。

  “好了,公乘一口氣跑了六七百里,人疲馬乏,還是讓他先休息吧。”寶鼎笑著招呼毛子睿和他的幾個手下一起返回營帳,“吃飽喝足,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一起殺向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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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到了家門口

  晚宴很簡單,菜餚都和羊有關,連喝的都是羊奶。出塞快半年了,秦人不管是適應也好,還是不適應也好,都變得和北虜人差不多了,就連韓非這樣的顯學大師貴胄公子也放棄了斯文,大手抓肉,大快朵頤。因為長時間不沐浴更衣,每個人的身上都和羊一樣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好在毛子睿久居邊關,手下也多為羌人,日常習性與北虜相差無幾,所以見怪不怪,相反,倒更覺得寶鼎、韓非這些本來高高在上的權貴比前些時日親近多了。

  全羊宴還沒有吃到一半,毛子睿和幾位隴西將領就被大秦人在月氏王庭的故事所震驚,公子寶鼎竟然在月氏王庭夜襲匈奴人,斬首三千餘級,殺死了匈奴人的左賢王和左日逐王,這是人幹的事嗎?這可能嗎?但事實上它已是既成事實,它就是真的。毛子睿等人感覺公子寶鼎就是一座山,一座高不可攀的山,現在不僅僅是高山仰止,而是讓人畏之如虎了。

  左賢王是匈奴單于庭僅次於大單于的人物,雖然他未必就是匈奴人的儲君,但他絕對是儲君人選之一。左日逐王同樣是單于庭的二十四長之一,公子寶鼎出塞不足半年,先後斬殺匈奴人的三位大權貴,這根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是空前的戰績,但同樣也給中土帶來了可怕的災難。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匈奴人都將盡起大軍南下攻擊,以作血腥報復。

  “公子,河南你不能去,你還是盡快返回咸陽為上策。”毛子睿毫不猶豫地勸諫道,“匈奴人會報復,他們的主力大軍馬上就會殺進河南,這是易而易見的事。”

  寶鼎笑而不語。這句話最近他聽得太多了,已經習以為常了。他當然希望匈奴人惱羞成怒,千軍萬馬氣勢洶洶地殺到進河南,否則他跑到河南來幹什麼?當真是貪圖哪點軍功?他在月氏待著,匈奴人肯定要進行報復性攻擊,月氏要打,秦人也要殺,是以他匆忙離開了,到河南耀武揚威了。這時候匈奴人就要權衡利弊了,是打月氏有利,還是到河南殺秦人有利?一旦匈奴人全部跑到了河南,與秦人作戰,月氏的危機基本上就化解了,寶鼎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至於匈奴人全部跑到河南打秦人,則是寶鼎求之不得的事。秦人打不過可以撤回長城,與匈奴人長期對峙,但問題是匈奴人會不會集結大軍打河南?匈奴人左有東胡,右有月氏,月氏現在是自顧不暇,但東胡呢?還有很多大漠北虜諸種尚沒有完全給匈奴人征服,有的雖臣服了卻心懷異志,此刻匈奴人敢傾巢而下打秦人?大單于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孔武蠻夫,單于庭的大小權貴們也各有各的利益,左賢王、左日逐王和休旬王死後,馬上就有新一輪的權力博奕,所以寶鼎想來想去,又綜合歷史上這段時間南北兩地的形勢發展,最終斷定河南這一戰不是沒有勝算,而是大有勝算。

  匈奴人或許會來,但人應該很有限,因為單于庭遭此重擊,匈奴權貴們不是忙於對外進行報復,而是忙於對內先把單于庭內部穩下來,所以未來一段時間,匈奴人會忍,會等待更好的攻擊機會。

  不過寶鼎也有他懼怕的地方。此趟出塞的戰績遠遠超過了預期,事實上他改變了北方形勢。當然了這種形勢上的變化目前還看不出來是否會改變大漠歷史軌跡,因為在未來二十多年裡,大漠的歷史軌跡是匈奴人非常堅決而迅速地邁向統一。假如北方的局部變化未能有效改變這個歷史軌跡,那寶鼎今日這番努力也就白廢了。

  殺幾個匈奴大權貴沒有用,代替者會依舊在統一的道路上縱馬飛馳,搞得不好跑得更快,這對中土來說就不是好消息了。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好心未必有好結果,而完美的計策或許帶來的就是一場災難。寶鼎現在就非常擔心爆發一場由他而引發的災難。

  “公子請三思。”毛子睿倒是很執著,看到寶鼎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躬身懇請。

  寶鼎淡淡一笑,“叫你來是打仗,不是保護我的安全。”言下之意你越權了,不要自找沒趣,該幹什麼幹什麼,哪來許多廢話?

  毛子睿碰了個釘子,悻悻無語。

  唐仰就坐在毛子睿身邊,擔心這個不會察顏觀色的隴西武夫惹惱了寶鼎,急忙俯耳說道,“不要說一些不中聽的話。如果公子都像你這樣謹慎,他就不會離開咸陽,你也沒立功加爵的機會。跟著公子你只要做一件事,公子叫你打誰,你就打誰,千萬不要自以為是,代替公子出主意。公子的本事你比得了嗎?公子的戰績你比得上嗎?你一樣都比不上他,你替他出什麼主意?你是不是想回隴西繼續做你的戍卒啊?”

  毛子睿汗毛倒豎,背心處冷汗涔涔,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公子欣賞你,給你機會,你要珍惜,不要不知輕重,自毀前程。”唐仰鄭重告誡道。他是蜀系巴蜀人,而毛子睿雖是隴西人,但如今隴西人和蜀系就是一家,唐仰當然要全力維護毛子睿了。

  毛子睿連連點頭,目露感激之色。他哪裡想得到溜鬚拍馬也能拍出禍事,看樣子攀附權貴也是一件千難萬難的事,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又被打回原形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大隊人馬繼續前行,這時候距離賀蘭山還有三四百里,大軍沿著大河北岸而行。在他們的左邊百里之外就是沙漠,而右邊越過大河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義渠烏氏人的大草原。

  寶鼎駐馬於大河之畔,想到了那位死去的兄弟。在那位兄弟的記憶裡,有長城,有草原,有大河沙漠和成群的牛羊,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成長的地方。

  烏氏短兵們看到了家鄉的牧場,一個個興奮不已,打馬跑到河堤上,紛紛吹響了號角。

  “那就是你的家?”趙儀策馬走近,與寶鼎並轡而立,手指對岸輕聲問道。

  “那就是我的家。”寶鼎笑道,“我帶你回家,帶你去拜祭父親。”

  趙儀輕輕“嗯”了一聲,帷帽輕紗裡的那張臉卻是黯然神傷。她想到了自己的家,那只能深深銘刻在心裡的家。

  烏原打馬而來,曝布、司馬斷、白公差、暴龍和一幫烏氏執事緊隨於後,他們激動的叫喊著,開心的放聲大笑,戰馬急促的馬蹄聲把他們此刻歸鄉的興奮之情徹底表露了出來。

  “公子,我們回家了……”烏原揮舞著馬鞭,聲嘶力竭地吼著,一遍遍地叫著。出塞快半年了,歷盡艱苦,今天終於回家了,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曝布、司馬斷、白公差也是喜形於色,盡起發洩著心中的喜悅。他們在這片土地上輪流守護公子寶鼎,如今苦盡甘來,終於守的雲開見月明,終於熬過風雨看到了絢麗的彩虹,他們心想事成,過去的夢想正在一步步變成現實。

  暴龍的情緒更複雜,他和他的一幫兄弟經過這段時間的打拚,總算得到了曝布、司馬斷等人的認可,總算融進了這個圈子,未來對於他們來說同樣美好,而這一切都是從這片大草原開始的,都是寶鼎將其從北虜手中救出來的那一刻開始的。

  寶鼎舉起號角,仰首向天,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他在召喚“寶鼎”的靈魂,他要告訴“寶鼎”,他回家了,他就在站在家鄉的大河邊上縱情長嘯。

  韓非、琴唐、南山子、姜平、馬骕,還有毛子睿……還有胖頓翁侯隧委等人默默地站在遠處,望著在河堤上瘋狂吼叫的公子寶鼎,望著和他同樣瘋狂的一大群人,他們這才意識到寶鼎決心殺進河南不是冒險之舉,而是早就謀劃好的,他早就想到要回烏氏,然後借助義渠人的力量,與月氏人和北軍將士組成一支強大的軍隊,三路攻擊賀蘭山。

  此策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因為他們沒有公子寶鼎這樣高的地位,也沒有他這樣的實力,只有公子寶鼎這樣的大權貴才有可能調用如此多的力量去打賀蘭山的匈奴人。

  第二天,大軍抵達烏水和大河交匯之處。寶鼎下令在此紮營,尋找合適地點渡河。

  翁侯受邀趕到公子寶鼎的大帳。

  宗越把斥候探查的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匈奴人撤退的速度非常快,其主力一部分在大河北岸設陣阻截追兵,一部分正在全力渡河。至於大河以南的情況目前一無所知,但從匈奴人的撤退速度來看,秦軍應該正在攻打大河南岸的林胡部落,而且攻勢可能非常兇猛。

  “現在就看誰的渡河速度快。”公子寶鼎說道,“匈奴人只有羊皮筏子,其主力若想全部渡河,至少需要十天以上。假如我們能在十天之內渡河,必定可以擊殺匈奴人。”

  “目前這種形勢下,匈奴人全部渡河的可能性有多大?”司馬斷提出質疑,“我大秦軍隊正在攻擊河南,而月氏大軍又尾隨殺來,匈奴人腹背受敵,這時候難道他們還打算與我們決戰?”

  “河南之地的林胡、空同和白狄諸種不會硬拚,他們肯定要北撤,向賀蘭山方向撤離。”烏原支持司馬斷的推測,“最起碼短期內他們會避開我們的鋒芒,以減少損失。”

  “匈奴人和林胡諸種不會放棄河南。”公子寶鼎堅持自己的看法。

  “在匈奴人看來,大秦人出塞作戰,一不熟悉地形,二沒有充足的食物,其三在騎軍武力上也沒有任何優勢,所以匈奴人根本不會畏懼,他們會以最快速度返回河南之地,給大秦人迎頭痛擊。擊敗大秦人之後,匈奴人掉頭再打月氏。月氏大軍長途跋涉而來,他們和大秦人一樣,不熟悉地形,也沒有充足食物,而其王庭形勢又極其不穩,匈奴人認為月氏人沒有決戰的勇氣和決心,一旦匈奴人做出了決戰態勢,月氏人必定撤軍。”

  “匈奴人對河南局勢的判斷會導致他們對此仗充滿信心,這時他們還會主動後撤避敵鋒芒嗎?”

  “在我們看來,目前形勢似乎對匈奴人的確不利,但仔細想想,不難發現匈奴人和林胡諸種實際上佔據了絕對優勢,他們有賀蘭山和大河之險,有河南北虜部落的支持,有充足的軍隊和食物,反觀大秦人和月氏人,雖然對河南形成了東西夾擊之勢,但兩支大軍都是長途跋涉而來,無論是軍隊的數量還是武力都沒有優勢,食物武器就更不要說了,主要靠擄掠補充,因此這一仗匈奴人有絕對勝算,他們沒有必要避敵鋒芒,相反,他們會凌厲反擊,將對手斬盡殺絕。”

  “我們打河南的目的是什麼?是來殺人的,所以我們不能把匈奴人和林胡諸種像趕羊一樣趕進賀蘭山。如果匈奴人和林胡諸種部落全部後撤到賀蘭山,堅壁清野,大秦人和月氏人能在河南支撐多久?假如匈奴人有意吃掉我們,想方設法糾纏不休,等到我們兩路大軍難以為繼,不得不後撤的時候,匈奴人再給我們致命一擊怎麼辦?”

  帳內頓時鴉雀無聲。月氏胖頓翁侯隧委的臉色也是異常凝重,因為寶鼎一句話說到了要害。

  對於北虜諸種來說,遭遇強敵之後肯定要撤退,以避敵鋒芒,這是遊牧人的特色,他們不會傻到與敵人硬拚。河南地形複雜,地域廣袤,有高山密林,有大河沙漠,在這種地方與強敵周旋很容易,幾個月一拖就能把敵人活活拖死。

  “所以我們要急速渡河,要急速殺上去,纏住匈奴人。”寶鼎大聲說道,“另外再派一支軍隊沿大河北岸推進,一直殺進賀蘭山,切斷匈奴人和林胡諸種的退路,防止他們撤進賀蘭山。”

  翁侯當即要求繼續沿北岸殺進。他不想過河,過河以後風險就大了,想撤都撤不回來。

  寶鼎與月氏人商定了一下具體計策,隨即下令烏氏短兵即刻渡河,先在對岸開闢渡口,並火速與烏氏義渠人取得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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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韓非子曰

  要回家了,過了河就是家,烏氏短兵最為急切,而墨者、虎翼衛和琴氏勁督衛也是滿懷熱情,全力協助。

  這段河面非常寬,水流較為平緩,羊皮筏渡河的安全性大大增加。後世這地方就是著名的黃河九渡,有十幾處渡口。寶鼎選擇在這個位置渡河,正是因為他知道這地方適合行筏,但這個時代,此處是北虜和中土的交界處,流血衝突時有發生,沒人會在這個危險的地方渡河南下。

  數百名烏氏短兵和幾十個墨者、工匠到了對岸後,馬上開闢渡口,安營紮寨。還有一部人則砍樹制筏。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工匠和將士們的造伐速度大大提高,考慮到時間緊迫,工匠們放棄了製造巨筏,而是製造需要兩百隻到三百隻羊皮胎的中型木筏,這樣製造時間大大縮短,而運輸能力卻沒有降低。

  第二天,又有數百名將士抵達對岸,幫助製造木筏。

  在幾百里之外的地方,匈奴人也在匆忙渡河。寶鼎決意要把匈奴人放進大河南岸,所以一再要求月氏人,暫時不要攻擊,就在這裡等著,也做出渡河之勢,擺出一副要與大秦人東西夾擊,以尋求與匈奴人決戰的姿態。

  這其實就是示敵以弱,告訴匈奴人我實力不夠,我一個人打不過你,等我的幫手來了,再和你打。

  月氏人想打,想乘著匈奴人渡河的時候半渡而擊之。隧委和幾個手下商量之後,隨即置寶鼎的勸告而不顧,打算第二天清晨拔營東進,向匈奴人發動攻擊。

  這天夜裡,寶鼎與趙儀兩人幫助韓非整理西行筆錄。韓非在紀錄中把寶鼎誇到天上去了,把殺死匈奴三大權貴的功勞全部記在了寶鼎的頭上。前些時候寶鼎就勸過韓非,不能這樣寫,這既不符合事實,也對自己有害無益。

  “師傅是不是嫌我命長,想殺我啊?”寶鼎實在看不下去了,把手上的筆放了下來,鄭重其事地問道。

  韓非正在伏案疾書,聞言驚訝地抬頭望著寶鼎,“此話何意?”

  “師傅,我對你說過,請你實事求是的寫。”寶鼎說道,“休旬王是怎麼死的?是被誰殺的?不錯,這個計策是我出的,但你一筆帶過就行了,你要重點突出將士們的功績。還有,月氏王庭那一夜的襲擊,如果沒有月氏人幫忙,我們能全殲匈奴人?當然了,這個秘密不能寫,你可以說我膽大妄為下令襲擊匈奴人,也可以說此策是我們使團共同決策,總而言之,你要把我的作用儘量淡化,用大量的篇幅去描述將士們對大秦的拳拳忠心,去紀錄他們在戰場上的勇敢和威猛。”

  韓非不高興了。文章怎麼寫那是他個人的事,他愛怎麼寫就怎麼寫,還輪不到公子寶鼎來指手劃腳。

  “我寫錯了嗎?”韓非質問道,“我沒有實事求是嗎?”

  趙儀看到韓非不高興了,急忙在案几下拉扯寶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和師傅頂撞。文章怎麼寫當然是師傅的事,你可以評價,但你哪有資格告訴師傅應該怎麼寫?

  “你當然沒有實事求是的寫。”寶鼎正色說道,“我定策不過是幾句話的事,而將士們執行我的計策卻需要大量的時間,需要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但你呢?你把主要筆墨放在我的身上,對將士們的功績卻一筆帶過,這明顯就是不公正,這也叫實事求是?”

  韓非更加生氣了,“我天天和你待在一起,我又沒有跟著將士們上戰場,你讓我怎麼寫?胡編亂造啊?”

  “司馬斷、毛子睿他們不是把戰鬥經過詳細告訴你了嗎?”寶鼎奇怪地問道,“你沒有紀錄?”

  “他們怎麼說的,我就怎麼寫的,我不過潤色精煉了一下而已,沒有刪減。”

  寶鼎略感錯愣。統率們只有一雙眼睛,不可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更不可能像神仙一樣站在天上俯瞰戰場,所以他們描述的戰鬥經過可想而知了,這事的確怨不得韓非。

  “師傅,你這樣突出我,不但不能讓我積累軍功,反而讓我成為眾矢之的。秦王看到這卷西行紀事,他會怎麼想?他都不敢自稱天之驕子,我卻以天子驕子自稱,什麼意思?圖謀造反啊?”

  韓非聽到這話駭然心驚,臉色當即就變了,“公子,我絕對沒有謀害你的意思。”

  這趟出使,韓非總算見識到了寶鼎無法無天的性格和血腥殘忍的手段,他什麼事都敢幹,什麼人都敢殺,殺人就像殺小雞一樣眼睛都不眨,在月氏王庭一夜之間斬首匈奴人三千餘級,雖然有一半不是他殺的,但另一半卻實實在在死在他手上,而且一個活口不留,所有俘虜全部斬殺,其心之狠毒,誰不怕?韓非就很害怕。不錯,寶鼎是他的弟子,但如此野蠻血腥的弟子,真要一刀砍了他,然後再隨便找個人嫁個禍,他到哪伸冤去?

  “師傅,你要是不想殺我,不想陪住我死,你就在文章中把我徹底淡化,不該寫的絕對不要寫,不得不寫的就寥寥數語一筆帶過,總而言之,當秦王讀完你的西行紀事後,幾乎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更感覺不到我的功績,那就對了,你我也就安全了,不但安全,秦王還會厚加賞賜。”

  韓非沉吟不語。他最憎惡的就是阿諛奉承,尤其在自己的文章裡做這種無恥之事,但好在寶鼎沒有叫他為秦王歌功頌德,只是叫他大力宣揚大秦將士的功績,這一點他可以接受,畢竟功勞最大付出最多而回報最少的就是他們,能在這卷紀事中宣揚他們的戰績,為他們爭取更多的利益,韓非還是非常情願。

  “這樣就行了?”韓非問道。

  寶鼎搖搖手,“未來一段時間我會不遺餘力將這卷書推廣到關東諸國的京都和各座大城,目的就是提醒和告誡中土人,不要把目光僅僅侷限在這片土地上,要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要讓他們意識到中土最大的危機正在形成,最強大的北虜正在統一大漠,未來中土最大的敵人是大漠上的匈奴人,為此,中土需要統一,需要集結所有的力量抗衡外敵,否則中土將重演數百年前犬戎攻陷鎬京的一幕,中土極有可能在北虜的鐵蹄下變成一堆廢墟。”

  “師傅如果把這兩點寫清楚了,說透徹了,必將有助於中土的統一。”寶鼎繼續說道,“師傅這卷書,我要用紙把它印刷出來,印個十萬卷,讓中土的讀書人都能看到,讓他們認識紙,認識印刷術,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中土外面的世界。”

  “這卷書承載著巨大的歷史使命,將對中土歷史產生空前的影響。”寶鼎笑道,“當然了,師傅可能看不到它對歷史的推動作用,但我相信,師傅和師傅這卷西行紀事必將載入史冊,流芳千古。”

  這番話說的……韓非激動不已,熱血沸騰啊。誰不想流芳千古?誰不想載入史冊?這是所有人的夢想,韓非也有同樣的心願,今天卻有實現夢想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趙儀望著慷慨激昂的寶鼎,笑靨如花,她算服了自己的“夫君”,說服人能說服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大開眼界了。有這麼哄人的嗎?會哄死人的。

  “還有,師傅是中土法學宗師,書中自然要把師傅的法家學說寫進去。”寶鼎意猶未盡,主動建議韓非充實西行紀事的內容,讓其變得更加豐富,更加具有學術價值,“中土顯學眾多,諸子百家都有其精萃之處。師傅要以海納百川般的胸懷,將這些一一紀錄下來,永傳後世。”

  趙儀覺得寶鼎吹得有些離譜了,不得不小聲提醒道,“公子,這是西行紀事,把諸子百家的學說放進去,是不是……”

  “不,不,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寶鼎笑道,“比如我們看到長城,長城又叫紫塞,為什麼叫紫塞?長城的作用又是什麼?師傅可以在書中發表一番評價,以‘韓非子曰’起首,然後洋洋灑灑,引經據典,從古到今,做一番深入探討。比如我們看到西羌的窮困,‘韓非子曰’,詳細解釋一下原因,然後引申到無法避免的南北戰爭,然後可以談討解決之道,諸如發展農牧以提高生活水平等等,而由解決之道又可以探討到顯學、治國方略、政經策略等等……再比如我們到了月氏王庭,在介紹月氏起源、歷史、風俗和王庭制度的同時,就可以結合中土現狀,談談統一,談談統一後如何治國……”

  寶鼎滔滔不絕,以其前世的豐富知識給韓非的這卷西行紀事構建了一個內容極其豐富甚至可以說開歷史之先河的記述模式。

  韓非聞所未聞,靈感潮湧,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豁然頓悟。這卷由寶鼎提議以紀錄西行見聞為主的書,在寶鼎這番精心設計和打造之下,已經初具傳世雛形。

  這一夜師徒暢談,至雞鳴方止。

  寶鼎睡下沒多久就被曝布喊醒了,月氏人拔營走了,攻打匈奴人去了。

  寶鼎吃了一驚,翻身躍起,“快,給我備馬。”

  “公子要去追趕翁侯嗎?”曝布面無表情地說道,“月氏人的大軍已經出動,公子認為此刻追上去,還能阻止翁侯?翁侯如果聽你的,命令軍隊再回來,他的威信何在?月氏人的顏面何在?月氏人難道要聽公子的命令?”

  寶鼎愣然,苦笑搖頭,“匈奴人的主力還在北岸,翁侯現在殺過去凶多吉少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67章 有人要滅我烏氏

  月氏人跑去打匈奴人,如果打贏了,自然有助於大秦人渡河,反之,大秦人將在大河北岸再度遭到匈奴人的圍攻。

  寶鼎不敢大意,與曝布、司馬斷等人商議之後,急忙命令對岸的烏原、王離和墨者馬骕加快造筏速度,同時在北岸用戰車、輜重車擺下卻月陣,連夜趕製長矛,以防止匈奴人殺過來。

  宗越則帶著斥候尾隨於月氏人之後,每隔三十里就留下兩人,以便在緊急情況下用狼煙傳訊,讓寶鼎和將士們能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消息。

  匈奴人早有準備,利用有利地形,設下了阻截戰陣,並在沙漠邊緣埋下了一支伏兵。

  月氏人急速殺到,雙方數次接觸,但因為匈奴人居高臨下,佔據了明顯優勢,月氏人根本沒辦法擊敗他們。

  月氏人本來就沒有決戰的意思,翁侯和他的一幫手下急吼吼地跑來撿便宜,以為乘著匈奴人渡河的時侯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哪料此處山勢險要,地形複雜,大隊騎軍無法展開,只能下馬步戰,貼身肉搏。

  月氏人不願意拼消耗,他們要保存實力。胖頓翁侯部就這麼多人,死一個少一個,而且又是千里迢迢長途跋涉而來,一旦遭遇重創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翁侯有些騎虎難下。

  翁侯隧委後悔了,早知提前出擊會進退失據,還不如等匈奴人的主力過河再打,那時候北岸的匈奴人兵力不多,肯定會向賀蘭山方向撤退,月氏人只要跟在後面殺進賀蘭山,切斷大河南岸匈奴人的撤退線路,此仗的勝算就大大增加,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進退兩難。

  月氏人無奈之下後撤幾十里,陳兵威脅。當天夜裡匈奴人就發動了反攻,埋伏在沙漠邊緣的匈奴人突然殺了出來。月氏人倉促迎戰,不料匈奴人的主力跟著就從正面撲了過來。月氏人心慌意亂,不敢戀戰,匆忙撤退。

  匈奴人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窮追不捨。

  狼煙點燃,消息飛速傳到卻月陣。寶鼎大驚失色,急忙下令將士們做好戰鬥準備,同時命令南岸造筏的將士火速乘坐羊皮筏返回卻月陣。這次可不是示敵以弱誘著匈奴人慢慢打了,而是要以雷霆萬鈞之勢給匈奴人迎頭痛擊,擊敗匈奴人。

  月氏人的背後有強悍的大秦人,有血腥凶悍的公子寶鼎,所以他們並不畏懼匈奴人,尤其當他們看到扶搖直上的狼煙,知道公子寶鼎帶著軍隊馬上就要支援而來,所以還有意放緩了撤退速度。

  匈奴人追了幾十里,果斷放棄,掉頭回去了。

  月氏人不敢再打,也不好意思與秦人會合,擇地紮營,等待攻擊時機。

  公子寶鼎和將士們焦慮不安地過了一夜,得知是一場虛驚才放了心,但其後秦人的造筏速度大大加快,寶鼎安排更多的人趕到對岸參加造筏。

  幾天後,四隻中型羊皮筏先後下水,秦人日夜渡河,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月氏人太不可靠了,還是盡快“回家”為好。

  當最後一批輜重車運抵對岸的時侯,烏氏老家主烏氏裸風塵僕仆地趕來了。

  公子寶鼎帶著趙儀匆忙渡河拜見老家主。烏氏裸五十多歲,身高體闊,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龐,濃密的大鬍子,一雙眼睛神采奕奕,看上去粗獷而豪爽。寶鼎對他非常尊重,執子侄禮以拜之。烏氏裸連道不敢,急忙把寶鼎扶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甚至還親暱地拍了拍寶鼎的後背,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你長高了,也長結實了。”烏氏裸忽然激動起來,把寶鼎擁進懷裡,用力摟著,眼圈泛紅,聲音也有些哽咽,“長大了,終於長大了,我們的雄鷹終於可以飛了。”

  寶鼎也是心有慼慼,感傷不已。烏氏盡心盡力照顧了自己母子十幾年,這份恩情一生一世都報答不了。烏氏就是自己的家,烏氏一門就是自己的親人,這永遠都不會改變。

  “伯父,我回家了。”寶鼎在烏氏裸的耳邊深情地說道。

  這句話讓烏氏裸心神震顫,淚水頓時湧了出來。

  當初公子恆挽救了烏氏,烏氏要報恩,兩家關係親密很正常,但從寶鼎變痴之後,就算烏氏有什麼非份想法也化為烏有了,所以烏氏裸自始至終都是把寶鼎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待,這些年為了醫治寶鼎的病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然而當寶鼎走出烏氏後一切突然就變了,寶鼎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而寶鼎距離烏氏、距離烏氏裸一家也越來越遠了。

  寶鼎到了咸陽,對烏氏不利的風言風語就更多了,甚至有人蓄意誣衊烏氏,惡意調撥寶鼎和烏氏的關係,把烏氏說成了第二個“呂不韋”,說烏氏居心叵測,以公子寶鼎為“奇貨”,試圖禍亂大秦。

  烏氏成為大秦第一巨賈之後,咸陽就有人造謠說烏氏裸圖謀做義渠人的王,有心帶著義渠人叛離大秦。商賈之間為了利益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造謠中傷不以為奇,但隨著公子寶鼎的崛起,這個謠言的性質就變了。公子寶鼎可以說是烏氏裸一手養大的,在寶鼎崛起的階段,烏氏更是不惜一切代價,傾盡全部力量予以相助,這在咸陽不是秘密,誰都知道。現在把這個事實和有關烏氏裸的謠言放在一起,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一旦造成一個“風暴”,那不但可以滅了烏氏,還能剷除寶鼎,退一步說,就算沒有推倒寶鼎,最起碼可以斬斷寶鼎的一隻胳膊,給寶鼎以重創。

  烏氏裸從烏氏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跑來幹什麼?就為了迎接公子寶鼎?憑他和公子寶鼎的關係,他用得著跑七百里來迎接公子寶鼎?不是,他害怕啊,他害怕公子寶鼎和自己的距離太遠了,遠得以至於公子寶鼎不會在烏氏危難之刻伸以援手,所以他要千里迢迢地跑來親自見寶鼎一面,他要知道寶鼎是否記得烏氏的恩義,是否願意始終如一的支持烏氏,是否願意幫助烏氏度過眼前這個危機。

  “伯父,我回家了。” 寶鼎這句話讓烏氏裸心中的疑慮瞬間消散,他的身心已經不堪重負,這一刻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淚水悄然滾下。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烏氏裸哽咽失聲,把寶鼎摟得更緊了。

  烏氏裸的失態讓站在寶鼎身後的一幫人暗自忐忑,興奮之情忽然減弱了許多。

  烏氏裸是有爵位的巨賈,他還是一個義渠部落首領,他經營的這片牧場為大秦提供了大量的戰馬,如此一個人物難免有些自大傲慢,但今天他竟然失態了,在大庭廣眾之下竟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這就不對了。烏氏裸顯然不是一個心腸軟弱的人,也不是一個阿諛奉承之徒,就算他有心巴結公子寶鼎長途跋涉七百里而來,但也不止於在這種場合下激動得熱淚盈眶。大家都是有地位有官職的人,在不同層次的官場上混跡多年,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是以烏氏裸眼淚一下,周圍的說笑聲即刻消失,大家的臉色都變得嚴肅了。

  寶鼎不知道烏氏裸落淚了,他只是察覺烏氏裸的心情太激動,這讓他頗感侷促。看不出來,名留史冊的烏氏裸竟然是個性情中人。寶鼎不由得想得起了琴氏家主寡婦清,那位風華絕代的寡婦實在是個妖孽,即使相隔半年了,音容笑貌還是那麼清晰,讓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非分之想更是不可遏止地瘋狂滋長。寶鼎嚇了一跳,非常吃驚,他萬萬沒想到寡婦清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竟然在自己心裡留下了深刻烙印,竟然讓自己變得無恥而貪婪,這太可怕了。

  寶鼎即刻驅趕心中的魔障,他的腦海裡飛速掠過一張張熟悉的臉,母親的笑容,趙儀的嬌靨,溥溥紅撲撲的臉蛋……畫面定格了,定格在學姐那張美麗而憂鬱的面孔上。瘋狂滋長的魔障瞬間碎裂,躁動不安的心瞬間冷卻。

  寶鼎黯然嘆息,迅速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時候,烏氏裸鬆開了他,以極快的速度擦去了眼裡的淚花,轉目望向趙儀,接著躬身致禮,“夜郎國的公主,歡迎你來到烏氏大草原。”

  趙儀脫下帷帽,也像寶鼎一樣以子侄禮拜見。

  烏氏裸本想伸手阻止,但趙儀的容貌讓他剎間失神,那雙手竟然沒有伸出去,受了趙儀一禮。

  韓非頓時不高興了,用力咳嗽了一聲。一個蠻夷商賈竟敢如此無禮,太不像話了,豈有此理。

  不待韓非咳嗽,烏氏裸已經意識到了,但已經來不及,非常尷尬。寶鼎急忙替他解圍,“伯父,第一次見到公主媳婦,有什麼見面禮啊?”

  烏氏裸聽到這句話更是高興,大嘴一張就送了趙儀兩座咸陽的莊園。趙儀倒是乖巧,急忙配合寶鼎謝了烏氏裸。寶鼎感嘆啦,這做大權貴就是不一樣,發財太容易了。其實他想錯了,他要是一個沒有權勢的公子,誰理他?韓非就是窮光蛋。

  烏氏裸又和韓非、琴唐等人互致問候。他和琴唐見過幾次面,彼此比較熟悉,如今兩家合作融洽,言辭間更是親密。當寶鼎介紹南山子的時侯,烏氏裸大感驚奇,他久聞其名可惜無緣一見,誰知今天竟在自己的家門口見到了這位墨家的傳奇人物。

  進了大營,眾人各自散去,該幹啥幹啥。寶鼎、趙儀一左一右陪著烏氏裸進了大帳。

  三個人聊了會家常,寶鼎詢問了母親和溥溥的近況,又把此趟出使的經過三言兩語說了一下。

  “伯父可有北軍出塞作戰的消息?”

  “一無所知。”烏氏裸搖搖頭,“北軍何時出塞的?”

  “應該就在最近這段時間。”寶鼎問道,“大草原上有沒有發現從河南逃來的人?”

  “林胡人和空同人即使要逃也不會逃到烏水。”烏氏裸說道,“烏水兩岸的草場是我們義渠人的,義渠人不會讓他們過來。他們要逃只能向賀蘭山方向逃亡。” 說到烏氏裸主動問道:“公子是不是打算攻擊河南?”

  “伯父是否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接到你的口訊後,我已經派人向各地義渠首領求助,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天各地的義渠人就會陸續趕來。”

  “大概有多少人?”寶鼎高興地問道。

  烏氏裸皺皺眉,掐指算了一下,“最少可以集結兩千人,如果都能來的話,那可能超過五千。”

  “兩千人足夠了。”寶鼎笑道,“我這裡大約有四千人,伯父又帶了一千人過來,如果再加兩千那就有七千人了,足夠了。”

  七千人就跑去打河南?烏氏裸望著自信滿滿的寶鼎,不知說什麼好。七千人跑去打河南,看上去人是不少,但河南之地的諸種部落人更多,號角一吹就是好幾萬,七千人跑去純粹就是送死。

  烏氏裸眉宇間的重重憂色落在了寶鼎的眼裡,他急忙安慰道,“此次打河南是三路共擊,月氏人在大河北岸予以堵截,我和北軍則從東西兩路聯手夾擊,所以七千人足矣。”

  “北軍全部出塞了?”烏氏裸問道,“他們哪來的糧草?上將軍蒙武正在指揮大軍攻打趙國,糧草武器和戰馬都送往河北前線,北軍拿什麼出塞作戰?”

  “大王下令攻打趙國了?”寶鼎驚喜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趙儀黯然垂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寶鼎知道她的心情,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應該是上個月下達的命令。”烏氏裸說道,“咸陽命令我在六月下必須把規定數目的戰馬送到晉陽。由此不難推測,大軍肯定在七月初發動攻擊。”

  “河北戰況如何?”寶鼎急不可耐地問道。

  烏氏裸搖搖頭,“這是咸陽宮的機密,我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寶鼎笑道,“你在咸陽有那麼多耳目,探聽這點機密算什麼?”

  烏氏裸嘆了口氣,眼裡憂色更濃,就連臉上的笑容裡都露出深深的無奈和苦澀。寶鼎敏銳地意識到烏氏出了問題,而且和咸陽有直接關係。

  “伯父當真不知道北軍出塞的事?”

  “的確不知道。咸陽方面也沒有北軍出塞的任何傳聞。現在大秦上上下下都在密切關注著河北戰場,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攻克邯鄲。”烏氏裸望著寶鼎,鄭重問道,“你肯定北軍出塞了?他們正在攻打河南?”

  寶鼎心臟驟然劇跳。北軍難道沒有出塞?秦王沒有下令?他欺騙了我?那匈奴人急速撤退又是怎麼回事?如果北軍沒有出塞作戰,王賁沒有帶著騎軍殺進河南,那匈奴人為什麼要撤退?

  “我可以肯定北軍出塞了。”寶鼎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秦王政,他實在找不到秦王政拒絕下令的理由。寶鼎把自己當初的謀劃仔細說了一遍,“北軍以騎軍出塞,以戰養戰,不需要咸陽提供任何軍需,只要大王下令即可。”接著他又把月氏王庭的危機做了一番描述,“月氏的穩定直接關係到我西北疆的安危,大王沒有理由拒絕下達北軍出塞作戰的命令。”

  烏氏裸思索良久,忽然問道:“如果北軍沒有出塞,月氏能否度過這次危機?”

  寶鼎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北軍沒有出塞,匈奴人撤退就是一個陷阱。既然是陷阱,那匈奴人就要傾盡全力攻打月氏。從月氏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他們保住了王庭,也無法保住烏亭逆水一線,也就是說,匈奴人切斷了我們和月氏之間的聯繫,將來匈奴人在西北疆完全控制了主動。”

  “有這麼嚴重?”烏氏裸吃驚地問道。

  寶鼎當即找來硃筆,就在案几上劃了一個簡單的西北疆地形圖,“伯父看到了嗎?匈奴人一旦佔據了烏亭逆水一線,西北疆就再無安寧之日,包括伯父的這個烏氏大草原都時刻處在匈奴人的攻擊之下,再也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自由自在地養馬了。”

  烏氏裸連連點頭,似乎若有所悟,“公子,你的計策如果成功了,功績太大。”

  “我的功績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讓老秦人東山再起。”

  “咸陽有多少人希望老秦人東山再起?”

  寶鼎臉色冷了下來,“咸陽發生了什麼?”

  “咸陽有傳聞。”

  “什麼傳聞?”

  “關於公子和烏氏的傳聞。”烏氏裸不再隱瞞,把咸陽最近發生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咸陽有人要滅我烏氏。”

  “他敢?”寶鼎勃然大怒,一拳砸到案几上,“他敢滅我烏氏,老子就滅了他九族。”

  趙儀駭然變色,烏氏裸也是一臉驚駭,但心裡卻是心花怒放。好,寶鼎這孩子有良心,他沒有拋棄烏氏,他也不會拋棄烏氏,咸陽那幫鳥人有難了。

  曝布在帳外聽到寶鼎的怒喝,匆忙跑了進來。

  “把宗越給我請來。”

  “宗越還在北岸。”曝布說道,“此刻北岸軍情緊急,他恐怕一時過不來。”

  “叫他即刻渡河。”寶鼎用力一揮手,怒聲說道,“有人要滅我烏氏,老子就滅他九族。叫宗越渡河,叫他馬上回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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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我命不由天

  宗越於黃昏時分渡河而來。

  曝布在臨時渡口接他,神色十分焦急,看到宗越急切說道,“快隨我去大營,公子已經催問數次了。”

  “什麼事催得這麼急?”宗越疑惑地問道,“河南那邊有消息了?”

  曝布搖搖頭,“沒有北軍和左更(王賁)的消息,不過烏氏家主帶來了咸陽的消息。”

  咸陽?宗越立刻明白了,咸陽的對手乘著公子寶鼎出塞的機會展開了報復,而與公子寶鼎關係最為親密的烏氏首當其衝,慘遭打擊,估計現在的形勢已經非常糟糕,否則公子寶鼎也不至於如此著急。

  宗越不再詢問,飛身上馬,與曝布縱馬疾馳,在暮色降臨之前趕到了寶鼎的大帳。

  大帳裡坐了一圈人,烏氏裸、琴唐、司馬斷、司馬昌、白公差、王離、唐仰、暴龍和兩位墨者姜平、馬骕霍然在坐。寶鼎把宗越介紹給了烏氏裸。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宗越當然久聞烏氏裸的大名,而烏氏裸卻對這位昔日的燕國虎騎統率非常陌生,他甚至不知道宗越何時成了寶鼎的親信,但寶鼎既然對其非常重視,並讓其即刻返回咸陽,那顯然在寶鼎的反擊謀劃中,這個人至關重要。

  “咸陽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回去,甚至期待著我死在大漠。”寶鼎冷笑道,“可惜的是,我不但還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這大概出乎他們的預料,接下來他們的的手段肯定愈發狠毒。好,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最狠,誰能笑到最後。”

  “咸陽出了什麼事?”琴唐實在忍不住了,急切問道,“是不是楚人乘機報復?”

  “如果單純是報復,那形勢就沒有現在這樣危急了。”寶鼎忿然說道,“楚人在我離京後,利用大王急於攻打趙國,而咸陽財賦又難以為繼的機會,向大王提出奏請,即刻將戰馬畜牧和大兵製造改為官營,如此咸陽既節約了購買戰馬和大兵的費用,減少了財賦支出,又完全控制了戰馬畜牧和大兵製造,確保了王國的安全。”

  琴唐的臉色當即就變了。戰馬畜牧是烏氏的主要財源,大兵製造則是琴氏和墨家的最大收入來源,如果咸陽把戰馬畜牧和大兵製造收歸官營,禁絕私人涉足,那烏氏、琴氏和墨家就等於被人挖斷了根基,必將迅速衰敗。

  此計堪稱是絕戶之計,正好擊中三家的要害,而三家的衰敗則意味著公子寶鼎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勢力瞬間倒塌。

  “這怎麼可能?”烏原叫了起來,“公子不是說官營之策要等到大秦統一之後才會實施嗎?怎麼現在咸陽就動手了?咸陽憑什麼要奪我們的基業、搶我們的錢財、斷我們的生路?”

  這話公子寶鼎的確說過,而且不止一次說過,他叫烏氏逐漸改變經營方向,叫琴氏利用冶煉技術的提高飛速賺取大兵之利,把烏氏、琴氏和墨者三家聯合起來建立聯合商社就是為了未雨綢繆,以便搶在朝廷改變國策之前把自己做大做強,利用財富和實力反過來影響朝廷的決策,以延緩或者阻止朝廷推行“重農抑商”、“官營壟斷”等諸多策略。然而,寶鼎這話剛剛說完還不到半年,三家聯合商社剛剛建立不久,朝廷就突然傳出了要將戰馬畜牧和大兵製造收歸官營的傳言,這雖然再一次證實了寶鼎的深謀遠略,但也把三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形勢之危急可想而知。

  “統一,在統一這個大前提下,在增強國力這個大前提下,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寶鼎的口氣顯得很無奈。

  他輕視了楚人,更輕視了右丞相昌平君,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楚人竟能拿出此等絕妙好計。以“強國”來實現“大一統”是自己所推崇的國策,現在楚人就拿這個國策來挖坑設陷阱。秦王政雄心壯志,他一門心思要“強國”,要“統一天下”,凡是有利於增強國力的計策他都會採納,楚人這個計策投其所好,正中秦王政的下懷。

  “怎麼會出現這種事?”琴唐望著烏氏裸,吃驚地問道,“這是釜底抽薪啊?楚人怎會想到此等惡毒之策?你們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

  烏氏裸搖搖頭,他一直待在烏氏,對這件事背後所隱藏的秘密不甚了了,再說烏氏現在正飽受打擊,他自顧不暇,哪有時間去探尋咸陽宮裡的秘密?

  “根子還是出在我的那份奏章上。”寶鼎嘆道,“當初為了拯救墨家,萬般無奈之下我奏請大王,讓少府出面籌建三家聯合商社,這樣你們就可以公開援助墨家,而我個人也能擺脫拉攏墨家發展實力的嫌疑。當時我就有一個顧慮,擔心少府會趁此機會在其中大做文章,名義上是建立聯合商社,大家各取所長共同獲利,但實際上卻是殺雞取卵,借助王國權力肆無忌憚地擄掠你們三家的財富。現在看來,我當時的顧慮變成了現實,楚人果然看到了此策之中的破綻,將計就計,一招擊中了我們的要害。”

  琴唐等人面面相覷,心如重鉛。坑是自己挖的,現在給楚人推進坑裡了,想爬起來就難了。

  “聯合商社辦得怎麼樣了?”琴唐又問烏氏裸。

  “聯合商社名存實亡,我烏氏目前正遭到楚人的瘋狂打擊,岌岌可危。”烏氏裸苦笑搖頭,“咸陽盛傳我烏氏裸圖謀不軌,要做義渠王,要帶著義渠人叛離大秦。這個謠言傳開之後,烏氏在咸陽的聲譽一落千丈,不要說做回易了,就連一些親朋好友都避之不及。楚人藉著謠言上奏大王,請內史府出面調查烏氏。內史府還沒有出面,黑冰台就出手了。黑冰台認為燕國太子丹逃離咸陽一事肯定有內應,而懷疑對象就是趙國巨賈卓氏。”

  “卓氏?”暴龍大吃一驚,“怎麼把卓氏扯了進來?卓氏老家主現在如何?”

  “已經被黑冰台抓走了,生死未卜。”烏氏裸黯然低嘆,“卓氏和烏氏一向走得近,黑冰台自然要調查烏氏。卓文被抓走的第三天,烏原也被請進了黑冰台,至今音訊全無。”

  烏原被抓進了黑冰台?眾人駭然心驚,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看樣子楚人不但要報復公子寶鼎,還要把公子寶鼎徹底打倒。

  “你沒有向郿城孟西白求助?”王離急切問道。他沒有說蒼頭的名字,但坐在這裡的人除了兩位墨者外都知道蒼頭其人。

  “蓼園主母說,他去齊國了。”烏氏裸說道,“主母為了烏氏的事,特意去找了駟車庶長公子豹和內侍公子騰,也去找了左丞相。據他們說,此事由國尉尉繚督辦,他們無法插手,只能想方設法把此事拖到河北大戰結束後。這個意思很明顯,假如河北大戰贏了,此事可以大事化小,但一旦河北大戰打輸了,我烏氏恐怕就無法逃脫叛國之罪。”

  “說白了一句話,就是逼著你烏氏走投無路,最後為了活命不得不拱手交出烏氏大草原。”琴唐冷笑道,“你烏氏完了,接下來就要輪到我琴氏了。我琴氏有曾青(碳酸銅),有丹砂(硫化汞),即使不做大兵了也能活下去,但你烏氏怎麼辦?你烏氏是個大部落,成千上萬的人,失去了大草原,失去了牧場,你拿什麼養活他們?咸陽這是逼著你造反啊。”

  琴唐這句話讓烏氏裸聽了很不舒服,他當即說道,“我烏氏如果要造反,你琴氏又逃得了干係?巴蜀人是不是聰明過頭了?左丞相在這件事上明哲保身,讓人齒寒,難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能相安無事?”

  琴唐知道烏氏裸心情不好,不屑與其計較,一笑置之,“坊間謠傳你烏氏要造反,這種情況下誰敢出頭幫你?巴蜀人不出面,老秦人難道就出面了?”

  烏氏裸忿然冷哼,顯然對咸陽那幫“朋友”極其不滿,但沒辦法,他出生蠻夷,又是個典型的暴發戶,咸陽不打他打誰?就他好欺負啊。好在烏氏還有公子寶鼎這個靠山,否則這次難逃覆滅之災。

  “巴蜀人和老秦人不會置之不理。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烏氏敗亡,更不會看著公子遭受重創。”司馬斷安慰烏氏裸道,“但出於咸陽局勢考慮,他們不好公開站出來,只能在暗中使力,所以烏原不會有生命危險,烏氏也一定能度過這次危機。你或許不相信我們,但總應該相信公子吧?”

  眾人齊齊望向寶鼎。寶鼎一直沉默不語,臉色陰沉得可怕,眼裡更是殺氣騰騰。

  他倒不在意咸陽各方勢力之間的博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啊?他擔心的是國策,國策的改變必將影響到歷史軌跡,而要拯救帝國,就必須改變國策,但國策怎麼改,什麼時候改,直接決定了帝國的命運。現在因為權力博弈導致大秦的國策完全偏離了既定的歷史軌跡,那直接後果就是大秦的統一步伐可能因此而延緩。

  中土統一的步伐只能加快,不能延緩。從這趟出塞就看得出來,匈奴人的崛起速度太快了,而匈奴人統一大漠的決心也非常堅決。依靠月氏人和東胡人來遏制匈奴人,延緩匈奴人的統一步伐顯然是一廂情願之舉。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中土人要掌握自己的命運,若想在未來的南北戰爭中佔據絕對優勢,統一是先決條件,沒有中土的統一,其它的一概無從談起。

  寶鼎恍惚之中彷彿聽到了陳勝吳廣在大澤鄉的振臂一吼,彷彿看到了項羽帶著江東大軍橫掃中原,而咸陽的衝天大火更是將他的心燒得痛苦萬分。不,絕不能讓中土重演那場悲劇,更不能讓千千萬萬的無辜生靈成為中土統一的殉葬品。我要拯救帝國,一定要拯救帝國,為此不惜一切代價,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事情比你們想像的複雜。”寶鼎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說道,“雖然咸陽雲山霧罩、波譎雲詭,但有一點很清晰,那就是我師傅說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也就是大王要集權,要牢牢鞏固和集中自己的王權。”

  “黑冰台為什麼要推波助瀾?楚人在前面衝鋒陷陣,大王呢?大王在幹什麼?右丞相熊啟拿出了官營之策,左丞相隗狀呢?他為什麼一言不發?”

  眾人若有所悟,凝神細聽。寶鼎總是比他們站得高看得遠,一句話就讓他們的思路霍然大開。烏氏的危機和咸陽的權力博弈比起來,根本不值一哂。

  “大王把相國之權一分為二,看上去他的權力更大了,王權得到了鞏固。”寶鼎搖搖手,“其實不然,因為很簡單,華陽太后還在,華陽太后對王權依舊有掣肘之力。”

  “大王把相國改為左右丞相之後,楚系那幫禍國殃民之徒不但拿掉了謀反的罪名,連貪贓枉法之罪都從輕處置了。除了公子襄自殺外,其他人都活蹦亂跳,逍遙法外。這就是大秦律法,律法在特權面前就是一條奴顏婢膝的獒犬,這條獒犬獻媚於權貴,卻凶殘著嘶啞著貧賤庶民。這是一件可悲的事,也是王權的一種恥辱,更是大王的恥辱。”

  眾人背心發涼,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就是大王所希望得到的至高無上的王權嗎?”寶鼎冷笑,“不是,這是被踐踏得像一坨狗屎般的王權,它讓大王覺得噁心,所以大王更加憤怒了,他蓄意推波助瀾,名義上是順從老太后,其實卻是給楚人挖掘墳墓,而我,就是那個挖坑的人。”

  “我喜歡挖坑,但我不喜歡自掘墳墓。”寶鼎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之色,“坑已經挖好了,楚人既然願意跳,那我也不會吝嗇幾分力氣,勉為其難給他們埋一下吧。”

  公子寶鼎要殺人了,這就是激怒公子寶鼎的代價,而尤其可怕的是,公子寶鼎此刻遠在塞外,咸陽就算屍橫遍野和他也沒有半點關係。殺人能殺到數千里之外,這就是神蹟。寶鼎能否再一次創造神蹟?

  眾人陸續散去,烏氏裸帶來的衝擊遠沒有寶鼎最後幾句話帶給他們的衝擊大,公子寶鼎在他們的心目中正在漸漸變成無所不能的神。

  宗越也走了,但半夜時分,他悄無聲息地進了寶鼎的寢帳,然後他看到了一個預料中的人,墨家劍大師南山子。

  趙儀坐在寶鼎的身邊,一雙秀目不時地望向正襟危坐的南山子。難道他就是西門老爹?這怎麼可能?但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你越是覺得絕無可能,它偏偏就是真的。

  “先生請。”寶鼎把一杯香氣撲鼻的茶放在了南山子的面前。

  南山子輕輕嗅了一下,微微點頭,“好茶,蜀地的好茶。”

  “吳越的茶應該更好。”寶鼎笑道。

  “公子想去楚國走一走?”

  “吳越兩國也曾是中土霸主,但時光荏苒,一轉眼,已是物是人非,吳越變成了楚地,吳人越人也自稱楚人了。”寶鼎意味深長地問道,“先生久在吳越,對此有何感受?”

  南山子端起茶,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香氣,淺嘗兩下,忽然睜開眼睛問道:“聽說公子曾預言,大秦十二年內將一統天下?”

  “還剩下十一年。”寶鼎微笑點頭。

  “趙國還有幾年國運?”

  “大概還有三年多吧。”寶鼎直言不諱。

  南山子目露吃驚之色。趙儀卻是聽寶鼎說過多次,她不相信,她也不可能相信。

  “以趙國之力,不至於只剩下三年國運。”南山子笑了起來。

  “趙人有護國之力,奈何天要滅趙,人力又豈能挽回?”

  “天要滅趙?”南山子眉頭微皺,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消散。如果天要滅趙,人力豈能挽回?

  “我們拭目以待。”寶鼎淡然說道,“三年多的時間,不過彈指一揮,先生是否願意留在咸陽,看看蒼天的心意?”

  南山子沉吟良久,終於緩緩點頭。

  寶鼎以手沾茶,在案几上寫了幾行字。宗越、南山子越看越是心驚,臉色異常凝重。

  “目標太大,殺得太多,咸陽必將震動。”宗越搖搖頭,“即使出動全部的黑衣,也無法做到。”

  寶鼎搖搖手,“此次出手,要做到殺人於無形,讓黑冰找不到任何證據。”

  “請公子指教?”宗越不得不問個清楚。

  “騎馬會不會摔死?喝酒會不會醉死?打獵會不會給獵物咬死?泛舟河上會不會掉進河裡淹死?走在大路上會不會被瘋馬撞死?就算在尚商坊閒逛也有可能被一粒鳥屎砸死嘛。”寶鼎嘿嘿怪笑,“死在女人肚皮上算不算風流韻事啊?”

  宗越和南山子相顧無語。公子這殺人手段既新鮮又刺激,果然是天衣無縫。

  “這事要做得乾淨利索,時間不能拖得太長,拖長了對方就有警覺,再殺就難了。”寶鼎轉頭望向趙儀,“出動全部黑衣,務必一擊致命。”

  趙儀面色蒼白,小聲問道:“是不是太多了?”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與他們周旋,要殺就乾淨徹底,一次了斷。”

  “只要咸陽宮那位在,這事就沒有了斷的可能。”宗越提醒道。

  寶鼎冷笑,“我命不由天,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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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撈一票就跑

  當天夜裡,宗越和南山子就離開了軍營,日夜兼程趕赴咸陽。

  眾人知道寶鼎已經拿出了對策,但寶鼎三緘其口隻字不露,大家誰也不好問,只是看看趕赴咸陽的兩個人,一個前燕國秘兵統率,一個南墨劍道大師,眾人也能隱約猜出一點寶鼎的反擊手段,不過這種手段見不得光,還是深埋在心裡為好。

  寶鼎現在越來越可怕了,他已經變成了一頭嗜血猛獸,但尤其可怕的是,這頭猛獸非常陰險,陰險到即使他身邊的人也非常恐懼。寶鼎天賦異稟,他的想法與眾不同,天馬行空無跡可尋,誰也估猜不到他何時出手,又用什麼手段反擊。當你根本不能瞭解自己的對手而對手卻把你看得一清二楚的時候,這一仗還沒打就已經輸了。

  幾天後,留在北岸的最後一支兩百人的衛軍渡河而來,大秦使團全部返回到秦國領土。

  與此同時,北地義渠諸部的首領們陸續而來,他們都帶著軍隊,少的一百多人,多的三四百人,但沒有一個部落首領能像烏氏裸一樣擁有將近兩千名全副武裝的蒼頭短兵

  當然,烏氏裸有錢,他養得起私軍,他是北地義渠人當之無愧的大首領,他完全有實力在北地稱王,這也是咸陽謠言得以盛傳,咸陽宮不得不高度重視並派人調查烏氏的重要原因。如果烏氏裸是個純粹的巨賈,咸陽宮根本不會理睬他。黑冰台囚禁烏氏少主烏原,其實就是對烏氏裸的一種變相威脅,警告他不要與咸陽為敵,否則必定族滅種亡

  烏氏裸之所以害怕也在如此,他怎麼辦?他總不能不顧北地義渠人的生死,把烏水兩岸的草場送給咸陽吧?如果咸陽真要逼他造反,他也只有造反,這關係到義渠人的存亡,沒有容忍退讓的餘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咸陽用心之狠毒由此可見一斑,那幫人只顧自己的利益,根本無視王國利益,無視北地義渠人的生死,這才是讓公子寶鼎出離憤怒的原因。這種情況下還有周旋的意義嗎?就算這次竭盡全力平息了危機,下次呢?這種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殺要延續到哪一天?咸陽激烈的矛盾、殘酷的內鬥有助於大秦統一嗎?當然無助於大秦的統一,相反,會大大延緩統一的步伐。誰敢阻礙大秦的統一,誰就得付出死亡的代價。寶鼎的決策很簡單,殺,把那幫禍國殃民的權貴全部殺了,殺得乾乾淨淨,然後咸陽就清淨了,朝堂上的矛盾也就小了,大王說話算話了,大秦將按照既定的歷史軌跡闊步前進,中土統一的步伐不會因為自己的降臨而出現任何偏差。

  義渠諸部的首領們都知道公子寶鼎,那個曾經被當作“痴兒”的流配公子,被義渠人視為英雄的公子弘的兒子,現在他就像公子弘一樣也成了義渠人心目中的英雄,他所做的每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都在烏水兩岸的草原上廣為傳誦。今天,烏氏裸向他們介紹公子寶鼎的時候,又加上了誅殺匈奴人三個王的驕人戰績,這對義渠人來說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也只有像公子寶鼎這樣的天之驕子才能創造出此等驚人神蹟。

  義渠人從四面八方而來,他們騎著戰馬,帶著武器和食物,聚集到公子寶鼎的旗下,短短數天內,便集結了大約三千多人,遠遠超過了烏氏裸最初的預計。

  遠赴橫山一帶打探北軍消息的斥候依舊沒有回音,但在大河兩岸盯著匈奴人的斥候卻紛紛報訊,匈奴人的主力已經渡河完畢,正向鹽湖和奢延澤一帶急速前進。奢延澤位於河套南部,橫山北麓,沿著奢延水東南而行翻越橫山就是長城,過了長城就是大秦上郡郡府施。

  “奢延澤距離烏水大概五百多里。”烏氏裸在寶鼎臨時繪製的西北疆地圖上標註出了奢延澤的位置,“如果北軍已經出了長城,必將沿著奢延水推進到奢延澤,先將奢延澤一帶的林胡人一掃而盡。”

  烏氏裸接著在河套中間的沙漠邊緣勾勒出一條弧線。

  “北軍出了奢延澤,必將沿著沙漠邊緣急速北上,迅速殺進河南腹地。”烏氏裸在地圖上用硃筆又畫了一個圈,“這是白狄的領地,除了牧場外,還有大大小小幾十個鹽湖。北軍要打河南,首先就要打白狄人,攻佔鹽湖。不出意外的話,匈奴人和河南諸種部落的軍隊將在這裡與北軍遭遇。”

  “我們距離鹽湖有多少路?”毛子睿問道。

  “大概三百多里。”

  “這麼說,匈奴人距離鹽湖最多只有兩百多里。”毛子睿轉頭望向公子寶鼎,“公子,事不宜遲,馬上出擊,直殺鹽湖。”

  寶鼎遲疑稍許,詢問烏原,“大河北岸還有多少匈奴人?”

  “至少還有一萬多人,大部分都是賀蘭山的空同人。”烏原答道。宗越走後,他主掌斥候軍,負責打探軍情。

  “翁侯打算何時出擊?”

  “翁侯當然想速戰速決了。”烏原回道,“昨天我去拜見翁侯的時候,翁侯對老王和王庭非常掛念,並沒有在河南長期作戰的意思。”

  “你今天再過河一趟。”寶鼎說道,“你告訴翁侯,請他全力對付賀蘭山的空同人,但主要目標放在大河兩岸,一定要阻止匈奴人渡河。這一仗速戰速決的可能性不大,能否在河南重創匈奴人,就看他能否切斷匈奴人撤進賀蘭山的退路。一旦居延海的匈奴人殺進了河南,我們就撤軍,這一仗就算結束了,所以保守估計,這一仗至少要打兩個月左右。”

  “我馬上過河。”烏原躬身問道:“公子可有其它交待?”

  “告訴翁侯,若想解決王庭危機,當務之急是迫使居延海方向的匈奴人轉向河南戰場,這樣月氏軍隊才能全力平定西域諸國的叛亂,所以河南這一仗不但要打贏,更要給匈奴人以沉重一擊,如此月氏大局可定。”

  寶鼎衝著烏原揮揮手,“早去早回吧。我們指揮不了月氏人,月氏人也不會對我們俯首聽命,最終能否大獲全勝,還得靠我們自己。”

  接著寶鼎對韓非、琴唐說道:“師傅和大匠帶著商隊先返回烏氏。暫時不要與咸陽聯繫,具體歸期要看咸陽形勢如何發展。如果咸陽形勢對我們有利,我們就早點回去,反之,拖到年底也未嘗不可。”

  拖到年底?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寶鼎什麼意思。難道河南這一仗要打到年底?這一仗打得也太長了吧?

  “公乘,你帶著隴西軍馬上出發,先行開道。”

  毛子睿高興不已,躬身接令。

  司馬斷、白公差和王離帶著虎翼衛和其它衛軍隨後跟進。

  “伯父,義渠軍由你統率,與我一起殺奔河南。”

  烏氏裸遲疑了片刻,然後用力點點頭,同意了。這個時候他應該低調,儘量隱藏實力,而不應該如此高調。集結義渠大軍攻擊河南這明顯就是向咸陽示威,說得嚴重一點就是威脅咸陽。

  “伯父忠誠於大秦,胸懷坦蕩,有何畏懼?”寶鼎冷笑道,“義渠人是大秦騎軍主力,烏氏為大秦年復一年地提供戰馬,如此功勛,最後竟落得家破人亡的結局,這難道就是咸陽宮對功臣的‘恩典’?烏氏在河南擊殺匈奴,建下顯赫戰功,順便向咸陽展示一下烏氏的實力,對伯父有利無害。我倒想看看,咸陽到底敢不敢在這個時候公開搶掠烏氏的財富。”

  寶鼎一腔怨憤,聽在眾人的耳中不免忐忑。

  烏氏功勞大,那武安君白起呢?受武安君一案牽連的夏陽司馬氏呢?再看看今日朝堂之上,大秦國的根基老秦人呢?烏氏功勞再大也大不過他們吧?當初咸陽既然敢下令誅殺武安君白起,今日當然也敢收拾烏氏。烏氏在咸陽宮的眼裡算什麼?不過一個養馬的蠻夷而已。

  寶鼎帶著烏氏一起攻打河南,與北地義渠人並肩作戰,實際上就是向咸陽宣戰,後果如何誰也無法預料。寶鼎也無從預料,因為歷史上自大秦統一後,烏氏就銷聲匿跡了,也就是說烏氏就算還在北地養馬,但因為大秦的國策是重農抑商,商賈回易幾乎被連根拔除,而戰馬的畜養更是由牧馬苑統一主掌,烏氏的衰落是顯而易見的事。

  現在給烏氏以支持還不算逆天,但將來的路怎麼走?寶鼎最為頭疼的就是未來,他的理想是在大秦統一後實施以“與民休養”為基礎的“無為”而治,他同意“重農”,但反對毫無節制的“抑商”,而要實現這個目標,他需要權力,需要在朝堂上有一幫志同道合者,從而牢牢控制國策的走向,但他現在距離這個目標太遙遠了。好在他還有時間,還有機會逐漸縮短自己與權力的距離,為此他需要實力,需要更多像烏氏、琴氏和墨家這樣的支持者,然而,矛盾的是,但他的實力逐漸膨脹的時候,他不是距離權力近了,而是距離權力越來越遠了。

  寶鼎很無奈,也很苦澀,這個“尺度”的把握是門高深的學問,尤其在權力場上,你沒有實力就沒有功勛,沒有功勛就無法上位,而要想上位,掌握自己所需要的權力,比如做到丞相公的位置上,那你的實力就不能太大,不能讓君王覺得無法控制你,更不能讓君王察覺到你對他的威脅。

  大秦自立相國以來,基本上都是由招攬而來的關東大賢出任相國一職,鮮有本土權貴主掌相權,楚系外戚比如昭襄王時期的穰侯魏冉和現在的昌平君熊啟都不能算是本土權貴。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出於對鞏固王權的一種考慮,比如像嚴君樗裡疾這樣的宗室出任相國,那對王權的威脅就太大了。很簡單的一件事,秦武王駕崩後,一幫弟弟爭鬥王位,樗裡疾力排眾議,千里迢迢從燕國接回一位質子做了大王,爾後大秦有了宣太后、昭襄王母子和幾十年的輝煌。由此可見宗室、相國這兩重身份加在一起,其權勢之強悍。假如當時出任相國的不是樗裡疾,大秦的歷史肯定改寫。

  關東諸國也是一樣,趙齊魏楚四大公子有三位宗室,一位外戚。三位宗室都在本國做過相國,權勢驚人,但期間上上下下,每次起落都對王國造成巨大震動,甚至給王國造成無法癒合的創傷。前車之鑑,後事之師。秦王政是一位強勢的明君,他或許有意打造一位輔弼大臣,但他絕不會給自己打造一個對手。

  寶鼎一籌莫展的地方就在此處。假如他不是一個宗室,他就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迅速崛起並掌握一定的權勢,但這個權勢對寶鼎的理想和抱負來說太小了,他需要更大的權勢,這時侯,他的宗室身份就成了再進一步的巨大障礙。

  寶鼎苦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自己這個宗室身份的確不錯,但這個宗室身份的弊端也異常醒目。一定要想個辦法突破這層桎梏,一定要攫取到足以改變歷史軌跡的權力,自否則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帝國一步步走向敗亡了。

  八千多人的大軍出發了,公子寶鼎和烏氏裸帶著這支大軍直殺白狄人的鹽湖草原。

  河套南部廣袤疆域有大河、高山、密林和沙漠,在它們的環抱之中就是大草原。這片大草原在後世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基本上毀滅了,但在這個時代,它卻養育了一代代的北虜。幾百年前中土人稱呼北虜為“戎狄”,現在“戎狄”又演化為更多的北虜諸種,有林胡、空同、白狄和義渠人,他們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現今義渠成了秦人,而林胡、空同和白狄則併入了匈奴大聯盟,成了匈奴人。

  大河是河南之地的天然屏障,高山和沙漠更是一道不可踰越的堡壘,所以河南相對來說比較安全,除了這片土地上的諸種部落互相廝殺外,其它諸如中土的秦人和趙人,河西的月氏人一般很少入侵,然而,河南諸種部落卻常常入侵中土和河西,今天他們終於自償惡果,中土人和河西人從三個方向殺進了這片土地。

  這一天,秦人翻越了高山,穿過了密林,突然出現在奢延澤。奢延澤是個方圓數百里的大湖泊,四周水草肥美,林胡、白狄諸部在此生息繁衍,日子過得很平靜。秦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奢延澤的安寧,霎時間狼煙滾滾而起,如狼似虎一般的秦人肆意燒殺擄掠,數日之內便將奢延澤變成了人間地獄。

  諸種部落的健壯男人都隨部落首領去河西打仗了,留下來的守衛力量非常薄弱,根本抵擋不住秦人的大軍,於是奢延澤淪陷了,十幾個部落的兩萬多人口、幾十萬頭駝馬牛羊成了秦軍的戰利品。

  首戰告捷,秦軍將士的士氣異常旺盛,其主力即刻殺向鹽湖。鹽湖的白狄人措手不及,秦人的騎軍三天之內橫掃兩百餘里,將居住在鹽湖草原上的幾十個白狄部落的數萬人口和近百萬頭牲畜一掃而空。

  秦人馬不停蹄,主力繼續“掃蕩”鹽湖周邊,所到之處擋者披靡,諸種部落的留守軍隊根本不是對手,四散而逃,但秦人考慮到匈奴人馬上就要從河西殺回,並沒有盲目擴大戰果,而是果斷撤退,帶著數量龐大的戰利品迅速返回長城。

  就在秦軍主動撤退之際,月氏人氣勢洶洶地沿著大河殺來。此刻河南諸種部落已經開始遷移,有的趕著牛羊避入深山老林,有的則成群結隊北上賀蘭山,還有的則沿著沙漠向東北方向的套口走去,那地方是樓煩人的領地,其餘各族也雜居其中,因為距離陰山以北的匈奴人非常近,算是個避難的好地方。

  匈奴人渡河之後,全力追趕,試圖在奢延澤附近截住秦人。第一批渡河的五千林胡人日夜狂奔,終於在奢延水中游追上了秦人,但他們疲憊不堪,反倒被以逸待勞的秦軍殺得抱頭鼠竄,半日之內被秦軍斬首兩千餘級,林胡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第二批渡河的白狄人也火速殺到了奢延澤,與林胡敗軍會合之後,再次追了上去。不幸的是,他們在橫山北麓的一個山谷裡中了埋伏,秦人再度給了他們沉重一擊,斬首三千餘級。

  秦軍連戰連捷,但他們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繼續後撤。

  林胡人和白狄人不敢再追,撤到奢延澤等待匈奴人的主力,以便會合一處,攻打秦人的長城要隘,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匈奴人的主力在鹽湖草原上與另一支秦軍相遇了。

  寶鼎一直奇怪為什麼打聽不到北軍出塞的消息,直到大軍進入河南地境後,他才知道連綿起伏的高山和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阻隔了消息的傳遞。烏氏斥候根本不敢深入河南腹地,而河南諸種部落在此之前已經紛紛撤離,找不到人了。

  匈奴人聽說秦人血洗了奢延澤和鹽湖,將兩地部落的人口和牲畜擄掠一空,如今已經撤離,想追也追不上了,一腔怒火頓時熊熊燃燒。正好就在此刻,烏水兩岸的義渠人跑來趁火打劫,匈奴人咬牙切齒,調轉馬頭就殺向了義渠人。

  敵眾我寡,匈奴人鋪天蓋地的殺過來,就算寶鼎想打,烏氏裸和義渠人也不會同意,這時候與匈奴人硬拚,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自尋死路。

  寶鼎不知道北軍已經撤了,他估計北軍在鹽湖一帶,所以殺進河南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一部分匈奴人的軍隊,以便策應北軍在鹽湖殲敵。現在目的達到了,吸引了一部分匈奴人殺了過來,當然要撤了。

  寶鼎與義渠人急速後退。匈奴人一口氣追了百餘里,這時有斥候急報,月氏人發動了攻擊,空同人抵擋不住,撤進了賀蘭山。這時候形勢就不好了,月氏人在賀蘭山一線,北地烏水的義渠人則趁火打劫,如果此刻匈奴人集結主力攻打月氏人和義渠人,那秦人就有可能再次翻越橫山殺過來,如此匈奴人則三面受敵。

  匈奴人考慮再三,當即向左賢王求援,並派人飛報單于庭。

  這時他們還不知道左賢王已經被秦人殺了,臨時指揮南路軍的統率是匈奴人的右骨都侯。左右骨都侯屬於單于庭的異姓權貴,也就是大漠上被匈奴人征服的大部落首領。這位右骨都侯理所當然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旨,所以他下令屯兵河南,確保河南的安全,只要守住河南,形勢就不至於惡化。

  至於河西的事,他已經顧不上了。河西的事本來有很大把握,否則單于庭也不會如此重視,讓左賢王出任大軍統率。單于庭的官制中,二十四官長都有左右,凡左官主掌大漠左側疆域,凡右官控制大漠右側疆域。河西在大漠右側,按道理大軍統率是右賢王,但右賢王垂垂老矣,無法勝任,於是就讓正當盛年的左賢王統率大軍。左賢王雄心勃勃,對河西志在必得,哪料半路突然殺出一支秦人使團,結果河西的時期變得非常複雜了。

  如今看來,這次奪取河西的計策肯定失敗。秦人與月氏人聯手設計,以秦人攻打河南來牽制匈奴人,繼而幫助月氏度過眼前危機。這顯然是個成功的策略,匈奴人現在非常被動,右骨都侯認為自己能擋住三路敵人的攻擊守住河南就算很不錯了。

  匈奴人以守住河南為當務之急,而林胡人和白狄人損失慘重,豈肯善罷甘休?林胡和白狄兩位小王一再催促匈奴人的右骨都侯,請他率軍會合,攻擊秦人長城,救回他們的部落族人。匈奴人則質問兩位小王,我們都跑去打秦人,河南還要不要了?一旦河南被月氏人和義渠人攻陷,我們腹背受敵,進退兩難,豈不有全軍覆沒之禍?請再耐心等一等,只待我援軍趕到,必定攻擊秦國,救回你們的族人,彌補你們的損失。

  同一時刻,寶鼎也接到了斥候送來的準確消息,秦人“掃蕩”了奢延澤和鹽湖,帶著戰利品急速撤回了長城。

  寶鼎苦笑,他沒想到王賁撈一票就跑了。這仗還打不打?寶鼎想到了咸陽的形勢,他現在不能回去,所以這一仗不打也得打。

  寶鼎決定渡河趕赴北岸,與胖頓翁侯見一面。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70章 誘敵深入

  寶鼎匆忙渡河北去。

  烏氏裸以最快速度傳訊烏水兩岸的義渠部落,即刻轉移,所有部落全部撤到長城以內。

  秦人掃蕩了河南,匈奴人和河南諸種部落肯定要報復,而報復的目標不會是橫山以南的上郡,上郡長城就修建在橫山腳下,除非打過長城,否則無從擄掠,所以匈奴人的報複目標肯定是烏水兩岸大草原上的義渠人。

  北地郡的長城修建在六盤山北麓,距離大河五百里,這五百里的草原山川就是義渠人的棲息地,匈奴人一旦殺過來,義渠人必遭重創。

  事前誰也沒有想到秦人出塞作戰如此順利,更沒有想到河南北虜諸種如此大意,竟然盡遣主力隨匈奴人千里迢迢跑去打河西,如今他們在河西沒有擄掠到任何財物,反而自家的老巢被秦人一鍋端了,這衝天仇恨豈能不報?可以想像,鋪天蓋地的匈奴人和河南的林胡人、白狄人馬上就要殺過來,義渠人必須全速撤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見到翁侯隧委,把河南形勢一說,這位月氏翁侯頓時感覺背心發涼,寒意層生。

  “公子趕快告急啊。”翁侯急切說道,“你們的軍隊撤回上郡長城,那裡有橫山天險,有堅固要隘,匈奴人不會跑去打長城,他們會橫掃烏水兩岸,會再度殺回河西。當務之急是請你們的軍隊扼守橫山,陳兵於奢延水一線,保持對河南的威脅,以便牽制匈奴人的主力,否則我們怎麼辦?你可以撤回六盤山,靠長城堅守,但河西呢?河西豈不要再次遭到匈奴人的攻擊?你們在河南大肆擄掠,激怒了匈奴人,卻讓我們月氏人承擔由此而導致的後果,這不行,公子必須即刻報奏你們的大王,請你們的大王下令上郡軍隊再度出擊,馬上出擊。”

  “來不及了。”寶鼎無奈苦笑,把案几上的地圖推到翁侯面前,“我的人現在沒辦法由奢延水方向翻越橫山直接與上郡軍隊取得聯繫,我只能以快馬報奏咸陽,再由咸陽下令發動第二次攻擊,但這個時間太長了,至少需要十天甚至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翁侯苦嘆無語。月氏軍隊的主力正在平息西域諸國的叛亂,假如居延海方向的匈奴人乘機攻擊王庭以聲援西域諸國,那月氏的形勢就非常危急,這時候匈奴人的南路軍如果再度殺回河西,月氏必定岌岌可危。他不禁想到了老王,老王的身體不行了,如果不是秦人的神丹妙藥,恐怕已經死了,但神丹妙藥的作用畢竟有效,老王油盡燈枯隨時可能升天,假如老王在月氏形勢最危急的時刻死去,那對月氏可謂是致命一擊。

  “公子有何對策?”翁侯問道。

  公子寶鼎既然匆忙渡河而來,顯然已經有了對策,但這個對策需要月氏人的大力配合,否則他也不會親自過來。如今月氏危在旦夕,月氏人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阻止匈奴人再一次殺回河西,所以只要公子寶鼎的對策有利於月氏,那就算拼了老命也要血戰到底。

  “翁侯打算何時返回河西?”寶鼎反問了一句。

  “當初我與公子有過約定,要在河南重創匈奴人。”翁侯肅然說道,“在這個目標沒有實現之前,我不會考慮返回河西。”

  “如此甚好。”寶鼎說道,“你從明天開始,率軍後撤,急速撤出河南。”

  翁侯霍然瞪大眼睛,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要我撤退?你撒手不管了?你這是背信棄義。”

  “不,不,你聽我說完。”寶鼎急忙搖手,“正如翁侯所料,匈奴人馬上就會攻打義渠人,烏水兩岸將狼煙滾滾。我的兵力嚴重不足,而義渠人的主力都去河北打仗了,留在大草原上的防守兵力也不會超過五千之數,所以如果匈奴人殺過來,我和義渠人只能火速撤進長城堅守。”

  “匈奴人會不會打長城?以我看不會,因為月氏大軍正在賀蘭山一帶與空同人作戰。”寶鼎手指地圖上的大河,“翁侯,你看,假如匈奴人乘機渡河,切斷你的退路,你豈不陷入了匈奴人的包圍?北有沙漠,南有大河,你被包圍在這個狹窄地帶,插翅難飛啊。”

  翁侯怒氣更大,“你們秦人的軍隊打劫了河南,擄掠了大量財物,滿載而歸,而你和義渠人卻乘機躲進長城,讓我們月氏人做替死鬼,你居心何在?當日你叫我打河南,信誓旦旦,誰知竟是騙我。”

  “翁侯息怒。”寶鼎淡然搖手,“我還沒有說完,你不要著急。我渡河來找你,就是要設計打匈奴人,而前提就是你要帶著軍隊火速撤離。”

  “我都撤離了,還拿什麼打匈奴人?”翁侯氣惱地問道,“難道你在烏水草原上伏有重兵?”

  “對,翁侯說對了。”寶鼎笑道,“我在烏水草原上的確伏有重兵,只不過這支軍隊暫時還沒到,還在大河北岸。”

  翁侯愣了片刻,霍然醒悟,“公子打算讓我渡河?”

  “對,形勢擺在這裡,我們只有聯手才能擊敗匈奴人。”寶鼎說道,“月氏大軍馬上撤離四百里,在烏水西側的草原上找個合適地點渡過大河,日夜不停地渡河。這樣即使匈奴人殺過來了,我們還有烏水這道險阻可以利用,可以給你們渡河贏得更多時間。”

  翁侯暗自鬆了口氣,公子寶鼎然諾仗義,此刻還能信守承諾與月氏人並肩作戰,實屬不易。

  “大軍過河了,食物怎麼辦?”翁侯問道,“如果把牲畜全部運過河,時間就太長了。”

  “食物由義渠人提供。”寶鼎說道,“你在北岸留下幾千人,把主力全部帶過河。我們在烏水設一個陷阱,把匈奴人誘進來,然後四面圍殺,給匈奴人致命一擊。”

  寶鼎把自己的殲敵之策詳細解說了一番。

  翁侯仔細權衡了利弊,斷然接受了寶鼎的計策,當即下令,全軍後撤。

  寶鼎連夜渡河趕回,召集帳下將領把自己的計策說了一遍。

  他在渡河之前隻字未提,因為他不知道月氏人願不願意繼續在河南作戰。事實證明他輕視了月氏人守護河西的決心,月氏人不但願意繼續在河南作戰,更急切希望得到秦人的幫助。

  歷史上月氏人與大秦人是不是有盟約已經無從考證,但從大秦人攻佔河南,修建長城等一系列拓邊守邊的舉措來看,雙方應該有密切的聯繫,否則月氏人不可能待在河西一點反應都沒有。

  始皇帝死後,帝國陷入混亂,北軍轉戰中原,也就在這個時侯,匈奴人殺進了河西,把月氏人趕進了西域。假如帝國在始皇帝死後保持穩定,匈奴人會不會攻打河西?就算匈奴人攻打河西,秦人會不會視而不見,任由匈奴人佔據河西這個戰略要地?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秦人肯定要乘機與匈奴人搶奪河西,即使搶不下來,也絕不會讓匈奴人佔據河西,所以從各個方面進行推斷,秦人和月氏人應該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寶鼎不知道自己出塞結盟月氏的舉措是不是正好與歷史相符合,但眼前的事實證明,自己這步棋走對了,秦人在月氏危難之刻予以援手,贏得了月氏人的友情,這種友情的發展可以幫助大秦在統一中土期間穩定西北疆這個大後方,這對大秦的好處不言而喻。

  此次月氏人東進河南作戰有兩萬多軍隊,這支軍隊一旦渡河南下,不但可以確保長城的安全,也給反擊匈奴人贏得了有利條件,更重要的是,它促進了雙方的友情,彼此之間建立了一定的信任,為未來的長期合作打下了基礎,這才是最重要的成果。

  義渠人當然不願意打。不僅僅因為人少,實力不夠,還因為他們有長城這道堅固要隘。能夠不用拚死拚活地打仗就能保住生命和財產,那誰還願意拿著身家性命去冒險?

  烏氏裸委婉提醒寶鼎,月氏人不可靠,這種仗不能打,一旦打輸了,人死光了,長城就危險了,如果長城失守,那受害的不僅僅是義渠人,就連京師和咸陽都將陷入困境。

  寶鼎早就預料到了,所以他先說服了月氏人,然後再跑回來與義渠人商量。

  “伯父,這一仗不打也得打,因為你必須考慮烏氏目前在咸陽的不利處境。”寶鼎勸道,“烏氏若想證明自己的實力和對大秦的忠誠,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目下這個難得的機會打敗匈奴人,如此則謠言不攻自破。退一步說,就算咸陽那幫人還想害你,他們也不得不考慮義渠人的實力,不得不考慮到逼反義渠人的後果。義渠人一旦造反,關中還有安寧之日?京師和咸陽還有安全可言?”

  烏氏裸猶豫不決,難下決定。他想到的是另外一種後果,是此仗打敗的後果。假若此仗打敗了,義渠人遭受重創,那就是雪上加霜,不堪設想了。

  “急奏咸陽,向咸陽求援。”司馬斷建議道,“匈奴人鋪天蓋地的殺過來,長城危在旦夕,義渠人和邊軍兵力嚴重不足,此刻應當向咸陽緊急求援。”

  “斷然不可。”寶鼎用力一揮手,毫不猶豫地否定了司馬斷的建議。

  “北軍出塞作戰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寶鼎說道,“如今北軍滿載而歸,但他們沒想到,匈奴人惱羞成怒之後要打義渠人做為報復。這時候我們向咸陽求援,等於告訴咸陽北軍出塞作戰並沒有獲得成功,相反,它給義渠人帶來了災難,給京師和咸陽帶了危險。北軍不但沒有功勞,反而會遭到咸陽的責斥。咸陽的對手則必定乘此機會再一次打擊我們,所以絕不能向咸陽求援,更不能把今日危局稟奏咸陽。”

  眾人沉默不語。寶鼎把這一仗的高度無限制提高,甚至提高到了直接關係到義渠人和老秦人的命運上,這使得烏氏裸和司馬斷等人無言反駁,最終不得不接受了寶鼎的計策。

  月氏人突然撤退引起了匈奴人的各種猜測,但無疑河西局勢肯定非常緊張,否則月氏人不會在河南形勢有利於其攻擊的情況下果斷後撤。

  月氏人一撤,河南形勢驟然改觀。月氏人走了,橫山方向的秦軍又退回長城,就剩下趁火打劫的義渠人,那不用說了,當然是盡起大軍攻打義渠人,一來報復秦人對河南的血腥洗劫,二來可以大肆擄掠,以補償林胡和白狄人所遭受的重大損失,其三則可以攻打六盤山一線的長城,直接威脅秦人的京師。

  林胡、白狄和空同三位小王隨即找到匈奴人的右骨都侯,催逼他馬上攻打義渠。

  這次右骨都侯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了,不過為了防止橫山方向的秦軍再度殺過來,防止月氏人又殺個回馬槍,他叫林胡人派一支軍隊在奢延澤一帶駐防,叫空同人在大河北岸警戒,其餘大軍直殺烏水。

  烏氏裸指揮義渠人且戰且退,毛子睿和司馬斷則帶著精銳騎軍輪番衝殺,以遲滯匈奴人的推進速度。

  月氏人的主力日夜渡河。唐仰和司馬昌帶著四隻中型排筏全力協助。

  義渠大小部落則日夜撤退,終於搶在匈奴人“掃蕩”草原之前撤進了長城。

  匈奴人的推進速度非常快,千軍萬馬在烏水東面的草原山川之間急速飛馳。與此同時,在烏水西面的山林牧場之間,月氏人的軍隊也在縱馬狂奔,直奔六盤山。

  義渠人已經無力阻擋匈奴大軍,他們除了在佔據有利地形的時侯進行有限的阻擊外,只有打馬奔逃。數日之內,義渠人急撤五百餘里,逐漸接近了長城。

  這段秦長城就修建在六盤山北麓,此刻月氏人的大軍總算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長城腳下。長城腳下就是烏水。烏水上游河道比較狹窄,韓非和琴唐已經先期接到寶鼎的命令,在河道上用羊皮胎和木筏搭建了三座浮橋。月氏人急速渡河,在義渠嚮導的帶領下直奔伏擊地點。

  翁侯隧委過橋之後,看到站在河邊大樹下的公子寶鼎,匆忙迎了上去。

  寶鼎微笑拱手,“翁侯一路辛苦了。”

  隧委也不客套,急切問道:“匈奴人距離紫塞還有多少路?”

  “大約一百里。”寶鼎舉手指指天空,“暮色將至,匈奴人馬上就要紮營休息,今夜到不了葬身之地。”說著他又指指正在飛速過河的月氏將士,“翁侯可以叫將士們暫時休息一下,吃飽喝足再趕路。”

  “不,到了埋伏之處再休息。”翁侯轉身衝著幾位傳令兵連續下了幾道命令。

  “義渠人還在前方阻擊?”翁侯待傳令兵離去之後,接著問道。

  “今夜必須阻擊一下。”寶鼎笑道,“我最初擔心翁侯無法在預定時間趕到,所以在前方挖溝掘壕花了一番功夫,哪料翁侯如此神速,竟然搶在匈奴人之前趕到了長城。”

  翁侯笑笑,“公子的命令,豈敢怠慢?”

  寶鼎搖搖手,“我只不過想了個擊敗匈奴人的計策而已,至於這一仗具體怎麼打,還得倚仗翁侯啊。”說到這裡他躬身為禮,“紫塞安危我就託付給翁侯了。”

  翁侯略感錯愣,沒想到公子寶鼎竟然把這一仗的指揮權交給了他。不過想想也情有可原,此仗攻擊主力是月氏人,如果由秦人來指揮,當然容易出問題,只是一般人哪敢在此刻交出指揮權?要知道戰場背後就是長城,而長城後面就是大秦京畿,一旦出了事,誰能承擔?但公子寶鼎不是一般人,他的胸襟氣魄令人折服,他就敢在此刻把指揮權交給月氏人。

  寶鼎看到翁侯沉吟不語,笑著說道:“翁侯無須擔心,我已嚴令帳下將率,絕對遵從翁侯的命令,若有陽奉陰違抗令不遵者,斬!”

  翁侯深施一禮,“月氏人將用匈奴人的頭顱來報答公子的信任。”

  這一次寶鼎接受了將率們的勸諫,留在了長城要隘,但他命令所有的黑鷹銳士和虎翼衛去前方作戰,只留下二十名墨者劍士保護自己的安全。

  他既然信任月氏人,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了胖頓翁侯,他就不能再親臨戰場,否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會讓事情變得非常糟糕。

  大帳內,寶鼎和趙儀幫助韓非修改謄抄《西行紀事》,但寶鼎根本沒有心思,他全部的心神都飛到了戰場上,他無數次想衝出去,騎著戰馬殺進戰場。趙儀知道他心不在焉,不時提醒他抄錯了字,後來實在忍不住,把他手上的筆奪了下來。

  “你心神不安也做不了事,不如和師傅對弈一局,如何?”趙儀建議道。

  寶鼎接受了這個建議,與韓非相對而坐,抓著一把棋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師傅先請?”寶鼎恭敬說道。

  “你有心思弈棋嗎?”韓非撫鬚笑道,“此刻你若能靜下心來,心無旁騖,專心弈棋,我就承認你是個將才。”

  “師傅說錯了。”寶鼎笑道,“我是個帥才,是個天生的統帥。”

  韓非嗤之以鼻。

  寶鼎凝神屏氣,鄭重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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