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22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20
第221章 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重裝鐵騎是寶鼎在騎軍作戰手段上的一個設想,實際操作有很大難度,它牽涉到戰術運用、錢財投入、冶鐵技術等諸多方面,用加厚皮甲倒是比較現實,但那就不叫重裝鐵騎了。

  寶鼎拿出打造騎軍的一系列辦法,目的還是要說服手下支持自己的軍事變革,尤其在作戰方式上的變革,這關係到他和蓼園一系在未來統一大戰中的功勛,是蓼園發展的頭等大事。

  曝布、章邯、甘羅、孟萇等人最終還是接受了寶鼎的建議,雖然寶鼎的作戰方式與中土傳統的作戰方式有天壤之別,但考慮到蓼園的實際情況,考慮到出塞作戰的時侯他們曾親身體驗過這種作戰方式的優點,他們還是願意陪著寶鼎繼續瘋狂下去。

  出塞作戰讓他們積累了一定的騎軍攻防經驗,尤其在大河南岸他們用卻月大陣擊退匈奴人的戰鬥中,獲得了寶貴的破殺步車戰陣的經驗。匈奴人鏖戰多日,沒有拿下卻月陣,但匈奴人卻給他們提供了很多破殺車陣的辦法。

  曝布、孟萇、暴龍……這些參加了出塞作戰的人隨即商討騎軍如何有效破殺步車聯合戰陣。

  卻月大陣就是步車聯合,以密集戰陣破殺騎軍,而中土諸國之間的戰爭手段主要就是步車聯合作戰,輔以各種各樣的戰陣,戰陣的靈活運用有時候直接決定了戰鬥的勝負。此番深入敵後作戰,其中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在敵後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那麼必然要攻殺步車聯合戰陣。

  強攻戰陣,需要強悍的士卒,需要小隊士伍之間的配合,更需要近身攻擊的犀利武器,所以武器裝備是關鍵,需要配備輕便而堅硬的鐵製鎧甲,還有手盾、手弩、手戟、戰斧、等等。另外蹶張弩、唐弩等遠程攻擊的大弓大弩也要帶上,發動火攻的火油等一應物件更是不可或缺,至於渡河工具“渾脫”當然是多多益善了。

  “強攻是下策,不到迫不得已的時侯,絕不能強攻步車戰陣。”寶鼎告誡道,“騎軍作戰要充分發揮騎軍的優勢,利用這些優勢攻殺敵人,要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自取敗亡。”

  眾人經過商討,擬定了具體的整軍方案,隨即火速實施,全力備戰。

  寶鼎緊急約請大匠琴唐和墨者馬骕、姜平,商量兵器製造的事。

  此番出戰,軍隊所用武器大部分來自琴氏,南陽的張氏和鄧氏也提供了一部分,魏起也命令南郡從武庫緊急調運了一部分,但僅僅是購買盔甲和武器,就讓“中府”負債纍纍了,好在蓼園有水力鼓風技術,還有墨家的很多秘術,攀附蓼園的巨賈們對寶鼎也非常有信心,願意投資,所以才勉強保證了這一仗的需要。

  打仗就是拼錢,現在寶鼎有了切身感受。

  上次出塞,因為是國事,秦王政從少府調撥了錢糧和武器,不足部分則由寶鼎自己補齊。出塞打了勝仗,戰利品以戰馬居多,所以烏氏賺翻了,而琴氏和墨家一路做生意,也沒有虧本。回京後秦王賞賜,蓼園也賺了一筆。

  這次就不一樣了。南陽的賦稅的確不少,如果封君只養三千私兵,足以過上奢侈的生活,但寶鼎剛剛到了封邑就要打仗,軍隊規模也擴充到了一萬人,如果加上南陽地方軍,那人數就更多了,這個耗費太大,封君府支付不起。再說南陽今年的賦稅要到年底才結算,先由郡府扣除所有開支,然後再折算給封君,所以現在寶鼎拿不到南陽的賦稅,只能吃老本。

  寶鼎的實力其實非常雄厚,烏氏的戰馬都是白送,琴氏和墨家的武器也是半賣半送,僅這筆錢算起來就是驚人的數字,但養兵要錢,打仗更要錢,寶鼎這個封君又是剛剛崛起,他的實力再怎麼雄厚,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假如他在南陽經營個十年,積累了足夠的實力,這一仗的消耗對他來說就不值一提了,可惜他才做幾個月的封君,基本上就是“一窮二白”,看上去實力很雄厚,其實家底子太薄。

  這一仗打完,合縱軍出擊了,咸陽把主要力量放在中原戰場,那寶鼎就可以鬆一口氣,最起碼不要自己掏錢打仗,而前期戰鬥如果打贏了,戰利品和咸陽的賞賜加在一起應該可以抵消這一仗的消耗,中府最起碼可以維持收支平衡。

  所以寶鼎並不擔心中府負債過多,他現在最為急切的是在中原決戰中取得優勢,讓自己的軍隊在決戰中建立更多的功勛,為此他需要更好更多的盔甲和武器。目前他沒辦法擴充自己的軍隊了,只能在增強軍隊武力方面下功夫。

  “我要更好的盔甲,更犀利的武器。”寶鼎說道,“在決戰來臨之前,我需要你們把留守宛城的五千軍隊打造成一支無堅不摧的鐵甲雄師。”

  琴唐、馬骕和姜平互相看看,神情異常凝重。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盔甲和武器的製造受限於冶鐵技術,只有把生鐵的產量和質量提高了,這個難題才能順利解決,但目前蓼園還做不到。

  “武烈侯,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琴唐苦笑道,“水力鼓風、活塞式風箱、巨型高爐對於我們來說都處在邊製造邊摸索階段,冶煉技藝的整體提高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保守估計,生鐵產量和質量的提高最少需要兩年左右的時間。”

  “是啊,武烈侯,欲速則不達。”馬骕也說道,“短期內生鐵的產量和質量無法提高,我們所能製造的盔甲和兵器的數量也非常有限。一直以來,咸陽只允許我們做有限的大兵,不允許我們製造盔甲和普通武器。呂不韋出任相國以後,主張以商富國,再加上大秦疆域大了,軍隊多了,少府的兵器製造能力嚴重不足,這才給了我們一部分製造盔甲和普通兵器的配額。”

  琴氏是大秦最大的兵器製造商,其次就是墨家,但咸陽有規定,製造出來的兵器都要送歸武庫,嚴禁私自儲備,但琴氏和墨家為了賺取更多的利潤,不禁私自儲備,還暗中販賣。這次寶鼎要打仗,琴氏和墨家把儲備武器全部拿了出來,家裡已經沒有存貨了。

  “武烈侯,就算我們增加人力,日夜不停地打造兵器,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滿足五千軍隊的需要。”姜平看到寶鼎臉色不善,急忙小心翼翼地解釋。兵器製造不僅受制於生鐵的產量和質量,還受制於工匠的人數、鍛鍊技藝。另外,大秦各級官府對私營作坊有監控權,尤其冶鐵和兵器作坊更是直接派駐監控官員。兵器作坊打造的武器不送武庫,卻直接供給封君的衛軍,這就等同於謀反。誰敢在這種事上觸犯大秦律法的底線?

  姜平的解釋總算讓寶鼎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下來。封君必須遵從大秦律法,這是咸陽的底線,即便封君的所作所為是為了王國的利益也不行,大秦律法的威嚴不容侵犯。

  寶鼎轉目望向甘羅和章邯,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這個問題不難解決。”甘羅說道,“中原大戰一旦開始,咸陽就要給我們的軍隊提供盔甲和武器。南陽武庫的武器當然優先提供給南陽的軍隊,但南陽武庫所屬的兵器作坊產量有限,鍛鍊技藝也比不上琴氏和墨家,所以當務之急是增加他們製造武器的配額。這件事我們蓼園不好出面,武烈侯可以請老太后和丞相公幫忙。”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其實增加私營兵器作坊的打造配額難度很大,尤其現在大王有意集中官營,兵器作坊和牧馬苑正是首要目標,所以大王同意的可能性不大。以我看,還是用其它辦法比較好。”

  “計將何出?”

  “少府控制著大秦各級官營作坊,而現在的少府卿就是楚系的熊琨。”甘羅說道,“熊琨有權決定官營作坊和私營作坊的配額比,只要說服他,短期內南陽的私營兵器作坊可以增加產量。”

  “短期?多長時間?”寶鼎追問道。

  “最多一年。”甘羅說道,“超過一年就要報奏中樞,要由中樞大臣們合議,是否在具體政策上進行調整。”

  寶鼎聽明白了,甘羅的意思就是利用政策上的漏洞,但這種漏洞牽扯的利益太大,即使是琴氏也一直未能從中獲利,如今由寶鼎出面操作,由老太后從上往下施壓,那不可能的事也變成可能了。

  這件事風險很大,短期可以幫助自己的軍隊獲得充足的武器,長期可以給蓼園帶來了豐厚的收益,尤其重要的是,它可以讓秦軍在統一戰場上獲得更大的優勢,但此事一旦暴露,那罪責可就大了,畢竟此事直接觸犯了大秦律法。

  兵器製造不像冶鐵,冶鐵是產出生鐵,生鐵屬於原材料,而兵器製造卻直接關係到了王國的安危,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完全不一樣。楚系外戚敢於在鹽鐵上大做文章,卻不敢碰兵器製造,原因就在這裡。

  琴唐當然知道其中的厲害關係,急忙勸阻。寶鼎卻另有想法。甘羅既然敢拿出這個計策,肯定有把握。他要如實上奏秦王政,也就是說,秦王政知道這個主意是甘羅出的,而寶鼎的目的也不是要造反,這就夠了。

  “這件事我來辦。”寶鼎說道,“你們馬上加派人手,一邊擴建兵器作坊,一邊日夜打造武器。即便這次打造的武器滿足不了需要,但接下來的仗還有得打,武器是越多越好,越鋒利越好。”接著他問道,“還有什麼困難?都說出來,我幫你們解決。”

  “我們遇到了大麻煩。”琴唐的臉色有些難看,“我從塞外回來後就一直在想辦法,但至今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什麼麻煩?”寶鼎問道。

  “冶鐵也罷,鍛鍊也罷,首先需要溫度。武烈侯拿出了活塞式風箱,提高了鼓風量,溫度上去了,但上升有限,距離我們理想的要求差得太遠。”

  “問題出在哪?”寶鼎急切問道。

  “木炭。”琴唐說道,“風量大了,木炭燃燒得更快,但木炭的供有量卻嚴重不足。燒炭需要伐木,需要燒製,需要大量人力,但耕種要人,打仗要人,運輸有人,修路築城要人,我們根本找不到更多的人去燒製木炭。”

  寶鼎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倒是忽略了這個問題。木炭的過量使用導致濫砍濫伐,嚴重破壞了西北的生態環境,導致幾百年後黃河上游的生存狀況越來越惡劣。可以想像一下,年復一年的戰爭需要大量的鐵,而冶鐵需要大量的木炭,於是一片片的森林化為烏有。

  “這是我的疏忽。”寶鼎說道,“這個問題好解決,馬上就能解決。”

  琴唐驚訝地望著寶鼎,甘羅等人也是一樣。怎麼解決?到哪找人?去中原“搶”人嗎?

  “《山海經》裡記載了一種叫石涅的可以燃燒的石頭,你們知道嗎?”寶鼎望著馬骕和姜平問道。

  兩位墨者急忙點頭。

  “太原一帶就有這種石頭。”姜平說道,“當地人叫石炭,也有人叫它石墨,可以燃燒,但味道難聞,燃燒後形成的氣體可以致人於死地,所以人們避之如虎。”

  “沒有那麼可怕,用煙道就能排除毒氣。”寶鼎笑道,“我記得太原和河東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石炭。你們派人去挖,這東西完全可以代替木炭,而且比木炭燃燒的溫度更高。你們要想在冶鐵上有所發展,必須用石炭,否則不要說產量,就是質量也無法達到要求。”

  “石炭有毒。”琴唐也聽說過這種可以燃燒的石頭,這東西雖然不值錢,用起來可以降低成本,但有毒啊,不管怎麼說,命肯定比錢重要。

  “我說沒事就沒事。”寶鼎拿起硃筆畫了一個簡易煙道,“用煙道就能排除毒氣,當然了,必要的保護措施還是需要的,防不勝防嘛。”

  琴唐等人將信將疑。石炭有毒,武烈侯卻要用這種東西做燃料,太危險了。

  “先試試嘛,實踐出真知。”寶鼎知道靠一張嘴說服不了他們,必須逼著他們去嘗試。只要嘗試成功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寶鼎暗自決定,在有生之年推廣石炭,讓整個中土人都瞭解石炭,儘可能使用石炭,這樣最起碼可以延緩生態環境的破壞速度。

  接著寶鼎又提筆畫了一把環首刀,“你們看看,這是我專門為騎兵設計的環首刀。

  琴唐等人圍到案几邊上。寶鼎給他們解說。環首刀有別於現在使用的刀,這種刀直背直刃,刀背較厚,刀柄呈扁圓環狀,長度大約在三尺左右,方便騎兵在戰鬥中抽殺劈砍,其實用性要遠遠大於長劍。

  刀為單面長刃的短兵器,其最初形態與鉞非常接近,形狀為短柄翹首,刀脊無飾,刃部較長。商朝有青銅刀,不過當時的刀主要用來砍削器物,宰殺牲畜或防身自衛,還未正式用於戰爭。周代重劍,不喜歡佩刀,但刀已經變成了武器之一,其中就有青銅大刀,不過柄很短。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尤其隨著冶鐵技藝發展之後,鍛鍊技藝也發展了,武器的質量隨之提高,刀的製作工藝得到極大改善,但依舊沒能代替長劍。

  在今日的戰場上,尤其北方戰場上,戰車的作用漸漸變小,騎軍的作用越來越大,特別是塞外作戰,騎軍已經成為絕對主力。上次出塞作戰,寶鼎就發現像寶劍和長矛這類單純的刺殺兵器已經不足以發揮騎軍的威力,需要可以肆意劈砍揮殺的戰刀了。

  馬刀在後世人所皆知,但這個時代刀還沒有成為戰場上的主要兵器,另外冶鐵和鍛鍊技術也無法保證大批量生產“鋼刀”,所以寶鼎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也只能把在幾百年後揚威中土的環首刀畫出來,讓琴唐等人按照他的要求去試驗打造。

  “長劍雙面開刃,不利於馬上作戰,也不利於劈砍,還容易折斷,這導致騎兵在近身作戰中非常不利。”寶鼎說道,“環首刀的特點是單面開刃,背脊厚實,有利於砍殺,再加上馬蹬的使用,強弩和鐵戟的有效配合,可以大大增加騎軍的攻擊力。”

  寶鼎意猶未盡,又畫了一個造型奇特的手盾。其核心部分是一面小型鐵盾,中間突出一根鐵刺用來推殺,盾的上下兩端各延伸出用來勾阻對方兵器的鐵鉤子。

  “這叫鉤鑲,是攻防兩用的鐵質小盾牌。”寶鼎繼續說道,“騎士下馬作戰的時侯,用鉤鑲和環首刀配合,可以無往而不利。”

  “鉤鑲易做,環首刀的難度卻比較大,這可是一把鋼刀。”琴唐面有難色。

  “百煉成鋼。”寶鼎笑道,“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若想建功立業,當然需要犀利的武器。拜託大匠了。”

  百煉成鋼?琴唐望著寶鼎,心想武烈侯是不是知道什麼鍛鍊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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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百煉成鋼

  琴唐主動詢問,“武烈侯,何謂百煉成鋼?”

  “所謂百煉成鋼,就是反覆鍛打。”寶鼎說道,“你們現在的鍛鍊方法是滲碳制鋼,也是多層摺疊鍛打,但因為受限於原材料,效果並不理想,距離金鐵乃濡還有很大差距。”

  這種專業性的知識寶鼎略知一二。

  前世他學的是建築機械專業,學機械的必然要瞭解機械材質,而要想更好地瞭解材質必然要涉獵冶煉鍛造技術,所以有關這方面的知識他曾讀過一些書。正好他喜歡歷史,經常在論壇上參與討論一些古代科技對王朝命運影響的話題,很多人認為大秦鋒利的武器是它能夠統一中土的原因之一,因此他也翻閱了一些秦漢時期科技發展方面的書,對其中的冶鐵技術大概也知道一些。穿越過來後因為與琴氏、墨家走得很近,讓他對這一時代的冶鐵技術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早在春秋末期中土的工匠們就打造出了鋼。當時楚、韓兩國的鐵兵器最為鋒利,中土著名,而鍛鍊方法就是滲碳制鋼。這種鍛鍊方式到了戰國末期各國都已使用。當時的吳越兩國冶煉大師還創造了固體滲碳制鋼技術,傳說中的太阿、干將、莫邪等名劍就是用這種方法製造。後世人經考古研究發現,所謂固體滲碳制鋼技術除了在熟鐵中加入滲碳劑外,還使用含有磷質的骨粉做為催化劑。

  熟鐵在古代叫“鐵精”,滲碳劑叫“金英”,而磷質骨粉就叫“斷髮剪爪”。太阿劍的鍛造方法,古代人稱之為“金鐵乃濡”,“濡”的意思就是相互滲透,金鐵乃濡就是指“金英”中的碳分不斷滲入到“鐵精”裡。

  古代工匠的傳承以家族為主,絕不外傳,所以滲碳制鋼技術一直是不傳之秘,具備這種鍛鍊技藝的工匠在各國都是寶貝,但這些“寶貝”一般都在以冶鐵而致富的巨賈家族,比如秦國的琴氏,魏國的白氏和孔氏,韓國的張氏,趙國的卓氏和郭氏,楚國的猗頓氏,齊國的端木氏和田氏,燕國的秦氏,所以各國最好最鋒利的兵器一般都出自冶鐵世家。至於固體滲碳制鋼技術,自吳國被越國滅亡後就失傳了,不過吳越一帶的冶煉大師層出不窮,誰敢說這種技術真的消失了?

  滲碳制鋼和固體滲碳制鋼技術雖然都掌握在冶鐵世家手裡,是不傳之秘,但中土工匠的智慧永遠不會窮竭,各國冶煉大師在整個戰國時期陸續創造了生鐵的柔化技術,比如可鍛化熱處理,加熱氧化脫碳處理,還有一種是控制退火的辦法,使鐵製工具基本上達到堅硬鋒利而又具有柔韌性的要求。

  以上幾種冶鐵技藝都受限於原材料和鍛造方式,一直無法提高鋼的生產量和武器的鋒利程度。

  鑄造兵器一般都用生鐵。生鐵、熟鐵和鋼的主要區別在於含碳量。含碳量高的就是生鐵,硬而脆;含碳量低的叫熟鐵,比較軟,強度和硬度小;介於兩者之間的就是鋼,具備生鐵和熟鐵的所有優點。鑄造兵器首先要把生鐵鍛造成鋼。

  這個時代的煉鋼技藝其核心技術還是滲碳制鋼。冶煉這種鋼的時侯,碳滲入的數量、分佈是否均勻和雜質除掉的程度都非常難掌握,不但生產效率極低,而且鋼的質量普遍不好,雖然打造出來的武器比較鋒利,但根本達不到“斬金斷玉,削鐵如泥”的程度。像傳說中的太阿、干將、莫邪等寶劍,像寶鼎手上的烈日秋霜,那就是冶煉大師創造出來的奇蹟,可遇而不可求。

  試想一下,如果一萬將士人手一把太阿寶劍,那戰鬥力將達到何種恐怖的程度?

  寶鼎現在就在夢想這種奇蹟。對於他來說,這種奇蹟不是夢想,因為後世的考古發現,秦漢時期“削鐵如泥”的刀劍還是很多,尤其漢代的環首刀,在軍隊裡已經是主要武器。只要冶鐵技術發展了,提前造出環首刀裝備軍隊完全是一件可以實現的事。

  環首刀就是把鋼經過反覆摺疊鍛打和淬火後製作出來的直刃長刀,而其鍛造方法正是“百煉鋼”技術。

  所謂百煉鋼技術,就是將炒鋼經反覆摺疊鍛打變形而製成的鋼,其特點是反覆加熱鍛打,多次的反覆鍛打可排除鋼中夾雜物,減少殘留夾雜物的尺寸,從而使其成分趨於均勻,組織趨於緻密,細化晶粒,改善鋼的性能。古代的工匠把“精鐵”加熱鍛打一百多次,一鍛一稱一輕,直到斤兩不減,即成百煉之鋼。

  寶鼎把百煉鋼的鍛造方法大致解釋一下後,琴唐、馬骕和姜平三人不禁有些失望。

  中土人既然在春秋末期就打造出了“太阿”這等不可思議的寶劍,其鍛造方法當然也有其先進之處。其實在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九煉、三十煉、五十煉、七十二煉”等鍛造方法,“淬火”和“冷鍛”技術也在使用和提高之中,寶鼎的“百煉成鋼”之術談不上高明。

  “武烈侯,能否鍛造出高品質的鋼,說到底還是原材料。”琴唐苦笑道,“雖然活塞式鼓風箱和水力鼓風技術提高了鼓風量和爐溫,有效改善了生鐵的產量和質量,但它終究還是生鐵。我們商討了很長時間,如果生鐵的品質沒有得到根本性提高,那鋼的品質也就無法提高。”

  “武烈侯,能否打造出削鐵如泥的寶刀,關鍵不在鍛造方法,而在冶鐵技藝。”馬骕也是一臉苦惱,“生鐵的品質至關重要啊。”

  “武烈侯,活塞式鼓風箱、水力鼓風和巨型高爐的確提高了冶鐵技藝,用石炭代替木炭做為燃料也許可以進一步提高爐溫,但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在使用兩百多年前的冶煉方法。”姜平直截了當地問道,“武烈侯,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改善冶煉方法以提高生鐵的品質,不知道你可有更好的冶煉方法?”

  琴唐和馬骕隨聲附和,並且向寶鼎詳細解說他們正在使用的冶煉方法,期待寶鼎的天賦能在這一刻發出光芒。

  甘羅、章邯等人對這種專業性的東西兩眼一抹黑,不知所謂,但寶鼎創造了太多的奇蹟,他們也非常期待,期待他再創奇蹟,給蓼園帶來更多的財富。冶鐵技藝的提高就是財富,而這種財富的背後卻是實力的體現,一旦武烈侯的軍隊人手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那帶來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讓人夢寐以求的功勛。

  寶鼎卻是胸有成竹。“百煉鋼”這種鍛造技術和“炒鋼”這種冶煉技術是相輔相成的,他知道“百煉鋼”,當然知道“炒鋼”了。

  從琴唐和兩位墨者的述說中可知,這個時代還沒有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煉鋼。

  在寶鼎的前世,科技發達,鐵礦石可以直接煉鋼,這叫一步冶煉,而這個時代是先把鐵礦石冶煉成生鐵,然後再用鍛造的方法把生鐵變成鋼。用鍛造的方法把生鐵變成鋼,其工藝之落後,人力耗費之大,品質之差,生產效率之低可想而知了。

  “你們應該改變一下思路。”寶鼎笑道,“現在水力鼓風有了,石炭這種燃料可以有效增加溫度,困擾冶鐵的兩個難題都解決了,那麼為什麼不在煉鐵之後再煉鋼呢?”

  “煉鋼?”

  琴唐、馬骕和姜平三人面面相覷,思路一時跟不上。幾百年以來,鋼都是從生鐵中鍛鍊而來,產量非常少。難道鋼也能像生鐵一樣用高爐大批量冶煉而來?

  “拿什麼煉?”姜平吃驚地問道,“生鐵嗎?”

  “當然。”寶鼎笑道,“煉鋼嘛,原料當然是生鐵。在鼓風量和溫度大幅增加的基礎上,完全可以把生鐵加熱到液態或半液態,然後把金英、斷髮剪爪等精礦粉利用鼓風的辦法撒入其中,經攪拌融合之後,就能把生鐵變成鋼了。”

  琴唐等人眼前一亮,思路頓開。用這種辦法制鋼,可以大批量生產,生產率的提高不言而喻。此法能否成功,關鍵在於滲碳,但因為生鐵是液態,滲碳大為方便,如果控制得好,肯定可以得到中碳鋼和高碳鋼,當然,如果控制不好,那大多是低碳鋼和熟鐵了,所以配料的比例至關重要,不過這個難題可以通過一系列的試驗進行解決。

  先煉鐵,再煉鋼,這就是兩步煉鋼,是真正意義上的煉鋼了。

  “這種煉鋼方法需要在冶煉過程中不斷地攪拌,就像炒菜一樣,所以我給它取個名,叫炒鋼。”

  “炒鋼?”琴唐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大聲叫道,“武烈侯,我明白了,炒鋼,對,它就應該叫炒鋼。”琴唐一躍而起,在眾人驚愣的眼光中,飛一般跑了出去。

  馬骕也跳了起來,跟在琴唐後面就跑了。

  姜平本來也想跟著他們一起去作坊做試驗,但想到武烈侯這裡還有一大堆重要的事需要商量,只好強自忍耐,“武烈侯,還要什麼需要交待的嗎?”

  “他們兩個去作坊了,你就不要去了。”寶鼎笑道,“炒鋼的研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有他們兩個負責就可以了,你還是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兵器的研製上,這樣炒鋼一旦研製成功,不但環首刀可以馬上大批量生產,其它武器的品質也能迅速提高。另外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攻城用的大兵要加快製造速度,工匠不夠就向南陽和南郡兩地商賈租借,越多越好。以我的估計,用不了幾個月,我們就要打新鄭、大梁和楚國的陳,大兵的多寡直接決定了攻城的勝負。”

  姜平恭敬地答應了。突然之間,他對寶鼎充滿了信心。合縱軍算什麼?這位天之驕子談笑之間,就能摧枯拉朽,把合縱軍殺得血流成河。

  “當前,南陽、南郡兩地集中所有力量備戰,囤積物資和武器,春耕後更要大量徵調徭役,為接下來的中原大戰做好充分準備。”寶鼎繼續說道,“三川郡和河內郡則集中力量幫助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牽制趙韓魏三國。護軍府馬上派人去兩地協調,叫兩郡郡守務必全力以赴。”

  正當寶鼎全力備戰之際,昌平君熊啟之女熊閔抵達宛城。

  章邯忙得團團轉,於是拜託郡尉熊庸出城迎接。兄妹相見,自是高興,但熊閔卻從熊庸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強自壓抑的憤怒。

  “大兄是不是怨恨太守?”熊閔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次章邯沒有徵詢熊庸的意見就把他調到了南陽,雖然爵位官職升了,但熊庸的身份也暴露了。老太后和昌平君對其非常讚賞,他在熊氏異軍突起,就連魏起到了南陽後都親自跑去看望他,足見熊氏對他的重視。

  熊庸搖搖頭,“兄弟就是兄弟,他既然需要我,我萬死不辭。”

  熊閔看著他,欲言又止。這位年輕的兄長是熊氏的叛逆,十三歲離家出走,靠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下。只要有時間,他就回京看望自己的母親,在母親的墳前述說自己的故事。熊閔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與其相遇,同樣的叛逆性格讓兩人走到一起,但熊閔不會想到,自己的人生會因為這位叛逆的大兄而發生改變。

  “南陽如何?”

  “很好。”熊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除了該死的熊氏。”

  熊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良久,她苦笑道,“你終歸是熊氏子弟。這些年,你當真以為伯父拋棄了你?”

  熊庸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推開車門,抬腿就要跳下去。熊閔大驚,沖上去就抱住了熊庸,“大兄,我錯了,我不說了。”

  “我叫庸夫,我不是熊氏子弟。”熊庸冷聲說道。

  “好,好,大兄,你先坐下。”熊閔把他拖回車座,馬上轉移話題,“見過武烈侯了嗎?”

  熊庸搖搖頭,“我到了南陽就帶著軍隊去剿賊,剿賊回來就去了白水大營幫助護軍府選拔黑鷹銳士,我至今連蓼園的府門都不知道在哪。”看到熊閔面露疑惑之色,他又說道,“不過武烈侯的手下我見了不少。真沒想到,他身邊竟有整整二十個黑鷹銳士,其中還有一個是我大秦傳奇勇士曝布。曝布,你知道是誰嗎?我曾經給你講過他的故事。”

  “曝布是個傳奇,但武烈侯是傳奇中的傳奇。”熊閔笑道,“等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熊庸正想繼續講述一下自己剿賊的故事,忽然發現車隊轉向,離開了大道,駛向白水河堤,“這是去哪?”他奇怪地問道。

  “去蓼園。”熊閔說道,“武烈侯似乎很念舊,咸陽的大府叫蓼園,南陽的封君府還叫蓼園,難道蓼園的名字很好聽嗎?”

  熊庸的臉色再度變冷,一雙眼睛裡射出凜冽寒光,“你要去蓼園?”

  “難道你要我去郡府?”熊閔笑道。

  “停車。”熊庸說道,“你去,我不去。”

  “你不想見到武烈侯?”

  “我不想跟你一起去。”熊庸冷聲道,“你變了,章邯也變了,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把我拉回熊氏?”

  “大兄,你也變了。”熊閔正色說道,“你不像個男人,你一直在逃避,你到底想逃避到哪一天?熊氏滅亡了,你豈能獨存?”

  熊庸笑了起來,笑得非常陰森,“熊氏滅亡?嘿嘿,恐怕大秦滅亡了,熊氏也不會滅亡吧?”

  “你以為我在危言聳聽?”熊閔苦笑道,“大兄,我是變了,我之所以變,就是因為熊氏面臨巨大的危機。”她當即把熊氏子弟一連串離奇死亡的事說了出來,“這次如果不是武烈侯為了自保,竭盡全力挽救了老太后的性命,熊氏不堪設想。”

  熊庸暗自駭然。他不知道這些事,他已經三年沒有回京了,這次趕到南陽,也就與章邯匆匆見了兩面,因為彼此非常忙碌,根本沒有時間深入交談。憑著多年臨戰經驗,他知道南陽正在準備一場大戰,這也是他沒有責怪章邯的原因。章邯需要他,他也就義無反顧,但現在看來,事情遠比自己想像的複雜。

  “老太后要把你嫁給武烈侯?”

  “我說服了太后。”熊閔說道,“武烈侯身邊不缺女人,像我這樣的女人在他身邊得不到任何信任,相反,如果給武烈侯一個得力幹將,反而能夠給熊氏帶來更大的好處。”

  熊庸愈發吃驚,熊閔的變化太大了,大得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把章邯送給武烈侯的?”

  “章邯得到了他的夢想。”熊閔平靜地說道,“我得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熊氏則得到了一個大秦未來的鼎柱。”

  “大秦未來的鼎柱?”熊庸難以置信地問道,“熊氏要全力扶植章邯?你怎麼做到的?這怎麼可能?叔父答應了你們的婚事?”

  “武烈侯和大王有約定,三年內攻佔邯鄲滅亡趙國,十年內一統中土。”熊閔說道,“如果武烈侯三年內攻佔邯鄲,章邯的功勛足以讓他成為咸陽新貴,我嫁給他不會讓熊氏蒙羞。”

  熊庸極度震驚。武烈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傳奇人物?這個約定等同於生死狀,如果失敗了,武烈侯只有死,他哪來的顏面生存下去?這到底是源自武烈侯的無知,還是秦王打算置其於死地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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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打造新人

  熊庸猶豫了。如果隨同熊閔一起去拜見武烈侯,意味著他重返熊氏,從內心裡來說他不願意,他無法忘卻自己和母親在熊氏所遭受的侮辱,但他的身體裡畢竟流淌著熊氏的血,在熊氏面臨重大危機之刻,他又無法割捨下這份親情而置若罔聞。

  “熊氏不能放棄南陽的利益。”熊閔說道,“熊氏只有牢牢掌控南陽的利益,才能更好地與武烈侯合作。從長遠來說,這種親密的合作可以確保武烈侯實現自己的諾言,在立後立儲一事上給熊氏以堅決支持,同時這種合作可以重建楚人和老秦人之間的信任,反過來幫助武烈侯在統一大業中建功立業。”

  熊庸的心亂成一團。熊閔拋出了一個誘人的前景,而這個前景可以給予熊庸難以想像的功勛和榮耀,有了這些功勛和榮耀,熊庸可以自立門戶,可以獲得強大的權勢,可以肆無忌憚地報復那些曾經傷害他的人,但前提是,他必須承認自己是熊氏子弟。

  看到熊庸陰晴不定的臉色,熊閔知道自己這位大兄動搖了,她暗自心喜,繼續說道,“章邯在舉薦你的時侯,曾經徵詢武烈侯的意見,是以庸夫的名字上奏,還是以熊庸的名字呈報咸陽。武烈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你的真實姓氏。無疑,在武烈侯看來,他需要的是一位熊氏子弟,而不是一位熊氏叛逆。”

  熊庸閉上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太后好嗎?”

  熊閔笑了,喜笑顏開,“太后叫我帶句話給你,她想看看你,叫你今年一定回咸陽一趟。大兄,你的努力成功了,熊氏現在不但要承認你,將來還要倚仗你的實力維護家族。你成功了,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我早就對你說過,你一定會成功的,你是我最好的大兄。”

  熊庸睜開眼睛,鄭重其事地躬身致禮,他想說謝謝,但說不出來。在熊氏,只有這個妹妹才是自己最親的親人。

  熊閔挽住熊庸的胳膊,高興地說道,“該說謝謝的是我。大兄然諾仗義,義無反顧地跑到南陽來幫助章邯,我代他謝謝你了。”

  “是章邯叫你來的?”

  “不是,是武烈侯。”熊閔說道,“早在武烈侯離京之前,他就邀請我到南陽來。本來我早就想來了,但父親說時機不到,一直阻止我南下。武烈侯到南陽後信守諾言,沒有打擊熊氏在南陽的利益,相反還處處予以照拂。這次魏起與武烈侯也談得非常成功,蓼園和熊氏將在南陽和南郡全面合作。太后和父親非常高興,這才允許我南下,並囑託我務必說服你重返熊氏,叫我輔佐你掌控熊氏在南陽的所有利益。南陽和南郡是我熊氏的根基,太后和我父親把南陽交給你,可見對你的賞識。現在你在熊氏的地位與魏起並肩,感覺如何?是否滿意?”

  熊庸面色陰沉,皺眉不語。

  “好了,忘記過去的悲傷,用你的強悍實力狠狠打擊那些無恥卑鄙的小人。你要告訴他們,你,熊庸,才是熊氏的未來,熊氏的主宰。”熊閔揮舞著小拳頭,意氣風發地嬌聲說道。

  熊庸看了她一眼,暗自搖頭,未來熊氏的主宰可能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位揮舞著小拳頭的妹妹。

  寶鼎仔細打量著熊庸。這位熊氏的叛逆引起了他很大的興趣,一個龐大家族出了一位桀驁不馴的子弟,有時候是好事,但有時候卻是災難的開始,直到看到熊庸本人,看到熊庸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和一雙鋒芒畢露的眼睛,他確信此子不是池中之物,那久經沙場磨礪出來的頑強心志足以幫助其在權力場上走得更遠。

  熊庸也在觀察著寶鼎。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心態起了很大變化。在沒有決定重返熊氏之前,他就是無根的浮萍,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現在他重返熊氏了,背後有了龐大家族,他的信心突然膨脹,他的氣勢突然凌厲,他甚至有了一種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感覺,但十幾年的磨礪讓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以最快的速度非常堅決地扼殺了剛剛冒出來的負面心理。過度自信就是狂妄,而狂妄帶來的必定是敗亡,他艱苦努力了十幾年,今日終於步上坦途,但距離目標還非常遙遠。

  熊閔到了宛城就帶著熊庸走進蓼園,意圖明確。寶鼎則把熊庸當作熊氏重要一員予以接待。這時候熊庸的身份不是南陽郡尉,而是昌文君熊熾之子,熊氏安置在南陽的頭面人物,與南郡郡守魏起份量同等。

  熊庸能以這麼重要的身份重返熊氏,完全是武烈侯一手促成的結果。武烈侯點名要熊庸,熊氏沒有理由反對,就算熊氏不滿意都不行,這關係到彼此間的合作。

  熊庸在言辭之間表達了對武烈侯的感謝,同時也以隱晦的方式告訴武烈侯,他會報答武烈侯的恩情。

  寶鼎要的就是這份情義。一個離家出走在戰場上拚殺了十幾年的豪門庶子,他的內心世界一定非常精彩,而寶鼎的人生之路與其有很多近似之處,這導致兩人在心理上容易接近,彼此間容易理解,合作起來肯定非常愉快。

  “我早就想見你了。”寶鼎指指熊閔笑道,“但我更喜歡以這種方式見面,這樣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很近了。”

  熊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感覺寶鼎話裡有話。

  “你姍姍來遲。”寶鼎對熊閔笑道,“太守很想你,擔心你把他忘了。”

  “武烈侯要趕我走嗎?”熊閔嬌嗔笑道,“我倒是很想借居於蓼園。”

  “我沒有意見,但太守恐怕有意見。”寶鼎揶揄道。

  熊閔一聽就明白了,躬身致謝。在不知隱秘的人看來,今日南陽郡守處境艱難,夾在幾大派系之中岌岌可危,這時候假如楚系把章邯拉過去了,那南陽局勢看上去就是封君和太守之間的對抗,這對咸陽有很大的迷惑作用,恐怕就是秦王政也不會想到楚系竟然用聯姻的方式把章邯拉過去。這種假象無論對楚系還是對蓼園,都有莫大的好處。

  熊閔則是感激不盡。武烈侯巧妙利用形勢,一步步把熊閔和章邯推到了一起,既信守了承諾,又讓各方從中獲利,不得不讓人佩服。

  “太后身體如何?”寶鼎問道。

  “偶爾出來走走。”熊閔的臉色有些黯淡。老太后畢竟年紀大了,上次鬼醫能把她救活過來已是奇蹟,現在只能長期臥床靠湯藥維持。咸陽上下都知道老太后不久於人世,希望她早點升天的難免焦慮,而希望她活得更久一點的則只有祈禱上蒼了。

  熊閔從懷裡掏出一根銅管遞給寶鼎,“這是太后給你的信。”

  寶鼎恭敬接過,當著熊氏兄妹的面剔開泥封,展開細看。老太后對寶鼎很有信心,勉勵他在中原建功立業,接著話鋒一轉,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非常擔心,言下之意有催促寶鼎在中原盡快打開局面的意思,然後說到了魏起和熊庸,老太后給了魏起高度評價,對熊庸也充滿期待。

  寶鼎暗自嘆息。老太后身體每況愈下,對楚系的整體謀劃也越來越詳盡。這封信是在寶鼎見到魏起和熊庸之後送來的,其意思很明顯,假如前期謀劃失敗,楚系遭到重創,老太后希望寶鼎依舊信守諾言,幫助魏起和熊庸先把南陽和南郡穩住,確保楚系還有翻身的本錢。

  魏起一直是楚系的中堅人物,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但熊庸是寶鼎點名要的人,剛剛重返熊氏,對咸陽政局背後的秘密一無所知,因此老太后希望由寶鼎來扶植熊庸,由此也顯現出熊庸在楚系整體謀劃中的重要性。

  老太后的謀劃隨著熊庸的出現不得不做出調整,而這種調整是在寶鼎強行干涉下出現的。老太后意識到寶鼎在為楚系鋪設後路。寶鼎離開咸陽前勸諫秦王政失敗,他曾委託隗清轉告老太后,請老太后早作準備,意思是他的承諾可能實現不了,楚系可能在老太后死後遭到重創,為此要盡快鋪設退路。為楚系培養新一代領軍人物理所當然是鋪設退路的第一要務。

  寶鼎的確是這麼想的。當章邯向他舉薦熊庸的時侯,他馬上就想到了此策,但此策必須得到老太后的同意,熊庸要得到楚系的認可。

  歷史是在改變,但是在有限範圍內改變,假如三年內邯鄲真的陷落,趙國滅亡,那楚系的命運可能還是沿著既定軌跡前進,昌平君、昌文君等楚系大臣還是有可能被趕出咸陽,這樣一來寶鼎的謀劃就遭到了打擊,為此他必須未雨綢繆,早早為楚繫留下一些有實力的人,儘可能讓自己的謀劃不至於因為楚系的衰落而失敗。

  寶鼎在思考,從何處切入才能讓熊庸迅速加入到這場權力博弈中。

  熊閔知道自己不合適再待下去了,她起身告退,說要去內府拜見白氏,匆忙走了。

  寶鼎把書信推給熊庸。熊庸看了一遍,沒有從中看到任何東西。

  “過去的事把它忘記。”寶鼎笑道,“你是熊氏子弟,你身體裡流淌著熊氏的血液,你有義務守護熊氏,這是你一生的職責所在。”

  熊庸沉默不語。

  “個人恩怨與家族利益比起來,不值一提,而家族利益與王國利益比起來,則有孰重孰輕之分。”寶鼎問道,“在你看來,家族利益和王國利益,孰重孰輕?”

  “當然是王國利益。”熊庸毫不遲疑地說道。

  寶鼎笑了起來。熊庸言不由衷,顯然是在敷衍自己。“我想贏得你的信任。這樣吧,我先說說自己的故事,如果你認為我值得信任,那麼你敞開心扉,把自己的故事說給我聽聽。”

  寶鼎的故事很長,但驚心動魄。先與楚系誓不兩立,然後又與楚系全面妥協,其原因就是寶鼎講述的重點。

  “利益是一切爭鬥的根源。”寶鼎最後說道,“中土一統,利益更大,爭鬥也就更激烈、更複雜、更血腥。我們著眼於未來的利益,所有的謀劃都圍繞著未來利益而擬定。你是熊氏未來利益中的重要力量,所以太后對你充滿期待。”寶鼎指指自己,“我也期待十年之後,我們能夠攜手共創一個嶄新的未來。”

  熊庸聽明白了,武烈侯需要一個嶄新的未來,這個未來是以武烈侯為中心的一個龐大利益集團的未來,而今日的楚系實際上阻礙了武烈侯實現自己的理想,所以武烈侯需要一個嶄新的楚系,他希望這個嶄新楚系的中堅人物能夠追隨在其左右,從而為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謀取最大利益。

  熊庸沉思良久,斷然決定追隨武烈侯。昔日熊氏對他的傷害刻骨銘心,他一直不願意重返熊氏,今天武烈侯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自立門戶的機會。未來的熊氏還是楚系的核心,但未來的熊氏是一個嶄新的熊氏,而不是今天這個令他痛恨的熊氏。

  熊庸俯身跪下,鄭重發誓。

  寶鼎急忙把他扶了起來,“當年昭襄王一朝,楚系是以宣太后和穰侯、華陽君為首。今日楚系則是出自華陽君一脈,以華陽太后和昌平君、昌文君為首。現在華陽太后正在積極謀劃立後立儲一事,打算讓華陽君這一脈繼續延續,但事實上已經不可能了。”

  寶鼎此刻不再隱瞞,向熊庸透漏了更多的秘密。

  “假如三年內我們攻克了邯鄲,滅亡了趙國,大王的權威將達到一個巔峰,只要他堅持不立後,其他人毫無辦法。”寶鼎說道,“若想讓大王立楚國公主為後,首先必須讓大王感覺到他已經控制了楚系,這時候我的崛起將迫使他盡快立儲,如此則大計可成,所以朝堂上的楚人必須更新換代。”

  熊庸冷笑,“那幫老傢伙不死,大王寢食不安。”

  寶鼎苦笑,“此趟楚國之行讓我察覺到咸陽楚系實力非常強悍。說句實話,如果不把這幫老傢伙趕出咸陽,我大秦根本不可能擊敗楚國,我更無法兌現十年內統一中土的承諾。”

  “熊氏在利用你,因為他們知道十年內你肯定統一不了中土,所以他們現在與你合作的目的就是借助你的實力迫使大王立後立儲。”熊庸說道,“熊氏一向狂妄自大,手段陰狠,好在武烈侯去了一趟楚國,否則恐怕還看不到熊氏真正的實力。”

  寶鼎用力點頭。的確,楚國之行讓他受益匪淺,讓他清晰地認識到秦王政為何如此忌憚熊氏,如果他坐在秦王的位置上,他也絕對不願意讓楚系長期把持朝政,那對秦國來說是個致命的隱患,對統一大業來說更是一道不可踰越的屏障。寶鼎甚至想到,今日熊氏可以幫助自己擊敗合縱軍,那麼將來熊氏也可以利用楚國擊殺自己,讓統一大業變成遙不可及的夢想。所以秦王政肯定要在老太后薨亡後打擊熊氏,昌平君、昌文君等楚系大臣很難逃脫這場災難,目前最現實的做法就是盡快培植熊氏的新人,儘量減少楚系的損失。

  昌平君、昌文君等人雖然感受到危機,但還是過於自信了,老太后甚至把楚系東山再起的希望寄託在巴蜀隗氏身上。巴蜀隗氏永遠代替不了熊氏,他肯定要吞併楚系力量,他為了自己的權勢,極有可能長期壓制楚系,讓楚系永遠翻不了身。歷史事實的確如此,隗狀做了大秦近二十年丞相,關東人也輪流出任丞相公,但楚人和老秦人卻杳無蹤跡,這足以說明問題了。

  “熊氏若想重新崛起,必須借助老秦人的力量,就像這次老秦人復出,要借助楚系的力量一樣。”寶鼎說道,“過去老秦人和楚系聯手,在關東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其後雙方崩裂,大秦東擴的步伐隨即停下,內部更是紛爭不斷。現在雙方雖然再次聯手,但今非昔比,形勢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尤其讓人無助的是,老太后風燭殘年時日無多,咸陽隨時風起雲湧,統一大業遙遙無期。”

  熊庸對寶鼎的謀劃已經大概瞭解,聽到這裡不禁無奈嘆息,“所以武烈侯只能著眼於未來了。”

  寶鼎笑笑,“要想有個好未來,現在就不得不拚殺,尤其你我,更要誓死拚殺,否則不要說十年,三年都未必撐得過去。”

  “我願意誓死追隨武烈侯。”熊庸拱手說道,“此次攻打韓國,我願為武烈侯衝鋒陷陣。”

  “你當然要去。”寶鼎說道,“章邯守南陽,你隨我攻打韓國。”

  “何時展開攻擊?”熊庸對未來充滿信心,對即將開始的大戰更是無限期待,因為他將從這一刻開始崛起,為打造一個嶄新的楚系而奮勇廝殺。

  “我何時遭到刺殺,我們就何時展開攻擊。”

  熊庸略感吃驚,“誰要刺殺你?你怎麼知道有人刺殺你?”

  “因為這是我安排的。” 寶鼎笑道,“我需要一個攻打韓國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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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張良計

  寶鼎過於自信了,當宗越回到宛城接手此事的時侯,他就告誡寶鼎,張鹿肯定是張良故意放出來的棋子,張良計中有計,務必要小心,但寶鼎自恃身邊有墨者劍士,有虎烈衛,並沒有把宗越的告誡放在心上。

  各國秘軍的發展與中土商貿的發展密不可分,商貿促進了各國之間的交流和來往,同時也給秘兵創造了一個興起的土壤,但秘兵和商賈大都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商賈逐利的本性決定了他們絕不會贏得秘兵的信任。

  寶鼎自己就是秘軍統率,當然知道張鹿極有可能是張良謀劃中的棋子,但他需要促成這次刺殺,更想利用這次機會把潛伏在南陽的關東諸國秘兵一網打盡,所以將計就計是唯一的辦法,即便甘羅、章邯等人極力反對也無法阻止寶鼎以身犯險。

  這天琴唐與張鹿一起趕到蓼園拜見武烈侯。

  蓼園在冶鐵技藝上的飛速發展讓張鹿看到了金燦燦的未來,尤其當琴唐把“炒鋼”的設想告訴張鹿之後,他覺得南陽的鐵礦已經變成了金山,名副其實的金山,但若想把這座金山搬回家,需要兩個條件,一個是必須擁有更多的鐵礦,這是財富的源頭,其次中土的戰爭必須掀起一個高潮,戰爭越多,消耗的武器越多,煉出來的鋼鐵才能變成實實在在的財富。

  張鹿已經決心追隨武烈侯了。憑藉武烈侯的天才以及他背後的實力,未來的中土必定是其縱橫捭闔的戰場,其中蘊含的權力和財富難以估量。此刻正是武烈侯崛起之時,現在攀附還不算太遲,等到中原塵埃落定,想攀附都沒有機會了。

  張鹿急於表現自己。武烈侯上次已經明確相告,他要打韓國,要奪取葉城和舞陽一帶的鐵礦,這與張鹿攫取財富的想法不謀而合,為此他有充分的理由竭力完成武烈侯交待的任務。

  這次他帶來幾個重要消息。趙韓魏楚四國已經達成合縱約定,正在商討出兵數量和攻擊時間。齊國和燕國至今還沒有參加合縱,但趙韓魏楚四國沒有放棄,依舊全力以赴設法說服,有傳聞說,合縱長李園甚至提出以土地換取齊國合縱的建議。

  買糧一事進展不順。各國商賈一般都囤糧。這個時代生產力有限,戰爭頻繁,物資的價格起起落落變化無常,即便是掌控鹽鐵的巨商富賈,其致富訣竅也離不開白圭和計然的“投機”致富理論。無論大小商賈,糧食和布帛肯定是必囤之物,雖然各國都嚴禁這類物資出國,但商人逐利,為了賺錢無視律法,手眼通天的巨商富賈有各種辦法跨國販賣違禁物資。

  “武烈侯,我們買糧的時機選擇不當。”張鹿苦笑道,“這幾年中土局勢變化很快,秦趙連續三年大戰,秦國首戰告捷,其後兩連敗,形勢嚴峻,如今齊國局勢又發生了驚人變化,關東六國再一次看到了合縱抗秦的希望。假如此次四國合縱軍大捷,毫無疑問,接下來齊燕兩國必定參加合縱,形勢對大秦非常不利。這種情況下,各國都在積極囤糧,以應對未來局勢的發展,其中趙韓魏三國更是不惜血本從齊楚兩國大肆購糧。武烈侯,我們遲了一步,現在不論是中土形勢還是糧食價格對我們都不利。”

  寶鼎微笑點頭。他已經預料到了買糧的難度,咸陽的確錯過了最好的機會。由於連續三年大戰,秦國消耗巨大,事實上最近兩年內秦軍已經不具備遠程作戰的能力。從中原局勢來說,秦軍面對合縱大軍也只有防禦一策,形勢的確嚴峻。

  “從關東諸國買糧,買各種物資,是我們的一個長期策略,其目的是利用商貿來削弱它們的國力。”寶鼎從容說道,“眼前時機不好,價格太高,那此事就放一放。這段時間你們可以集中財力冶煉鋼鐵,打造兵器,提高軍隊的武力。另外,你們還要趕製一批農具,想方設法確保和提高南陽、南郡的糧食產量。諸如絲織、金銀玉器等奢侈物品要大力傾銷到關東諸國,尤其是齊楚兩國,以此來換取糧食布帛等急需物資。現在少賺一些沒關係,把目光放遠一點,將來你們會賺得盆滿盂滿。”

  琴唐和張鹿連連點頭,暗自鬆了一口氣。買糧是咸陽的命令,此事辦得不好將影響到南陽的局勢,好在寶鼎通情達理,非常理解他們的難處,不但沒有予以責斥,反而幫他們出謀劃策。琴唐熟悉寶鼎的性格,不以為意,但張鹿卻大為感動,畢竟商賈天生就是弱勢群體,在權貴眼裡等同如奴僕,像武烈侯這樣給予他們足夠尊重的還是絕無僅有。

  “攻打韓國的事已經迫在眉睫。”寶鼎繼續說道,“你來了正好。稍後宗卿會與你具體商談細節。記住,要確保此次刺殺成功,千萬不要讓張良察覺到異常逃出南陽,知道嗎?”

  “請武烈侯放心,我一定會留下張良。”張鹿一邊說著,一邊從身邊拿起一個錦匣恭敬呈上,“武烈侯,我這裡有件東西,或許可以幫助武烈侯攻打韓國。”

  寶鼎頓時來了興趣,伸手就想接過錦匣。琴唐眼明手快,搶在寶鼎的前面拿到了錦匣,“武烈侯,是否打開?”

  張鹿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寶鼎倒是胸襟開闊,既然接納那就給予信任,琴唐卻是小心防備,並不完全信任他。寶鼎明白琴唐的意思,伸手相請。琴唐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匣,發現匣子裡只有一塊摺疊的黃絹。打開來一看,竟然是一副詳細的韓國地形圖,其中很多城池要隘還標註著兵力配備,甚至連武庫、糧庫的具體位置都畫了出來。

  琴唐又驚又喜,不待細看,馬上把絹圖平鋪到地毯上。

  寶鼎站起來掃了幾眼,心花怒放,當即表示重賞張鹿。

  張鹿同樣高興,就憑這份地圖,他足以贏得武烈侯的信任,從此他就是蓼園重要的一員了。果然與張鹿所料,寶鼎請張鹿參加“炒鋼”的研製,與琴氏、烏氏、墨家和卓氏共享此項技術所帶來的豐厚收益。張鹿也顯得很大氣,非常爽快地表示與蓼園共享開礦技術,雖然這方面墨家也有獨到技藝,但未來礦山多了,各家分開開礦,需要更多的技藝嫻熟的工匠,所以此時的技術共享就顯得尤其重要了。

  張鹿回到府上,急召張良。

  “武烈侯說,刺殺一旦形成實事,他將下令攻擊韓國。”張鹿實話實說。他知道張良的厲害,與其欺騙張良,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張良有心設下陷阱,武烈侯則有心將計就計,雙方都在公開利用他,既然如此,他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兩不得罪、兩頭獲利。

  張良眉頭微皺,沉默不語。

  “子房,武烈侯正在白水大營練兵,都是清一色的騎軍,他手上有軍隊,他有實力攻打韓國。”張鹿勸道,“以我看,你還是回去吧,放棄刺殺,不要給武烈侯拿到攻打韓國的藉口。”

  張良還是不說話。

  上次張鹿從蓼園回來,直接告訴他,我出賣你了,原因很簡單,武烈侯手下的秘兵發現了張良,打探到了張良潛伏南陽的意圖,所以脅迫張鹿幫助蓼園設下陷阱。武烈侯不僅要誅殺張良和潛伏在南陽的各國秘兵,還要獲得攻打韓國的藉口。

  張良之所以跑到張鹿府上,就是要張鹿出賣自己,他也是以身為餌,打算計中設計,力求一擊成功。到目前為止,他的計策穩步推進,但唯一出乎他意外的就是寶鼎要攻打韓國。

  寶鼎為什麼要主動攻打韓國?要知道韓國現在是秦國的附庸國,一家兄弟,貿然開戰那就是背信棄義,在大義上站不住腳。秦國在關東人的眼裡就是虎狼之國,蠻夷之國,這個名聲不好,不利於吸引人才,更不利於統一大業,所以歷代秦王都注重形象建設,力圖打造一個西方的禮儀之邦。韓國人為了生存,不得不利用秦國這個弱點,主動做了附庸,試圖延長國祚,尋找中興的機會。

  這幾年秦國集中精力打趙國,與韓國維持著主從關係,甚至容忍韓國人在背後下黑手捅刀子。韓國孱弱,與秦國相比它就像一個垂暮老者,即便下黑手捅刀子也是無足輕重,秦國不以為意,但現在關東合縱已成,韓國是合縱成員之一,事實上它已經背叛了秦國,這觸及到了秦國的底線,秦國必將血腥報復,假如合縱軍戰敗,韓國的命運只有一個,亡國。

  對於韓國來說沒有退路,是死是活在此一舉。它不參加合縱的結果只有兩個,要麼被合縱諸國吞併,要麼在合縱軍打擊下奄奄一息,被秦國吞併。兩害相權取其輕,只有參加合縱。參加合縱的話還有機會,只要合縱軍打贏了,它可以收復失去的土地,韓國還可以中興。

  但韓國畢竟實力太差,誰敢保證合縱諸國不會乘機分而食之?張良就是在這種險惡的情況下趕赴南陽刺殺武烈侯。刺殺武烈侯不但可以混亂咸陽局勢,更給合縱軍攻秦打通了一條道路,同時也讓韓國建下了首功,這對韓國的好處不言而喻。

  張良來了,他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尤其在得知寶鼎要以封國的力量攻打韓國後,他更要玉石俱焚了,這就是他的命,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子房,你就聽叔父一次好不好?”張鹿哀求道,“不論你是否刺殺武烈侯,他都要攻打韓國。白水大營的軍隊一旦整合完畢,他就要發動進攻,韓國危在旦夕啊。你現在回去,帶著軍隊和他拚一拚,還有擊敗他的機會。你在戰場上擊敗他,同樣可以置他於死地,你為什麼非要在這裡刺殺他?”

  張良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你認為我殺不了他?”

  “當然。”張鹿苦笑道,“黑鷹銳士的選拔已經結束,武烈侯降低了條件,將銳士分為上、中、下三等,湊足了三百人。這三百人就是他的近身衛軍,實力之強悍可想而知。另外三千虎烈衛裡,有五百悍卒扈從左右。八百衛士護衛一個人,你拿什麼刺殺?”

  “聽說還有墨者劍士。”張良淡淡地說道。

  “何止有墨者劍士。”張鹿嘆道,“你猜猜我在蓼園無意中看到了誰?”

  “南墨大劍師南山子,是嗎?”張良波瀾不驚。

  張鹿瞪大眼睛看著他,“南山子,你知道嗎?他的實力和墨家鉅子相差無幾。武烈侯身邊有這樣的巔峰大師,你怎麼刺殺?子房,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殺不了他,你將給韓國帶來亡國之禍,將給張氏帶來滅頂之災。”

  “我殺他也罷,不殺他也罷,都不能阻止他攻打韓國。”張良一臉冷漠,“但假如我殺死了他,就一定能阻止他攻打韓國。”

  “但你能阻止秦國攻打韓國嗎?”

  “但假如合縱軍擊敗了秦國呢?”張良反問道。

  “問題的關鍵是,你能殺死他嗎?”

  “我總要試一試。”張良目露嘲諷之色,“就算我失敗了,也影響不了大局,但我成功了,就一定能改變中原局勢。退一步說,就算張氏滅族了,但南陽還有你這一脈可以傳承,張氏也算不上真正滅族。”

  張鹿無語,不知如何勸說。

  “告訴我,他設下了一個什麼局?”張良問道。

  張良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張鹿府上,入暮之後走進了魏國巨賈白氏的府邸。

  魏國白氏在其先祖白圭時代是中土第一巨賈,如今雖然風光不再,但數百年傳承所積累下來的豐厚底蘊依舊讓其聲名顯赫。

  魏國自信陵君死後,再也沒有力挽狂瀾的鼎柱人物,實力不斷下滑,日暮西山。魏國巨賈富賈審時度勢,果斷把家業陸續遷離中原,一部分放在東方的齊國,一部分則遷至西方的秦國,還有一部分則南下楚國的壽春。在他們看來,中土大勢將向東西南三足鼎立的方向發展,未來的中原將成為三強角逐的戰場,盡快把財富轉移到秦齊楚三國乃是明智之舉。

  白氏遷到宛城的這一支同樣是家族主脈,其當家人叫白豫。張良在夜色中走進白府的時侯,白豫和張耳正在閒談白水河畔的大水輪。

  白豫年近四十,相貌俊朗,長髯飄灑,氣質不凡。張耳與其年紀相仿,身材瘦長,高冠長鬚,顴骨高聳,一雙眼睛神采奕奕,自信中帶著三分矜持。兩人在信陵君府上相識,彼此投緣,就此成為朋友。上次營救太子丹,張耳負責吸引其中一路追兵,南下之後就是藏匿在宛城白府。

  白水河畔的大水輪已經成為宛城商賈們津津樂道的話題。琴氏和墨家都掌握著冶鐵秘術,從這個大水輪聯想到正在建設中的冶鐵大作坊,不難估猜出這兩家在合作之後已經開發出新的冶鐵秘術,而這種新的冶鐵秘術不僅僅代表著財富,更影響到中土大勢。

  張良在家老的引領下走了進來。三人稍加寒暄後,白豫告辭離去。他是個商賈,不能得罪各國權貴,必要的時侯可以給予方便,但在異國他鄉的地盤上,絕對不能牽扯到王國爭鬥中去,這關係到身家性命,容不得絲毫失誤。

  “你總算來了。”張耳一邊給張良倒上茶水,一邊問道,“武烈侯那邊有動靜了?”

  “他要打韓國。”張良冷聲道,“所以他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張耳略感吃驚,“他要打韓國?秦國今年的攻擊目標不是河北?”

  “從我得到的消息來看,秦國的主力並沒有從太原南下,也就是說,咸陽還沒有確切消息證明合縱已經成功。”張良皺眉說道,“這時候武烈侯突然要打韓國,只有一個原因。”

  “他知道合縱已成。”張耳急切說道,“但他又無法說服咸陽,迫不得已,只好攻打韓國,把咸陽的注意力吸引到中原,同時迫使合縱軍倉促出戰。”

  張良神色凝重,微微點頭,“我們必須殺死他。”

  張耳想了一下,說道,“這是一場公開對決,我們勝算不大。”

  “我沒有退路,我的王國危在旦夕。”張良厲聲說道,“韓國滅亡了,魏國又能支撐多久?”

  “我已經竭盡所能了。”張耳苦笑道,“但你我手上的力量的確有限。上次救太子丹的時侯,趙人在咸陽害了我們一次。年前李園打算刺殺秦王,誰知楚人內訌,洩露了機密,又在咸陽害了我們一次。這次你還敢信任他們?”

  “我說過,我沒有退路。”

  張耳眉頭深皺,良久說道,“這是武烈侯設下的陷阱,跳進去就是死。死倒不怕,關鍵是死得要有價值。你是否有必勝的把握?南山子就在武烈侯的身邊,有他在,南墨刺客根本不敢動手。當今天下,有幾個是南山子的對手?除非你有辦法解決南山子,否則我們必死無疑。”

  “蓋聶可以嗎?”

  張耳霎時動容,“你請來了蓋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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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蓋聶

  張良當然請不動蓋聶,但趙國大將軍李牧可以。

  李牧先在塞外擊敗匈奴,接著又在河北兩敗秦軍,秦國兩位上將軍桓齮和蒙武先後敗於李牧之手,李牧因此名震中土,聲威顯赫。現在不但趙人把李牧當作救世主,就連關東諸國都把李牧當作阻御秦國的強悍武器,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北方戰場上能夠有更大做為,繼而牢牢牽制住秦軍主力,幫助合縱軍在中原戰場上取得勝利。

  李牧眾望所歸,由他出面邀請蓋聶,這位趙國的大劍師沒有理由拒絕。時值國家存亡之刻,蓋聶理所當然要為國效力,所以他接到李牧的邀請後,趕赴魏國大梁,隨魏國巨賈孔氏抵達南陽宛城。

  歷史上的蓋聶因為荊軻而留名,他應該屬於奇人異士,可以歸為追求劍道的隱士,與荊軻、田光這樣的節俠有本質區別。

  中土大權貴無不養“士”,府中奇人異士越多,代表權貴的威望越高,實力越大,在中土的名氣也越大。李牧現在是大將軍,屬於新崛起的軍功權貴,為了維持目前的權勢,他必然要養“士”,靠這些具備各種技能的“士”人來增加自己的實力,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蓋聶以劍道而聞名,個人武技已至巔峰,當然是李牧折節相交的對象,可惜蓋聶無意攀附權貴,他追求的是劍道,是宇宙真理,是天下人的福祉,他有著遠超尋常人的崇高理想。

  蓋聶帶著“救世”的理想到了南陽。魏國孔氏通過楚國猗頓氏,向南山子報訊,趙國大劍師蓋聶來了。猗頓氏當然見不到南山子,但猗頓氏知道少師殘月與南山子關係密切。

  這天蓋聶獨自一人步行出城,在白水河堤上徜徉良久,忽然看到一葉扁舟順水而來,船頭坐著一位竹笠老叟,正是南山子。殘月一襲布衣,長發素面,輕輕劃動雙槳,小舟緩緩靠向河堤。

  蓋聶遙遙拱手,“老友別來無恙。”

  南山子笑容滿面,“一別九年,聶卿風采依舊。”說著獨臂揮動,伸手相請,“來來,老夫特意備了蘭陵老酒,今日一醉方休。”

  蓋聶上了小舟,與南山子相對而坐。殘月久聞其名,一雙美眸好奇地打量著蓋聶。這位劍道大師大約四十左右,竹冠布衣,削瘦的臉龐上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樸實無華,和藹可親,尤其讓殘月驚訝的是,他腰間竟然無劍。

  蓋聶望向殘月,微微躬身,“有勞少師了。”

  “先生客氣。”殘月急忙深施一禮,恭敬拜見。

  “我與尊祖春申君曾有一面之緣。”蓋聶嘆道,“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殘月執弟子禮再拜,然後撥動雙槳,小舟離開堤岸,順水而下。

  蓋聶剔開酒罈泥封,倒了兩碗酒,一碗遞給南山子,一碗仰頭喝下,沒有半絲拘束。

  “這次出山,是想會會老友,還是受人之託?”南山子放下空碗,笑著問道。

  “大將軍親顧草廬,以國家興亡相托。”蓋聶抹了一把長鬚上的酒漬,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我也該出山了。”

  “邯鄲難以支撐?”南山子暗自吃驚。

  “代北形勢危急。”蓋聶說道,“大將軍率軍南下,匈奴人乘機越過陰山,直殺長城。不出意外的話,雲中要失陷,雁門岌岌可危,大將軍說,以目前代北的兵力,最多只能守住代郡。”

  南山子微微皺眉。從去年大漠形勢來判斷,匈奴人乘機攻打趙國,顯然是想乘著秦趙兩軍對峙河北無暇北顧之際,拿下代北,繼而從河南和代北兩個方向威脅太原和上郡,拖住秦軍主力,以便集中兵力攻打河西的大月氏。匈奴人的計策可謂高明。如此一來,趙國北有匈奴,西有大秦,兩路受敵,不要說守住代北了,就連河北都難以為繼。

  “大將軍有何對策?”南山子問道。

  “大將軍要不惜代價守住長城一線,確保代北三郡的安全。”蓋聶說道,“秦軍兩次戰敗於河北,損失嚴重,再加上合縱已成,中原即將爆發大戰,所以大將軍認為,今年秦軍的主戰場在中原,河北可保無虞,但韓魏勢弱,趙軍受制於匈奴,合縱軍能否在中原戰場有所作為,全靠楚軍,這導致中原戰場危如累卵,一旦合縱軍戰敗,形勢將不堪設想。”

  南山子的心情愈發沉重。他想到了武烈侯的預言,難道趙國的氣數當真已盡?

  “唯一可以扭轉中原危局的就是齊國。”蓋聶繼續說道,“我到南陽來,就是想請你隨我一起趕赴齊國。”

  “你怎麼知道我在南陽?”南山子問道。

  “你要殺李園。”蓋聶抱起酒罈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我要阻止你,在趙國的危機沒有化解之前,李園至關重要,你不能殺他。個人的恩怨和王國的存亡比起來不值一提。”

  “我在南陽的目的並不僅僅是想殺李園。”

  “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趙國的存亡才是頭等大事。”蓋聶說道,“大將軍為了顧全大局,主動和相國握手言和,為此他甚至拋棄了公子嘉。試想一下,此刻大將軍假如和相國大打出手,邯鄲血雨腥風,最終便宜了誰?趙國內憂外患,還能抵禦外敵嗎?邯鄲要穩定,任何人都不能為了自身的利益而置王國的存亡於不顧。王國沒有了,趙國上上下下還有誰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南山子遲疑良久,問道:“齊國參加合縱的可能有多大?”

  “我們要全力以赴。”蓋聶說道,“現在趙韓魏楚四國的使者,甚至包括燕國太子丹都在臨淄,大家都在想方設法說服齊國出兵。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我們也要把它變為現實。”

  南山子從蓋聶的這句話裡聽出了一些東西。趙韓魏楚燕五國靠嘴皮子說服不了齊國,當今形勢對齊國來說還是有利。從齊國的立場來說需要時間坐觀其變,但合縱軍形勢嚴峻,急切需要齊國的合縱,這時候齊王建的態度非常重要,而更重要的是齊國朝堂上的派系之爭要分出勝負,只要讓堅持合縱的齊國大臣控制朝政,那形勢就對合縱軍非常有利了。

  李牧需要齊國參加合縱,李園也需要,關東五國都需要,在這種大勢所趨的情況下,各國都會不遺餘力。可以想像,值此生死關頭,李牧請出來的人不僅僅只有一個劍道大師蓋聶,肯定還有其它隱士奇人,而其它幾國也是一樣,中土的隱士奇人會蜂擁趕往齊國。齊國“熱鬧”了,而“熱鬧”的背後是各個勢力的殊死博弈。

  南山子心動了。他一輩子都在為趙國而奮戰,雖然他現在勢單力孤,但他沒有放棄自己的使命。現在蓋聶來了,一些老朋友大概都出來了,都在為趙國的生存而戰,他沒有理由拒絕。

  “你到南陽來,不僅僅是為了尋找我這個老友吧?”

  蓋聶笑著點點頭,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張良長大了,但還是沒有長進,讓人失望。”

  南山子笑著搖搖頭,“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還算有血性。張氏有此子弟,我覺得很不錯。”

  “他只看到韓國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卻不能站在中土俯瞰這個世界,所以他只能做出刺殺武烈侯這種愚蠢的事情。”蓋聶嘆道,“他應該順勢而為,把目光放得長遠一些,這樣還有挽救韓國的希望。”

  南山子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誰要置韓國於死地?”

  蓋聶搖搖頭,再度嘆息,“齊國參加合縱的難度很大,我們不但需要在內部發力,更需要借助外力進行推動。中原局勢如果沒有足以影響到齊國安危的變化,外力推動如果不能讓齊國感受到足夠的威脅,那麼齊國何時才能出兵抗秦?時間緊迫,時不我待啊。”

  “所以要犧牲韓國,任由秦軍攻陷韓國,是嗎?”南山子質問道,“這是大將軍的主意,還是李園的策略?”

  “秦國這頭惡狼在河北兩戰兩敗之後,鮮血淋漓,但其凶殘成性,依舊張開血盆大嘴要擇人而噬,而武烈侯公子寶鼎就是其中最凶殘的一條狼,他要在中原掀起血雨腥風,他甚至狂妄地叫囂三年內滅亡我趙國。這是一個好機會,一個難得的機會。武烈侯要主動出擊,試圖以兇猛的攻擊擊敗我合縱大軍。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示敵以弱,把秦軍誘出來打,力爭在中原戰場上給其以致命一擊。”

  “我合縱大軍數次攻秦,屢屢受阻於函谷關下,導致合縱戰果有限,無法給秦國以沉重打擊。這次大將軍和李園決定改變策略,不再以攻城掠地為主要目標,而是以圍殲秦軍為第一要務。只要合縱軍能在中原戰場上圍殺二十萬甚至更多的秦軍,那麼必定可以給秦國以沉重打擊,如此各國不但可以收復失地,還能殺進函谷關,直撲咸陽,徹底打死西秦這頭惡狼。”

  “若要完成這個策略,就必須把齊國拉進合縱軍,以便在兵力上形成絕對優勢。”蓋聶說道,“齊國就是一頭蟄伏四十年的猛虎,如果沒有鮮美的誘餌,這頭猛虎絕不會下山。”

  “此刻趙國兩路受敵,韓魏孱弱,燕國觀望,楚國獨木難支,中土形勢十分惡劣,但這還不足以威脅到齊國的安危。這時候武烈侯的攻擊就顯得尤其重要。武烈侯攻擊韓國,合縱軍蓄勢待發,中原局勢緊張,秦軍主力必定從太原南下。韓國滅亡,秦軍直殺魏國。魏國若亡,齊國就危險了,所以只要秦軍滅韓,齊國必定參加合縱。只待齊國出兵,燕國就不會再猶豫,必定出兵救援趙國,如此趙國就能抽調部分主力進入中原作戰。”

  蓋聶舉起雙手,做了個圍殲的姿勢,“中原決戰,是趙韓魏楚齊五國復仇之戰,這一仗的勝負直接決定了中土未來百年之大勢。”

  南山子沉吟良久,微微笑道,“秦國和齊國不一樣,秦國有山河之險,憑藉大河和重重關隘,足以將合縱軍阻御於國門之外。齊國無險可守,四十多年前才在六國聯軍的攻擊下差點亡國。這個策略一旦成功,可以重創秦國,但合縱軍想攻克函谷關還是異常困難。”

  停了片刻,他又說道,“大將軍既然把這等機密策略告訴你,顯然是想借我之口,把這個策略轉告武烈侯,逼迫武烈侯不惜一切代價攻打韓魏兩國,以便把太原的秦軍主力調到中原戰場,從而給趙國贏得足夠的喘息時間。”

  “這是大將軍的借刀殺人之計,借助合縱軍的力量重創秦國和齊國。秦國知道了合縱軍的策略,必定全力備戰,雙方勢必在中原打得兩敗俱傷。秦國固然受創,而齊國也必定傷痕纍纍,如此秦國短期內無法威脅趙國,而齊國也失去了攻打趙國的最好機會,趙國則乘機迅速恢復實力,不過韓魏兩國肯定就此滅亡,中土將走向四國鼎立之局,未來的中原將成為四國逐鹿天下的戰場。”

  說到這裡,南山子思路大開,霍然頓悟。

  “我明白了,大將軍高明,實在是太高明了。楚國以一己之力獨自支撐合縱大軍,當然有所圖謀,而齊國參加合縱的目的當然是拓展疆土,所以齊楚兩國都急切需要借助中原大戰來消耗其它各國的實力。不出意外的話,齊楚兩國肯定把未來的中土設想為三國鼎立,他們既要借助秦國的力量擊殺趙國,又希望秦軍能幫助他們擊殺韓魏,這樣秦軍在兩個戰場作戰,一旦中原大戰爆發,秦軍戰敗,那麼齊楚兩國就可以平分中原。”

  “現在齊楚韓魏四國都希望趙國把秦軍主力拖在太原,而目前匈奴人入侵代北,正好給了太原秦軍再攻河北的機會,趙國因此岌岌可危,合縱軍勢必要在中原戰場拖延時間。大將軍則想方設法盡快挑起中原大戰,以便把秦軍主力引向中原戰場,從而引導中土局勢向四國鼎立的方向發展。”

  蓋聶沉默不語。過去南山子一直追隨平原君,見識不凡,從這個策略裡估猜到更多的秘密不以為奇,但兩人畢竟不是主宰王國命運的大權貴,他們只能從天下大勢來推斷,而天下大勢變化無常,各國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各國權貴都有自己的小利益,形勢最終如何發展,誰也不知道。

  南山子冷笑,“關東六國各懷心思,這一仗還沒有開始就在算計自己的盟友。看得出來,齊楚是一夥,奔著三國鼎立而去;趙燕則是另外一夥,固守四國鼎立之策;至於韓魏兩國則進退失據,只能以命搏命,以死相爭了。怪不得你說張良沒有長進,以我看,張良不是沒有長進,而是很有長進,他已經看到了中土的未來,所以他非常絕望,只能以死報國了。”

  “我到南陽來的另一個使命就是阻止張良刺殺武烈侯。”蓋聶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件事做完了,你我就趕赴齊國。臨淄有很多老朋友,大家可以聚一聚。中原論劍,看看鹿死誰手。”

  蓋聶的出現讓武烈侯和張良的謀劃全部落空。

  月黑風高之夜,蓋聶帶著三名弟子,南山子和殘月帶著十名南墨劍士,突然向潛伏在宛城的韓魏秘兵發動了襲擊。

  張良和張耳拚殺突圍,其屬下遭到血腥屠殺。

  黑冰秘兵措手不及,急報南陽府和封君府。章邯和甘羅聞訊,火速封鎖全城,但除了一堆死屍和韓魏秘兵謀刺武烈侯的證據外,一個活人沒抓到。

  天亮之後,宗越回報武烈侯,此事極有可能是楚人幹的,目前宛城有實力將韓魏秘兵一掃而盡的只有楚人。

  寶鼎大為惱怒,“去把南山子請來,他到底想幹什麼?”

  宗越還沒有出府,南山子就驅車而至。

  “先生為何突然出手?”宗越十分疑惑,“難道張良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南山子笑著搖搖手,“武烈侯不過需要一個出兵的藉口而已,何必非要以身犯險?如今藉口有了,武烈侯隨時可以出兵攻打韓國。”

  “武烈侯顧忌的是咸陽。”宗越苦笑道,“一旦戰場上受挫,此事會成為咸陽攻擊武烈侯的藉口。凡事都要預留後路,否則武烈侯何必大費周折?”

  “蓋聶來了。”南山子忽然說道。

  宗越臉色頓變,馬上把嘴巴閉上了。趙國竟然請出了蓋聶,這個消息太令人震驚了。

  寶鼎聽到這個消息,怒氣立時消散,“消息準確?”他現在必須防備蓋聶的刺殺了。

  “我昨天和他泛舟白水。”南山子悠然說道,“張良的刺殺已經失敗,但我欠蓋聶一個人情,明天必須陪他去齊國。”

  寶鼎馬上意識到這裡有名堂,“先生可否說得更明白一些?“

  南山子也不避諱,直接說了去齊國的目的,並且有選擇地透漏了合縱軍的策略,“齊國隨時可能參加合縱,武烈侯攻韓的速度必須要快。”

  “明天我就率軍北上。”寶鼎斷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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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出發

  寶鼎急召三府官員部署攻擊一事。

  聽說明天軍隊就要開拔,文武官員們神態各異,興奮者有之,忐忑者有之,猶豫不決者大有人在。

  寶鼎知道這件事關系到眾人的未來,必須把中土大勢說清楚,讓大家齊心協力。

  目前趙韓魏楚四國的合縱還沒有擺到明面上,只要合縱軍沒有出現在戰場上,都不能說合縱真正成功了。燕國在合縱一事上態度含糊,而齊國政局發生變化,臨淄局勢已經直接影響到了中土大勢的發展。

  南山子的一番話讓寶鼎對中土形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南山子的使命是守護趙國,不管他藏匿於何地,又做出怎樣的舉動,他始終是為了趙國。這次他要到齊國去,聯合關東各國的力量把齊國拖進中原戰場,同樣是為了趙國。他把大將軍李牧的借刀殺人計透漏給寶鼎,讓寶鼎對中土形勢有了更加全面的瞭解。正是因為這種瞭解,讓寶鼎意識到歷史在他的巧妙推動下發生了改變,未來中土形勢的發展已經和原有的歷史事實不一樣了,他若想實現自己的理想,首先就要在中原大戰中贏得勝利,而為了贏得勝利,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韓國。南山子的目的達到了,趙國的策略一步步展開。

  寶鼎肯定沒有退路了。不僅僅是因為他和秦王政的生死約定,而是歷史因為他的出現終於在這一刻發生了改變,這正是他所夢寐以求的,他不能退,也不可能退,他只有一往無前才有機會實現拯救帝國的理想。

  拿下韓國,中土大勢是不是如南山子所推測的一樣變化,齊國是迅速進入中原戰場參加合縱抗秦,還是繼續與秦國連橫在中原戰場上趁火打劫,取決於秦軍在中原戰場上的攻擊速度和攻擊戰果。

  韓國是中土七國中實力最弱的一個,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面,是因為韓國正好處在秦國進入中原的必經之路上,秦國要進入中原,必須拿下韓國,所以年復一年的戰爭終於把韓國打垮了。現在韓國的國土還沒有南陽大,潁川一地滿打滿算只有二三十個城池。

  以韓國現在的實力,秦國幾十萬大軍一擁而入,韓國就沒了,但秦國卻沒有一鼓作氣拿下韓國,原因是秦國還需要韓國這個屏障做為中原戰場的緩衝。

  秦國最早極力向西拓邊,是因為東擴的路上有強大的晉國。趙韓魏三家分晉,三家互相爭鬥,這給了秦國東擴的機會,但打趙國,韓魏掣肘;打韓魏,趙國掣肘,局面總是打不開。到了昭襄王時代,楚人和老秦人攜手合作,宣太后、魏冉和白起齊心協力,終於在伊闕一戰重創韓魏,在鄢郢一戰重創楚國,在長平一戰重創趙國,就此勢如破竹,在東征戰爭上取得了驕人的戰績。但宣太后一死,咸陽權力失衡,政治風暴不斷,東征腳步就此停下,東征戰場上的局面再次陷入僵持,秦國又打不開局面了。

  咸陽目前在東征策略上有爭執。一種意見是求穩,把主力投入河北戰場,先把趙國拿下。事實證明這條路走不通。一種意見是拿下韓魏兩國,先取中原,但此策風險太大,打中原勢必直接危害到齊楚兩國的利益,齊楚兩國一旦合縱抗秦,出現六國合縱之事,秦國可能兵敗中原,假如兵敗如山倒,把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疆土盡數丟失,那就得不償失了。

  歷史上秦國在河北戰場兩次失利後,轉而在中原戰場上尋求突破,大軍直撲韓國,結果出人意料,齊楚都沒有出手求援,眼睜睜地看著韓國滅亡,魏國遭到攻擊,最終魏國不得不割讓土地苟延殘喘。秦國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中原腹地。其後南北夾擊邯鄲,趙國亡,於是統一之勢再也不可阻擋。

  寶鼎正是借助於歷史,大膽向秦王政進言,自告奮勇到中原戰場上打開局面。

  秦王政同意了。咸陽拿不定主意,這時候讓寶鼎到中原戰場上拳打腳踢,一旦打開局面,那麼咸陽東征的策略隨即可以定下來,主力可以直殺中原。

  寶鼎信心十足地到了南陽,一門心思打韓國,但南陽三府官員卻和咸陽一樣對中原戰場信心不足,尤其在得知當關東諸國的合縱逐漸變為事實之後,大部分人更是膽怯,不敢打。

  寶鼎處在權力金字塔的高端,很多謀劃不能說出來,所以在下屬的質疑面前,只能連哄帶騙。他從韓國開始把關東六國挨個地分析了一遍,然後做出推斷,最終的結論就是,合縱還是停留在商議階段,齊楚兩國的目標是中原,假如趙韓魏三國不能給予齊楚足夠的好處,那麼齊楚兩國從未來的中土大勢出發,倒不如尋求三國鼎立之局,趁此難得的機會搶佔中原,這是最為符合齊楚兩國利益的做法。

  “趙韓魏三國在秦國的攻擊下,損失慘重,國力更是瀕臨崩潰,這時候六國合縱,真正出人出力的是齊楚燕三國。”寶鼎說道,“中原大戰一旦爆發,勝負姑且不說,僅以齊楚兩國來說,他們獲得的戰果未必可以補償他們付出的巨大代價。”

  “假如諸位掌控齊楚兩國,請問此刻該做出何種選擇?”寶鼎問道。

  眾人凝神沉思。

  “很簡單,兩種選擇。一種是消極對待,拖延合縱的時間,靜觀局勢的變化,假如局勢對趙韓魏三國不利,中土大勢向三國鼎立方向發展,他們必然展開行動,乘著趙韓魏三國和秦國打得火熱之際,趁火打劫,最大程度地謀奪中原利益。其次,主動掌控中原局勢的發展,也就是參加合縱,當局勢對秦國有利時則遏制秦國,當局勢對趙韓魏三國有利時則予以掣肘,目的是讓秦國和趙韓魏三國打個兩敗俱傷,從而方便他們在大戰之後迅速奪取中原,發展自身的實力,確保在未來三國或者四國鼎立的局面中取得更大的優勢。”

  寶鼎說到這裡忽然想到一件事,歷史上當秦軍橫掃中原的時侯,齊楚兩國是不是正因為抱著這樣的心思而錯過了阻止秦國統一的機會?當時魏國還在支撐,趙國也在苟延殘喘,突然間李牧死了,秦軍摧枯拉朽攻克了邯鄲,齊楚兩國可以說是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秦國壯大了。

  齊楚兩國的大王和公卿大臣們沒有理由看著秦國強大起來吞噬他們,他們肯定也有遏制秦國的策略,假如這個策略太過保守,以秦國和趙韓魏三國的兩敗俱傷做為基礎,那麼趙國的突然死亡當然會導致他們錯失良機。這或許可以解釋大秦為什麼在十年內便統一了中土,迅速結束了長達六百餘年的漫長的戰亂歲月。

  齊楚皆為大國,一個在中土東方休養生息四十年,一個在中土南方養精蓄銳四十年,無論是國力還是武力,即使不足以抗衡西秦,但兩者聯手絕對可以與秦國一戰,然而歷史就是那樣的匪夷所思,自春申君死後,關東諸國便各自為戰,再也沒有合縱抗秦之舉,從而逐一亡國。

  歷史正在改變,假如這一次齊楚兩國聯手了,在大秦開始統一的時侯聯手了,那麼歷史將如何變化?大秦統一的步伐是不是因此而停下?

  “無論齊楚兩國採取何種對策,對我們攻打韓國都是有利。”寶鼎說道,“韓國就是東西兩大對手互相試探對方的棋子,這顆棋子本身就是棄子,無足輕重。”

  寶鼎對形勢的推斷不管是否正確,此刻他都給三府官員打開了中土大勢的畫卷,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嶄新的思路,這種思路讓三府官員們在考慮南陽利益的時侯,不知不覺地就把它放在了中土大勢的背景之下,於是攻打韓國就成了一件必須要做的而且還是對南陽非常有利的事情。

  “能否在最短時間內拿下韓國,直接決定了中原局勢的變化,也直接決定了齊楚兩國在中原戰場上的策略。”寶鼎繼續說道,“中原戰局的變化還將直接影響到咸陽的決策。我們都希望大秦軍隊在中原戰場與合縱軍進行決戰,但咸陽是否願意,齊楚兩國是否願意,如今不得而知。我的目標是,拿下韓國,猛攻魏國,迫使齊楚聯手救援,迫使咸陽把主力大軍調到中原戰場,繼而在中原決戰,以這場決戰奠定大秦統一中土的基石。”

  寶鼎這個封君在南陽說一不二,他既然決心要打韓國,而且理由也非常充分,對中土大勢看得也很清楚,其他人根本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也只有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了。

  “奏報咸陽,韓魏聯手在南陽刺殺大秦封君,手段極其卑劣。”寶鼎說道,“這段時間以來,關東秘兵非常猖獗,在咸陽救走了燕國太子丹,又大肆謀殺我大秦貴胄和士卿臣僚,不遺餘力地混亂我大秦局勢,其中尤以韓魏為甚。大秦不能再忍耐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就是懦弱,會助長關東諸國的囂張氣焰,所以我決定攻打韓國,向敵人展開瘋狂的報復,給關東諸國以嚴厲警告。膽敢犯我大秦者,殺無赦!。”

  甘羅伏案疾書,當即草擬奏章。

  “以護軍府名義急書蒙武、王賁兩位將軍,我已向韓國發動攻擊,請兩位將軍按照約定,火速向韓魏邊境推進,做出攻擊態勢,以掩護我軍深入潁、汝一線,直殺韓國都城。”

  護軍府中護軍曝布當即擬寫書信。

  “再以護軍府名義急告南郡魏太守,請他在接到書信後,火速率領軍隊南上宛城,會合南陽章太守,伺機攻打葉城、舞陽一線。”

  寶鼎說到這裡手指唐仰,“再以我個人名義給藍田大營的桓齮將軍、司馬鋅將軍寫一封信。我已開始攻打韓國,南陽及南郡軍隊都將在近期殺進韓國,南陽空虛,請兩位將軍想方設法把軍隊部署到武關一帶,以便在危急時刻給我以援助。”

  寶鼎轉目望向甘羅,“稍遲幾天,章太守將率軍趕赴邊境,南陽軍政就全權委託於相國了。”

  甘羅急忙站起來,躬身致禮,“下臣將竭盡全力確保前線所需。”

  “此仗糧草輜重多要倚仗巨商富賈。琴氏家主就在宛城,另外南陽張氏和南郡猗頓氏的家主都在此地,必要時多加聯繫,共同商討解決之策。”寶鼎囑咐道,“潁川是富庶之地,只要我們拿下韓國,即便是戰利品的價值也難以估量,所以不要在小節上討價還價,能滿足他們的就儘量滿足。”

  甘羅點頭應承,對寶鼎給予他的信任十分感激。他本以為寶鼎要帶他一起上戰場,誰知寶鼎竟然把南陽軍政交給了他,讓他在戰時主掌三府,這是信任也是考驗,甘羅只要做好了,未來就是寶鼎的左膀右臂。

  寶鼎告別母親。

  白氏出自武將世家,又曾遭遇坎坷經歷,她的心態和一般母親完全不一樣。寶鼎既然成了大秦封君,就要勇敢地肩負起自己的使命,這個使命不僅是振興家族,更要為國效命。此刻寶鼎能身先士卒,親自率軍趕赴戰場,讓白氏大感欣慰。

  “你外祖父在戰場上從無敗績,你父親也是一員戰無不勝的猛將。”白氏說道,“我不求你百戰百勝,只求你平安歸來,帶著你的麾下將士們活著回來。”

  寶鼎恭敬答應。

  他沒有向趙儀辭別。趙儀到了宛城後,深居簡出,刻意逃避。宛城距離中原戰場近在咫尺,寶鼎未來的目標就是攻略中原,三年滅趙。趙儀在心理上無法接受,她不排斥寶鼎的大一統理論,但這個理想的實現是建立在關東六國的滅亡上。寶鼎要攻滅趙國,兩人不可避免地成為仇敵,事實上兩人從見面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敵人,不論感情如何發展,現實都是越來越殘酷,兩人終究難以面對。

  寶鼎出了蓼園,飛馬上了白水大堤。夜風吹來,帶著絲絲寒氣。寶鼎勒馬停下,回頭望向燈火闌珊的莊園,心頭驀然顫慄。

  他不是天生的貴族,也不是在貴族的庭院里長大,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起自貧賤,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平凡人,但造化弄人,一個平凡人卻做了大權貴,而這個大權貴竟然要拯救未來的帝國。他的心理不是貴族,他的理想超越現實,他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混合體,一個用貧賤者的思想去實現超越現實夢想的貴族,他只能全身心投入,因此他忘卻了一切,貴族的享受和現實的榮華都與他毫無關係。

  他無怨無悔,但他恐懼。當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侯,他有一腔熱血,要雄心勃勃地改變歷史,他敢於挑戰一切,但如今再回頭,卻發現一切都很荒謬,自己正在做一件毫無希望的事。不是說改變不了歷史,而是拯救不了帝國,因為帝國的敗亡源自舊貴族對帝國的吞噬,他自己卻正好是舊貴族的一員,他現在正在吞噬未來的帝國。

  寶鼎抬頭望天,夜空繁星點點,清冷中透出濃濃的深邃,就如他現在的身心。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學姐。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時空的轉化,他對學姐的愛不但沒有淡忘,反而更加的刻骨銘心。說到底,他骨子裡就是一個來自鄉間的小民,他的血液裡流淌著最樸素也是最珍貴的愛。他愛自己的家人,這份愛如今找到了寄託,這個世界裡有愛他的母親,也有喜歡他的妹妹,但卻沒有愛他的女人,他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寄託這份愛的女人。

  趙儀終究是個麻煩,而那位琴氏家主更是行同陌路,小說中的情感就像少男少女的旖旎美夢,現實永遠不是夢,它總是那樣的殘酷,殘酷得讓人絕望。

  寶鼎無聲嘆息,馬鞭輕揮,戰馬長嘶,如飛一般沒入黑暗。

  三十名黑鷹銳士,二十名墨者劍士緊隨其後,四騎一列,風馳電掣一般捲進黑夜。

  天亮時分,寶鼎在三百黑鷹銳士、五百虎烈衛的護衛下,在距離宛城八十里處與曝布、熊庸、蒙毅、王離等人會合。

  急馳一夜,人困馬乏,將士們就地紮營。

  軍帳裡,曝布鋪開地圖,向寶鼎稟報軍情。從宛城方向進入韓國只要一條路,那就是取道葉城、舞陽一線,但韓國重兵駐守,關隘險要,此路不通。現在大軍是北上魯陽,然後翻越魯山,從汝水上遊方向殺進韓國境內。

  “過了魯山就是汝水,汝水北岸就是郟城。”曝布說道,“郟城距離陽翟一百多里,陽翟距離新鄭也只有一百多里。兩百多里路,轉眼就能殺到。”

  這份地圖就是張鹿提供的,正是因為他的幫助,寶鼎才知道魯陽這裡還有一條小路可通韓國。曝布派人探查後,當即決定取道魯山,悄無聲息地殺進韓國,以最快速度殺到韓國都城,給韓國以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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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三個貴胄

  “武烈侯,韓國在汝水一線築有烽燧。”曝布手指地圖說道,“據斥候探查,在魯山東南麓不但有烽燧,還有堡寨方城。在我們攻擊的這條線路上,就有兩座堡寨。堡寨之後就是汝水。汝水上有浮橋,直通郟城。”

  寶鼎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這麼說,我們還沒有渡過汝水,韓人就會通過烽燧知道我們開始了攻擊?”

  曝布無奈點頭,“韓人實力太弱,軍隊數量有限。如果重兵駐守關隘,那都城就過於空虛,所以這些年他們在境內修了烽燧,一旦受到攻擊,則以最快速度通知四方戍軍急速回援。”

  “對於今日的韓國來說,他們在受到攻擊的時侯,唯一的辦法就是據城堅守,固守待援。”蒙毅在一旁說道,“魏國的大梁和楚國的陳距離韓國非常近,魏楚兩國都需要韓國這道屏障,一旦韓國遭到攻擊,魏楚必定聯手救援。我大秦之所以遲遲沒有決心拿下韓國,就是擔心再一次遭打合縱軍的攻擊。”

  事實上自西秦崛起之後,韓國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只能在東西方的夾擊下艱難生存。韓國就像牆頭草,西秦佔據優勢的時侯,與西秦連橫;東方諸國形勢有利的時侯,則與東方諸國合縱。它處在東西方對壘的戰場上,其結果可想而知,好大一片國土就這樣被西秦一口一口地蠶食了。

  秦國為了殺進中原,與韓國屢屢連橫攻打魏國,但魏國對東方諸國來說太重要了,所以秦國每一次攻魏都會引發東方諸國的合縱,早期以趙燕合縱救魏為主,即便是白起也曾在趙魏燕三國聯軍的攻擊下兵困大梁城下。後期則以趙楚兩國的合縱為主,蒙驁就曾被信陵君的合縱大軍殺得狼狽不堪。韓國則屢屢倒戈,它必須倒戈,否則合縱軍就把它滅了,而合縱軍則屢屢容忍韓國的“無恥”,沒辦法,他們需要韓國做東西方的緩衝。

  如今韓國太弱了,已經不足以承擔東西方的“緩衝”了,這時候西秦攻韓,事實上就是為攻打魏國掃清障礙。關東諸國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合縱蓄勢待發。

  蒙毅的祖父蒙驁在中原戰場上吃過合縱軍的虧,又戰死在河北戰場,蒙氏一門為了大秦的統一大業也算是鞠躬盡瘁了。蒙驁戰敗於中原後,大秦便把東征的攻擊方向放到了河北,結果一敗再敗,讓咸陽痛不欲生。中原方向有合縱軍,河北方向又打不開局面,咸陽一籌莫展,不知道從何處才能打開東進的缺口,這時候武烈侯跳了出來,試圖以一己之力打開中原的局面。

  咸陽之所以默許,說到底還是想在中原戰場上進行一下試探。蒙氏對此積極響應。蒙驁蒙武父子雙雙戰敗於河北,蒙氏遭到重創,報仇雪恥之心非常強烈,當然想借此機會逆轉蒙氏的艱難處境。但是關東合縱軍是大秦的夢魘,是蒙氏心中永遠的痛,蒙氏不得不考慮攻打韓國的後果,一旦把關東合縱軍打出來了,那形勢就是一邊倒,為此蒙毅小心翼翼地提醒武烈侯,韓國如果固守待援,時間一長,趙魏楚三國的合縱軍必然出現,接下來就麻煩了。

  “你以為武烈侯要用騎軍攻城拔寨?”王離曾出塞作戰,對騎軍的作戰方式有了全新的認識,所以聽到蒙毅委婉地表達了對戰局的擔心後,當即笑了起來,“如果你曾隨武烈侯出塞作戰,就不會有這種擔心了。打仗還是要和匈奴人打才算真本事,在中原這塊地方能打出什麼名堂?難道你在河北打了敗仗,武烈侯就會在中原重蹈覆轍?”

  出塞作戰已經成為王離炫耀的資本,這在咸陽人所皆知。蒙毅雖然比他大,少時就隨父征戰,但他始終在中土作戰,而且至今還沒有打過大戰,論起戰績來,卻是遜色於王離。王離橫豎看蒙氏不順眼,尤其去年蒙氏戰敗於河北後咸陽竟然區別對待,依舊重用蒙氏,這使得老秦人一肚子惱火,像王離這樣的少壯子弟更是嚥不下胸中惡氣,逮到機會總要羞辱蒙氏。

  蒙毅雖然年輕但性情沉穩,尤其此刻正是蒙氏艱難之期,他當然要忍耐了。這段時間王離總是蓄意挑釁,有心造出事端把他趕出南陽,但蒙毅寧願示弱也不願意放棄眼前這個難得的機會。父親蒙武既然叫他留下來聽命於武烈侯,那顯然對武烈侯有足夠的信心,或許蒙氏一洗前恥再度崛起的希望就在武烈侯身上。

  熊庸看到王離當著武烈侯的面羞辱蒙毅,言辭間咄咄逼人,不禁心生憤怒。

  他進入軍隊的時侯,大秦軍隊的統率就是蒙氏父子,蒙氏的功績有目共睹,尤其蒙驁戰死沙場更是讓將士們敬佩不已。對於底層士伍來說,武安君已經是歷史,而蒙氏才是他們的希望所在。此次蒙氏戰敗河北,將士們大多抱著同情的心態,很多人甚至願意看到蒙氏留在軍隊繼續出任統率,因為在軍隊底層,同樣存在著本土老秦人和歸附秦人之間的矛盾。本土老秦人有與生俱來的心理和地位優勢,而那些逐漸被秦國所吞併土地上的歸附秦人則處於弱勢,無論在哪個方面都是弱勢,於是軍隊上層的非本土系將領和軍隊底層的歸附秦人自然就會走到一起。

  在白水大營裡集中了秦軍的精銳,這種矛盾尤其明顯。曝布、章邯、王離、孟萇屬於本土老秦人一系,而蒙毅、熊庸、烏重、暴龍等人則屬於非本土一派。下面的將士也是一樣,曝布在整編的時侯,就有意把本土將士和非本土將士分開了。在曝布看來這是利大於弊之舉,而在蒙毅、熊庸等人看來,這是老秦人有意歧視,故意挑起矛盾,製造事端。

  “塞外和中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戰場,同樣的攻擊手段放在不同的戰場上,未必就會產生一模一樣的戰果。”熊庸面無表情地說道,“現在的韓國方圓不過數百里,河流山川多,城池堡寨多,以遊騎擄掠的方式攻擊敵人,不但不能有效殺傷敵人,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敵人的包圍。”

  “以你的意思,這一仗必敗無疑了?”王離冷笑道,“或者,我們拿騎軍攻城,自取滅亡,是嗎?”他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昌文君之子更是不屑一顧,搞不懂武烈侯在幹什麼,如此關鍵的一戰卻拿這些人來衝鋒陷陣,如果不是礙於封君的威嚴,他就要當眾質問寶鼎了,你到底是去打仗還是去送死啊?

  曝布也不高興了,面如寒霜,厲聲責斥熊庸道,“既然你對此仗的攻擊之策有疑議,昨日軍議的時侯為什麼不提出來?”軍隊都出發了,明天黃昏之前就要抵達魯陽,此刻熊庸卻當著武烈侯的面跳出來質疑攻擊之策,這不是打曝布的臉嗎?

  “左庶長,公乘並不是質疑攻擊之策,更沒有反對左庶長的意思,他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蒙毅急忙從中斡旋,以免矛盾擴大,“此次攻擊是武烈侯針對韓人刺殺他而做出的報復舉措,但韓人不會這麼理解,他們會認為這是咸陽要決心滅韓,因此必定向趙魏楚求援,一旦合縱出現,以中原戰場現有秦軍的兵力,未必可以阻擋合縱軍的攻擊,洛陽和宛城都將陷入困境。”

  蒙毅顯然不知道武烈侯的謀劃,但武烈侯的謀劃牽扯到咸陽複雜的政局,解釋了這個問題必然會引出更多的問題,所以曝布在部署攻擊之策的時侯並沒有詳細解說攻韓背後所隱藏的大佈局。

  蒙毅好心平息爭執,哪料熊庸一聽,火氣更大了,“我就是質疑左庶長的攻擊之策。你要是怕死可以離開,戰場上玩得就是以命搏命。卵蛋下長大的小子有多大的膽子?不敢玩就滾!”

  蒙毅一張臉頓時鐵青,目光凌厲,幾乎要暴走了。他向來以文武雙全而自詡,蒙武把他留在身邊而把蒙恬扔到北疆,可見對他的喜愛,羽翼下長大的孩子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王離一聽受不了,感覺熊庸不僅在罵蒙毅,連帶把他也罵了。什麼叫卵蛋下長大的小子?你以為我白痴啊?“你個鳥人有多大的膽子?你玩來玩去還不是托庇在熊氏的卵蛋下?沒有熊氏你算個鳥啊?”

  這句話戳到了熊庸的要害,他曾經發誓斬斷和熊氏的所有關係,但他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最終還是回到了熊氏,這令他耿耿於懷。王離不知道內幕,劈頭蓋臉就是一個“大巴掌”。熊庸勃然大怒,掄起拳頭就砸。曝布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熊庸的拳頭,本想怒聲喝叱,但想到熊庸的老爹就是昌文君,他惹不起,只好把嘴巴閉上了,單臂用力,將其用力推開。

  王離氣得火冒三丈,抓起兜鍪就要砸過去。旁邊的烏重嚇了一跳,撲上去就把兜鍪搶了下來。暴龍擔心事情鬧大,攔腰把王離抱住了。

  寶鼎沒想到這幫人如此猖狂,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頓時怒不可遏,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他把軍隊交給了曝布,以為這件事很簡單,現在看來他想錯了,這支新組建的軍隊矛盾重重,名震秦軍的黑鷹銳士並沒有搞定熊庸、蒙毅和王離。這三位都是秦軍少壯派,都是豪門子弟,又隸屬於三個不同的派系,這導致內部的矛盾有激化的趨勢。

  護軍府的這一萬大軍,寶鼎當然是統率,曝布副之。王離、蒙毅、孟萇、烏重各領一部。這支軍隊中的七千多名悍卒來自秦軍各部,寶鼎雖然把他們留了下來,但總要給咸陽一個合理的解釋。王離是王賁麾下,蒙毅在蒙武帳下,讓他們做這支軍隊的統率之一,等同於這支軍隊一大半兵力是王賁和蒙武的,只不過現在“協調”到了護軍府。這個解釋足以讓咸陽滿意了。

  咸陽是滿意了,寶鼎也有了自己的軍隊,但蒙毅、王離再加一個熊庸,個個都是橫著走的主兒,曝布根本吃不住他們。目前這五千人裡,烏重的義渠短兵併入孟萇的虎烈衛,有三千人。曝布、蒙毅、王離和熊庸各自有五百騎,另外還有三百黑鷹銳士扈從於寶鼎左右。這其中虎烈衛獨成一系,是寶鼎的絕對主力。曝布的實力的確很強悍,爵位也很高,但他出身貧賤,沒辦法和三位貴胄子弟相提並論,他可以指揮虎烈衛,卻指揮不了這三位貴胄子弟。

  這三人彼此都不對眼。熊庸剛才倒不是為蒙毅講話,而是看不得王離的囂張。你個小毛孩囂張啥?老子在戰場上殺人的時侯,你還在家裡喝奶呢?結果他沒有先罵王離,反而因為蒙毅表現得十分“懦弱”而破口大罵。他是南陽郡尉,獨立於護軍府之外,加入攻韓隊伍,純粹是寶鼎在政治上的需要,但這主兒桀驁不馴,來了之後反而讓軍中的矛盾更加激烈了。

  “再吵就給我滾!”寶鼎終於爆發了,怒聲咆哮。

  帳內霎時安靜下來。寶鼎手上拿著鎮秦王劍,真要激怒了他,一劍下來腦袋就掉了。這主兒殺人不眨眼,當初在河東查案的時侯大鼎煮活人,血腥殘暴,還是不要招惹他為好。

  “你們三個給我聽好。”寶鼎厲聲說道,“此去韓國是打仗,不是遊山玩水。左庶長的攻擊之策是三府共議決策,此策的核心不是攻城拔寨,而是改變中原局勢,迫使合縱軍盡快出現在中原戰場上。”

  王離不動這個腦筋,寶鼎叫他怎麼打,他就怎麼打。

  熊庸在軍中一直是底層,只有俯首聽命的份,他至今還沒有接觸到決策層,他之所以提出質疑純粹是就事論事,現在聽到寶鼎的解釋,原來此仗並不是針對韓國,而是試圖改變整個中原局勢,他隨即恍然大悟。他不怕合縱軍,相反,他急切希望和合縱軍決戰於中原,他就不信秦軍打不贏合縱軍。

  蒙毅一直在蒙武身邊,這幾年更是參與一些決策,他對當前局勢的理解遠遠超過王離和熊庸,但蒙氏現在的當家人是蒙武和蒙嘉,目前還輪不到蒙恬蒙毅兄弟,很多事情蒙武還不會告訴蒙毅,而蒙武身在軍中,對高層決策也是不甚了了,就以攻打韓國這件事來說,蒙武對整個局勢的判斷就是錯誤的,實際上等到合縱軍出現,他會發現中原戰場上的秦軍統率竟然不是他,而是一位宗室大臣。

  蒙武都看不透的事,蒙毅當然無從揣測了,所以當他聽到武烈侯說,攻韓的目的是逼出合縱軍,頓時吃驚不已。難道咸陽決定改變策略,再次集中兵力於中原戰場,要在中原打開局面?高層決策的事輪不到他來質疑。武烈侯是大秦一等封君,領護軍中尉,算是軍中第一大巨頭,絕對的高層決策者之一。這樣的重臣親自率軍攻擊韓國,可見此仗對未來中原局勢的重要性。蒙毅心思慎密,當即意識到自己待在武烈侯身邊必定有助於蒙氏的重新崛起,這樣的機會絕不能錯過。

  寶鼎可不想看到這三個人在戰場上鬧矛盾。未來的帝國中,這三個人都是至關重要的人物,影響到帝國命運和歷史發展的人物,如果自己能把他們拉到一起,與自己齊心協力發展帝國,未來還是大有作為。

  三個人凝神細聽,寶鼎的語氣也漸漸緩和,把自己的謀劃簡單地說了一下。

  目前中原局勢的發展還在寶鼎的預料當中。合縱軍出現的越早,實力越是單薄,擊敗合縱軍的希望也就越大。在寶鼎的謀劃中,最有把握但變數也是最大的就是對楚軍的攻擊。李園和項燕的軍隊肯定是合縱軍的主力,當韓魏軍隊被秦軍牢牢牽制的時侯,只有楚軍一支軍隊北上救援。有楚國的老貴族在李園的背後下黑手,寶鼎有把握擊敗楚軍,但假如齊國的軍隊加入合縱,齊楚聯軍同時殺進戰場,那寶鼎的麻煩就來了。

  寶鼎口口聲聲告訴自己的部下,只要合縱軍出現,太原方向的主力就會南下,這其實是個謊言。

  匈奴人進入雲中,從河南和代北兩個方向威脅北疆,北方軍肯定不會南下,所以中原戰場唯一的援軍就是藍田大營的軍隊。如果齊國加入合縱,合縱軍的兵力有可能超過中原戰場上的秦軍兵力,中原隨即展開東西方的決戰,而秦軍並沒有勝算。

  寶鼎不希望決戰,這違背了他的本意,他的本意是把東西方決戰的聲勢造出來,然後以最小代價贏得最大戰果,這樣他就能控制中原局勢,就能贏得最大戰績,然後他才能影響咸陽決策。最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顛覆性改變歷史,他僅僅是稍稍改變了一下歷史前進的軌跡,接著歷史又回到了原有的節點,他還能依據原有的歷史去實現統一中土的大業。

  這個難度的確太大,一步錯則步步錯,一發不可收拾。

  “我鄭重警告你們,絕對不能犯任何一點錯誤。”寶鼎最後說道,“我要求你們絕對遵從命令,否則我翻臉不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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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牛刀

  深夜,豐川寨沐浴在黑暗之中,幾盞燈籠高懸於旗杆之上,昏黃燈光好似明珠一般點綴著深邃黑幕,給清冷的木寨增添了幾分暖意。

  夜風吹拂,山林呼嘯,戰旗獵獵狂舞,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孤狼的長嚎。

  巡值士卒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的抱著長戈靠在柵欄上假寐,有的則閒話家常,說說春耕聊聊家人。在這個全民皆兵的時代,農夫就是士伍,大家定期輪流戍守邊防,因為時值春耕,戍卒相對較少。

  韓國有幾年沒有爆發戰事了,在這些戍卒的記憶裡,他們最後一次參加的戰鬥是合縱攻秦,不過那一次打敗了,聽說合縱長春申君因此丟了官。最近傳言秦國在河北連打敗仗,韓人因此非常高興。秦國打了敗仗就意味著韓國的安全有了保障,雖然韓國現在是秦國的附庸國,但對韓國的普羅大眾來說,秦國始終是他們的敵人,仇深似海的敵人。韓國之所以日暮西山,正是因為秦人搶走了他們的土地,掠奪了他們的財富。

  然而,就在這一刻,秦人如同鬼魅一般悄然殺到了豐川寨,熊庸帶著五百悍卒在黑暗的掩護下迅速衝向寨門。

  寨門與山林之間是一片空曠地帶,黑暗中的能見度很低,韓國戍卒又全無防備,當秦軍在一百步外擺下陣形,向寨內發動密集射擊的時侯,韓人才驀然發現他們遭到了襲擊,一時間恐怖的驚叫聲撕裂了黑夜,戍卒們猝不及防之下不是中箭倒地發出撕心裂肺般的慘叫,就是連滾帶爬躲到柵欄下縮成一團。

  寨內鼓聲爆起,睡夢中的戍卒紛紛驚醒,有的茫然四顧不知所然,有的則飛一般衝出軍帳,看到帳外長箭厲嘯,嚇得調頭又跑了回來,扯著嗓子大叫,“敵襲,敵襲!”有敵人襲擊,當然要拿起武器作戰了,於是一群衣不蔽體披頭散髮的戍卒們在恐慌之中亂哄哄地衝了出來。

  當秦軍的長箭厲嘯升天的時侯,先期潛行到寨牆下面的一百突擊士卒分成左右兩隊,在寨牆兩端開始強行攀越。寨牆不過兩人多高,搭建人梯即可翻越。秦軍以箭陣覆蓋寨門方向吸引韓軍,掩護突擊士卒殺進寨內。

  韓人衝出帳篷的時侯,秦軍已經突進寨內,這些精銳悍卒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之士,一個個如出籠猛虎,手中長劍戰斧、鐵盾重戟呼嘯而上。韓人肝膽俱裂,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眼睜睜地看著這幫如狼似虎的偷襲者打開了寨門。

  “嗚嗚……”號角吹響,寨外的秦軍將士蜂擁而入,殺聲震耳欲聾。

  豐川寨的戍卒不足百人,在五百秦軍悍卒的瘋狂攻擊下很快落敗。秦軍不留活口,全部斬殺。

  黑暗裡傳來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跟著一隊騎軍風馳電摯而來。

  熊庸將手中血淋淋的長劍插到地上,摘下兜鍪,目光望向從寨外飛奔而來的騎軍。

  王離一馬當先。遠遠看到熊庸的身影,王離哈哈一笑,大聲叫道,“天亮之後,郟城再見。”

  熊庸冷笑,衝著王離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前面還有一座堡寨,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不能在天亮之前順利拿下。

  第二座堡寨在十里之外,位於汝水西岸,主要作用是保護浮橋。這座浮橋把汝水兩岸連在一起,是郟城很重要的一個交通要隘。因為前方有大寨,後方就是郟城,所以這裡的戍卒更少。

  王離率軍飛速殺到,突擊悍卒直接撞開寨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沖上了浮橋,殺到了對岸。此刻,天尚未亮,郟城戍軍雖然知道汝水對岸出了問題,但因為沒有看到烽燧點燃,以為是零星盜賊禍亂邊境,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天亮後,守城戍捽髮現城外騎軍往來飛馳,一面面秦軍戰旗迎風飛舞,這才意識到秦軍殺了進來,慌忙稟報官長。郟城文武官員大驚失色,紛紛趕到城樓。報警烽燧不能隨便點燃,一旦誤報可是要掉腦袋的。

  城外騎軍越來越多,一隊隊人馬飛速過河,密集列陣,氣勢驚人。

  城樓上的韓國官員嚇得面無人色。眼前的騎軍就有如此規模,可以想像隨後而來的主力大軍有多少人了。郟城守軍十分有限,根本沒有抵禦之力。烽燧當即點燃,濃煙衝天而起。

  武烈侯公子寶鼎飛馬過河。

  曝布、熊庸等人急忙上前稟報軍情。

  “韓人的烽燧已經點燃,不出半日,消息便會傳到新鄭。”曝布手拿馬鞭,指著空中的濃煙說道,“韓王會命令四方戍軍緊急回援。以我看,我們的速度要更快一點,這樣才能搶在援軍的前面抵達新鄭,打韓人一個措手不及。”

  寶鼎稍稍想了片刻,揮手把蒙毅喊了過來,“你前頭開道,火速殺奔陽翟。”接著又對熊庸、王離說道,“命令你們的手下,即可焚燬堡寨,包括這座浮橋,統統燒掉。”

  三人躬身領命,撥馬而去。

  “各部即刻殺奔陽翟。”寶鼎大聲說道,“要快,放馬疾馳。”

  烽火傳訊新鄭,都城大亂。

  韓國已經做了秦國的藩屬國,韓王已經向秦王俯首稱臣了,很多韓人據此以為,秦國不會再打韓國了,誰知僅僅過了兩年,秦國的軍隊又殺了進來。

  韓王安、相國張平和朝堂上的公卿大臣們卻是有苦自知。

  秦國為什麼背信棄義攻打韓國?因為韓國首先背信棄義了,韓國絕不屈從於秦國,納地稱臣不過是權宜之計。這次韓王安本想借助趙國在河北兩戰兩捷的大好形勢,積極合縱攻秦,一舉逆轉當前困局,但秦國這頭虎狼豈會給他機會?合縱盟約剛剛達成,秦軍就殺了進來,其速度之快讓韓人惶恐無策。

  韓王安毫不猶豫,當即派出使臣急赴邯鄲、大梁和陳,向趙魏楚三國求援,懇求他們盡快出兵支援。

  合縱軍何時能趕到韓國,誰也不知道,當務之急是想方設法延緩秦軍的攻擊速度,一旦讓秦軍攻克了都城,那一切都完了。

  韓王安急令四方鎮戍軍火速回援,同時再派使臣,一個日夜兼程趕赴咸陽,一個則直接迎上了秦軍攻擊軍隊。

  陽翟及其周邊城池緊閉城門,據城堅守。

  秦軍沿著大道風馳電掣,當天下午就抵達陽翟。入暮之後,軍隊再度開拔,直殺新鄭。半夜時分,距離新鄭只剩六十里了,這時候蒙毅急報武烈侯,韓國使者到了。

  寶鼎下令,就地休息,天亮之後,攻擊新鄭。

  韓國使者是中大夫呂崔,他萬萬沒想到秦軍速度如此之快,一天之內就逼近了新鄭。假如這是秦軍的先頭部隊,那麼可以想像,其主力大軍正在後面攻城拔寨,汝水、潁水一帶的城池估計凶多吉少。

  呂崔越想越害怕,預感到這次真的要亡國了。等他見到武烈侯公子寶鼎,也就基本上估猜出了秦軍的攻擊部署。秦國在河北戰敗了,於是又把攻擊方向放到了中原。咸陽先是讓武烈侯就國,以此來迷惑關東,接著暗中把主力大軍調到南陽,從葉城、舞陽一線發動攻擊。韓國措手不及,其實就算有準備,也無法抵禦秦軍的夾擊,要知道蒙武的大軍已經部署到汜水一線,距離新鄭不足兩百里,事實上秦軍就是兩路夾擊,以韓國的兵力根本抵擋不住。

  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大名已經傳遍中土,他的傳奇故事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野蠻、血腥。無論是代北的驚天一刺還是在咸陽打擊異己,包括其後的出塞作戰,他都是用極其野蠻而血腥的手段贏得了勝利,和這種野蠻人沒有道理可講,如果你沒有擊敗他的實力,那只有死。

  呂崔本來準備了一大堆“興師問罪”的措辭,但看到寶鼎,他一個字都不敢說了,最後只問了一句,“武烈侯因何攻韓?”

  寶鼎冷笑,用力一揮手,“拖下去,打!”

  幾個虎烈衛衝上來拿下呂崔,拖出去就打。暴打二十軍棍,呂崔皮開肉綻,痛得呼天搶地。

  虎烈衛把他拖進軍帳,寶鼎問他,“我因何攻韓?”

  呂崔氣得破口大罵,從武烈侯罵到秦王政,最後連宣太后都罵上了。不待寶鼎說話,虎烈衛就把他拖下去了,再打。打完了再問。呂崔文士一個,平日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了如此痛苦?怒氣發洩完了,恐懼也就降臨了。他死了無足輕重,但寶鼎不會放過他的家族,一兩百號人肯定要為他陪葬,呂崔的心還沒有堅硬到此等地步。

  呂崔主動招供了,把韓國參加合縱的事說了出來,把韓王安今日所做的一切安排也都說了。

  寶鼎急召各部將率。

  “明天葉城、舞陽一線的軍隊就會急速回援新鄭。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晚上他們可以到達襄城,後天中午前後會橫渡潁水抵達潁陽。我們就在潁陽伏擊韓軍,半渡而擊之。”

  曝布、熊庸等人沒有異議。

  天亮之後,秦軍急行六十里殺到新鄭城下。秦軍攻擊速度之快讓新鄭陷入極度恐慌。

  呂崔回城,鮮血淋漓奄奄一息,韓國君臣駭然心驚。呂崔帶回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口訊,韓國背信棄義,意圖合縱抗秦,秦王雷霆震怒,決心滅韓。這一次,韓國完了。

  正當韓人惶惶不安之際,秦軍突然撤離了,風馳電摯一般消失在新鄭城下。

  寶鼎帶著五千騎徹夜狂奔,於黎明時分抵達潁陽附近,悄然藏匿。

  中午,斥候急報,韓軍出現在潁水河西岸,兵力大約在一萬人左右,其先頭部隊已經開始渡河。

  秦軍即刻發動攻擊,五千騎沿著潁水河東岸呼嘯而下。韓軍全無防備,措手不及,其東岸軍隊根本來不及列陣便被秦軍迎頭沖散,短短時間內便全軍覆沒,大半溺死於河中。西岸韓軍肝膽俱裂,急速後撤。秦軍越過浮橋,隨後追殺,肆意砍殺,一戰全殲。

  第二天,秦軍再度殺到新鄭城下。

  寶鼎一聲令下,虎烈衛把數十位韓軍被俘將率押到城下,一刀梟首。

  韓王安驚怖至極。韓國北線的兵力被秦軍牽制,西線的援軍被秦軍擊殺,國都被圍,亡國在即。

  相國張平親自出城談判。

  寶鼎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就要一刀一刀地凌遲韓國,逼迫合縱軍出擊。

  寶鼎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韓國割讓潁水以西的全部城池,其中包括陽翟這座韓國的舊都。韓國當然不會答應,張平一邊討價還價,一邊打探秦國的消息,同時不停地催促趙魏楚三國出兵救援。

  趙魏楚三國緊急磋商,在魏國的強烈要求下,楚國終於答應,即刻調撥軍隊集結於陳,準備與魏國齊頭並進救援韓國。這時蒙武、王賁兩位將軍及時發動了攻擊,一方面牽制韓魏軍隊,一方面進一步緊張中原局勢,以配合寶鼎對韓國的逼迫。秦軍在中原戰場上的全面進攻導致中原局勢迅速惡化。

  合縱軍的集結、協調需要時間,但韓國已經難以支撐了。韓王安和國相張平為了贏得時間,只好忍痛答應秦國的要求,割讓潁水河以西所有城池,但不包括陽翟舊都。

  寶鼎堅決不答應,找了個藉口扣留了國相張平,並警告韓王安,如果不答應秦國的條件,他就把張平押解去咸陽。與此同時,蒙武在北線的進攻取得了進展,而西線章邯、魏起也發動了攻擊,穎水以西很多城池在秦軍的威脅下不得不獻城投降。

  合縱軍遲遲不能救援,秦國又步步進逼,韓王安最終妥協,把潁水河以西包括陽翟在內的大小十四座城池全部割讓給秦國。

  寶鼎心花怒放,急書甘羅、章邯火速接收十四座城池。這十四座城池全部納入南陽郡,其中財富被搜括一空。

  中原局勢的變化讓咸陽高度關注,但不待咸陽做出反應,武烈侯便展開了一系行動,其速度非常快。

  當韓國使者抵達咸陽時,中原局勢已翻天覆地了。秦軍兩路夾擊韓國,韓國被迫割城,而魏楚兩國合縱軍已經開始集結,中原大戰一觸即發。這時候咸陽方才來書,質詢武烈侯。

  咸陽有心打開中原局面,當然要縱容武烈侯攻韓之舉,但又擔心合縱軍勢不可擋,對是否果斷拿下韓國猶豫不決。

  寶鼎和章邯、魏起商量後,即刻回書咸陽,一邊報奏攻韓戰果,一邊分析中原局勢,懇求咸陽下定決心在中原決戰。寶鼎反覆強調齊國這個變數。當前時機的掌握非常重要,不能等待局勢發展被動應對,而應該牢牢掌控局勢發展,主動尋找戰機,只要擊敗魏楚聯軍,則齊國再不可能參加合縱,秦國將以無可匹敵之勢雄踞中原,從而為統一中土夯實牢固基礎。寶鼎懇求秦王,此刻春耕已結束,關中藍田大營可集結十萬大軍,請秦王下令急調桓齮、司馬鋅南下宛城,隨時進入中原作戰。

  就在武烈侯竭力說服咸陽進行中原決戰之際,大梁和陳兩地也是信使飛奔。魏相龐寵與楚尹李園在合縱軍的攻擊線路上產生了嚴重分歧。

  魏國長城一線也即大河一線正遭到王賁的攻擊,蒙武的大軍就在汜水一線,距離魏長城不足百里。魏國為此不得不把主力放在長城。魏相龐寵考慮到大梁安危,理所當然希望合縱軍直接進入韓國,陳兵於新鄭一線。楚國不願意,認為合縱軍進入韓國會與秦軍主力相遇,正面決戰沒有勝算,有兩敗俱傷的可能。楚尹李園因此建議,合縱軍由上蔡方向直殺南陽,把秦軍主力全部拖到南陽,則韓國之危自解。

  魏國當然不同意。魏軍進入韓國作戰不過一兩天的路程,進入南陽作戰卻路途較遠,一旦魏國有難來不及後撤。再說打南陽名義上是救韓,實際是為楚謀利,為楚復仇。魏國現在自顧不暇,哪裡還有閒心幫楚國復仇?兩國合縱救韓,卻從維護自身利益出發,導致合縱軍一時難以成行。

  時間飛速流逝,但機會僅在一瞬之間。魏楚聯軍錯失了最佳攻擊機會,而秦國則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在武烈侯上奏的同時,王翦、蒙武、王賁、桓齮、司馬鋅等將軍也紛紛進言,認為中原決戰已不可避免,王翦、桓齮、司馬鋅等人直接舉薦內史公子騰出任中原諸軍統率。這個人選擊中了咸陽要害,秦王不好不答應,其他各派也不好直接反對。

  咸陽採納了武烈侯和軍中將率們的建議。秦王政果斷下令進行中原決戰。藍田大營各軍火速集結並盡快進入南陽,而中原諸軍的統率正是宗室大臣內史公子騰。

  消息傳到中原,蒙武固然是十分失望,而武烈侯也是憂心如焚,因為直到目前為止,合縱軍還是沒有出現在戰場上。攻韓的戰績可以忽略不計,他若想在中原實現自己的目標,必須***擊敗合縱軍,以建下顯赫功勛,他急切盼望著楚軍的出現。

  寶鼎著急,有一個人同樣著急,那就是趙國大將軍李牧。中原不開戰,太原的秦軍就不會南下,河北的危機也就無法緩解,而代北的局面則困難重重。李牧為了促成合縱,不得不親自趕赴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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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西河、鬼谷

  李牧日夜兼程趕到大梁,先與楚尹李園的特使廉嵩緊急會面,瞭解楚國的情況,結果如他所料,此次李園合縱決策能順利通過,得益於與楚國陽文君等大權貴達成了妥協,而妥協的主要內容就是借助合縱收復失地,而不是像春申君一樣耗費大量財力人力參加合縱卻一無所獲。楚國不做賠本的買賣,楚國利益不容無***地浪費。

  “壽春願意調多少軍隊參加合縱?”李牧問道。

  “最少十萬,最多二十萬。”廉嵩說道,“現項燕柱國已集結十萬大軍於陳,隨時可進入戰場。”

  李牧心中暗喜,又問道,“既然楚軍主力已出,魏國為何又猶豫不決?”

  “不是猶豫,而是大梁的西河與鬼谷兩派已到了水火不容之地步,合縱此刻成了兩派爭權奪利的工具。”廉嵩無奈嘆道。

  李牧臉色頓沉,目露憤怒之色,“龐寵想幹什麼?想亡國嗎?”

  魏國,姬姓魏氏,雄踞中原,戰國前期的中土霸主,而魏國的霸業與魏國的西河、鬼谷兩個學術與***派系有直接關係。

  三家分晉就是戰國時代的開始,分晉前後魏氏的當家人叫魏斯。

  中土諸侯強國變法的首創國就是魏國,其首創者就是魏文侯魏斯。

  魏文侯任用李悝變法,以法治國,直接影響甚至可以說直接決定了其後兩千多年的中國***發展方向。秦獻公、孝公和商鞅變法就是效仿魏國,以魏國變法為基礎。

  歷史上戰國前期獨領風騷的就是魏國,其長盛之期達百年之久。魏文侯魏斯,魏武侯魏擊,魏惠王魏罃三位君主加在一起的執政時間竟然長達驚人的一百二十七年,正是因為這個奇蹟,魏國奠定了百年的中原霸主地位。

  李悝在***上進行變法,吳起則在軍事上連戰連捷。陰晉一戰,吳起以五萬精銳擊敗秦國五十萬大軍,攻佔了大河、洛水和渭水三川之間的大片土地,歷史上把這塊地方稱之為“西河”。

  秦人本是戎狄之後,傾慕於華夏先進文化,垂涎於中原富饒土地,於是嘗試著向東方發展。魏國佔據西河之後,雖然在武力上征服了秦人,但難收秦人之心。魏文侯考慮到秦人對中原文化的嚮往,當即拜孔子的弟子,當時著名的大儒子夏為老師,並請他到西河講學,歷史上著名的“西河學派”就此產生。

  子夏又名卜商,比他的老師孔子要小四十四歲。魏文侯拜子夏為老師的時候,子夏已是百歲老人,雙目失明,但其名震中土,是天下士人之泰斗。有感於魏文侯的誠意,子夏親自趕赴西河授學,隨行者有他的弟子齊人公羊高、魯人谷梁赤、魏人段干木和子貢的弟子田子方。

  儒家本來是以教授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的教師,而六藝是貴族和士人在治理國家中必須要掌握的基本技能。由於在實際授學中側重不同儒家產生了不同的流派。

  以魯國曾參為首的儒學是以重禮重孝為代表的流派,培養的是掌禮之儒,這些人不以經世濟用為特長,在各國公卿官僚中的地位不高。

  以衛人子夏為首的儒學重在培養經世濟用之儒,這些儒士大量出仕於各國,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儒家學派。

  子夏到西河後,謀求進身的士人紛紛轉到西河學習,華夏文化的重點就此轉到了魏國,轉到了西河,形成了著名的西河學派。子夏在西河的象徵意義極其重大,不僅對秦國、楚國、趙國這些外族文化佔上風的國家的懷化作用十分顯著,而且使魏國一舉躍升為為中原各國中的文化宗主國,而魏文侯拜子夏為師,把“儒”的地位提到了從未有之的高度,達到了收取士人之心的***目的,後世帝王以尊儒來籠絡士人之心的策略就是來源於魏文侯。

  子夏過去授徒,有貴賤標準,不“貴”不收。西河學派應魏文侯的要求對此做了修改,底層士卿子弟也可以獲得學習機會。各國的士人對西河都很嚮往,魏國無形之中也就成了他們理想的效力國家。這些士人在西河學派學習後,很自然地選擇魏國為其效力的首選國家,如此一來,西河學派為魏國吸引、培養了大批士卿官僚,而這也是魏國得以雄踞中原達百年之久的重要原因,而事實也證明,戰國時期的大量人才皆源於魏國。

  子夏學術思想的核心就是“變法經世”,他是春秋戰國時期孔子儒家學術中由“儒學禮治”思想過渡到“法家政術”思想的一位樞紐人物,是孔子“經世”思想的嫡傳弟子,是“法術”***思想的先驅。

  子夏本人的學術觀點是“經世致用”,所以他在西河講學,向弟子傳授六經的時侯,對《春秋》的講授尤為注重。後世史學家認為,《左氏春秋》的作者左氏其實就是子夏。

  子夏的學生公羊高與谷梁赤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公羊高口授的《春秋》成為後來《春秋公羊傳》的藍本,對漢初***影響極大的春秋公羊之學就是來源於此,而董仲舒就是這一學派的的傳人。谷梁赤口授的《春秋》成為後來《春秋谷梁傳》的藍本。

  子貢的學生田子方對後世影響同樣很大。此人傳授的不僅包括儒家本身的六藝,還包括子貢對儒學的發展即縱橫術與經商之學。縱橫術是士人入仕後從事外交所必須具備的才能,而經商致富則是一個官員富國富民所必須要掌握的知識。子貢和田子方師徒對儒家傳統六藝的發展和這個時代的發展正好相適應。

  段干木是子夏非常看重的一個學生,他的教授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子夏培養高級官員的精髓。魏文侯擔心段干木培養的高級官員不能為魏國所用,反而與魏國為敵,所以讓段干木主要教習魏國的宗室貴族。在段干木及其真傳弟子的教授下,魏國的宗室貴族出現了大批人才,如公叔痤、公子昂,包括後來的信陵君公子無忌,他們成了魏國高級官員的一個主要群體。

  以西河學派為主體的貴族官僚在***上結成的團體就叫西河派系。

  魏國本來對儒家並不重視,魏國的文化與韓國一樣,起初承自衛國的鬼谷文化,而鬼谷學術在當時的中原影響最大,弟子眾多。

  鬼谷也是諸子百家之一,創始人是衛國的王詡,著有《鬼谷子》,後人稱其為“縱橫家的的先師,兵家的始祖”。鬼谷一脈的弟子以平民出身為主,後人普遍認為張儀、蘇秦和孫臏等人皆出自鬼谷。

  魏國在西河學派沒有出現之前,大量起用的是出身貧賤的大賢,比如李悝、吳起是衛國平民,樂羊、西門豹是魏國的平民,翟璜是戎狄出身。因為他們都是師從鬼谷學派,所以在魏國的士卿官僚中,他們自成一系,叫鬼谷派系。

  等到西河學派崛起,西河派系迅速成為貴族官僚集中的群體,於是魏國朝堂上的權力博弈日益激烈。以西河學派為主體的貴族出身的官僚和以鬼谷學派為主體的平民出身的官僚互相爭鬥,自此成為魏國***的基本特色,直接影響和決定了魏國的興衰。

  兩派爭鬥中,最出名的有吳起和公子痤(的爭鬥。吳起被趕出了魏國,由魏入楚,幫助楚國稱霸,而吳起的出走則預示著魏國人才的大量流失。公子痤臨死前才舉薦公孫鞅,就是大名鼎鼎的商鞅,可惜已經遲了,白白便宜了西秦。

  還有孫臏和龐涓的爭鬥。孫臏被迫逃到齊國,幫助齊國稱霸。馬陵一戰,孫臏擊殺龐涓,就是魏國走向衰落的開始。

  最厲害的就是張儀和公孫衍的爭鬥,這兩者的爭鬥直接決定了中土未來一百年的命運。

  張儀本來在魏國為相,公孫衍繼公孫鞅在秦國為相。張儀主張連橫,結果被公孫衍破壞,在魏國失勢,一氣之下他去了秦國,幫助秦國連橫稱霸。公孫衍在這之前已經由秦返魏,他擠走了張儀,順利出任魏相,以合縱之策對抗張儀的連橫之術。

  合縱連橫自此成為中土諸侯爭霸的主要策略。伊闕一戰,韓魏聯軍大敗於西秦,白起全殲韓魏精銳二十四萬,就是合縱連橫之策的結果,這個結果導致韓魏兩國自此失去了獨自對抗西秦的力量,大片國土就此落入西秦之手。

  此後魏國宗室出現了一位鼎柱之才,就是信陵君公子無忌,可惜西河和鬼谷兩派之爭已經深入魏國***的骨髓,魏安釐王在位三十四年,雖有心重振魏國,但奈何貴族官僚和平民官僚鬥得不亦樂乎,期間就出現了范睢這樣的人才因為***傾軋遭到打擊不得不逃亡秦國的悲劇。假如范睢能夠在魏國得以重用,再加上信陵君這樣的宗室重臣輔佐魏王,魏國重新崛起不是沒有可能。

  范睢在秦國遭到老秦人的切齒痛恨,但在關東諸國卻口碑甚好,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他設計驅趕了穰侯魏冉,誅殺了武安君白起,混亂了秦國局勢,給關東諸國至少贏得了二十多年的喘息時間。

  范睢死後,其後人重返魏國,得到魏王的重用。范睢之子范磐現為太子假的老師,魏國太傅,而太子假現為魏國上將軍,魏軍統率,深得其父魏王增的信任。魏王增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不好,很多國政已經放手交給太子假處理,政權正處在平穩交接之期。

  太子假對老師範磐非常敬重,而范磐也盡心輔佐,師生二人雄心勃勃打算幹一番大事。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假繼位後,范磐肯定要出任相國一職。

  范磐出身平民,在魏國屬於鬼谷系。鬼谷系在過去的幾十年裡起起落落,他們曾一度把崛起的希望寄託在信陵君身上,而信陵君也想借助鬼谷系的力量主掌大權,結果雙方均未如願。

  趙國在河北兩戰擊敗西秦,讓魏國看到了收復失地的機會。太子假就是合縱的積極倡導者。

  秦國要進入中原,必須擊敗魏國,秦魏之間的戰爭非常頻繁。過去秦國的穰侯魏冉打過魏國,武安君白起也打過魏國,但均未成功。蒙驁出任秦軍統率後也增攻打魏國,但被信陵君的合縱軍擊敗。十年前魏王增繼位,蒙驁乘機率軍攻擊,奪城二十座,再次越過黃河,建東郡,試圖切斷趙魏之間的聯繫。魏王增果斷合縱,趙韓魏楚燕五國聯軍在春申君、龐煖的指揮下,再一次擊敗蒙驁。雖然最後呂不韋率援軍擊敗合縱軍,但魏國好歹奪回了中原失地,重新打通了與趙國的聯繫。

  這一次魏國太子假的雄心壯志就是奪回河內全部失地。

  從趙魏韓三國來說,奪回河內,把秦國趕回河西(大河和洛水一帶,也就是函谷關一帶。)對改變中原局勢至關重要。

  秦國自佔據河內,便屢屢從大河北方的野王、朝歌和鄴一線向趙魏兩國發動攻擊。從歷史上來看,秦國曾數次通過這條線路殺進中原腹地,甚至一度佔據中土第一商貿大城陶,成功切斷了趙魏之間的聯繫,甚至切斷了魏齊之間的聯繫。趙魏兩國則一次次聯手將秦國趕回河西。

  三年前桓齮率軍在漳水河一線擊殺十萬趙軍,再一次切斷了趙魏兩國,但去年李牧反擊成功,又一次把秦國趕回到野王、山陽一帶,趙魏兩國再次連通。太子假則想趁此良機,一鼓作氣拿下整個河內。這個設想得打了趙韓兩國的支持。魏國一旦奪回河內,首先趙國南線的安全就得到了保障,李牧可以所有力量集中於河北,趙軍可以伺機越過太行山展開兇猛的反擊。其次韓國正面的壓力大減,如果時機合適的話,它可以與魏國聯手出擊,奪回鞏和成皋一帶,把戰線推到洛陽城下。

  不過現實的情況是,秦國即使兩戰兩敗,但因為它國土大,人口多,錢糧充足,它的恢復能力非常強悍,反觀趙魏韓三國因為連年征戰,國力損耗非常嚴重,短期內恢復不了,反擊能力太差,因此必須要把齊楚燕三國拉進來。

  趙韓魏說白了就是齊楚燕三國的屏障,屏障完了,他們三國地處東南北三端,勢必給秦國各個擊破,所以從自身安危考慮,必須參加合縱。

  現在楚國參加了合縱。燕國雖然態度不甚明朗,但太子丹很積極,他甚至親自跑到齊國,可見只要齊國參加合縱,燕國肯定會參加。目下最難辦的就是齊國。齊國要辦喪事,喪事過後朝堂上還有一番權力爭鬥,內部穩了才會考慮外事,這樣算起來至少要拖到夏天。

  然而,秦國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東方諸國合縱西擊。春耕尚未結束,秦國的武烈侯就在中原戰場上開始了試探性攻擊。現在趙魏楚三國所面對的處境就是,如果不救韓,讓秦國滅了韓國,合縱軍就失去了先機,一旦秦軍把主力全部調到中原,合縱軍就沒有必勝的把握,假如決戰戰敗,中原勢必盡數丟失,後果不堪設想。

  這裡面最頭痛的就是魏國。

  韓國滅了,秦軍直殺魏國,魏國岌岌可危。誰來拯救魏國?趙國自顧不暇,只能指望齊楚燕三國。楚國是肯定要出手救援,但他一家力量不夠,所以齊國才是改變中原局勢的關鍵所在。齊國出來了,燕國的軍隊肯定會趕到中原戰場,如此東方諸國才有與秦國決一雌雄的實力,所以東方諸國都派出最強的力量趕去齊國遊說,然而時間不等人,眼前的局面如何處置?

  楚國的計策不是不行,而是極具可行性。

  楚國的北部要隘汾陘塞就在潁水中游,距離陳不足兩百五十里。汾陘塞距離韓國都城新鄭不足一百五十里,距離葉城、舞陽一線不足一百五十里。

  可以想像,當合縱軍殺到汾陘塞,不但可以有效支援新鄭,更可以直接威脅到南陽。目前南陽秦軍兵力有限,只要合縱軍在汾陘塞一帶擊敗秦國的武烈侯,其大軍隨即可以直殺宛城,即使不能佔據宛城,也足以燒殺擄掠一番,繼而迫使秦軍全面撤離。

  當然,楚國的私心也一目瞭然。此策首先可自保,確保陳的安危,其次有收復南陽的機會,其三可以解韓國之危。

  魏國也有私心,魏國不敢派出主力遠程作戰,其次他想借助楚軍的力量,聯合趙國先把河內城池搶回來,繼而在大勢上與秦軍形成對壘。

  魏國的這種私心來源於魏軍統率太子假,他急需戰績牢固自己的地位,而西河派領軍人物相國龐寵當然要針鋒相對,他的意見非常保守,先自保,在自保的基礎上救韓,他絕對不會讓鬼谷系趁機崛起掌控大權,所以他反對楚尹李園的策略,也反對太子假的策略,他建議楚軍北上韓魏邊境林中,與魏軍聯手確保新鄭的安全,然後等到齊國參加合縱,在新鄭一線與秦軍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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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合縱出擊

  李牧對魏國非常失望,形勢到了這一步,到了對魏國極其不利的地步,魏國竟然還一門心思想著自己的利益,大梁朝堂上還鬥得不亦樂乎,難道魏國就沒有信陵君那等胸懷天下高瞻遠矚的人?

  魏王增聽說李牧到了,連夜召見,對李牧非常看重。這個年代實力代表一切,李牧在代北擊敗匈奴人,在河北又兩次擊敗秦軍,已經成為繼廉頗、龐煖之後關東第一名將,成為關東諸國阻御西秦的堅實屏障。

  李牧見到魏王,毫不避諱,直接提出了兩個問題,太原秦軍主力南下怎麼辦?齊國拒絕參加合縱怎麼辦?

  秦國一旦決定全力攻略中原,其太原主力必定南下,保守估計,中原戰場上可能集結三十萬到四十萬軍隊。那時就算趙國盡遣主力南下,趙韓魏楚四國所能集結於中原的軍隊也就這麼多。兵力相當意味著戰局慘烈,從最好的結果來看就是合縱軍擊敗秦軍,但合縱軍損失之大可想而知,決戰結束後韓魏還能支撐多久?假如一年後秦軍捲土重來,是否還有合縱?楚國是否還會全力救援?

  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是不是代表齊國君臣不再有雄心壯志?假如齊國有心稱霸中土,那麼它必然借此機會讓合縱軍和秦國打個兩敗俱傷。決戰之後,不論哪一方獲得勝利,都無法阻止齊國的攻擊,中原最終可能會落入齊國的手中。

  在以上兩個直接決定中原局勢發展的條件無法確定之前,合縱軍最佳的策略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發動攻擊,搶在太原秦軍主力沒有南下之前擊敗中原秦軍。秦軍敗了,合縱軍控制了中原局勢,那麼進可以收復失地,退可以自保,不至於讓齊國趁火打劫。

  李牧這番話讓魏王增陷入沉思。

  顯然,李牧不同意魏國的策略,他同意楚國的攻擊辦法,希望速戰速決。但假如此後秦軍主力南下,而齊國拒絕合縱,決戰就無法避免,這場決戰將直接決定趙韓魏三國的命運。魏王增沒有取勝的信心,既然如此,那他只有接受楚國的攻擊之策,速戰速決,先在中原戰場確立優勢。

  目前合縱一事除了攻防策略無法統一之外,另外就是合縱長人選遲遲定不下來。上次魏國遭到秦軍攻擊,出面合縱的是趙國龐煖,而合縱長則是德高望重的春申君。合縱長擁有合縱大軍的戰場指揮權,他說怎麼打就怎麼打。現在放眼看看關東諸國,竟然找不到一個德高望重、深得各國敬重足以駕馭合縱軍的人物?

  最適合的人選就是李牧了,但趙國北有匈奴,西有強秦,局勢緊張,李牧***乏術。至於楚國令尹李園,那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要出身沒出身,要道德沒道德,要戰功沒戰功,要才能沒才能,地地道道一個靠著女人上位的小人,楚軍將士鄙視他,其它各國的軍隊更不會把身家性命交給這麼一個無恥之徒,所以就算魏國同意楚國的攻擊策略,但到了戰場上,誰也不敢保證合縱軍將士遵從李園的命令。

  李牧苦嘆,魏王增也是一籌莫展。

  自從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死後,中土就再也沒有一呼百應的領袖人物。就此次合縱來說,起因是秦軍攻打趙國,桓齮在漳水河一線擊殺十萬趙軍,中原形勢危急,於是趙韓兩國率先提出合縱,魏國積極響應,趙相郭開、韓相張平先後派出使者遊說齊楚燕三國。此事從開始到現在,有兩年半時間了,至今還沒有看到合縱軍,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缺少一個德高望重功勛卓著的領袖人物。

  最終這個合縱長還是落在了李園頭上。現在楚軍是合縱軍主力,李園又是楚軍統率,他不做合縱長誰來做?李牧都做不了,趙軍主力無法南下,他手上沒有軍隊,他能指揮誰?

  李園做合縱長,指揮合縱軍,能擊敗如狼似虎的秦軍?

  一件在旁觀者看來很簡單的事情,到了當事人頭上卻變得異常複雜,各種各樣的利益糾葛交織在一起,讓當事人很難做出取捨。

  太子假如此,相國龐寵也如此。李牧先後與他們見面,極力說服,但效果甚微。李牧感嘆之餘捫心自問,難道非要到了亡國之刻才能斷然捨棄私利嗎?答案或許是否定的,很多人即使到了亡國那一刻,寧願亡國,也不願捨棄私利。

  韓國特使憂心如焚,每日急報新鄭。韓王安望眼欲穿就是看不到援軍,不得以只好派相國張平親自趕赴大梁。

  張平抵達大梁的時侯,楚國特使項燕也到了。李園擔心秦軍主力南下導致合縱軍錯過攻擊機會,於是叫項燕親自跑一趟大梁。他是救人的,結果還要遷就被救的人,想想就讓人惱火。

  項燕給魏國下了最後通牒,如果魏國繼續拖延出兵時間,壽春在策略上肯定要出現變化,楚國可能退出合縱,謀求與秦國連橫。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你不和我一起打秦國,那我就和秦國一起打你們,好歹我能搶地盤。

  魏國還能堅持,畢竟秦軍還沒有殺進魏國,但韓國無法堅持。從各種渠道獲得的消息證實,咸陽很可能已經決定攻略中原,太原的秦軍主力很快就要南下了。韓王安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斷然決定以城池換取援軍。韓國割五座城給魏國,割九座城池給楚國,只求兩國盡快出兵救援。

  這十四座城池就是韓國剛剛被迫割讓給秦國的城池。韓王安知道不下血本不行了,反正這十四座城池已經落入秦國手中,如其白白便宜了秦人,倒不如送給魏楚兩國,好歹援軍可以幫助韓國守住都城,國祚還能繼續得以延續,否則再過一段時間韓國就沒了,自己也要做階下囚了。

  十四座城池,這是實實在在的好處,但魏楚兩國一旦拿到這十四座城池,就等於要幫助韓國戍守其西北邊境。韓國的如意算盤固然打得精妙,魏楚兩國也不是傻子,當然留了後手。此仗過後,韓國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屏障作用,既然沒有作用了,那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魏楚兩國心照不宣,彼此都想在中原局勢穩定下來之後吞下這塊肥肉。既然有了想法,而且是不謀而合的想法,接下來的事情當然好辦了。

  魏王增與太子假、龐寵經過協商,斷然決定即刻出兵。

  李牧、項燕、太子假三人隨即商議攻擊之策。

  楚國令尹李園是合縱長。

  魏國太子假領三萬軍隊火速趕赴韓魏邊境林中,然後會合一萬韓***隊,直奔潁陽,隔潁水河與秦軍對峙,從正面吸引秦軍。

  楚國項燕領十萬楚軍急速趕赴汾陘塞,從側翼攻擊秦軍。李園率後續大軍屯駐於許,以為策應。

  趙軍一部兵進朝歌,魏軍一部渡河趕赴汲城,兩軍會合後向山陽一線做出攻擊態勢,以牽制河內秦軍,緩解魏國長城一線的重壓。

  魏國再出一軍,火速趕赴韓國的華陽,與新鄭的韓軍遙相呼應,阻擊從汜水一線殺來的秦人。

  另外,李牧的重要任務就是想方設法拖住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李牧滿口答應,心裡卻是暗笑。中原戰局一旦激烈,楚魏聯軍一旦擊敗秦軍,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肯定要南下,如此一來他就可以調集主力北上入代,把匈奴人趕出長城。

  至於秦軍主力南下之後,中原局勢向哪個方向發展,目前他也沒有確定的預測,不過秦軍從三年前發動對趙攻擊以來,三年打三戰,就算秦國國力再強也要歇一歇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秦軍在中原戰場上還是以防禦為主,確保守住目前的邊界。

  唯一擔心的就是齊國,一旦它與秦國保持連橫,在合縱軍的背後捅刀子,那中原局勢將對趙魏韓十分不利。不過沒辦法,這種事誰也控制不了,只能靠合縱軍在中原戰場上打上幾場勝仗,這可以有效遏制齊國的不軌之心。

  李牧和項燕離開了大梁,一南一北,疾馳而出。

  同日,太子假率軍離開大梁,以最快的速度趕赴林中。

  韓相張平回到新鄭,親自率一萬大軍與其會合,然後急速趕赴潁陰。

  潁陰距離潁陽不過五十里,而潁陽就在潁水東岸。秦軍斥候遍佈潁水兩岸,韓魏聯軍出現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回秦軍大營。秦軍大營就在汝水北岸的襄城,距離潁陽不足五十里,現在秦軍和韓魏聯軍隔百里而對峙。

  消息傳回大營的時侯,武烈侯公子寶鼎正在大帳宴請中原戰場秦軍統率、內史、少上造公子騰和藍田大營統率、少上造桓齮。

  公子騰接到秦王命令後,火速趕赴藍田大營,與桓齮一起帶著兩萬大軍日夜兼程趕到南陽。藍田大營的副統率司馬鋅則奉命集結關中將士,只待八萬人馬集結完畢後便率軍跟進。

  昨天公子騰和桓齮率軍抵達葉城。兩萬大軍就地屯駐,兩位統率則飛馬趕到前線。

  寶鼎把兩位統率引進大營,設宴接風。公子騰和桓齮急於瞭解前線軍情,寒暄幾句後便直接進入正題。曝布詳細解說了當前中原戰局。

  此刻潁川前線的秦軍有護軍府一萬騎,一萬南陽地方軍,兩萬南郡地方軍,再加上飛速趕來的兩萬藍田主力,兵力達到了六萬。洛陽前線有蒙武的三萬河西軍,滎陽前線有王賁的三萬南部軍。

  楊端和率南部軍五萬主力屯駐於野王、山陽一線,對趙魏兩國形成威脅,但這支軍隊不屬於中原戰場,它隸屬於北方戰場,考慮到它與中原戰場只有一河之隔,必要的時侯可以奏請咸陽,將其投到中原戰場作戰。

  目前中原戰場上可以調用的兵力只有十二萬,後期司馬鋅率藍田主力趕到,總兵力可以達到二十萬,其中十四萬兵力全部集中於南陽、潁川一線。

  寶鼎一邊聽著曝布的解說,一邊想著心事。本來他以為合縱軍會飛速殺到,憑藉騎軍的優勢和壽春方面的秘密配合,他能獨自擊敗楚軍,但等到壽春的消息送到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想戰績想瘋了。

  歷史在自己的推動下發生了改變,但這種改變超出了自己的預計,未來充滿了風險。

  “我們通過黑冰在壽春獲悉了不少機密。”曝布的臉色變得凝重,“李園因為得到楚王和太后的支持,又得到上柱國臨武君景纓和柱國項君項燕的全力相助,他最後竟然得到了二十萬大軍。”

  公子騰神色微變,而桓齮則面無表情。

  武烈侯公子寶鼎就是秘軍統率,黑冰台之主,這使得他在探查敵情方面有很大優勢。沒有人懷疑黑冰的實力,這個消息的確是黑冰送來的,但寶鼎知道,這個消息來自陽文君熊岳。從這個消息可以推斷,壽春出了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這個兵力遠遠超過了當初陽文君的預測,可見楚國貴族在合縱這件事上產生了分歧,像臨武君景纓、項君項燕這些掌控軍隊的貴族似乎並不急於推翻李園,相反,他們似乎要借助李園謀取更大的利益。

  “洛陽、滎陽一線所能牽制的兵力有限。”曝布繼續說道,“以我們的估計,韓魏聯軍應該可以投入十萬左右的軍隊,這樣,正面戰場上,我們的兵力處於劣勢。”

  沒有人懷疑是否存在合縱軍,現在就是等待合縱軍出現的時間了,而最大的變數就是齊國。

  “黑冰從臨淄送來消息。”曝布繼續說道,“因為君王后薨亡,齊國政局動盪,而中原局勢又非常緊張,所以齊王建已經下令,五都軍隊全部集結。保守估計,齊國這次集結的五都軍隊不少於二十萬。假如齊國決定參加合縱,進一步徵召士伍,那麼其總兵力可能在三十萬到四十萬之間。”

  曝布看了寶鼎一眼,說道,“武烈侯認為,齊國在國內局勢沒有穩定,中原戰局沒有明朗的情況下,參加合縱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此仗我們若想在中原戰場上取得絕對優勢,必須搶在齊國合縱之前攻佔韓國,重創魏國,並給予楚軍以致命一擊,從而迫使齊國改變策略,改合縱為連橫,乘著我大秦與趙韓魏楚四國打得兩敗俱傷之際,殺進中原趁火打劫,如此中原形勢將向有利於我大秦的方向發展。”

  “武烈侯的意思是繼續攻打韓國?”桓齮突然問道。

  “對,繼續攻打,迫使合縱軍盡快與我們決戰。”寶鼎說道,“我們的錢糧有限,支撐不了曠日持久的大戰,必須速戰速決。”

  桓齮稍加沉吟,轉目望向公子騰。

  公子騰是中原諸軍統率,他擁有完整的戰場指揮權。公子騰的到來,讓寶鼎這個護軍中尉失去了職權上的延伸,但因為他的特殊地位,公子騰又非常需要他“協調”諸軍將領,畢竟公子騰是一位“本份”的宗室大臣,他的背後沒有其它勢力,他本人又沒有顯赫戰績,爵位官職權勢都被侷限在一定層次,無法威懾和駕馭諸軍將領。

  公子騰對此有清晰的認識,他擺得正自己的位置。說實話,這次他能出任中原諸軍統率,完全是寶鼎和其背後勢力一手***控的結果,可以說是對咸陽朝政的一次成功干涉。公子騰需要戰績,需要更高的爵位和官職,需要更大的權勢,這不僅僅是他個人利益的需要,更是整個宗室利益的需要。

  公子騰非常清楚寶鼎把他拉到中原戰場的目的,他到中原戰場上來就是拿戰績。寶鼎自己拿不到,但也絕不給別人,這個戰績一定要給宗室,以此為***,一步步提高宗室在朝堂上的地位,一步步攫取權力。寶鼎離開咸陽前帶走嬰,十有***就是為宗室儲備力量,讓宗室每一代都有鼎柱人物。

  “我同意武烈侯的建議。”公子騰笑著問道,“少上造可有什麼不同看法?”

  桓齮兩眼一翻,你這個統率都同意了,還徵詢我的意見幹什麼?“武烈侯對中原戰局有準確把握,此計甚好。”

  幾個人正商量圍攻新鄭的時侯,斥候的急報到了,韓魏聯軍到了潁陰,軍隊人數很多,估計在五萬左右。

  帳內眾人頓時興奮起來。寶鼎也是暗自鬆了口氣。合縱軍到了,接下來就是一場硬戰了。

  “楚軍估計也要到了。”寶鼎對曝布說道,“命令斥候全力探查汾陘塞一線,一旦有消息,即刻稟報。”

  楚軍的速度同樣很快,僅僅過了三天,斥候便急報,楚軍到了汾陘塞,其兵力超過十萬。過了一天,黑冰從陳送來消息,李園帶著大軍出發了,兵力估計在十萬以上。

  二十多萬合縱軍從正面殺來,而南陽一線秦軍只有十四萬,其中八萬還沒有趕到南陽,六萬對二十多萬,這仗沒辦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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