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0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71章 我不怕對手多

  寶鼎弈棋水平不高,但他好勝心強,韓非又是一位誨人不倦的好老師,師徒兩人很快便沉浸在棋局之中。

  不知不覺太陽西斜,暮色已臨,而戰場上卻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期間寶鼎數次按捺不住,心煩意燥,但韓非很有耐心,一次次把他拉進棋局之中。

  終於,帳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跟著信使飛奔而至。

  匈奴人於日中中伏,我方伏兵盡出,將匈奴人的大軍斬為三截,經過數個時辰的浴血奮戰,已全殲匈奴人前軍,重創匈奴人中軍,匈奴人的後軍拚死救援,我軍雖頑強阻擊,但奈何匈奴人太多,防線被其擊破,讓匈奴人的中軍突圍而去。現我軍各部正在翁侯指揮下全力追殺。

  寶鼎高懸的心頓時放下,一時興奮激動得難以自持,一把將趙儀抱了起來,“走,走,騎馬去。”

  趙儀面紅耳赤,連連掙扎,“快放下,師傅在這裡。”

  寶鼎哈哈大笑,一邊向帳外跑去,一邊回頭叫道,“師傅,同去,同去。”

  韓非撫鬚歡笑,連連搖手,“公子小心些,天黑就回來。我叫墨家大庖整治一席上等酒饌以為慶賀。”

  不待他說完,寶鼎和趙儀已經跑出了大帳。兩人共乘一騎,在二十名墨者劍士的前後扈從下,打馬衝出了營帳,在黃昏餘暉裡縱馬飛馳,在青山綠林裡任意馳騁。

  晚上捷報再傳。大軍奮力追擊,一路銜尾追殺,斬獲頗豐。

  翁侯派人徵詢公子寶鼎,是繼續追殺,一直殺進河南,還是止步於烏氏大草原的東部邊界。

  寶鼎果斷下令,窮追不捨,殺進河南,一直殺到賀蘭山為止。明日我將帶輜重牲畜隨後跟進,確保大軍有充足的武器和食物。

  深夜,寶鼎召集韓非、琴唐、司馬昌、唐仰,還有幾位烏氏德高望重的長者,叫他們連夜組織一支輜重大軍,天亮後就出發,跟隨主力大軍殺進河南。

  長城腳下的這場伏擊戰打得非常漂亮,斬首北虜四千餘級,俘虜三千多人,繳獲牲畜幾十萬頭,給了匈奴人沉重一擊。匈奴人這個虧吃大了,做夢也沒有想到月氏人竟然埋伏在長城腳下,但不可思議的事已經發生了,強壯的身體給打得遍體鱗傷,只有拚命逃了。形勢驟然間顛倒,匈奴人和河南諸胡在前面捨命逃亡,月氏人、義渠人和秦人聯手追擊,大有不把匈奴人一口吃掉決不罷休之意。

  出了烏水大草原,進入河南之地,雙方的追逐戰變得激烈了。匈奴人得到一些林胡、白狄小部落的支援,在食物和訊息方面得到了有力支持,隨即化整為零,利用地形優勢,不時給追兵以打擊。

  胖頓翁侯與公子寶鼎、烏氏裸等人商議後,認為匈奴人既然以群狼之術四面偷襲,那聯軍乾脆把兵力集中到一起,變成一頭強悍的大野牛,在河南橫衝直撞,燒殺擄掠,把匈奴人打得無處藏身,逼著他們逃離河南。

  一個多月後,正當雙方陷入僵持的時候,斥候忽然送來消息,橫山方向的秦軍出動了,已經抵達奢延澤一帶。

  公子寶鼎大喜,急忙派人聯絡,同時率軍向鹽湖方向移動。十天後,雙方在鹽湖會合,寶鼎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裡與秦軍主帥王賁緊緊擁抱。隨後寶鼎把胖頓翁侯等月氏將率介紹給了王賁。翁侯代表月氏王庭向王賁表示了感謝,正是因為秦軍在河南發動的攻擊,才迫使匈奴人的南路軍後撤,由此才扭轉了河西的危急局面。

  相反,烏氏裸和一些義渠部落首領則對王賁比較冷淡,同樣因為秦軍對河南發動的攻擊,導致義渠人在未來一段時間將成為匈奴人和河南諸胡首要的報複目標,義渠人為此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當然,如果咸陽願意給予物質上的補償,義渠人也樂意為秦人戍守長城,不過從目前咸陽局勢來看,這顯然不可能,咸陽或許正要借刀殺人,借助匈奴人的力量來消耗義渠人的實力。

  “左更何以二度殺進河南?”寶鼎一邊陪著王賁走向大帳,一邊問道。

  “接到武烈侯的書信,得知武烈侯要聯合月氏、義渠人在六盤山一線阻擊匈奴人的攻擊,我隨即報請上將軍蒙武,請求二次出擊,以便牽制匈奴人,緩解六盤山一線的危急形勢。上將軍當即下令,命我火速出擊,只是沒想到我還是來遲了一步。”王賁笑著指指四周,“武烈侯既然能率軍殺到鹽湖,可見在六盤山一線已經擊敗了匈奴人。”

  “小勝一場。”寶鼎輕描淡寫,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我們和匈奴人在河南周旋了一月有餘,雙方僵持不下,遲遲打不開局面,究其原因,就是軍隊太少,實力不足。此刻左更能即時趕到,正好幫了我們大忙,解決了眼前的困局。”

  說到這裡,寶鼎停下腳步,轉頭看看胖頓翁侯和烏氏裸說道,“接下來,我們兩路共擊,齊頭並進,把匈奴人趕過大河,佔據河南。”

  佔據河南?眾人互相看看,臉上帶笑,嘴裡應承著,心裡卻是齊齊否決。當前之所以有這樣好的局面,那是因為集結了月氏人、義渠人和秦人三家之力,而匈奴人的主力至今尚未趕到,只要局勢稍有所變化,河南戰局必將逆轉,到時候三家只能各奔東西,分道揚鑣。

  佔據河南不過是公子寶鼎的雄心壯志而已,而要實現這個雄心壯志,至少要在河南與匈奴人決戰一次,徹底擊敗匈奴人,把匈奴人永遠趕出河南。但目前三家之中,義渠人沒有這個實力;月氏人的根基在河西,它佔據河南的意義不大;只有大秦人才需要河南並且擁有擊敗匈奴人的實力,不過大秦人在沒有統一中土之前,不可能兩線作戰,所以河南還是匈奴人的地盤,匈奴人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持續威脅著河西月氏和中土大秦。

  筵席上,王賁和一幫北軍將率被寶鼎在河西的所作所為所震驚。當初他們聽說寶鼎在渡河北上的時侯誅殺休旬王,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誰知到了月氏王庭,他竟然還有驚世之舉,一夜之間擊殺了匈奴人的左賢王和左日逐王,這是何等驚人戰績?

  接著說到了烏水大草原的伏擊戰。在大秦人面前,翁侯當然不會把這一仗的功績搶到自己身上,事實上這一仗的確是寶鼎所策劃,這一仗的功績就是寶鼎的。

  王賁和一幫北軍將率們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們的“豐碩”功績完全是“打劫”打來的,雖然在最後撤離的時侯,他們也打了一個漂亮的伏擊戰,但與寶鼎的功績比起來,那就差了不少。北軍是正規軍,寶鼎的帳下卻是兵力有限,只能借助月氏人和義渠人的力量,而他竟然能把這些力量集結到一起打敗氣勢洶洶的匈奴人,這不僅僅需要個人威信,更需要卓越的才能。

  寶鼎的威信在北軍將率們的心目中直線上升,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軍事上的驚人天賦,他就是目前所有軍隊的統率,實至名歸的聯合軍隊的大統率。

  筵席結束後,寶鼎把一幫將率們都留下了,詳細解說了一下攻擊之策。

  “我們的主力到了,兵力驟增,匈奴人更不敢和我們決戰,他們的游鬥襲擊之術也難以奏效,只有後撤,撤過大河,撤進賀蘭山。”

  寶鼎在自己繪製的河南地形圖上做出了幾個標註。

  “原定計策中,由月氏大軍切斷匈奴人的後撤之路,但現在變成了我三路大軍齊頭並進,已經無法阻止匈奴人撤過大河。”寶鼎說道,“目前我們不知道居延海的匈奴人何時殺進河南,但估計這個時間不會太久,姑且以一個月的時間來計算。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們想方設法擄掠林胡、白狄諸族部落,最大可能削弱匈奴人在河南的實力。”

  “公子,匈奴人的援軍來了,我們是不是與其決戰?”毛子睿興奮地問道。

  “當然。”寶鼎說道,“只要這一仗打贏了,河南就是我們的土地。”寶鼎說道,“我們佔據了河南,也就斷絕了匈奴人從河南威脅河西和我們大秦西北疆的可能,如此月氏可保平安,大秦的西北疆可保穩定。這就是我們攻打河南的最大戰果。”

  寶鼎這番話激起了眾人的鬥志,不管是月氏人義渠人還是大秦人,這一刻都知道了河南對他們未來生存的重要性,所以接下來的這場決戰即便代價巨大也要打。

  深夜,寶鼎和王賁、王離父子秉燭而談。

  寶鼎已經從烏氏裸那裡知道了這段時間咸陽形勢的發展,但對河北戰場的事卻一無所知。

  “河北的仗打得怎麼樣?”寶鼎問道。

  “大王志在必得啊。”王賁嘆道,“蒙武在北線集結了二十萬大軍,由蒙恬、蒙毅、馮毋擇、李信統率,一路打赤麗、宜安一線,一路打中山番吾一線。南路則由楊端和為統率,集結了十五萬大軍攻打漳水一線,威脅邯鄲。”

  寶鼎笑了起來。果然,和歷史上的記載一模一樣,秦人還是用南北夾擊那一套。

  王賁看到寶鼎的笑容裡有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心裡沒來由地緊張起來。難道咸陽的傳言是真的?太子丹的逃跑當真和他有關係?趙人和燕人秘密結盟了?

  “南路無關緊要,虛張聲勢而已。”寶鼎笑著問道,“北路戰況如何?蒙武的大軍打到哪了?”

  “李信和蒙恬的大軍已經打到了番吾。”王賁說道,“蒙毅和馮毋擇的大軍則在赤麗受阻。李牧把主力放在赤麗、宜安一線,築壘死守,大軍連攻兩個月,沒有絲毫進展。”

  “李牧到了河北,打仗的手段就與昔年的廉頗如出一轍,築壘死守。”寶鼎搖頭道,“當年長平之戰,如果邯鄲信任廉頗,一直讓他堅守壁壘,恐怕武安君最終也只有撤軍了事。”

  “公子認為我大秦軍隊無法突破趙人的堡壘?”王離不服氣地問道。

  “當然。”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邯鄲大戰後,趙人在漳水北岸修築了一道長城,請問至今為止,秦人何曾突破過那道長城?如果長城容易突破,我大秦軍隊為什麼不把主力放在南路?南路距離邯鄲不過百十里,咸陽為什麼捨近求遠,把主力調到太原,翻越太行山,深入河北腹地作戰?”

  “以公子的意思,假如趙人在呼沱水一線修建一道長城,我大秦豈不無法殺進河北?”

  “李牧就是趙人在呼沱水一線的長城。”寶鼎笑道,“你不要不服氣,就算你大父復出,親自率軍攻打河北,一樣會被李牧擊敗。”

  王賁和王離互相看看,目露驚色。

  “公子是說,蒙武這一仗要敗?”王賁吃驚地問道。

  “你認為蒙武比桓齮更有本事?”寶鼎反問道。

  “公子,蒙武的本事未必比桓齮大,但桓齮的攻擊讓趙人蒙受了驚人的損失,趙人的實力急劇下降。此刻蒙武再攻,他的對手已經羸弱不堪,即使強悍如李牧,也未必是蒙武的對手。”

  “你不瞭解李牧。”寶鼎從容笑道,“當今世上,沒人可以擊敗李牧,包括你父親,都不是他的對手。趙國即使再弱,即使病入膏肓了,但只要李牧在,他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在狂風暴雨中牢牢守護他的王國。”停了一下,寶鼎又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句,“他是戰神,和武安君一樣的戰神,可惜邯鄲沒有給他機會,歷史也沒有給他展露才華的機遇。假如他能投奔我大秦,那我可以保證,大秦統一天下的時間將大大縮短。”

  說到這裡,寶鼎心裡突然湧出一個念頭,我能不能想個辦法讓他在走投無路的時侯投奔大秦?記得後世曾有一種說法,說李牧被邯鄲解職後,曾試圖逃亡魏國,他是在逃亡魏國的路上被趙人所殺。假如李牧投奔了大秦,得到秦王政的重用,那歷史將發生怎樣的變化?

  寶鼎陷入沉思,但他的思緒隨即就被王離打斷了,“公子憑什麼認為我大父打不過李牧?”

  “如果我沒有把握,如果我不是斷定蒙武將敗於李牧之手,我豈敢讓老秦人以退為進,讓你大父和麃公等一幫老將主動請辭?”寶鼎笑著搖搖手,“當然,這是我個人的觀點,事實是不是如我所推測,你們拭目以待。不過我可以在這裡預測一下,蒙武的大軍馬上就要敗於番吾。李牧在番吾擊敗秦軍後,火速南下,又在漳水一線擊敗了楊端和。大王的滅趙之策再告失敗,而這次失敗的後果只要一個,那就是老秦人的全面崛起。”

  寶鼎衝著王賁躬身為禮,“叔父,你在河南建功,蒙武則在河北大敗,而這場大敗尤其凸顯了我老秦人的強悍武力,所以,我先在這裡恭賀叔父了,恭喜叔父陞官加爵,未來叔父將成為我大秦統一天下的最大功臣,封侯拜將指日可待。”

  王賁父子相視而笑,都把寶鼎這番話當作了公子的年少輕狂,並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從內心來說,他們還是希望寶鼎的預測成為現實,畢竟現在老秦人的處境太慘了,假如前線大敗,數萬將士因此血灑疆場,咸陽宮的大王總應該清醒一點了,他所信任的人,他所倚重的人,並不是守護大秦的鼎柱,相反,他們正在把大秦推進災難的深淵。

  “公子對咸陽的事瞭解多少?”王賁主動問道。

  寶鼎冷笑,臉色馬上就變了,“咸陽有些人總是驕橫自大,以為自己是大秦的主宰,簡直是笑話。我出塞了,就一定會死?我死了,難道他們就能主宰大秦的未來?可笑至極。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尤其對手打算置我於死地的時侯,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公子不要以為楚人僅僅要吃掉烏氏,公子也不要以為咸陽只有楚人一個對手。”王賁面無表情的說道,“我聽說,最近咸陽有傳聞,說太子丹的逃離與你關係,還有傳聞說,公子非是太子丹逃離咸陽的幕後策劃者。”

  “嗤……”寶鼎目露寒光,用力一揮手,“我不怕對手多,我就怕對手不堪一擊,那才是最無趣的一件事。”

  王賁微笑點頭,“公子打算何時返回咸陽?”

  “快了。”寶鼎說道,“河北大戰一旦戰敗,咸陽就要催我回去,我即使想賴在烏氏都不行。”

  “公子走了,河南怎麼辦?”王賁追問道。

  寶鼎笑笑,無奈搖頭。他明白王賁的意思,王賁根本不想與匈奴人決戰,因為就算打贏了,大秦也沒有軍隊駐守河南,大秦更沒有實力兩線作戰,咸陽也不會同意在此刻把主要精力放在河南這塊蠻荒之地與匈奴人連番大戰。

  “事實上這也違背了我此次出塞的意圖。”寶鼎說道,“我此次出塞的所有目的都已達到,但咸陽的局勢讓我非常擔心。”

  “大秦若要統一天下,首先需要一個精誠團結的咸陽宮,需要大王絕對信任老秦人,為此我需要時間剷除對手,穩定京師,所以我現在必須在北疆營造出緊張氣氛,讓咸陽不得不關注西北疆的局勢,不得不暫時停止對關東諸國的征伐,如此老秦人才有足夠的時間重新控制軍隊,我才有足夠的機會做我想做的事。”

  王賁聽懂了,對寶鼎返回咸陽後的“殺伐”非常期待。

  兩路大軍橫掃河南之地。匈奴人無力與其抗衡,退入賀蘭山。

  這天,公孫豹突然風塵僕仆地趕到了聯軍大營。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72章 我想和你做朋友

  月氏老王病逝,紫蘇繼位,河西局勢緊張。

  寶鼎面帶黯然之色,心裡卻很滿意,他知道月氏老王的日子不多了,但老王能堅持到月氏危機逆轉之後升天已經難能可貴,甚至可以說是老天相助了。

  “西域諸國的形勢如何?”寶鼎問道,“紫蘇是否已經返回王庭?”

  “烏孫和樓蘭已經臣服於紫蘇,其它西域王國不足為慮,西域的形勢暫時趨於穩定。”公孫豹神色憔悴,皺眉說道,“紫蘇日夜兼程返回王庭,繼承了王位。也就在這個時侯,居延海的匈奴人向月氏發動了一次攻擊。月氏人擊退了匈奴大軍。匈奴人隨後撤退,離開了居延海,不過他們留下一句話。”

  “匈奴人是不是要報復月氏?”寶鼎笑道。

  公孫豹點頭,“匈奴人即使相信他們的左賢王和左日逐王死在你的手上,但月氏人難逃同謀嫌疑,匈奴人當然要報復月氏。”

  “好,形勢發展對我有利。”寶鼎說道,“不過今年匈奴人已經無力攻打河西,最多在冬天到來之前打一下北地的義渠人。”

  公孫豹驚訝地看著寶鼎,“形勢發展對你有利?什麼意思?”

  寶鼎把咸陽的形勢大概說了一下,“老爹,老秦人即將全面崛起,但如果大王繼續征伐關東諸國,咸陽內部的激烈矛盾必將對征伐造成無法估量的傷害,所以在咸陽沒有穩定之前,在我沒有控制咸陽局勢之前,大軍不能繼續征伐關東了,因為一旦戰敗,老秦人必將再遭重挫,我們再想找到全面崛起的機會就難了,事實上也找不到比這一次更好的崛起機會了,所以我們務必把握住這次機會,務必讓老秦人全面控制軍隊,然後在咸陽局勢穩定的情況下,再度開始征伐,確保大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而確保我老秦人逐步控制朝政,讓大秦在我們的扈從下完成統一大業。”

  公孫豹有些疑惑,“這和西北疆的局勢有關係?”

  “當然,匈奴人被激怒了,他們要報復,要打月氏,要打我大秦,西北疆形勢因此緊張,這時候咸陽宮還敢發動對關東的征伐嗎?”

  公孫豹恍然,撫鬚想了一下,說道,“西北疆的戰事主要由北軍和隴西軍承擔,北軍和隴西軍都是老秦人的根基所在。西北戰事越多,對我老秦人控制軍隊就越有利。這倒是個好辦法,但問題是,我們和匈奴人打起來了,兵力集中在西北疆,會不會對東線戰局造成重大影響?”

  寶鼎笑而不答。

  “趙人強悍,只要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他們就能迅速恢復元氣。”公孫豹說道,“雖然去年桓齮打敗了,今年蒙武在你的眼裡也是毫無勝算,但連續三年的攻擊,讓趙人傷痕纍纍,奄奄一息,這時只要再給他們沉重一擊,必能攻佔邯鄲,滅亡趙國。”

  寶鼎笑著搖搖頭。他本想說,只要李牧在,秦人就拿不下邯鄲,但公孫豹性格火爆,這句話不能說。“老爹,咸陽有多少人願意看到我們老秦人拿到滅亡趙國的功績?”

  公孫豹忿然冷哼,“也對,咸陽如果在我們的背後下黑手,那我們就萬劫不復了。若要滅趙,首先就要穩定咸陽,老夫同意你的看法。你早點回咸陽吧,該殺的殺,該下黑手的就下黑手,總而言之要把我們的對手統統剷除,否則老秦人永無出頭之日,大秦也休想完成統一天下的蓋世功業。”

  “怎麼?老爹不打算回咸陽了?”寶鼎問道。

  “有你在咸陽足矣,我回去幹什麼?給你添亂?”

  寶鼎莞爾,“老爹,老王臨終前,是不是託付了你什麼?”

  公孫豹瞪了他一眼,“老夫真的想不明白,你離開烏氏的時侯痴兒一個,怎麼在代北挨了一頓酷刑就變成天才了。如果人人都能想像你一樣挨一頓酷刑就變得絕頂聰明,那還勤奮讀書幹什麼?”

  寶鼎大笑,“老爹,老王是不是擔心新王繼立,河西不穩,一旦遭到匈奴人的南北夾擊,局勢大亂,所以他懇求你必要的時侯伸手幫一把,是不是?”

  公孫豹沒有否認,“我在西北疆前前後後待了二十七年,對這裡有很深的感情,我想留在這裡,我不想去咸陽,我不喜歡咸陽,過去不喜歡,現在更不喜歡。”

  寶鼎理解他的心情,咸陽是他永遠的傷痛,他老了,已經沒有勇氣也沒有力量去面對傷痛、治癒傷痛,他只有選擇逃避,遠遠地逃避。

  “老爹,那你就留在北地,留在烏氏大草原吧。”

  寶鼎拿出西北疆的地形圖,手指沿著大河一直向西,“老爹你看,沿著大河西去,這裡是賀蘭山和河南之地,這裡是烏氏大草原,再往西就是河西和隴西。”

  “匈奴人打河西、隴西,要沿著大河西上。匈奴人要打我大秦,最佳位置就是烏氏大草原,他們只要突破了六盤山長城,就能直殺關中,威脅京畿。”

  “老爹如果在烏氏大草原建立一支驃悍的騎軍,那麼向東,你可以抗衡匈奴人;向北,你可以渡河而上,與月氏人前後夾擊匈奴;向西,你可以給隴西軍以有力支持。”

  寶鼎在地圖上把河西、隴西和烏氏大草原用硃筆連成了一片。

  “老爹看到了嗎?河西、隴西、北地,這三地的軍隊如果聯手,互為支援,那麼不但可以保證三地的安全,還對河南的匈奴人形成了夾擊之勢。”

  公孫豹連連點頭,心裡對未來局勢的憂慮霎時不翼而飛。

  “小子,長大了,真的長大了。”公孫豹感慨不已,親暱地摸著寶鼎的腦袋讚歎道,“怪不得你要出塞,要與月氏締結兄弟盟約,原來你真正的目的是河南,是要為大秦開疆拓邊啊。”

  寶鼎笑笑,不置可否。他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想聯合月氏遏制匈奴人,但形勢發展到今天,佔據河南之地已經成為他急於實現的一個願望。

  寶鼎的硃筆在地圖上繼續劃動,沿著大河向東北,過河套,過陰山,進入了代北。

  “拿下了河南,我們不但把匈奴人遏制在陰山以北,還能對代北形成威脅。一旦我東線大軍攻克邯鄲,北上攻擊代北,那就可以與河南軍隊南北夾擊,如此代北輕鬆可下。”

  歷史上,帝國在統一數年後由蒙恬帶著三十萬大軍攻克河南,收復雲中。當時匈奴人已經崛起於大漠,東胡和月氏都已經衰落,蒙恬帶著帝國的大軍歷盡數次決戰擊敗了匈奴人,奪取了河南。這一仗耗費之大可想而知,對帝國命運的影響難以估量,其後築長城、修直道,勞民傷財。可以肯定,北疆的戰事激化了帝國內部矛盾,加速了帝國敗亡的步伐。

  假如能在匈奴人尚沒有真正崛起之前,在他們對河南的控制還不夠穩固的時侯,在月氏人還沒有完全陷入衰敗的時侯,大秦人乘機攻佔河南,必將改變歷史軌跡,改變帝國的命運。

  寶鼎認為自己找到了一條改變歷史軌跡的捷徑。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控制大秦朝政,但以秦王政的強勢王權和他遠大的抱負,以戰國四大公子的人生道路做為前車之鑑來看,自己恐怕沒有機會實際控制大秦朝政,不能控制大秦朝政就無法推行和實施自己的治國理念,只能在永無休止的殘酷鬥爭中求生存,求妥協,最終不但不能改變歷史軌跡,反而可能會加劇帝國的敗亡速度,所以他必須考慮其它的辦法,從其它的途徑著手,而後期直接影響到帝國命運的南北戰爭,直接加速了帝國敗亡的北疆大戰就成了目前寶鼎唯一可以嘗試著進行改變的最佳目標。

  “大王的目標是吞併六國,統一中土,在中土沒有統一之前,大王不會考慮集中力量攻打河南。”寶鼎說道,“究其原因,是大王和咸陽都沒有正確認識到匈奴人對中土的巨大威脅,沒有正確認識到未來的南北戰爭可能給大秦和中土帶來滅頂之災。”

  這句話公孫豹不能認同,但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他久在邊疆,自然知道北虜對中土的威脅,但現在大漠匈奴人的崛起改變了整個北方形勢,一旦匈奴人統一了整個北方大漠,其實力之強悍絕對不是四分五裂的中土所能承受,這一點公孫豹認同,所以寶鼎把話說得如此嚴重,他也勉強能接受。

  “大秦是我們老秦人的大秦,不是大王一個人的大秦,更不是咸陽那幫無恥小人的大秦,所以我們老秦人要未雨綢繆,要為大秦未來的命運浴血奮戰。”

  “大王和咸陽不願意花費精力攻佔河南,那我們老秦人就用自己的力量來實現這一目標。”

  “老爹是實現這一策略的最合適人選。”寶鼎鄭重說道,“老爹深得義渠人的尊崇和信任,老爹又是月氏王的姑父,在利益一致的情況下,老爹可以贏得月氏王的信任,得到月氏王的幫助。僅靠義渠人和月氏人的力量還遠遠不夠,老爹還要把隴西人拉過來,如果隴西軍能夠為老爹所用,那麼憑藉三家的力量,足以與河南的匈奴人抗衡。一旦機會合適,老爹就可以發動全面攻擊,佔據河南。老爹不但因此建下了開疆拓邊的顯赫功勛,兌現了對月氏老王的諾言,還為大秦和中土的安全夯實了堅固的基礎。”

  公孫豹撫鬚而笑。他經歷了太多,任憑寶鼎說得天花亂墜,也不會被功名和榮耀而矇蔽。

  “你嫌我命長,不得早死是吧?”公孫豹笑罵道。

  “我也想留在北疆,但身不由己啊。”寶鼎神情嚴肅地說道,“如果老爹認為自己無力承擔這個重任,那我回到咸陽後大刀闊斧地殺他一個人仰馬翻,然後讓大王把我貶黜到北疆戍守長城,如何?”

  “你小子敢威脅我?”公孫豹伸手就給他了腦袋一下,“好,老夫答應了。這個世上,還沒有老夫做不到的事……”這句話剛一說完,他的臉色忽然就變了。

  寶鼎一眼就看穿了,急忙搖手,“老爹,你放心,你的誓言就是我的誓言,武安君的案子,我一定把它翻過來。”

  “你發誓。”公孫豹指著寶鼎的鼻子厲聲說道,“在我死之前,你要兌現諾言。”

  “我發誓。”寶鼎毫不猶豫發了個毒誓,“武安君的案子若要翻過來需要一個前提。”

  “你說,你要什麼條件?”

  “老秦人必須控制軍隊,必須控制朝堂。”寶鼎說道,“我要做丞相,如果老爹能攻佔河南,我做丞相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公孫豹笑了起來,“你比你父親強,強得太多。當年你父親就知道躲避,不敢迎難而上,而你不一樣,你想做君侯,想做丞相,好,不錯,大丈夫就要做人所不敢做之事。”

  當天晚上,寶鼎把胖頓翁侯、毛子睿請到了自己的軍帳,與公孫豹共商大計。

  毛子睿極其尊崇公孫豹,看到公孫豹之後激動得手足無措,說話都不利索了。

  “我欠了李家一個人情。”公孫豹有心拉攏毛子睿,對他非常客氣,把他拉到身邊坐下,笑呵呵地說道,“當年我逃離大秦,從隴西狄道出關,當時守關的就是李瑤。他現在還好嗎?”

  “老將軍現為隴西軍的統率。”毛子睿恭敬地回道,“老將軍身體很好。七年前,我曾是他身邊的護衛。”

  “二十多年沒見了。”公孫豹嘆道,“這次北地戰事結束,我隨你去隴西,你帶路,我去看看他。”

  毛子睿又驚又喜,一口答應。自己剛剛得到了公子寶鼎的賞識,現在又得到了公孫豹的認可,人生際遇太神奇,好事突然紛至沓來,讓他感覺不可思議。

  “此次來北地作戰,戰功不小啊。”公孫豹轉頭望向公子寶鼎,“你把他請到北地來打仗,總不能讓他戴著公乘的印綬回隴西吧?”

  “咸陽賞賜太薄。”寶鼎淡淡一笑,目露不滿之色,“公乘上次誅殺匈奴人的休旬王,竟然只升了一級爵位。這次我再奏咸陽,直接向大王討要左庶長。”

  毛子睿心神震盪,心跳劇烈,這一刻甚至有些眩暈。十等爵左庶長就是“卿”了,是高級官吏。隴西軍統率李瑤也不過就是第十四等右更爵。毛子睿過去最大的夢想也就是九等五大夫爵,“大夫”的最高一級,以他的出身到了這個爵位就算到了頭,誰知短短幾個月,他就超越了自己的夢想,爵升左庶長了。

  公子寶鼎親自向大王稟功請爵,那毛子睿的這個左庶長算是十拿九穩了。毛子睿連聲拜謝,他現在也只能口頭謝恩,將來有機會,捨命也要報答公子寶鼎的知遇之恩。

  接下來寶鼎把西北疆未來局勢的發展做了一番詳細述說,著重說到了佔據河南對穩定西北疆的重要意義。

  這一點早在河西的時侯寶鼎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只是當時誰也沒有把握擊敗匈奴人,更不要說佔據河南,如今形勢不一樣了,三家聯手把匈奴人打得狼狽不堪,秦人的軍隊更是大肆洗劫了河南諸胡,就算匈奴人的主力援軍趕到了,但因為河南諸胡損失太大,匈奴人急切間也難以逆轉不利形勢,所以大家對擊敗匈奴人很有信心,由此當然就萌發了佔據河南,把匈奴人趕到陰山以北的想法。如果讓匈奴人一直佔據著河南,頻頻威脅月氏和中土大秦,未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胖頓翁侯認同寶鼎的建議,並承諾遵從盟約,隨時與隴西、北地保持聯繫,一旦形勢需要,則即刻趕赴河南戰場。

  “我大軍即刻返回河西,不能隨同公子與匈奴人決戰了。”翁侯非常遺憾地說道,“公子對月氏的恩義,月氏人絕不會忘記。”

  寶鼎微笑搖手,“翁侯言重了。月氏和我大秦在大河兩岸的利益完全一致,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只有攜手作戰才能確保彼此的利益不受損失。請代為轉告大王,時機合適,請大王遣使咸陽,以便雙方進一步鞏固盟約。”

  第二天,胖頓翁侯與公子寶鼎依依惜別,率軍急速返回河西。

  為掩護月氏人撤離,寶鼎命令北軍和義渠人一分為二,北軍陳兵大河南岸,威脅賀蘭山,義渠人則由其親自統率,沿著大河向東北方向的套口繼續殺進。

  這一天,在大河東岸,沙漠之畔,太子丹、張良和田光一行帶著駝馬,整裝待發。

  寶鼎與眾人拱手告別。

  “諸位一路順風。”寶鼎想到此地一別,以後就是生死仇敵,心情很複雜,臉上的笑容十分落寞。

  “公子……多多保重。”太子丹本想多說幾句,但說什麼?他的情緒很低落,一路上公子寶鼎的所作所為都落在他的眼裡,大秦有如此強悍的宗室公子,對關東諸國,對燕國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感謝公子一路照拂。”田光躬身為禮。公子寶鼎然諾守信,憑此一點就值得尊敬。

  寶鼎望著他,腦海中掠過他橫劍自刎的一幕,心裡沒來由地輕輕顫慄,“我還有機會見到先生嗎?”

  田光感覺寶鼎話裡有話,但他實在猜不透寶鼎的心思,只好微微一笑,“只要有緣,終會再見。”

  張良與寶鼎相視無語,良久,張良恭敬施禮,轉身而去。

  “我想和你做朋友,但造化弄人,我們卻是一世仇敵。”寶鼎黯然長嘆。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73章 驅虎吞狼

  匈奴人的援軍終於趕到了賀蘭山。

  王賁帶著北軍將士急速後撤。公子寶鼎和烏氏裸則帶著義渠人撤回到六盤山。在烏水兩岸大草原上放牧的義渠部落再一次撤進了長城以內。

  匈奴人氣勢洶洶地殺到了烏水,向長城發動了猛烈攻擊。

  義渠人、邊軍將士,還有公子寶鼎的衛軍全力戍守要隘。守軍兵力眾多,武器和食物充足,面對窮凶極惡的匈奴人,他們毫不畏懼,奮力阻殺。

  公孫豹坐鎮長城要隘,從容指揮。公子寶鼎則待在距離長城僅有十里的軍營裡,負責給前線調配人員和物資。

  匈奴人因為缺乏有效的攻城手段,而秦人防守兵力又太多,連攻五日後便撤離了。

  此次河南之地雖然遭遇重創,但事實證明,秦人和月氏人沒有實力佔據河南,即使聯手作戰也不敢與匈奴人的主力抗衡,所以匈奴人也無意攻打長城,而是把目光依舊放在河西。

  對於匈奴人來說,擊敗月氏攻佔河西不僅僅關係到匈奴人統一大漠,更關係到匈奴人未來的發展。西域那片廣袤的土地就是他們未來發展的方向,而富裕的中土則是他們的終極目標。中土是個龐然大物,若想擊敗中土,就要集結北方所有的力量,從東中西三個方向同時展開攻擊,但這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北方大漠的統一,沒有統一也就沒有擊敗中土的實力。

  匈奴人目標堅定,為了統一大計,他們一定要拿下河西。

  這次匈奴人的統率是右賢王,他傳達了單于庭的策略,把自己的王帳遷移到河南,以重兵阻御中土的秦人和趙人,破壞中土人和月氏人的聯盟,同時結盟西域諸國,只待時機合適,便與西域諸國東西夾擊攻佔河西。

  寶鼎不知道匈奴右賢王的王帳已經遷到河南,更不知道右賢王要集結匈奴諸右方王的全部力量攻佔河西,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夢想裡,幻想著在未來幾年佔據河南,把匈奴人驅趕到陰山以北。他在匈奴人撤軍後,得意洋洋地趕到長城要隘,與公孫豹等人一邊巡視紫塞,一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意氣風發。

  “再過兩個月,大河就要封凍了。”寶鼎站在紫塞的最高處,仰頭望著獵獵狂舞的大纛,突然指著正北方的蒼莽草原大聲問道,“你們說,兩個月之後,匈奴人會不會發動攻擊?”

  公孫豹和烏氏裸等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語。

  韓非就站在寶鼎的身後,聞言略感疑惑,“公子,再過兩個月北方大雪紛飛,山川冰封,人畜出行不便,匈奴人怎會發動攻擊?”

  “師傅有所不知。”寶鼎附耳低語,“對於北虜來說,最佳的攻擊時間就是入冬之後。大雪一下,河川冰凍,北虜的騎軍再無阻礙,攻擊速度將大大加快。另外牲畜經過一個秋天的放牧,膘肥體壯,可以給北虜軍隊提供更多的食物。”

  韓非恍然。他不習兵事,對大漠又非常陌生,當然不知道北虜最佳的攻擊時間就是隆冬。在中土其實也是一樣,最佳的攻擊時間就是秋收之後,糧食儲備足,征發徭役方便,打起仗來自然勝算大增。

  “匈奴人準備兩個月,足矣。”烏氏裸嘆道,“此次烏氏有難了。公子,是否向咸陽求援?”

  寶鼎搖頭,“伯父認為,匈奴人會在冬天打我們的紫塞?”

  烏氏裸眉頭深皺。這次匈奴人在河南遭遇重創,被秦人打得狼狽不堪,當然要報復,他們不打六盤山長城難道還要翻越橫山,去打上郡長城?忽然他想到寶鼎對西北疆局勢的分析和推測,眼前倏然一亮,驚訝地問道,“匈奴人要打河西?”

  寶鼎嘆了口氣,“如果我是匈奴人,從統一大漠的大計出發,當然先打河西。打下河西,佔據地利,拿到西北戰場的主動權,大秦就非常被動,至於月氏,恐怕只要逃到西域尋求立足之地了。”

  烏氏裸聞言卻是眉頭舒展,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沒有寶鼎的抱負,更沒有寶鼎的遠見卓識,他只關心烏氏和義渠的命運,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重大損失,他就安心了。烏氏裸轉目望向公孫豹,發現公孫豹面色陰霾,眉宇間憂色重重,顯然是認同寶鼎的看法。

  “公子有何對策?”毛子睿站在公孫豹的身後,恭敬問道。匈奴人從河南方向打河西,必將威脅到隴西的安全,但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按照大秦和月氏的盟約,隴西軍要北上救援,這就複雜了,不久牽扯到隴西人的利益,更牽扯到咸陽複雜的權力博弈,已經超出了寶鼎所能控制的範圍。

  寶鼎雙手負後,再度仰頭望著在風中咆哮的大纛,心如重鉛。咸陽的事不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自己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權力,權力才是最重要的,誰掌握了權力,哪個派系主宰王國的命運,這才是最重要的。

  “公子,先前你不是預測匈奴人短期內無力發動攻擊了嗎?”韓非湊近寶鼎,小聲問道,“再說,月氏新王繼立,危機已除,王庭穩固,應該足以抵禦匈奴人的攻擊。”

  “師傅,你看到了,匈奴人的主力大軍已經超過了五萬之數,再加上河南之地的軍隊,保守估計他們的兵力在八萬到十萬之間。這是不是整個匈奴右方諸王的全部實力目前尚不清楚,但就目前匈奴人在河南之地的實力來說,我們只能防守,月氏人也只能防守。這種情況遠遠超過了我當初的估計。”寶鼎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我還是小瞧了匈奴人,輕視了北虜的實力。”

  匈奴人主力大軍的強悍實力讓他清醒了很多,先前的戰績只能說明他的運氣太好了,其次就是匈奴人太輕敵了。他沒有把匈奴人放在眼裡,所以膽大妄為,橫衝直撞,而匈奴人更沒有把一支大秦使團放在眼裡,所以屢屢遭到襲擊。雙方這種心理導致了河西局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發生了逆轉。

  現在匈奴人重視了,右方諸王以主力進駐河南,全力圖謀河西;寶鼎也清醒了,重新審視西北疆的局勢。

  從歷史上白登之戰來看,三十年後匈奴人控弦四十萬,這個數字是指匈奴人的全部實力,還是冒頓單于庭的實力?白登大戰的時候,匈奴人還沒有完全消滅東胡,月氏人即使被趕出了河西但還控制著部分西域。由此來推測,白登大戰期間匈奴人並沒有把全部兵力投入到代北,匈奴人的左賢王可能在對付東胡,而右賢王可能在對付月氏,白登戰場上的匈奴人應該都是單于庭的全部兵力。

  這樣倒推過來,現在匈奴右賢王及其全部右方王的兵力就非常可觀了,由此也可以解釋帝國統一後,蒙恬為什麼要率三十萬大軍攻打河南、雲中了,因為秦軍在北伐過程中,最起碼要保證兵力上的優勢,否則這仗就沒辦法打。

  寶鼎打算在未來幾年內攻佔河南,是基於匈奴人實力不足來考慮的,現在的事實證明,寶鼎錯誤地估計了匈奴人的實力,他的策略不但實施的難度大,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但希望還是有,畢竟月氏人、義渠人和大秦邊軍這三股力量加在一起實力也很可觀,肯定有一戰之力,關鍵就看怎麼打,能否把握住致勝的機會。

  寶鼎長長吁了一口氣,似乎要把胸中的鬱悶全部吐出來。

  “不知月氏人的使團是否到了咸陽?”寶鼎轉身問道。

  “月氏王繼位後的第二天就派出了使團,按時間推算,他們應該到了咸陽。”唐仰回道。

  寶鼎想了片刻,對公孫豹說道:“老爹是不是再辛苦一趟,馬上趕赴河西?”

  “我先到隴西去一趟。”公孫豹伸手拍拍毛子睿的肩膀,“我和左庶長一起走。快馬加鞭,半個月可到隴西狄道。”

  毛子睿的爵位已經升到左庶長,而他的幾位下屬也水漲船高,個個陞官加爵。

  咸陽在河南大捷後,不再吝嗇賞賜,秦王政依照公子寶鼎的奏請,給參戰將率一律重賞。王賁連升兩級,到了十四等右更爵。曝布、司馬斷、白公差三人全部升到十等左庶長爵。王離、司馬昌、唐仰等人也統統加爵,就連黑鷹銳士都變成了清一色的公乘爵,其中六個戰績突出的黑衣銳士更是打破了晉爵的常規,爵升五大夫,步入高級軍官的序列。

  跟在公子寶鼎這樣的大權貴後面果然不一樣,打了勝仗就有實實在在的封賞。這一點毛子睿感受最深,短短幾個月,他的人生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成了大秦的英雄,他成為隴西軍最年輕的左庶長,最年輕的裨將。七年前他是隴西軍統率李瑤的衛士,七年後的今天他是隴西軍李瑤的帳下裨將,可以與李瑤共議兵事,地位身份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突然之間,他崛起於隴西,成了隴西一系的旗幟性人物,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但前提是,公子寶鼎不能倒,他的命運和公子寶鼎的命運休戚相關。與此同時,隴西一系也就這樣成了公子寶鼎的麾下主力。隴西軍的實力不能與北軍相提並論,但它同樣是一支由老秦人為根基的軍隊。隴西人過去聯姻巴蜀人,和巴蜀人一起攀附在楚系外戚這棵大樹上,但受益的只有李氏一脈,所以發展壯大的步伐極其緩慢。現在以毛子睿為首的隴西少壯派在李氏的安排下,成功攀附上公子寶鼎這棵大樹,隴西人迅速受益,如此一來,隴西人崛起的步伐將大大加快,前景非常好。

  毛子睿對此非常有信心,因為隴西人已經成為公子寶鼎西北策略的重要參與力量。他可以想像,但他把公子寶鼎的西北策略和隴西人在這個策略中的重要作用告訴李瑤的時候,李瑤一定非常激動。隴西人一代代盼望崛起的機會,今天終於盼到了。

  寶鼎沉默了半晌,微微頷首,“老爹見到李老將軍後,代我向老將軍問好,並代為轉達我對老將軍的謝意。此次出塞,左庶長和隴西勇士浴血奮戰,給了我很大幫助。”停了一下,他的目光轉到毛子睿臉上,笑著說道,“老將軍帳下英才雲集,像左庶長這樣的才俊必定很多。蓼園缺人,請老爹代為轉告,如果老將軍願意割愛的話,就再給我幾個,我將不勝感激。”

  毛子睿聞言大喜,當即就想躬身感謝,但他強自忍耐住了。公子寶鼎和一般的權貴不一樣,他有血腥殘忍的一面,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他不喜歡手下人對其阿諛奉承,他只要求手下人踏踏實實地做事。在這樣的大權貴身邊,不需要費盡心機刻意討好,只要盡心盡力做好自己的事,就能得到非常豐厚的回報。

  公孫豹自然知道寶鼎拉攏隴西李氏目的,一笑置之,“如果大河封凍之後,匈奴人再攻河西,隴西軍就要過河。咸陽方面必須盡快授權於隴西,否則可能貽誤戰機。”

  “老爹催我回京嗎?”寶鼎笑道。

  “你出塞八個月,也該回京了。”公孫豹正色說道,“大秦和月氏結盟的事由你全權負責,現在月氏使團已經到了咸陽,正在與咸陽商談盟約的具體事宜,這時候難道你不該回去?假如盟約不能在大河封凍之前完成,咸陽憑什麼授權隴西支援河西?”

  “再等等。”寶鼎搖手道,“再說,我並不想參與這個盟約的談判。”

  公孫豹和韓非等人面面相覷。你不想參與這個盟約的談判?這個盟約對大秦穩定西北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其中所有關鍵性的構想都是來源於你的策略,你不參與談判那這個盟約必定偏離你的策略,後果可想而知。

  “我不想讓咸陽知道我的西北策略。”寶鼎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如果咸陽知道了我的策略,那麼西北局勢將異常艱難,種種掣肘將把我的構想扯得粉碎,我們在西北將一事無成。另外,我也不想讓月氏人因此得到喘息的機會,重新雄起於河西。”

  眾人神色微凜,驀然想到了寶鼎的用意。寶鼎的目標不僅僅是河南,還包括河西。

  “對大秦而言,河西更重要。”寶鼎的語氣非常堅決,“我們只有拿到河西,才能真正意義上遏制匈奴人對中土的威脅。我們打河南,佔據河南,整個西北策略看上去非常完美,但我在此必須鄭重告訴大家,西北策略的終極目標是河西,而不是河南。這個目標掩藏在西北策略的背後,只待時機成熟,我們就一舉攻佔河西。我們拿到了河西,對河南形成了三面包圍之勢,匈奴人還能守得住河南?”

  公孫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他知道寶鼎的野心大,但他沒想到寶鼎用心險惡,所謂的西北策略不過是欺騙月氏人的工具。

  “西北策略說白了就是驅虎吞狼。”寶鼎說道,“我聯合月氏打河南,匈奴人若想保住河南,就必須擊敗月氏拿下河西。虎狼相爭,一死一傷,然後西北就盡在我的掌控之中。”

  眾皆默然。

  寶鼎高瞻遠矚,高屋建瓴,從出塞前一直到現在,他反覆說明河西的重要性,其實早把他的想法透漏了,只是眾人都被大秦和月氏的結盟所矇蔽,誰也沒有看穿這層迷霧而已。

  “咸陽對西北局勢有全盤考慮。”寶鼎繼續說道,“在大一統的前提下,西北局勢首先要求穩,所以咸陽會有限援助月氏,聯合月氏遏制匈奴人。這個策略對我們有利。匈奴人持續威脅河西,攻打北地,將迫使咸陽在未來幾年加大對西北邊軍的投入。西北需要更多的軍隊,需要更多的武器和糧食,這場談判可以幫助我們達到這個目的。所以我不會參與談判,不會讓咸陽認為我有意在西北增加自己的實力。”

  寶鼎想在烏氏再待一段時間,但咸陽局勢的發展突然出現了驚人的變化,他不得不準備即刻返京。

  王翦急書。九月,蒙武的大軍在河北番吾與李牧相遇。雙方激戰,蒙武戰敗。僥倖攻打赤麗、宜安一線的蒙毅和馮毋擇撤得快,在井陘一帶拚死阻截,總算讓蒙武的主力安全撤回,損失不算太大。其後李牧急速殺到邯鄲,在漳水一線擊敗了楊端和。楊端和後撤五百里,損失兩萬餘人。

  與此同時,趙國黑衣大量潛伏到咸陽,展開了血腥刺殺。右丞相昌平君熊啟兩次遇刺,但均成功逃脫。左丞相隗狀遇刺,有驚無險。御史大夫昌文君熊熾則遇刺受傷。大秦三公同時遇刺,震動京師。

  楚系最近一個月連續有人離奇死亡。陽泉君熊宸死在了溷(hun)廁裡,他兒子熊璞半夜掉進井裡淹死了。蘇築死在了小妾身上,長子蘇湛在家中自縊而死。衛庭被一匹瘋馬活活撞死,他兒子衛廖則在博易館裡被人誤殺而死,凶手杳無蹤跡。魏縛在藍田狩獵,不慎被一隻野狼咬中要害,哀嚎兩天後死了。與他同行的公子厲更慘,狩獵途中坐下戰馬受驚,連人帶馬衝下了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老太后連聞噩耗,身受打擊,一病不起,如今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眼看時日無多了。

  咸陽一時間人心惶惶,咸陽宮內更是哀聲一片。

  幾天後,秦王政的急令送達烏氏,命令公子寶鼎盡快返回咸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7:59
第174章 誰是陰謀家?

  楚系死去的不僅僅是這些權貴,還包括這些權貴的親信,所有在鹽鐵大案中因為特權而逃離大秦律懲罰的權貴官僚全部被殺,無一倖免。

  十一月的第一次朝會在呼嘯的寒風中,在給事中蒼涼的喊聲裡開始了。

  大殿上一片肅穆,廷尉卿李斯高聲誦讀著一份長長的名單,凡是讀到名字的人都已經死了。這份名單很長,足足有三十八人。鹽鐵大案涉案官員總共一百一十四人,除了那些已經被處死的、流配的或者關押大牢的罪囚以外,其餘的全部在這份名單上,一個不缺。

  謀殺,這是血腥的謀殺,而謀殺的背後隱藏著一個驚人的陰謀,這個陰謀的目標就是武烈侯公子寶鼎,要置公子寶鼎於死地。

  以三十八條性命換取公子寶鼎一條性命,這個陰謀太狠毒了,狠毒得讓人不寒而慄。

  廷尉卿李斯再奏。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三十八個人死於謀殺,但這三十八人的離奇死亡本身就是證據,這些證據可以讓人聯想到鹽鐵大案,繼而聯想到公子寶鼎。所有人在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人者公子寶鼎也。

  這就是陰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想到的陰謀,一個血腥的陰謀。

  鹽鐵大案是公子寶鼎一手“打造”的,是老秦人對楚系發動的全面進攻。

  鹽鐵大案主要涉案人員因為特權而逃離了大秦律的懲罰,這是對大秦律的侮辱,這是對大王的侮辱,這是對大秦王國的侮辱,但特權無處不在,從古到今都是如此,特權可以利用律法給自己打造一副堅固的鎧甲,可以利用激烈的權力博弈讓自己凌駕於律法之上,這就是在王權至上的王國裡“以法治國”的最大悲哀之處。

  商鞅為大秦打造了犀利的“法治”,但最終他死於特權的劍下,死在自己一手創建的律法之下。武安君的死就是“人治”踐踏“法治”的最好詮釋,至高無上的王權根本無視律法,它想讓誰死,誰就得死,大秦“法治”的尊嚴因此被徹底撕碎,“人治”露出了它無恥而獰猙的真實面目。

  今天,咸陽卻有一個陰謀家在用最原始最血腥的屠殺來重建“法治”的尊嚴,他試圖用違法者的鮮血來粉飾“人治”醜惡的嘴臉,繼而用這塊血跡斑斑的布來遮掩“人治”的真相,以此來維護大秦律的威嚴,維護大王的權威,維護大秦王國的正義。

  誰是陰謀家?

  是公子寶鼎嗎?公子寶鼎是受害者,他遠在數千里之外的西北邊塞,他根本沒有機會殺人。

  是老秦人嗎?不可能,老秦人迎來了東山再起的最佳機會,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做這件極度血腥的事。

  此次秦軍再次在河北戰敗,這一次失敗讓大王和關東人顏面盡失。桓齮的失敗是建立在他在漳水一線殲滅十萬趙軍的基礎上,結果功過不能相抵,他和他的部下們遭到了咸陽的嚴厲懲處。現在呢?蒙武和的關東部下們有什麼驕人戰績?他們拿什麼功勞來抵消河北大敗的過失?

  大王的處境因此變得非常尷尬,從楚系到老秦人,整個咸陽都在看一場笑話。遵照“法治”,大王就要一碗水端平,秉公處置。當初咸陽嚴懲桓齮和他的部下,現在就必須加倍懲處蒙武和關東人。大王打算怎麼做?他若要維護自己的威信,在大秦軍方建立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就要一碗水端平,他就要嚴懲關東人,否則,他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威信,還失去了大秦軍隊。

  去年年底當老秦人黯然退場的時候,誰有又能想到,短短幾個月後,老秦人就東山再起了?此時此刻,還有誰能阻止老秦人東山再起的步伐?即使強悍如大王,也不得不面對老秦人全面崛起的事實。但這一場陰謀卻證明咸陽有一股強大的勢力正在試圖阻止老秦人的再度崛起。

  老秦人的崛起對哪一個勢力的損害最大?無疑是楚系,但楚系會用屠殺三十八條性命,包括自己親人的性命來阻止老秦人的崛起?事實上這絕無可能,咸陽宮的老太后還在,楚系強在朝堂,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與老秦人爭奪軍隊的控制權。

  看上去這場陰謀針對的是公子寶鼎和老秦人,是要蓄意挑起楚系和老秦人的爭鬥,那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者是誰?

  陰謀家呼之慾出,人人震怖。

  大王,咸陽宮的大王,以及大王所信任的關東人。楚系一旦和老秦人正面廝殺,那大王獲利最大,關東人獲利最大。誰有如此驚人的實力在短短時間內謀殺三十八人?大王。誰需要誅殺那些罪孽深重的楚人來重振大秦律法的尊嚴,重振王國的威嚴?大王。誰需要阻止老秦人的全面崛起?大王。誰需要打擊在塞外建立驚人功勛的公子寶鼎?大王。

  老太后悲慟不已,病情迅速加重,很快步入膏肓之境,就是因為老太后太傷心了,她終於看清了大王殘忍的真面目,她的心徹底死了,她只希望用自己的生命來贖回楚人的生存,只希望用自己的死來哀求大王放過對楚人的屠殺,給楚人一條生路。

  秦王政以沉默回應咸陽的猜疑,他日夜陪伴在老太后的身邊,盡心服侍,彷彿忘記了咸陽宮外的血雨腥風。

  秦王政要盡孝,但忠孝難以兩全,國事還是不可避免地耽擱了。時值年底,各地郡縣上計中央,是一年裡最忙的時候,偏偏這時候老太后不行了,大王疏於國事,導致奏疏堆積如山。

  今天秦王政出現在朝會上,公卿大臣們趁此機會紛紛上奏,以便把耽擱的國事趕快完成。

  廷尉卿李斯第一個請奏,他認為楚系親族及其親信大量死亡是一場陰謀,他懇請大王下令徹查。

  徹查?查大王?怎麼查?誰敢查?

  朝堂之上一片肅穆,只有殿外寒風的呼嘯之聲不時傳進來,氣氛極度壓抑,人人感覺冰冷刺骨。

  李斯莫非瘋了?楚系外戚是不是打算與大王翻臉?當然不是,老太后不行了,楚系外戚的好日子到頭了,這時候楚系當然要全力自保,而自保的唯一辦法就是滿足大王的心願,與老秦人發生直接衝突。

  楚系和老秦人有什麼直接衝突?有,而且這個衝突已經形成,那就是對烏氏不遺餘力的打擊。一旦收拾了烏氏,這場衝突就不僅僅是楚系和老秦人之間的戰爭,大王也被捲了進來。楚系建議秦王政把戰馬蓄養的控制權拿到手,奪走烏氏的大草原,奪走義渠人的棲息之地,如此一來,楚系把大王拉進了衝突,大王則可以借助解決烏氏人的機會,給公子寶鼎和老秦人迎頭一擊,繼續利用關東人牢牢控制軍隊。

  老秦人假如全面崛起,全面控制軍隊,公子寶鼎背後的實力就太大了,大到已經可以威脅到秦王政了。

  楚系就賭這一點,就賭秦王政為了遏制公子寶鼎,決心繼續壓制老秦人。為了遏制公子寶鼎,秦王政僅僅依靠關東人的力量顯然嚴重不足,尤其在蒙武戰敗於河北的情況下,他極其被動,這時候他需要楚系的幫助,需要楚係為他衝鋒陷陣。

  只要公子寶鼎的實力越強,老秦人的實力越強,秦王政就不會拋棄楚系外戚,楚系外戚就能繼續生存,尤其在老太后死後這段特殊時期,楚系外戚尤其需要緩和與秦王政的關係,而公子寶鼎,這個被西羌大薩滿稱之為天之驕子的強悍人物,突然之間就成了有效緩和楚系與秦王政關係的紐帶。

  公子寶鼎出塞的戰績太耀眼了,耀眼得讓咸陽權貴們睜不開眼,一個個黯然失色。

  大王為什麼突然血腥打擊楚系?就是因為公子寶鼎太耀眼了,偏偏河北大戰又打敗了,老秦人要東山再起了,如此實力強悍的人物一旦與楚系聯手,那大王的日子還過不過?這就是楚系對大王心思的揣測,所以楚系拿出的對策就是堅決站在大王一邊,幫助大王打擊公子寶鼎和老秦人,以便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

  秦王政神色憔悴,目無表情,一言不發。

  駟車庶長公子豹說話了,“請問李卿,怎麼查?查誰?”

  “烏氏。”李斯說道,“烏氏與趙國卓氏關係親密,太子丹逃亡一事就得到了他們的幫助。卓氏與李牧關係親密。李牧為了在河北擊敗我們,派出大量黑衣潛伏到咸陽實施刺殺。這些黑衣怎麼進來的?通過什麼渠道進來的?當然是利用卓氏的商隊了。卓氏商隊又受誰的保護?烏氏。”

  “這次右丞相奏議,有意將戰馬蓄養和大兵製造收歸官營。烏氏強烈反對,對我們恨之入骨,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向卓氏和趙人求援,於是趙國黑衣開始大肆謀殺右丞相的親人。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一則可以威脅右丞相,打擊右丞相,二則是用這個陰謀嫁禍大王,挑起大王和老太后之間的矛盾。這個策議是右丞相提出來,一旦大王因此拒絕了右丞相的奏議,那就等於烏氏成功阻止了朝廷的決策。”

  公子豹冷笑,牙齒縫裡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證據?”

  李斯冷笑,“國尉。”

  公子豹轉目望向國尉尉繚,臉色愈發難看,“證據?”

  尉繚兩眼低垂,沉默不語。

  “國尉是否收到了武烈侯的戰報?”典客卿王綰也站了出來,大聲質問道,“烏氏裸集結四千義渠人捨生忘死戍守我大秦北疆,這樣的人怎麼會背叛我大秦?”

  “嗤……”少府卿熊琨嗤之以鼻,“匈奴人攻打的是義渠人的草原,烏氏裸當然捨生忘死,難道月氏為了義渠人的草原會捨生忘死?”

  “如果沒有月氏大軍,現在京師就要告急了。”公子豹厲聲罵道,“你個鳥人的眼睛長到鳥蛋下面去了?”

  “大堂之上,你敢口出污言,辱罵上卿……”熊琨大怒,指著公子豹的鼻子就叫了起來,“我要彈劾你。”

  公子豹大嘴一張,“噗”就是一口吐沫,正好吐在熊琨的臉上,“彈劾?老夫就站在這裡,你告我啊?”

  熊琨氣得面紅耳赤,剛想叫喊,右丞相熊啟站了出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熊琨霍然驚醒,這才意識到公子豹今天表現反常,自己上當中計了。他嘿嘿一笑,慢慢擦去臉上的吐沫,然後把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好臭。”

  公子豹理都不理他,再度盯著尉繚,一字一句地逼問道,“黑冰台的證據在哪?”

  尉繚就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

  “太子丹逃跑了,黑冰台沒有責任?你這個國尉沒有責任?”公子豹突然咆哮起來,“三公被刺,你黑冰秘兵在哪?廷尉府的李卿剛才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說了一個故事,他肯定地說,烏氏就是陰謀的策劃者,老夫請問,當趙國黑衣在殺人的時候,你的黑冰秘兵在哪?你既然有證據,為什麼不去阻止?你居心何在?”

  內史公子騰忽然走了出來,把公子豹推到了一邊,“國尉到底有沒有證據?廷尉府在朝會之上以肯定地口氣指證烏氏背叛大秦,你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尉繚慢慢地抬起頭,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黑冰台隸屬於國尉府嗎?”

  公子豹和公子騰互相看了一眼,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怒意。

  熊啟、熊熾和李斯等人則暗自吃驚,臉色驟然凝重起來。公子豹的反常舉動,尉繚話裡隱藏的深意,讓他們忽然不安起來。難道我們賭錯了?

  黑冰台隸屬於行人署,行人署隸屬於相國府。相國改為左右丞相後,行人署隸屬於左丞相府,左丞相是隗狀。尉繚輕輕一推,把事情推給左丞相隗狀了,但朝堂之上所有的公卿大臣都知道,黑冰台實際上控制在大王手中,而代替大王指揮黑冰台的就是國尉和郎中令。郎中令傳達大王命令,國尉負責謀劃,黑冰台負責執行,至於丞相府和行人署,實際上與黑冰台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擺設而已。

  問題是,依照制度來,國尉府和黑冰台的確沒有隸屬關係,尉繚這句話沒有錯誤,公子豹和公子騰找他要證據,豈不是一句笑話?

  “哈哈……”公子豹笑了起來,“也就是說,國尉手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烏氏背叛大秦的證據?”

  尉繚斷然搖頭,“沒有。”

  朝堂之上,頓時一片嘩然。

  李斯冷笑,質問道,“既然黑冰台沒有證據,為何長期羈押卓文和烏原?”

  尉繚微微皺眉,不緊不慢地問道,“黑冰台隸屬於國尉府嗎?”

  李斯暗自苦嘆,他已經肯定楚系的判斷髮生了錯誤,這種錯誤是致命的。老太后彌留之際的悲痛並沒有軟化秦王政那顆冰冷的心,他已經向楚系舉起了屠刀,只是時機還沒有到。

  李斯望向熊啟。熊啟微微沉吟,然後望向了隗狀。他的眼神很複雜。巴蜀人正在崛起之中,隗狀終於還是達到了目的,雖然楚系至今還沒有分裂,但分裂不過是遲早的事。隗狀野心太大,而且有耐心,他在等待一口吃掉楚系的機會,不過楚系太龐大了,即使是大王,也沒有一口吃掉的能力,所以熊啟認為自己還有機會扭轉乾坤。

  熊啟的眼神漸漸凌厲,就像寒冬裡的風,冷徹入骨。

  隗狀那雙平靜的眼睛在寒風的厲嘯下終於蕩起了層層漣漪,良久,他開口說話了,語驚四座。

  “臣下奏請大王,此案由武烈侯主審。”

  大殿之內再度沉寂下來,死一般寂靜。

  烏氏和武烈侯是什麼關係?那就是一家人。烏氏裸的女兒現在就是武烈侯的妹妹,讓武烈侯主審此案,那還審什麼審?直接放人算了。

  尉繚閉上了眼睛,變成了一尊雕塑。

  公子豹仰天打了個哈哈,和公子騰相視而笑。

  熊啟長長吁了口氣,機會終於還是有了。好厲害的隗狀,好狠的大王,這是要一石二鳥啊,不但要逼著自己和公子寶鼎大打出手,還要逼著公子寶鼎做出讓步,但公子寶鼎是什麼人?他豈肯讓步?大王,這是你逼的,我只有鋌而走險了。

  “准。”秦王政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冷冷吐出一個字便再度沉默了。

  李斯望著高踞王座上的秦王政,背心處透出絲絲寒意。他無法理解秦王政,不知道秦王政為什麼一定讓楚系和公子寶鼎打個兩敗俱傷。老太后死了,你大權獨攬,完全可以壓制楚系和公子寶鼎,這時候還有必要讓楚系和公子寶鼎打個兩敗俱傷?咸陽的鬥爭在你的推波助瀾下,越來越血腥,這對統一大業有什麼好處?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75章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

  大雪紛飛之際,公子寶鼎率領使團抵達京師雲陽城。

  早已等候在此的南山子與宗越悄然出現在寶鼎的營帳裡。宗越向寶鼎簡略述說了刺殺經過,然後便說到了咸陽形勢,當宗越說到大王下令由寶鼎主審烏氏一案的時候,寶鼎先是驚訝,然後笑了起來。

  “消息準確?”

  “消息來自楚系。”宗越說道,“黑衣得到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雖然這個消息的可信度的確不高。”

  “咸陽既然沒有烏氏背叛的證據,哪來的烏氏一案?”寶鼎笑道,“僅靠子虛烏有的謠傳就能把烏氏抓起來審訊?”

  “廷尉府和黑冰台都在調查烏氏。黑冰台動手快,把人抓去了。廷尉府沒辦法,只能靠假設和推斷判定烏氏背叛大秦,並認為咸陽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刺殺都與烏氏有牽連,還認定楚系人員的大量死亡也與烏氏有關係。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證據,烏氏一案也已經成立了。”

  寶鼎笑著搖搖頭,形勢的發展與他先期的預測有些不一樣,他沒有想到楚系竟然死抓著烏氏不放,甚至不惜與自己殊死一搏。熊啟到底想幹什麼?大王難道認定是我在背後操控咸陽局勢的發展,所以打算利用楚系來遏制自己?他有意利用烏氏的案子,支持楚系,讓楚系與自己打個兩敗俱傷?

  “老太后怎麼樣?”寶鼎問道。

  “最好的狀況是支撐到明年初。”宗越說道,“但老太后認定大王殺了她的親人,悲痛萬分,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西歸。”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咸陽宮現在就是大王說了算,楚系外戚的風光日子就此終結。”

  寶鼎沉吟稍許,目光轉向悠然坐於一側的南山子,又緩緩轉向宗越,“大王此刻正在想什麼?”

  南山子也罷,宗越也罷,過去都是大權貴身邊的絕對心腹,對這種權力博弈可謂駕輕就熟,經驗極其豐富。寶鼎穿越而來,雖然帶著後世兩千多年權力博弈的理論積累,但他缺乏實踐,這時候他非常需要南山子和宗越的經驗,需要他們的分析、推斷和建議。

  “過去大王把你從烏氏逼出來,讓你衝鋒陷陣,是想利用你背後的實力與楚系血腥廝殺,以便從中漁利。”宗越說道,“大王的目的達到了,但老太后的反擊非常凌厲,她不惜代價把你推上了高位,讓你的實力迅速膨脹,轉眼之間就給大王製造了一個全新的對手。大王因此投鼠忌器,不敢把楚系打倒,以免讓你乘勢坐大,難以控制,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斷挑起楚系和你的廝殺,以消耗你們的實力,最大程度地控制你們。”

  “然而,公子天縱奇才,先是獻統一大計,接著藉此大計出塞建功。”宗越目露敬佩之色,他覺得寶鼎的運氣太好了,機遇總是接踵而至,而難能可貴的是,寶鼎竟然憑藉自己的才能每次都抓住了機遇,結果建下了顯赫功勛,繼續打造著他那不可思議的傳奇,“公子功勛蓋世,老秦人東山再起,公子的實力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便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峰,這是大王和老太后都沒有預見到的事情,咸陽各方更是瞠目結舌。”

  “此刻,咸陽宮的大王在想什麼,還用得著我們來告訴公子?”宗越苦笑道,“現在就連咸陽坊間的市井小民都知道公子是天子驕子,僅僅帶著一個使團,就在塞外誅殺了匈奴人三個王,斬首北虜萬餘人,挽救月氏於危難之中,還幫助月氏人立了新王,穩定了河西。這是何等驚人的功績?公子是大王的弟弟,一個宗室貴胄建此奇功,對大王來說意味著什麼?”

  寶鼎臉色微變,“咸陽坊間如何得知我在塞外的所作所為?”

  “兩個途徑,一個是咸陽宮,一個是公子的對手。”宗越說道,“我們回到咸陽的時候聽到這些傳聞也是非常吃驚。坊間好事者已經將你與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並列。事實上也是如此,公子回到咸陽後肯定要封君,否則大王就要落下一個妒賢嫉才的惡名,他必須封你為‘君’才能向天下人證明他的王者胸襟。”

  寶鼎的心神亂了。他竟然成了戰國四大公子之一。歷史上戰國四大公子中的楚國春申君黃歇是公室後裔,其本人不具備楚國羋氏熊姓的宗室血統,所以歷史上的戰國四大公子實際上應該稱之為戰國四君子。寶鼎是大秦宗室公子,咸陽坊間將其與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並列,則是實至名歸的“四大公子”,只不過以寶鼎目前的功績,尚不足以與上述三人並列。

  咸陽坊間的傳聞很快便會傳遍中土,公子寶鼎的人生軌跡將被人為地固定在一個模式裡,那就是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三位公子的人生軌跡,而這三位公子都是各自王國的中流砥柱,在他們輝煌的一生裡,他們和自己的君王既是親人,也是對手,激烈的權力博弈伴隨著他們的一生,王國的存亡、王國君王的更替和他們自己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他們的沉浮軌跡事實上也就是王國興衰的歷程。

  寶鼎沒有想到自己的地位和聲譽突然間到了這種高度。他一直想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為此他非常努力,他出塞也是為了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然而,他的好運氣幫助他建下了功勛,而功勛則幫助他贏得了地位和聲譽,但更高的地位和聲譽不僅沒有幫助他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獲得更大的權力,反而讓他與秦王政越行越遠,與權力越來越遠。

  寶鼎苦笑。事情失控了,與他的設想完全背道而馳。未來的始皇帝是中央集權的締造者,是中土統一的締造者,他需要對權力的絕對控制,所以他絕不允許一位強勢公子的存在,絕不會讓一位宗室公子影響到他的權威,更不會讓一位公子獨攬大權凌駕於咸陽宮之上。

  有得必有失,寶鼎得到了地位和聲譽,卻失去了權力,失去了改變歷史軌跡的機會,這是他出塞之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事。

  “現在老太后病入膏肓,楚系外戚失去了最大的支撐,實力遭到空前打擊,這時候楚系打擊烏氏,實際上就是向大王獻媚,試探大王的反應。假如大王支持他們打擊烏氏,那說明大王要壓制你,楚系還有存在的價值,楚系可以依賴大王繼續待在朝堂上。反之,楚系沒有存在價值了,楚系即刻就會與你和解,與你聯手抗衡大王,這樣楚系依舊有機會待在朝堂上,並成為公子最強的盟友。”

  “現今大王下令由你主審烏氏一案,說明他承認自己屠殺了楚人,他拒絕楚系的臣服,決心將楚系趕出咸陽。公子要秉承大王的意願,利用烏氏一案將楚系打倒在地。如果公子與楚系和解,那麼大王就要利用黑冰台控制的卓文和烏原,將烏氏背叛一事變為現實。公子與烏氏是一家人,怎麼可能不屈服?公子要救烏氏,就要幫助大王打倒楚系。楚系當然不會束手就縛,一場血腥廝殺在所難免。等到你們打得兩敗俱傷了,大王出面收拾殘局,驅逐楚系外戚,而公子付出的代價則是離開咸陽,否則公子如何挽救烏氏?”

  宗越說到這裡無奈長嘆,“公子失算的地方就是沒想到老太后禁受不住打擊,病入膏肓,以至於讓大王成了最大的嬴家,把自己陷入兩難窘境。楚系同樣失算,為了打擊你早早把目標對準了烏氏,挖了一個陷阱,誰知老太后一倒,他們自己掉進了這個陷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寶鼎連連搖頭,笑容苦澀。前世他在讀這段歷史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老太后死亡的時間,如果注意到了,也不會犯下這個大錯誤。

  “從大王下令由你主審烏氏一案來推測,坊間傳聞正是從咸陽宮傳出來的。”宗越繼續說道,“公子從走出烏氏開始,鋒芒畢露,尤其塞外一行,更是震驚中土,這時候不要說咸陽宮的大王,換做關東諸國任何一位大王,都會毫不猶豫地壓制你。公子要做好準備,封君之後就要去封地,咸陽不能再待了,否則不但要連累老秦人,更會危及到公子自身的安全。”

  寶鼎轉目望向南山子。這位墨家劍道大師曾經侍奉於平原君左右,而平原君在邯鄲數起數落,每一次起落都給趙國帶來巨大影響,甚至可以說決定了趙國的命運,所以南山子對權力博弈的理解應該更加透徹。

  “退一步,海闊天空。”南山子淡然說道。

  寶鼎陷入沉默。自己只有退了,但何時起來?距離大秦統一中土的時間只剩下十年了,假如自己一退不起,那什麼抱負理想豈不都成了笑談?自己拿什麼拯救帝國?

  不,不能退,堅決不退。

  怎樣才能留在咸陽?楚系,唯一的辦法就是與楚系聯手。

  這個念頭剛剛掠過寶鼎腦海的霎那,他的心神驀然震顫。我和楚系聯手?我和楚系聯手那就是秦王政的對手。始皇帝終其一生不立後,不立太子,肯定和楚系有直接關聯,難道這其中還牽扯到我?寶鼎瞬間陷入了現實和歷史的迷霧之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在現實中迷茫,還是在歷史中徬徨。

  到底是我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改變了我?

  留下來,與偉大的始皇帝做對手。這個想法太瘋狂了,但這個瘋狂的念頭一經產生便再也無法遏制,它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增長,膨脹,最終牢牢佔據了寶鼎的心靈。

  既然無法贏得秦王政的信任,既然無法通過秦王政獲得權力來拯救帝國,那就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做秦王政的對手,在權力博弈中求生存,在激烈廝殺中改變歷史軌跡的前進方向。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舍此以外,再無它途。

  戰鬥,為了帝國,頑強戰鬥下去,不死不休。

  “你能找到神醫嗎?”寶鼎抬頭望著南山子,鄭重其事地問道。

  南山子和宗越神色微變,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驚色。他們都在大權貴身邊服侍了很多年,當然擅長揣測上位者的心思,但寶鼎目露堅毅之色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公子寶鼎拒絕了他們的建議,他要留在咸陽,他要和秦王政正面廝殺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權力博弈的最終結果是要依據利益大小來決定。前期寶鼎為秦王政衝鋒陷陣,借助秦王政之力回到咸陽,如今他卻要與楚系化干戈為玉帛,聯手抗衡秦王政,以此來謀取更大利益。這個變化太快了,快得讓南山子和宗越不寒而慄。

  公子寶鼎不僅僅血腥殘忍,陰險狡詐,而且唯利是圖,根本沒有是非善惡之分,他剛剛殺了三十八個楚系的人,並嫁禍給大王,但不等劍上的血乾涸,他又要和楚系稱兄道弟握手言和了。這種人事實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公子決定了?”宗越小心翼翼地問道。

  “決定了。”寶鼎的口氣不容置疑。

  “為什麼?”南山子實在想不明白,“公子很年輕,非常年輕。”言下之意,你的未來很好,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這有什麼意義?看看平原君、孟嘗君和信陵君的人生軌跡,哪一位公子不是在進退之中翻雲覆雨?

  寶鼎無法解釋。他的抱負不是做一個名垂史冊的公子,而是要拯救帝國,拯救天下蒼生。這種崇高的理想不過是孩童的天真而已,說出來就是笑料。寶鼎知道歷史軌跡前進的方向,他假若不去拯救帝國,就要隨帝國一起灰飛煙滅,他拯救帝國的理想就是來源於此,但這話說出來誰信?

  “公子知道後果嗎?”南山子追問道,“公子為此做好準備了嗎?”

  “死不休戰。”寶鼎言簡意賅,斬釘截鐵。

  宗越只有接受,他沒有任何退路。

  南山子其實希望公子寶鼎勇敢地衝上去,咸陽越亂,對趙國越好,尤其公子寶鼎預言趙國只有三年左右的國運,這對他的刺激非常大,他不相信,但他害怕預言會變成現實,所以他願意幫助公子與秦王政血戰到底。咸陽政局長期動盪,對趙國、對關東諸國的好處不言而喻。

  “楚系被公子清洗之後,實力大損,如果老太后再死了,隗狀肯定要帶著巴蜀人分裂出去,這樣楚系就失去了與秦王政抗衡的實力。”南山子撫鬚說道,“目前的確需要老太后的存在。老太后對秦王政恨之入骨,如果公子願意與楚系聯手,老太后必定在其最後的時間裡給公子以最大的支持。公子實力強了,楚系恢復元氣了,那麼老太后即使不在了,公子與楚系也可以與秦王政長期抗衡。但是,人命天定,即使有神醫也救不了老太后。”

  “即使只有一絲希望,我們也要竭盡全力。”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公子,如果你堅持的話,那麼未來咸陽的局勢將非常複雜。”宗越不得不提醒寶鼎。咸陽形勢太複雜了,權力博弈太激烈了,各方因為利益不停地轉變立場,今天是盟友,明天又是敵人,大家都把所有的精力耗在無休無止的鬥爭上,最終公子寶鼎可能一事無成。

  宗越知道公子寶鼎的野心太大,從寶鼎的背景來看,他極有可能覬覦王位。宗越想得到的事,秦王政也會想到,所以寶鼎這一步一旦退下去,很可能永遠退下去了,因此寶鼎才堅決不退,他要把咸陽的水攪渾,徹底攪渾,然後伺機取勝,但水太渾了,寶鼎的機會也就微乎其微了。

  “我對你們說過,咸陽宮裡的那位大王將統一中土,將來我們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的腳下,任其宰割。”寶鼎苦笑道,“我們若想活下去,只有把咸陽的形勢變得更複雜,讓咸陽各方勢力為了生存不得不在鬥爭中聯手抗衡大王。”

  宗越不再勸說。寶鼎的決策也沒有錯誤,他這一步退下去,前期的所有努力盡數毀於一旦,老秦人的東山再起也就成了痴心妄想,所以,堅持有堅持的好處。

  “咸陽就有神醫,但神醫進不了咸陽宮。”南山子說道。

  “墨者?”

  “墨者橘奴。”

  “為什麼進不了咸陽宮?”寶鼎奇怪地問道。

  “因為他是鬼醫。”南山子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嘲諷之色,“凡是經他治療之人不出三月,必死無疑,所以人稱鬼醫,但世上又有幾人知道,如果沒有他的聖手,那些人又豈能多活三月?”

  “好,就是他了。”寶鼎斷然說道,“我帶他進宮。”

  “大王不會答應。”

  “如果老太后開口呢?”

  “這個風險太大了。”宗越急忙搖手,“一旦老太后出事,你難逃罪責,至死也翻不了身。”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我就擁有自己的人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76章 相信我

  公子寶鼎率使團回京。

  出京的時候使團規模龐大,但回京的時候使團就剩下虎翼衛了。烏氏商隊和護衛當然留在了北地,咸陽對於他們來說已經不安全了。琴氏商隊早已提前返京。幾位老將軍麾下的黑鷹銳士和精銳衛士則各歸本府。墨者悄悄的來,悄悄的去。

  駟車庶長公子豹、內史公子騰出城迎接。

  初春出塞,秦王政率文武公卿相送於長亭,轟動京師,而隆冬回京,使團載譽歸來,卻只有兩位宗室大臣出城迎接,這其中的天壤之別就連使團裡的車伕們都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至的寒意。

  歡迎場面非常冷清。

  老秦人沒有來,王陵、王翦和麃公早已離開咸陽回了老家,王綰等人則避而不見;巴蜀人沒有來,一向與蓼園走得很近的琴氏兄妹已經隨她們的母親隗清去了蜀地;烏氏在咸陽的人員全部受到監控,行動不便,當然沒人來。

  公子寶鼎神色淡然,與公子豹、公子騰親熱寒暄。韓非雖然知道咸陽局勢緊張,建功歸來的寶鼎再一次身陷漩渦之中,但面對如此冷清的迎接場面,還是暗自悲嘆,以他的估計,寶鼎在咸陽的時間已經屈指可數。

  “大王正在宮裡等著你們。”公子豹笑道,“我們直接進宮。”

  寶鼎自無意見,他正急切想見到老太后,越早進宮越好。

  韓非略感詫異。出使經過早已詳細奏稟,這不過是一次非正式召見,考慮到老太后病情嚴重,大王日夜侍奉左右根本沒有閒暇,單獨召見寶鼎就可以了,一則讓寶鼎探望一下老太后,二則瞭解一下出使經過,完全沒有必要召見自己。這其中有什麼玄虛?

  韓非看看寶鼎,目露驚疑之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公子豹,“大王也要召見我?”

  “當然。”公子豹揶揄道,“老夫還沒老到眼花耳背的地步。”

  寶鼎從公子豹的戲謔裡聽出了一絲異常,他忽然想到烏氏裸曾說咸陽風傳太子丹逃亡與韓非有關,王翦在書信中也提到了這一點,提醒他務必注意,不要被人下黑手,但太子丹的事大王知情並且默許,最終逼得楚系讓步,把相國改為了左右丞相,大王達到了進一步鞏固王權的目的,所以這件事過去了,韓非安全了,自己也就將其忽略了。

  今天使團剛剛回京,疲憊不堪,大王急著召見自己情有可原,畢竟老太后奄奄一息了,但他這麼急著召見韓非幹什麼?一股不祥之感驟由心生。

  太子丹出逃的責任必須有人承擔,這個案子最終要“水落石出”,不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大王想不了了之,但楚系因為此事大受損失,他們絕不會不了了之。誰來承擔?趙國商賈卓氏肯定算一個,烏氏也要受到牽連,但這還不夠,兩個商賈加上一群關東秘兵救不出太子丹,肯定還有朝廷的官員做內應,那麼這個人就是韓非了。韓非雖是皇帝近侍大臣,但權力太小,以他一人之力做內應遠遠不夠,於是還要挖一個人出來。這個人是誰?楚系最初的矛頭就是對準了公子寶鼎。

  如果沒有趙國黑衣的瘋狂刺殺,如果沒有楚系子弟的大量死亡,太子丹的案子可以在一個有限範圍內解決,但現在咸陽宮沒辦法了,必須把這幾樁大案合在一起迅速處理,殺一批人,以穩定咸陽惶恐不安的局勢。

  太子丹逃亡,趙國黑衣在咸陽肆無忌憚地殺人,趙國軍隊又在河北再度擊敗秦軍,這三件事加在一起,不僅讓王國難堪,讓大王顏面無存,也嚴重動搖了咸陽宮的權威,打擊了大秦人的士氣,所以這幾樁大案必須迅速解決,以穩定人心,維護咸陽宮的威信。

  把太子丹的案子查清了,基本上也就解決了趙國黑衣一系列的瘋狂刺殺案,所以韓非是其中的關鍵,是重中之重。

  難道韓非是因我而死?寶鼎陡感窒息。

  塞外之行讓師生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寶鼎可以肯定韓非絕不會出賣自己,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大不了一死了之。

  當初為了救活韓非,自己曾竭力說服韓非出塞避禍,誰知韓非還是難逃噩運,這一切都是源於自己策略上的錯誤。自己一直想贏得秦王政的信任,在出塞之前,秦王政的確也表露出了信任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下令黑衣瘋狂刺殺楚系一事,就是基於這種判斷,想進一步削弱楚系力量以幫助秦王政鞏固王權。

  楚系慘遭一連串的刺殺,實力大減,老太后因此病入膏肓,秦王政獲得了獨攬大權的最佳機會,但就在這個時候,秦王政卻在河北戰場上慘遭失敗,他的威信受到嚴重打擊,偏偏自己卻在塞外連戰連捷。這麼多事情碰撞到一起,使得秦王政無法接受自己和老秦人全面崛起的事實。他剛剛壓制了楚系外戚,自己和老秦人又冒了出來,而老秦人肯定要控制軍隊,一旦讓自己獲得了軍隊的支持,那對秦王政的威脅之大可想而知。

  現在自己剛剛崛起,老秦人距離東山再起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這是打擊自己和老秦人的最好機會,秦王政絕不會錯失這個良機,所以,太子丹逃亡、烏氏叛國、趙國黑衣瘋狂刺殺,再加上楚系拿出來的官營之策,都成了秦王政打擊自己的工具。

  此時此刻,只要韓非說,太子丹是公子寶鼎救走的,那秦王政的目的就達到了;或者,不需要韓非開口,只要把韓非抓起來,秦王政就能逼迫自己滾出咸陽。

  退一步,海闊天空。

  南山子和宗越建議公子寶鼎即刻退出咸陽,不要在這個時候與秦王政針鋒相對,兄弟鬩牆,如此實力可保,更不會連累到老秦人。老秦人還是能東山再起,只不過控制不了軍隊,最多也就是重建過去的構架,在軍中與關東人、楚人三足鼎立。

  反之,形勢異常複雜,對寶鼎極其不利。

  老秦人為什麼不露面?琴氏為什麼遠走巴蜀?夜郎國的公主為什麼杳無音信?因為形勢擺在這裡,寶鼎在塞外的功績太耀眼了,耀眼得讓咸陽睜不開眼睛,讓大王黯然失色。寶鼎自己把大好的局面搞砸了,這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主動退避。等到咸陽穩定了,大王的功績更大了,威信更高了,一言九鼎了,那時候公子寶鼎就可以回來了。秦王政當然會補償他,甚至會主動改善與老秦人的關係,重用老秦人,畢竟錯不在公子寶鼎,而是他自己的決策錯誤。

  寶鼎神思恍惚間,與韓非一起跟隨公子豹、公子騰走到了一輛豪華辒車前。

  “下官拜見武烈侯。”

  洪亮的聲音突然在寶鼎的耳邊想起,將他從恍惚中霍然驚醒。他看到了趙高,接著看到了那輛超級豪華的辒車,秦王政的御用辒車。

  寶鼎衝著趙高微笑點頭,心裡卻是暗自驚凜。秦王政用王宮御駕來迎接自己和韓非,看上去極盡恩寵,但事實上呢?事實上秦王政的目的何在?

  四個人上了辒車。韓非顯得非常平靜,與公子豹、公子騰閒聊著一些塞外的事。寶鼎則含笑不語,思索著破局之策。

  韓非這個關鍵人物必須得死。自己假若退出咸陽,韓非就是替罪羊;假若自己一定要留在咸陽,那自己就不得不動手殺了韓非,當然,僅殺一個韓非不夠,還要殺更多的人。寶鼎望著侃侃而談的韓非,想到自己最終還是救不了他甚至可能還要親手殺了他,心裡異常痛苦。

  如果我連韓非的命都救不了,我還能改變歷史軌跡拯救帝國?寶鼎暗自咬牙,我一定要救活韓非,我也一定要留在咸陽,我本一無所有,還害怕失去什麼?

  四個人非常默契,絕口不談河北大戰,也不談塞外的戰績,更不談太子丹、烏氏和趙國黑衣,談的就是風花雪月。氣氛很融洽,但歡聲笑語裡卻透出一股濃濃的肅殺。

  進了宮,第一個就遇到了給事中。給事中說大王在太后的寢殿,正在等候武烈侯,請博士韓非與兩位上卿暫時於書房相候。

  寶鼎隨給事中而行,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望向韓非。韓非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一雙眼睛裡卻充滿了依依惜別之情。寶鼎心弦震顫,猛地轉身走到了韓非身邊,低聲問道,“師傅相信我嗎?”

  “那卷書就託付給你了。”韓非笑道,“替我照顧家裡的人。”

  “師傅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韓非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胳膊,“我當然相信你。”

  寶鼎咧嘴一笑,握住韓非的手,用力捏了一下,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相信我。”

  寶鼎轉身就走,速度非常快。韓非默默地望著,直到寶鼎的背影消失在殿宇之後。

  “武烈侯長高了,也長結實了。”公子豹撫鬚嘆道,“不服老不行啊。”

  “武烈侯長大了。”公子騰笑道,“是一頭真正的猛虎。”

  “他是一隻雄鷹。”韓非慢慢走到兩人身邊,抬頭望天,“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

  寶鼎看到了秦王政,一個憔悴不堪的大王,他正站在大殿的台階上,負手而立,身形挺拔,就像一座巍峨的山,讓人敬畏。

  寶鼎匆匆走近,剛要行禮,卻被秦王政一把抱住了,抱得很緊,讓忐忑不安的寶鼎幾乎喘不過氣來。

  秦王政用力拍拍寶鼎的後背,然後鬆開雙手,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露責怪之色,“你應該早點回來。”

  寶鼎吃了一驚,老太后不行了?“太后如何?”

  秦王政轉身進殿,“太后一直在等你。”

  老太后形神枯悴,奄奄一息,看到寶鼎當即面露喜色,輕聲呼喚。寶鼎跪在榻旁,抓著老太后乾枯的手,心中酸楚,眼圈驀然就紅了。老太后沒有罪過,她溺愛自己的親人,但她的親人卻借助她的權勢傷害這個王國,傷害給予他們榮華富貴的老太后。

  寶鼎絕不後悔殺人,他只是沒想到自己厲嘯的長劍會傷了這位老祖母。

  秦王政悄然退去。

  “回來了,總算回來了……”老太后無力地說道,“你應該早點回來。”

  寶鼎張開雙臂,摟住老太后乾瘦的身軀,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以我的生命發誓,我會像守護自己的王國一樣守護你的親人。”

  老太后呆了片刻,接著淚水忽然湧出,一雙晦暗的眼睛裡突然泛出幾分亮麗的神采。

  “你應該早點回來……”老太后一遍遍地念叨著,淚水無聲流淌。

  “我回來了。”寶鼎的聲音堅決有力,“給我時間,我需要時間。”

  “你應該早點回來……”老太后閉上眼睛,反反覆覆就是這麼一句話。

  “相信我,我能創造奇蹟。”寶鼎附耳低語,“墨家有個鬼醫,他能給你生命,我能給你奇蹟。”

  “鬼醫。”老太后顫抖著嘴唇,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決然之色,“墨家的鬼醫。”

  寶鼎放開老太后,跪坐在榻邊,給她擦乾淚水,然後慢慢給她講述出塞的故事,直到老太后沉沉睡去。

  寶鼎走出寢殿,看到秦王政穿著一件單薄的長袍在皚皚白雪之中緩緩踱步。寶鼎從給事中手上拿過厚厚的大氅走了過去,不由分說替他披在了身上。秦王政停下腳步,微微皺眉,本想用力甩脫,但看到寶鼎那堅決的神態,他又接受了,舉步繼續。

  寶鼎默默地跟在他後面,踩著他的腳印,想著自己的心事。秦王是個孤獨的大王,始皇帝是個孤獨的皇帝,從他回到秦國的那一天起,或許就再也沒有享受過親情和友情,他是一個孤獨的人,一個至死都活在孤獨裡的人。

  “寡人打了敗仗。”秦王政忽然說道,聲音裡透出一股濃烈的憤怒。

  “這是最後一場敗仗。”寶鼎安慰道。

  秦王政停下腳步,猛地轉身望著寶鼎,眼神異常凌厲。寶鼎這話聽在他的耳中就完全不一樣了。為什麼是最後一場敗仗?因為老秦人要東山再起,要再度領軍打仗了,所以就再也沒有敗仗了。

  “寡人再一次敗在李牧的騎軍之下。”秦王政說道,“寡人要戰馬,要更多的戰馬。”

  “大王與月氏結盟,必將得到更多的戰馬。”

  “月氏人要我們的鐵劍,要我們的弓弩。”

  寶鼎知道秦王政擔心什麼,他微微搖頭,“月氏人日暮西山,將來不是敗於匈奴就是亡於我大秦,大王多慮了。”

  “以何為憑?”

  “西域諸國正在逐漸強大,而匈奴人又決心統一大漠,月氏人腹背受敵,敗亡是遲早的事。”寶鼎說道,“大王用長劍勁弩換來的不止是戰馬,還有月氏人對匈奴人的反擊,還有我西北疆的安全。”

  秦王政沉默少許,走了兩步,再度停下,“趙國是阻擋寡人統一天下的最大障礙,李牧是寡人的心頭大患。”

  “趙國已經奄奄一息,李牧何足懼哉?”寶鼎輕描淡寫地說道,“要殺李牧,易於反掌。”

  秦王政濃眉緊皺,當即追問,“計將何出?”

  “反間。”

  秦王政遲疑了片刻,說道,“李牧正在全力合縱。”

  “趙國已是強弩之末,拿什麼合縱?李牧合縱成功,郭開還能把持朝政?”寶鼎冷笑,“反間之計,就在郭開。”

  秦王政沉吟不語。

  “大王所忌,無非齊楚趙。齊有君王后,楚有李園,趙有郭開,齊王建、楚王幽和趙王遷不過是個擺設而已。”寶鼎一語雙關地說道,“大王只要穩定了咸陽,確保西北疆的安全,橫掃天下之期指日可待。”

  秦王政想了片刻,舉步再行。寶鼎緊隨於後,亦步亦趨。

  “今年的財賦收入不足以支撐明年的大戰。”秦王政在前面說道。

  “竭澤而漁之策不能用。”寶鼎在後面說道,“奪了義渠人的草原,然後讓義渠人替大秦養馬,再要讓義渠人為大秦衝鋒陷陣,這可能嗎?這是亡國之策,獻策之人應該誅其九族,同意此策之人更是居心叵測,形同謀反,不殺不足以震懾朝堂。”

  秦王政腳步一滯,“那你說怎麼辦?”

  “搶。”寶鼎大聲說道,“到關東去搶。韓魏勢弱,搶得就是他們。”

  秦王政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所以你在塞外打一仗贏一仗?”

  “對付北虜,最好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寶鼎說道,“燒殺擄掠,以戰養戰才是致勝之策。”

  “你沒有辜負寡人的期望。”秦王政讚道,“此次出塞,戰果頗豐,好。”

  說到這裡他停下腳步,轉身望著寶鼎,鄭重其事地說道,“快過年了,把咸陽的事情幫寡人處理一下,要快,如果拖到新年,唯你是問。”

  “我無權指揮黑冰台。”寶鼎說道。

  秦王政不假思索地一揮手,“黑冰台現在歸你。”

  寶鼎吃驚地望著秦王政,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黑冰台是我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77章 寂靜的刁斗巷

  秦王政讓公子寶鼎馬上返回蓼園老府。明天寶鼎還要進宮侍奉老太后,另外秦王政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與其商議,所以讓他先回府與家人團聚,韓非則留下來稟奏出塞經過。

  寶鼎告辭出宮,帶著黑鷹銳士和百名虎翼衛回到蓼園。母親白氏和妹妹溥溥早就望眼欲穿了,見面之後自是欣喜不已。冷冷清清的蓼園隨著寶鼎的回歸變得熱鬧非凡,直到深夜還是燈火輝煌,不過在喜慶的背後還是難以掩飾刁斗巷的寂靜。

  刁斗巷太安靜了,沒有車馬喧囂,也沒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寶鼎出塞建功,載譽歸來,封君已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他的權勢將變得更大,今夜的刁斗巷本應該車馬如雲、人聲鼎沸,但刁斗巷卻以它的寂靜和黑暗告訴蓼園,今夜的咸陽冰冷刺骨,許許多多的公卿權貴們都將在呼嘯的寒風裡徘徊、徬徨、焦慮不安。

  東湖白樓裡溫暖如春,一家人圍著火爐,品著香茗,聊著塞外風情,其樂融融。

  溥溥非常興奮,偎依在寶鼎的懷裡問東問西,尤其對寶鼎誅殺匈奴三王的事感興趣。白氏則關係烏氏的安全,詳細問詢了河南之地的形勢,在得知公孫豹將留守北地,負責把月氏、義渠和隴西三方的力量集結到一起以穩定西北疆局勢之後,這才稍稍安心。

  “聽說大王已經同意把烏氏的案子交給你審。”白氏眉宇間露出深深的憂色,“今天在宮裡,大王可曾提到這件事?”

  寶鼎知道母親關心烏氏,不想讓她擔心,直截了當地說道,“母親無須擔心。烏氏的事情不值一哂,沒有人可以阻止老秦人的復出,咸陽一些無恥之徒試探拿烏氏來威脅我,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烏氏代表著義渠人,義渠人是大秦騎軍的主力,打擊烏氏傷害義渠人,等於損害我大秦武力,這是亡國之舉,等同於謀反之罪。”

  白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從兒子的話裡聽出了殺氣。寶鼎的手段一向血腥,大王把烏氏的案子交給寶鼎,不是叫寶鼎替他殺人,而是要逼迫寶鼎讓步,但寶鼎似乎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像個憤怒的痴兒一般拔劍出鞘了。

  “郿城來信說,你出塞奔波大半年,疲憊不堪,建議你回家休養一段時間。”白氏說道,“夏陽和頻陽最近也有信來,建議我們返回烏氏。你殺了匈奴人三個王,匈奴人肯定要報復,而月氏和大秦的盟約很不牢固,聯手阻敵的難度非常大,如果你在西北疆主事,那局面就完全不一樣了。”

  白氏這番話代表了老秦人的意思。老秦人顯然擔心寶鼎意氣用事,與秦王政正面交鋒,那前期謀劃就很難實現,倒不如順從秦王政的意思,暫時退出咸陽,到西北疆蓄積實力,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

  寶鼎決心已下,不會退出咸陽。他知道歷史,大秦距離統一就剩下十年時間了,雖然現在中土形勢還看不到統一的契機,但一旦趙國滅亡,統一的契機也就清晰可見,那時候秦王政權威已建,壓制一個躲在封地裡的君侯易於反掌,而他距離咸陽無限遙遠,只有絕望地等待咸陽那把衝天大火燒燬一切。

  寶鼎笑笑,搖搖頭,“母親的意思呢?母親是不是也想離開咸陽?”

  白氏落寞一笑,把偎依在身邊的趙儀輕輕摟住,“最近兩個月咸陽非常亂,三公遭到刺殺,很多人離奇死亡,京都上下惶恐不安,各種謠言滿天飛,大家都知道咸陽要出事,所以不少人都走了,琴氏也走了,夜郎國的公主暫時也不會回來了。”白氏憐愛地看了趙儀一眼,“我只有你一個兒子,也只有公主一個媳婦,我當然想盡快離開咸陽。”

  趙儀心裡感動,偎進白氏的懷裡,“母親……”

  “母親,這一走,我們回來的可能就很小了。”寶鼎猶豫了一下,以非常肯定地語氣說道,“不會再有機會回來了。我的身份特殊,不像公子豹、公子騰那樣容易贏得大王的信任,所以……”他望著白氏,鄭重說道,“我再也沒有機會給外祖父翻案,再也沒有機會給外祖父昭雪沉冤了。”

  白氏眼裡掠過一絲痛色,“你應該像你父親一樣,而不應該重蹈你外祖父的覆轍。”

  “母親,我和外祖父不一樣。”寶鼎安慰道。

  “我不會幹涉你的選擇。”白氏苦笑道,“但在我看來,你正在走你外祖父的老路。”

  寶鼎笑了起來,“母親不想看到我名震天下嗎?”

  “天之驕子?”白氏心裡沒來由地一陣顫慄,“不管西羌大薩滿是否說過這句話,但這句話能傳到咸陽,足見事情的嚴重性。”

  “是隴西人還是月氏人?”寶鼎問道,“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月氏人沒來之前,咸陽已經傳開了。”白氏說道,“當時我們都認為是楚人故意陷害你,但現在看來,尤其是河北戰敗之後,咸陽人都從這個傳言裡聞到了危險,所以不但老秦人,就連巴蜀人,甚至包括一些楚人都主動離開咸陽以逃避即將到來的風暴。”

  寶鼎沉默了半晌,忽然展顏一笑,“今天大王送了我一個禮物。”

  白氏和趙儀互相看了一眼,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疑惑。

  “什麼禮物?”白氏膽顫心驚地問道。

  “黑冰台。”寶鼎笑道,“大王把黑冰台送給我了。”

  白氏駭然變色,倒吸一口涼氣。大王把黑冰台送給了寶鼎?目的何在?讓他與楚系拚個頭破血流?

  “我即使想走也走不掉了。”寶鼎說道,“如果我不把咸陽的事處理好,我不但走不掉,還要背黑鍋,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白氏勉強穩定心神,問了一句,“你有對策嗎?”

  “有。”寶鼎笑道,“母親不要擔心,趙國黑衣雖然藏得深,但我肯定能找到他們。”

  夜過中,在白樓書房裡,宗越和趙信聽完寶鼎的講述後,神情異常凝重。

  趙信已經入募蓼園,負責經營蓼園在咸陽的所有商舖、酒樓、茶肆、社寓和博易館等等大小各類產業,是蓼園幾個大執事之一,如今在咸陽商界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這次寶鼎下令刺殺楚系權貴大員的主要執行者就是他。

  “大王已經懷疑你了。”趙信嘆道,“這是一個陷阱,一個置你於死地的陷阱。”

  “不是已經懷疑,而是早就懷疑了。”宗越說道,“幫助太子丹逃離秦國其實足以證明公子手上有一股黑暗力量,雖然沒有具體證據,但僅靠關東秘兵根本不可能。這次我們殺了這麼多人,鬧出這麼大動靜,其難度遠遠超過了營救太子丹的行動,黑冰台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公子掌控了潛伏在咸陽的這股黑衣力量,而且我們還蓄意嫁禍秦王,秦王豈能善罷甘休?”

  寶鼎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公子,人殺得太多了。”趙信苦笑,“如今黑衣暴露,如何善後?”

  “不得以情況下,只好犧牲一部分黑衣了。”宗越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是唯一的辦法。秦王叫公子主掌黑冰台,其目的正在如此,就是逼著公子剷除黑衣。”

  “你這個猜測未必準確。”趙信當然不會同意,當即反駁道,“秦王不過是懷疑而已,手上並沒有真憑實據,假如公子沒有掌控黑衣,你叫公子拿什麼去剷除黑衣?秦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剷除黑衣,而是要藉此剷除公子,也就是說,不管公子是否剷除了黑衣,公子最終都要被趕出咸陽,甚至像過去那位長安君公子成蛟一樣被秦王找個藉口一殺了之。如何保住公子,才是我們真正要做的事,而要保住公子,黑衣就必須完整地保留下來。”

  “怎麼保留?隨便找一批惡霸地痞殺了,用他們的人頭就能冒充黑衣,矇混過關?你以為黑冰台的秘兵都是瞎子?”

  “只要公子實際掌控黑冰台,掌控黑冰秘兵,此計必成。”趙信堅持己見。

  “你剛才也說了,這是陷阱。”宗越氣道,“秦王怎麼可能把黑冰台交給公子,讓公子控制黑冰秘軍?秦王很可能就盼望著公子拿人頭矇混過關,然後借此剷除公子。”

  寶鼎的心神有些亂。秦王讓自己掌控黑冰台當然不是因為信任自己,而是自己的一時衝動激怒了秦王,惹下了無窮麻煩。現在正如趙信所言,不管自己是否剷除黑衣,自己都將死在秦王的陷阱裡。

  “公子,你有什麼想法?”趙信不想和宗越爭了,若想保住黑衣,首先就要保住公子寶鼎,從目前咸陽形勢來看,公子寶鼎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出咸陽,既然如此,在黑衣的生死問題上反覆爭論沒有任何意義。

  “我要留在咸陽。”寶鼎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那就一定要留下黑衣。”趙信馬上說道,“可以讓黑衣繼續刺殺,目標就是公子。”

  “黑衣繼續刺殺,秦王會追得更緊。”宗越說道,“公子如果在年底之前沒有剷除黑衣,秦王一定會追究公子的罪責,藉機把公子趕出咸陽。”

  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話,目前咸陽形勢雖然複雜,但矛頭統統指向了寶鼎,秦王決心要把寶鼎趕出咸陽了。

  “你明天去鼓角樓。”寶鼎對宗越說道,“或許他有辦法。”

  第二天清晨,寶鼎匆匆入宮,先去侍奉老太后。秦王政守護了一夜,疲憊不堪,交待了寶鼎幾句,便趕去大書房處理國事了。

  老太后的精神比昨天略有起色,在寶鼎的伺侯下喝了藥,又吃了幾口粥羹,然後叫寶鼎繼續講述出塞的故事。昨天寶鼎的承諾讓她在絕望中重新看到了希望,但寶鼎需要時間,尤其需要老太后的支持在咸陽繼續待下去,否則他的誓言無法兌現。老太后一邊聽著寶鼎的講述,一邊考慮眼前的形勢,但極度虛弱的身體無法給她以支撐,很快她就堅持不住,逐漸陷入昏迷之中。

  寶鼎大驚,連聲叫喊。內侍匆忙找來御醫。

  一番手忙腳亂的救治,老太后又緩緩甦醒過來,艱難說道,“找鬼醫,鬼醫……”

  秦王政聽說老太后出事了,急速趕來。

  “鬼醫?”秦王政疑惑地望著寶鼎,寶鼎搖搖頭,一副茫然之態。

  “你們誰知道鬼醫?”秦王政詢問御醫。幾位御醫面面相覷,神色有些惶恐。鬼醫他們當然知道,但經鬼醫治療之後,最多只能活三個月。老太后目前還能活多久?天知道,或許就能發生奇蹟,所以鬼醫絕對不能請來給老太后看病。

  秦王政的眼神驀然凌厲,“說!”

  有個膽小的御醫戰戰兢兢地把鬼醫的事情簡要介紹了一下,鬼醫是個庸醫,而且還是個要人命的庸醫,他之所以出名,不是因為醫術高超,而是因為他的醫術可以致人於死地。

  秦王政跪在老太后的榻前,說自己已經派人到各地請最好的醫匠,甚至派人到齊、楚兩國延請名醫,這些醫匠陸續就要到了,至於鬼醫,那不過是個庸醫,不能請來。

  老太后睜開眼睛,嘴唇顫抖著努力想說話,但聲音太小,含糊不清。秦王政附耳傾聽,竟是“鬼醫”兩個字,一遍遍的堅持說著。

  秦王政沉吟良久,斷然下令,“請鬼醫。”

  寶鼎奉令趕到鼓角樓請來鬼醫橘奴。

  橘奴和所有的墨者一樣,衣著樸素,外罩打補丁的棉袍,腳穿一雙陳舊的皮屨,瘦骨嶙峋,滿臉褶子,一雙眼睛更是深陷於眼窩之內,看上去頗有幾分老鬼的樣子,讓人瘆得慌。

  寶鼎擔心他嚇著了老太后,特意矇住了老太后的眼睛。本來是請他來看病的,假如把病人活活嚇死,那哭都來不及了。

  橘奴緊張地忙碌了一番,臉上的褶子漸漸舒緩,似乎胸有成竹。

  “太后病情如何?”寶鼎湊到他身邊忐忑不安地問道。

  橘奴已經得到橘子和南山子的叮囑,知道能否延緩老太后的生命直接關係到鼓角樓的興衰存亡,所以格外盡心。他稍稍想了一下,低聲說道,“如你所願。”

  寶鼎暗自鬆了口氣,悄悄伸出三個指頭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橘奴微微頷首,十分自信。

  黃昏時分,寶鼎伺侯老太后喝了藥,又安慰了她幾句,隨即告辭離去,趕到了秦王政的大書房。

  銅燈下,秦王政正在伏案審閱卷宗。國尉尉繚和郎中令馮劫則坐在一起,翻看韓非所寫的《西行紀事》。

  寶鼎見過了秦王政,又與尉繚、馮劫互致問候。馮劫是寶鼎的師傅,但現在寶鼎的地位太高,眼看就要封君了,他這位師傅反而要對寶鼎恭恭敬敬了。

  “你對西北疆的局勢有什麼看法?”秦王政問道。

  “必須保住河西。”寶鼎回道,“臣在奏章中反覆說明了河西的重要性,所以未來我們必須牢牢控制西北疆的局勢,一切為了河西。”

  一切為了河西?這個說法讓秦王政、尉繚和馮劫相視無語。

  “公孫豹當真願意留在北地?”秦王政又問道。

  寶鼎暗自苦笑,聽得出來,秦王政對公孫豹不放心,擔心自己利用西北疆局勢來發展實力,好在自己沒有透露西北疆策略,否則這次肯定要給秦王政趕出咸陽。

  “目前他是穩西北疆局勢的最好人選。”寶鼎笑道,“但豹率老了,等到月氏新王穩定了河西,與我大秦的盟約穩固了,豹率肯定要請辭,所以大王最好現在就給豹率安排一位副手。”

  秦王政不置可否,話題陡然一轉,“經黑冰台查證,公子非曾幫助太子丹出逃,現在他已經被黑冰台請去了。”

  寶鼎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面露驚駭之色。秦王政兩眼如炬,緊緊盯著他。

  “臣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寶鼎佯裝不滿,聲音裡透出一股憤怒。

  “但有人不想讓它結束。”尉繚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侯,最近趙國黑衣非常猖獗,你可有什麼對策?”

  “這是黑冰台的事。”寶鼎冷笑道。

  “從明日開始,你就是黑冰秘軍的統率,主掌黑冰台。”秦王政說道,“你今天至少要拿一個對策給寡人。”

  “臣的對策很簡單。”寶鼎說道,“黑衣在我咸陽殺多少,臣就去邯鄲殺多少,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寡人准了。”秦王政輕輕敲了一下案几,“寡人不管你在邯鄲殺多少,寡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過年之前把潛伏在咸陽的黑衣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寶鼎略略皺眉,轉目望向尉繚,“國尉最近在忙什麼?黑衣殺了這麼多人,黑冰台竟然束手無策,至今還沒有抓到潛伏的黑衣?”

  尉繚淡淡一笑,“最近在忙太子丹逃亡一案,此案牽扯太大,北地烏氏已經受到牽連。”

  寶鼎忿然冷笑,“國尉打算查到哪一天?太子丹逃亡大半年了,估計早就回到了燕國,你還在這裡查,現在竟然把公子非都查出來了,那下一步是不是要查到我的頭上?”

  “武烈侯誤會了。”尉繚笑道,“不是我要查,是有人逼著我查。好了,現在黑冰台交給你了,這些得罪人的事就由你去幹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78章 牢籠?

  老太后病入膏肓,秦王政即將成為咸陽宮的主宰,舊日的權力架構隨即成為歷史,新的權力架構將在激烈的博弈中漸漸成形,所以咸陽的氣氛就像冬日灰濛蒙的天空,讓人在寒冷中感覺異常的壓抑。

  無論是建功歸來的公子寶鼎,還是河北大戰的失敗,都在這種氣氛中被刻意地淡化了。現在最大的國事就是權力博弈,所有人都在觀望,都在等待著下一個死亡者。楚系已經遭到重創,他們將隨著老太后的死去而重蹈二十多年前的覆轍,但他們是被大王趕出咸陽,還是被大王血腥屠殺?無疑,他們遭到血洗的可能性最大,老太后升天后,咸陽必有一場風暴將楚系連根拔除,就像當年他們蓄意製造了成蛟兵變和嫪毐之亂一樣,殺人者必將被人所殺。

  這種政治預期讓咸陽各方勢力不得不竭盡全力先保護自己,一旦風暴發生後首先從危機中擺脫出來,然後再抖擻精神地加入到新一輪瓜分權利的盛宴之中。

  從塞外歸來的公子寶鼎將在這場呼嘯而來的風暴中充當什麼角色?

  公子寶鼎是秦王政召回咸陽的,他有著特殊的背景,他的背後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在秦王政最困難的時候為其衝鋒陷陣,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幫助秦王政壓制了楚系,鞏固了秦王政手上的王權,但就在這個過程中,公子寶鼎迅速在咸陽立足,成長為一股嶄新的勢力。

  公子寶鼎的出塞之舉在不知情者看來是秦王政壓制他的一種手段,其後秦王政更是縱容和默許楚系對其展開一系列的反擊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

  然而,公子寶鼎的能力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他在塞外連續建功,而秦王政卻在河北大戰中再一次失敗,政治上的此消彼長讓秦王政前期獲得的戰果蕩然無存,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趙國黑衣幫了秦王政,他們在咸陽大肆刺殺,接著楚系外戚的權貴官僚們一個接一個地離奇死亡,老太后承受不了打擊,倒下了。

  形勢對秦王政非常有利。

  到底是誰在血腥屠殺楚系?是秦王政嗎?還是趙國黑衣或者關東秘軍聯手所為,以此來混亂咸陽局勢?

  咸陽的權貴們不願意相信這是秦王政干的事,但內心裡卻認為是秦王政干的,故此非常恐懼。

  公子寶鼎在風雪中歸來,他的第一個任務自然是幫助秦王政查明事實真相,而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趙國黑衣或者關東秘軍以屠殺楚系來混亂咸陽局勢。

  第二個任務自然是在老太后升天后,幫助秦王政剷除楚系。

  然後呢?公子寶鼎及其背後的勢力能否乘機取代楚系,成為咸陽最強大的一個派系?

  答案是否定的,就公子寶鼎的特殊背景來說,他是秦王政絕對防範和壓制的對象,他必將被趕出咸陽。

  事情的發展就如咸陽權貴們所預料的那樣,公子寶鼎在回京後的第三天走進了黑冰台,成為黑冰台的統率。

  黑冰台有正副兩位統率,都是楚系的人,一位因為太子丹逃亡一事被罷職,另外一位則因為最近咸陽發生的一系列謀殺事件被罷職。

  黑冰台在行政上隸屬於行人署,行人署現在隸屬於左丞相府。現在行人署的官長被罷職了,左丞相隗狀受到大王的責斥。

  直接指揮黑冰台的是國尉府。國尉尉繚未能預防和阻止關東秘軍發動的一系列刺殺,遭到御史彈劾。

  今天朝會上,秦王政下令免除公子寶鼎的主爵中尉一職,任命他為黑冰台秘軍統率。公子寶鼎的爵位是第二十等倫侯,此前的行政官職是主爵中尉,上卿級別,這實際上就是提高了黑冰台的行政級別,將黑冰台由一個官秩五百石的小官署升到了官秩中兩千石的大官署。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在黑冰台的歷史上,也有宗室大臣出任秘軍統率,但一般都是臨時兼領,沒有專職。現在由聲名顯赫的公子寶鼎專職出任秘軍統率,並且大幅度提高黑冰台的官秩,這其中值得揣摩的事情就多了。

  第一個最直接的主觀印象就是秦王政正在壓制公子寶鼎。

  黑冰台是什麼?黑冰台的官秩再高,也就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府署。黑冰秘軍一向神秘,負責探查外國機密,直接聽命於大王,知之者甚少,尤其重要的是它的權限,它的權限僅僅侷限於外事機密,就算大王授予秘軍統率先斬後奏的權利,他也只能在國外興風作浪。也就是說,大王把公子寶鼎放在自己身邊,給他套上了一個秘軍統率的枷鎖,把他牢牢拴住了,既無法干涉國政,也無法發展實力,至於上戰場廝殺建功更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其次就是大王要利用公子寶鼎和黑冰台的力量打擊楚系。

  大王才是秘軍真正的統率,只要大王授權,只要大王命令公子寶鼎調查國內公卿官僚,那公子寶鼎絕對可以再炮製出一個類似“鹽鐵大案”般的大風暴,把楚系席捲而淨。

  既然公子寶鼎被壓制住了,大王牢牢控制了主動權,那麼是不是把他趕出咸陽就值得商榷了。

  這一天,公子寶鼎和黑冰台成了咸陽公卿權貴們熱烈討論的話題,誰也沒有想到大王竟然有此神奇一招,而這一招恰恰擊中了公子寶鼎的要害。

  公子寶鼎在黑冰台待了一天,在黑冰台僚屬們的幫助下開始瞭解和熟悉秘軍。

  在咸陽坊間,你問黑冰台沒人知道,但你問紫府在哪,大家都知道,紫府就在相國府東邊的載雪巷。大秦廣找天下賢才,行人署負責招待,紫府就是招待賢才的豪華館驛。紫府歷史很悠久,名氣非常大,大秦名相商鞅、張儀、甘茂、范睢、蔡澤都從紫府而出,但整個咸陽,只有極少數人的知道紫府其實就是黑冰台的府署。

  紫府歷經擴建,如今佔地很大,殿台樓宇散佈於庭院花榭之中,豪華而不失優雅。

  呂不韋為相期間,重金高爵招攬賢才,關東人蜂擁而至,紫府一度人滿為患,但隨著呂不韋的離去,關東才俊也毫不猶豫地捲起鋪蓋走路了,對大秦沒有絲毫的留戀,所以今日的紫府空蕩蕩的,非常冷清。

  黃昏時分,寶鼎走在寂靜的庭院中,望著這些空蕩蕩的屋子,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紫府的冷清意味著大秦缺少人才,而人才的缺乏尤其是忠誠於大秦的人才非常少,應該也是帝國迅速敗亡的原因之一。

  帝國統一後,雖然獲得了中土的財富,卻沒有獲得中土的才俊,這是為什麼?是不是因為“法治”這個國策的原因?

  呂不韋為相期間,強調與民休養,以商富國,正在偏離法家治國的道路,而他的治國理念卻得到了部分關東士人的支持。呂不韋走了,這些關東士人也走了,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大秦的“法治”並沒有得到天下才俊的認可,大部分士子對法家的強國之術還是抱著一種排斥的態度。

  法家大賢曾在各國變法,如李悝在魏國,申不害在韓國,商鞅在秦國,慎到在齊國稷下學宮的講學也影響到了齊國的國策,但法家“法術勢”三大派系的強國之術有個共同點,那就是在重新分配社會財富的時候,必然損害權貴們的利益,所以除了秦國之外,其它各國變法雖然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秦國變法的成功得益於什麼?首先是君王的堅持,其次是持之不懈地堅持嚴刑峻法之策,而嚴刑峻法必然傷“民”。這個“民”不僅指平民、賤民,還包括權貴,而權貴們有權有勢,他們聯合起來反對變法。這也是關東諸國變法失敗的原因,也是諸子百家利用各自的學說要解決的根本問題。

  從大秦來說,歷代君王堅持以關東大賢為相,而歷代相國最終都沒有落得好下場,追究其原因就是關東人和本土大秦人的矛盾非常激烈,由此不難看出大秦本土權貴對自身利益的保護。

  楚系外戚算不算本土權貴?應該算是本土權貴,即使不算,這些身體裡流淌著楚國宗室血液的權貴們也不會像寒門出身的關東大賢一樣,以損害權貴們的利益來強國。楚國曾有吳起變法,但失敗得非常徹底,以“屈、景、昭”三大本土權貴為主的楚國權貴們在楚悼王的葬禮上射殺了吳起。吳起當時趴著悼王的屍體上,射他必然射中悼王,但楚國貴族寧願滅族也要殺死他,結果事後有七十餘家貴族被誅滅,可見楚國貴族反對變法的決心之大。

  楚系外戚掌權,其根深蒂固的治國理念必然影響到大秦現行國策,所以秦王政不會讓楚系外戚長期控制朝政,更不會讓嬴氏宗族控制朝政。

  寶鼎想到這裡心中無比鬱悶,不由的停下腳步長長吁了一口氣。

  隗狀是古老王國的後裔,他所持的治國理念是什麼?抑或,他沒有自己的治國理念,他就是一個純粹的權貴,以秦王政的意志為意志的附庸權貴?

  “公子,這裡很冷清。”唐仰就站在他的身後,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事前誰也沒想到秦王政會免除公子寶鼎的主爵中尉一職,這個官職的免除總算讓大家看清了秦王政的意圖。黑冰台不僅僅是一個陷阱,還是一個牢籠,一個困住公子寶鼎大展鴻圖的牢籠。

  唐仰偷偷打量著公子寶鼎,有心想勸兩句,但不知如何開口。

  寶鼎接到正式命令的時候,心情的確不好,他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幼稚,太荒誕,包括出塞前向秦王政的獻策,甚至包括這次出塞,都是自以為是的一種拙劣表現。掌握權柄改變歷史軌跡,這個抱負如今看起來不僅僅遙不可及,還是對自己無知的一種嘲弄。

  說白了一句話,秦王政只要一把鋒利的劍,這把劍不能有思想,更不能有理想,而自己迫不及待地向秦王政展示自己的思想,抒發自己的遠大情懷,結果馬上就被秦王政塞進了劍鞘,放進了武庫,從此寂靜地待在角落裡,再也沒有出鞘的機會。

  當真沒有出鞘的機會?

  寶鼎平靜下來之後,發現想錯了,自己這把劍不但有出鞘的機會,而且機會很多。在大秦統一的過程中,秘軍發揮了匪夷所思的作用,比如殺死李牧的反間計,比如齊國的不戰而降,這其中隱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而自己即將見證這些秘密。另外還有荊軻刺秦,韓人在亡國之後的叛亂,昌平君的叛國……等等,許許多多的歷史事件都可以讓自己發揮重要作用,從而建下顯赫功勛。

  大秦的統一看上去摧枯拉朽,但事實上仔細研讀歷史,不難發現在秦軍摧枯拉朽的背後隱藏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秘密就是自己的功勛,就是自己秘密蓄積實力的機會。

  秦王政的“籠子”可以困住自己嗎?如果困住了,那就是自己的無能。他肯定困不住自己,他不知道自己預知歷史,當他有一天看到自己破籠而出,展翅飛翔的時候,他會後悔今日所做出的決策。

  紫府不是陷阱,也不是籠子,而是讓自己在黑暗裡發展壯大的巢穴,只是現今這個巢穴太冷清了,冷清得讓人絕望。

  “的確很冷清。”寶鼎轉頭望著唐仰,平靜地笑道,“但很快,它將成為中土最顯赫的一座大府。”

  車駕駛出載雪巷,向紫塞坊疾馳而去。

  在進入刁斗巷之前,一輛軺車與車隊擦肩而過。寶鼎悄無聲息地上了軺車。車內坐著宗越,他遞給寶鼎一件皮褥,“這天太冷了,估計又要下雪。”

  “已經下了兩場大雪。”寶鼎笑道,“再下的話有些地方就要受災了。”

  宗越欲言又止,心想受災和你有什麼關係?秦王把你打發到紫府,正是變相禁錮你,等到你沒有價值了,即使待在紫府也不過是個擺設,你現在竟然還有閒心想著受災的事。

  “紫府是不是很冷清?”

  寶鼎笑著點點頭,“你進去過?”

  “去年我剛到咸陽的時候,在裡面住了幾天。”宗越說道,“很豪華,也很有氣魄,一座大府。”

  “燕國的秘軍有沒有這樣豪華的府署?”

  宗越搖搖頭,“燕國秘軍的府署在王宮裡面,隸屬內廷,一座庭院而已。”

  寶鼎望著窗外朦朧的燈光,不再說話。

  宗越閉上眼睛,想到寶鼎今日外有黑冰秘軍,內有潛伏黑衣,手上的黑暗力量非常強悍,假如他能統兵作戰,再在軍中建立威望,擁有自己的人馬,那實力就太可怕了。可惜寶鼎的身份特殊,秦王政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他統率軍隊的機會。早先就有成蛟兵變,秦王政正是有了這個前車之鑑,所以當寶鼎在塞外建下顯赫功勛,展露了他驚人的軍事天賦後,毫不猶豫地便將寶鼎關進了“牢籠”,再也不給他第二次機會了。

  不過這也說明了一件事,秦王政並無意將寶鼎趕出咸陽,相反,他要把寶鼎放在身邊,牢牢地看住他。把寶鼎這樣一個天子驕子放出咸陽,對秦王政來說遠沒有放在身邊安全。

  軺車停在了鼓角樓的車馬場。一輛烏篷車就停在附近。宗越帶著寶鼎上了烏篷車。

  “恭喜公子。”南山子端坐車內,不待寶鼎坐下,便拱手說道,“公子進駐紫府,也就無須擔心被秦王趕出咸陽了。”

  寶鼎淡然而笑,“紫府既豪華又氣派,即便是牢籠也不錯啊。好地方。”

  “公子進駐紫府的消息可以說震驚了咸陽。”南山子笑道,“你這頭嗜血猛獸總算給秦王關進了籠子,現在估計很多人都在鼓掌相賀。”

  宗越衝著南山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刺激公子了,“公子在塞外的戰績太過顯赫,聽說有大臣上奏彈劾,認為公子激怒了匈奴人,未來西北疆可能爆發連綿戰事,已經影響到了大秦的安危。”

  “這不會影響公子封君。”南山子撫鬚說道,“只是公子封君之後,只能深居紫府,這對公子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寶鼎暗自冷笑。對趙國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我來說卻糟糕到了極致。

  “大王逼得緊,年前一定要解決黑衣,請先生拿個對策。”

  “我沒有對策。”南山子遲疑了一下,低聲說道,“不過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

  寶鼎和宗越齊齊望向南山子。

  “有人要刺殺秦王。”

  寶鼎吃了一驚。宗越急切問道:“消息準確?”

  “李牧再敗秦軍後,聲震天下,韓魏楚三國已經有了合縱的意向。”南山子說道,“據說在秦軍發動攻擊之前,廉頗之子廉嵩曾代表楚國令尹李園與李牧見了一面,雙方約定聯手刺秦。”

  寶鼎神色頓時凌厲,“楚人是不是找到了先生?”

  “當然。楚國的刺客必定來自南墨,南墨的刺客到了咸陽當然要找我。”說到這裡南山子笑道,“公子是否願意捨身救主,贏得秦王的信任?”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79章 殘月四絕

  寶鼎稍稍考慮了一下,果斷拒絕。

  “我絕不能讓刺客接近大王。如果大王遭到刺殺,那就意味著黑冰台嚴重失職,我即使救了大王也只能引咎請辭,甚至離開咸陽。”寶鼎停頓了一下,目光從宗越和南山子的臉上掠過,“但我不想離開咸陽。”

  “秦王也不會讓你離開咸陽。”南山子笑道,“但公子甘心從此以後就在紫府消磨時光?”

  “你曾說過,我很年輕,非常年輕。”寶鼎笑道,“世上的事變幻莫測,誰敢說我會一輩子就待在紫府?天道酬勤,只要我勤奮,只要我有抱負,終究有成功的一天。”

  宗越和南山子相視而笑,眼裡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寶鼎還是太年輕,太理想化了,在這個權力場上靠勤奮和抱負就想取得成功,無疑是痴人說夢,但寶鼎天賦異稟,他的野心非常大,他的手段非常殘酷,未來寶鼎絕不會蜇伏於紫府,大秦有了這樣一位宗室公子,非福即禍。

  “刺客是誰?”寶鼎問道。

  南山子搖搖頭,不知不願意說還是不知道,不過從秘軍行事規則來說,向南山子透漏消息的人絕不是刺客,最多不過是一個聯繫人而已。

  “除了趙楚兩國,可有其他秘兵參予此事?”寶鼎再問。

  “聽說現在李園在魏國大梁。”

  寶鼎明白了,微微點頭,“先生可瞭解李園?”

  “小人而已。”南山子嗤之以鼻。

  “小人能殺了春申君,坐上楚國令尹的位子?”寶鼎冷哂道,“即使他是一個小人,也絕非一個普通的小人。”接著寶鼎又問道,“廉頗還在楚國?”

  “已經辭世好幾年了。”南山子說道,“廉氏這些年奔走於趙楚兩地,積極促成兩國的盟約,在趙國國相郭開和楚國令尹李園的努力下,兩國盟約較為穩固。”

  “這麼說,李園在楚國深得楚王的信任?”寶鼎鄙夷地撇撇嘴,“傳言今日楚王是春申君與李園妹妹所生,是不是真有此事?”

  歷史上楚國的楚考烈王以春申君為相。春申君做了二十多年的令尹,權傾一時。史載,考烈王無子,春申君以此為憂,於是暗中謀劃,娶趙人李園的妹妹為妾,待李園妹妹有了身孕後,隨即將其獻於考烈王。後來生下一子,考烈王立為太子,就是現在的楚王,而李園的妹妹則被立為王后,也就是現在的楚國太后,至於趙人李園則成了當今楚王的國舅。

  李園狼子野心,做了楚國外戚大富大貴之後,隨即蓄養死士,準備推翻春申君,取而代之。機會不久就來了。趙國趕走廉頗後,以龐煖為上將軍。龐煖擊敗燕國後,積極合縱滅秦。春申君被關東諸國推舉為合縱長,率軍攻秦,結果被呂不韋和蒙驁擊敗。李園乘機離間考烈王與春申君的關係,春申君被罷相。不久考烈王病死,李園帶人埋伏於棘門之內,乘著春申君入宮奔喪之際將其殺死,滅其宗族。

  李園因春申君而貴,卻恩將仇報,殺死春申君,取而代之,所以寶鼎認為他卑鄙無恥,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

  南山子撫鬚而笑,“關東傳言,今日秦王是呂不韋與趙太后所生,不知是不是真的?”

  寶鼎眉頭微皺,一笑置之。歷史上的謎團太多,但有些記載經不起推敲,無論秦王室還是楚王室,在王統繼承人的血緣確認上有其嚴格的審查方式,絕不會出現這種貽笑大方的荒誕事。

  “先生能否提供更多的消息?”寶鼎問道。

  “暫時不能。”南山子搖搖頭,“不過公子若能破獲此案,那眼前危機可解,烏氏可保平安,楚系必將遭遇空前打擊。”

  寶鼎遲疑良久,問道:“這就是先生給我的對策?”

  南山子知道他懷疑自己居心叵測,於是鄭重說道,“公子是不是懷疑我別有用心?”

  寶鼎面無表情地望著南山子。他當然懷疑南山子別有用心,因為無論是關東諸國的合縱還是關東秘軍聯手刺殺秦王政,對趙國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南山子沒有任何理由幫助自己破壞這次刺殺。

  “你給我相信你的理由?”

  “李園是趙國人,祖上三代皆為趙國官僚,他的父親曾是平原君的親信。郭開幫助公子偃做了大王后,不但趕走了廉頗,還把平原君的一幫老部下也趕出了邯鄲。李園一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南下楚國投奔了春申君。”南山子說道,“平原君生前與春申君的關係非常深厚,正是因為這層關係,他收留了李園一家。其後廉頗從魏國投楚,也是依附於春申君。但誰也沒有想到,考烈王死後,年幼太子繼位,李園不但沒有幫助春申君東山再起,反而設計殺死了春申君,滅了春申君全族,自己霸佔了楚國令尹之位,攫取了楚國大權。”

  南山子說到這裡黯然長嘆,“我是平原君最信任的部下,與春申君更是莫逆之交,我曾發過誓,我要殺了李園。”

  “先生曾在楚國刺殺過李園?”寶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殺過,但沒有成功。”

  “先生經常來咸陽,是不是為了逃避李園的追殺?”

  南山子略略皺眉,既不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先生剛才說,李園是被郭開趕走的,那他現在還願意與郭開合作?”

  “李園當然要報復郭開,血洗前仇。”南山子忿然說道,“但他心機深沉,手段狠毒,他不但要報復郭開,還要報復趙國。”

  “報復趙國?”寶鼎吃了一驚,隨即想到什麼,霍然醒悟,“先生的意思是,他要刺殺秦王嫁禍趙國,讓秦軍再一次攻打趙國?”

  “我可以肯定這就是李園的陰謀,禍害趙國的陰謀。”南山子用力揮動著手臂,冷聲說道,“我絕不會讓李園的計謀得逞,我要讓他弄巧成拙,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讓秦王雷霆震怒之下揮軍殺向楚國。”

  寶鼎想了片刻,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不管南山子的判斷是否正確,這次他都要竭盡全力幫助自己,有了南山子的幫助,自己不但有絕對的把握阻止這次刺殺,還能順利化解眼前的危機,救出烏氏和韓非。

  “這和打擊楚系有什麼關係?”寶鼎問道,“就算我們抓住了刺客,破壞了李園的陰謀,大王也未必會調動軍隊打楚國,因為朝堂上楚系力量太過龐大,他們肯定會阻止秦王攻打楚國。”

  “假若秦王沒有直接遇刺,當然說不上雷霆震怒,所以攻打楚國的可能性的確不大,但如果公子利用這次刺殺大做文章,那極有可能把楚系推進萬丈深淵。”

  “原因呢?”寶鼎急切問道,“難道咸陽有人暗通楚國,陰謀叛亂?或者,這次楚國刺殺大王,楚系有人參與其中?”

  南山子望著寶鼎,一字一句地說道,“昌平君熊啟是楚國考烈王的兒子,是當今楚王的庶兄。”

  寶鼎頓時傻了。

  這怎麼可能?昌平君熊啟竟然是楚國考烈王的兒子,當今楚王的庶兄,這怎麼可能?

  驀然,他想到了史書記載,昌平君後來叛國了,項燕等人在楚王負芻死後,擁立昌平君熊啟為楚王。前世讀史書的時候,這是一大疑點,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昌平君叛國後,怎麼會做了楚國的大王。假若南山子的話是真的,熊啟是楚考烈王的兒子,庶出兒子,那麼在楚國敗亡的前夕,楚國人擁戴他做楚國大王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宗越也是一臉震驚,“先生,昌平君怎麼會是考烈王的兒子?你有何憑據?”

  “這事說起來話長。”南山子撫鬚笑道,“楚國的考烈王叫熊元,是楚國的太子。大概在宣太后病逝的前幾年,熊元到秦國做質子,陪同他到秦國的是太傅黃歇,當時黃歇還沒有封君。”

  “宣太后是楚國公主,對熊元當然另眼相看,所以給他娶了一位秦國的公主,生了幾個子女,其中長子就是熊啟。”

  “熊元在秦國做了十年質子。這一年熊元的父親頃襄王病重,但秦國的昭襄王拒絕熊完返回楚國。太傅黃歇知道秦國的相國范雎和熊元的關係非常好,於是說服了范雎。范雎卻未能說服昭襄王,不過昭襄王同意太傅黃歇回楚國打探楚頃襄王的病情。無奈之下,黃歇讓熊元換了衣服,扮成楚國使臣的車伕逃出了秦國。昭襄王聞訊後雖然勃然大怒,但考慮到秦楚尚需聯盟,所以就把黃歇放走了。”

  “頃襄王駕崩,熊王即位,黃歇則被被任命為楚國令尹,封為春申君,賜給淮北十二縣為封地。”

  “熊元做了楚王,卻不願意把秦國的妻兒接回楚國。秦國公主鬱鬱而終,熊啟兄妹則被華陽君熊戎收養。昭襄王駕崩,孝文王繼立,華陽夫人做了王后,楚系外戚隨即復出。熊啟才華橫溢,又深得華陽太后的喜愛,於是進入朝堂,步步高陞,繼呂不韋之後官居相國,成為楚系的中堅人物。”

  南山子說到這裡,衝著公子寶鼎和宗越笑道,“公子已是紫府主人,明日到紫府稍加查詢,便可驗證真假。”

  寶鼎已經相信了。他一直以為熊啟是華陽君熊戎的後代。華陽君熊戎的子孫多,和秦國貴族之間有著錯綜複雜的聯姻關係,所以寶鼎也無心去仔細探究熊啟的身世,誰知今天南山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他萬萬沒想到熊啟竟是當今楚王的庶兄,這個身份太敏感了。

  宗越也相信了。南山子是什麼人?他和平原君、春申君的關係非常密切,他知道中土諸國太多的隱秘,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機密自然可信。

  “公子,好機會,難得的機會啊。”宗越激動地說道,“一旦公子有證據證明昌平君熊啟參與了楚國刺殺秦王的行動,那他就死定了,楚系必將因此受到牽連,楚系敗亡之期指日可待啊。”

  寶鼎毫不猶豫,斷然搖手,“在雲陽的時候,我們已經定好了策略,與楚系握手言和,聯手抗衡大王。難道你們忘了?”

  “公子,你必須考慮到未來。楚系根基深厚,就算老太后不在了,楚系也不會轟然傾覆,他們依舊可以控制朝政,尤其是楚國公主一旦做了王后,你必將被牢牢壓制在紫府動彈不得,你的未來一片黯淡。”南山子也勸道,“老秦人能否東山再起,能否像你預想的那樣逐步控制朝政,前提在於你能否崛起於朝堂,假如你一直被壓制在紫府,你就很難幫助老秦人東山再起。”

  寶鼎暗自冷笑,絕不上當。南山子的目的就是幫助趙國,無論是激怒秦王攻打楚國還是藉此機會重創楚系,都是為了幫助趙國擺脫亡國的危機。

  “目前形勢下,楚系倒了對我有什麼好處?”寶鼎質問道,“楚系倒了,我依舊被壓制在紫府,老秦人也根本來不及崛起,這只會白白便宜了關東人和巴蜀人。關東人和巴蜀人成了大王的左膀右臂,會反過來更加凶狠地壓制我和老秦人,所以這一次我只會藉機解救烏氏,絕不會再一次打擊楚系。”

  南山子沉吟不語。宗越知道公子寶鼎擔心什麼,考慮到蓼園的未來,他斷然放棄了這次機會。

  “先生,你不要低估了秦王,更不要低估了楚系。”寶鼎正色警告道,“在今天這個時候,在秦王決意要壓制我的時候,我們藉機打擊楚系,未必能達到你的目的。”

  南山子微微皺眉,臉色凝重。

  “對於秦國來說,若要吞併六國,統一中土,首要目標就是攻佔河北,拿下關東最為牢固的一道屏障。”寶鼎繼續說道,“拿下了河北,等若切斷了關東諸國合縱的可能,如此向北可以打燕國,向東可以打齊國,向南可以打楚國,至於中原韓魏更是囊中之物。”

  寶鼎望著南山子,苦笑道,“先生,秦國現在絕不會和楚國開戰,因為這與統一的攻擊策略完全相悖啊。”

  南山子嘆了口氣。他總是抱著一絲幻想,但寶鼎毫不留情,一劍刺穿了他的幻想,讓他心痛,讓他窒息。三年,三年後趙國當真就要滅亡嗎?老天真的不再眷顧趙人,要幫助秦國滅亡趙國?

  “聯手楚系不僅僅是為了抗衡大王,也是幫助我自己逃脫紫府這個樊籠。”寶鼎說道,“就算大王不願意放我出來,但在楚系的夾擊下,他或許會給我幾次機會,那時候即使我的脖子上依舊套著枷鎖,但我好歹出了紫府,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一旦機會合適,我就能斬斷枷鎖,一飛衝天。”

  三個人在烏篷車裡反覆商討,最終南山子還是認同了寶鼎的策略。

  烏篷車到了黃閣酒肆。趙信迎了出來,將三人領進了一間雅緻的小屋。屋內火盆正旺,溫暖如春,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酒肉香氣。

  “這是什麼好東西?”寶鼎指著屋子正中的銅鼎問道。

  “獒犬。”趙信一邊請三人坐下,一邊從火盆裡夾起幾根燃燒的木炭塞進銅鼎下部的火爐裡,“咸陽最好的獒肉了,今天請公子嘗嘗鮮。”

  吃狗肉在這個時代很普遍,算是家常菜了。大庖烹飪的水平有高低,狗肉也要各種各樣的吃法。趙信今天拿狗肉招待寶鼎,倒是迎合了寶鼎下里巴人的口味。四個人圍著銅鼎團團而坐,吃著熱騰騰的狗肉,喝著濃烈的甘醪,談笑風生。

  “你知道楚人要刺殺秦王?”寶鼎看到趙信一臉平靜,驚訝地問道。

  “我不知道。”趙信說道,“但我知道咸陽最近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趙楚韓魏四國的秘兵突然趕到咸陽,當然有所行動。”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趙信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公子,這些人不會來殺你,再說,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成了紫府的主人。既然公子主掌紫府,自然知道這些事。”

  寶鼎搖搖頭,指著正在埋頭大快朵頤的南山子說道,“我還是剛才聽先生說的。”

  “黑冰台沒有察覺?”趙信奇怪地問道。

  “我第一天到紫府,沒有人向我稟報此事。”

  趙信笑了起來,“公子到了紫府,這些關東秘兵不要說刺殺秦王了,恐怕連咸陽都逃不出去。”

  “可有什麼線索?”

  “公子聽說過殘月四絕嗎?”

  寶鼎搖頭。

  “公子知道紅翎社寓嗎?”

  寶鼎茫然。

  “紅翎社寓在尚商坊,它的主人就是楚國巨商猗頓氏。”趙信笑道,“殘月是個優伶,名滿吳越,能歌善舞,彈得一手好琴,更有一張讓人神魂顛倒的絕色容顏,故稱殘月四絕。”

  “吳越人?”

  “越女。”趙信說道,“三個月前她來到咸陽,當即轟動京城,紅翎社寓自此人滿為患。”

  “越女?”寶鼎轉頭望向南山子,“先生是否認識?”

  “公子也想去看看?”南山子問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4 18:00
第180章 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

  寶鼎搖搖頭,他哪來的時間去風花雪月?他現在要解決的事情堆積如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今天之所以把南山子請到黃閣酒肆,就是想請南山子拿出對策。現在南山子給了一個破局的思路,但具體如何擬策,如何實施,還得靠眼前這三位。

  寶鼎剛剛到紫府主持黑冰台,距離完全控制秘軍還有一段時間,急切間根本不敢調用黑冰秘兵,以防自己的秘密被黑冰探知,所以此次的事情必須依靠黑衣去做。

  “先生的消息是不是來源於殘月?”寶鼎問道。

  “殘月不是優伶。”南山子望著趙信,正色說道,“她是樂師。幾年前楚王被她的歌舞所感動,封其為少師,所以楚人都稱其為少師殘月。”

  趙信正在用力咀嚼著嘴裡的狗肉,忽然看到南山子語氣不善,隱含怒氣,有些莫名其妙,當即含糊不清地嘲諷道,“先生和殘月的關係似乎非同一般啊。啥關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們是那種關係,我接受不了。”

  寶鼎和宗越相視而笑。南山子卻是冷哼,目光從三人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停在寶鼎臉上,“不要傷害她,否則我會讓你付出慘重代價。”

  宗越和趙信愣住了,大為吃驚,沒想到南山子竟敢威脅公子寶鼎,由此可以證明南山子和殘月的關係非同一般,而這個殘月更有可能是刺秦的關鍵人物。

  寶鼎笑了起來,“先生,我欠你一條命。”

  當日在卻月陣裡,南山子曾救過寶鼎一命,所以寶鼎毫不猶豫給了南山子一個承諾。

  “但趙信既然懷疑殘月到咸陽來別有圖謀,紫府一定會有同樣的懷疑,黑冰秘兵肯定在盯著她,她現在的處境十分危險。”寶鼎笑道,“讓我來猜猜楚人的刺殺之策。少師殘月身懷四絕,名滿吳越,她到咸陽來必定會引起轟動。大王不好樂舞,但老太后是楚人,尤其喜歡楚國樂舞,老太后聽說少師殘月到了咸陽,必定召其進宮。大王至孝,不會忤逆老人家的意願,欣賞樂舞的時候還會陪侍左右,如此便給了楚人刺殺的機會。”

  “刺殺能否成功?”寶鼎望著三人問道。

  趙信嗤之以鼻,不屑作答。宗越搖搖頭,楚人的刺殺之策就這樣給公子寶鼎猜了出來,可想而知此策的拙劣。南山子神色平靜,不置一詞。

  “如果先生估猜正確,李園試圖以此計來嫁禍趙國,那麼可以預測,在這個刺殺之策的背後,還埋藏著一個更深的刺殺之策。”寶鼎說道,“李園居心叵測,郭開又豈能不防?上次黑衣長歌和西門老爹為了救出太子丹,雙雙死在咸陽,趙國黑衣遭受重挫,但潛伏黑衣依舊藏匿於咸陽,成為黑冰台的心腹大患。郭開會不會再設法聯繫潛伏黑衣?肯定會,邯鄲會再派黑衣潛入咸陽,一則聯繫潛伏黑衣,二則刺殺秦王。”

  “楚國李園有心嫁禍,而趙國郭開則將計就計,利用楚人做誘餌,實施刺殺之計。也就是說,此次關東人刺秦,分為一明一暗。明處是以楚人為誘餌,吸引黑冰台的注意力,暗處則以趙人為主力,實施真正的刺殺。”

  宗越等三人沉默不語,都從寶鼎的話裡聽出了殺氣。

  寶鼎不相信南山子和趙信,這兩個人一個向寶鼎透漏關東人的刺秦計策,一個向寶鼎拋出少師殘月這個線索,配合得很好,但如果往深處想一想,不難估猜到趙人的陰險居心。

  “大王催我回咸陽,我剛回到咸陽就主掌黑冰台。”寶鼎冷笑,“現在你們告訴我趙楚兩國密謀刺殺大王,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玄機?大王是不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把潛伏黑衣一網打盡?趙國是不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殺死秦王?楚國人的無恥伎倆是不是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李園是不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挑起大王和楚系的鬥爭,以此來混亂咸陽局勢?”

  “不要激怒我。”寶鼎冷森森地說道,“激怒了我,我會讓你們付出慘重代價。”

  趙信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對付著嘴裡的肉,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南山子端著酒爵,望著銅鼎裡裊裊升起的水汽,默然不語。

  宗越的目光在趙信和南山子的臉上來回掃了幾趟,忽然笑道,“公子何妨再猜一猜,先生與少師殘月的關係?”

  寶鼎神色恢復平靜,淡然笑道,“殘月年紀輕輕,但在樂舞琴技上有很深的造詣,可見她天賦異稟,而且有個好師傅。墨家交遊甚廣,以先生之名望難免有幾個至交好友,或許,殘月就是先生某位至交好友的弟子。”

  寶鼎轉目看向南山子,見他臉露感傷之色,不由生出戲謔之心,接著又說道,“當然,也有可能是先生的紅顏知己。”

  南山子黯然苦笑,一口飲酒爵內甘醪,“她叫萋萋,黃萋萋。”

  黃萋萋?寶鼎、宗越和趙信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春申君黃歇?”趙信吃驚地問道。

  “黃歇的後人?”宗越急切問道。

  南山子撫鬚長嘆,“我得到消息後,狂奔十日趕到楚都,殺進李園府中,斬殺三十七人,就救出這麼一個孩子。”

  屋內陷入沉寂,一股淡淡的悲傷悄然瀰漫。

  歷史上的戰國四大公子現在都死了,平原君、信陵君得以善終,子孫後代與國共存亡。孟嘗君的實力太過強悍,各國都忌憚他,也不容於齊國,後期他基本上就是一個獨立的小君王,中立於諸侯各國。孟嘗君死後,子孫為爭奪繼承權自相殘殺,結果給齊、魏兩國聯手所滅,從此絕嗣。最慘的就是春申君黃歇。黃歇做了二十多年的楚國令尹,實力之強可想而知,誰知最終死在一個小人手裡,宗族皆誅,不能不讓人感嘆。

  在秦國的歷史上,自孝公任用商鞅變法以來,歷七代君王堅持“以法治國”,嚴格限制宗室權貴,大力提拔軍功貴族,持續任用關東大賢,期間楚系外戚的崛起導致朝堂之上的權力博弈異常激烈,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宗室權臣,類似戰國四大公子那等大權獨攬的大權臣在秦國根本沒有生存的土壤。

  寶鼎暗自苦嘆。他想在咸陽攫取大權,想在咸陽做一個類似四大公子那樣的大權臣,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一是大秦的制度不允許,二是今日的大王可是千古第一帝,他對權利的慾望非常強烈,他要建千古偉業,他要掌控絕對的權力。

  自己穿越到秦國,做了始皇帝的弟弟,命運其實已經注定,做個安享榮華富貴的君侯不成問題,但若想與始皇帝爭權奪利,那就是自取滅亡。我拿什麼拯救帝國?我用什麼辦法才能拯救帝國?

  寶鼎這一刻茫然無措,他感覺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不知路在何方。

  深夜,寶鼎與宗越返回蓼園。

  琴唐和唐老爹已經在天香苑等候多時了。

  “紫府感覺如何?”唐老爹給寶鼎倒了一杯茶,笑著問道。

  寶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隨意問道,“在我回京之前,隗氏可有這方面的暗示?”

  唐老爹搖搖頭,“如果隗氏大兄有這方面的暗示,家主也就不會離開咸陽去巴蜀了。”

  “隗氏大兄做了丞相公之後,楚系對巴蜀人的態度可有什麼變化?”

  “隗氏大兄非常謹慎,即使楚系知道巴蜀人已經有了獨立的意向,但依舊與楚系外戚保持著密切的關係。”唐老爹說道,“在烏氏這件事上,隗氏大兄就一直鼎力支持。家主為了這件事與隗氏大兄鬧得很不愉快,認為隗氏大兄為了一己之私利,竟置琴氏利益於不顧,於是憤而離京。”

  寶鼎感覺頭痛。琴氏家主與大王的關係,隗氏和琴氏的關係,未來巴蜀人在咸陽的穩固地位,這些事實都表明,巴蜀人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快的崛起,巴蜀人的背後就是大王。巴蜀人崛起的道路上有兩個障礙,一個是楚系,一個是老秦人,只有把楚系和老秦人牢牢壓制下去了,他們的崛起之路也就平坦了。

  自己與巴蜀人的關係目前可謂撲朔迷離。

  巴蜀人因為其特殊的背景,很難贏得秦王政的絕對信任,他們很可能就是秦王政手裡的工具,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了,秦王政未必給他們崛起的機會。當初巴蜀人主動與老秦人聯手,老秦人也願意盡釋前嫌,原因就是互相可以利用,可以互為援手,但如今秦王政刻意壓制老秦人,其意圖十分明顯,巴蜀人隨即躊躇徬徨了,他們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中左右掙扎,看不到前進的方向。

  隗氏大兄和琴氏家主的爭吵肯定是對形勢發展的看法不一樣。隗狀求穩,寧願錯失機會也不願冒險,因為他剛剛做上丞相公的位子,巴蜀人總算看到了崛起的希望,他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冒進而扼殺了這絲希望。琴氏家主顯然是被自己塞外的戰績所矇蔽,她可能認為只要巴蜀人持續給自己以支持,與老秦人聯手抗衡楚系,那未來的形勢對巴蜀人應當非常有利。

  但隗氏大兄是巴蜀人的決策者,他支持楚系打擊烏氏,於是老秦人和巴蜀人之間的那點信任蕩然無存,老秦人果斷離開咸陽,琴氏也離開了,以此來給巴蜀人保留迴旋的餘地。

  “第一次進紫府,感覺非常冷清。”寶鼎回答了唐老爹的問話。

  “紫府冷清很久了。”琴唐笑道,“公子進駐紫府,咸陽震動。大王用這種辦法向咸陽表明了一個態度,他無意把你趕出咸陽,但他也不會讓你繼續發展實力,你就這樣待在他的身邊幫他做事。從這個態度出發,烏氏的案子一旦讓你接手,自然按你的心意去辦,但你必須做出重大讓步。”

  寶鼎微微頷首,“讓步?我能讓什麼?”

  “現在這個案子還處在黑冰台的調查階段,還沒有正式立案,更沒有送到廷尉府審理。”琴唐說道,“你到了紫府,實際上就擁有了調查這個案子的全部權力,你說烏氏有罪就有罪,你說無罪就無罪。顯然,你肯定要全部判定為無罪。既然烏氏無罪,那誰幫助太子丹逃亡?又是誰在咸陽刺殺三公?楚系子弟又是被誰謀殺?”

  “你是紫府官長,你破不了案,拿不出事實真相,你就無法判定烏氏無罪。”琴唐望著寶鼎,苦笑道,“公子能破案嗎?能抓到元兇嗎?公子破不了案,抓不到元兇,但又想救烏氏,想救韓非,那你怎麼辦?只有向大王讓步。”

  “我能讓什麼?”寶鼎冷笑道,“大匠,不要遮遮掩掩了,隗氏大兄到底什麼意思?”

  “王陵已經很老了,他不會再出來統率軍隊,但王翦、麃公、公孫豹、司馬鋅、白覽,甚至還有桓齮,他們都還可以統率軍隊。尤其郿城孟西白,夏陽司馬氏和頻陽王氏,這三姓一旦復出,大秦軍隊就是他們的天下,關東人也罷,楚系也罷,包括我們巴蜀人,都休想在軍中立足。”

  寶鼎笑了起來,“你回去告訴隗氏大兄,就說隴西人肯定能在軍中立足。”

  琴唐臉色微變,“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絕不會讓步。”寶鼎笑道,“我如果讓步了,老秦人就再也沒有機會掌控軍隊,而大秦的軍隊將不再是大秦人的軍隊,這一點,我堅決不能接受,至死不能接受。”

  琴唐和唐老爹面面相覷,眼裡同時掠過一絲驚色。公子寶鼎的口氣不容置疑,他到底想幹什麼?他難道要李代桃僵,以損失烏氏來確保老秦人東山再起?

  “公子,老太后奄奄一息,時日無多了。”琴唐提醒寶鼎,“就算老太后的生命能夠延續一段時間,楚系也會幫助大王阻止老秦人的復出。”

  “我就想不明白,這大秦到底是誰的大秦。”寶鼎質問道,“大匠能告訴我嗎?”

  琴唐和唐老爹察覺到了公子寶鼎的憤怒,兩個人都不敢再說了。

  “為什麼?”寶鼎把語氣放緩了一點,問道,“你們能夠告訴我原因嗎?我知道這不是隗氏大兄的意思,但隗氏大兄請你們傳達這個意思的時候,他的理由是什麼?從大王開始到楚人,關東人,包括你們巴蜀人,為什麼要不遺餘力地打擊老秦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公子。”琴唐苦笑道,“公子的父親眼睜睜地看著武安君死去,眼睜睜地看著白氏和司馬氏遭到禁錮,眼睜睜地看著老秦人慘遭打擊,他自始至終沒有反抗,他被流配到邊疆後甚至逃出了大秦,流浪於大漠。為什麼?因為老秦人一旦控制權柄,他們就會拚死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會趕走楚人,趕走關東人,他們會改變國策,他們會顛覆大秦賴以強大的‘法治’根基。”

  “當年商君當真舉兵叛亂了嗎?他有多大的實力叛亂?這是一個陰謀,老秦人的陰謀,而其中的主要謀劃者就是宗室權貴,就是以郿城孟西白為首的老秦人,他們殺死了商君,他們一度推翻了以‘法治’為根基的大秦律法。”

  “武安君與范睢的對抗,老秦人和關東人的對抗,最終以范睢和關東人的勝出而結束,為什麼?昭襄王為什麼支持范睢和關東人?昭襄王為什麼要殺死功勛顯赫的武安君?公子是不是一直無法理解?”

  “武安君和老秦人要維護自己的利益,他們高舉著大秦的旗號,叫喊著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他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推翻嚴重損害他們利益的以‘法治”為根基的大秦國策,而這個國策卻是大秦不斷強大的源泉所在,這才是昭襄王聯合范睢和關東人誅殺武安君,打擊老秦人的根本原因。”

  寶鼎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秦發展到今天,誰都知道‘法治’國策才是大秦迅速崛起的源泉所在,你們憑什麼認定,老秦人一旦控制了朝政,就會推翻這個國策,就會禍害大秦?”

  琴唐無言以對。從武安君被殺到現在,老秦人一直受到壓制,而原因就是這個原因,這已經成為咸陽共識,但寶鼎的質問無疑戳穿了這個共識背後的陰謀。利益,都是利益,為了利益,荒誕的猜測都能成為冠冕堂皇的真理。

  “我回來了,我要為我的父親贖罪,我要和老秦人一起戰鬥。”寶鼎斬釘截鐵,“我絕不會退讓。”

  琴唐和唐老爹神色凝重,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寶鼎即將在咸陽掀起多大的風浪。

  唐老爹躊躇良久,鄭重說道,“家主離開咸陽前曾經囑咐過我,叫琴氏堅決支持公子的所有決策。我和大匠不會違背家主的命令,所以我們無法回覆隗氏。”

  寶鼎微微皺眉,腦海中驀然掠過隗清那張傾城傾國的臉龐,心裡沒來由地灼燒起來,心跳更是驟然加快。她為什麼如此選擇?她為什麼相信自己的決策?

  “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寶鼎說道,“就用這句話回覆隗氏大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rufh1234

LV:7 大臣

追蹤
  • 51

    主題

  • 7456

    回文

  • 1

    粉絲

.*:★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