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16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18
第211章 水力鼓風

  寶鼎啞然失笑。

  前世自己學的是建築機械,而建築機械的基本原理就是力和各式運動,諸如活塞、槓桿、凸輪等等更是在建築機械裡廣泛應用,像古代機械這種簡單東西當然不在話下,但機械發展受制於時代的科技水平,有些機械即使拿出來也做不出來。

  “獨輪車有助於運輸,尤其在路況極差的情況下,獨輪車的作用非常明顯。”琴唐興奮地說道,“比如我們巴蜀路途艱險,連接關中和隴西的都是棧道。獨輪車的出現,等於解決了巴蜀向外運輸的大難題,獨輪車將成為巴蜀最主要的運輸工具。”

  “翻車對耕種的好處不言而喻,尤其遭遇嚴重旱情的時侯,這種灌溉工具將最大程度地減少糧食損失,緩解災情,可以有效促進農耕的發展。”

  “獨輪車和翻車都很好,利國利民,但這種工具一旦傳開,馬上就會被人仿製。”琴唐畢竟是個商人,他最關注的還是賺錢,所以他馬上提出了建議,“以我看,我們把獨輪車和翻車做出來之後,可以先在南陽試用,然後再在關中和巴蜀逐步推廣,你看如何?”

  寶鼎知道他要壟斷這種新機械的製造,而這種製造需要一定的經濟實力和技術實力,目前在大秦有能力大量製造這種新機械的除了蓼園巨賈外,就是中央主掌王室金庫的少府了,大秦官辦作坊都在少府控制之下,無論經濟實力還是技術實力都超過了蓼園。寶鼎理所當然要壟斷新機械的製造,這不但可以給蓼園帶來豐厚的利潤,還可以在最快時間內推廣獨輪車和翻車,這才是寶鼎一心一意要做的事。

  “南陽現在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土地。”寶鼎笑道,“大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只要利國利民又利己就行了。”

  琴唐撫鬚而笑,“武烈侯,獨輪車和翻車都是利國利民的東西,那麼有利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有沒有?比如有利於開礦、冶鐵的新工具?”

  寶鼎思索了片刻,驀然想到一件事,南陽地理位置特殊,四周高中間低,水系發達,因為地勢落差大,水流湍急,如果充分利用這些水力資源,那將大大節省人力,提高效率,增加財富。他的腦海中馬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畫面,於是手中的筆立即落到紙上,畫了一條河,又在河裡畫了一個大水輪。

  琴唐喜形於色,凝神細看。

  寶鼎很快畫了一個水碓磨,就是用一個大水輪同時驅動水碓和水磨的機械。這種機械在寶鼎穿越前的世界裡依舊存在,尤其在南方一些偏遠山村,水碓磨還是常用的一種生活工具。

  水碓綜合利用了水力、槓桿和凸輪的原理,它的動力機械是一個大的立式水輪,輪上裝有很多板葉,轉軸上裝有一些彼此錯開的撥板,撥板用來撥動碓桿。每個碓用柱子架起一根木桿,桿的一端裝一塊圓錐形的石頭。下面的石臼裡放上準備加工的稻穀。流水沖擊水輪使它轉動,軸上的撥板臼撥動碓桿的梢,使碓頭一起一落地進行舂米。這就是水碓,其原理就是回轉運動帶動上下襬動輸出運動,如果把回轉運動轉化為往復運動,那就可以推動石磨。

  既然要利用水力推動水輪,那麼水碓磨當然要建在河畔。這種機械不僅僅可以加工糧食,還可以搗碎藥物、香料,甚至還可以粉碎礦石。

  寶鼎把水碓磨原理和用途詳細解釋一番後,琴唐直接忽視了它促進農夫生活水平的作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水碓磨用在鄉村,作用的確有限,對商賈來說沒有任何價值,不過琴唐畢竟是大匠,他馬上就從水碓原理裡發現了驚人的財富。

  “武烈侯,如果我把冶鐵作坊,兵器製造作坊建在水流湍急之地,豈不可以利用這種原理進行鼓風?”琴唐激動地問道。

  “當然可以。”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可以設計一個水排。水排的原動力也是水力,水排通過曲柄連桿機構把大水輪的回轉運動轉化為連桿的往復運動,再由往復連桿推動風箱的活塞進行鼓風。即使鼓風設備是橐也是一樣。我們的冶鐵技藝之所以止步不前就是因為鼓風不足,而鼓風不足的原因就是人力已經無法推動巨大的橐。活塞式風箱也是一樣,也需要人力進行鼓風,但到了一定極限的時侯,人力同樣推不動活塞,必須要借助外力,而利用水力鼓風無疑是最節省最有效的一種辦法。”

  琴唐欣喜若狂。先有活塞式風箱,現在又有了水排,鼓風的兩大瓶頸:連續鼓風技術和永不停止的動力全部解決。可以想像,水力鼓風一旦投用,必定能加大風量,提高風壓,增強風力在爐裡的穿透能力,這樣就可以大大提高冶煉強度,還可以擴大爐缸,加高爐身,增大有效容積,增加生產能力。要知道,煉出生鐵的必要條件就是有足夠強大的鼓風能力,足夠高大的爐子,而這些難題突然間全部解決了,琴唐怎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恨不得振臂狂呼啊。

  “武烈侯,公子,你是天才,不,你就是神,天神下凡,哈哈……”

  “用水碓磨粉碎礦石,用水排鼓風,這樣無論是冶鐵還是製造兵器,都能做到事半功倍。”寶鼎笑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南陽將擁有中土冶鐵最大的作坊,不管是冶鐵技藝還是鐵器產量,都將突飛猛進。”說到這裡他拍拍案几,揶揄道,“大匠,未來南陽富可敵國了,但也成了中土眾矢之的,恐怕這仗要越打越大啊。”

  “有你這位天神在,何足懼哉?”琴唐太興奮了,轉身就向門外跑去。

  “大匠,你要幹什麼?”寶鼎奇怪地問道。

  琴唐迅速消失在黑夜裡。很快,卓文、烏原、馬骕、唐仰、司馬昌等人就睡眼惺忪地跑了進來。琴唐口若懸河地把水力鼓風一事做了詳細解說,眾人又驚又喜,眼前金星飛舞,感覺財富就像呼嘯而來的狂風暴雨一般,想躲都躲不掉了。

  “南陽的鐵礦,我們超絕的冶煉技藝,把這兩者結合到一起,必將創造奇蹟。”琴唐揮舞著手臂,激動地說道,“武烈侯,只要你給我一年時間,不,半年,半年以後,你要多少武器,我就給你多少武器。我們造出來的劍,肯定是天下最鋒利的劍,我們造出來的盾,肯定是天下最堅硬的盾。”

  眾人頓時歡呼起來。卓文更是心潮激盪,他恨自己的年紀太大了,沒有幾年活頭了,看不到卓家崛起於中土的那一天。以武烈侯的驚天之才,假以時日必能統一中土,而卓家在他的庇蔭下,崛起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大概動靜鬧得太大了,甘羅、章邯和曝布也被驚動了,匆忙趕來。

  相比起來,甘羅和章邯更注重獨輪車和翻車的發明。獨輪車對大秦來說太重要了。打仗就要靠後勤,運輸則是後勤的重中之重,有了獨輪車,既能節約人力又能節約運輸途中的消耗,還能加快運輸速度,一舉多得的事。對今日的南陽來說同樣重要。南陽人口有限,但承擔著繁重的運輸任務,有了獨輪車就能節約大量人力,就能把更多的勞力投到耕種、修渠建城中去,還可以讓他們從事工商業,當戰爭發生的時侯,也能徵調更多的兵力。

  至於翻車,對商賈來說或許沒有經濟價值,但對官府來說,卻是一件寶貝,有了它,可以確保糧食產量,可以節約人力,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贏得民心,讓庶民深切感受到王國和官府對他們的關心和幫助。

  甘羅和章邯都是第一次見識到寶鼎的天才。任何一個人對強者都有一種本能的敬佩,寶鼎在各方面都是強者,甚至在百工技藝上都達到了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武烈侯的形象自然在這兩位的心目中更加高大起來。

  蓼園人有心把甘羅和章邯拉進蓼園,所以有意無意間向甘羅和章邯表示親近之意。甘羅其實沒有退路,他願意投奔寶鼎,可惜雙方沒有信任的基礎,甘羅要贏得寶鼎信任還需要時間,而章邯事實上就是寶鼎的人,只不過因為某種需要,雙方目前還不能把這種關係公諸於眾。這種情況下大家坐在一起共商大事,基本上能保持一致,一番熱烈討論之後,很多事情就有了明確的對策和分工。

  甘羅和烏原、卓文等蓼園巨賈負責籌劃買糧事宜,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與南陽巨賈的合作,如果合作成功,不但可以融資,可以買糧食等各種物資,還能逐步把南陽巨賈拉進蓼園一系,那就是雙贏的局面,而武烈侯是最大的受益者。

  琴唐和墨者馬骕負責籌建冶鐵和兵器製造大作坊,把水力鼓風技術即刻投入應用,以期盡快多產鐵,產好鐵,打造出質量更好的武器。

  章邯則負責南陽政務,當前重要的是組織春耕和確保物資運輸,為此他需要和蓼園合作,盡快製造出獨輪車和翻車,並馬上把它們投入到運輸和春耕之中。至於水碓磨,則要等到南陽局勢穩定下來,在秋冬季節進行試驗性的製造和使用,這個機械如果缺少了官府的資金和技術支持,事實上很難進行推廣。

  曝布負責組建軍隊,在組建軍隊的同時,與郡府配合剿殺盜賊。

  寶鼎馬上奏請咸陽舉薦熊庸,同時以護軍府的名義,急書南部軍統率楊端和、王賁,請調熊庸即刻趕赴南陽。不管咸陽是否同意寶鼎的奏請,寶鼎都要調用熊庸,假如熊庸不能做郡尉,那就在護軍府任職,將來還可以做軍隊的將率。

  幾天後,南山子和少師殘月抵達宛城。

  寶鼎請他們暫居蓼園,並與南山子再次商議趕赴楚國的事。

  “你以什麼名義趕赴楚國?”南山子問道,“你現在是一等封君,一舉一動無不牽扯到國之安危,除了以使者的身份趕赴楚都外,我實在想不出來你還有其它辦法離開封邑。”

  寶鼎對他並不隱瞞,“此次趕赴楚國的目的是促使李園盡快參加合縱,所以我必須在最短時間內與楚國的‘屈、景、昭’等貴族達成約定,我不去就無法取信於他們,所以咸陽已經答應了我的懇求,讓我秘密趕赴楚國。”

  “你還是無意誅殺李園。”少師殘月突然說道。

  寶鼎看了她一眼,問道:“春申君為何敗於函谷關外?”

  殘月霍然醒悟。當初她的祖父春申君率領合縱大軍攻打秦國,突聞國內政局有變,一時間進退失據,給呂不韋打了個突然襲擊。春申君正好以此為藉口,匆忙撤軍,但最終還是敗於李園之手。今天武烈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要用同樣的辦法誅殺李園,同時,也用同樣的辦法擊敗合縱軍。

  “原來你早就算計好了。”殘月漂亮的面孔上掠過一絲紅暈,“我可以追隨左右嗎?”

  寶鼎搖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李園不是一般人,趙韓魏三國更需要這場勝利,所以指望對手重蹈覆轍事實上不可能,對手自有破解之策,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你跟在我後面,不但殺不了李園,反而深陷危險之地。不過有一點我想提醒你,現在誅殺李園並不能讓你報仇雪恨。你若想報仇雪恨,就要先把他從令尹的位置上推下來,然後慢慢折磨他,等到時機成熟,宮裡宮外一起動手,連根拔除,這才是真正的報仇。”

  南山子白眉緊皺,愈發肯定這裡有大陰謀。合縱能否成功姑且不說,就以寶鼎給殘月的報仇之策來說,一旦楚王悍與太后、李園一起被推翻,楚國必定混亂,而混亂中的楚國不但不能給趙韓魏以支援,自己都岌岌可危了。武烈侯對統一大業極具信心,秦王政把他放到中原,當然是讓他衝鋒陷陣,而從武烈侯現在的所作所為來看,未來中原形勢將對關東諸國非常不利。

  然而,武烈侯的手段太高明了,他不是破壞對手合縱,而是竭力促成對手合縱,決心與對手一決雌雄,這就是勇氣,這就是智慧。關東諸國別無選擇,只有與他拚個高下,自己更是別無選擇,只有竭盡全力幫助他。

  殘月被寶鼎說動了,轉目望向南山子。南山子沉吟良久,點頭說道,“我去魏國,但我需要你的黑冰。”

  “宗越與你一起去魏國。”寶鼎手指宗越說道,“宗越持有我的黑鷹金牌,他可以調用韓魏兩國的黑冰秘兵。”

  “但我沒有把握刺死魏王。”

  “不需要刺死魏王。”寶鼎說道,“魏王死了,大梁會陷入混亂,這非常不利於關東諸國的合縱,所以我只要你以刺殺來告訴魏王,秦國非常畏懼合縱,為此不惜行刺殺之下策,這就足夠了。”

  南山子面露笑容,微微點頭,“大梁距離楚國的北都陳,南都壽春都很近。我們在魏國完成刺殺後,隨即南下與你會合。不知武烈侯此次刺殺李園是在楚國的北都還是在南都。”

  鄢郢大戰後,楚國把都城遷到陳,並命名為陳郢。十年前,春申君考慮到陳郢距離中原戰場太近,於是又將都城南遷到淮河以南的壽春,並改名為郢,還是以故都命名。陳與魏都大梁、韓都新政很近,所以當初春申君雖然把都城南遷壽春,但大部分時侯還是在陳處理公務,這也是後期考烈王在李園的挑唆下,誤會和疏遠春申君的重要原因。李園做了楚國令尹後,繼承了這一傳統,大部分時間也在陳,這其實也是形勢需要,沒辦法的事。因為陳郢有令尹,壽春有大王,故楚人把陳郢叫北都,把壽春叫南都。

  “當然在北都刺殺李園。”寶鼎說道,“我們在陳郢會合。”

  “我陪你去大梁。”殘月急忙對南山子說道。

  “你陪武烈侯去楚國。”南山子說道,“雖然琴氏家主也要去楚國,但琴氏家主畢竟是秦國人,在楚國諸事不便,相比起來,你在楚都名氣大,做什麼事都方便,可以給武烈侯很大幫助。”

  殘月無奈,低聲答應了。

  第二天,南山子與宗越趕赴魏國,殘月則返回楚都壽春。

  南陽巨賈張鹿、鄧從聯袂拜訪武烈侯。這兩位遠離京都,對咸陽政局還真的不甚了了,而南陽和南郡兩地的楚系官員則給了他們一個含糊不清的說法,導致他們雲山霧罩,遲遲看不清南陽的形勢,直到甘羅、章邯出面,他們才恍然大悟,當即決定與武烈侯合作。楚系正在沒落,老太后一死,楚系岌岌可危,這時候當然要攀附武烈侯了,武烈侯混得再差也是個一等封君,是南陽的土霸王,和這樣的土霸王做對,豈不是找死。

  寶鼎並沒有見他們,而是讓甘羅、唐仰、琴唐等人與他們具體磋商合作的細節,說白了就是甩開楚系,重新瓜分南陽的利益。張鹿、鄧從能不能贏得武烈侯的信任,這次談判是關鍵,如果他們遲疑不決,試圖腳踏兩條船,那寶鼎就要擇機出手了,他可不想在這些人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就在這個時侯,黑冰台十萬火急來書,蒼頭急告,齊國君王后薨亡,局勢大變,秦王政已經派上大夫頓弱為使,急赴齊國弔唁。

  寶鼎暗自心驚。君王后薨亡,齊國的田氏和後氏肯定有一番權力爭鬥,齊國的中立國策必將隨之動搖,假如齊王建決心加入合縱,那未來的中原大戰對秦國極度不利。

  歷史會不會因此而改變?

  寶鼎苦笑,歷史上這次合縱無疾而終,但自己卻逆天而行,非要讓這次合縱成功,由此推測,齊國當然有可能加入合縱。

  歷史正在改變,而改變的後果難以預測。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18
第212章 古老的陳

  白氏帶著車隊抵達宛城,隨同而來的還有琴氏家主隗清。她雖然拖後幾天出京,但輕車簡從,速度很快,在丹水會合白氏一起到達宛城。

  寶鼎率眾出迎。溥溥非常興奮,撲到寶鼎的懷裡嘰嘰嚓嚓地說著路上的見聞,然後又把嬰拉了過來,“大兄,他叫我小姑了。”說著抱著嬰的胳膊連連搖晃,嬌聲嬌氣地讓嬰當著寶鼎的面喊她一聲姑姑。

  當日兩個孩子見面的時侯,嬰看到溥溥比他小,當然不願喊姑姑。溥溥卻是記下了,一路上想方設法套近乎,兩人親近後,嬰給小丫頭纏得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叫了她一聲小姑,誰知就此成了溥溥炫耀的資本,人前人後都要拿出來顯擺一下,讓嬰大為氣惱。

  “叔父……”嬰的一隻胳膊雖然給溥溥抱著,但還是恭敬地行了一禮,不過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尷尬至極,小臉漲得通紅。

  趙儀、隗清,還有韓國公主韓玟簇擁著白氏緩緩而來。

  甘羅、章邯帶著守、相兩府的屬吏,還有張鹿、鄧從等南陽一幫巨賈急忙大禮恭迎。

  趙儀和隗清都帶著華麗帷帽,黑紗覆面。隗清過去從不拋頭露面,但自從寶鼎設計了帷帽,並漸漸在咸陽上層流行之後,她在公眾場合出現的次數也就多了。帷帽本是從西域傳入中土,現在顛倒了,反而在中土西陲先行流行起來。

  韓玟錦衣華服,一張美麗面孔上帶著淡淡的憂傷。過去的八年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噩夢,她在煉獄中飽受痛苦的折磨,本以為再無生機,誰知黑暗裡突然透出一抹光明,上天竟然垂憐,向他們母子伸出了援救之手。

  寶鼎向南陽人隆重介紹了嬰母子。大王赦免了長安君的家眷?南陽人暗自驚訝,各種猜測頓時湧上心頭。

  原長安君府上的家老彭赫帶著兩百多位脫離苦海的人跪拜於地,感謝武烈侯的恩情。寶鼎好言安撫,並感謝他們八年來對嬰母子的照顧,這種不離不棄的忠誠必將得到回報。

  南陽武烈侯府依舊以蓼園命名,這個細節讓白氏很高興,當即誇了寶鼎兩句。

  “武烈侯,你哪來這麼多巧妙心思?”隗清一邊觀賞著莊園美景,一邊不動聲色地笑道,“你的天賦太驚人了,就連做君侯的天賦都讓人驚嘆不止。”

  天賦?寶鼎暗笑,我哪有什麼天賦?如果你也從兩千年後穿越而來,肯定也是個無所不能的天才。“做君侯還要天賦嗎?”寶鼎笑道,“姐姐試舉一例。”

  “你以蓼園命名封君府,顯然是想告訴咸陽,你既不會築城,更不會修宮殿,是不是?”隗清湊近寶鼎,低聲說道。

  “這是你的想法。”寶鼎說道,“在咸陽看來,此舉可以證明我有野心。”

  隗清“撲哧”笑了,“那你可有打算大興土木?”

  “我現在要做的事太多了,哪來的錢大興土木?”寶鼎笑道,“既然出了咸陽,那就不要再想咸陽的事了,如果整天都把心思放在咸陽,必定一事無成。”

  隗清笑而不語,急行兩步走到白氏身邊,陪著她一起乘車入府。

  寶鼎上了韓非的車,問候之後,便說到了南陽的事。

  “再有一兩個月,我就能把南陽的盜賊一掃而空。”寶鼎說道,“等到南陽形勢穩下來了,諸事走上正軌,我就打算印刷師傅的書,然後廣為傳發。有了師傅這本書,中土人將第一次認識到紙和印刷之術。”

  “戰亂年代,這種東西並不能給你的統一大業帶來什麼好處。”韓非的情緒有些低落,看上去很疲憊。

  寶鼎猶豫了一下,問道:“師傅懷念故國嗎?”

  “故國就在幾百里之外。”韓非手指東北方向,長長嘆了一口氣,“我老了,想葉落歸根,但是……”韓非黯然搖頭,“我回得去嗎?”

  “師傅,如果你……”

  韓非搖搖手,“你不要給自己惹麻煩,我也不想給你惹麻煩。再說,就算你送我回去,韓王會同意嗎?我現在是你的師傅,武烈侯的師傅,另外我還是大秦的博士,拿著大秦的俸祿,在沒有徵得咸陽同意的情況下貿然回韓國,那就是叛國。你想想,以現在韓國的局面,韓王敢收留我嗎?假如韓王收留了我,秦軍以此為藉口殺進韓國,我就是韓國的罪人啊。”

  寶鼎沉默無語,良久說道,“師傅內心深處還是嚮往中土的統一。”

  “統一對中土的好處不言而喻,尤其出塞一行,讓我對統一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更迫切希望中土盡快統一,但是……”韓非閉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但是一想到韓國將在統一大業中化為灰燼,我就心痛如絞。我是罪人,死後到了九泉之下更是無顏面對先祖。”

  “師傅……”寶鼎感同身受,輕輕握住了韓非的手,“師傅就待在蓼園撰書授學吧。隱居也是逃避的一種好辦法。兩耳不聞窗外事,把自己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在自己的心靈裡開闢一塊樂土,未嘗不是人生幸事。”

  韓非苦嘆,“告訴我,咸陽是否要打韓國了?”

  寶鼎點點頭,“假如這一次我們擊敗了關東人的合縱,那麼大秦軍隊必定直殺中原,拿下韓魏兩國,從而徹底扭轉中原局勢。”

  “還有一線希望,是嗎?”

  “當然。”寶鼎說道,“形勢對我大秦非常不利。秦軍在河北兩戰兩敗,元氣大傷,此刻正是關東合縱抗秦的最佳機會,只待合縱成功,中原必有一場決戰。誰贏了,誰就能霸佔中原。”

  韓非閉著眼睛想了很久,忽然問道:“你說,韓國還能活下去嗎?”

  “今日韓國的實力不堪一擊,就算中原決戰,大秦打敗了,也難保它不被趙齊魏楚所吞併。”寶鼎說道,“師傅,當初宋、魯、鄭、衛等國是如何滅亡的?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大爭之世,沒有實力,只有死亡。”

  韓非痛苦搖頭,“罷,罷,罷,聽你的,我再也不出蓼園了,我更不想聽到任何有關韓國的消息。你在白水河邊給我蓋一間茅屋,我就終老於斯吧。”

  陳郢。

  陳是中原地區一座著名的大城,位於鴻溝南入穎水的交會之處,是楚國東北部的重鎮。中土人常說的“楚頭”就是指陳。

  陳的歷史非常悠久,它原是古陳國的都城。

  周武王滅商後,第一次封了八個諸侯,其中就有陳國,與王族諸侯一樣,封一等公爵,領百里之地。之所以有此等榮耀,一是因為陳國是外戚諸侯,胡公滿的夫人就是周武王的長女。其次是因為胡公滿的部族是舜帝的後裔。舜帝的後裔居住在河東的媯水河谷 ,部落以地為姓,即“媯”姓。胡公滿立國為諸侯,以國號為大,遂以國號為姓,從此便有了陳氏。

  周武王病逝,八大諸侯中的六國一齊叛亂,於是周公東征。東征勝利後,六大諸侯滅亡,只剩燕、陳兩國。周公以周成王的名義再行分封,中土隨之出現了魯、齊、衛、宋、晉、楚、鄭、蔡等一班大小諸侯,而燕、陳兩大諸侯隨即成為西周初期的大諸侯。

  世事滄桑,陳國逐漸沒落,到了春秋時,陳國再一次崛起,而崛起的原因卻是因為陳國地理位置好,農事興旺,再加上歷代君主推崇以商富國,漸漸地陳國便成了中原富庶之國。

  有錢了便荒淫,到了陳靈公的時侯,爆出靈公君臣三人與夏姬淫亂醜聞,靈公因此而死,陳國大亂,自此衰敗,做了楚國的附庸。三家分晉的前夜,楚國滅了陳,古老王國的都城就此變成楚國伸向中原的一個觸角。

  楚國最終沒能實現霸稱霸中原的夢想。鄢郢大戰,楚都郢被毀,荊楚腹地丟失,不得不東遷至陳,但這個古老大城地處中原南端,又曾是亡國之都,透出一股不祥之兆,所以到了考烈王的晚期,在春申君的堅持下,楚國再次遷都到淮水南岸的壽春。壽春本是春申君的封邑,也就在這次遷都之後,君臣友誼出現了裂痕,然後君臣一前一後死去,楚國再一次走向衰落,而這恐怕是考烈王和春申君都沒有想到的事,遷都不但沒有讓楚國中興,反而加速了楚國的敗亡。

  壽春無論是名氣還是城池規模,包括戰略位置,都不能與工商業繁華的陳相比,所以春申君一直堅持在陳處理國事。李園做了令尹後也是一樣,依舊把令尹府放在陳,而他的封邑就是陳,他的封君號為陳侯。

  陳侯這兩天徹夜未眠。先是秦國武烈侯公子寶鼎抵達南陽封邑,接著齊國老太后君王后薨亡,東西兩國的政局都發生了驚人變化,而這種變化直接影響到了中原局勢。

  秦國局勢的變化在於老秦人的全面復出。關東人最為畏懼的就是秦國的老秦人將領,當初武安君白起、司馬梗、王龁、王陵等一幫老秦將率戰無不克,給了趙韓魏楚四國沉重打擊。三十年過去了,四國都還沒有恢復元氣,由此可見那幫老秦將領的厲害。

  武安君死後,老秦將領就此沉淪。此後蒙驁獨領風騷十幾年,但他獨木難支,不過維持局面而已。蒙驁一死,秦軍就再無做為了,雖然桓齮在漳水河畔打了一場勝仗,但接著就是兩連敗,趙軍把秦軍打得狼狽不堪。

  就在形勢對關東非常有利的時侯,公子寶鼎在西秦異軍突起,隨著他在塞外擊敗了匈奴人,他在西秦的地位也扶搖直上,接著老秦人在他的直接幫助下全面復出了,甚至就連當年追隨武安君南征北戰的公孫豹、司馬鋅、白覽這樣的老將都重新進入了軍隊,這讓關東人想起了殺人盈野的白起,想起了當年重傷韓魏的伊闕大戰,重創楚國的鄢郢大戰和給了趙國致命一擊的長平大戰。

  西秦的老秦將率復出了,是不是意味著秦軍要再一次發動對關東的全面大戰?事實證明關東人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武烈侯公子寶鼎到了南陽,而且他的官職是護軍中尉。從這個官職就能估猜到咸陽的用意,未來中原戰場上的秦軍統率就是這位年輕的武烈侯。

  關東人忐忑不安,趙韓魏楚燕五國在大梁頻繁見面,商議合縱一事,在趙國相國郭開、上將軍李牧和楚國令尹李園的推動下,合縱進展迅速,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齊國的君王后死了,主掌齊國近四十年國政的老太后死了,這對關東五國的合縱來說是個意想不到的打擊。

  很簡單的事,齊國自君王后主政後,為什麼保持了四十年的中立?就是因為當初在秦趙兩國的主謀下,在以樂毅為“共相”的統率下,六國合縱攻齊,差點把齊國滅了。雖然後來齊國轉敗為勝,但國力一蹶不振,只能韜光養晦休養生息。此後西秦與趙韓魏楚四國連番交戰,包括秦趙邯鄲大戰,趙國岌岌可危之際,齊國都堅決不參加合縱,原因就在這裡,當年的仇恨豈能一笑置之拋之腦後?

  在天下大勢的分析中,在關西秦國和關東六國的對壘中,關東六國肯定要齊心協力,但事實上這是一種理想化的想法。戰國時代,關東六國彼此征戰,彼此之間當然有仇恨,但若論仇恨最深的,卻是齊國和趙燕兩國之間的仇恨。那一仗足足打了五年,齊國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齊國的軍隊覆滅,齊國的宗室、貴族和庶民慘遭屠殺,都城臨淄被洗劫一空,齊國的土地和財富被各國瓜分一淨,最後就剩下即墨和莒兩城堅持到最後。

  這種亡國滅種的刻骨仇恨會在四十年內被齊國人遺忘?

  根本不可能。齊國韜光養晦四十年,就是為了報仇,就是為了雪恥。齊國為什麼要堅決結盟於西秦?很簡單,只有結盟於西秦,形成東西夾擊之勢,才能確保齊國的安全,反之,齊國必定會遭到趙韓魏楚燕的攻擊。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齊國韜光養晦的四十年裡,趙韓魏楚燕都曾打過齊國。就在幾年前,龐煖在合縱攻秦失敗後,不好回去交差,回國途中就帶著軍隊打下了齊國兩座城池。齊國就是一頭肥羊,趙韓魏楚燕則是一群惡狼,逮到機會,這群惡狼總要沖上去咬幾口填填肚子。

  君王后咬牙堅持,就是防禦,堅決防禦,堅決不出擊,鐵了心休養生息蓄積實力。現在她死了,齊國的國策肯定要改變。這是個大爭之世,你不打人家,人家就要打你,沒有道理可講。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這頭猛虎一旦出籠,後果可想而知。

  假如秦國和齊國攜手合作,東西夾擊,平分中土,那麼趙韓魏楚燕五國的合縱必定被秦齊兩國的連橫攔腰斬斷,接著就是被秦齊兩國分而擊之,各個擊破。如果說還有一戰之力的,大概也就是楚國了。

  中土要進入三足鼎立的時代嗎?

  李園和令尹府的僚屬們商討了數天都沒有結果。現在楚國的決策不僅僅直接關係到自身的存亡,更關係到未來中土局勢的走向,容不得絲毫的錯誤。

  假如楚國把未來的中土大勢定位為三足鼎立,那麼此刻楚國就必須放棄與趙韓魏燕的合縱,轉而與秦齊結盟,乘機攻略中原,在未來的三足鼎立中佔據先機。反之,則積極合縱,先把秦國打回關西,奪回失地,繼續保持當前七國縱橫之局。

  這兩個決策各有利弊,而前提就是楚國的軍隊能否與秦齊兩國的軍隊相抗衡。如果楚國的軍隊既打不過秦國,也打不過齊國,那麼未來的結果只有一個,被秦齊聯手吞噬,根本不存在三足鼎立之局。

  李園心力交瘁,遲遲不敢決策。在僚屬們的建議下,李園向淮水以北的楚軍統率柱國項燕發出了邀請,請他共議國事。

  項氏世代為楚將,雖然與楚國“屈、景、昭”三大老貴族不能相提並論,但也是大貴族之一,爵至封君,封號是項君,世代相襲。這一代繼承封君爵的就是項燕。項氏的封邑在淮水以北,與齊、魏相鄰,靠近中原,武力強悍,僅私兵的規模就在萬人以上,子弟更是遍佈軍中。在淮水以北,項氏是當仁不讓的第一權貴。

  李園對他非常忌憚,一則項氏是老貴族,而且還是掌控軍隊的大貴族,實力太強了,其次項氏與春申君關係深厚。春申君參加了三次合縱,項氏是這三次合縱的絕對主力。當初李園誅殺春申君,如果不是得到了一幫老貴族的支持,他根本不敢動手,僅以項氏的武力就可以滅了他。

  春申君死後,新王為了拉攏老貴族,給了他們很多好處。項氏迫於形勢,保持沉默,隱忍不發,項燕甚至還在兵事上給了李園不少幫助,這使得雙方的關係有所改善。

  令尹相邀,項燕欣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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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令尹李園

  李園有四十多歲,身材修長,相貌俊偉,削瘦的臉龐上有一雙氣勢凌厲的眼睛,給人感覺他就是一頭潛伏在在密林裡的獵豹,正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打算伺機殺出。事實上他的性格的確如此,堅韌,有超凡的耐心,殺氣內斂,一旦爆發則一擊致命。

  項燕坐在他的對面,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看似安詳,心裡卻高度戒備。眼前這個人殺了春申君,此人是個無恥的叛徒,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而這個小人野心勃勃,殘忍無情,他背叛了春申君,摧毀了考烈王和春申君幾十年的友情,然後在考烈王駕崩之際,伏殺了春申君,滅了黃氏一族,從此代替春申君主掌了楚國的權柄。他是個什麼東西?他憑什麼主宰楚國的命運?靠一個漂亮的妹妹和無恥狠毒的手段就能一躍成為大權貴?這樣的奸佞小人也能為所欲為、玩弄楚國於股掌之間?那楚國還是楚國嗎?

  項燕冷笑,手撫長髯,嘴角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李園也在觀察他。

  在考烈王時代,楚國有兩位名將,一位是臨武君景陽。臨武君景陽和春申君黃歇是好朋友,兩人一文一武,矢志重振楚國。信陵君竊符救趙,魏楚聯軍的前線統率就是景陽。此人曾和荀子在邯鄲論兵,一時傳為佳話。還有一位就是項君項燕。項燕是黃歇和景陽一手培養出來的後起之秀。景陽死後,項燕便成為淮北楚軍的統率,曾在信陵君第二次合縱抗秦中擊敗蒙驁,直殺函谷關下。

  幾年前趙國龐煖合縱,春申君為合縱長,項燕為楚軍統率,結果這一仗打敗了。春申君承擔了所有罪責,罷相而去,項燕卻毫髮無損,由此可見春申君對這位後輩的愛護。當時春申君年近八十,耄耋(mao/die)老者,罷相回家頤養天年也在情理之中,但隨著考烈王病重,太子年幼,王統繼承出現了問題,朝堂上的權力鬥爭日益激烈,春申君不可避免地捲了進去,然後他就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而李園成了最終的勝利者。

  項燕在淮北保持沉默,像項氏這種老貴族就是一頭猛虎,不動則已,一動必定致命。

  李園同樣對項燕保持著高度的戒備。兩人同在淮北,但一年還見不到一次面。這次李園也是迫不得已,形勢所逼,不得不請出這位老將軍,聽聽他對局勢的看法。

  項燕年近花甲,精神矍鑠,或許是因為養尊處優的原因,他保養得很好,高大的身軀略顯發福,一張剛毅的臉上帶著貴族所特有的矜持和傲慢,兩隻微微眯起的眼睛裡更是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即使距離他有數尺之遠,李園也能夠受到撲面而至的凜冽威嚴。

  李園心裡非常的不快,倒不是因為項燕給他的重壓,而是與生俱來的自卑讓他在項燕面前總是底氣不足,腰桿雖然挺得筆直,但意識裡他的腰就是彎的。貴族需要悠久的傳承,需要厚實的歷史底蘊,像他這樣一位來自異國的士卿依靠外戚身份躍上貴族階層的人,在貴族眼裡就是個跳樑小丑,不值一哂。李園喜歡待在陳,其實說白了他就是自卑,他無法容忍京都貴族對他的鄙夷和敵視。

  屋子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良久,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打橫陪坐的廉嵩終於說話了,“令尹府對天下局勢有兩種截然相反的看法。”

  廉嵩五十多歲了,做為廉頗之子,他曾在趙國出任上大夫。隨著廉頗的出走,廉氏在趙國遭到瘋狂打擊,不得不遠走他鄉。廉頗有心在有生之年繼續為國效忠,所以他執意留在魏國大梁,而廉氏對未來中原局勢並不看好,在春申君的邀請下,舉族遷移到楚國。

  在春申君滅族這件事上,趙人整體背叛了春申君,而歸咎起原因,還是因為生存的需要。當初為了生存,他們依附於春申君,春申君在權力鬥爭中失敗了,他們又不得不依附於楚國舊貴族。如今李園崛起於楚,趙人成為楚國朝堂上的一股勢力,但他們根基不牢,勢力還是太小,無法與楚國龐大的貴族力量相抗衡。

  廉嵩現在是令尹府的長史,因為父輩的關係,他與項燕的私交不錯。這次就是他親自跑到項君的封邑,把項燕請到了陳。

  廉嵩把令尹府對未來局勢的判斷詳細告之,“當前我們需要決策,是合縱還是連橫?”

  李園向項燕做了個手勢,態度誠懇,請他發表一下看法。

  “秦國的國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帶甲士伍又有多少?關西的攻防形勢又如何?”項燕慢條斯理地說道,“齊國的國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帶甲士伍又有多少?它的四方邊郡是否有險可守?”

  這個問題太好回答了,秦國的國土數倍於齊,帶甲士伍數倍於齊,關西有函谷關和大河之險,易守難攻,而齊國則根本無險可守,雙方實力仔細一對比,不難發現齊國無法與秦國正面抗衡。

  如果秦國攻佔了中原和河北,實力更強,燕齊楚三國只有聯手才能抵擋住秦國的攻擊,但一旦給秦搶佔了先機,分而擊之,各個擊破,三國覆滅的命運就可想而知。

  李園和廉嵩互相看看,凝神沉思。

  “趙國是齊燕兩國的屏障,趙國若亡,齊燕兩國分居南北,又豈是秦國的對手?”項燕繼續說道,“所以趙國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刻,齊燕兩國必然出手相助。”

  “但是,邯鄲大戰的時侯,出手援救趙國的是楚魏聯軍。”廉嵩小聲說道。

  “此一時彼一時。”項燕淡然一笑,“六國合縱攻齊,齊國遭到毀滅性打擊,其後燕國遭到齊國的反噬,也遭到了沉重打擊。邯鄲大戰的時侯,兩國都處在恢復元氣的階段,再加上彼此間的仇恨,袖手旁觀也在情理之中。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趙齊燕三國的元氣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復,尤其是齊國,四十年未打一戰,國力強盛,君王后恰好又薨亡而去,可以想像,值此危難關頭,齊燕兩國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趙國被西秦所摧毀。”

  “如果齊燕兩國再一次袖手旁觀呢?”廉嵩又問道。

  “絕無可能。”項燕笑道,“以趙國的堅韌,士伍的頑強,根本無需齊燕兩國出兵想救。趙國所缺的,無非是錢糧和武器而已,而齊燕兩國恰好可以給予趙國源源不斷的物資援助。李牧憑什麼兩次擊敗秦軍?充足的物資,而這些物資就是來源於齊國和我們楚國。”

  李園和廉嵩再一次陷入沉默。

  “柱國對中原形勢有何看法?”廉嵩再問。

  “秦國在河北兩次戰敗,終於吸取了教訓。”項燕說道,“從天下大勢來說,若敗趙國,必取中原。擊敗韓魏,奪取大梁,切斷齊楚與趙國的聯繫,斷絕齊楚對趙國的援助,那麼秦國只要實施南北夾擊之策攻擊邯鄲,長期作戰,必能把趙國活活拖死。”

  “當年武安君白起就是實施此策。先在伊闕大戰擊敗韓魏,再用長平大戰奪取上黨,然後南北齊出,夾擊邯鄲。白起死後,蒙驁堅持此策。秦國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七次攻打魏國,五次殺到園囿,但終究未能攻克大梁,最後迫不得已,把主力調到河北作戰,結果遭遇兩連敗。”

  “現在老秦人復出,王翦為上將軍,必定再用白起之策,先打中原,後取河北。”

  項燕說到這裡,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武烈侯到南陽,其實已經把咸陽攻擊中原的策略暴露無遺。你們是否以為秦軍主力還在河北?不,我可以斷定,現在秦軍主力正在秘密趕赴中原戰場,一旦大軍集結完畢,王翦也就到了洛陽,幾十萬大軍將橫掃中原,韓魏兩國傾覆在即。”

  “楚國的屏障在哪?”項燕看了李園一眼,目露不屑之色,“楚國的屏障就是魏國,魏國的屏障就是韓國,但韓國已經不堪一擊,如今更是苟延殘喘做了秦國的附庸,事實上它已經敗亡了,只要秦軍殺出洛陽,韓國必定不戰而降,秦軍的主力將直撲大梁,魏國已經岌岌可危。”

  “魏國一旦敗亡,秦軍切斷了齊楚兩國救援邯鄲之路,那麼趙國還能支撐多久?”

  “趙國滅亡了,齊國根本不敢動,這時候秦軍必將傾力而下,直殺楚國。假如秦軍一路出鄢郢,順江而下,一路出大梁,沿鴻溝而下,兩路夾擊我江淮,江淮必定不保,我京都必將再次落入秦國之手。到了那個時侯,我們恐怕只有南逃吳越,苟延殘喘了。”

  項燕危言聳聽。李園沉默不語。廉嵩侷促不安。

  “以柱國的看法,秦軍主力將在今年攻打魏國,奪取大梁?”廉嵩問道。

  項燕想了片刻,笑道,“我不是秦王,也不是王翦,我不知道秦軍今年的攻擊方向,我只是表述一下我對中原局勢的看法而已。”

  “所以,柱國認為,我們應該合縱,而不是連橫。”李園終於說話了。

  項燕鄭重點頭,“大梁是中原戰局的關鍵所在,只要我們堅決守住大梁,那秦軍即使滅亡了趙國,也無法南下攻打我楚國,因為秦國沒有鴻溝,就無法把物資運到前線戰場。”

  “就如齊國要保住趙國一樣,我們要力保魏國不失。”廉嵩說道,“如此看來,當務之急還是要合縱。”

  “但是,如果秦軍主力到了中原,與齊國東西夾擊我合縱軍……”李園望著項燕,目露猶豫之色。

  “要快。”項燕說道,“君王后薨亡,齊國政局必定動盪,短期內他們無暇顧及中原戰場,正是我們合縱聯軍攻打秦國的最佳機會。”

  “秦軍主力在中原。”李園還是猶豫。

  “如果我們不即刻合縱,讓秦軍主力擊敗了韓魏,奪取了大梁,那後果是什麼?”項燕問道。

  李園和廉嵩不敢想像。

  大梁失去,趙國不保,趙國失去,齊燕不保,齊燕失去,則楚國亡,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當務之急,只有合縱,與秦軍主力在中原決一死戰。

  項燕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向李園要錢要糧要武器,擴軍備戰。李園當然不會給,合縱還在談判之中,趙燕魏現在都擔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一個個瞻前顧後惶恐不安,合縱若想馬上成功,恐怕有一定的難度。

  項燕最後承諾,如果合縱聯軍攻打秦國,他願意身先士卒,為楚國衝鋒陷陣。

  廉嵩把項燕送出了令尹府,回來後馬上詢問李園,到底如何決策?

  “把各國使者請來,連夜商量合縱的事。”李園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但顯然已經被項燕說服了。

  “春申君的覆轍,不能不防。”廉嵩及時提醒道。李園之所以在合縱一事上猶豫不決,正是擔心重蹈春申君的覆轍。

  “我現在死了,對楚國有什麼好處?”李園問道。

  廉嵩遲疑不語。楚國貴族之間的爭鬥非常複雜。過去春申君就是因為得罪了一些大貴族,結果辛苦了一輩子,卻落得個身首異處家破人亡的悲慘結局。現在這些大貴族把李園和趙人推在最前面,自己卻躲在後面。壽春的朝局看上去是李園和楚國貴族針鋒相對,其實是楚國貴族的幾大派系在角逐廝殺,李園不過就是個“傀儡”而已,他事實上對楚國朝政的控制力相當有限。

  “但是左尹和司馬反對合縱。”廉嵩擔心地說道,“太后對左尹和司馬言聽計從,假如她……”

  “上柱國堅持合縱,現在柱國項君也同意合縱,這時候我再堅持合縱的話,太后至少要考慮一下繼續支持左尹和司馬的利弊得失。”李園眉頭深皺,低聲嘆了一口氣,“再說,我們畢竟是趙國人,當故國有難需要我們幫助的時侯,怎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廉嵩也是長嘆,“這一仗假如打敗了怎麼辦?就算太后是你的親妹妹,那個時侯也無法保住你。”

  李園低頭想了半天,忽然問道:“如果坐在這裡的是信平君,他會怎麼做?”

  信平君就是廉頗。如果廉頗坐在這裡,當然義無反顧地救助趙國。廉嵩苦笑,“你現在是楚國的令尹,要以楚國的利益至上,更要考慮自身的利益得失。合縱抗秦在壽春遭遇重大阻礙,雖然上柱國和柱國都非常支持,甚至願意率軍作戰,但有些人骯髒而無恥,即便是春申君也未能逃脫他們的暗算而身敗名裂,你的威望和權勢都無法與春申君相提並論,其後果不言而喻。”

  李園目露堅毅之色,用力搖手,“我遲早會死在他們手裡,既然如此,不如與上柱國、柱國攜手合作,在中原擊敗秦軍,建下功勛。將來我有了軍隊的支持,未必就沒有反擊之力。”

  “呂不韋是怎麼死的?難道你也要和呂不韋一樣,走上一條死路?”

  “我現在走的就是死路。”李園冷笑道,“我已經殺了春申君,背上了不忠不義的惡名,我還怕什麼?大不了和他們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廉嵩沉默良久,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轉身走了。

  夜幕降臨之後,趙國的司馬尚,魏國的公子璋,韓國的張良聯袂趕到令尹府。參加合縱談判的只有趙韓魏楚四國。燕國與趙國的談判並不順利,雖然太子丹很努力,也堅持結盟合縱,但燕王喜總是猶豫不決,瞻前顧後,遲遲下不了決心。至於齊國,則明確拒絕了合縱。現在君王后薨亡,各國紛紛派遣使者弔唁,估計臨淄對於是否合縱也有一番激烈爭執,不過短期內肯定不會有消息。

  趙韓魏楚四國中,趙國主力被牽制在河北,韓國兵少將寡,偏偏這兩國對合縱又最為迫切,而楚國和魏國暫時還沒有感受到亡國的威脅,但他們偏偏又要承擔合縱的大部分使命,既然出兵又要出錢,這導致合縱談判異常艱難。

  楚魏兩國對合縱的預期就是奪回失去的土地,然而今日秦國的實力太強,他們單打獨鬥打不過秦國,只能寄希望於合縱,只是今日合縱顯得勢單力薄了。魏國已經把黃河以北的土地全部丟失,就剩下黃河以南的國土,所以疆域小,人口少,有個十幾二十萬軍隊就算不錯了,而它的主力都部署在黃河一線防禦秦軍,所以真正能參加合縱的軍隊不會超過十萬人。

  如此一來,合縱軍名義上是各***隊大集結,其實主力就是楚軍。楚國能出多少軍隊?十萬?二十萬?三十萬?或者更多?春申君當年在楚國權傾一時,說一不二,他在邯鄲大戰的後期,也就出動了二十萬大軍救援趙國,。其後兩次合縱,每次出兵十萬。李園這個令尹能和春申君相比嗎?他能說服壽春出動多少軍隊?

  “趙國能出動多少軍隊?”李園問道。

  既然由趙韓兩國出面合縱抗秦,與秦軍激戰於中原,那麼趙國無論如何也要投入一些兵力。

  “兩萬到三萬左右,最多不會超過五萬。”司馬尚說道,“這要視河北戰場的具體情況再做定奪。”

  “韓國呢?”

  “所有兵力。”張良說道,“韓國五萬軍隊全部出動。”

  “魏國呢?”

  “十萬。”公子璋說道,“這是大王的承諾。”

  “楚國呢?”張良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明天南下壽春,向大王稟奏合縱事宜。”李園說道,“我將竭盡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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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我要和項燕交手

  現今中土各國使者都紛紛趕往齊國臨淄,在弔唁君王后的同時,繼續穩固與齊國的盟約。

  秦國需要進一步牢固兩國的關係以便實施東擴大計,而趙楚韓魏燕五國則心情複雜,既擔心齊國這頭猛虎下山對他們造成不利,又希望齊國能與他們冰釋前嫌加入合縱抗秦的大軍。當然了,就眼前中土形勢來說,趙楚韓魏燕五國也不期待齊國會加入合縱,他們只祈禱齊國不要趁火打劫,與秦國東西夾擊中原就心滿意足了。

  對於齊國政局的變化,李園和三位特使的預期都不好,試想一個休養生息了近四十年曾經在中土屢次稱霸的東方大國,他們的身體裡始終流淌著好戰的血液,再加上四十年前那刻骨銘心的血海深仇,齊人怎麼可能繼續待在老巢裡冷漠地關注著這個烽煙四起的大時代?

  四十年前,趙楚韓魏燕實力不俗,他們聯合西秦給了這個東方強國毀滅性打擊,但他們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齊國是毀了,卻讓西秦乘機崛起,再一次殺進了中原,在短短時間內給了他們沉重一擊,導致他們至今沒有恢復元氣,然而,就在西秦和他們血腥廝殺的時侯,昔日的東方霸主卻休養生息了四十年,一個與西秦並肩的強國就此養好了傷口,而君王后的死亡等於打開了猛虎下山的阻礙,趙韓魏楚燕五國就像他們的先祖一樣,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東方的巨大威脅。

  君王后死亡的時機對齊國來說非常好。在李園和三位特使看來,這或許是天意。

  秦國自武安君死亡,邯鄲大敗之後,在東方戰場上就失去了無堅不摧的銳氣,王龁、王陵、蒙驁、桓齮和王翦等人雖然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與關東諸國反覆交戰,也佔據了一些城池和土地,但總體來看,戰績有限,尤其在三次關東合縱軍的攻擊下,前兩次都敗於信陵君之手,最後一次雖然僥倖擊敗春申君,但事實上沒有取得任何戰果。

  秦國二十多年來,在東方戰場上沒有取得進展,不過它嚴重消耗了關東諸國的實力,尤其正面戰場上的趙韓魏三國,更是損耗嚴重,如果沒有齊燕楚三國在錢糧等物資方面的援助,恐怕已經無力支撐了,但齊燕楚三國的物資援助是需要金錢購買的,趙韓魏三國的國庫基本上已經空竭。

  秦國因為有富庶的巴蜀和荊襄,再加上鄭國渠的建成改善了關中耕種的條件,它在持續的征戰中頑強堅持了下來,但它同時和幾個對手作戰,其國力的消耗同樣驚人,雖然國庫不至於空竭,但它無法支持軍隊長期作戰,而近期在河北戰場上的兩連敗更是給了咸陽沉重一擊。

  在齊國休養生息的四十年裡,秦國和關東的趙韓魏楚燕五國打得兩敗俱傷,秦國這位最強悍的勇士鮮血淋漓,趙韓魏楚燕四位悍卒也是傷痕纍纍,尤其趙韓魏三位難兄難弟更是岌岌可危,這時候養得膘肥體壯的齊國突然在東方站了起來,那麼無疑,秦國希望齊國加入搏鬥,而齊國呢?它有什麼理由繼續坐山觀虎鬥?難道此刻不是它重振雄風的最佳時刻?

  既然對未來的預期非常不好,趙韓魏楚燕五國事實上已經沒有選擇,只有乘著齊國還沒有加入搏鬥之前,先把傷痕纍纍的秦國打倒,然後再聯手對抗齊國。當然,這是最壞的估計,形勢的發展或許比預期的要好,但誰敢拿王國的生死存亡開玩笑?

  李園合縱態度的堅定,與中土形勢的發展有直接關係,但楚國位於中土南方,疆域遼闊,人口眾多,它本身的實力很強大,在西北方向可以抵禦強秦,在東北方向可以抗衡齊國,在正北方向可以拓展中原,如果楚國不參加合縱,任由西秦和趙韓魏三國打下去,它肯定有機會進入中原腹地,甚至把邊境擴張到大河北岸,而這就是壽春大部分貴族反對合縱的主要理由。

  李園合縱的理由嚴重不足。在楚國大部分貴族看來,他就是犧牲楚國的利益拯救趙國。在這場合縱中,楚國出錢出人,就算打贏了,又能得到什麼?當然,李園合縱的理由是收復鄢郢(yan/ying)失地,但問題是,在趙韓魏三國實力不濟的情況下,楚國以一己之力能夠擊敗秦國?既然沒有把握,那不如養精蓄銳,以便伺機殺進中原腹地,這才符合楚國的利益。

  因此,李園此次回壽春,困難重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李園的難處,三位特使都知道,而趙韓魏三國因為有上次合縱攻秦失敗的教訓,對楚國信任有限,尤其現今楚國令尹是趙人李園,一個靠裙帶關係和背叛春申君而上台的“小人”,這樣的權貴在楚國的處境可想而知,所以對合縱所抱的希望也不大。不過合則互利,分則必敗,單打獨鬥肯定要被西秦各個擊破,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儘量爭取合縱吧。

  三位特使於是和李園商議,用什麼辦法才能以最快速度贏得壽春方面的支持。其次,合縱一旦成功,又用什麼計策才能贏得戰場上的勝利。

  對於李園來說,他合縱的理由就是奪回鄢郢故土,而收復楚國舊都是幾十年來楚人為之奮鬥的第一目標。鄢郢大戰的失敗導致楚國丟了都城,宗廟被毀,這是楚人的奇恥大辱,是刻骨仇恨,所以只要以收復鄢郢故土為理由進行合縱,還是有一定把握,只是因為李園在朝堂上的對手太多,趙人加外戚的身份使得他的合縱之策飽受質疑,他所堅持的就是楚國貴族所堅決反對的,激烈的權力博弈讓楚國的國政混亂不堪,任何國策都在博弈中變得面目全非。

  張良提出了以南陽為攻擊目標,從武關殺進關中的策略。

  合縱大軍屢屢受挫於函谷關下,所以上次合縱軍在春申君和龐煖的指揮下,取道大河以北,試圖從河東方向殺進關中,但因為楚國戰敗而走,導致合縱功虧一簣。這次張良同樣建議避開函谷關,但取道南陽,如此既符合楚國收復鄢郢故土報仇雪恨的想法,又能打秦軍一個出其不意,或許就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戰果。

  張良的策略當即得到了李園、司馬尚和魏璋的讚賞。

  南陽曾是韓魏楚三國之地,如今則是秦國連同關中和西南郡縣的要沖之地,還是秦國新貴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封地。打下南陽,不但韓魏楚三國都能收復失地,還能讓秦國因為糧草不繼而無法在中原持久作戰,另外還能乘機重創秦國武烈侯,引起咸陽政局的動盪,可謂一舉多得的絕妙好計。

  “不知張卿是否願意去壽春,助我一臂之力。”李園笑著問道。

  張良稍加沉吟,微微頷首,“令尹所慮,不過是擔心合縱的時間因為拖延太長而貽誤了戰機,我有一策,可迫使壽春不得不盡快同意令尹的奏請,火速集結軍隊陳兵於邊境之地。”

  “何策?”李園問道。

  “刺殺武烈侯,迫使秦國提前出兵攻擊中原。”

  李園輕輕皺眉,“張卿,咸陽的政局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武安君白起死後,老秦人遭到打擊,事隔二十多年,白氏和司馬氏解禁,老秦人復出重掌軍隊,此刻武烈侯返回自己的封邑,說明咸陽有壓制他的意思,但奇怪的是,秦王又給了他一個護軍中尉的武官職,事實上就是任命他為中原戰場上的統率。這裡面顯然隱藏著很多秘密,我們不知道秦王是有意培植他,還是設下了一個陷阱要置他於死地,但後者的可能性無疑更大。假如秦王有意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殺他,那我們現在去刺殺,豈不幫了秦王的忙?”

  “令尹剛才說了,秦軍在河北兩戰兩敗後,必然吸取教訓,把攻擊重點放到中原,以攻克大梁,切斷齊楚援趙之路。”張良說道,“由此來判斷,秦王即使要打擊武烈侯,也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所以不論我們是否刺殺武烈侯,秦軍都要發動攻擊,只不過時間早晚而已。就目前齊國的政局來說,秦國肯定要拖一拖,看看能否連橫齊國,東西夾擊。此刻時間對於我們太重要了,而殺死武烈侯,必定挑起秦王和老秦人之間的矛盾,秦軍攻擊時間越遲對他們越不利,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武烈侯一死,秦王肯定要下令攻擊,以免夜長夢多出現無法控制的意外之事。”

  李園沉思不語。

  司馬尚和魏璋異口同聲支持張良的刺殺之計。武烈侯的崛起對關東諸國來說不是一件好事,那意味著老秦人再次控制軍隊,而關東人因為害怕武安君而畏懼老秦人,大家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對手是野蠻和血腥的老秦人。武安君當年殺死了多少關東人?每戰必勝,每戰必屠,尤其長平一戰,傳言坑殺四十萬降卒,這太恐怖了,根本不是人幹的事。

  “張卿打算去南陽?”李園問道。

  張良拱手為禮,“我的能力有限,即使去了壽春也幫不到令尹,倒不如去南陽刺殺武烈侯。”

  李園考慮良久,點頭答應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天,李園與魏璋、司馬尚南下趕赴京都。

  當李園渡過淮水,抵達都城的時侯,巴蜀巨賈琴氏的車隊正沿著淮水急速飛馳。一路上公子寶鼎以普通衛士的身份混在車隊中,二十名墨者劍士同著黃衣黑氅,寸步不離左右。

  這一日琴氏家主棄車登舟,寶鼎、墨者劍士和部分勁督衛隨同上船,順水而下。

  琴氏家主畢竟是年輕貌美的寡婦,出行在外,衛士女婢不離左右,戒備森嚴,寶鼎當然不敢隨意接近以免暴露了身份。登船之後,在唐老爹的安排下,寶鼎和五名劍士護衛主艙,這才與隗清有了見面的機會。

  隗清看到寶鼎臉上的假鬍子,忍不住掩嘴而笑。

  “是不是太過英俊了?”寶鼎正襟危坐,一邊手撫長鬚,一邊得意洋洋地問道。

  隗清沒想到他來了這麼一句,當即嬌笑出聲。唐老爹正在沏茶,聞言也是哈哈大笑,“何止是英俊,可以說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啊。”

  “謬讚謬讚。”寶鼎拱手致謝。

  “哪裡英俊了?”隗清勉強止住笑,指著他的臉說道,“你面相稚嫩,卻長著一大把鬍子,太過怪異,明眼人一看就會懷疑,曉得無?”

  “真的?”寶鼎轉頭望向唐老爹,“老爹是否有同感?”

  唐老爹給兩人上了茶,目光在寶鼎的臉上很注意地看了一下,搖搖頭,“難道我老眼昏花了?”

  “老爹……”隗清嬌嗔叫道,“你不是老眼昏花,你是怕得罪了武烈侯,不敢說實話。”

  “姐姐,我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嗎?”寶鼎佯作不滿地拍拍案几,“老爹,快說實話。”

  唐老爹左右看看,猛地轉身就走,“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件事沒做。”一溜煙消失了。

  寶鼎和隗清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寶鼎故意嘆了口氣,“現在想見姐姐一面太難了。原以為一路上可以與姐姐說說話,聊聊天,誰知幾天下來,連姐姐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你想死在楚國?”隗清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整天提心吊膽,就怕你暴露了。你知道你這顆頭顱值多少錢?就算把我琴氏全部賠進去也不夠啊,所以姐姐求你了,你若想平平安安回去,就老老實實聽姐姐的安排,曉得無?”

  寶鼎笑了起來。他現在心情非常好,可以用心花怒放來形容,他從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與隗清獨處。兩人之間的關係隨著彼此共享的秘密越來越多,尤其在驪山行宮情急之下的一番拉扯之後,突然變得非常親近,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愉悅,溫馨,恬謐,讓人陶醉。寶鼎不知道隗清是不是有同樣的感覺,但他從隗清的眼神裡可以看到,隗清願意親近自己,只不過保持著相當的距離,而這段距離讓自己不敢有絲毫的放肆,即便在口頭上也不敢表現地過度親暱。

  “幾時可以抵達壽春?”寶鼎主動轉移了話題。

  “郢,楚國的都城叫郢,而不是壽春。”隗清笑容漸斂,正色說道,“你到了壽春,千萬不要說錯,這很重要。”

  寶鼎笑笑,“這是楚人的忌諱?”

  “當然,這代表著楚人的血淚,楚人的恥辱。”隗清說道,“對於楚人來說,最大的心願就是擊敗秦人,奪回舊都。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就是楚人的誓言。”

  寶鼎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楚人最終實現了這個誓言,滅亡大秦的就是楚,但自己既然重生而來,就絕不會讓楚人滅亡大秦。今年的中原大戰,必定讓楚軍遭遇重創,繼而加快統一的進程。

  “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抵達郢。”隗清看到寶鼎的神色忽然變冷,意識到自己那句話說得不恰當,於是主動告訴了寶鼎需要的答案,“楚國把都城遷到壽春的時間不過數年而已,期間考烈王駕崩,春申君被殺,朝局動盪不安,導致王宮和都城的擴建數次停頓。今日的楚都繁華不再,更談不上高大雄偉,所以……”隗清停頓了一下,柔聲說道,“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萬萬不可刺激楚人。”

  寶鼎鄭重點頭,“既然明天抵達郢,姐姐是否可以把夫人的幫助告訴我?”

  “夫人的父親是楚國的陽文君,現為楚國左尹。”隗清說道,“夫人的祖父是頃襄王的嫡次子,考烈王的弟弟,爵封陽文君,年輕時就病故了。當初考烈王還是太子的時侯,在秦國做質子,娶了秦國公主。今日大秦的丞相昌平君就是他的兒子。頃襄王病重之際,楚人考慮到秦國未必放回太子,遂打算立陽文君的兒子繼承王位,但春申君卻想方設法讓太子冒充信使逃回了楚國,繼承了王位。”

  “考烈王並沒有因此而報復陽文君一脈,相反委以重任。夫人的父親不但承襲了陽文君的爵位,還一直在朝中為官,官至左尹。”隗清說到這裡黛眉輕蹙,聲音突然變小,“太后說,春申君被殺一案,其背後的主謀就是左尹陽文君。”

  寶鼎凝神細聽,面無表情。

  “在楚國,反對合縱,主張連橫的就是這位左尹陽文君和司馬彭城君。”隗清繼續說道,“楚國大貴族中,除了宗室,就是‘屈、昭、景”三大權貴,其次就是項氏和莊氏了,楚人一般叫他們五大顯貴。五大顯貴同處朝堂,各成一派,鬥爭激烈。彭城君就是昭氏的世襲封君爵,主掌楚***政,權勢非常顯赫。”

  “支持合縱的又是誰?”寶鼎問道。

  “令尹李園,上柱國臨武君和柱國項君。”隗清說道,“臨武君是景氏的世襲封君爵,景氏上一代就是楚國名將景陽,這一代的景纓也是功勛卓著的大將。項君則是項氏的世襲封君爵,這一代項君就是淮水以北的楚軍統率項燕。”

  “項燕?”寶鼎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臉色頓時為之一變,難道我要和項燕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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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楚都謀劃

  武烈侯的安全至關重要,這次如果不是因為老太后和秦王夫人的委託,琴氏無論如何不敢承擔如此大的風險,所以隗清把楚國朝堂上的事情簡要述說了一下後,便主動催促寶鼎離開臥艙。

  寶鼎聽到項燕的名字後,心神有些亂了。他沒有想到楚軍淮北統率是項燕,更沒有想到項燕和李園竟然在合縱一事上立場一致,這樣一來,自己在中原戰場上的最強對手就是這位歷史上為楚國戰鬥到最後一刻的驃悍老將了,而未來他的兒子項梁和孫子項羽將成為埋葬大秦帝國的掘墓者。寶鼎為自己最初的盲目樂觀而羞愧,他意識到自己一廂情願地改變歷史軌跡的做法可能讓大秦的統一大業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隗清的迷人魅力突然間消散了,寶鼎本來就忐忑不安的心陷入了厚厚的陰霾之中,對未來的信心也開始動搖。我憑一己之力能夠擊敗項燕,擊敗合縱軍?這未免太過自大了。

  琴氏抵達壽春,楚國巨賈猗頓氏派人迎接。這是一次普通的商貿往來,但琴氏家主不顧車馬勞頓,親自趕赴楚都,顯然負有重要使命。

  猗頓氏在壽春城外有莊園。琴氏受邀入住。猗頓氏老家主設宴給隗清接風洗塵。席間隗清說明了來意,買糧買布,大量收購各種物資。理由是根據咸陽宮的消息,秦王政野心勃勃,打算在未來幾年連續攻打河北,有心依仗國力上的優勢把趙國活活拖垮。另外,匈奴人崛起於大漠,威脅秦國北疆,未來秦軍極有可能兩線作戰,糧食布帛等物資肯定嚴重短缺,此刻囤積這些物資必將獲得豐厚利潤。

  猗頓氏有同感。西秦現在是中土疆域最大的諸侯國,年輕的秦王又有雄心壯志,可想而知未來戰爭的頻繁。戰爭是中土商賈積斂財富的源泉,低價囤積戰爭物資,高價賣給戰爭雙方,財富可以在短短時間內飛速增長。猗頓氏隨即決定抓住這個發財的機遇。

  中土各國的巨賈都囤積有糧食和布帛等物資,相比起來,囤積這些物資遠比把金銀財寶埋在地底下更為安全,但糧食放久了會變質,布帛放久了會腐爛,所以囤積的物資也要頻繁流動才能不斷賺取利潤。現在琴氏要高價大量購買,猗頓氏當然願意賣。

  兩家隨即商量具體細節。琴氏希望能夠與猗頓氏長期合作,只要猗頓氏有的賣,琴氏就一定買,價格好商量。這其實就是變相唆使猗頓氏在楚國大量收購囤積糧食和布帛等物資。

  猗頓氏與齊國田氏關係密切。當初猗頓氏以玉起家,後來靠販鹽致富,成為楚國第一巨賈,歸咎起原因就是得益於與齊國田氏的合作。只要把猗頓氏誘進這個發財大計,猗頓氏肯定會拉上田氏,如此齊國巨賈也就跳進了這個“陷阱”。

  假以時日,秦國把不能當飯吃當衣穿的金銀財寶都變成了糧食和布帛,那實力就強悍了,一旦橫掃六國統一了中土,不論是金銀財寶還是糧食布帛等物資,都將統統變成秦國的財富。

  誰會相信秦國統一中土?沒有人相信,尤其這些巨賈,他們的背後都是大權貴,或多或少影響著中土政局的發展。他們要想發財,就得依靠戰爭,假如中土統一了,他們到哪賺錢去?又如何發家致富,如何生存?在他們眼裡,中土永遠是列國爭霸的局面,沒有統一的可能,所以他們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這個陷阱。

  雙方合作愉快,把盞言歡。

  第二天,琴氏由猗頓氏陪同,進城拜會一些老朋友,而左尹陽文君熊岳就是第一個要拜會的大權貴。左尹到王宮議事去了,不過琴氏家主身份特殊,巴蜀隗氏和楚國宗室是世代姻親,隗清與陽文君的女兒又是閨中密友,所以陽文君的夫人聞訊之後,非常高興,急忙叫家老把隗清迎進了內府。

  老夫人見到隗清之後,迫不及待地問到了女兒的情況。隗清一五一十地說了,並奉上公主的家書。

  “秦王為何至今不立後?”老夫人最為關心的就是這件事,雖然她也知道一些咸陽宮的內幕,但秦王親政九年了,遲遲不立後,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王國後、儲的確立直接關係到王國的興衰存亡,此等大事秦王竟然視如兒戲,任誰都覺得不可思議。

  隗清苦笑無語。她沒辦法解釋,也解釋不清,誰也不知道秦王政心裡的真正想法。

  “太后身體如何?”老夫人看到隗清尷尬,隨即轉移了話題。

  隗清詳告華陽太后的近況,字裡行間透漏出深深的擔憂。華陽太后一旦薨亡,立後立儲的事基本上就是秦王說了算,那楚國公主在咸陽宮的前景就愈發黯淡了。

  “你離開咸陽的時侯,太后可有囑託?”老夫人又問。

  隗清等得就是這句話了,“太后說,武烈侯已經做出了承諾。”

  老夫人面色一緊,欲言又止。天下人都知道武烈侯複雜的背景,他的背後其實就是秦國老秦人一系,他有大秦軍方的鼎力支持,這樣一個顯赫宗室權貴做出的承諾,當然需要條件。那麼,武烈侯提出了什麼條件?這個條件和楚國又有什麼關係?不過這個問題老夫人不能問了,事關國事,她該迴避的就得迴避。

  老夫人把隗清留了下來,盛情款待。

  晚上,陽文君從王宮返回,疲憊不堪。今天朝議的唯一內容就是合縱還是連橫。令尹李園極力促成合縱,並拿出了具體計策,而陽文君則極力反對合縱,堅持連橫之策,堅持與秦齊結盟,與趙韓魏燕四國虛於委蛇,只待西秦與趙魏韓三國打得兩敗俱傷之際,果斷北上中原,拓展疆土,在未來的中原爭霸中搶佔先機。

  楚國與秦國開戰,坐山觀虎鬥的就是趙韓魏三國,而楚國得不到任何好處,勞民傷財而已,這從考烈王和春申君三次參加關東合縱一事中就可以清晰地證明這一點。考烈王和春申君好不容易死了,陽文君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國策的走向,誰知李園這個傢伙又蹦了出來,繼續走春申君的合縱之路,這令堅持連橫的楚國貴族們非常惱火。

  隗清的到來讓陽文君的心情更加沉重。假如楚國參加合縱,以合縱軍主力的身份攻打秦國,必定與秦國反目成仇,那麼這幾年來與秦國重修舊好的努力全部白費,這導致楚國的稱霸之路更加艱難,強國之夢更是遙遙無期。

  西秦以血腥而野蠻的征伐逐漸走向了強大,東方的齊國則關起門來休養生息了四十年,唯獨楚國的國策反覆無常,導致楚國日益衰落。

  楚頃襄王時代,先是連橫於秦,聯手抗衡中原諸國,但鬼差神使,頃襄王被一位擅長以弱弓射雁的縱橫家說服了,毅然決定合縱抗秦,血洗前恥,結果秦軍呼嘯而至,僅僅三年時間,楚人便丟掉了宛、鄢、西陵和都城郢,甚至連夷陵的祖廟都給一把火燒掉了,最後被迫遷都至陳。

  無奈之下,頃襄王再度與秦議和,以連橫之策來贏得恢復元氣的時間。誰知考烈王上位,春申君做了令尹後,再度改連橫為合縱。這時候秦國武安君死了,秦軍東征的步伐也停下了,關東諸國的三次合縱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戰績,但均沒有突破函谷關給秦國以致命打擊,相反,這種你來我往的拉鋸戰嚴重消耗了參戰各國的國力。

  楚國本想利用合縱之策收復失地,報仇雪恨,強國爭霸,但一次次的無功而返不但讓楚國沒有實現目標,反而大傷元氣,白白浪費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假如考烈王和春申君堅持連橫之策,像齊國一樣關起門來休養生息,那麼到了今天,楚國的國力也足以與秦國抗衡了。

  考烈王和春申君都是長壽的主兒,就是死不掉,好不容易考烈王死了,楚國貴族立即殺了春申君,然後再用連橫之策。秦王政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迎娶了楚國公主,雙方的關係逐漸改善。這才過了幾年,國策又要反覆了,不知死活的人又要合縱了,但回頭看看歷史,合縱給楚國帶來了什麼?為什麼這些人就是不吸取教訓,非要把楚國折騰完了才罷休?

  陽文君不顧疲倦,馬上召見隗清,詢問咸陽政局。

  隗清也不多言,恭敬遞上公主的密信。在這份密信裡,陽文君的女兒有選擇性地透漏了老太后的全盤佈局,其意思就是武烈侯已經做出承諾,但老太后恐怕不久於人世,楚系若想繼續控制朝政,必須給武烈侯以助力,雙方聯手才能實現目標。這個目標實現了,秦國與楚國才有可能維持長久的和平。為此,楚國也要積極配合,而首要目標目標就是殺死李園,驅逐堅持合縱的權貴,讓堅持連橫的貴族牢牢把持朝政。

  陽文君燒燬了密信,凝神沉思。目前的局面和十年前的局面非常相似。當時楚國貴族也是得益於秦國楚系外戚的配合,才在戰場上擊敗了春申君,迫使考烈王罷黜了春申君,然後才把國策扭轉了過來。歷史又要重演了,而陽文君別無選擇,為了楚國的利益,他不得不再一次痛下殺手。

  “你是否全權代表武烈侯?”陽文君問道。

  隗清搖頭,“我僅僅是個信使。”

  “那你可以回覆武烈侯,我想與他面談。”

  隗清面露難色,“武烈侯親赴郢都?沒有秦王的命令,他根本不敢離開封邑。”

  “他是個刺客。”陽文君淡然笑道,“我相信他有辦法。”

  隗清搖頭,“他是武烈侯,不是刺客。”

  陽文君的眉頭皺了起來,“形勢對他非常不利。合縱軍一旦展開攻擊,南陽極有可能是第一目標,他拿什麼來抵禦幾十萬合縱軍的攻擊?南陽丟了,封邑陷落,他難辭其咎,不死也要流配邊疆。你把我這句話帶給他,如果他怕死不敢來,那就算了。”

  隗清面色如常,但眼裡掠過一絲惱色。陽文君未必太過自負了,現在到底誰求誰啊?

  “武烈侯是中原戰場上的秦軍統率,他絕無可能親自趕赴郢都。”隗清不得不鄭重提醒陽文君。

  陽文君笑笑,“有些事我只能和他談,有些秘密也僅限於我和他知道。”

  隗清遲疑了片刻,問道,“當年……”

  “當年的秘密沒人知道。”陽文君笑道,“呂不韋已經死了,我雖然還活著,但我已經忘記了當年的秘密。”

  隗清不敢再說什麼,躬身告退。

  楚國朝堂上的爭論越來越激烈,但太后明顯傾向於連橫之策,這讓李園、景纓等人一籌莫展。

  這天,左尹陽文君主動宴請趙國使者司馬尚和魏國使者公子璋。少師殘月奉命到左尹府獻舞。寶鼎在她的掩護下,悄然進府,然後由家老帶著走進了一間幽靜的小院。

  宴會於深夜結束。少師殘月被老夫人請到了內府,閒話家常。

  陽文君匆忙趕到小院,與寶鼎稍加寒暄後,直接進入正題。家老端上茶水,然後掩上門,站在小院門口。

  “秦軍主力在哪?”陽文君開門見山,直指要害。

  “當然在河北。”寶鼎說道,“在咸陽看來,關東合縱成功的可能並不大。”

  “你們今年還要打河北?”

  “我與咸陽的意見相反。”寶鼎說道,“若要攻克邯鄲,再好的辦法還是先拿下中原,切斷齊楚兩國對趙國的援助之路,然後重兵包圍邯鄲,在糧草可以就地補充的情況下,長期攻打,必能活活拖死邯鄲。”

  “中原有多少軍隊?”

  “足以抵禦合縱軍的攻擊。”

  “那你如何擊敗合縱軍?”

  “先弱後強,各個擊破。”

  “假如你敗了呢?”

  “所以我來了。”寶鼎笑道,“如果沒有你的承諾,我絕不會和楚軍決戰,更不會和項燕對壘兩軍陣前。”

  陽文君稍加沉吟,又問道,“拿下韓國之後,你是否繼續攻打魏國?”

  “當然。”

  陽文君搖頭,“如果你要打魏國,我必然出兵,因為魏國是我楚國的屏障。”

  寶鼎笑了起來,“我不打魏國,就無法阻止楚國支援趙國,除非你給我一個承諾。”

  “李園不死,我這個承諾沒有任何意義。”

  寶鼎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你準備好了嗎?誰來做楚王?”

  陽文君的神情依舊冷峻,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劇烈起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果然厲害,他怎麼會估猜到我的計策?

  寶鼎暗自冷笑。歷史軌跡的確是在變,但有些軌跡即使有所變化也十分有限。楚王畢竟年幼,太后最信任的人還是自己的兄長李園,即使合縱軍打敗了,太后也不會殺了李園,最多降他的官職爵位。當前楚國朝堂矛盾的焦點是國策,不同的國策形成不同的陣營,李園顯然得到了楚國軍方的支持,所以陽文君這次殺不了他,不過可以乘機打擊他的陣營,把令尹的位置和軍權搶到手,那接下來陽文君就能控制大局,並伺機換一個大王了。

  “我可以在戰場上擊敗李園,但你必須給我一個承諾,而且你也有能力給我一個承諾。”

  陽文君考慮很久,終於點頭,“好,我給你一個承諾。”

  “一個承諾不夠。”寶鼎說道,“你想要魏國,但又騰不出手,而魏國的存在可以確保齊國支援邯鄲,這對我攻擊趙國非常不利,所以你要再給我一個承諾,承諾對齊國形成箝制,迫使它不敢支援趙國。”

  “這根本不可能。”陽文君當即說道,“趙國是齊燕的屏障,一旦秦軍打到邯鄲城下,齊燕兩國必然予以救援,即使不出兵,也會在錢糧上予以援助。”

  “楚軍敗於中原,李園罷相,出任令尹的必然是你。”寶鼎說道,“那時候你可以出面連橫,秦楚齊三國連橫,將來中土就是三足鼎立,這對我們都有利。”

  “你以為齊國會答應?”陽文君嗤之以鼻。

  “你憑什麼斷定齊國不會答應?”寶鼎笑道,“魏國就算是你楚國的地盤了,我再在河北劃一塊給齊國,如何?仗我來打,土地我們三家分,這個條件能不能滿足齊國?”

  陽文君猶豫了一下,“你能做主?”

  “當然。”寶鼎笑道,“如果這點小事我都不能做主,我來幹什麼?”

  “那麼你對華陽太后的承諾呢?”

  “我首先要在中原戰場贏得勝利,否則我拿什麼威脅咸陽?”寶鼎笑道,“你所需要的,無非是秦王立後立儲,以確保未來秦楚聯盟的穩定,但這也是我所需要的,我甚至比你更急切。”

  陽文君微笑點頭,“那好,我們來說說細節。”

  半個時辰後,家老帶著寶鼎走出了小院。與此同時,少師殘月告別了老夫人,帶著優伶樂工離開了左尹府。

  第二天,琴氏家主帶著車隊離開壽春,急速返回南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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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要性命也要財富

  淮水北岸,馬車轔轔,戰馬飛馳,琴氏車隊風馳電掣,速度極快。

  琴氏家主下令,乘著皓月當空之際,連夜趕路。寶鼎已經暴露,危險性大大增加,雖然陽文君不會背信棄義,但楚國朝堂爭鬥激烈,誰敢保證陽文君的身邊沒有潛伏的敵人?陽文君也有同樣的擔心,巴蜀隗氏與他家關係密切,隗清的到來必然引起楚人的關注,寶鼎的形跡隨時可能暴露,所以他囑咐隗清火速回國,並暗中派人一路關照,以防不測。

  寶鼎坐在軺車裡,望著車外朦朧的月光,眉頭緊皺,心事重重。

  唐老爹與其同車,看到寶鼎愁眉不展,以為此行不順,於是在車隊休憩的時侯,悄然與隗清換了車。隗清給寶鼎帶了些干糧。寶鼎食不知味,吃了兩口就扔下了。

  “你是不是擔心殘月?”隗清戲謔道,“既然擔心她,那你離開壽春的時侯就應該帶上她。”

  “她要去陳。”寶鼎沒有心情開玩笑,隨口回了一句。

  “她還是堅持刺殺李園?”

  寶鼎點點頭,“她一門心思要報仇,這次不但有南墨為後盾,還得到黑冰的暗中幫助,她認為成功的機會非常大,不願放棄。”

  隗清嘆了口氣,“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不顧一切,這個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過我覺得你無須擔心,南山子和宗越肯定會掌握分寸。”停了一下,她蹙眉問道,“你為什麼不直接下令放棄刺殺?你到壽春的使命已經完成,楚人很快就要在合縱一事上達成一致,這時候還有刺殺李園的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寶鼎說道,“這表明大秦害怕合縱,有心阻止或者拖延合縱,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加快合縱的速度。”

  “合縱速度越快,對南陽越是不利。”隗清不解地問道,“武烈侯當真有必勝的把握?或者,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悄悄南下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此趟楚都之行,算是實際意義上改變了原有的歷史軌跡。歷史上這次合縱無疾而終了,根據太史公在《史記》中的記載可以推測,這次合縱失敗要麼是敗在姚賈手上,要麼是頓弱的功勞,總而言之,太史公認為是縱橫家們犀利的嘴皮子讓關東六國的君王和權貴公卿們自掘了墳墓。歷史真相到底如何無人知道,戰國末期史料的缺失讓後世人看到了一個無堅不摧的大秦,卻忽視了關東六國事實上依舊具備阻止大秦統一的力量。只不過歷史就是這樣,只給後人一個匪夷所思的結果,絕對不會透漏結果背後所蘊藏的秘密。

  這次合縱不出意外的話馬上就會成功,以楚軍為主力的合縱大軍將再一次集結中原,並向大秦發動攻擊。

  歷史就這樣被自己改變了,但接下來,自己是否有能力擊敗合縱軍?在過去的幾十年裡,自有合縱連橫以來,秦軍屢屢戰敗於合縱軍,只有呂不韋小勝了一把,但僅僅是小勝而已,呂不韋根本不敢揮兵追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春申君和龐煖帶著合縱大軍從容後撤。

  這一次,自己能否創造奇蹟,擊敗合縱軍?如果贏了,歷史軌跡將怎樣發展?會不會加快統一進程?如果輸了,大秦的統一大業是不是將遭受重挫?

  思來想去,這其中最大的一個變數就是齊國。

  休養生息近四十年的齊國,其富裕程度肯定居於關東六國之首,其軍隊武力因為近四十年沒有打仗或許居於六國之末,但它軍隊的人數肯定高居六國之首,如此一個強大王國如果加入中土戰爭,那勢必改變中土歷史。

  歷史上的齊國在戰國末期堅決不參戰,最後就剩下它和秦國了,年邁的齊王建做了一個“偉大”的決策,不戰而降,促成了中土的統一。齊王建和他的臣僚們肯定是“統一”的大功臣,但對於這樣一幫“功勛卓著”的大功臣,始皇帝卻把他們全部殺了。

  在秦國的歷史上,齊王建和他的臣僚們“罪大惡極”,在太史公和班氏的筆下,齊王建和他的臣僚們同樣是口誅筆伐的對象。有時候想想,歷史真的很滑稽,同樣的事發生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身上,結果卻截然相反,像齊王建和他的臣僚們就是“罪人”,似乎他們堅持分裂、戰鬥到底才是英雄,而到了另外一個時代,為統一而主動投降的人則是功臣,一個個都變成了統一大業的英雄。

  齊王建和他的臣僚們如果因為自己重生而來後改變了歷史軌跡,一個個都變成了堅持分裂的英雄,一個個揮舞著長劍戰鬥到底,那統一大業是否能在十年內完成?

  “這一仗能否取勝,關鍵不在我能否擊敗合縱軍,而在於齊國是否改變國策。”

  寶鼎這句話讓隗清陷入了沉思。君王后薨亡,齊國國策肯定要修改。齊國顯然不願意看到西秦一家獨大,關東其它五個諸侯國現在必須聯手才能抗衡西秦,由此可見西秦實力之強悍,如果齊國坐視不理,視若無睹,任由西秦逐個吞併其它諸侯國,那麼將來齊國更不是西秦的對手了,所以齊國肯定要對付西秦,即使不公開撕破臉,也要借助其它諸侯國之手遏制西秦的進一步發展。

  齊國肯定是未來中土局勢發展的關鍵所在。隗清不得不佩服寶鼎,雖然人人都知道齊國君王后的薨亡將改變中土局勢,但像寶鼎這樣一眼就看到其中關鍵的卻不多。

  當年穰侯魏冉採用秦齊並稱為“帝”而連橫的策略,試圖聯合五國一舉滅趙,不料蘇秦由燕入齊,說服了齊湣王,去“帝”號,然後齊、趙聯合五國而合縱攻秦,把秦國打得狼狽不堪。接著秦、趙主謀,合縱五國伐齊,又把齊國打得差點亡國。由此可見秦、齊兩國的合縱連橫之策直接關係到了中土大勢的發展。齊國蟄伏四十年,如今突然拔劍出鞘,未來中土必定烽煙滾滾,各諸侯國此消彼長,歷史勢必重寫。

  歷史重些了,寶鼎所倚仗的高於這個時代的全部優勢也就蕩然無存了,那麼,未來的路就要靠寶鼎自己去走,其中的艱險困苦可想而知。

  寶鼎期盼改變歷史,但他希望這種改變控制在一定範圍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失控,這才是他害怕的原因所在。如果說寶鼎是個無知的孩子,歷史就是個成熟的大人,孩子跟在大人後面,有依靠,有安全感,現在大人不在了,茫茫世界就剩下他一個,他自然恐懼,未來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片黑暗。

  寶鼎為此情緒低沉,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可以打下一片天地,但過去他熟知歷史軌跡,知道未來的路怎麼走,他有信心,現在卻不一樣了,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這種感覺讓他畏懼,讓他絕望,就像走丟的孩子,站在茫茫人海之中,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

  “如果齊國參加合縱,六國合縱攻秦,你還能守住南陽嗎?”隗清問道。

  “當然守不住,你把我當天神啊。”寶鼎嘆了口氣,“但如此一來,我們前期所有的謀劃全部失敗,只有重頭再來了。”

  隗清黛眉緊皺,兩眼盯著寶鼎,確認寶鼎不是信口胡謅,這才問道,“談得不是很成功?”

  “不,很成功。”寶鼎說道,“對於他來說,進退無憂,但前提是,齊國不參加合縱,假如齊國合縱,你認為他還會信守諾言,遵照約定嗎?”

  “當然不會。”隗清不假思索地說道,“大勢所趨,身不由己,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所以……”寶鼎攤開雙手,無奈苦笑,“所以時間對於我們來說非常少,非常緊張。”

  隗清想了一下,柔聲問道,“武烈侯有什麼對策嗎?”

  “馬上攻打韓國,即刻攻擊。”

  寶鼎用力揮動著手臂,語調堅決,把心裡的不安統統驅趕。既然歷史已經改變,那就重寫歷史吧。

  寶鼎安全返回宛城,蓼園上下提心吊膽了一個多月,至此總算把心放了下來,但緊接著他們便被寶鼎的決策震驚了。

  “打韓國。”甘羅吃驚地望著寶鼎,不知說什麼好,“年初咸陽已經決策打河北,現在正在催促我們向太原轉運糧草,這時候你提議打韓國,大王不會答應,就連軍中將率們也會一致反對。”

  “為什麼要打韓國?”章邯疑惑不解。

  “三個目的,一是把糧草截留下來,在阻止河北大戰的同時,為即將開始的中原大戰儲備糧草。其次是迫使關東人加快合縱步伐,搶在齊國參加合縱之前擊敗合縱軍。其三,就是搶奪葉城和舞陽一帶的鐵礦。我們的鐵礦多了,冶鐵作坊的擴大才會變成現實,制兵作坊才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盔甲和武器。”寶鼎說道,“南陽這一塊的財富只有這麼多,我們加入進來後,不夠分了,必然有矛盾,矛盾大了南陽就會出問題。當中原大戰爆發的時侯,這些隱患可能給我們致命一擊,所以在中原大戰爆發之前,我們要把南陽穩住,穩住南陽最好的辦法就是創造更多的財富,而擴大財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掠奪,掠奪的對象當然是越弱越好,無疑,韓國就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武烈侯,楚國之行是否如願以償?”琴唐鄭重問道。這是眾人最想問的問題,但礙於機密,寶鼎不說,他們也不敢問。

  “可以說與我的預期差不多。”寶鼎說道,“但有個前提,那就是齊國不能參加合縱。”

  寶鼎把形勢大概分析了一下,眾人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現在掌控形勢的不是南陽,也不是楚國,而是齊國。齊國保持中立,那一切好辦;齊國一旦出兵合縱,那對秦國來說就是個壞消息;如果齊國趁火打劫,乘著秦國和合縱軍打得不可開交的時侯,突然襲擊中原,那對合縱諸國來說就是迎頭一棒了。

  “如此說來,趙韓魏楚也在加快合縱速度。”琴唐撫鬚說道,“我們此刻打韓國,等於逼迫關東人更快形成合縱。現在就是搶時間,看誰能夠搶佔先機,但問題是,咸陽至今沒有準備,秦軍主力也在太原,一旦合縱軍呼嘯殺來,我們拿什麼抵禦?”

  眾人神色凝重,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寶鼎。

  寶鼎則轉目看向曝布。曝布急忙稟報,各軍參加黑鷹銳士選拔的悍卒基本到齊,人數大約在七千多一點,另外烏重帶著兩千義渠短兵已經趕到南陽,與虎烈軍正在聯合演練。南陽府郡尉熊庸已經到任,現已徵調兩千多名地方軍配合各軍悍卒正在四處剿殺盜賊。

  “南陽還能徵集多少軍隊?”寶鼎問道。

  “春耕結束後,估計可以徵集一萬人左右。”曝布說道,“這就是南陽一地所能徵調的所有軍隊了,總人數大約在兩萬五千人左右。”

  “此事必須奏請咸陽。”甘羅擔心地說道,“擅自出兵,可是等同謀反。”

  “咸陽會同意我打韓國?”寶鼎冷笑道。

  咸陽當然不會同意,再說韓國現在是秦國的附庸國,沒有正當理由當然不能出兵攻擊。

  “但是……”

  “找個理由。”寶鼎說道,“大家一起想想辦法,找個不經咸陽同意就能發動攻擊的理由。”

  “除非武烈侯遭到韓人的刺殺。”曝布笑道,“但武烈侯身邊甲士如雲,誰能刺殺你?這個理由似乎太牽強了。”

  寶鼎笑了起來,“誰說這個理由太牽強?當年專諸刺王僚,聶政刺韓傀,要離刺慶忌,哪一個故事不是驚心動魄?甲士如雲就能阻止刺殺?”

  眾人啞然失笑。當年寶鼎在代北刺殺公子隆和公子恆的時侯,也是甲士如雲,但寶鼎還是一擊得手。

  “等宗越回來,這事交給他。”寶鼎說道,“馬上派人去葉城和舞陽一帶打探軍情。其他人集中所有力量,投入攻擊準備。”

  眾人轟然應諾。

  南陽巨賈張鹿最近的心情非常差,不是因為他在南陽這一塊利益上的損失,而是因為張良的到來讓他深陷險境。

  利益上的損失是暫時的。從咸陽傳來的命令逐漸明確,楚系與武烈侯之間的仇怨先行擱置,楚系在南陽的力量必須無條件服從武烈侯。這背後有什麼交易,他一個商賈不可能知道,不過看得出來,楚系正在為未來而謀劃。

  蓼園人還是非常講公道,並沒有仗勢欺人,在冶鐵等各個行業都是以合作為主,考慮到未來統一戰爭的龐大需求,南陽諸行業做得越大,商賈之間的合作越是密切,將來獲利就越是驚人。實際上南陽商賈的利益不是損失了,而是隨著武烈侯的到來,他們的利益預期非常好,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短短時間內,張鹿等南陽商賈就從最初的憂慮、排斥到心甘情願的全方位合作,現在甚至積極攀附蓼園了。正當一切發展順利的時侯,張鹿家裡迎來了一位客人,韓國國相張平之子張良。

  張鹿在韓國的利益遠遠大於他在南陽的獲利,而這都是因為他出自韓國大權貴張氏宗族,因此他根本無法拒絕張氏的請求。張良要刺殺武烈侯,他需要張鹿的全力協助。張鹿沒辦法,只好想方設法接近琴氏,試圖贏得琴氏的信任以獲取武烈侯的消息。

  這一天,琴唐主動約請張鹿。

  南陽郡府採購糧食等物資是一個賺大錢的生意,這筆生意郡府委託給了封君府,而封君府委託給了蓼園四家巨賈,這四家巨賈又主動把南陽巨商拉了進來,其實說白了就是以利益換取信任和合作。南陽巨商投桃報李,在諸多行業與蓼園巨賈合作,而最大的合作項目就是冶鐵。

  今天琴唐把蓼園巨賈即將聯合建造的冶鐵作坊設計圖拿了出來,重點講述了巨型高爐、活塞式風險和水力鼓風。鼓風技術的飛躍讓冶鐵爐做得更大,冶煉溫度更高,生鐵的質量和產量也得到了驚人的發展,而這就是利潤,就是實力。

  張鹿對蓼園的冶鐵技藝歎為觀止,對武烈侯的胸襟更是欽佩之致。武烈侯就是送錢給他,如果合作成功,財富將滾滾而來,而他也必然可以走進蓼園,成為蓼園系的一員,但問題是,他出身韓國張氏宗族,武烈侯手下的黑冰無所不能,遲早都會查到他的老底,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是要財富,還是要性命?抑或,兩者都要?

  張鹿迅速做出了決斷,他要性命,也要財富,兩者都要,所以他只能出賣韓國的張氏宗族。

  “韓人要刺殺武烈侯。”張鹿語出驚人。

  琴唐略感驚愣,隨即撫鬚而笑,“有何憑證?”

  “韓相張平之子張良就在我府上。”

  琴唐笑不出來了,他遲疑了片刻,伸手相請,“我帶你去見武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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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犁

  公子寶鼎接到了秦王政的書信。

  此趟赴楚,寶鼎給秦王政的說法是刺殺李園,破壞合縱,但他所做的事卻是盡快促成關東人的合縱。回到南陽後,曝布和章邯雖然認同寶即刻攻韓的策略,但南陽所屬軍隊太少,即便攻韓也是嚴重不足,沒有什麼把握。

  寶鼎考慮再三,還是急奏咸陽,說自己赴楚之後,在琴氏、猗頓氏和潛伏黑冰的幫助下,獲悉了楚國大量機密,經過分析認定,合縱事實上已經成功,即使殺了李園也無法阻止關東人合縱攻秦,倒不如留著李園,讓楚國內部的矛盾逐步激烈,這對秦國有利。

  既然合縱已成,中原大戰一觸即發,寶鼎懇求秦王重新考慮當前形勢,建議暫緩攻擊河北,先集中力量擊敗合縱軍。言下之意,希望秦王政能給予更多的幫助。

  秦王政的回書簡明扼要,你是一等封君爵領護軍中尉,有鎮秦王劍,有便宜行事之權,負責協調督導中原軍政事務,當中原形勢對大秦不利,需要集中中原力量予以反擊的時侯,你理所當然要承擔起守護中原的重任。

  寶鼎看完這封信,確認秦王政授予了自己中原地區軍政大權,這才急書蒙武、王賁和南郡郡守魏起,請他們急速趕赴護軍府,共議中原戰事。

  寶鼎又請來秘兵李淮。寶鼎還是秘軍統率,這讓紫府上下非常高興。負責代掌紫府的蒼頭隨即派出兩隊執行外事的秘兵趕赴南陽,聽候寶鼎的差遣。李淮就是其中一隊秘兵的首領。寶鼎請他急速趕赴齊國,探查齊國朝堂上的動靜,一旦齊國準備出兵合縱,則即刻回報。

  李淮剛剛離開南陽,從魏國大梁就傳來驚人消息,魏王遇刺,雖然刺殺沒有成功,但刺客非常猖狂,當街刺殺,然後逃之夭夭。這個消息經商賈之口迅速傳遍中原,也傳到了宛城。就在人們議論紛紛的時侯,琴唐帶著張鹿飛車趕到蓼園,稟報了一個讓寶鼎又驚又喜的消息。

  張良來了,正在籌劃刺殺武烈侯。

  寶鼎不禁想到了當日在咸陽尚商坊遇刺一事。張良太厲害,他要殺一個人,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上次在尚商坊自己和趙儀就差點葬身火海,這次也是僥倖,如果沒有張鹿的通風報信,恐怕又要九死一生了。

  寶鼎坐在那裡沉默不語。張鹿卻是異常緊張,不知道此舉能否贏得寶鼎的信任,畢竟自己出身韓國張氏,出賣自己的宗族是一種很無恥很卑鄙的行為,而年輕的寶鼎過去也做過刺客,刺客一般都講究然諾仗義,此舉顯然觸及到了寶鼎的底線。

  “武烈侯,你看此事……”琴唐對當年寶鼎在尚商坊遇刺一事記憶猶新,他可不想看到寶鼎深陷險境,“張良就在宛城,先把他抓住再說。”

  寶鼎面露淺笑,微微搖手,“我可以肯定,我們抓不到張良。”他手指張鹿,虛點了兩下,“你以為張良對他沒有防範?張良會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一個南陽巨賈?”

  張鹿老臉泛紅,急忙賭咒發誓,“武烈侯,張良的確在我府上,我可以保證……”

  “我不是懷疑你。”寶鼎笑道,“我也相信你決心投奔蓼園。商賈嘛,利益至上,我蓼園可以讓你財源廣進,而韓國日落西山,能夠給你的利益越來越少,你做出這種選擇,不以為奇。不過你輕視了張良,以張良之才,他或許正是要利用你的背叛來贏得刺殺的機會。”

  “陷阱?”琴唐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張鹿。

  張鹿心跳劇烈,窒息難當,冷汗“唰”地出來了。自己中計了?給張良利用了?武烈侯不愧是刺客出身,想得就是比別人多,如果此事真的是個陷阱,那接下來怎麼辦?

  “我要打韓國。”寶鼎慢悠悠地說道,“南陽即將迎來一個冶鐵大發展的時期,我需要更多的鐵礦,所以我要馬上拿下葉城和舞陽,把那一帶的鐵礦全部控制在手。”

  這事琴唐知道,張鹿卻是第一次聽說,心跳更快了。財富,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財富啊。

  “韓國現在是我大秦的附庸,是我大秦的兄弟,我不能無緣無故地去打它,所以我要一個藉口。”寶鼎笑道,“你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個攻擊韓國的藉口。”

  張鹿明白了,武烈侯要將計就計。自己立功了,而且還是一件大功勞,“請武烈侯吩咐,我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用不到粉身碎骨。”寶鼎搖手笑道,“張良需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將計就計嘛。”

  “但是你的安全……”這可是一件大事,容不得絲毫失誤,張鹿心裡還是非常惶恐。

  “我既然知道張良來了,當然不會以身犯險。”寶鼎指著張鹿說道,“但以你現在的心態,我的計策必定失敗。你只要一張嘴,張良就知道他的計策失敗了。”

  張鹿面紅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你好好想想。”寶鼎說道,“此計能否成功,就看你能否騙過張良了。”

  寶鼎急召衛率暴龍,虎烈衛統領孟萇。

  衛率是負責封君府的安全,虎烈衛則是封君的私兵,這兩者地位相當,但所掌握的衛軍數量卻截然不同。不過暴龍很滿足了,他在北疆做馬賊的時侯,即便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手下一幫兄弟竟然能追隨大權貴,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孟萇來自郿城“孟西白”,自從司馬斷和白公差高昇之後,他就做了虎烈衛的統率,算是武烈侯的絕對心腹了。

  寶鼎把張良來宛謀劃刺殺的事說了一下,“我們將計就計,讓張良完成這次刺殺,以便給我們贏得攻打韓國的藉口。”

  “那我們需要設一個陷阱。”暴龍說道,“給我們多長時間?”

  “你們先做好準備。”寶鼎說道,“這一次絕不能讓張良逃了,一定要把他抓住,否則將來後患無窮。”

  暴龍嗤之以鼻,“一個刺客而已,手到擒來。”

  “千萬不要小瞧這個人,他的才智非常出眾,這次如果讓他逃了,再想抓他就難了。”寶鼎不得不鄭重提醒。歷史上的張良是摧毀大秦的重要人物,雖然歷史正在改變,但寶鼎無法控制改變的方向,假如帝國因此而加速敗亡,那麼張良肯定在其中起到重要作用,所以寶鼎不想錯過這個殺死他的機會。

  “武烈侯為何如此看重這個人?”孟萇倒是比較謹慎,疑惑地問道。

  “韓國張氏在中原的影響力非常大,這從張良代表張氏在關東諸國奔走合縱就能看得出來。張氏這一代的家主是韓相張平,張平一死,其繼承者十有八九就是張良。”寶鼎皺眉說道,“你們可以想像一下,這個人將來要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

  “武烈侯正要滅亡韓國,韓國敗亡,張氏還能獨存?”

  “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張氏的容身之地?”寶鼎搖搖手,“如果讓他逃了,他會不停地謀劃刺殺。我們在明,他在暗,防不勝防,所以我們將來要想睡得踏實,這次務必把他解決了,一勞永逸。”

  暴龍和孟萇躬身領命。

  南郡郡守魏起率先抵達宛。

  魏起是穰侯魏冉的嫡長孫,魏縛就是他的親弟弟。寶鼎在晉陽打倒了魏縛,搞出來一個鹽鐵大案,給了楚系沉重一擊,雙方之間的仇怨非常大。楚系外戚枝繁葉茂,雖然平庸者眾,但才智出眾者也有不少,比如這個魏起,就是楚系外戚中獨當一面的人才。他在南郡做了十幾年的郡守,成績斐然,老太后數次想把他調回咸陽,但南郡是楚系的根基之地,需要一位文武雙全謀略出眾者坐鎮,所以最終只有委屈魏起了。

  魏起深得老太后的信任,對咸陽發生的事一清二楚,他知道武烈侯對於楚系未來的重要性,為此毅然擱置仇怨,全力配合武烈侯征戰中原。

  寶鼎還是第一次見到魏起,這位郡守四十多歲,溫恭謙遜,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舉重若輕的大家氣度。雙方相談甚歡,話題主要集中在春耕和物資轉運上。寶鼎說到了翻車、水碓磨和獨輪車等有助於耕種和運輸的新工具。魏起大感興趣,當即提出看看實物。寶鼎、甘羅和章邯於是陪著他到了白水河邊的製造作坊。

  水碓磨的製造有一定的難度,但主要構件已經安裝成功。魏起顯然對農事很熟悉,一眼便看出這種糧食加工工具將大大節約人力,有效提高糧食加工的數量和質量,而人力的節約至關重要,對農耕的發展將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

  接下來的一幕讓寶鼎對魏起的印象大為改觀。魏起看到獨輪車和翻車後,興趣盎然,馬上捲起袍袖,親自體驗了一番。南郡水系發達,船舶是運輸的主要工具,獨輪車的作用不大,但這種小巧靈活的獨輪車卻非常適合鄉間小路上的運輸。至於翻車的功效,魏起則是讚不絕口,當即懇請寶鼎在大批量生產之後,優先提供南郡,因為南郡的田地數倍於南陽,翻車的投用不但有助於灌溉,更有利於南郡把節約下來的人力投到其它方面。

  “久聞武烈侯是天縱之才,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魏起拎著皮屨,赤著雙腳,站在河堤上,手指遠處巨大的立式水輪問道,“那又是什麼?”

  “水排。”寶鼎把水排的作用和原理大概解釋了一下,“水排可以有效解決冶鐵上的鼓風難題,假如成功了,秦國生鐵的產量和質量都將有一個飛躍。”

  魏起眉飛色舞,喜形於色,“如此說來,我大秦的兵鋒將更加銳利,武力將達到一個驚人的高度。”

  寶鼎急忙搖手,“武器不論如何鋒利,還需要人去使用,所以大軍武力的提高,關鍵還在於將士們的勇敢和善戰。”

  魏起興致更高,當先舉步,“走,去看看。”

  “太守,洗洗腳,把皮屨穿上。”寶鼎笑道,“水排的製造才剛剛開始,距離完成之期尚早。等到蓼園把這座冶鐵大作坊完工了,我再請太守過來看看,如何?”

  “好,好。”魏起連聲答應,“我聽說武烈侯曾有預言,說我大秦十二年內可吞併六國,一統中土,說實話,我根本不相信,不過現在嘛……”魏起再次指向遠處的大水輪,“我開始相信了。武烈侯不僅是個傳奇,更是個創造奇蹟的天之驕子啊。”

  寶鼎的神情略顯尷尬,覺得魏起這話聽起來十分不舒服。

  冶鐵大作坊正在建設,在參觀的過程中,魏起對工匠們使用的一些滑輪等小機械也非常感興趣,頻頻詢問。寶鼎在詳細解釋的時侯,對魏起也有了更深的瞭解,眼前這位太守顯然不是天天坐在郡府裡發號施令,而是常常下到田間村頭瞭解民情,是個踏踏實實做事的人。

  回城的路上,看到農夫們在田地裡忙碌,魏起又來了興趣,竟然下車直接跑到了田地裡,與農夫們親切攀談,詢問一些具體的耕種事宜。

  寶鼎、甘羅和章邯陪在左右,聽到魏起與農夫們談到了鐵農具的使用,牛耕的推廣情況,還交流了一些耕作技巧,另外諸如灌溉方式,肥料種類,輪流休耕,一年兩熟等等農事,魏起也是順手拈來,可見對農事非常熟悉。

  魏起在田間地頭與農夫們交談良久,然後又帶著寶鼎等人沿著一條溝渠緩緩而行,途中看到兩牛牽引一犁正在耕地。魏起停下腳步,仔細觀看,而寶鼎則望著被犁開的田地,若有所思。

  前世他在農村長大,對犁田當然熟悉,不過前世犁田只用一頭牛,而犁開的田地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翻土起壟,但現在他看到犁開的田地只是破土劃溝,田裡的土並沒有翻轉過來,可見這犁的構造有問題。

  “武烈侯,你看到什麼問題沒有?”魏起發現寶鼎盯著田地沉思不語,於是隨口問了一句。

  “這土應該翻過來。”寶鼎說道,“這樣犁田才有效果。”

  魏起微笑點頭,“我也想把土翻過來,但苦思無策啊。不過牛耕相比人力耕田,已經進步很大了,可惜耕牛太過珍貴,至今很多偏僻地方因為太窮,買不起耕牛,只好用人力耕田,畝產很低啊。”

  “兩頭耕牛拉一犁,太浪費了。”寶鼎說道。

  “那是因為犁頭不夠鋒利,一頭牛拉不動。”魏起嘆道,“所以我對你的冶鐵作坊期待很高。如果冶鐵的溫度上去了,鐵的質量提高了,可以打造出鋒利的犁頭,那麼一頭牛就能拉動一台犁,這必將大大促進耕種。”

  寶鼎記下來,這件事目前解決不了,只能等待冶鐵技藝的提高了。

  當兩牛一犁走到眾人面前時,魏起忽然喝叫農夫停了下來,然後他拉著寶鼎走到犁前,把犁從土中拽出。這個犁頭就像箭矢一般,前端尖銳,後端寬闊,銳端有直棱,可以加強刺入泥土中的力量。寶鼎把它和前世記憶中的犁比較了一下,馬上發現了它的不同之處,一是犁鏵比較窄小,二是沒有翻轉土塊的犁壁。

  “武烈侯,你看看這犁。”魏起俯身指著犁頭說道,“你看看可有什麼改進的辦法,讓泥土翻轉過來?”

  寶鼎笑著點點頭,“我已經有辦法了,回去我畫個草圖,然後叫鐵匠打出來,試試效果如何。”

  魏起驚訝地看著他,“真的有辦法?”

  “當然。”寶鼎笑道,“我還能哄騙太守?”

  “現在就說給我聽聽。”魏起急不可耐地說道。

  “犁田的目的是翻土碎土,但目前的犁只能破土劃溝,翻土還需要人力,所以鐵犁必須改造,我的建議是把犁頭改為鐵犁壁。”

  寶鼎拔出寶劍,在泥土上畫了兩個鐵犁壁,“這是單面的,形狀就像板瓦,可以向一面翻土。這是雙面的,可以同時翻土,很適合開溝起壟。”寶鼎接著又畫了一個完整的直轅犁,“這是犁轅、犁箭、犁床、犁梢和犁鏵。”寶鼎一一指出鐵犁部件,然後笑著對魏起說道,“我給它起個名,就叫直轅犁吧。大塊田地可以用長直轅犁,兩牛牽引即可。短直轅犁因為轉動靈活,適合小塊田地,用一頭牛牽引就綽綽有餘了。”

  魏起不知道這種鐵犁壁是否能夠起到翻土碎土的作用,但武烈侯既然這麼有信心,或許就有絕對把握。他當即衝著琴唐和馬骕叫道,“快,按按照武烈侯所繪,馬上打造。我要知道這種直轅犁是否有效。”

  其實不待魏起吩咐,琴唐和馬骕已經叫人描繪了。不過這是農具,賺不到錢,琴唐不以為然,而墨者馬骕卻如獲至寶,激動不已。

  “我保證有效。”寶鼎一邊拉著魏起走上田埂,一邊笑道,“今天跟著太守親自到田壟轉一轉,果然有收穫啊。”

  “何止有收穫。”魏起感嘆道,“如果直轅犁有效,大秦收穫的可是糧食和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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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兩手空空

  寶鼎的才智讓魏起驚嘆,而魏起踏實的作風也讓寶鼎另眼相看,雙方彼此看重,合作就有了基礎。

  晚宴過後,魏起與寶鼎、甘羅、章邯等人高談闊論,從農商到國策,從中原形勢到統一大業,雙方各抒己見。魏起有意全面瞭解寶鼎和蓼園一系,而寶鼎則有心摸摸這位長期外放的楚系重臣的老底,所以雙方雖然保持戒備,但在交談過程中常常就一些重要問題深入探討,清晰地向對方傳遞自己所持的觀點和態度。

  寶鼎很快發現,魏起在國策上非常務實,在堅持“法治”的同時,也傾向於儒家的“仁政”和“王道”,同時還兼采墨家的“兼愛”,這與其“以民為本”的理念有直接關係。魏起在南郡實施了很多“為民”之策,這些舉措一度遭到了咸陽的批評,但他依舊堅持,這也是他無法進入咸陽中樞的原因之一。

  魏起的治國理念與寶鼎的強國之策大同小異,很多地方觀點一致,而寶鼎因為有前世豐富的歷史經驗,對治國理念有更深的理解,尤其當寶鼎提出“外儒內法”這個概念的時侯,更是讓魏起肅然起敬,再也不敢把寶鼎當作一個誇誇其談的年輕公子來看了。

  在統一後的治國策略上,兩人的分歧很大。寶鼎堅持黃老學術中的無為而治,經濟上要放任自由,而魏起卻堅持“法治”,經濟上要適當地集中官營。不過在中央集權上,兩人倒是態度一致,魏起非常看重地方權力,認為這有利於王國的穩定和發展。

  夜過中,甘羅等人知道寶鼎和魏起還有重要的事討論,先後告辭離去。

  寶鼎把自己的中原策略詳細闡述。既然與楚系要長期合作,而魏起又是楚系裡的中堅人物,那麼贏得他的支持就非常關鍵了。

  魏起暗自驚駭。對秦國來說,關東諸國的合縱一直是秦國的噩夢,合縱軍一次次阻擋了秦國東擴的步伐,如今在秦國兩次戰敗於河北形勢十分不利的情況下,武烈侯不是秉承咸陽的決策竭力破壞合縱,而是蓄意促成合縱,以便為自己建功立業,這不僅是狂妄無知之舉,更把楚系拖進了危險的境地。

  “武烈侯,你面對的不是幾個權貴,而是幾十萬合縱大軍。”魏起苦笑,“以你之力,刺殺幾個權貴猶如探囊取物,但要擊敗合縱大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當年齊、趙出面五國合縱,即便是我祖父穰侯和你外祖父武安君聯手,也被合縱軍打得退回關西。後來秦、趙主謀六國合縱,差點把齊國打得亡國滅種,由此可見合縱之威力。邯鄲大戰之後,王龁、王陵和蒙驁三次敗於合縱軍之手。這都是血淋淋的事實,你不是不知道。”魏起說到這裡,拱手為禮,“武烈侯,有雄心壯志固然好,但凡事也要量力而行啊。長平大戰的時侯,趙國以趙括代替廉頗,結果四十萬趙軍全軍覆沒。趙括是不是紙上談兵的無能之輩?當然不是,他比他父親趙奢還厲害,之所以敗,就是敗在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啊。武烈侯難道想做第二個趙括?”

  寶鼎當然不想做趙括,但他也不能把擊敗合縱軍的希望寄託在楚國內部的矛盾上,他現在只能竭盡所能,在決戰之前贏得優勢。歷史軌跡正在改變,原有的歷史正在失去參考價值,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為此他需要軍隊,需要充足的錢糧,而錢糧從何而來?當然需要魏起的絕對支持,否則錢糧肯定不夠。

  “我已經對老太后做出了承諾,我和王夫人已經上了同一條船,我沒有退路了。”寶鼎面露無奈之色,“破壞合縱,讓合縱無法成功,其功績根本無法與擊敗合縱軍相提並論。我沒有足夠大的功勛,拿什麼去兌現承諾?”

  魏起神色凝重,連連搖頭,“你的確有創造奇蹟的能力,但這一次你的對手是幾十萬合縱大軍,你拿什麼創造奇蹟?你知道這一仗打敗了意味著什麼?”

  “好,就依你的思路來推斷,我在中原破壞合縱,努力維持了中原局勢,那麼,當老太后不在了,咸陽局勢將如何變化?”

  “武烈侯,你的背後是老秦人,老秦人和我們熊氏聯手,一個在外控制軍隊,一個在內控制朝政,即使老太后不在了,咸陽局勢依舊可以控制,大王根本沒有辦法把我們熊氏趕出咸陽。”

  “如果三年後,秦軍攻克了邯鄲,滅了趙國呢?”寶鼎問道。

  “三年滅趙?”魏起笑了起來,“武烈侯,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當年我大秦幾十萬大軍圍攻邯鄲,整整打了兩年,最後在合縱軍的救援下功虧一簣。我們再說齊國,當年齊國只剩下即墨和莒城,但樂毅帶著幾十萬合縱軍整整打了五年都沒有拿下。這說明什麼?任何人,當他面臨死亡的時侯,都會絕地反擊。趙國亡了,齊燕的屏障就沒了,就要與秦國正面對壘,齊燕會眼睜睜地看著趙國滅亡?魏楚當年為什麼要救援趙國?原因也是一樣,趙國亡了,秦國佔據河北,成為中土第一強國,其它王國馬上就會步趙國之後塵。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三年內,秦國滅不了趙。”

  “如果韓魏傾覆,楚國遭到重創,秦國能否在三年後滅趙?”寶鼎又問道。

  魏起想了一下,搖搖頭,“韓國不堪一擊,但魏國尚有實力。魏國一旦滅亡,齊楚兩國不但直接面對我大秦,更失去了爭奪中原的機會,所以齊楚兩國絕不會讓我大秦攻佔大梁。”

  寶鼎一時無語。魏起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歷史事實是,當秦國攻克邯鄲的時侯,無論齊燕還是魏楚,都沒有出兵救援,這是為什麼?當真是秦國的姚賈或者頓弱憑一張利嘴和幾車黃金就說服了各國的王公權貴?

  寶鼎苦笑,把腦海裡紛繁複雜的念頭暫時拋棄,集中精力說服魏起。“在你看來,我和老秦人利益一致,關係密切,老秦人會聽我的,是不是?”

  “老秦人一直守護你,目的就是為了崛起。”魏起說道,“現在白氏和司馬氏解禁了,老秦人復出了,重新控制了軍隊,你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將來你還能帶給他們更大的利益,所以我看不出來你和老秦人之間有什麼衝突。”

  “人的慾望永無止境。”寶鼎說道,“白氏和司馬氏解禁了,老秦人接下來就是為武安君翻案,而熊氏為了牢牢控制王統,必然在這件事上給老秦人以幫助。說到這裡,我們來看看當初武安君一案爆發的原因。你知道昭襄王為什麼要利用范睢對付武安君?”

  魏起臉色微變,若有所思地望著寶鼎。

  “我父親為什麼蒙受不白之屈遠走北疆?”寶鼎繼續問道,“以當時的形勢來說,以我父親和老秦人的關係來說,只要我父親一往無前,那麼武安君一案還會爆發嗎?老秦人還會遭到無情的打擊嗎?”

  魏起已經想明白了,對寶鼎也更加瞭解了,這位年輕的公子站得高看得遠,有大智慧,老嬴家出了一位罕見的天才。

  “我不會重蹈我父親的覆轍,我更不會像我父親一樣懦弱,我會一往無前,我要讓大秦統一中土。”寶鼎說道,“要做到這一點,前提是我必須和熊氏重建信任,就像當年我外祖父武安君和你祖父穰侯一樣,彼此信任,如此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魏起鄭重點頭,然後輕輕嘆息。

  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這是老秦人根深蒂固的觀念,他們創造了大秦,他們理所當然要享受大秦的權力和財富,但時代變了,在爭霸兼併的過程中,在強國的過程,君王和持有先進理念的士卿們走到了一起,君王需要更大的權力和財富,士卿尤其是那些起自寒門的士卿願意為君王衝鋒陷陣,願意幫助君王贏得更大的權力和財富,而最直接最快捷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削弱和剝奪貴族的利益,宗室貴族和軍功貴族就成了首要目標,於是矛盾開始了,激化了,爆發了。

  誰對誰錯?君王和士卿有錯嗎?宗室貴族、軍功貴族,包括外戚貴族有錯嗎?權力和財富是一切矛盾的根源,根源永遠存在,矛盾便永遠存在。

  寶鼎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的崛起導致老秦人東山再起,而老秦人的東山再起必將導致大秦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但君王和士卿絕不會修改律法,給予老秦人更多的權力和財富,於是矛盾必然激化,而那時寶鼎會做出選擇,這個選擇可以對君王和士卿不利,也可以對熊氏不利,但前提是,他首先要確保自己的權力和財富,於是就有了即將開始的中原大戰。

  中原大戰打敗了,寶鼎凋零,那麼一切謀劃全部失敗,反之,謀劃成功,咸陽局勢牢牢控制在既得利益集團手中,那麼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將對既得利益集團非常有利,對既得利益集團中的熊氏尤其有利。

  這就是老太后和君王夫人願意與寶鼎冰釋前嫌全力相助的唯一原因,而做為主掌地方的魏起,他站得沒有那麼高,也看不到那麼遠,他不敢把所有的本錢拿出來孤注一擲。

  “我必須留一條退路。”魏起說道。

  寶鼎失敗了,楚系還要生存,還要確保南郡這塊根基之地,魏起的要求合情合理。

  寶鼎微微點頭,“我可以滿足你的所有要求。”

  “我要蓼園的冶鐵之術。”魏起毫不猶豫,目標直奔水力鼓風。這個時代的權貴豪門大都經營鹽鐵,水力鼓風是提高冶鐵技藝的關鍵,有了水力鼓風技術等於擁有了取之不竭的財富。魏起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寶鼎一口答應了。

  “這一仗假若打贏了,我想去咸陽。”魏起提了第二個要求。

  寶鼎遲疑了片刻,說道,“我覺得你留在這裡更好。如果這一仗打贏了,接下來我們就要打韓魏,打趙國,然後打齊楚,直到統一中土。你可以帶著軍隊攻城拔寨,建下顯赫戰功。”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咸陽有昌平君、昌文君,還有熊琨、熊布,朝堂上的熊氏子弟太多了,你即使回咸陽,也不過就是個官秩兩千石的大員,很難做到三公九卿的位置。”

  魏起沉吟不語。

  “我和大王有約定,中土不統一,我就絕不回咸陽。”寶鼎笑道,“在你看來,我或許再也沒有返回咸陽的機會了,但假如我成功了呢?大秦統一了中土呢?那時候你隨我一起回咸陽,身份地位將完全不一樣,甚至封君拜侯也不是沒有可能。”

  誘惑,這絕對是誘惑。對於魏起來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重建祖輩的功勛,封君侯,權傾一時。

  “打完這一仗再說吧。”寶鼎不待魏起回答,接著說道,“如果那時你堅持回咸陽,我鼎力相助,這是我的承諾。當然了,如果你願意與我並肩作戰,一統中土,我也給你一個承諾,我保證你封君拜侯。”

  “再說吧。”魏起沒辦法說服自己,他實在看不到寶鼎取勝的機會,現實一點的做法還是盡快把蓼園的冶鐵技藝搞到手,那才是實打實的財富。

  “武烈侯需要什麼?軍隊?糧草?武器?民夫?”魏起問道。

  寶鼎笑了起來,“你就不問問我這一仗怎麼打?”

  “你剛才說了,先打韓國,把中原戰場的戰火點燃,迫使咸陽向中原戰場派遣援軍和提供物資,然後與合縱軍決戰。”魏起說道,“我認同這個計策,雖然咸陽給你增兵的可能不大,提供的糧草也非常有限,決戰的勝算微乎其微,但我現在也沒有退路,只能竭盡所能了。”

  寶鼎拱手感謝,“我們來具體談談。這一仗能否打贏,關鍵就在你南郡能給我提供多少軍隊和錢糧了。”

  蒙武來得非常快,日夜兼程趕到宛。

  蒙武急需一場勝利來重新贏得秦王的信任。從戰績上來說,蒙武不算差,十幾歲就跟隨父親蒙驁征戰沙場,立下無數戰功,可惜他被父親的光芒所掩蓋,聲名不顯。蒙驁死後,他出任上將軍,統率大軍,並且成功擊退了合縱軍,但可惜的是,這個功績又被呂不韋拿去了。

  前有蒙驁,後有呂不韋,蒙武的功績和才能就這樣被埋沒了,但秦王一清二楚,軍中將率對他也是非常敬重,可惜,當他好不容易獲得一個機會,獨自指揮大軍攻打趙國的時侯,又碰上了強悍的李牧,結果大敗而歸,飲恨沙場。

  秦王並沒有因此而放棄蒙武。蒙氏是秦王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一場戰鬥的失敗無足輕重。當年蒙驁為秦軍統率的時侯,也打過不少敗仗,甚至最終敗死於疆場。哪個將軍不打敗仗?當然,武安君是個例外,他是戰神,從無敗績。

  蒙武已經從弟弟蒙嘉的書信裡獲悉了咸陽政局的變化。秦王和武烈侯在三年之約的基礎上又定了個十年之約。不管這個約定多麼荒誕,也不管武烈侯能否成功,秦王都已經下定決心支持武烈侯,讓武烈侯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用統一大業把武烈侯牢牢牽制在關東戰場上。

  由此可以推測,未來關東戰場烽煙四起,而蒙氏能否重建輝煌,就在於武烈侯能否吞併六國完成統一,所以,蒙氏要秉承秦王的命令,全心全意幫助武烈侯贏得戰場上的勝利。

  寶鼎率相府、郡府官員出迎,給足了蒙武面子。

  寶鼎姿態很高,但手下一幫官員卻暗自腹謗。蒙武戰敗於河北,降職為將軍,鎮戍三川郡。這明顯就是賞罰不公。桓齮戰敗於河北,貶為庶民,手下將率全部受到連累。反觀蒙武,不過降職而已,手下將率沒有受到絲毫的連累。原因無他,蒙武是秦王的親信,親信的待遇就是與眾不同,律法的公正在特權面前根本就是笑話。

  隨同蒙武前來的是他的次子蒙毅。蒙毅身材削瘦,相貌英俊,與蒙恬比起來雖然勇猛不足,但更有儒雅之氣。蒙恬獨自在北疆打天下,而蒙毅則一直跟在父親身後,就像當年蒙武更在蒙驁後面一樣,戰功不少卻聲名不顯。

  一番宴請招待之後已經是深夜了,蒙武無意休息,與寶鼎連夜商談。

  “趙韓魏楚四國的合縱已經成功了?”

  “肯定。”

  “武烈侯是否奏報了大王?”

  “當然。”寶鼎把秦王的書信遞給了蒙武。秦王的回書雖然寥寥數言,但意思明確,武烈侯實際主掌中原地區的軍政大權。

  “武烈侯打算如何應對?”

  “即刻攻打韓國。”

  “打韓國?”蒙武略感吃驚,“合縱大軍尚未出現,武烈侯用什麼理由發動攻擊?”

  “理由充足。”寶鼎把自己的計策詳細述說,“將軍回到洛陽後,馬上集結軍隊,陳兵於秦韓邊境,做出攻擊態勢,以吸引韓軍主力,掩護我偷襲葉城、舞陽一線。”

  蒙武點頭認可,“武烈侯有多少軍隊?”

  寶鼎尷尬地笑笑,“目前兩手空空,尚沒有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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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誰做統率

  寶鼎的官職是護軍中尉。這個武官職級別高,寶鼎以一等封君爵出任,在級別上已經超越國尉和上將軍,但尷尬的是,它既沒有實際統兵權,也沒有戰場指揮權,只有協調權。

  護軍中尉怎樣才能實際承擔起協調諸軍將率的職責?首先護軍中尉的爵位要高。大秦律法堅決維護爵秩等級,爵位高於一切,高爵位者有絕對優勢。其次要有實力,實力決定一切,誰的實力大,誰說話就有份量。其三要德高望重,尤其在軍隊裡,功勛越大,越受人尊敬。

  寶鼎三點都具備。他的爵位是一等封君。他的背後有宗室和老秦人兩股勢力。他的功勛雖然不足以比肩老將軍,但他以一個宗室貴公子的身份,從刑徒到刺客,從刺客到將率,從將率到出塞使者,然後在塞外誅殺匈奴人三個王,斬殺北虜萬級,這是一個傳奇。武人尊崇強者,像寶鼎這樣的傳奇強者正是武人崇拜的偶像,即使他算不上德高望重,卻足以贏得大秦將士們的擁戴。

  現在寶鼎正在履行護軍中尉的職責,但蒙武在軍中是個特殊的存在,他是上將軍蒙驁的兒子,他自己也做了九年的上將軍,如此一個顯赫人物,不是寶鼎這種突然崛起的新貴可以指揮的,即便是協調,那也要看蒙武是否願意配合,假如蒙武不屑一顧,寶鼎對其毫無辦法。

  用什麼辦法才能贏得蒙武的配合?當然是給蒙武足夠的未來利益的預期。

  如果寶鼎是中原諸軍的統率,他可以用手中的權力鎮制將率,但他不是,他無法“命令”將率們,只能“利誘”將率們去實現自己的意圖。對於蒙武這樣的人,唯一能“利誘”的辦法就是給他建立功勛的機會,讓他洗雪戰敗河北的恥辱。

  蒙武問,武烈侯有多少軍隊?這分明是明知故問。武烈侯哪來的軍隊?手裡不過三千私兵,三千私兵能幹什麼?不過三千私兵到了武烈侯手上就能創造奇蹟,出塞攻擊匈奴就是例子。但中原不是塞外,在中原打仗,打得就是攻城拔寨,打得就是軍隊和錢糧,以弱勝強不是沒有,不過這一仗根本不存在以弱勝強的可能。

  武烈侯沒有軍隊打什麼仗?可以打,他是護軍中尉,他可以拿出策略,然後說服大王和咸陽,再說服和協調諸軍將率,仗就可以打了。但這時候問題來了,戰場指揮權交給誰?誰來指揮這一場大戰?

  武烈侯肯定拿不到戰場指揮權,因為大王絕不會把軍隊交給他,那麼放眼看看中原諸軍統率,能夠統領諸軍的理所當然就是蒙武了。如此一來,仗打贏了,主要功勞是蒙武的,打輸了,蒙武可以把主要責任推給武烈侯。

  護軍中尉這個武官職純粹是政治的需要,而不是戰爭的需要,說白了它就是個出力不討好的“替罪羊”。

  蒙武明知故問,意在拿到戰場指揮權。從咸陽局勢來看,中原大戰的戰場指揮權不可能落在蒙武手上,倒不是大王不相信他,而是寶鼎這個實際主掌中原軍政的護軍中尉有相當大的決定權。

  大秦在中原一線雲集了所有勢力,宗室、楚系、關東人和老秦人,形勢錯綜複雜。當年呂不韋在函谷關外擊敗春申君,卻任由合縱聯軍從容後撤,原因就在於中原一線的軍隊派系複雜,假如有一系在背後捅刀子,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主動向秦王討要護軍一職,而秦王稍加考慮後就答應了,咸陽宮裡的一幫近侍大臣也沒有出言阻撓,其實真正的原因就在這裡。呂不韋倒台後,秦軍東征的主要方向從中原轉移到河北,原因也在如此。中原一線太複雜了,牽扯的利益太大了,誰也沒有把握在中原戰場取得決定性的突破。

  秦王轉而改變策略,與寶鼎訂下十年之約,全力支持他經略中原,很大原因就是想利用他的特殊地位在中原打開局面。

  蒙武對此當然一清二楚,做為關東人的中堅力量,蒙氏當然也不願意錯過這樣的機會,所以他接到寶鼎的邀請後,欣然南下,決意拿到中原大戰的戰場指揮權。

  寶鼎回答,我沒有一兵一卒,其意思就是討價還價了。

  寶鼎要組建軍隊。一等封君可以擁有萬人左右的衛軍,前提是要養得起。寶鼎現在養得起。蓼園一系的巨賈越來越多,而蓼園所擁有的各種技藝代表了未來財富,巨賈們願意掏錢合作以便獲取更多的財富。寶鼎和魏起也達成了合作約定,南郡的巨賈也要加入到蓼園財富的創造和分配之中,寶鼎不愁沒有錢。

  但寶鼎需要一支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的強悍軍隊,所以他以選拔黑鷹銳士為藉口,打算從軍隊裡直接“搶”人。

  前來參加黑鷹銳士選拔的悍卒有七千多人,分別隸屬於北部軍、南部軍和中原諸軍,寶鼎想把他們全部留下來,這其中老秦人和楚系將率肯定不會反對,但蒙武和一些關東系的將率們肯定要反對。寶鼎如果把蒙武擺平了,這件事即使捅到咸陽也無足輕重,反之,蒙武一旦鬧到秦王政那裡,小事就變成了大事,秦王政即使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行,最終寶鼎白辛苦。

  蒙武是什麼人?寶鼎那點小伎倆哪裡瞞得了他?所以蒙武當即笑道,“各軍悍卒雲集護軍府,武烈侯只要開口,這些人就是武烈侯的手下。”

  寶鼎微笑點頭,“我打韓國,合縱軍必定即刻反擊,那麼在將軍看來,合縱軍的主攻方向在哪?是函谷關還是南陽?”

  “函谷關。”蒙武不假思索地說道,“合縱軍只要殺進三川郡,南陽就直接處在合縱軍的打擊之下,他們只要派一支偏師南下就可以切斷南陽和關中之間的聯繫。”

  寶鼎連連點頭,心裡卻是暗自冷笑。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從中原西進打關中,理所當然取道函谷關。合縱軍歷次攻擊都是如此,唯獨幾年前春申君和龐煖帶著合縱軍取道河內,結果打敗了,可以想像,這次合縱軍會吸取教訓,依舊取道函谷關。

  至於取道南陽,從武關方向打關中,肯定是偏師所為。如果合縱軍主力打南陽,函谷關方向的秦軍勢必猛攻韓魏,合縱軍首尾難以兼顧,必定後撤,所以攻打關中的正確途徑就是以主力攻打函谷關,以偏師牽制南陽,舍此以外,別無他途。

  蒙武說的沒有錯,可惜的是,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是實現政治目的的工具,這一次,合縱軍的主攻方向偏偏就是南陽,而為了讓合縱軍攻打南陽,寶鼎甚至不顧危險親自去了一趟楚國。

  “將軍鎮戍函谷關,必定與合縱軍正面廝殺。”寶鼎說道,“此仗能否取勝,完全倚仗將軍了。”

  “我手上的軍隊數量有限,我需要援軍,尤其需要充足的糧草武器。”蒙武也不客氣,直接向寶鼎求助。

  這是寶鼎的職責所在,無從推辭,所以他一口答應了,“右更王賁正在趕赴護軍府的途中,南郡郡守魏起和南陽郡守章邯都在此地,我們可以共同商量迎戰之策,然後奏報咸陽,請大王下發兵指令。”

  發兵之權在大王之手,這一仗要打首先必須徵得大王的同意,由他下發兵之令,接下來就是戰場統率的事了。這件事寶鼎一個人幹不了,他必須拉上蒙武、王賁和魏起、章邯,這四個人是中原戰場上舉足輕重的軍政大員,五個人同時上奏,此事才有成功的可能。

  王賁火速趕到南陽,王離隨同而來。

  王賁先去拜見了白氏,接著與寶鼎商談。寶鼎對他倒是沒有隱瞞太多,該說的都說了。

  “你憑什麼認定合縱軍的主攻方向是南陽?”王賁和蒙武一樣,根本不相信合縱軍會把南陽做為主攻方向,這完全沒有道理,“合縱軍打南陽,的確可以切斷關中與西南郡縣的聯繫,也可以給你以重創,但我函谷關一線的大軍隨即可以直殺韓魏兩國,當新政和大梁岌岌可危之際,合縱軍還敢繼續西進攻打武關嗎?”

  有些事寶鼎不能說,他猶豫了一下,笑道,“合縱軍屢次西進攻擊,但屢次止步於函谷關。上次春申君和龐煖就改道河內,這次李園為什麼就不能取道南陽?”

  王賁對此嗤之以鼻。

  “齊國是個變數。”寶鼎繼續說道,“我們在連橫齊國,而關東人在合縱齊國,假如合縱齊國失敗,關東人必定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這時候合縱軍還會強攻函谷關嗎?當然不會。如果我是李園,我會選擇南陽,先打一場勝仗,這場勝仗肯定會影響齊國的決策。”

  王賁臉上的不屑之色漸漸散去。

  “趙國已經在河北取得了兩戰兩勝的戰果,假如這次合縱軍又在南陽取勝,請問齊國是繼續與秦國連橫,還是參加合縱?”

  王賁無法回答。

  “假如齊國乘機參加合縱,燕國肯定不願落於人後,那麼河北戰場上趙齊兩國就會聯手,中原戰場上就有趙韓魏楚齊五國聯軍。”寶鼎苦笑道,“六國合縱攻打秦國,我們將失去中原,秦國將遭受重挫。反之,假如合縱軍受挫於函谷關下,齊國十有八九要趁火打劫。仔細權衡一下其中的利弊得失,不難估猜到,合縱軍的目標只有南陽。”

  寶鼎的分析有道理,但寶鼎所表現出來的自信讓王賁意識到這裡面有秘密。

  “楚人幫忙了?”

  王賁神色冷峻,眼神銳利,彷彿看透了寶鼎的心思。

  “楚人肯定要幫忙。”寶鼎從容笑道,“沒有楚人的幫忙,南陽這一仗就沒辦法打,我即使有軍隊也打不贏。”

  “條件是什麼?”王賁追問道。

  寶鼎本想在中原決戰之後與老秦人商量王統的事,但王賁顯然不是一位粗莽武夫,他敏銳地察覺到寶鼎和楚系有了新的約定,寶鼎可能做出了重大妥協,而這個妥協可能對老秦人不利。面對王賁的追問,寶鼎考慮良久,決定還是先說出來,畢竟此事關系到老秦人和楚系的合作,而這個合作又直接關係到統一大業。

  “我已經答應了老太后,即使她不在了,我也會和楚人聯手確立王統。”

  王賁臉色微變,眼裡掠過一絲怒色,但他忍住了,沒有說話,等待寶鼎的解釋。

  寶鼎詳細分析了中央集權對貴族利益的傷害,這種傷害最終將損毀大秦的根基,讓大秦分崩離析,所以盡快確立王統是阻止中央集權和保護貴族利益的策略之一。目前可以讓王統盡快確立的對象就是公子扶蘇,也就是說,老秦人若想在未來長久維護自己的利益,現在就必須楚人合作,而且還是全方位的合作。

  “首先,我們可以為武安君翻案;其次,老秦人可以藉機進入朝堂;其三,雙方合作不但有助於實現統一大業,更有助於阻止中央集權,維護我們自身的利益。”

  王賁皺眉沉思,一言不發。

  “反之,假若我們在王統繼承一事上與楚系針鋒相對,最終就是兩敗俱傷之局,漁翁得利的則是大王和關東人,將來我們必定一無所有,我們現在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

  寶鼎已經把理由說得很透徹,能否理解就是王賁的事了。

  王賁則有醍醐灌頂豁然頓悟之感。寶鼎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解釋武安君一案,詮釋法治、中央集權和貴族利益的關係,很多複雜的事情突然變得簡單了,而解決的路徑也清晰可見。

  “中。”王賁說道,“你打算什麼時侯說服那幫老傢伙?他們比我頑固,說服起來難度很大。”

  “攻克邯鄲,滅亡趙國之後。”寶鼎說道,“趙國敗亡,中土統一之勢基本明朗,那時候,大王要修改國策,而政局的發展也大致可見,說服一幫老傢伙比較容易。”

  “大王親政九年了,至今拒絕立後立儲,可見大王決心之大。”王賁嘆道,“你有多大的把握?假如大王贏了,形勢將一發不可收拾。”

  “時機的選擇非常重要。”寶鼎說道,“另外就是我們這個團體要越來越大,我們需要更多的宗室力量,這很關鍵,尤其在王統繼承一事上非常關鍵。”

  “不錯,我們的確需要一位宗室重臣。”王賁望著寶鼎,搖了搖頭,“你太年輕了,統一大業沒有完成之前你回不了咸陽,對咸陽的影響力有限,而公子豹又太老了,說不定哪天就閉上眼睛死了,所以我們需要公子騰。”

  “我的建議是,盡快讓公子騰建立軍功,爵至駟車庶長,與公子豹共掌宗室事務。”寶鼎說道,“這樣即使公子豹不在了,我們還有公子騰,在宗室事務上依舊有發言權,依舊可以影響王統繼承。”

  王賁面露笑意,“這麼說,你打算讓公子騰出任中原戰場的統率?”

  寶鼎微笑點頭,“叔父一語中的,但此事需要叔父聯合一幫老傢伙共同舉薦。這一仗大王不會讓你出任統率,因為他擔心老秦人打贏了;也不會讓蒙武出任統率,因為他害怕蒙武再一次戰敗;當然,大王更不會讓楚人出任統率,如此只剩下宗室可派了,所以你們聯合舉薦,就算為大王分憂吧。”

  王賁笑了起來,手指寶鼎,“你啊,太聰明了。公子騰出任統率,大王不得不全力支持,而軍中各派也不敢扯後腿,這樣一來,此仗即使不勝,但也不會輸,宗室因此建功,你的實力就更大了。”

  寶鼎笑著搖搖手,“好了,閒話說完了。叔父說說,你打算如何助我?”

  寶鼎與蒙武、王賁、魏起、章邯、甘羅、曝布等人商議了兩天,擬定了一個詳細的中原大戰之策,然後聯名奏報咸陽。

  接著蒙武、王賁告辭離去,但蒙毅和王離留了下來,以方便寶鼎協調中原諸軍。

  魏起則滯留於宛,與寶鼎等人商量糧草武器的籌措事宜。南郡巨賈接到魏起的書信,火速趕來,這其中就包括楚國的猗頓式和卞氏,他們與蓼園巨賈具體商量合作之事。

  宗越和南山子返回宛城,同來的還有殘月。他們按照既定之策在陳刺殺了李園,這次刺殺同樣沒有成功,但僥倖的是他們安然逃離了楚國。

  從陳獲悉的機密消息來推斷,李園最終贏得了太后的支持,趙韓魏楚四國合縱成功,目前正在商議出兵的事。四國合縱出兵,牽扯到兵力和糧草等諸多繁雜之事,短期內還是看不到合縱大軍的出現。

  甘羅建議把這個消息急報咸陽,讓大王放棄攻打河北,轉而集中力量準備中原大戰。

  寶鼎否決了甘羅的建議。中原戰場上的主動權要操控在自己手上,而不能旁落於咸陽,這直接關係到大戰的勝負。

  “剿賊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寶鼎對曝布說道,“命令各部,即刻返回白水大營,整軍備戰。”

  曝布躬身應諾。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20
第220章 重裝鐵騎

  這場突如其來的剿賊結束了,因為事先謀劃周全,選擇的時機好,又得到了南陽商賈的幫助,再加上參加剿賊的秦軍悍卒無不奮勇爭先,所以剿賊的戰果很大,短短時間內,南陽盜賊幾乎被一掃而光,剩下的都逃之夭夭了。

  護軍府和南陽郡府為了一勞永逸地解決盜賊橫行之禍,先後投入了近萬精銳,耗費比較大,可以說是殺雞用牛刀,但此舉贏得了庶民和普通商賈的擁護,剿賊成效顯著與這些普羅大眾的幫助密不可分。

  武烈侯到了南陽就剿賊,而且還是真刀真槍,快如閃電,轉眼之間就把困擾南陽民眾的心頭大患剷除了,一時間聲名大振。

  寶鼎還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封邑裡已經博得了一個好名聲,他傳奇般的經歷更是贏得了普羅大眾的尊崇和擁戴,他現在正在把所有精力投在即將開始的中原大戰上,從軍隊組建到糧草籌措,從協調諸軍到咸陽政局乃至整個中土大勢,事無鉅細,一一過問,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歷史已經改變了,他的願望在不懈的努力下終於實現,但接下來歷史軌跡將如何運行已經無從預測,所謂的三年滅趙十年一統其實就是不切實際的夢想,現在就連寶鼎自己都不相信大秦十年內可以一統天下,但人在無助的時侯總會本能地寄託於夢想,流連在現實和虛幻之中。

  現實是他改變了歷史,而虛幻總是把他拉進原有的歷史軌跡,於是寶鼎自己安慰自己,或許眼前的改變只是改變了歷史節點之間的軌跡,大秦統一和滅亡的整體軌跡還沒有發生變化,自己依舊可以在現實中拿原有的歷史做為參考。

  抱著這種矛盾的想法,寶鼎拋棄了所有的雜念,以視死如歸的勇氣全身心投入到大戰的準備之中。

  剿賊軍隊陸續返回,虎烈衛、南陽地方軍,還有參加黑鷹銳士選拔的各軍精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白水大營。

  曝布和護軍府的軍官們開始正式選拔黑鷹銳士,每一輪淘汰下來的悍卒就地整編。

  大秦軍隊實行部曲制,五人設一伍長,十人設一什長,五十人設一屯長,一百人設一百將,五百人設一五百主,一千人設一二五百主,五千人為一曲設一軍侯,五曲為一部設一校尉或者都尉,若干部設一裨將或將軍。

  此外,各級將率有自己的直屬衛隊,又叫私兵或者蒼頭軍,人數一般是所統兵力的十分之一。比如校尉或者都尉,私軍編制就是兩千五百人,而將軍的私軍就沒有上限了,多者可以高達一萬人以上,但前提是要養得起。事實上各級將率都養不起足額編制的私軍,即便是上將軍,養個五千人的私軍也就難以為繼了。

  武烈侯寶鼎很有錢了,但也就養了三千虎烈衛,這三千虎烈衛都是騎軍,耗費太多,超過養一支萬人步軍。這次他要組建一支萬人規模的軍隊,雖然打得是護軍府旗號,但咸陽一年能撥給護軍府幾個錢?還得靠他自己養,事實上就是他的私軍。

  寶鼎決心把這支軍隊打造成中土最厲害的武器,那麼投到這支軍隊上的錢財可想而知,為此他首先就要夯實基礎,不能讓錢財打了水漂。

  在將士的選拔上他佔了一個大便宜,把秦軍各部最強悍的基層將士全部“搶”到了手,而他身邊原有的那些身經百戰的黑鷹銳士也就順理成章地出任了這支軍隊的中高級軍官,如此一來這支軍隊從將軍到士卒,無一不是驃悍之士,個人武力絕對沒有問題。

  整體武力的提高需要各方面的配合,從個人武力到盔甲武器,從戰鬥經驗到錢糧輜重都要到位,缺一不可,所以若想把這支軍隊打造成中土第一,還需要一段時間。

  寶鼎缺少的就是時間,為此他和曝布、章邯等人商量後,首先就在軍隊編制上進行了修改。

  伍長,什長的建制不變,其它建制全部修改,百人為屯,五百人為曲,兩千五百人為部,四部設一將。這符合實際情況,一則軍隊人數少,二則軍中將士皆為精銳,都有爵位,依照原有建制組建軍隊會產生一系列問題,建制必須改。

  其次就是兵種修改。這支軍隊以步軍、弓弩軍和騎軍為主,放棄車兵。借鑑匈奴人以馬代步加快軍隊攻擊速度的做法,寶鼎建議這支軍隊的步軍和弓弩軍也配備戰馬,這樣可以大大增加軍隊的機動靈活性。

  這個建議遭到了眾人一致反對。

  在這個時代,中土各國都有騎兵了。最早建立騎軍的就是趙國,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傳為一時佳話。也就是從趙武靈王開始,秦國、燕國緊隨其後建立騎軍,然後其它各國紛紛倣傚,但因為戰馬嚴重缺乏、財力不足和地理位置等各種原因,韓魏楚齊四國的騎軍規模一直有限。

  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到現在不足百年,因為戰爭非常頻繁,騎軍的發展速度比較快,尤其武安君,更是把騎軍的戰鬥力推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但每個時代都有它的侷限性,像武安君白起這樣逆天的人物還是鳳毛麟角,所以在中土內部戰爭中,騎軍始終還是作為步軍的輔翼力量來使用,一般都是配合車、步兵深入長驅,或者斷絕敵人的糧道,或追殺潰敗之軍,決戰時,或襲擊敵人之兩翼,或掩襲敵人之前後,雖然它已經成為戰場上不可或缺的兵種,但依舊無法撼動步軍的絕對主力地位。

  寶鼎的這個建議事實上等於改變了軍隊的作戰方式。

  在曝布、章邯等人看來,塞外大草原上是以野戰為主,騎兵決定了戰鬥的勝負,但在中土,主要還是攻城拔寨,即便是野戰的時侯,因為受限於各種各樣複雜的地形,騎兵還是無法成為戰場上的主力,所以他們的戰爭理念根深蒂固,始終把騎軍放在輔助兵種的位置。

  寶鼎有前世豐富的歷史知識,他知道騎軍在未來的戰爭中處於絕對地位,也知道一些騎軍的作戰方式,所以他想付諸實踐,另外從現實考慮,他也需要掌控一支強悍的軍隊來***統一戰爭的進程。

  歷史軌跡在他的努力下改變了,但同時他也推動了這個時代科技的進步,假如他再推動這個時代的軍事變革,那麼即使歷史軌跡改變了,他也有很大的希望在十年內完成統一。統一是他的使命,如果統一進程延遲了,那麼在即將到來的南北戰爭中,中土必定敗於匈奴人之手,這是寶鼎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事。

  曝布、章邯等人從戰爭方式和手段等方面反對寶鼎的軍事變革,而甘羅和唐仰、司馬昌等人則從財力上予以駁斥。

  養一匹戰馬需要大量的草料,尤其打仗的時侯,飼料的消耗更是驚人,而飼料大部分來自於糧食。這個時代農耕尚不發達,畝產有限,養人都困難,更不要說養馬了,所以中土各國除了秦趙兩國因為有北疆這個特殊的地理條件可以適當擴展騎軍外,其它各國的騎軍規模都不大,確確實實養不起。

  另外還有一個就是人的問題。北虜人自小在馬上長大,可以想像他們控馬的技術到了何種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中土人以農耕為主,用於軍事訓練的時間有限,即使從小就騎馬,也無法和北虜人的控馬技術相提並論,那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所以,秦趙燕三國的騎兵大部分都是歸順北虜人,而韓魏楚齊就沒有這個條件了,即使有騎軍,那也是不堪一擊。

  總而言之,反對的理由都很充分,寶鼎的建議無法得到眾人的認同。

  然而,出乎眾人的意外,這一次寶鼎一反常態,非常固執,堅決要求放棄車兵,把這支軍隊打造成一支以步、騎聯合作戰並且具有高度機動性的突擊軍隊。

  “武烈侯,你的理由是什麼?”章邯不好落寶鼎的面子,直接責斥他不懂兵事,所以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說道,“攻城拔寨的時侯,騎兵的作用肯定有限,這一點毋庸置疑了,我們就說說在平原上正面對陣,這時候一般的攻擊手段都是步車聯合出擊,騎軍兩翼策應。你在河北作戰期間,曾參加宜安決戰,桓齮和李牧誰敢拿騎軍直接攻擊步車聯合戰陣?”

  寶鼎更想說服自己這幫手下。他考慮了一下,然後拿起硃筆,鋪開案几上的黃紙,畫了一個中原地形草圖,把兩軍的兵力部署一一標出。當然,韓魏楚三國的兵力就以粗大的箭頭代替了。

  “我南陽全部兵力大約兩萬五千人。”寶鼎說道,“如果合縱軍有二十萬,從正面撲來,我拿什麼抵擋?”

  “合縱軍發動攻擊後,蒙武要鎮戍函谷關,確保關中安全。楊端和王賁要威脅趙國和魏國,以牽制趙魏軍隊。這兩支主力大軍都不會南下相助。”寶鼎以硃筆指向草圖上的南郡,“魏起承諾,春耕結束後,集結兩萬軍隊北上相助。漢中還有馮毋擇的軍隊,兵力最多也只有兩萬。最後就剩下藍田大營了。藍田大營只有在春耕結束後才能集結十萬大軍,但是不是全部南下尚未可知。”

  “假如合縱軍搶在春耕結束前發動攻擊,那麼我可以調用的軍隊只有這一萬人。”寶鼎看看眾人,問道,“如果你們是李園,那麼你們選擇的攻擊時間是春耕結束前,還是之後?”

  “春耕很快就要結束了。”甘羅提醒寶鼎道。

  “但咸陽至今還在全力籌備攻打河北之事。”寶鼎說道,“除非合縱軍即刻發動攻擊,否則我沒有證據說服咸陽。合縱軍發動攻擊之後,咸陽倉促應戰,等到援軍抵達,南陽早就陷落了。”

  眾人面面相覷,心如重鉛。

  “我為什麼要打韓國?就是想逼迫合縱軍早點動手。合縱軍倉促出擊,我們才有反擊的機會,才能贏得更多的時間。”

  “韓國重兵戍守邊城,葉城和舞陽一帶大軍雲集,我們一萬人怎麼打?一萬人拿得下兩座城池嗎?”

  “合縱軍氣勢洶洶地殺來,我們一萬人如何抵禦?一萬人可以阻擋合縱軍的攻擊嗎?”

  “所以我們必須改變攻擊手段,為此我們必須組建一支具備高度機動性的突擊軍隊。”

  在坐眾人除了章邯和甘羅,都曾隨寶鼎出塞作戰,他們已經明白了寶鼎的作戰意圖,那就是以騎兵奔襲為主,在敵人的後方燒殺擄掠,機動靈活地捕捉戰機。

  “讓戰馬跑起來,把中原的山川當作塞外的大漠,我們可以燒殺擄掠,可以直殺敵人的都城,讓敵人聞風喪膽。”寶鼎用力揮動手臂,厲聲說道,“不要和敵人爭一城一地之得失,我們以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贏得這場決戰,我們才能獲得最大的功勛。”

  寶鼎凌厲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你們願意把自己的功勛拱手送給別人嗎?”

  當然不願意,誰願意把擊敗合縱軍的功勞拱手讓人?

  章邯和甘羅相視無語。兩人對攻打韓國和擊敗合縱軍一直沒有信心,都把希望寄託在各地軍隊的支援上,誰知寶鼎早有了攻擊之策,而這個策略對他們來說非常陌生,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深入敵後作戰,在敵人的縱深區域殲滅敵軍,機動靈活,來去如飛,這是北虜人的作戰方式,對中土軍隊來說則是匪夷所思的事。

  “武烈侯打算以何策奪取葉城和舞陽?”章邯試探著問道。

  “很簡單,直殺韓都新鄭,在城外燒殺擄掠。”寶鼎說道,“此刻蒙武陳兵邊境做出攻擊態勢,韓國主力肯定在其北線嚴陣以待,京都空虛,正好一擊而中。京都告急,北線又岌岌可危,唯獨可以救援京都的就是葉城和舞陽一線的軍隊。”

  “武烈侯打算把他們引出去?”

  “對,調虎離山。”寶鼎笑道,“但新鄭距離葉城、舞陽比較近,以我們的兵力強行攻城不但損失慘重,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所以,我的想法是圍城打援,在途中設伏,打他們一個伏擊,如此葉城和舞陽唾手可得,而新鄭愈發危急,韓王必定向魏楚求援,如此合縱大軍不出也得出了。”

  “合縱軍倉促出戰。”

  “對,合縱軍倉促出戰,他們需要時間調整部署,而我則有更多的時間襲擊魏國和楚國,拖延他們攻擊南陽的時間,以等待各路援軍抵達南陽。”

  章邯不再說話,他已經認同了武烈侯的策略。武烈侯既然能在塞外連戰連捷,那麼他對這套攻擊之術必定瞭然如胸,此刻用在中原戰場上肯定也能產生“出敵不意、攻敵不備”的效果。

  “我們有一萬匹戰馬嗎?”甘羅驚疑不定,忐忑不安地問道。

  “當然沒有。”寶鼎笑道,“我也不可能把一萬大軍全部帶出去。目前我們有八千匹戰馬,我帶五千人出擊,加上蒙毅的五百騎,王離的五百騎,正好六千大軍,三千匹戰馬馱載糧草武器,足以橫掃中原了。”接著他臉色一整,鄭重說道,“但這支軍隊必須放棄車兵,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我們這支軍隊的作戰方式都是以騎兵為主的步騎聯合作戰,車兵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眾人不再反對,即使有不同的看法,也只能放在肚子裡,因為目前對南陽來說,這是唯一可以扭轉危局的辦法。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其實將來也只有按照武烈侯的這個策略走,因為秦王始終要壓制武烈侯,雖然他需要武烈侯在統一戰場上衝鋒陷陣,但他絕不會授予武烈侯兵權,武烈侯所能擁有的軍隊也就是這一萬多人,再多他就養不起了。如何把這一萬多人的戰鬥力發揮到極致,如何讓這一萬多人在統一戰場上獲得輝煌的戰績,那就要靠武烈侯的才智,而此刻的軍事變革,似乎就是一條可以走下去的路。

  “敵後作戰,糧草武器的補充至關重要。”甘羅說道,“燒殺擄掠可以補充一部分糧草,但武器的補充就非常困難了。另外,戰馬的損耗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此事我已經和大匠、墨者談過了,有些事現在就可以解決,但有些事還需要時間。”

  寶鼎在紙上畫了一匹馬。他的畫技實在是差,這馬怎麼看都是一個四不像。寶鼎在馬上畫了馬鞍、馬蹬,全套馬甲,又在旁邊畫了一個馬蹄鐵。

  “這些東西有助於保護戰馬。”寶鼎把它們的用途一一介紹,“馬蹬可以保證需要,馬鞍的配備還需要一些時間,這個馬蹄鐵大匠和烏氏正在做試驗,希望在出發之前能夠完成。至於馬甲,我的建議是要做就做全套鐵製甲,雖然費用昂貴,但如果我擁有三百到五百重裝鐵騎,我就能主宰戰鬥的勝負。”

  重裝鐵騎?眾人駭然心驚,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副血腥的***場面。武烈侯的確是個天才,但他的天賦運用到武器上,卻是太過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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