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大秦帝國風雲錄 作者:猛子(連載中)

 
rufh1234 2010-10-27 09:53: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9 26525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21
第231章 定計

  武烈侯公子寶鼎的中原攻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把關東合縱軍引出來,現在他成功了,改變了歷史。

  歷史上這次合縱確有其事,但因為各種各樣的未知原因,最終沒有付諸實踐,導致關東六國各自為戰,先後覆滅。

  這次公子寶鼎為了贏得功勛進一步增強實力,繼而在帝國誕生之前改變國策,他想方設法把歷史上這次未能成功的合縱變成了現實,而現實出現之後,寶鼎不得不面對眼前異常嚴峻的形勢。

  謀劃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功則是另外一回事。寶鼎之前有信心擊敗合縱軍,但如今看到二十多萬合縱軍氣勢洶洶的殺來,他那點自信也就不翼而飛了。好在此刻公子騰、桓齮在身邊,而桓齮征戰沙場幾十年,戰績顯赫,在軍中有極高的威望,只要他的戰旗在空中飄揚,秦軍的士氣就不會低落,這一點不管是異軍突起的公子寶鼎還是久經戰事的公子騰,都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歷史上的桓齮因為在河北戰敗“畏罪潛逃”,自此杳無音訊,但寶鼎的出現改變了桓齮的命運,這位秦國大將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再一次出現在戰場上。寶鼎想起前事很是慶幸,假如當初自己沒有拯救桓齮,現在將面臨怎樣險惡的局面?

  這幾天公子騰和桓齮等秦軍將率日夜商討對敵之策。

  目前局面下,秦軍處於絕對劣勢,根本不具備與合縱軍決戰的條件,只有固守待援了,但固守待援對秦軍不利。

  固守意味著曠日持久的大戰,秦軍錢糧嚴重不足,支撐不了持久作戰,另外久戰必然生變,而變數就是齊國,齊國一旦加入合縱,形勢必然一邊倒。至於援軍更是不要指望了,太原方向的主力南下參戰的可能性太小,目前後援只有司馬鋅的八萬藍田主力,如果咸陽允許的話,最多也就是把漢中的馮毋擇部調到中原戰場,但馮毋擇兵力有限,他的加入改變不了整個戰局。

  正面決戰不行,固守待援也不行,那就剩下一條路,主動後撤了。

  主動後撤當然不是放棄中原決戰,而是化被動為主動,在後撤中伺機殲敵。這個難度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會演變為大敗。秦軍丟掉新佔領的十四座城池無足輕重,就怕南陽遭到重創,那後果就嚴重了,不但武烈侯因此而凋落,武烈侯背後的勢力也將因此而遭打沉重打擊。

  兩害相權取其輕。公子騰、桓齮等人反覆權衡,最終還是選擇了固守待援,即便與合縱軍打個兩敗俱傷也在所不惜,畢竟此策的風險最小,而且假如咸陽及時從太原調撥主力南下支援,那麼秦軍還有贏得最後勝利的機會。

  當公子騰和桓齮最終決定以固守待援之策迎戰合縱軍的時侯,寶鼎的神色異常難看。

  固守待援的結果是一個兩敗俱傷之局,而兩敗俱傷之後,形勢對合縱軍有利,退一步說,就算最後齊國沒有參加合縱,秦軍和合縱軍打了個平手,形勢依舊對秦軍不利,因為此仗消耗太大,又沒有達到預期目標,中原戰場陷入僵持之態,這勢必影響到統一進程。

  尤其嚴重的是,寶鼎將陷入不利處境。這一仗是他挑起來的,是他要打的,老秦人也在背後鼎力支持,咸陽迫不得已答應了,但最終結果卻一無所獲,在耗費大量的財力物力和人力情況下,戰場上卻一無所獲就是罪責了。咸陽是否會放過寶鼎?會不會借此機會打擊他?

  答案是肯定的,秦軍今年在中原戰場上打不開局面,那麼寶鼎三年滅趙的承諾就是一個笑話,秦王政絕對不會在答案已經明確的情況下繼續盲目支持寶鼎。

  公子騰的決策其實就是這一仗的最終決策,他甚至都沒有必要與寶鼎協商,但寶鼎是封君,地位尊崇,又是帶著鎮秦王劍的護軍中尉,而且正是因為他從政治需要的角度出發,把公子騰拉到了中原戰場,給了公子騰一個建立功勛的機會,於情於理公子騰都必須徵詢寶鼎的意見。

  “武烈侯對此有何看法?”桓齮看到寶鼎臉色不善,主動問道。

  寶鼎眉頭深皺,沒有說話。

  公子騰略略皺眉,他知道寶鼎立功心切,但戰場上非死即生,容不得任何疏忽,更不能因為心存僥倖而冒險,穩紮穩打至關重要。說實話他不想到中原戰場統率軍隊,歷史上秦軍一次次東征一次次敗於合縱軍之手,秦軍將士對合縱軍有一種本能的畏懼。公子騰自認沒有王龁、蒙驁等人的本事,當年王龁、蒙驁都敗在合縱軍手上,更不要說他了。既然沒有把握擊敗合縱軍,那當然就要求穩了。固守待援,據城池關隘而抵禦合縱軍,顯然是最佳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上上之策。

  “固守待援的弊端對於我們來說是致命的要害。”寶鼎語調低沉,緩慢說道,“錢糧供應不上怎麼辦?齊國參加合縱怎麼辦?這一仗打久了,我們內無錢糧,外無援兵,最終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被打出中原。”

  公子騰和桓齮相視苦笑。既然你知道中原戰事不可貿然開啟,那你為什麼還要以韓人刺殺你為藉口發動攻擊,挑起戰事?當然,他們不認為合縱軍是寶鼎逼出來的,在他們看來,只要秦軍小心謹慎,不主動挑起戰事,合縱軍即使要攻擊,也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而齊國政局的最終變化顯然就是一個時機,但時間一旦拖到秋收之後,秦國錢糧入庫,主力大軍南下,那形勢就不一樣了,即使合縱軍發動攻擊,秦軍也有把握擋住甚至擊敗他們。現在寶鼎主動挑起戰事,迫使關東合縱軍提前進入中原戰場,秦軍因為諸多因素的制約在戰場上顯得非常被動。

  “我們突然攻打韓國,導致中原局勢驟然緊張,合縱軍因此倉促出戰,準備不足。這是擊敗他們的最好機會。”寶鼎繼續說道,“錯過這個機會,中原局勢發生變化,我們再想扭轉局面就非常困難了。”

  公子騰無奈攤開雙手,“我們也想乘著合縱軍倉促出戰的良機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以便速戰速決,但現實問題是,我們在潁水西岸只有六萬人馬,而合縱軍在潁水東岸有二十多萬人馬,合縱軍的兵力數倍於我們,這一仗怎麼打?”

  “為什麼不能打?當年孫武攻楚,六萬大軍打楚國二十萬大軍,勢如破竹。當年吳起打河西,五萬精銳擊敗我大秦五十萬軍隊,戰無不克。”寶鼎冷笑道,“再過十天半月,我們就能集結十四萬軍隊與合縱軍作戰,合縱軍的兵力最多不過兩倍於我,但我大軍號令統一,上下齊心,而合縱軍各懷鬼胎,各有算計,實際上雙方的實力相差無幾,我們為什麼不能擊敗他們?”

  公子騰老臉微紅,無言以對。桓齮撫鬚沉思,既覺得武烈侯年少輕狂,又覺得武烈侯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仔細想想,秦軍的確有一些勝算。今日關東合縱軍沒有一個聲名顯赫足以駕馭諸雄的領袖,此事對合縱軍的戰鬥力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李園算個什麼東西?無恥小人而已,一無是處,打仗根本就是外行,這樣的人做合縱長,拿什麼震懾合縱軍的將率?有幾個人會聽他的?既然將帥離心,那合縱軍的實力可想而知,不足為慮嘛。這種情況下,秦軍採取固守待援之策,等於幫了合縱軍。當合縱軍集中在一起對準目標瘋狂攻擊的時侯,合縱長李園不需要高超的指揮才能,而合縱軍各部之間的矛盾也會最大程度的緩解,這反而讓合縱軍發揮了最大威力。相反,如果換一種戰術,比如秦軍採取誘敵深入之策,合縱軍就必需要拿出相應的對策,拿出具體的攻擊措施,這時候李園才能的欠缺和合縱軍各部之間的矛盾就會充分暴露,而秦軍只要抓住其中的一個機會,就可以給合縱軍以致命一擊。

  “武烈侯可有敗敵之策?”公子騰絕無為難寶鼎的意思,相反,他誠心誠意想幫助這個子侄。寶鼎天賦異稟,做事獨立特行,屢屢創造奇蹟,如果他有更好的敗敵之策,公子騰也不會拒絕採納。

  “詐敗誘敵,伺機圍殺。”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們把八萬藍田主力藏匿於宛城,以目前的六萬大軍迎敵,並故意暴露兵力,讓合縱軍以為我兵力嚴重不足。一旦合縱軍發力猛攻,我則詐敗後撤,將敵選鋒軍誘進陷阱予以圍殺,如此必可擊敗合縱軍。”

  公子騰和桓齮已經想過此計,但此計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南陽必遭攻擊。南陽遭到攻擊,武烈侯的處境就異常艱難。當初秦王政以南陽郡為武烈侯的封邑,在咸陽人看來那就是秦王政給武烈侯挖的一個陷阱。此計假若失敗,讓合縱軍殺進南陽,武烈侯就等於掉進了秦王政的陷阱,後果不堪設想。

  “武烈侯,此計我們不是沒有想過。經過反覆權衡,我們還是否決了。”公子騰嘆道,“此計風險太大,一旦失敗,損失驚人,我們承擔不了。”

  “我願意承擔所有的損失。”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

  “武烈侯,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桓齮終於說話了,語氣誠懇,“這個損失太大,你個人承擔不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敢於冒險,敢於賭博,但公子騰和桓齮在過去的三十年裡經歷了太多太多,咸陽的血雨腥風讓他們恐懼,所以他們每走一步都要考慮再三,不敢有絲毫的閃失。在這件事上,寶鼎根本沒辦法說服他們。

  “我們不談失敗,我們來想盡辦法贏得勝利。”寶鼎說道,“你們說此計風險太大,那麼請問,此計在哪些地方存在失敗的可能?”

  公子騰和桓齮十分無奈。寶鼎的利益與他們的利益緊緊相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刻不得不耐心說服寶鼎。

  “我們後撤,合縱軍會不會跟進?”公子騰問道,“假設合縱軍跟進,他們二十多萬人集中在一起,我們如何設伏圍殺?若要圍殺,首先就要分割合縱軍,如何分割?就算分割成功了,我們圍殲軍隊的兵力能否確保在最短時間內殲滅敵軍?假若圍住了,卻殲滅不了,讓合縱軍的主力圍上來,我們反而掉進合縱軍的包圍,那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寶鼎想了片刻,說道:“我認為南北兩個戰場可以配合作戰,蒙武和王賁在洛陽、滎陽一線後撤,我們在潁水、汝水一線後撤,必能造成我秦軍在中原戰場上全面撤退的假象。自有合縱以來,我大秦軍隊每遇合縱必定失敗,屢屢撤到函谷關堅守。此次戰鬥一如既往,合縱軍一出,我大軍後撤,也在情理之中。合縱軍不會對此產生懷疑,必然下令全力追擊,如此合縱軍就能掉進陷阱。”

  公子騰搖頭,“王賁撤到河內,蒙武撤到河西,如此一來滎陽、鞏、成皋一帶的城池全部丟失。你以為蒙武和王賁會遵從這樣的命令?”

  “你是中原戰場上的大軍統率,你可以命令他們後撤。”寶鼎斷然說道,“我可以親自去傳達你的命令。我手上有鎮秦王劍,如果他們拒絕執行,我可以臨時剝奪他們的統軍權。”

  公子騰的心跳驟然激烈。這一仗打贏了,城池可以再收回來,這個命令毫無問題,但此仗假如打敗了,城池收不回來,這個命令就是錯誤指揮的罪證了。寶鼎這話的意思很清楚,他懇請公子騰勇敢地承擔起大軍統率的責任,他以自己的身家性命陪著公子騰同生共死。

  桓齮也是暗自吃驚。他現在總算知道寶鼎把公子騰拖到中原戰場的好處了。此計太冒險,一般人絕對不敢做,這個後果太嚴重了,但宗室不一樣,宗室倚仗特殊的身份和與生俱來的特權,有些冒險的事就敢做。現在老秦人剛剛復出,不敢打敗仗。蒙氏和關東人剛剛打了敗仗,急於將功折罪,寶鼎當然不願意給他們機會。如此只有宗室了,宗室需要功勛再次崛起,如果打了敗仗,懲罰也就像征性的意思一下,所以寶鼎想方設法把公子騰拉到了中原戰場,這可以方便他實施自己的計策。

  寶鼎的目光轉向桓齮。桓齮心領神會,馬上說道:“此計可行。”

  公子騰考慮良久,微微點頭,“接下來呢?合縱軍向哪個方向展開攻擊?函谷關還是南陽?”

  “這次合縱軍的主力是楚軍,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合縱軍的主攻方向肯定是南陽。拿下南陽就可以打南郡。楚軍一直想收復失地,應該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寶鼎說道,“假如合縱軍打函谷關,奪河西之地,最終便宜了韓魏兩國,而楚國一無所獲。你以為李園會做這種傻事?就算李園想做,他帳下的將軍、壽春的那些權貴們會答應?”

  對此寶鼎有信心。他冒著危險到楚國跑一趟,不可能一點收穫都沒有。

  “如何分割合縱軍?”公子騰又問。

  “我有一萬騎軍,我以騎軍四面出擊,劫殺合縱軍糧道,夜襲合縱軍營帳,晝夜不停的深入敵後擄掠,迫使合縱軍的前後軍隊拉開距離。只待合縱軍前後脫節,我們擊殺敵人的機會就到了。”寶鼎說道,“合縱軍既然把主攻方向放在南陽,那麼洛陽、滎陽一線的城池即使丟了,韓魏軍隊也不敢孤軍深入殺到函谷關,所以我建議大軍一旦後撤,馬上從蒙武、王賁軍中各調兩萬大軍火速南下南陽,再調馮毋擇的漢中地方軍趕到南陽參戰,這樣我們就能增加六萬援軍,南陽戰場上的總兵力可以達到二十萬之多。”

  “我們以藍田主力圍殺合縱選鋒軍,以蒙武、王賁兩部阻截前來救援合縱軍。這一仗打贏了,合縱軍損失慘重,必定再無攻擊之力。我大軍隨即直殺韓國,攻佔新鄭。接著直殺魏國,攻打大梁。我們在韓魏兩國擄掠所得足以維持大軍的攻擊。大梁拿下,則中原戰局可定。”

  “我說過,此仗一定要速戰速決,要搶在齊國做出反應前確立中原戰場上的優勢,然後中土就是我們的天下。”

  寶鼎說到後來有些興奮,雙手揮動,慷慨激昂。

  公子騰聽完之後,攤開地圖,趴在上面仔細琢磨。桓齮雙眼微閉,凝神沉思。過了一會兒,兩人湊到一起,低聲討論。

  “我可以改變決策。”公子騰對寶鼎說道,“但在這之前,還得麻煩武烈侯親自跑一趟洛陽,徵求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的意見。”

  名為徵求意見,實際上就是下命令,如果蒙武和王賁拒絕的話,寶鼎就只能使用手中的職權,強行命令他們後撤。

  “我馬上動身趕赴洛陽。”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22
第232章 鳥獸散

  李園意氣風發而至,決心在戰場上建下功勛,進一步穩固自己的權勢。

  當今楚王年少,太后年輕,需要他這位外戚執掌外朝,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內楚國的命運都控制在他的手上,但楚國貴族勢力龐大,上層的政治鬥爭異常複雜,無論是逐漸長大的楚王還是芳華漸逝的太后,都需要贏得這些貴族的支持,僅靠一個在楚國沒有根基的李氏外戚是萬萬不能的。

  隨著楚王年齡的增長,他對楚國貴族的依賴越來越大,這是一種必然,楚王當然要依賴楚國貴族來統治這個龐大的王國。李園感受到了威脅,他必須鞏固自己的地位,而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建立功勛。

  楚國自春申君最後一次合縱抗秦後便再也沒有打過仗,尤其考烈王駕崩後因為繼位者年幼,令尹又是沒有根基的外戚,國內局勢當然極力求穩,所以即便三年前趙國在秦國的攻擊下岌岌可危之際,楚國也沒有出兵救援。沒想到趙國出了個李牧,在危急時刻力挽狂瀾,連續兩次擊敗秦國,一舉扭轉了中土局勢。李園看到了機會,此刻合縱抗秦,西進攻擊,危險性最小,贏得功勛的可能最大。當然了,從中土大局和楚國自身利益來說,此刻合縱抗秦也是一個及時而正確的選擇。

  楚國的太后不願意與秦國撕破臉,她希望在楚王沒有親政之前國內都保持一個穩定局面,為此她否決了李園合縱抗秦的決策。從太后的角度來說,保持與西秦的盟約,保持國內穩定,是確保楚王長大的基本條件,但楚國貴族有各自的利益追求,比如在楚國軍方有強大勢力的景氏和項氏對中土和楚國的未來就有自己的看法和策略,他們積極謀求合縱抗秦,一則救人就是救己,二則只有戰爭才能給他們帶來長久而持續的利益,於是他們和李園走到了一起,並在激烈博弈後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李園因此迎來了他在政治上的第三個機遇。李園在政治上的第一個機遇是在投靠春申君後,利用春申君的關係把自己的妹妹成功送到了考烈王身邊,就此開始了李氏在楚國的崛起;第二個機遇則是在考烈王駕崩後,果斷聯手楚國貴族殺了春申君,就此結束了楚國的春申君時代,而他則登上了楚國令尹的位置,開始了楚國的李氏外戚時代;第三個機遇就是在趙國兩次擊敗秦國,中土局勢大變後,他把楚國拉到了合縱抗秦的戰車上,這一仗假若打贏了,楚國的李氏外戚時代必將迎來一段輝煌時期。

  李園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率軍抵達中原戰場。

  魏國太子假、太傅范磐;韓國相張平,其子中大夫張良;楚國前軍統率柱國項君項燕,其子項疾、項梁,長史范增先後趕到許城。

  這個年代實力代表一切。李園手中有二十萬楚軍,是合縱的絕對力量,即便以魏國太子假的尊崇身份,也不得不紆尊降貴,親赴許城與合縱長李園會晤。

  合縱軍已經趕到前線,接下來就是商量怎麼打了。韓國是被救援國,沒有制定攻擊策略的資格;魏國僅有三萬軍隊,在合縱軍中的作用有限,實際上就是濫竽充數,太子假絕不會傻到主動請纓殺奔第一線;楚國有二十萬大軍,皆為淮水兩岸的精銳軍隊,實力極其強勁,所以這一仗怎麼打就是楚人說了算。

  這支楚軍裡現有三位柱國,項君項燕,臨武君景纓之子景晦,彭城君之子昭劭。楚國五大權貴中的三家主掌著這支軍隊,統率他們的就是令尹陳侯李園。李園理所當然是決策者,但實際上他說話不算數,楚國的大權貴們尤其像景氏這樣掌控軍隊的大權貴,怎麼可能把楚軍的命運隨隨便便交給一個從來沒有帶過兵打過仗的外人?

  李園對楚人而言絕對是外來戶。

  李園出身趙國官僚世家,文章武略是必修之學,少年時也是雄心勃勃之輩,可惜時運不濟。隨著平原君和趙孝成王先後死去,他們家遭到邯鄲清洗,不得不逃亡楚國,他也就失去了“學以致用”的機會。等到他在楚國立足,不待大展拳腳,忽然一夜之間他年幼的外甥就做了楚王。年輕的太后主政,外朝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於是李園突然崛起,高踞楚國令尹之位。

  突然擁有巨大的權力對於一個出身士大夫階層的子弟來說,必然會帶來很多問題,與出身高等貴族的子弟比起來,他們更加容易失去理智,心態更是無法保持平衡,慾望會隨著權勢的膨脹而膨脹。李園在楚國做了七年令尹,最早如履薄冰,慢慢的就想在楚國打下根基,也嘗一嘗權勢傾天的滋味了,可惜楚國貴族太強悍,即便是後宮太后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妥協。楚國貴族吃足了春申君的“苦頭”,當然要吸取教訓,想方設法掣肘李園,阻止他變成第二個春申君。當年春申君把楚國當作自己的封邑一般予取予奪,嚴重傷害了貴族集團的利益,他們當然不重蹈覆轍。

  李園有雄心,有權勢,而且未來前景燦爛,金錢地位對他而言已經無所謂,他想幹一番大事業,想留名青史,於是不知不覺中他的心態就變了,他看不清自己的實際實力,他的慾望無限膨脹,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與春申君相似的道路,但他能與春申君相比嗎?一個從頭到腳都無法與春申君相提並論的人卻擁有像春申君一樣的“遠大志向”,試圖像春申君一樣建下顯赫功業,其心態的扭曲可想而知。李園的心態徹底失控,當慾望無限制膨脹的時侯,他的所作所為可想而知了。

  此次壽春最終接受李園的決策,讓李園錯誤地理解為自己的權勢更大了,楚國貴族們不得不向自己低頭了,李園甚至認為此仗打贏之後自己在楚國就是一言九鼎權勢傾天的第一權臣,所以他迫不及待了。

  柱國項燕、景晦、昭劭和另外兩名裨將分別統率前後左右中五軍,李園抵達許城後馬上召集他們部署攻擊之策,要求項燕以最快速度突破潁水河。

  項燕手握十萬大軍,理所當然是選鋒,但項燕當即反對。

  “我們的目標是南陽,不是潁水以西的九座城池。”項燕慢條斯理地說道,“南陽一戰打贏了,潁川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項燕神情冷峻,望著高踞上座的李園說道,“此刻不取韓國,更待何時?既然要拿韓國,那首先就要消耗韓魏兩國的軍隊。”

  李園神色一僵,眼裡掠過一絲惱色,但瞬間就以淡淡的笑容掩飾過去,“我們二十萬大軍不做選鋒,卻讓四萬人的韓魏聯軍打頭陣,這說得過去嗎?”

  “當然。”項燕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威嚴十足,“這就是實力。你是合縱長,韓魏兩軍必須遵從你的命令,否則哪來的合縱?”

  “如果沒有我們一次次合縱抗秦,趙韓魏三國早就喪於秦國之手了。”景晦冷笑道,“我們守護了趙韓魏三國,但趙韓魏三國給了我們什麼?這是關係到他們生死存亡之刻,他們不衝殺在第一線,難道還要我們沖在第一線?到底誰救誰啊?”

  景晦年近四十,中等身材,一張扁平的臉上長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一看就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景氏和項氏一向走得近,兩家數代聯姻,但無論在朝堂上還是在戰場上,都存在著各種各樣爭鬥,絕對算不上什麼生死兄弟,最多也就是個互相利用的同盟者。當然了,這也要看具體情況,比如這一次合縱就是景氏和項氏聯手推動的結果,那麼雙方就要鼎力合作。

  李園不敢信任他們。原因無他,景氏和項氏過去都是春申君的同盟者。春申君屢次合縱出擊,與執掌軍方的大權貴當然關係不錯。不過這種“不錯”是有條件的,是在利益交換下形成的。春申君最後一次合縱戰敗,據說就是與軍方第一權貴,上柱國景纓產生了矛盾,結果在關鍵時刻,景氏在背後捅了春申君一刀,就此把春申君趕下了台。

  春申君死於李園之手,這是事實。這個事實造成李園與楚國權貴之間始終隔著一層厚厚的陰霾,這個表面上的“仇”楚國貴族肯定要報,至於何時報,怎麼報,那要看李園價值的體現,假如李園沒有價值了,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李園當然知道這個藏在黑暗中的危險,所以他不顧一切增強自己的權勢和力量。他也會借勢,也會利用人,也會殺人,可惜,他是一個人在戰鬥,而對手是一群人在戰鬥,他的命運始終操控在楚國貴族們的手裡。

  李園聽到景晦的話,心中更是湧起一股怒火。這叫什麼話?你以為韓人魏人都是白痴啊?即便楚國要藉機吞噬韓魏,那也要先把秦人擊敗,秦人不敗走,楚軍怎麼吞噬韓魏佔據中原?

  “令尹是合縱長,是合縱軍的統率。我們也要遵從合縱長的命令嘛。”這時一個溫和醇厚的聲音從大帳響起,讓李園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一點。

  說話的人就是昭劭,京都衛軍統率。彭城君昭公是楚國司馬,主掌楚國軍政。昭公最初是堅決反對合縱的,但在李園的極力說服下,昭氏最終做出了讓步,並說服了左尹陽文君熊岳。

  李園與昭氏的關係一直不錯,原因無他,昭氏就是幫助他誅殺春申君的幕後推手。春申君下台後,代替春申君做令尹的就是昭氏,也就是昭公的父親。考烈王臨死託孤於昭氏。昭氏沒有辜負考烈王的信任,殺了春申君,扶植了新王,但旋即病逝。昭公在臨死前幫助太后進行了一系列人事安排,確保新王王位穩固,其中最為炙手可熱的令尹位置就交給了李園,以此來平衡和緩和朝堂上各派系之間的激烈爭鬥。

  隨著時間的流逝,李園的權勢越來越大,朝堂上的權力平衡被打破,新一輪的博弈開始了,而李園與昭氏的親密關係也就不復存在。對於昭氏來說,李園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大,他可以消失了。

  昭劭這句話等於給李園撐腰,但項燕和景晦直接無視。

  “中原戰場變數很大。”昭劭繼續說道,“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隨時可能南下,齊國的軍隊也隨時會殺進中原趁火打劫,所以我支持令尹的計策,此仗還是速戰速決為好,拖久了可能出現意外。”

  項燕閉上眼睛,懶得說話了。

  “我們合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景晦毫不客氣的質問道,“到底是收復故都舊地,還是趁機攻佔中原?令尹府和司馬府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如果出戰的目的都含糊不清,這一仗還怎麼打?”

  李園氣得眼睛都要冒火了。京都決策說得清清楚楚,借助合縱來收復故都舊地,以此來完成救援趙韓魏三國任務,達到穩定中原局勢的目的,誰知大軍到了戰場,景氏和項氏竟然變卦了,竟然要乘機拿下中原。

  “如果你不知道合縱的目的,你到中原來幹什麼?”昭劭揶揄道,“跑來遊山玩水還是趁火打劫啊?”

  景晦可以無視李園,但不敢輕視昭劭。在過去的幾十年裡,景氏、昭氏代代出人,每一代都是楚國的鼎柱,彼此既是親朋好友又是角逐對手,鬥得旗鼓相當。這次合縱最終形成決策,完全是因為昭氏和以陽文君為首的部分宗室突然改弦易轍的結果,否則楚軍根本到不了中原戰場。正因為如此,景氏和項氏才覺得這背後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景氏和項氏之所以支持李園合縱,其目標不是與秦國爭奪故都舊地,而是要乘著秦國將攻擊方向轉到中原的時侯,果斷搶佔中原,繼而在中土形成三足鼎立之局。拿下中原可以幫助景氏和項氏攫取更大的權力和利益,繼而對中樞形成制約。

  昭氏和以陽文君為首的宗室志在中樞,他們堅持連橫之策,所以他們既沒有趁此良機攻佔中原的想法,也沒有收復故都舊地的想法,他們要利用合縱拿掉李園,打擊掌控軍隊的景氏和項氏,繼而牢牢控制中樞大權。

  李園說到底是個工具,楚國貴族博弈的工具,可惜李園身在其中,雲山霧罩不知真相,但景氏、昭氏、項氏對此一清二楚,他們無視李園,卻重視彼此,這一仗怎麼打,名堂太大了。

  商議了大半天,毫無結果。項燕不耐煩了,以身體疲乏為由,率先離開了大帳。項燕一走,景晦也沒有心思磨牙了,眾人隨即作鳥獸散。

  李園氣得破口大罵。沒辦法,他的根基太淺了,尤其在軍方,更是沒有一個親信。在後方大家礙於情面,給點面子,到了戰場上,關係到身家性命了,這些將率們馬上翻臉,戰場上哪來的面子可講?在楚國,令尹算什麼?五大權貴才是高山仰止的對象,楚國的軍政財大權事實上都在他們手裡,五大權貴就能決定令尹人選,甚至決定王統。

  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興致勃勃地跑到許城,誰知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

  “你們先打一下,試探一下秦軍的實力,麻痺一下秦軍。”李園笑呵呵地說道,“只待我們摸清了秦軍實力,二十萬大軍一擁而上,足以在瞬間擊敗秦軍,將他們趕出潁川。”

  這話誰信?幾百年來,楚人對中原一直虎視眈眈,也就在考烈王和春申君時代,因為西秦一家獨大,武安君戰無不克,楚國的都城祖廟都給毀了,這才有了一次次的合縱。如今春申君死了,趙韓魏三國最信任的合縱領袖死了,信任基礎也就轟然傾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李園是趙人,合縱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自考烈王死後,楚國就積極連橫秦齊兩國。從楚國這個國策出發,他們這時候極有可能跑到中原趁火打劫,搶佔地盤。

  太子假和韓相張平越想越是害怕,我們不會掉進楚國的陷阱吧?秦楚兩國是不是要聯手搶佔中原?

  有了這種猜疑,韓魏兩國的聯軍更不會衝到前線了。

  合縱軍出現了,卻遲遲不發動攻擊,這令公子騰和桓齮十分疑惑,派出大量斥候緊緊盯著合縱軍的動靜,唯恐出現意外。

  襄城到洛陽不過三百多里。武烈侯公子寶鼎飛馬跑了個來回,前前後後也就耗時四天。等到他回到潁川前線,竟然驚訝地發現合縱軍沒有發動攻擊。

  蒙武和王賁都同意中原統帥部做出的決策,只待潁川戰場出現變化,他們馬上依計行動,現在秦軍就盼望合縱軍即刻攻擊了。

  “我們是不是主動攻一攻?”寶鼎建議道,“我們的時間有限,不能這樣無限制地拖下去。”

  “你擔心齊國參加合縱?”公子騰問道。

  “合縱軍可以拖,但我們拖不起。”寶鼎斷然說道,“我請求出戰,主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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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步步進逼

  公子騰和桓齮先是詫異地看著寶鼎,接著相視而笑。

  武烈侯還是太年輕,沉不住氣。中土不比塞外,完全是兩個戰爭環境。去年武烈侯在塞外對付北虜人,戰績的確耀眼,但在一幫老將軍看來,武烈侯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有公孫豹和王賁不遺餘力地幫助,月氏人和義渠人為了生存也是竭盡全力,這才有了驚人的戰績,但這種戰績可一不可再。

  這次中原攻略也是出自武烈侯之手。這個策略足以證明武烈侯的軍事天賦了,但制定策略和執行策略是兩回事。武烈侯嚴重缺乏臨戰經驗,憑藉他現在的戰鬥經驗指揮軍隊實現全部策略事實上不可能。

  “武烈侯,你是封君,你才是中原戰場上的真正統率。”公子騰笑道,“我們都聽你的,你發號施令,我們去執行。我們只有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武烈侯才能親自趕赴第一線廝殺,以鼓舞士氣。”

  寶鼎臉色微變,這才意識到自己太投入,壓力太大,已經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以至於連自己的位置都忘記了。這個時候自己已經不適合在前線廝殺,要謹守自己封君和護軍中尉的職責,全面統籌和協調中原戰場,保證軍隊和地方齊心協力完成這場決戰。

  “武烈侯,你到前線廝殺就是我們的失職啊。”桓齮揶揄道,“大王若是知道了,肯定要責斥我們。”

  寶鼎面孔微紅,十分尷尬。

  桓齮撫鬚而笑,“武烈侯,三年前你是我的帳下將率,但今日我是你的麾下戰將,不一樣了。”

  寶鼎知道桓這是在善意地提醒自己,非常感激,微微躬身以為感謝。

  公子騰和桓齮到了潁川前線就發現寶鼎在重壓之下無法保持平靜的心態,他急於擊敗合縱軍,不但推翻了公子騰等人制定的攻擊策略,還親自跑到洛陽說服蒙武和王賁。其實以他的地位和權勢,只要寫封信說服一下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親自跑去洛陽。雖然親自跑一趟當面說清楚效果更好,但也讓蒙武和王賁清晰地看到了寶鼎心裡的不安。寶鼎對此仗沒有信心,假如他有信心就不會親自跑去洛陽。寶鼎這種不安情緒會傳遞給前線統率,這顯然不是好事。

  “武烈侯建議我們主動攻擊,你看如何?”公子騰看到寶鼎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於是不再糾纏此事,轉而徵詢桓齮的意見。在指揮如此規模的大戰上,公子騰自認經驗不足,能力也不夠,與桓齮比起來可以說是望塵莫及,所以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事事徵詢桓齮,對這位老將軍十分倚重。

  桓齮當仁不讓。這一仗關係太大,撇開各方勢力的權力角逐不說,不管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秦軍將士,他都要竭盡全力贏取勝利。不過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他認為固守待援是上上之策,但既然武烈侯一定要承擔風險,試圖一戰而定中原,他也只能迎難而上了。

  “主動攻擊容易暴露我們的意圖,再說如果打得太猛太慘烈,合縱軍極有可能築壘死守,再想把他們誘出來就困難了。”桓齮緩慢說道,“此次合縱以楚軍為主,趙軍至今沒有看到,韓魏兵力有限,這種情況下,楚軍必然考慮到自身利益。打贏了固然好,但損失要在他們承受範圍內,畢竟這是一次救援,韓國能給予他們的補償非常少,甚至沒有補償,損失太大就得不償失。如此可以推測,楚軍沒有攻擊慾望,他們只想把我們逼出韓國,以緩解中原緊張局勢。楚軍既然沒有攻擊慾望,那我們打得太猛,楚軍必然築壘死守。”

  公子騰和公子寶鼎凝神細聽,桓齮看看他們,繼續說道,“所以我的建議是,不要打,而是主動後撤,主動示敵以弱,一點點地把合縱軍的攻擊慾望撩撥起來,從而誘使合縱軍一步步地掉進我們的陷阱。”

  公子騰連連點頭,同意桓齮的分析,“計將何出?”

  “武烈侯可以與李園談一談嘛。”桓齮笑道,“既然示敵以弱,那就給他幾座城池。”

  “還可以達到離間的效果。”公子騰笑道。

  寶鼎微微點頭,對公子騰說道,“是不是通告一下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請他們配合一下,停止北線的攻擊,把軍隊暫時撤出戰場?”

  “好,以此來迷惑合縱軍,給敵人造成一個我兵力嚴重不足十分畏懼合縱攻擊的假象。”公子騰滿口答應,“我這就急書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請他們遵照執行。”

  “另外,是不是書告咸陽,請大王下令調撥漢中馮毋擇的軍隊進入中原作戰?”

  公子騰望向桓齮。桓齮稍加沉吟後說道,“武烈侯,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也同意。”

  馮毋擇屬於關東馮氏,把他調到中原戰場,這一仗如果打贏了馮氏就要分享功勛。公子騰和桓齮有些不滿意,畢竟馮毋擇只有兩萬地方軍,不參戰也影響不了大局。

  寶鼎的想法不一樣,未來十年內他要完成統一中土大業,他需要咸陽全方位的支持。馮劫是他的師傅,馮氏和蓼園的關係目前還能維持,雖然拉攏不到馮氏,但送給馮氏一些戰績肯定能贏得回報,這就足夠了。

  “我堅持。”寶鼎說道。

  “那我們就聯名上奏。”公子騰當即拍板。

  秦軍使者趕赴許,呈遞武烈侯寫給李園的書信。

  公子寶鼎在書信中絕口不提楚國參加合縱,主動破壞兩國盟約的事,而是誘惑李園,願意與楚國合作,平分中原。為表達合作誠意,寶鼎願意先送給楚國四座城池,其中就包括陽翟。

  “離間還是示弱?”李園問廉嵩。

  “韓國已經把這些城池送給楚國和魏國做為答謝之禮,即便是離間計也起不到離間的作用。”廉嵩說道,“不過從武烈侯主動割讓城池來看,顯然秦軍兵力嚴重不足,無法抵禦合縱軍的攻擊,所以秦人想以此策來拖延時間,等到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火速南下救援。”停了一下,廉嵩又補充道,“我們最好是馬上開始攻擊,速戰速決。”

  李園苦笑,“我也想速戰速決,但項燕和景晦不願意與秦國開戰,一門心思想著在中原撿便宜,如今奈何?”

  廉嵩猶豫良久,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嘛,無須吞吞吐吐。”李園催促道。

  “項燕和景晦未必不願意殺進南陽,而是……而是不相信令尹。假如令尹把戰場指揮權交給項燕,我可以肯定,項燕馬上就會展開雷霆攻勢。”廉嵩壯著膽子把話說完了。這話意思很簡單,項燕等人擔心在李園的胡亂指揮下打敗仗,這才是他們不願意主動攻擊的直接原因。

  李園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把戰場指揮權交給項燕,那他跑到前線來幹什麼?戰場指揮權就意味著功績,這一仗打贏了,李園在軍中贏得威望,他就可以插手軍隊事務,拉攏某些願意投靠他的將領了。他做令尹七年,至今還沒有把手伸進軍隊,這是他最為遺憾也是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他之所以一定要參加合縱,這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讓項燕指揮,你認為項燕會馬上發動攻擊,殺進南陽?”

  廉嵩想了半天,長嘆無語。這次壽春根本不願意合縱,李園向楚國貴族做了很多妥協才勉強成功,而支持李園合縱的那些楚國軍方肯定是想借助這次合縱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指望項燕完成合縱抗秦的使命,事實上就是一種奢望。

  秦軍使者跑得很勤快,頻頻與楚軍接觸。

  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坐不住了,兩人本來就懷疑楚軍居心叵測,這下更擔心了,於是火速趕赴許,再次懇請合縱長盡快發動攻擊。

  “北線秦軍後撤了。”太子假說道,“秦軍王賁率軍撤回滎陽,蒙武撤到成皋和鞏。很明顯,北線秦軍試圖集結兵力於洛陽,以便隨時支援潁川戰場。現在時機非常重要,一旦錯過了時機,等到太原方向的秦軍主力南下,中原戰局將對我們十分不利。”

  韓相張平直接發出威脅。如果秦軍主力南下了,韓國根本沒有抵禦之力,最終楚軍將與秦軍直接對抗,在楚軍先機已失的情況下,秦軍勢必佔據中原大部,對楚國直接形成威脅。楚國合縱抗秦激怒了秦國,秦國肯定要報復,一旦秦國和齊國兩手,東西夾擊楚國,楚國必遭重創。

  李園還是那句話,你們先攻一下,我隨後跟進。潁水以西十四座城池中,有五座城池是魏國的,魏國沒有理由躲在合縱軍後面撿便宜,要打就一塊打。

  太子假十分惱火。我只有三萬軍隊,你有二十萬軍隊,你不身先士卒卻叫我衝在最前面,哪有這樣的道理?

  太傅范磐及時勸阻,“事已至此,我們就衝在前面打一下。既然北線秦軍後撤,足以說明南線秦軍的兵力嚴重不足,衝在最前面未必就吃虧。我們打過了,李園還有什麼理由不打?”

  太子假對師傅的話還是言聽計從,當即與李園約定,魏軍先打,楚軍跟進。

  韓魏聯軍推進五十里,抵達潁陽。

  李園率軍跟進五十里,抵達潁陰。

  項燕屯兵於汾陘塞,作壁上觀。

  章邯、魏起屯兵於潁水西岸,築壘而守。

  太子假信守承諾,於第二日發動渡河攻擊。雙方激戰一日。

  當天夜裡,曝布、烏重、王離、蒙毅率兩千騎襲擊魏軍大營。魏軍堅守營盤,一夜未睡,將士疲憊不堪,不得不停止攻擊。

  秦軍使者再赴楚營,願意把潁水以西十四座城池中的十座送給楚國,條件是楚軍不要參與攻擊。李園虛於委蛇,也不做明確答覆,只是催促秦軍盡快後撤,把城池交給楚軍。

  不巧的是,秦軍使者在返回途中遭遇韓魏斥候,這位使者丟下書信倉惶而逃。

  太子假和張平看到這份書信勃然大怒,聯袂趕赴潁陰質問李園。李園十分被動,解釋了半天,最終承諾,楚軍即刻趕赴前線,會合韓魏聯軍發動攻擊。

  當李園領十萬大軍抵達潁水東岸後,秦軍果斷放棄了陽翟等潁水西岸的城池,撤到了汝水一帶。

  種種跡象表明,不管是洛陽一線還是南陽一線,秦軍的兵力都不足,這可是合縱軍發動攻擊的最佳時機。李園並不想錯過這樣的好機會,斷然率軍渡過潁水,直殺汝水。

  李園命令項燕隨後跟進。項燕率軍出汾陘塞,尾隨主力大軍於六十里之後。

  秦軍以襄城為堡壘,在汝水東西兩岸築起堡壘,做出固守之態。

  襄城爆發激戰,兩軍浴血廝殺。

  合縱軍士氣如虹,日夜攻城。三日之後,秦軍在汝水一線除了襄城以外,東岸十幾座堡壘全部丟失。合縱軍一邊繼續攻打襄城,一邊展開渡河攻擊。

  這天武烈侯公子寶鼎與公子騰、桓齮趕到汝水前線觀察敵情。

  “據斥候報,項燕的十萬大軍還在潁陽,至今沒有渡河參戰的跡象。”魏起一手抱著兜鍪,一手指著地圖說道。

  章邯和熊庸各自拿著地圖的一端站在寶鼎等人的前面。魏起大概介紹了一下戰況之後,章邯接著說道,“我們已經放棄了七座城池,如果襄城再丟,我們就要退到葉城、舞陽一線堅守,所佔十四座城池也就剩下四座了。”

  “武烈侯,援軍何時可到?”熊庸急切問道。

  “藍田主力正在開赴武關。漢中馮毋擇也將隨後抵達南陽。”寶鼎說道,“蒙武和王賁兩位將軍已經從北線抽調主力於洛陽集結,隨時可以支援潁川戰場。”

  魏起、章邯和熊庸互相看看,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激動。援軍快到了,決戰也就不遠了。最近幾天的戰鬥讓南陽和南郡三萬地方軍損失較大,他們數次向統率部求援,但無論是公子騰還是公子寶鼎,都拒絕調派援軍。現在桓齮所率的兩萬藍田主力就在葉城和舞陽,既然各路援軍快到了,統率部應該把這兩萬精銳調上來了吧。

  “將軍,敵軍攻擊猛烈,我們在襄城的損失越來越大,我們需要援軍。”魏起衝著公子騰抱拳躬身,鄭重懇求。

  “如果襄城守不住,那就放棄吧。”公子騰平靜地說道,“不要與敵人硬拚,我們兵力有限,實在守不住就撤。”

  撤?魏起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既然後續大軍正在源源不斷地趕赴戰場,為什麼要撤?“將軍,再撤下去就是南陽了。”

  “我們就是要撤到南陽。”公子騰的眼裡掠過一絲殺氣,手指遠方戰場說道,“他們既然來了,那就不要放過,把他們全部埋在南陽。”

  魏起若有所悟,章邯和熊庸也想到了什麼,目露興奮之色。

  “將軍,再守幾天?”魏起問道。

  公子騰轉頭望向桓齮。桓齮則望向寶鼎。寶鼎略略皺眉,問道,“再守兩天如何?”

  魏起面有難色。既然要在南陽殲敵,有必要在這裡耗費實力嗎?這死的可都是南陽和南郡的兵,也算是寶鼎的軍隊了,損失太大不划算。

  “再守一天吧。”公子騰斷然揮手,“一天後,你們向舞陽方向撤退。”

  秦軍再次主動撤離。

  李園毫不猶豫,下令繼續推進。前面就是葉城和舞陽,那裡有鐵礦,不管大軍最終是否殺進南陽,葉城和舞陽肯定要拿下。韓國已經把葉城和舞陽送給了楚國,前面這一仗肯定是楚軍打,韓魏聯軍於情於理都不會再次衝殺在第一線。

  李園在襄城召集各軍將率議事。當著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的面,李園命令項燕與大軍會合,以二十萬大軍殺奔南陽。

  項燕當然不會公開楚軍內部的矛盾,所以一口答應了,但等他回去後,他的命令則是緩慢跟進,繼續與李園的軍隊拉開距離。

  長史范增猶豫良久,小心翼翼地勸道,“柱國,如果秦軍在葉城和舞陽還是先打後撤,那宛城極有可能是個陷阱。”

  項燕看看他,忽然笑了起來,“陷阱怕什麼?我們在令尹的後面,還怕不能全身而退?”

  “柱國,我們至今沒有看到秦國的藍田大軍。”范增擔心地說道,“如果秦國把攻擊方向轉移到中原,那藍田大軍現在不是在河西就是在南陽。如果藍田大軍在河西,那合縱軍一旦被拖在宛城城下,秦軍必定全力攻打韓國,韓國危險了,而合縱軍極有可能遭到秦軍的前後夾擊。”

  項燕撫鬚微笑,接著范增的話說道,“如果藍田大軍在南陽,那合縱軍極有可能陷入秦軍的包圍,是嗎?”

  范增鄭重點頭,“柱國應該提醒令尹,拿下葉城和舞陽後,還是不要急躁冒進為好。”

  “他現在連戰連捷,把秦軍打得步步後退,正是士氣如虹的時侯,我勸得住嗎?”項燕笑著揮揮手,“你不要太擔心,我們把速度放慢一點,小心策應即可。令尹雄心壯志,想要收復故都舊地,建下顯赫功業,我們理應支持。”

  范增望著項燕臉上的笑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心裡暗自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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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李園來了

  從襄城出發,西南而行,大約一百里就是葉城;由葉城西南而行就是陽城,兩地距離近百里;再由陽城西南而行就是南陽治府宛,中間相距一百餘里。

  陽城位於伏牛山東麓,所以從襄城開始地勢逐漸增高,山林河川隨處可見,尤其是葉城到陽城這一段,地勢更是陡然拔高,山勢險峻,由此形成了一道天然隘口,名曰方城。

  當年楚國佔有南陽之地,建宛城,築長城。南陽之地的楚長城從東面的桐柏山開始,經北面的伏牛山到西南面的武當山止,呈馬蹄狀,其中有多道關隘,最為險要的就是陽城的方城隘口和魯陽的魯關隘口。楚國的長城就是以“方城”命名。

  秦國武安君攻佔南陽後,把西、北兩段長城全部拆除,獨留東段長城以阻御韓魏楚三國。方城關隘就位於這段長城的中間。

  武烈侯公子寶鼎現在就站在方城隘口的城牆上,遙望著鬱鬱蔥蔥的蒼莽大山。

  關隘之內,公子騰、桓齮正陪著少上造司馬鋅、少上造蒙武、少上造王賁沿著長長的青石甬道走上城牆。

  寶鼎本想親自到關外迎接,但被公子騰阻止了。

  大秦封君很少,這些年宗室封君除了長安君成蛟,也就一個武烈侯寶鼎了。長安君已經成為歷史,武烈侯正在崛起,幾股龐大勢力都把攫取更大權力和財富的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其中宗室貴族對他的期望最大。

  大秦越來越穩固而完善的“法治”以無可匹敵之勢不斷吞噬著宗室貴族的利益,他們基本上失去了還手之力,只能負隅頑抗拚死掙紮了。這時候公子寶鼎出現了,他特殊的身份贏得了幾股勢力大小不等的支持,這種支持把他推上了一等封君的高位,而公子寶鼎不負眾望,利用咸陽複雜的局勢把幾股勢力拉到了一起結成了一個共同利益集團。寶鼎的野心很大,而幾股勢力對權力和財富的追求也是不可遏止,宗室貴族更想借助這個契機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的利益。

  宗室大臣有多少年沒有出任大軍統率了?從嚴君樗(chu)裡疾死後,就再也沒有宗室大臣出任相國、丞相或者上將軍了。過去涇陽君和高陵君雖然與穰侯、華陽君並稱咸陽四貴,但這兩位始終沒有位極人臣,至於長安君成蛟率軍伐趙,那純粹就是一個陰謀。

  現在公子騰出任中原諸軍統率,咸陽政局出現了一個嶄新的變化,而這種變化讓長期遭受壓制的宗室貴族們興奮起來,他們敏銳地察覺到隨著武烈侯公子寶鼎的強勢崛起,隨著公子寶鼎通過暗中操控把公子騰拉到中原戰場,宗室貴族的“寒冬”似乎正在過去,而“春天”正在大步走來。

  公子騰在離開咸陽之前,駟車庶長公子豹曾召集咸陽和櫟陽兩地的宗室貴族們秘密商議“崛起”大計,這個大計是以公子寶鼎和公子騰在中原戰場上的勝利為基礎,沒有這個基礎,宗室貴族們根本沒有條件向咸陽宮發動反擊。

  公子騰帶著宗室“使命”而來,他不但要在中原戰場上全力輔佐公子寶鼎,更要藉機把公子寶鼎打造成宗室貴族的第一人。公子騰是中原諸軍統率,如果公子騰對公子寶鼎言聽計從俯首聽命,那公子寶鼎事實上就是總揆中原軍政,這個權力之大足以讓公子寶鼎在崛起的道路上走得更快。

  公子騰決心把武烈侯放在統率的位置上,但武烈侯沒有這個“覺悟”,他親自跑到洛陽“協調”南北兩線軍隊,甚至主動請纓要去第一線廝殺,公子騰“忍無可忍”了,某些時候不得不出言提醒和勸諫。還好武烈侯從善如流,馬上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打算一步步總揆中原軍政。

  武烈侯的官職是護軍中尉,就算秦王政賜予鎮秦王劍,賦予更大的權限,但他始終是護軍中尉。秦王政擺明了就是不允許他總揆軍政,決意要遏制其權勢的發展。如果武烈侯屈服了,小心謹慎不敢有所踰越,那秦王政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武烈侯的確謹小慎微,不敢在滅趙之前觸犯秦王政的底線,他有時間,也有耐心,但他背後的那些勢力沒有這個耐心,他們急切需要公子寶鼎強大起來,然後帶著他們“衝鋒陷陣”。

  公子騰最近對武烈侯的一系列“勸諫”就是因此而生。今天南北兩線的諸軍統率齊聚方城軍議,公子騰就要刻意製造出一個以武烈侯為中原最高統率的局面,這有利於即將開始的中原決戰,也有利於武烈侯更快地總揆中原軍政。

  寶鼎理解公子騰的做法,他也一直在努力,但有些東西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時間,需要積澱,需要從身心到思想的全面融合,需要把小人物的靈魂徹底融煉,需要他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貴族。

  寶鼎感覺壓力越來越大,身心俱疲,即使眼前風景如畫,他的心情也沒有得到絲毫放鬆。

  “武烈侯,將軍們到了。”黑鷹率東方無畏走到寶鼎的身邊,低聲說道。三百黑鷹銳士組成了武烈侯的衛隊,東方無畏就是這支衛隊的統領。東方無畏來自郿城孟西白,其祖上是白氏五大家將之一,曾追隨武安君征戰天下,算是武烈侯的絕對親信。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中的煩躁不安統統驅趕,然後轉身迎了上去。

  幾位將軍躬身致禮。武烈侯是宗室中的一等封君,其地位超然,傲慢一點矜持一點理所當然,相反,紆尊降貴、折節下交,違背森嚴的等級制度,違背正常禮制,很多時候反而讓下位者輕視。寶鼎在這方面一直做得不好,咸陽稱他為野蠻公子,不僅僅說他行事手段殘暴,也是指責他肆無忌憚地違背禮法。

  寶鼎微微躬身還禮,淡淡地寒暄了幾句。雖然司馬鋅是母系長輩,寶鼎一向執子侄禮相待,但今天這個場合他也沒有表現出足夠的熱情。

  司馬鋅、蒙武和王賁感覺到了武烈侯與往日的不同,最明顯的就是封君的威嚴擺出來了,這不但沒有引起三人的反感,反而對武烈侯更為看重了。武烈侯在不停地進步,越來越像個權勢驚人的一等封君,這是好事。

  寶鼎和幾位將軍一邊在城牆上緩步而行,一邊隨意閒聊。過了一會兒,魏起、章邯和曝布飛馬而至,匆匆上城拜見。

  “昆陽戰事如何?”公子騰問道。

  “楚軍攻擊猛烈,但尚可支撐。”魏起馬上把前線戰況詳細說了一下。

  葉城、舞陽、昆陽三城彼此間隔不過二三十里,就像箭簇一般分佈於澧(li)水兩岸,其中昆陽就是箭簇前點,有昆水輔助防禦,而葉城和舞陽則依託澧水而立,防禦地形更為有利。合縱軍現在列營於昆水東岸,正在全力攻打昆陽城。

  魏起說完之後,寶鼎馬上問道,“郟城如何?”

  “我們放棄郟城後,有一支三千人的魏軍進駐該城。”曝布急忙說道,“遵照命令,騎軍退到汝水河東岸,沿魯山東麓向襄城、昆陽一帶進行騷擾攻擊。現在項梁的楚軍就屯駐於襄城,紮營於汝水河兩岸,策應合縱軍在昆陽方向的攻擊。”

  寶鼎轉目望向幾位將軍,笑著說道,“接下來的仗怎麼打,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司馬鋅、蒙武、王賁剛剛率軍抵達南陽,當然不會貿然獻策,所以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公子騰和桓齮。

  “我們有兩個殲敵之策。”公子騰當即說道,“一個是放棄方城隘口,誘敵深入,把敵軍圍殲於陽城和宛城之間;一個是重兵戍守方城,把敵軍阻擋於隘口,然後出奇兵殺到葉城,將敵人包圍在方城和葉城之間,全力圍殺。”

  “第一個殲敵之策必須誘敵成功,假如合縱軍打下葉城就停下腳步,那此計就無法實施。”

  “第二個殲敵之策取決敵軍前後兩軍的間隔距離,假如敵軍緊緊連在一起,二十多萬大軍同時殺進南陽,那即便我們奪下葉城切斷了他們的後路,也無法吃掉他們。”

  “如果兩策皆未成功,我們極有可能在方城隘口與敵軍長久廝殺。”公子騰眉頭深皺,“我們錢糧嚴重不足,齊國隨時可能會參加合縱,長久廝殺對我們極其不利,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公子騰的目光從司馬鋅、蒙武和王賁臉上一一掃過,“我們需要拿出一個決策,以便盡快把軍隊部署到位。時間不多了,合縱軍兵力眾多,士氣如虹,我們在昆陽、葉城和舞陽一帶打得越久,損失就越大,同時合縱軍會擔心我們的援軍,時間拖久了合縱軍就未必攻打宛城了。”

  司馬鋅手撫長髯,沉吟良久後說道,“這兩個殲敵之策都很被動。目前韓魏實力弱,合縱軍以楚軍為主力,而楚軍的攻擊慾望肯定不高。以我看,楚軍的目標也就是解韓國之圍。如今北線滎陽、成皋一線已經停止攻擊,南線我軍也已經退到昆陽一線,韓國的危機基本解除,這種情況下,指望楚軍乘勢殺進南陽不現實。”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蒙武說道,“上次合縱軍西進攻擊,楚軍也是主力,當魏國之圍解除之後,楚軍擔心繼續攻擊損失過大,於是停滯不前,這才給了呂不韋偷襲的機會。”

  王賁連連點頭,同意司馬鋅和蒙武的見解,“從整個戰局來看,項燕先到汾陘塞卻拖在後面,而後到潁川戰場的李園卻衝殺在最前面,可見楚軍內部有矛盾。假如項燕根本無意殺進南陽,那即便李園雄心勃勃也不敢孤軍深入,必然遲滯於昆陽、葉城一線。”

  寶鼎眉頭深皺。這個策略是他拿出來的,但戰局發展到現在,秦軍的確被動,假如合縱軍打到葉城停下來,那秦軍將一無所獲。

  公子騰和桓齮當初拿出來的策略就是固守待援,援軍一到,秦軍就可以與合縱軍對峙,但這一仗耗費的時間就長了,最終秦軍還是要撤退,還是一無所獲。正因為如此,公子騰和桓齮仔細權衡之後,考慮到要為武烈侯樹立威信,於是也就採納了武烈侯的策略,不過現在他們必須要調整攻擊之策了。

  眾人都有意樹立武烈侯的威信,所以都在等待武烈侯拿主意。蒙武也看出來了這幫人的意圖,當然不敢在此刻充當出頭鳥成為眾矢之的。

  寶鼎凝成沉思。

  幾位將軍已經指出了要害,策略必須根據戰局的發展做出調整,而調整的辦法很簡單,化被動為主動,從主動撤退變成主動進攻。寶鼎這兩天也在思考新的攻擊之策,但他總希望以最小代價贏取最大勝利,因為他還要軍隊在此仗過後打韓國,打魏國,如果此仗損耗過大,後面的仗就沒辦法打了。

  曝布衝著東方無畏做了個手勢。東方無畏心領神會,匆忙遞上地圖。曝布和章邯各執一端,將地圖展開,供寶鼎參詳。

  現在合縱軍集中在汝水和昆水之間,主動攻擊的話就是正面決戰,秦軍的損失肯定很大。寶鼎不是不敢打,而是不願意這麼打。他想到了昨天收到的壽春方面的訊息,項燕雖然支持合縱,但拒絕遵從李園的命令,導致李園十分被動。壽春與李園的約定是收復故都舊土,也就是說,即使收復不了,也要殺進南陽做個姿態,否則李園沒辦法回去交差。

  從壽春的政局來分析,李園不會打到葉城就停下,而李園如果殺進南陽,項燕就必須跟進,否則項燕的罪責就大了,所以寶鼎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堅持最早的策略,即便策略失敗了,最終一無所獲,那也沒有關係。不過一無所獲也有個好處,中原局勢繼續維持現狀,齊國在合縱還是連橫一事上必然搖擺更長時間,這對秦國有利。

  “我堅持誘敵深入之策。”寶鼎說道,“正面決戰損失太大,這種仗我不打。”

  眾人互相看看,啞然無語。桓齮、司馬鋅和王賁等人目露失望之色,而公子騰則神色凝重,目無表情。

  “如果合縱軍前後相連,二十多萬軍隊同時殺進來,我們就放棄隘口方城,在陽城和宛城之間尋找圍殲之地。同時以偏師出郟城,攻擊合縱軍後方,迫使合縱軍前後兩軍拉開距離,從而給我們圍殲創造敵軍機會。”寶鼎說道,“假如合縱軍的前後兩軍在葉城拉開距離,那我們就在方城隘口的前方圍殲敵軍。”

  公子騰遲疑良久,問道,“這是武烈侯的最終決策?”

  “最終決策。”寶鼎毫不猶豫地說道,“命令藍田主力,馬上趕赴陽城,於隘口待命,隨時進入戰場。命令洛陽南下各軍於魯陽待命,做好從魯山方向殺進韓國的準備。”接著他抬頭望向魏起和章邯,“馬上放棄昆陽、葉城和舞陽,急速撤回。”

  “命令騎軍潛伏於昆陽附近。”寶鼎手指曝布說道,“如果合縱軍突破方城,你們就攻擊他們的後方,迫使敵前後兩軍拉開距離。如果合縱軍敗北,你們就隨後追殺,遲滯敵人的撤退速度,給主力大軍追敵贏得時間。”

  公子騰二話不說,當即遵照下令。現在只有賭了,賭贏了,武烈侯在中原就是一言九鼎;賭輸了,將來麻煩很大。

  秦軍撤出昆陽。

  李園指揮大軍攻擊葉城和舞陽。

  一天後,秦軍無力抵禦,棄守兩城,撤回方城隘口。

  秦軍給打出了韓國,合縱軍的士氣空前高漲。

  李園召集各軍將率,決定繼續攻擊,直殺南陽。

  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無意再攻,沉默不語。項燕也以沉默應對。現在他無話可說。李園揮軍殺敵,勢如破竹,戰局對合縱軍非常有利,這時候李園乘機提出殺進南陽收復故都舊地,正好迎合了楚軍中下層將士的意願,他根本沒有理由反對,只能保持沉默。

  為了把韓魏聯軍拉進南陽戰場,李園果斷決定,把已經到手的九座城池拿出來做報酬。如果韓國願意隨楚軍打南陽,楚國就把陽翟還給韓國;如果魏國幫助楚軍打南陽,就把潁陽等三座城池送給魏國。

  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沒有理由不答應。本來合縱軍就要共進退,現在楚國要乘勝追擊殺進南陽,他們也就跟在後面搖旗吶喊,攻城拔寨這種苦活輪不到他們,而且楚國還給他們豐厚的報酬,這種好事豈能不答應?

  李園又與項燕商量,只要項燕願意齊心協力,他就把葉城、舞陽一帶的鐵山之利拱手相送。本來這鐵山之利要由幾大貴族同時瓜分,但李園既然做出了承諾,項燕相信他有辦法搞定壽春,所以項燕同樣沒有理由不答應。李園太慷慨了,這可是一筆驚人的財富。

  項燕當即表示,讓長子項疾領兩萬軍隨同李園作戰,自己則率主力隨後跟進。

  第二天,李園帶著合縱軍火速殺向方城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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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坑殺?

  合縱軍飛速而來,足以說明合縱軍攻打南陽的決心。

  武烈侯堅持原定策略完全正確,公子寶鼎對戰局的準確把握讓幾位統率不得不說此子的運氣太好。眾人商量之後,隨即決定誘敵深入,在陽城和宛城之間設下陷阱,實施分割圍殲之策。

  從葉城到方城隘口雖然不足百里,但因為地勢陡然升高,山巒疊嶂,大道崎嶇,合縱軍的行軍速度大為減慢,一天之內不過走了六十里,隨即擇地紮營。

  公子寶鼎依舊留在方城隘口,公子騰則與桓齮、司馬鋅等人到後方戰場部署兵力。

  當夜斥候把最新消息回報隘口守軍。魏起、章邯彙總之後急忙稟報公子寶鼎。

  “楚軍前部距離隘口四十里。”章邯指著地圖上的標註說道,“韓魏聯軍在楚軍之後十五里處紮營。”

  “項燕的軍隊在哪?”寶鼎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楚軍項燕部已經抵達葉城,明天肯定要隨後跟進。”章邯目露憂色,“現在就看曝布、熊庸能否在明日展開攻擊,把項燕拖在葉城了。”

  寶鼎低頭望著地圖,沉吟不語。

  “武烈侯,我騎軍在昆陽、葉城、舞陽一帶大舉進攻,雖然可以拖住項燕,但也會遲滯李園的攻擊速度。”魏起神色凝重,語氣裡透出一絲擔憂,“在項燕無法及時跟進,糧道受到我騎軍嚴重威脅的情況下,李園未必敢突破隘口,直殺南陽腹地。”

  “合縱軍應該考慮到我藍田主力已經增援而至,此刻李園孤軍深入非常危險,所以在我看來,李園肯定會停留在隘口,等待項燕前來會合。”章邯輕輕敲擊著案几上的地圖說道,“武烈侯,命令曝布、熊庸稍加攻擊後便撤回魯山潛伏,等到合縱軍突破方城,再命令他們攻擊敵軍糧道,迫使項燕分兵回援,從而拉開合縱軍前後兩部之間的距離。”

  寶鼎暗自苦笑。戰場上訊息傳遞至關重要,但因為這個時代沒有便捷的傳訊方式,命令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送達各軍。這個命令送到曝布手上保守估計要兩天,而那時戰局可能發生新的變化了。

  “合縱軍進入南陽地境之後,你們認為李園和項燕是合兵一處,還是繼續保持一定的距離互為策應?”寶鼎忽然問道。

  章邯和魏起互相看看,然後章邯恭敬說道,“如果我是李園,我會和項燕合兵一處抱成一團,以免陷入敵人的分割包圍。”

  “武烈侯是不是擔心楚人窺破了我們的誘敵之策?”魏起問道。

  寶鼎微微點頭,“我的確有些擔心。指望敵人犯錯總是被動,我們應該想一些主動的辦法。”

  “武烈侯可有對策?”章邯問道。

  寶鼎伸出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劃了一下。章邯和魏起注目一看,正是楚軍今夜駐紮之處。

  “如果曝布的騎軍全力攻擊昆陽、葉城一線,完全切斷了合縱軍糧道,項燕肯定不會離開葉城。”寶鼎說道,“這時候李園帶著合縱軍前部已經抵達隘口,兩者相距近百里。”

  “武烈侯要改變攻擊之策,在隘口圍殲合縱軍?”章邯吃驚地問道。

  “武烈侯,敵軍明天就要抵達隘口,我們已經來不及重新部署兵力了。”魏起也是大感意外,急忙說道,“此策不可行。”

  寶鼎眉頭緊皺,凝神沉思。

  章邯和魏起也沒有說話,因為此策根本行不通,權當是武烈侯的一句戲言了。

  寶鼎望著地圖,腦海裡湧出綿延大山,驀然靈光一閃,記憶裡湧出前年在宜安大戰中放火燒山的一幕。

  “燒山。”寶鼎脫口而出。

  燒山?章邯和魏起疑惑地望著寶鼎,燒什麼山?

  寶鼎再次在地圖上同樣位置用力一劃,“派出精銳悍卒,攜帶火油火速趕到此地,放火燒山,將合縱軍攔腰斬為兩截。”說到這裡寶鼎一躍而起,匆忙衝出屋子,抬頭望向在燈火中獵獵狂舞的戰旗,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西南風,這幾天刮得都是西南風,正好可以把隘口敵軍燒為灰燼。”

  章邯和魏起跟在後面衝出屋子,突然聽到寶鼎這聲激動的叫喊,臉色大變。放火燒山,以火攻敵,匪夷所思之策。

  寶鼎猛地轉身,朝兩人用力揮動著手臂,大聲說道,“快,馬上集結精銳,以百人為隊,集結二十隊,火速進山。”

  章邯和魏起又驚又喜,躬身領命,匆忙而去。

  章邯親自領軍潛入深山。

  兩千名精銳士卒分二十隊,在長城之上向北狂奔三十里,然後懸繩而下,悄然進入山林。

  寶鼎和魏起站在城樓上望著淹沒在黑暗裡的軍隊,心情非常激動。寶鼎一直想獨佔擊敗合縱軍的功勞,但戰局發展到現在,他的這一想法已經泡湯,誰知關鍵時刻,他異想天開,竟然再一次獲得了獨佔功勛的機會。

  “風向會不會改變?”魏起激動之餘也是大感忐忑。假如縱火殺敵的計策失敗了,讓李園帶著合縱軍跑了,那這一仗也就基本結束,但寶鼎的獨斷專行會遭到軍中統率們的指責,而咸陽也會毫不客氣地予以懲罰。

  “相信章邯。”寶鼎笑道,“無論風向怎麼變,章邯肯定能找到最有利的放火地點。只要大火斷絕了敵軍的退路,他們也就完了。”的確,就算風向調個風向,颳起東南風,大火向葉城方向燒,合縱軍也是再無退路,被困死在隘口之下,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只有束手就縛了。

  魏起望著寶鼎臉上興奮的笑容,心裡忽感窒悶,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假如此計成功,大火向隘口方向燒來,合縱軍必將被大火活活吞噬,太可怕了。

  “要不要通報內史和幾位將軍?”

  “天亮之後再做通報吧。”寶鼎笑道,“藍田大軍要拉上來,不是乘勢出擊就是在隘口收降俘虜,總之不會流血死人了。”說到這裡他轉頭望向魏起,問道,“如果我們抓到了李園,如何處置?”

  魏起猶豫了一下。武烈侯顯然有誅殺的意思,殺之可以立威,可以震懾東方諸國,但咸陽未必同意。“還是送去咸陽吧。”魏起說道,“此仗假若打贏了,今年內我們或許可以拿下韓魏兩國。”

  寶鼎笑了起來,心中頓時湧出萬丈豪情。

  上午,公子騰、桓齮和司馬鋅飛馬而至。

  三個人接到武烈侯的書信,得知武烈侯要縱火燒山,以火敗敵,雖然暗自叫好,但對武烈侯的殘忍也是驚駭不已。這把火一旦燒起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鋪天蓋地的大火必定燒死很多人。如果武烈侯緊鎖隘口,拒收俘虜,那合縱軍必定全軍覆沒。

  這種慘無人道的事,一般人幹不出來,不過武安君當年曾攻楚於鄢決水灌城淹死數十萬人,在長平也曾坑殺幾十萬趙軍。武安君的殘忍嗜殺倒是被武烈侯完整無缺地繼承了下來。

  “現在就看風向了。”寶鼎對三人說道,“如果火起之時是西南風,那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殲敵十幾萬,反之,如果老天成心作對,颳起了東南風,那隘口這裡還有一場血戰。”

  “不管風向如何,方城一戰我們基本穩***勝券。”公子騰笑道,“我們要重新部署兵力了。”

  寶鼎微笑點頭,“我的建議是,命令曝布充分發揮騎軍優勢,務必將項燕的軍隊拖在昆陽一線。命令蒙武、王賁火速翻越魯山,渡過汝水,直插襄城、潁陽一線,斷絕項燕的退路。命令藍田大軍主力火速趕赴魯陽,從魯山方向殺進韓國,會同曝布、蒙武、王賁三支大軍圍殺項燕。”

  公子騰和桓齮、司馬鋅商量了一下,隨即決定由公子騰、司馬鋅率藍田大軍主力火速趕赴韓國。

  “馮毋擇即將率軍抵達宛城。”公子騰問道,“是叫馮毋擇直接去韓國,還是趕赴方城隘口與你會合?”

  “叫他直接去韓國吧。”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項燕的撤退速度肯定很快,我們未必能夠包圍他。如果讓他跑了,大軍則直殺新鄭,力爭以最快速度拿下韓國。”

  公子騰躬身領命。他這個恭敬的態度發自內心。如果說武烈侯的塞外戰績來自運氣,那今天這一仗就是武烈侯真正實力的體現了。他把合縱軍逼了出來,把合縱軍誘到方城,然後以極其殘忍的方式擊殺合縱軍。此仗過後武烈侯會像他外祖父武安君一樣,成為東方諸國的噩夢。

  下午,李園率合縱軍氣勢洶洶地殺到隘口,連營十里,士氣如虹。

  魏國太子假和韓相張平率韓魏聯軍隨後跟進,在距離隘口三十里處紮營。

  同日在昆陽、葉城一線,曝布指揮騎軍發動了全面攻擊,斷絕了合縱軍糧道。項燕一面急報李園,一面指揮楚軍調頭殺向昆陽,強渡汝水,試圖打通糧道,但斥候的稟報讓他深感不安,因為潛伏在汝水兩岸的秦軍騎士太多了,保守估計大約有萬騎,這對楚軍來說是個災難。

  秦軍騎士神出鬼沒,來去如風,四下游戰,而楚軍騎士的數量極其有限,根本沒有抵禦之力,只能無奈地看著秦軍騎士截斷糧道。

  糧道被截,糧草武器無法保證大軍所需,這一仗也就沒辦法打了。

  “柱國,還是書告令尹,據實相告吧。”范增勸諫道,“方城隘口易守難攻,而秦人騎軍又在後方截斷了我們的糧道,此刻大軍進退兩難,已經無力殺進南陽。”

  “你以為令尹會聽我的勸告?”項燕冷笑道,“他要是聽我的,現在就不是在方城隘口,而是準備殺奔新鄭了。”

  果然,項燕當夜就接到了李園的書信。李園認為秦人騎士四出,正好可以說明秦人的恐懼,說明南陽方向秦軍兵力薄弱,此刻應該加速攻擊,而不是遲滯不前。我們攻得越猛,距離宛城越近,秦人就越是害怕,那支潛伏在後方的秦騎就越是無法對我們產生威脅。

  深夜,武烈侯和桓齮在屋內相對而坐,焚香對弈。

  魏起則站在城樓上遙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心急如焚。

  合縱軍將士進入夢鄉,鼾聲四起,誰也不知道死亡正在悄然走來。

  章邯站在山巒之巔,高高舉起手中的令旗。令旗在風中狂舞,風向西南。章邯仰天狂呼,跟著舉起號角,用盡全身的力氣吹了起來。

  號角聲在大山裡迴蕩,連綿不絕。

  二十隊精銳秦兵在不同的地方點燃了山林。二十團火焰衝天而起,火借風勢,席捲而去。二十條火龍展開雄壯身軀,一路咆哮著,向長城滾滾飛奔。

  方城隘口上,魏起來回踱步,焦急不安。突然,隘口箭樓之上傳來驚呼之聲,“失火了,山林失火了。”

  魏起飛一般衝向箭樓,手腳並用爬了上去。黑暗裡,一團團的火光就像紅色明珠一般閃耀在黑幕上,漸漸地,火珠變成了跳躍的火焰,火焰越來越大,黑暗迅速被火光吞噬,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向著隘口奔騰而來。

  魏起雙手握拳,凌空揮舞,嘴裡發出瘋狂吼叫,“燒山了,燒起來了。”

  城牆上的將士們睜大眼睛望著在黑暗中肆虐的大火,惶恐不安。大火一旦飛撲而來,長城雖然可以起到阻礙作用,但隘口肯定保不住,軍隊必須撤離。

  將士們驚慌的叫喊聲傳進屋內。

  寶鼎充耳不聞,神色平靜,黑色棋子在手中慢慢捻動著,全神貫注地望著棋秤。

  桓齮臉露微笑,慢條斯理地說道,“戰鼓擂響。”

  “咚咚咚……”戰鼓聲衝天而起,震撼夜空。

  秦軍將士從營帳中奔湧而出,潮水一般衝進關隘,嚴陣以待。

  “武烈侯需要俘虜嗎?”桓齮問道。

  “漳水一戰,老將軍留下了多少俘虜?”寶鼎反問道。

  “全部。”桓齮說道,“我不想殺降,殺降不祥。”

  寶鼎沉默不語。

  “武安君是前車之鑑。”桓齮嘆道,“殺降不祥。”

  寶鼎略略皺眉,忽然展顏一笑,“我若想以最快速度拿下韓魏兩國,今日就必須受降。”

  桓齮立時鬆了一口氣,撫鬚而笑,“武烈侯養得起嗎?這可是十幾萬俘虜,南陽有這麼多糧食?”

  “此仗結束,韓魏兩國已是囊中之物。”寶鼎笑道,“我養得起。”

  合縱軍炸營了。

  熊熊大火四面而起,烈焰衝天,無路可逃。

  韓魏聯軍距離大火最近,將士們肝膽俱裂,狼奔豕突,瘋狂衝向楚軍連營。

  楚軍將士駭然色變,連營轉眼就被沖毀,逃亡洪流一路翻滾,直衝方城隘口。

  隘口如堅固堤壩,牢牢擋住了洪流,一時間嘯叫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寶鼎和桓齮走上了城樓。

  山林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濃煙滾滾,***的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焦炭味,讓人異常恐懼。大火距離隘口還有一段距離,合縱軍將士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這個時間不會太長,要想活命,只有投降。

  聚集在隘口下的合縱軍將士整批整批的跪倒在地,哀號聲此起彼伏。

  魏起匆匆跑到武烈侯身邊,躬身說道:“各部將士已經就位,隨時準備開城納降。”

  寶鼎轉目望向桓齮。桓齮手指遠處大火,“不要急,再等等。”

  “喊話吧。”寶鼎說道,“叫他們脫光衣服,倒綁雙手,列隊進城。只要有一個人違抗命令,則全體格殺,一個不留。”

  魏起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桓齮也是忍俊不禁,手指寶鼎,“武烈侯,聞所未聞啊。”

  秦軍齊聲高呼,把武烈侯的納降令喊了一遍又一遍。

  一邊是呼嘯而來的熊熊大火,一邊是堅固要隘,想活命就投降,想投降就脫光衣服,而這個納降令太侮辱人格了,但如今奈何,小命掌握在秦人手上,不想死就遵從。

  秦軍押著俘虜急速撤離方城隘口。在他們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大火便衝到了長城,吞噬了隘口。這時候綿延長城起到了隔離帶的作用,成功阻止了大火的蔓延。

  秦軍撤到陽城,開始清點俘虜。

  這一仗贏得輕鬆,合縱軍全軍覆沒,但戰利品全部毀於大火,只剩下張嘴吃飯的俘虜。

  黃昏時分,俘虜清點完畢,十六萬俘虜,外加十一萬隨軍工匠、民夫。

  寶鼎當時就傻眼了,二十七萬人一天需要多少糧食?寶鼎的腦海裡頓時掠過坑殺的念頭。當年武安君戰無不克,殺人盈野,其中無糧可供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吧。

  “武烈侯,你要的人全部找到了。”魏起說道,“楚國令尹李園、魏國太子假、韓相張平,還有一百多位將率屬吏都被關進了籠子。如何處置?”

  寶鼎不耐煩地揮揮手,“先餓三天。”

  “武烈侯,方城大捷何時奏報咸陽?”魏起問道。

  寶鼎愁眉苦臉地半晌無語。

  “武烈侯……”魏起輕輕喊了一聲。

  “你有糧食嗎?”寶鼎問道。

  魏起搖搖頭,“武烈侯,二十七萬俘虜,太多了,你拿什麼養活他們?”

  坑殺?寶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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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贖買

  方城的衝天大火照耀夜空,楚軍斥候飛報項燕,項燕驚呆了。

  合縱軍掉進了秦人的陷阱,而秦人的手段殘忍到了極致,竟然放火燒山,把十幾萬合縱軍燒成了灰燼。敗了,這一仗打敗了,敗得非常徹底,中原戰局就此被秦人牢牢控制。

  “柱國,撤,趕快撤。”范增慌亂的聲音傳入項燕的耳中,“秦軍主力肯定藏匿在魯山一帶,我們撤晚了必定陷入秦軍的包圍,難逃覆滅之禍。”

  項燕強忍悲痛,他的長子項疾和兩萬淮北將士葬身火海,這是血海深仇啊。

  “撤,全力後撤,撤回汾陘塞。”

  楚軍調頭狂奔,奪路而逃。曝布和騎軍將士在昆陽和襄城一線全力阻殺,因為有昆水和汝水河兩道阻礙,騎軍佔據了有利地形,阻擊非常成功。雙方打了一天,楚軍前鋒精銳竟然未能突破汝水河。

  項燕沒想到秦人騎士的武力如此強勁,正在焦急之刻,斥候再報,發現秦軍主力正沿著汝水河飛奔而來。

  項燕再不猶豫,斷然下令,改變撤退線路,從小路撤往一百多里外的郾城,由郾城退回楚國境內。

  入暮之後,楚軍拋棄了所有的糧草輜重,在夜色的掩護下向南狂奔一百五十餘里抵達郾城,火速渡過汝水河,狼狽逃回楚境。

  曝布和騎軍將士全力防守在汝水河東岸,竟然沒有發現楚軍乘夜逃亡。

  當項燕帶著楚軍逃回楚國境內的時侯,蒙武和王賁帶著四萬軍隊與曝布會合。楚軍不攻,他們當然也不會攻擊,但事情太反常了,秦軍主力抵達戰場,楚軍還能沉得住氣隱而不發?

  黃昏時分,斥候回報,楚營已空,楚軍已於昨夜逃亡。

  曝布丟了個大臉,竟然在眼皮底下讓楚軍逃了。

  這時武烈侯的書信送達前線,方城大捷,一把大火燒燬了合縱軍。蒙武、王賁等人又驚又喜,沒想到武烈侯有此神來一筆,談笑間便擊敗了貌似無可匹敵的合縱軍。

  “一把大火……”蒙武搖頭長嘆,武烈侯不愧是天子驕子,天縱之才,一把大火就擊敗了合縱軍,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武烈侯有此戰績,從此便在軍中夯實了根基,而中原戰場上,他就是理所當然的統率了。

  王賁震驚之餘卻是欣喜萬分。當統帥部命令他和蒙武火速殺進韓國的時侯,他以為統帥部又改變了計策,要在昆陽、葉城一帶打一場惡戰,誰知武烈侯竟然在方城隘口一把火燒燬了合縱軍主力,這道命令的目的其實是要乘勝追擊,圍殺項燕,全殲合縱軍。

  “左庶長,武烈侯命令我們務必困住項燕。”王賁笑道,“藍田主力正全速趕來,武烈侯有意要全殲合縱軍。”

  曝布的臉色很難看,無顏以對。

  “好了,這事怨不得你。”王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知道武烈侯在方城放了一把火,更想不到項燕要逃跑,有此失誤也在情理之中,武烈侯不會責斥於你。”

  “要不要連夜追擊?”曝布問道。

  “來不及了。”王賁笑道,“不過你也不是沒有收穫,項燕不是把糧草輜重全部扔給你了嗎?這個戰果不小啊。李園剛剛殺到方城隘口,合縱軍的糧草輜重基本上還在葉城。有此戰績,足以將功補過了。”

  曝布一想也是,輕鬆繳獲合縱軍的糧草輜重,這個功績也不小了。

  王賁看到曝布不再沮喪,隨即轉身詢問蒙武,“我們至今寸功未立,是不是也要干點什麼?”

  蒙武心領神會,知道王賁要自己拿主意,於是撫鬚笑道,“命令各部,日夜兼程趕赴新鄭,包圍韓國都城。現在項燕已經跑了,如果再讓韓王安跑了,就無法向武烈侯交待了。”

  “末將願意為選鋒,率軍連夜殺奔新鄭。”曝布急忙請纓。

  王賁笑著揮揮手,“快去吧,以最快速度包圍新鄭。韓國是我們的了。”

  曝布躬身領命。

  二十七萬俘虜的吃飯問題讓武烈侯一籌莫展,就在這時蒙武、王賁急報,項燕跑了,但楚人把糧草輜重全部扔下了,戰果豐厚。

  寶鼎大喜,急忙把桓齮、魏起和章邯請到大帳。

  “繳獲的糧食可以暫時維持俘虜的生存。”魏起面無喜色,“但維持時間有限。接下來我們要攻打新鄭,要攻打魏國,需要大量的糧食,而這麼多俘虜的口糧必將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工匠全部留在南陽,這些人南陽需要。”寶鼎說道,“南陽、南郡的作坊在未來一段時間都要擴大,需要大量的胥靡。在俘虜中挑選一部分青壯出來,送一些給兩郡官作坊,其餘的全部賣給兩郡的巨商富賈。”停了一下,寶鼎又說道,“目前鐵礦的開採量嚴重不足,無法滿足擴建後的冶煉作坊的需要。我們拿下韓國後,鐵山更多了,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進行開採,所以你告訴那些冶鐵巨賈,乘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大量購買胥靡。”

  “他們當然想買了,越多越好,但短期內估計拿不出這麼多錢。”魏起面有難色。

  武烈侯這下發了,為瞭解決俘虜吃飯問題,他連青壯俘虜都大量出賣,這對兩郡商賈來說可是個難得的發展機遇,但武烈侯的要價肯定很高。蓼園巨賈太多,一個比一個厲害,為了給蓼園積累財富,他們絕不會賤賣奴隸。

  “可以賒欠嘛。”寶鼎不假思索地說道,“利息可以低一點,讓大家都有錢賺。”

  魏起大喜,他就等武烈侯這句話了。這時候蓼園要是放高利貸,兩郡權貴富豪購買奴隸的積極性將大大降低。

  “此仗過後要論功行賞。”寶鼎又說道,“我不能虧待將士們,所以你再挑選一部分青壯俘虜做為將士們的賞賜。”

  “幾位統率呢?”章邯問道,“是不是要預留一些臣妾(奴隸)給他們?”

  “當然,你馬上給他們打個招呼,叫他們的屬吏趕快到俘虜營挑人,隨便挑,要多少給多少。”寶鼎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你代我下個命令,凡五等大夫爵以上者,都到俘虜營挑選臣妾(奴隸)。不過你叮囑一下,要嚴格按規定來,不要違規了,免得自找麻煩。”

  “武烈侯,這有些不公平啊。”魏起笑道,“按規定,五等大夫爵就可以有六個臣妾(奴隸),但很多大夫家裡已經有六個臣妾了,那他們豈不拿不到武烈侯的賞賜?”

  “告訴他們,靈活一點,臣妾多了可以賣嘛。”寶鼎笑道。

  “即便如此也解決不了這麼多的俘虜。”章邯嘆道,“還有其它的辦法嗎?”

  幾個人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把韓魏俘虜全部帶到戰場。韓魏兩國打下來了,這些俘虜就變成了秦國人,可以把他們放回去耕田種地。中原烽火連天,韓魏兩國的人口也有限,該放回去的還是要放回去,畢竟耕田種地、修路築城、開溝挖渠都要人啊。

  楚國的戰俘當然直接轉成奴隸,官府消化一部分,權貴富豪消化一部分,但消化數量有限,俘虜還是太多,最終蓼園不得不接下這個大包袱。

  “先維持吧。”寶鼎無奈說道,“叫甘羅來,你們幾個商量著辦,想辦法維持他們的生存,但不能光吃飯不做事,可以叫他們修路伐樹,總之要最大程度地搾取他們的勞動力。還有,方城這把大火估計還要燒幾天,等到大火基本停下來了,.你們盡快修復隘口,打通到葉城的道路。這些事都叫俘虜干,絕對不能再在南陽、南郡兩地徵調徭役了。”

  魏起和章邯連連點頭。

  “等我打下新鄭,肯定可以繳獲大量的糧食,然後我再殺進魏國,大肆擄掠之後也能獲得不少糧食,這樣應該可以支撐下去。”寶鼎繼續說道,“秋收之後就好了,韓魏兩國的秋糧都在我手上,那麼吃飯問題就能全部解決。”

  “武烈侯,太子假、李園和張平這些人怎麼處置?是送到咸陽還是暫時留在這裡?”魏起問道。

  “帶到戰場上去。”寶鼎說道,“這些人有助於我們盡快拿下新鄭。”

  當天武烈侯就繞道魯陽,飛馳韓國,而桓齮、魏起和章邯則率軍留在陽城,處理善後事宜。

  秦軍氣勢洶洶地殺到新鄭,包圍了韓國都城。

  韓王安惶恐不安,不知道戰局為何突然發生了逆轉。幾天前他接到韓相張平的書信,說合縱軍正在殺奔南陽,接著便一連數日沒有獲得前線消息,張平也沒有書信送來,他預感到事情不好了。

  果然,秦軍呼嘯而至,顯然合縱軍出了問題,打敗了?或者全軍覆沒?韓王安不敢想像合縱軍打敗的後果,合縱軍打敗,韓國肯定要滅亡。

  三天後,秦軍主力抵達新鄭,公子騰和司馬鋅帶著藍田大軍趕到戰場。他們在方城沒有建功,現在只能把建功的希望寄託在攻克韓都上了。

  魏國得知秦軍包圍了韓都新鄭,大吃一驚,以最快速度召回北線的渡河軍隊,西線屯駐華陽的軍隊,命令他們戍守大梁四周,嚴陣以待。

  魏王增書告邯鄲、壽春,詳稟中原戰局,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合縱軍打敗了,中原形勢異常危急。

  壽春此刻已經亂了。項燕敗回陳後,第一時間稟奏壽春,合縱軍大敗,令尹李園生死不明,請求壽春火速增援陳,以阻御秦軍的攻擊。

  楚王年少,國政由太后主掌。太后當機立斷,下令由左尹陽文君熊岳臨時代理令尹一職,全權處置軍國大事。

  熊岳馬上拿出對策。緊急徵調十萬大軍,由上柱國臨武君景纓統率,火速北上增援。派使者趕赴齊國臨淄,與齊國商談連橫事宜,試圖阻止秦國攻佔中原。再派使者急赴咸陽,向秦國道歉,並重建連橫盟約。派使者趕赴韓國,與秦國武烈侯談判,阻止秦軍向楚國進行報復性攻擊。派使者趕赴趙魏兩國,要求兩國遵從合縱盟約,值此危急時刻,齊心協力共守中原。

  魏國指望不到趙楚的救援了,只能竭盡所能尋求齊國的幫助。

  當趙國驚慌失措,火速派使者趕赴齊國的時侯,武烈侯到了韓都新鄭城下。

  秦人把太子假、李園和張平等一百多名合縱軍將率推到城下,然後秦軍士卒放聲高呼,傳達武烈侯軍令,三日內獻城投降,否則血腥屠城,雞犬不留。

  韓王安驚恐至極,派叔叔公子方出城談判。

  公子方試圖保住韓國國祚,哀求武烈侯原諒韓國的過錯,韓國願意再獻十座城池,從此一心一意臣服於秦。

  寶鼎一口答應了,“好,叫韓王來見我,跪獻城池。”

  公子方不敢答應,韓王走進秦軍大營後還有多少可能返回王宮?

  “既然韓王不敢出城,那我就進城受降,如何?”寶鼎笑著問道。

  公子方不能不答應。武烈侯就是要當面侮辱韓王,既然韓王不願出來,那他就進城,如果這個條件都不答應,那還叫什麼投降?

  公子方匆忙回城。

  “武烈侯當真要進城受降?”公子騰擔心地問道,“有必要冒這種風險?”

  “進城就是奪城。”寶鼎笑道,“命令各軍做好準備,三日後,殺進城池。”

  三日後,東方無畏帶著兩百黑鷹銳士,孟萇帶著五百虎烈衛率先進城。進城就殺,雖然韓軍有所準備,但武烈侯和虎烈衛就在城外,呼嘯而至,轉眼就攻佔城門。曝布帶著七千騎狂飆一般捲進城池。

  秦軍攻佔新鄭,俘虜韓王安,將韓國權貴公卿全部擒獲。

  韓國滅亡。

  咸陽接到捷報,武烈侯在方城火燒合縱軍,俘虜二十七萬。

  這個消息震驚咸陽,舉城歡慶。

  自魏國公孫衍創合縱之術,率合縱大軍攻打秦國以來,八十八年了,在這八十八年裡秦軍只有樗裡疾和呂不韋曾兩次小敗合縱軍,餘者皆被合縱軍打得狼狽不堪,只能死守函谷關。這一次秦國算是揚眉吐氣了,大敗合縱軍,憋了八十八年的惡氣總算爆發了。

  秦王政欣喜若狂,下令重賞中原將士。

  僅僅過了十天,中原再報,秦軍在武烈侯的指揮下,攻克新鄭,滅亡韓國。

  秦王政激動萬分,再次下令重賞前線將士。

  隨同捷報送達咸陽的還有武烈侯的奏章。武烈侯要乘勝攻擊,揮軍攻打魏國都城大梁。

  攻韓和攻魏是有區別的。韓弱小,已經不足以承擔東方諸國的屏障,滅了也就滅了。魏國是中原中心,打魏國,就是打趙齊楚三國的屏障。趙國自顧不暇,有心無力,而楚國新敗,暫時也不敢北上救援,但齊國在東方虎視眈眈,它肯定不願意看到魏國滅亡,一旦齊國出兵,秦國將遭遇一個強勁對手,為此,攻打魏國必須徵詢咸陽的意見,得到秦王政的支持。

  秦王政擔心寶鼎求戰心切,帶著大軍就殺過去了,急忙下令大軍暫停攻擊,屯兵於秦魏邊境,等待咸陽的命令。

  中原秦軍連續作戰,也要休整了,秦王的停戰命令正好遂了將士們的心願。

  公子寶鼎、公子騰等大軍統率乘著這個機會瓜分戰利品,同時遵照秦王的命令,把韓王安等韓國權貴公卿統統送往咸陽。

  楚國使者找到武烈侯,遞交了令尹陽文君的書信。

  寶鼎不想在這個時候與陽文君撕破臉,畢竟接下來秦軍要打魏國,要打趙國,這都需要楚國的配合,只要楚人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中原的戰就好打了。

  談判很順利,寶鼎除了李園不能擅自處置外,其餘像昭劭、項疾等楚軍將領都可以自由處置。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俘虜中的楚軍中高級將率可以贖買,五十歲以上的士伍、民夫也可以贖買,但贖買的條件很苛刻,寶鼎只要糧食、布帛和武器,金銀財寶統統不要。

  寶鼎的目的很簡單,他要繼續打仗,要糧食,要武器。楚國一旦把這些戰爭存儲給了秦國,那近期內它是沒有能力發動攻擊了,這等於逼迫楚國不得不與秦國繼續連橫結盟。

  使者急報壽春。太后與陽文君等大臣緊急磋商後,命令上柱國景纓代表楚國與武烈侯進一步談判,條件是楚國可以答應武烈侯的要求,但李園必須贖買,民夫必須贖買,另外至少還要贖買五萬楚軍青壯俘虜。

  楚國看到了秦國財賦上的窘迫。這幾年秦國連連打仗,每年都要動用幾十萬軍隊,損耗之大可想而知。此次武烈侯擊敗合縱軍,形勢大好,正是乘勢攻略中原的最佳機會,錯過這個機會秦軍再想攻佔中原又要大費周折了。

  寶鼎和公子騰等人商議之後,覺得李園沒有價值了,不如放回去,或許還能讓壽春亂一亂。民夫也可以放回去,老的老小的小,留著價值也不大。唯獨這個青壯值得商榷,放五萬正規軍回去,太不划算了。

  景纓對青壯士伍志在必得,果斷提高了贖買價格。價格高了,需要支付的糧食布帛武器也就多了,基本上掏空了楚國的儲備。

  寶鼎和公子騰等人覺得差不多了,只要楚軍一到兩年內無法發動攻擊,那秦國基本上可以牢牢控制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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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攻魏

  自拿下新鄭後,寶鼎便與咸陽保持密切往來,基本三日一奏,與秦王政也是書信不斷。

  韓國國土不大,人口也少,但因為處在富庶的潁川,其財富甚至超過了南陽和南郡。咸陽對潁川垂涎已久,只是沒想到韓國的滅亡速度如此之快,大大超過了咸陽的預料,搞得咸陽措手不及。

  寶鼎有心在中原拓展自己的勢力,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秦國一般在新佔土地設置郡縣,這次也不會例外,寶鼎便打算在新郡的地域劃分和人事安排上獲得利益。

  寶鼎短短時間內便在中原打開了局面,功勛很大,但他已經是秦國的一等封君,整個南陽郡都是他的封邑,這次滅韓所繳獲戰利品的價值也是難以估量,現在秦王政對他是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了。秦王政不封不賞,不代表寶鼎就不能要,尤其在財富上的侵佔更要明顯。

  寶鼎知道若想實現自己的理想,首先就要贏得秦王政的支持,若要贏得秦王政的支持,最起碼要贏得秦王政的基本信任,退一步說,最起碼不能讓秦王政懷疑他要造反,否則事情就沒辦法幹了。這個尺度的把握很難,好在寶鼎從後世穿越而來,有豐富的歷史經驗,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贏得君王信任或者緩解與君王矛盾的辦法。

  仗打贏了固然好,但贏得太多,功高震主,麻煩也就來了。寶鼎這個特殊身份的一等封君屢建戰功,秦王政當然會感到無形的威脅。寶鼎為了維持與秦王政的關係,不得不想一些辦法,比如對財富的侵佔。後世有一種說法,越是貪圖享受的人,胸無大志的人,越是能贏得君王的信任。寶鼎決意效仿,不論效果如何,對他而言都是有利,畢竟財富還是越多越好。

  寶鼎奏請咸陽,把葉城、舞陽和昆陽劃入南陽郡。葉城和舞陽一帶的鐵山關係到南陽冶鐵手工業的發展,寶鼎志在必得。

  在潁川郡的郡守人選上,寶鼎舉薦了隗藏。這個位置對寶鼎實現自己的中原策略非常重要。寶鼎不想看到咸陽派一個其它派系的人來箝制自己,而不出意外的話,咸陽肯定要派一個持法治理念的關東人比如本為韓人的馮氏出任新郡郡守。

  寶鼎率先舉薦,就是迫使咸陽不得不考慮自己的想法。我不要關東人,我也不舉薦老秦人,楚系外戚我也排除在外,那麼就剩下巴蜀人了。武烈侯和巴蜀琴氏的關係路人皆知,武烈侯的未婚夫人就是來自巴蜀琴氏,這時候寶鼎舉薦隗藏,擺明了就是任人唯親,但偏偏他提出來的這個人選各方勢力都能接受。

  在寶鼎與楚國上柱國景纓的談判進行到尾聲的時侯,咸陽關於新郡的地域劃分和新郡官員的任命終於下來了。

  新郡叫潁川郡,治府新鄭,原韓國之地,但葉城、舞陽和昆陽劃給了南陽郡。潁川郡郡守隗藏,郡尉來自蒙氏,監御史則來自楚系。

  寶鼎大為滿意,第一次切身體驗到了強大實力所帶來的好處。只要有實力,即便是秦王政和咸陽中樞,在寶鼎沒有觸及到他們底線的情況下,也不得不儘量滿足寶鼎的要求。

  寶鼎再奏,而這份奏章的內容就讓秦王政和咸陽中樞不得不慎重了。

  用戰俘換取與楚國的連橫,並乘機從楚國獲取大量的糧食布帛和武器,這個計策對秦國非常有利,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寶鼎之所以實施此策,卻是為了即刻攻打魏國。

  現在中原形勢變了,原有的歷史軌跡在寶鼎的努力下也改變了,而這種改變因為方城大捷和韓國整整提前一年時間滅亡,導致秦軍在中原戰場上確立了巨大優勢,這是寶鼎事先沒有預料到的,他也沒有想到方城一把大火竟然燒出了一個提前佔據中原的大好形勢。

  如果秦國能提前佔據中原,那麼中土的統一也極有可能提前,而中土統一進程的加快,明顯有利於寶鼎把本利益集團更牢固地捆在一起,繼而對咸陽朝政施加影響甚至直接控制朝政的走向。

  寶鼎因此信心百倍,決意要利用眼前的大好時機拿下魏國,橫掃中原。

  然而,這裡面有個變數,那就是齊國。歷史上秦國先滅韓,再滅趙,然後在攻魏的同時重兵南下攻打楚國。這期間齊國一直沒有動靜。直到楚國滅亡,天下大局已定,齊國再想逆轉乾坤已經來不及了,最終一箭未發,投降了。

  今天呢?今天中原戰局的變化與原有的歷史軌跡差不多,不過提前一年滅韓,另外就是重創了楚國,而重創楚國是導致中原局勢對秦國非常有利的重要原因。

  歷史上秦國在滅韓之後再次調頭去對付趙國,顯然與齊楚兩國對魏國的支援有直接關係。滅趙之後,秦軍以主力南下攻楚,以偏師攻打魏國,這個策略明顯就是斷絕魏國的援軍。至於齊國為什麼一直隱忍不發,堅決不出兵救援趙魏兩國,其原因當真無法估猜。寶鼎現在所能想到的也就是齊國內部的權力爭鬥可能太激烈了,以至於齊國的君王公卿都無暇關注中原戰場,而最後的束手就縛、獻國投降之舉可能是內訌耗盡了他們的力量,除了投降已經別無他路了。

  寶鼎現在打魏國,不需要擔心楚國了,但必須防備齊國。齊國君王后剛剛病逝,臨淄的權力爭鬥如火如荼,但距離一發不可收拾的內訌肯定還有相當大的距離,一旦齊國出兵救援,秦國在中原戰場上的優勢也就不多了,所以寶鼎在奏章中懇請秦王政和咸陽中樞,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抓緊時間,果斷攻擊。

  秦王政和咸陽中樞當然想打,但他們同樣擔心齊國出兵。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五都大軍加在一起有四五十萬,可謂兵強馬壯,假如齊國在秦軍與魏軍打得兩敗俱傷之際突然殺出來,秦國這一仗肯定無功而返,嚴重一點可能被齊國殺得大敗而走。

  如其冒著葬送中原大好局面的危險,不如維持現有局面,與齊楚兩國連橫,穩住齊國,阻止齊國出兵,然後一步步蠶食魏國,待時機成熟,先拿趙國,後取魏國。之所以先打趙國,就是因為魏國是齊國的屏障,秦國要打齊國正面的屏障,齊國怎能無動於衷?

  秦王政和咸陽中樞日夜討論,反覆權衡其中的利弊,遲遲拿不出決策,而寶鼎沒有耐心一直等下去,再等下去時機就錯過了,所以他召集中原諸軍的將率們,開始商議和部署攻擊之策。

  方城一戰,確立了武烈侯中原統率的地位,現在的護軍府事實上總揆中原軍政,無論是軍隊還是地方,對他都不敢忤逆。

  寶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忙得團團轉,中護軍曝布逐漸成為他最得力的助手,幫他分擔了很多。今天的軍議就是由曝布主持,在這之前也是由他負責協助公子騰擬制攻打魏國的計策。

  中原諸軍統率公子騰,藍田大軍的桓齮、司馬鋅,南部軍的楊端和和王賁,河西軍的蒙武,漢中軍的馮毋擇,南陽和南郡太守章邯、魏起等軍政大員全部到了。

  南部軍統率楊端和由寶鼎邀請而來。此前寶鼎已經向秦王政表明了自己攻打魏國的決心,並懇請秦王政讓南部軍加入攻魏大戰。秦王政雖然沒有下定決心攻打魏國,但同意南部軍加入中原戰場。

  楊端和是南陽宛人,其祖上為楚將,鎮戍宛城。武安君攻佔南陽後,楊氏降楚,並與穰侯魏冉聯姻。說起來他和南郡郡守魏起還是表兄弟。楊端和年近四十,文武雙全,一度出任南陽太守、河東太守。前幾年在桓齮帳下效力,是桓齮的裨將軍。現為南部軍統率兼領河內郡守,是楚系外戚在軍中唯一的領軍人物了。

  一幫軍政大員在帳內寒暄一番後紛紛坐定。寶鼎高踞上座,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件事,“齊國使者已經過了函谷關,馬上就要抵達咸陽了。”

  帳內頓時安靜下來。齊國與秦國連橫結盟幾十年了,兩國使者跑得很勤快,但此刻齊國使者趕赴咸陽,其動機就複雜了。中原形勢對關東諸國來說都不好,齊國顯然也不想和西秦直接對峙,它還是需要魏國這個屏障做為東西方的緩衝。

  “臨淄可能要阻止我們攻魏。”曝布接著寶鼎的話說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齊國也想插手中原,與我們共分魏國。目前楚國被我們打得不敢動彈,趙國自顧不暇,能夠救援魏國的只有齊國。現在齊國是想保住魏國與我們對峙,還是想趁火打劫與我們平分魏國?”曝布看看帳內眾人,笑著說道,“護軍府認為,齊國還是想保住魏國。齊國有了魏國這個屏障,向北可以支援趙國,向南可以與楚連橫,它還可以合縱東方諸國的力量與我們抗衡。”

  曝布轉身面對高懸一側的地圖,“諸位請看,如果魏國滅亡,中土就是秦趙齊楚四國鼎立,但趙國在我們的連續攻擊下搖搖欲墜,就算燕國與其結盟全力相助,也未必可以抵禦我們一輪又一輪的攻擊。我們拿下中原後,對河北的夾擊更具優勢,假以時日我們攻克了邯鄲,滅亡了趙國,那中土就是三國鼎立。三國鼎立,我大秦的實力遠遠超過齊楚兩國,一家獨大,那時候齊國的形勢就異常困難了。”

  “我們可以預測到未來的中土大勢,齊國也是一樣。假設我們是齊國,此刻該採取何種對策?無疑,保住魏國這道屏障,給趙楚以強有力支持,是它最佳對策。”曝布說道,“由此推測,齊國隨時會出兵支援魏國,留給我們攻打魏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曝布詳細分析了中土和中原局勢,反覆強調當前是最佳攻擊時機,極力鼓動將率們下定決心拿下魏國。

  “協調”是護軍府的主要職責,而協調的關鍵就是把中原的全部力量合理使用以實現最大利益。曝布這番話的目的就在如此。

  公子騰緊接曝布之後,詳細解說統帥部擬制的攻擊之策。目的明確了,實現目的的手段明確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目前可以投到中原戰場上的兵力有十萬藍田大軍,有七萬南部軍,有三萬河西軍,另外南陽、南郡、漢中郡和護軍府的兵力加在一起有六萬,再加上我們接收的三萬韓軍,總兵力是二十八萬。”

  “根據我們對魏國太子假、太傅范磐和魏國幾位統軍將率的審訊,可以確定魏國目前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公子騰說道,“另據斥候探查,魏國最近大量徵召士伍,擴充軍隊,全力備戰。這樣看起來魏國的總兵力可能超過我們的預測,但其真正有戰鬥力的軍隊絕對沒有十萬,所以我們在兵力上有一定的優勢。”

  “魏國勢弱,必定死守城池。”公子騰手指地圖上的大梁,“大梁城的堅固天下聞名,如果魏國以十萬大軍死守城池,我們攻克大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帳內的氣氛稍稍有些凝重。幾位老將軍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當年的邯鄲大戰。邯鄲大戰前後打了兩年多,秦軍傾力而戰,趙人則老幼婦孺齊上陣,拚死堅守,最終他們等來了合縱軍,擊敗了秦軍。大梁的堅固比肩於邯鄲,魏人的強悍和頑強同樣可以與趙人一比高下。秦軍曾一次次攻打魏國,但一次次無功而返,包括戰無不克的武安君都沒能打到大梁城下。

  今日秦軍是否有信心拿下魏國?沒有。韓國和魏國沒有可比性,打韓國可以說輕而易舉,但打魏國就完全沒有底氣了,這不僅僅是因為趙齊楚等國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救援魏國,更重要的是魏國自身的實力不容小覷。從實力上來說,魏國的確沒有鼎盛時期強大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現在魏國沒有實力與秦國在野外決戰,不過以魏國現在的實力據城死守,秦國還真是一籌莫展。

  一旦秦軍陷在大梁城下,極有可能重蹈邯鄲大戰的覆轍。長久的攻城大戰必然耗盡秦軍武力,但兩敗俱傷之局變為現實之時,合縱軍只要輕輕一擊,秦軍便轟然倒塌。

  秦軍假若不想陷入攻城大戰,那就必須把魏軍消滅在大梁城外。

  “我們的計策是,三路攻擊,想方設法在大梁城外殲滅魏軍。”公子騰說道,“在北路,我們先以偏師佯攻河北,上將軍將指揮北部軍越過太行山,逼近井陘,威脅邯鄲,拖住趙軍主力,阻止趙軍救援魏國。當趙軍主力被吸引到河北戰場之後,南部軍主力則沿朝歌向東攻擊,由白馬口渡河南下殺進魏國腹地,拿下濮陽和陶,斷絕齊國救援魏國之路。”

  “中路則從滎陽方向攻打長城,以吸引魏軍兵力。”

  “我們把主力集中在南路。待北路和中路戰況激烈之時,南路大軍則直殺大梁,包圍大梁。”公子騰說道,“護軍府的騎軍將在其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騎軍連夜奔襲大梁,斷絕魏軍回援大梁之路。”

  “南路軍包圍大梁之後,北路軍以主力趕赴大梁會合,中路軍則突破長城,與南北兩路大軍同攻大梁。”

  公子騰說完之後,帳內馬上響起一片議論之聲。將率們最為擔心的還是攻城大戰,此策並不能避免攻城大戰,而魏國為了固守待援,極有可能放棄大河和長城防禦,全部龜縮於大梁,如果戰局發展到那一步,秦軍必定進退兩難。

  寶鼎笑而不語。他之所以決心攻打魏國,正是因為他知道如何攻克大梁。歷史上王賁引黃河、大溝之水倒灌大梁城,三個月後大梁城牆倒塌,一座堅固大城不戰而破。現在距離黃河汛期不到兩個月,寶鼎有些著急,擔心錯過了時機,所以他必須說服這些統率,讓大家都紛紛上奏,一起請戰,不怕咸陽不答應。

  帳內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眾人都在質疑公子騰,假如大梁打不下,齊國援軍又緊逼而至,秦軍如何應對?

  寶鼎站了起來,雙手下壓,示意安靜一下。

  “我有辦法攻克大梁。”寶鼎笑著說道,“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大梁城。”

  帳內霎時鴉雀無聲,眾人齊齊望著寶鼎,目露匪夷所思之色。

  “大王和你們一樣,都在擔心打不下大梁怎麼辦。”寶鼎繼續說道,“我現在需要你們說服大王。半個月後,我們發動攻擊,所以,我請大家相信我一次,與我齊心協力,拿下魏國。”

  寶鼎不再說話,重新坐了回去。

  公子騰猶豫了半天,問道:“武烈侯有何計策?”

  “到了大梁城就知道了。”寶鼎淡淡地說道,“我現在要做一些準備,你們也要做好與齊軍作戰的準備。”

  與齊軍作戰?一幫統率們暗自吃驚,難道武烈侯的目標已經轉到了齊國?
li60830 發表於 2019-7-15 11:23
第238章 叔侄

  各軍將率心事重重地離開了統帥部行轅,關係親近的正好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聚一聚,探討一下時局,合計一下這個奏章應該怎麼寫。

  護軍府和統帥部既然已經做出了攻打魏國的決策,武烈侯又把話直接挑明了,做下屬的不管屬於哪個派系,這時候都要予以配合,否則等於直接得罪武烈侯。以武烈侯目前如日中天的地位,恐怕就是秦王和咸陽中樞都要禮讓三分,畢竟這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時代,誰有實力,誰就擁有權勢和財富。武烈侯以一己之力擊敗合縱軍,滅亡韓國,這個功勛燦爛奪目,即便是幾位戰績卓著的老將軍也被這道光芒所掩蓋,就算心裡不服氣這時候也不得不暫避鋒芒。

  公子騰同樣忐忑不安。軍議結束,把一幫將率送出行轅後,馬上找到了武烈侯。

  武烈侯不願住在城內,一直待在行轅處理軍政大事。

  新鄭攻克,韓王被俘,王宮落入秦軍之手,按道理武烈侯完全可以住在王宮內,但他毫不猶豫地***了王宮,並命令除戍軍以外的軍隊全部駐紮城外,嚴禁燒殺擄掠,違令者斬。這一命令讓軍中將率大為不滿。這個時代打仗,勝利者一方肯定要大肆擄掠,將率們便乘此機會中飽私囊,尤其這是秦軍第一次攻克他國都城,其中財富之多令人垂涎三尺。

  武烈侯有他自己的想法。王宮裡的很多東西要送咸陽,秦王肯定是第一個要討好的對象,最珍貴的東西都要送給秦王。另外中樞官員也要分一點,秦王在賞賜軍隊的同時,也會賞賜朝中的文武大臣,總不能讓秦王自己掏腰包。此仗最大的功臣是普通士伍,但他們獲得的賞賜肯定最少,所以武烈侯把戰利品集中起來,統一分配,確保普通士伍也能拿到自己該得的一份。

  武烈侯在軍中的聲望因此大振。普通士伍要求很低,上官對他們好,他們會牢牢記住,以死相報。至於將率們的不滿也因為武烈侯的慷慨而煙消雲散。武烈侯出手太大方了,大方得讓將率們拿到賞賜之後都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一仗贏得太輕鬆了,武烈侯一把大火解決所有問題,然後大家跟在後面升爵發財,這種好事當真是千年不遇啊。

  武烈侯敞開來撒錢,威信聲望都有了,是不是他的財富就沒了?不是,武烈侯不聲不響地就把韓國最大的財富拿到了手,他拿到了鐵山,拿到了冶鐵等各行業的官作坊和作坊裡的工匠。韓國所有的官作坊都被蓼園巨賈以最低價格買了下來。

  武烈侯把金蛋慷慨相送,卻把下金蛋的金雞抱進了自己的蓼園。武烈侯身邊的人對自己的主子佩服得五體投地,跟著這樣的主子想不發財都難啊,什麼叫數錢數得手發軟?現在就是。

  公子騰走進武烈侯軍帳的時侯,武烈侯正在和琴唐、烏原、卓文商議事情。韓國滅亡,蓼園一系的巨賈隨即蜂擁而至,幫助武烈侯瘋狂斂財。

  琴唐等人看到公子騰來了,知道他有事要與武烈侯商談,急忙避到偏帳。

  “叔父快坐。”寶鼎起身相迎。在私下場合,他一直稱呼公子騰為叔父,始終保持著謙恭的態度,這讓公子騰高興之餘也愈發看重寶鼎,傾力相助。

  這一仗打贏了,最大的功勞雖然實際上是寶鼎的,但名義上卻歸於公子騰這位中原大軍統率。從咸陽傳來消息,咸陽宮已經在討***子騰的爵位了,不是第十六等大上造爵就是第十七等駟車庶長爵。之所以要討論,就是因為咸陽中樞有意要壓制宗室,這令寶鼎非常不高興,他愈發急切的想打下魏國,打下趙國,然後,他就要對咸陽發難了。

  寶鼎在公子騰面前並不隱瞞他對咸陽的不滿,而這正是公子騰擔心的地方,他擔心寶鼎年輕氣盛,為了積累更多的功勛而做出錯誤的決策。

  公子騰坐到寶鼎的對面,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今天的軍議很能說明問題。”

  “大家都沒有攻克大梁的信心。”寶鼎笑道,“在中原戰場上,秦軍攻打魏國的次數最多,但沒有一次攻到大梁城下。我記得當初武安君也就殺到梁囿(you,魏國王室園林)後便不得不撤退。”

  “現在中原形勢對我有利,包圍大梁不過是舉手之勞,但若想攻克大梁……”公子騰兩眼望著寶鼎,遲疑稍許說道,“我兵力不足,久攻不下,元氣大傷,我在中原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叔父不相信我?”寶鼎淡然笑道。

  “我想知道你有何對策。”公子騰說道,“否則我寢食難安。”

  寶鼎笑了起來,“叔父,水火無情啊。”

  水火無情?公子騰愣了一下,馬上想到寶鼎在方城一把大火燒燬了合縱軍,旋即又想到武安君當年水淹楚國的鄢(yan)城,難道他要倣傚武安君,在大梁用水敗敵?但哪來的水?

  大梁座落於鴻溝之上,鴻溝的水到了大梁一分為二,城東叫大溝,城西叫梁溝,然後在城南再次會合,南下與潁水相交。大梁城就是一座被人工溝渠所包圍的城池。水是有,但如何抬高水位淹沒大梁城?

  “水淹大梁?”公子騰皺眉問道,“水又從何而來?”

  “大河。”寶鼎把案几上的地圖鋪開,手指大河。大河的水從廣武流出,經鴻溝而下,過魏長城,直達大梁。

  公子騰還有沒有想明白。即便引大河水,但大河的水位也是有限。

  “再過一個多月,大河汛期就到了。”寶鼎笑道,“看我們的運氣如何。假如北方大雨連綿,大河水位暴漲,那麼我們只要堵塞大溝和梁溝,鴻溝的水必定咆哮而下直衝大梁城。”

  公子騰豁然省悟,對寶鼎更是佩服不已。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大河汛期即將來臨?

  “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發動攻擊。”寶鼎說道,“到了大梁後,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大溝和梁溝要築攔河大壩,溝渠的堤壩要加高加固,確保大水沖過來以後可以倒灌城池,浸泡城牆。大梁的城牆內夯泥土,外砌石磚,攻擊之初,要派將士們晝夜不停地攻擊,把城牆跟下的石磚全部撬下來,確保大水可以更快地浸透泥土。泥土一旦濕軟,城牆必定倒塌,如此大梁輕鬆可下。”

  公子騰心跳驟快,眉飛色舞,一臉狂喜,“武烈侯,好計,好計啊。”

  “現在要保密,你知,我知,一旦洩露,魏人提前防範,此計就不靈了。”寶鼎笑道,“當務之急是準備攻城大兵,準備挖掘地道和撬拆石磚的工具,另外還要準備築壩固堤的材料。到了大梁後,我們再公佈攻城之策。”

  “武烈侯,你估計我們多長時間才能拿下大梁城?”

  寶鼎笑笑,“我也無法確定,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也有可能啊。”

  “如果需要三個月的時間,那我們就要準備應對趙齊楚三國的救援大軍了。”

  寶鼎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假若齊國出兵救援,歷史軌跡的改變就非常大,再想回到原有的歷史節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叔父看來,齊國出兵的可能有多大?”寶鼎問道。

  “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可能。”公子騰不假思索地說道,“現在趙國自顧不暇,韓國滅亡,魏國遭到重創,楚國更是損失慘重無力再戰,齊國感受到威脅,這才匆忙派出使者趕赴咸陽,試圖阻止我們攻打魏國。魏國是齊國的屏障,魏國一滅,齊國和我們直接對峙,雙方早晚要打仗。這時候我們對齊國的要求置若罔聞,乘勝攻擊魏國,不僅是不給齊國面子,更等於直接告訴齊國,我們遲早要一決勝負。這種情況下齊國還有選擇嗎?它只有與秦國撕破臉了。齊國大軍一出,燕國也不會再猶豫了,肯定出兵河北,與趙國聯手抗秦。”

  寶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目露憂色。

  “燕國出兵,李牧在河北戰場上足以與上將軍抗衡,這樣我太原方向的軍隊將被其全部牽制,動彈不得。”公子騰說道,“現在楚國是無力再攻了,但無力再攻不代表它不在邊境製造緊張氣氛,假若楚國有意幫助齊國救魏,必定有所行動,那時我們就不得不派出一支軍隊屯駐邊境以為防範。”

  公子騰手撫長鬚,眉頭皺得更緊了,“大家對攻魏信心不足,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四十多年前,齊國差點亡國,從此休養生息,蓄積實力。四十多年那就是兩代人啊,所以現在齊國國力之強可想而知,即使沒有超越秦國,但也不會差得太多。”

  停了一下,公子騰又說道,“四十多年來中土各國彼此打了多少仗?尤其趙魏兩國因為財賦上的窘迫,期間屢屢向齊國舉債,齊國有求必應,可見它的富裕程度。聽說齊國賒貸的條件很苛刻,趙魏兩國為此常常與齊國發生爭執。假如趙魏兩國把齊國的欠債都還了,齊國的財富恐怕已經超過了我大秦。”

  “在過去的四十年裡,君王后一邊讓齊國休養生息,一邊主張以商富國,不遺餘力的要重振齊國昔日雄風。齊國商賈遍佈天下,而臨淄等大城更是聚集了中土各國的商賈。蘇秦當年遊說齊宣王的時侯說,臨淄人多,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如今經過四十年休養,臨淄的繁華恐怕早就超過了它的鼎盛之期。”

  “齊國的富裕天下皆知。”寶鼎說道,“但齊國的軍隊四十年沒有打仗了,武力肯定沒有秦國強。”

  “兩軍交戰,將士們的武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攻防策略,是國力。打仗打得就是國力。”公子騰看到寶鼎有些輕敵,當即鄭重說道,“當年孫武攻楚,以六萬大軍遠征作戰,最後攻克楚都。還有吳起,當年他僅僅帶著五萬精銳便擊敗我大秦五十萬軍隊,奪走了西河大片土地。歷史上以少勝多的戰例比比皆是,單純以武力來衡量兩軍的實力顯然不可取。”

  寶鼎恭敬受教。叔侄二人談了一會兒,覺得攻魏一戰必須速戰速決,要打齊國一個措手不及。只要拿下大梁,滅了魏國,齊軍士氣必然低落,雙方再打,士氣此消彼長,勝負結果就難說了。

  公子騰忽然嘆了口氣,“這一仗我們先敗合縱軍,然後滅韓,假如再滅魏,佔據了中原,其功勛之大可想而知。可惜的是,宗室中除了你我,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分享到這份功勞了。當年在武安君麾下,宗室中有你父親,有公子豹和我,朝堂上也還有涇陽君和高陵君,但如今……”他再度長嘆,“宗室凋零了,一代不如一代。估計我和公子豹死了之後,朝堂上也就剩下你一個了。”

  寶鼎神情驟然冷肅,兩眼露出凜冽寒光,“這不是宗室一代不如一代,而是有人惡意打壓,把宗室搞得一代不如一代。”

  公子騰看了他一眼,無奈搖頭,“宗室子孫固然良莠不齊人才凋落,但即便有人才,也被某些居心叵測之徒惡意誘騙,甚至故意陷害,白白糟蹋了。在外人看來,宗室風光無限,哪裡知道沒有出頭之日的苦啊。”

  “遲早有一天我要改變這個局面。”寶鼎冷笑道,“宗室有宗室的尊嚴,不容無恥之徒肆意侮辱。”

  “公子豹老了,我也日暮西山。”公子騰嘆道,“你又被趕出咸陽,形單影孤,即便有心改變宗室困境,也是獨木難支啊。就說這次吧,如果不是咸陽有人要置你於死地,你能在外放就國的時侯還能出任護軍一職?如果不是有人要看我們叔侄的笑話,我能到中原來統率大軍?現在這一仗好不容易打贏了,你卻又要打魏國,恐怕咸陽等著看笑話的人更多了。”

  寶鼎隱約猜到了公子騰的心思,於是問了一句,“叔父有合適人選?如果有,馬上叫他們來中原。這一仗必勝無疑,宗室也可乘機分享功勞。”

  公子騰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帶了五個年輕人,都是來自雍城,但我怕出事,留在宛城了。”

  宗室中的近支顯貴住在咸陽,昭襄王、孝文王的子孫大都住在櫟陽,而血緣關係較遠的都住在雍城舊都,這部分宗室子孫與咸陽之間就不僅僅是親情生疏,路程較遠了,而是什麼都遠。公子豹和公子騰都來自雍城舊都,這五個宗室估計是他們的子侄後人。

  寶鼎也不問五個宗室出自何家,當即拍板,“放在你身邊有諸多不便,還是放在我護軍府吧。”

  公子騰其實就是這個意思。這一仗打完了,他要回咸陽,此事傳開,秦王和咸陽中樞當然知道他的意圖,必定對他有看法,所以他即使有心提拔宗室的人,也要小心翼翼,不能給咸陽抓到把柄。這也是他把五個宗室放在宛城的原因。寶鼎肯定會提攜宗室,留在他身邊最好。但這一仗打到現在,公子騰有了更多的想法,他不但要把五個宗室馬上交給寶鼎,還要他們一直跟著寶鼎拿戰績,將來這批人回到咸陽,就能成為寶鼎的左膀右臂。

  “既然大梁肯定可以拿下,你把嬰也叫來吧。”公子騰建議道,“這孩子和你一樣,從小吃苦,比同齡的孩子要懂事,培養好了,也能給你分憂解難。”

  “他太小了。”寶鼎猶豫道。

  “十一歲了,不小了。”公子騰說道,“眼前這個機會千載難逢,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畢竟他父親和你父親一樣,都是因為咸陽宮而蒙受不白之冤。你父親最後死在了長城,也算為國捐軀,但成蛟肯定回不來了。大軍殺到邯鄲後,成蛟生機斷絕,也只有自殺。讓人痛苦的是,他即使死了,也是大秦的叛逆。宗室子孫受此冤屈,死不瞑目啊。”

  寶鼎心裡很痛,很難受,臉色愈發難看。

  “你要擔心一點。”公子騰說道,“攻滅韓魏,拿下中原,你也算功高震主了,再加上你身份特殊,背後又有老秦人的鼎立支持,大王肯定非常忌憚,咸陽那些無恥之徒如果要設計陷害你,你恐怕難逃覆滅之禍。”

  寶鼎聽出了話裡的意思,目露感激之色,“我師傅韓非子曾對我說過,狡兔盡則良犬烹,敵國滅則謀臣亡。越王勾踐滅吳之後,范蠡駕舟而去,臨行前勸告文種,‘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種不聽,果遭殺身之禍。叔父的意思我明白,在我沒有準備好之前,我即使有機會也不會橫掃天下,養寇方能自重。”

  公子騰大感欣慰,連連誇獎,“好,好。你今年才十七歲,我很想看看,十年後,你將有怎樣的一番做為。”

  “我和大王有約定。”寶鼎說道,“十年後,我幫他一統中土,然後我要回咸陽,做我想做的和必須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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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各懷鬼胎

  蒙武、蒙毅父子在營中設宴款待馮毋擇。

  去年秦軍再敗河北,蒙武主動承擔了罪責,自請降爵降職,軍中將率因此僥倖逃過一劫,馮毋擇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調任漢中郡守,從軍隊轉到地方。

  這不過是馮氏暫避風頭的權宜之計,就像蒙武以將軍一職兼領三川郡郡守一樣,都是秦王和關東一系以退為進的策略。既然本系力量無法掌控主力大軍,那就發揮本系力量的特長,掌控地方郡縣,伺機捲土重來。相比較而言,秦王和關東人寧願在軍中退讓一步,也不願意丟掉地方郡縣。地方郡縣是否忠誠和遵從咸陽中樞才是維持和發展“法治”這個核心國策的關鍵所在。假如地方郡縣對咸陽中樞陽奉陰違,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南陽和南郡一直是楚系根基之地,楚系力量非常龐大,雖然不至於和中樞分庭抗禮,但衝突時有發生,秦王和中樞為此絞盡腦汁想撕開這個口子。秦王把南陽做為武烈侯的封邑,實際上就是想利用武烈侯來打碎楚系這個“堡壘”,不管最後武烈侯和楚系是互相廝殺還是武烈侯敗於合縱軍之手,最終的贏家都是中樞。

  秦王政這個計策可謂高明,如果成功了,可謂一石多鳥。老太后和楚系外戚馬上反擊。老太后說服了武烈侯,兩家結盟抗衡,雖然楚係為此付出了南陽的控制權,但贏得了武烈侯這個盟友,迫使武烈侯不得不在王統一事上做出讓步。將來,楚系外戚如果拿到了王統,獲得的利益之大豈是一個小小的南陽可比?

  然而,不論各方勢力如何謀劃,包括武烈侯自己,若想謀劃成功,都必須依賴於中原局勢的變化。誰能牢牢控制中原局勢,誰將贏得最終的勝利。

  這時候,楚系外戚的龐大實力得以展現,武烈侯借助楚系的幫助,巧妙利用楚國內部的矛盾,讓關東諸國的合縱得以成功。接下來中原局勢就被武烈侯所控制,他利用一場刺殺發動了對韓國的報復性攻擊,繼而迫使合縱軍倉促出戰。方城隘口的一把大火燒燬了合縱軍,也讓武烈侯的謀劃變成現實。

  武烈侯的謀劃成功了,那麼秦王和中樞的謀劃就失敗了,至於楚系外戚的謀劃則順利展開,距離老太后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秦王和中樞在為中原大捷高興的同時,也為武烈侯越來越龐大的實力而擔憂。武烈侯的實力大了,勢必帶來一系列的影響,而這些影響對中樞來說都不是好事。

  此仗輕鬆獲勝完全得益於武烈侯的軍事天賦,誰能想到他竟然用一把大火燒燬了合縱軍吞併了韓國?如此天賦世所罕見,假以時日,武烈侯的功勛恐怕要超越武安君。武安君功高蓋世,為什麼卻慘遭誅殺,咸陽中樞當然一清二楚,而武烈侯恐怕就是第二個武安君,所以中樞現在愈發重視武烈侯了,為防患於未然,他們不得不早作準備,未雨綢繆。

  就在這個時侯,武烈侯要打魏國了。

  咸陽猶豫不決,患得患失。從中原戰局來說,此刻攻打魏國的時機非常好,困擾咸陽的錢糧問題因為韓國的滅亡和楚國的失敗而得以解決,這個時候不打魏國,那就是咸陽的重大失策了。

  攻打魏國的最大變數就是齊國是否出兵救援,由此帶來三種後果,一是重創了魏國,為下次攻打魏國打下良好基礎,二是敗於以齊趙燕為主的合縱聯軍之手,將前期戰果盡數丟失。

  還有一種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那就是攻克大梁,滅亡魏國,但這種結果讓咸陽最為糾結,心情非常矛盾,可以說是快樂並痛苦著。快樂的是秦國拿到了中原大片土地,佔據了統一中土的最大優勢,痛苦的則是武烈侯的功勛更大了,武烈侯連續兩次擊敗合縱軍,連續吞併兩個王國,如此功勛意味著什麼?

  武烈侯向來高瞻遠矚,一直以來他最大的追求就是統一中土,而統一中土帶給咸陽的就是權力和財富的暴漲。咸陽中樞很清楚,武烈侯其實根本看不上咸陽現有的權力和財富,他著眼於未來,他要在中土統一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的利益,這個利益甚至超過了咸陽現有的權力和財富。

  武烈侯要打魏國,要在三年內滅趙,要在十年內統一中土,他的誓言最早在咸陽就是一種年少輕狂,更有一種捨命相搏的瘋狂,但現在他就像一座高山,以一種無可匹敵的浩然氣勢向咸陽宣戰。

  咸陽敢不敢應戰?秦王大手一揮,果斷決策,打!

  打是肯定要打,但中樞必須預先做好準備,針對可能出現的三種不同戰果制定不同的對策。打敗了,武烈侯只有任咸陽宰割了,但怎麼“宰割”大有學問;打平了,咸陽就要為遏制武烈侯而謀劃;打贏了,咸陽痛並快樂著,遏制武烈侯的難道就非常大了,只有想其它的辦法,如果武烈侯敢於要挾咸陽,那對不起,該出手的時侯就得出手,咸陽寧願再殺一個功勛蓋世的天才,也不願意給自己留下一個可怕的隱患。

  蒙武雖然人在中原,但對咸陽宮的事卻非常清楚。從蒙氏和馮氏本身的利益出發,他們希望拿下魏國。這一次武烈侯太慷慨了,不但大把撒錢,還毫不吝嗇地送了他們功勞。蒙武的功勞也算名副其實,他參加了這場大戰,尤其前期攻打韓國,他在汜水一線的攻擊有力配合了武烈侯,但馮毋擇純粹就是撿便宜了,他從漢中跑到潁川,一箭未發,功勞就到手了。

  假如武烈侯有計策攻克大梁,拿下魏國,蒙氏和馮氏的功勞將更大,但武烈侯的好運也就到頭了。這是關東人最願意看到的結果。

  馮毋擇與兩位叔父馮劫、馮去疾也有聯繫,對中樞的事也知道一點,但相比蒙武,他對中樞的重要性就差了很多,馮氏兄弟絕不會把一些機密大事透漏給這位侄子。馮毋擇不知道中樞最終如何決策,所以在宴席後的私密交談中,他主動詢問蒙武。

  “你認為武烈侯有多大的把握攻克大梁?”蒙武不動聲色地問道。

  馮毋擇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在前年宜安大戰的時侯就認識了武烈侯,當時他為了守住糧草輜重,一把大火燒退了趙軍,然後帶著八千蒼頭老軍,以必死之心直殺宜安戰場,硬是在緊要關頭擊退了李牧,給桓齮的主力大軍順利突圍殺出了一條血路。去年出塞作戰也是以寡敵眾,以弱勝強,雖然我們都沒有親眼所見,但以他當時的兵力能夠連戰連捷,擊殺匈奴人三個王,斬首萬級,取得驚人戰績,可見他打仗根本不依常理。這次也是一樣,誰能想到他一把大火燒燬了合縱軍?在我看來,武烈侯是不是在大戰之前就在方城隘口設下陷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像當年的武安君一樣,有神鬼莫測之能,戰場上根本沒有對手。”

  蒙武笑道,“你對武烈侯很有信心啊。”

  馮毋擇沒有說話。戰場上拼的就是實力,誰有實力誰就能贏得勝利,勝利帶來的是戰績,而戰績就意味著權力和財富,所以勝利者必然會贏得將士們的擁戴。在這個方面,蒙武不如他的父親蒙驁,與武烈侯更無法相提並論。

  “我對他也有信心。”蒙武說道,“所以我決定上奏咸陽,鼎力支持。”

  馮毋擇頓時有了答案。他需要的就是蒙武這句話,既然蒙氏鼎力支持,馮氏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

  “但是,到了戰場上,誰敢說自己有絕對的勝算?”蒙武的話鋒突然一轉,“信心並不能代表勝利。”

  馮毋擇的心驟然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從心頭升起。武烈侯如果指揮大軍攻克了大梁,將給咸陽政局帶來怎樣的影響?他忽然想到了馮劫寫給自己的書信。馮劫在信中曾三次提到了他和武烈侯的師徒關係。馮氏和武烈侯在咸陽派系中算是對手,但兩者之間又有一種可以緩解雙方矛盾的私人情誼,這對馮氏來說可以算是個退路。馮劫在此刻提醒馮毋擇,顯然不是無的放矢,肯定有目的。

  叔父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麼?旋即,他想到了南陽郡守章邯。章邯是中尉卿張唐的人。張唐雖然是老秦人出身,卻是蒙驁的老部下,一直屬於關東系,否則張唐也無法高居中尉卿之職了。章邯為什麼異軍突起?為什麼被秦王破格提拔?顯然,這是關東系運作的結果,但蒙氏和馮氏怎麼會看上章邯這個小人物?馮毋擇百思不得其解,最終通過馮劫才知道,這是宗室大臣為了保護武烈侯,把張唐拉了過去,這才有了章邯的橫空出世。章邯果然不負所托,到了南陽唯武烈侯馬首是瞻,給了武烈侯以最大助力。

  宗室的力量隨著武烈侯的出現而逐漸加強。張唐畢竟還是本土老秦人,在咸陽政局撲朔迷離的時侯倒向宗室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武烈侯的實力越來越強,宗室的力量就越來越大,馮劫拉近與武烈侯的關係,顯然也在為馮氏暗中鋪設一條退路。

  馮毋擇驀然驚醒。在白氏和司馬氏解禁,老秦人全面復出掌控軍隊之後,在武烈侯立足中原之後,咸陽再想拿下武烈侯其實已經很難了,即便楚系外戚和關東系聯手出擊,也很難重演長安君成蛟叛亂一幕了,因為武烈侯手上有軍隊,有中原這塊地盤。

  秦王和中樞把武烈侯趕出咸陽,還給武烈侯套上護軍中尉這個枷鎖,有明顯的置武烈侯於死地的意圖,可惜武烈侯太厲害了,秦王和中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跳進自己挖的陷阱裡,現在進退兩難了。

  秦王和中樞是不是打算再搏一次?是不是打算以大梁為陷阱,試圖逆轉局勢?

  馮毋擇覺得自己的推測有幾分道理,秦王和蒙氏、馮氏或許正在謀劃擊殺武烈侯之策。

  蒙武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轉而說到了南郡郡守魏起。此仗功勞最大的還是章邯和魏起。章邯已經是破格提拔,不會再陞官加爵了,但魏起不一樣,魏起已經被蓄意壓制了一段時間,此次再不提拔他就說不過去了,尤其現在楚系外戚在咸陽連遭打擊,老太后急切需要恢復楚系在咸陽的實力,那麼魏起上調咸陽就無可阻擋了。

  “楚人竟然雪藏了熊庸,實在想不到。”馮毋擇嘆道,“魏起積軍功進京,熊庸接任南郡郡守,好棋啊。”

  蒙武兩眼微微眯起,臉色有些凝重,“假如這次我們拿下魏國,魏起功勛更大,在老太后的干涉下,魏起十有八九要官居上卿。”

  楚人太強了,三公都是楚系,十七個上卿也被楚系佔據了七席,再加上宮內的老太后,內外廷聯手,大秦朝政基本上就是這幫人說了算。

  馮毋擇暗自嘆息,“這次楚人拿走了潁川郡,我想拿下魏國後,武烈侯應該不會放棄新郡的郡守了。”馮毋擇無奈搖頭,“難道我們在中原一無所獲?”

  “隗藏出任潁川郡郡守就是出自武烈侯的舉薦。”

  馮毋擇愣住了,脫口而出,“武烈侯和楚人握手言和了?”

  “當然。”蒙武說道,“你看看這一仗打下來,受益最大的是誰?除了武烈侯就是楚人,這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

  “楚人絕不會滿足這點東西。”馮毋擇馬上猜到了這背後的秘密,“武烈侯改弦易轍,肯定是打算在關鍵時刻幫楚人一把?”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解釋?”

  馮毋擇臉色變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楚人做夢都想確立王統,此刻他們出手幫助武烈侯立足中原,武烈侯當然投桃報李,但事情哪有這麼簡單?怪不得咸陽要對付武烈侯,這位從蠻荒回來的公子根本沒有忠誠可言,昨天還在為秦王衝鋒陷陣打擊楚系,今天搖身一變,又做了楚人的座上客,要與楚人聯手抗衡秦王了。叔父有心保持和武烈侯的私人情誼,對馮氏來說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馮毋擇想了半天,嘆道,“我們能做的非常有限。”

  “所以我們什麼都不要做。”蒙武說道。

  馮毋擇看著蒙武那張冷肅的面孔,不祥之感愈發強烈。他再度想到了馮劫的書信,由這份書信聯想到當前的局勢,他的心裡驀然掠過一絲驚悚,難道咸陽要與齊國絕交,迫使齊國出兵?這可是堂堂正正的陽謀,秦軍一旦敗了,武烈侯、公子騰,還有桓齮、司馬鋅和王賁等人,包括魏起、熊庸都將為此付出慘重代價。

  “什麼都不做。”馮毋擇說道,“我們拭目以待吧。”

  蒙武等人在議論魏起,而魏起也正在自己的軍營裡與楊端和一邊飲酒,一邊嘲諷蒙武的無能。

  蒙武這幾年的戰績的確乏善可陳,過去有蒙驁罩著,順風順水,輪到他自己做統率了,馬上原形畢露,但蒙武有運氣,這次在中原戰場上也算將功折罪了。蒙武洗雪前恥,秦王肯定要再次重用。沒辦法,蒙氏就是秦王政的心腹,秦王政要用自己信得過的人,無可厚非,換了誰都是一樣。

  “你憑什麼認定公子騰要回京?”楊端和對魏起的預測十分懷疑,“即便公子騰回京了,中原戰場上還有桓齮,還有司馬鋅,這兩位老將無論是資歷還是戰績都遠超蒙武,他們做大軍統率更合適。再說,誰敢斷定攻魏一戰肯定能贏?大王和關東人有膽子拿蒙武冒險?”

  “公子騰為什麼回京,理由很簡單。”魏起說道,“宗室已經有武烈侯了,假如公子騰再拿下滅魏大功,宗室的實力將突飛猛進,這是咸陽絕對不願看到的事。秦王不想看到,老太后更不願意看到。反過來說,此仗假如打敗了,公子騰就要給武烈侯承擔大部分責任,武烈侯就能逃過一難,這又是咸陽不願看到的事。所以,公子騰必須離開中原。”

  楊端和緩緩點頭,他同意魏起的分析,但還是認為咸陽不會讓蒙武出任大軍統率,畢竟接下來一仗更加危險,勝算很小。

  “桓齮能夠重新復出,純粹是因為老秦人。”魏起繼續說道,“當初我們拋棄了桓齮,但老秦人救了他。之所以救他,是因為桓齮手下有一幫將領,老秦人需要這幫將領。桓齮與我們反目,與老秦人走到一起,這犯了咸陽的忌諱,所以不管是大王還是太后,都不會讓他統率大軍了。”

  “司馬鋅當年是武安君手下的悍將,被禁三十年,這樣的人咸陽敢用?咸陽寧願用王賁也不敢用他。”魏起笑道,“老傢伙統軍還是可以,有威信,有聲望,但絕對不能給他戰場指揮權。”

  楊端和對此深以為然。一幫老傢伙重回軍隊,這是老秦人全面復出的標誌,但實際上這是咸陽有意壓制老秦人的少壯派,不給他們統軍的機會。咸陽本來就存著反擊的打算,只待時機成熟,把這幫老傢伙趕下去,換上親信,這軍隊的控制權就到手了。

  魏起這麼一分析,也就剩下蒙武出任大軍統率了。

  “武烈侯恐怕心不甘情不願啊。”楊端和笑道,“打贏了,這份大功勞就給關東人搶去了。”

  “所以,這一仗最終只有一個結果。”魏起嘆了口氣,神情也是十分不甘。拿下魏國的好機會啊,就這樣錯失了。

  楊端和笑而不語。這一仗最終結果就是搶佔魏國城池,給魏國以重創,而魏國還是存在,只不過實力更弱了。秦國保存魏國,齊國還有必要出兵救援嗎?秦國賣給齊國一個面子,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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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換帥

  “咸陽可有什麼消息?”楊端和轉移了話題。

  魏起如此肯定公子騰要回京,蒙武將出任中原大軍統率,在楊端和看來咸陽中樞勢必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博弈,而魏起顯然是知情者。

  中原大軍一旦由蒙武統率,等同於咸陽用繩子捆住了武烈侯的手腳,武烈侯即便有破魏之策恐怕也難以施展了。一個捆住手腳的人還能有多大的做為?

  如今回頭再看,秦王和中樞授予武烈侯護軍中尉一職,實在是太高明了。護軍中尉其實就是個枷鎖,而枷鎖上面還有鐵鏈,鐵鏈就抓在咸陽手裡。咸陽需要武烈侯大展神威的時侯,就把鐵鏈放長一點,任由武烈侯充分發揮,當咸陽需要遏制武烈侯的時侯,只要把鐵鏈拉緊就可以了。

  主動權完全被咸陽所操控,武烈侯就如籠中困獸,一飛衝天自由翱翔不過是個美夢而已。

  如此高明之策是誰拿出來的?楊端和認為是中樞合謀的結果。

  事實上楊端和估猜錯誤,這個枷鎖是武烈侯自己套到脖子上的,目的就是想在咸陽放鬆鐵鏈的時侯建功立業,建立龐大實力,繼而掙脫鐵鏈,完成對咸陽的反制。

  如果武烈侯沒有給自己套上枷鎖,他現在就被禁錮在南陽這個牢籠裡任人宰割;如果咸陽手裡沒有這根鐵鏈,也就不會讓武烈侯肩負起打開中原僵局的重任。

  現在武烈侯打破了中原戰場上的僵局,正是擴大勝果的時侯,但這個勝果如果給武烈侯拿去了,他的實力勢必進一步膨脹,從而獲得掙脫這根鐵鏈的機會。咸陽毫不猶豫,果斷收緊鐵鏈,遏制武烈侯實力的膨脹。但武烈侯的實力已經開始膨脹了,僅靠秦王和他身邊的近侍大臣,也就是所謂的內廷力量已經難以拉住這根鐵鏈,必然動用外廷的力量,也就是楚系的力量。

  楊端和不用腦子想都知道,現在秦王肯定要拉攏楚系外戚,而這正是老太后整個謀劃中的核心部分。只有扶植武烈侯,讓武烈侯的實力急驟膨脹,威脅到秦王和咸陽的時侯,秦王必將改變策略,向楚系求援,聯合楚系的力量壓制武烈侯。

  楚系的援助是有條件的,而條件就是王統。

  秦王會屈服嗎?當然不會,所以楚系還是要繼續幫助武烈侯膨脹實力。攻魏一戰不能打贏,打贏了不僅秦王政感受到威脅,楚系同樣感受到威脅,這樣楚系反而被動了,無法掌控咸陽局勢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但戰場瞬息萬變,即便擁有絕對實力也不敢斷定有絕對勝算。秦王不願意現在滅魏,但也不願意打輸,這個難度比較大,所以秦王肯定會把軍隊交給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這個人當然是蒙武。

  蒙武做主帥,武烈侯的延伸權力受到了嚴重限制,他當然不會讓老秦人拚命了,但武烈侯由此可以推測到楚系在背後捅刀子,那麼,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出手報復?假如武烈侯和老秦人有意報復楚系,這一仗對楊端和來說就非常危險了,畢竟他要渡過大河,從中原的東南方向包圍大梁,同時還要阻御齊軍,處在敵軍的夾擊之下,處境非常不妙。

  魏起自然聽出了楊端和的意思。他微微皺眉,沉吟稍許說道,“即便拿下了魏國,武烈侯還是不足以威脅到咸陽。”

  楊端和臉色微凝,沒有說話。

  他不同意這種說法。武烈侯擁有南陽封邑,潁川郡現在也控制在他的手上,假如再打下魏國,再置兩個郡,武烈侯基本上控制了整個中原,他的實力非常強大,完全可以對咸陽形成威脅,甚至可以與咸陽分庭抗禮。魏起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而原因顯然就是秦王並沒有迫於這種可預見的威脅向楚系做出更大的妥協,楚系不得不繼續幫助武烈侯膨脹實力。

  “風險太大。”楊端和猶豫良久,還是正色告誡道,“武烈侯野蠻而殘暴,激怒了他,他可能架空濛武,在中原戰場上為所欲為。一旦再給他打贏了,拿下魏國,不要說秦王一籌莫展,我們也是極其被動。”

  魏起心裡掠過一絲顫慄。楊端和說的比較婉轉,被動的意思其實說白了就是楚系被徹底趕出軍隊。

  武烈侯如果拿下魏國,關東人和楚人在軍中的實力將進一步削弱。武烈侯絕不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手,更不會把對手放在身邊。長安君成蛟就是前車之鑑,以他的才智豈會重蹈覆轍?

  “做什麼事沒有風險?”魏起笑道,“你應該看到武烈侯有個致命的要害。”

  楊端和目露疑惑之色。

  “武烈侯在朝堂上沒有人。”魏起望著楊端和問道,“武烈侯和大王有十年之約,在這十年內,武烈侯假如沒有我們的支持,他拿什麼統一中土?”

  楊端和驀然醒悟,怪不得武烈侯與楚系達成了妥協。武烈侯用一個三年之約和一個十年之約換來自由之身,免遭禁錮之禍,而秦王政因此抓住了武烈侯的要害。武烈侯若要完成諾言,就必須與楚系結盟,贏得楚系的支持,而楚系則利用武烈侯對咸陽的威脅,贏得王統上的勝利。

  “你當真以為武烈侯會擁兵自重,與咸陽分庭抗禮,以至兄弟鬩牆,自相殘殺?”魏起繼續問道。

  楊端和的確有這樣的看法。武烈侯雖然是個天才,但在他的印象裡就是個野蠻殘暴的蠻夷之徒,再加上其身份特殊,四周強敵環伺,舉兵叛亂是遲早的事。就像長安君一樣,即使沒有叛亂之意,最終也被人逼上了不歸路。

  “舍此以外,他還有其它的路嗎?”楊端和反問道。

  “你知道他為什麼出塞嗎?”魏起又問道。

  楊端和久在邊鎮,對武烈侯出塞的背後秘密還真的不甚了了。

  “我可以告訴你。”魏起說道,“等你聽完之後,你就知道他不會叛亂了。對他而言,中土統一是他的生命所在,他就是為統一而活著。”

  各軍統率們的請戰奏章尚未送出去,秦王令書就到了,內史公子騰爵升駟車庶長,即刻返京,由蒙武出任中原大軍統率。

  秦王又手書一封,闡述秦齊四十年連橫盟約的重要意義,有鑑於此,咸陽對攻魏一事必須慎重考慮,請武烈侯務必配合蒙武,暫時鞏固戰果,不要急於發動攻擊。

  太后也手書一封,對秦齊四十年的連橫大加讚歎,在誇獎寶鼎擊敗合縱軍的同時對楚國的背盟深惡痛絕,對李園合縱一事更是異常憤怒,字裡行間透漏出一個清晰的訊息,務必誅殺李園,絕不能把他放回楚國。

  楚系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與秦王妥協,這令公子寶鼎出離憤怒,氣得破口大罵。

  咸陽臨陣換帥,說白了就是不願意滅亡魏國,而不願意滅魏,除了自身條件不足,齊國虎視眈眈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要遏制自己實力的膨脹。

  公子騰不得不走,就如原有歷史一樣,他在滅韓之後便無聲無息了。難道我就沒辦法改變他的命運?

  如果今年不能滅魏,錯過眼前大好機會,估計滅魏的時間也要一拖再拖,歷史還是走上了它的固有軌跡,並沒有因為合縱軍的出現和韓國的提前滅亡而出現巨大的偏移。

  寶鼎憤怒之餘大為沮喪。做事太難了,改變歷史同樣難如登天,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咸陽政局。

  現在咸陽三大勢力鼎足而立,秦王和關東人,太后和楚人,還有就是武烈侯和老秦人,而武烈侯和老秦人這個龐大勢力實際上就是宗室力量和軍隊力量的結合,是延續昭襄王時期的公子弘和武安君這個強勢團體。

  昭襄王創建了秦國最輝煌時期,當時咸陽高層在大策略大利益上保持著驚人的一致,昭襄王、宣太后和宗室、楚人、老秦人中的卓越之士基本上都能攜手合作,大家齊心協力,大秦軍隊因此在東方戰場上連戰連捷,這給秦國帶來了巨大的利益,各方都能從這個利益中分到滿意的一塊,然而,昭襄王對這個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式越來越不滿,而魏人范睢的到來和他所堅持的君權至上、中央集權的法治理念,終於給昭襄王找到了擬制一種新的權力和財富再分配方案的理論基礎。

  范睢的“固干削枝”之策,其實質就是擬制了一套有利於君王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式,而這個策略實施的後果就是所有參加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利益團體全部遭到了空前打擊,國力因此遭到重創。

  君王、宗室、楚系外戚和老秦人是參與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四大利益團體,昭襄王要獨佔權力和財富,要把另外三個全部打倒,這就是“固干削枝”的真正用意。此策成功了,昭襄王把宗室和楚系外戚全部趕走了,把老秦人也殺了一大批,他的權力和財富的確因此而增加了,但政治上的廝殺和戰場上的失敗導致王國的權力和財富急劇縮減,東擴步伐因此停滯甚至倒退。

  “固干削枝”之策事實上是個失敗的策略,傷人傷己,更傷了王國,至於因此策而死的無辜者,尤其是死在戰場上的將士更是難以估算,最終白白便宜了關東六國,給他們贏得了將近三十年的喘息時間。

  昭襄王晚年一事無成,他是不是為此而懊悔?如果范睢不是在武安君死後的第二年就病逝,范睢會不會成為第二個蘇秦,成為名震天下的“反間”賊?

  從歷史上來看,昭襄王應該沒有為此而懊悔,相反,他堅持自己的這一治國理念,而這種堅持導致他死後的咸陽政局始終處在混亂狀態。孝文王三天而崩,莊襄王三年而崩,華陽太后主政十幾年,咸陽各方勢力都在為重建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殊死搏殺。

  楚系外戚從復出到壯大,連續遭到宗室、老秦人和關東人的阻擊,就在楚系扳倒了為相十三年的呂不韋后,秦王政絕地反擊,從蠻荒召回了公子寶鼎,利用公子寶鼎的特殊地位把老秦人、關東人和巴蜀人聯合到一起,重創楚系,最終算是確立了三大勢力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

  然而,秦王政繼承了昭襄王的治國理念,而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之長的法家學術更是給了秦王政實施“君權至上、中央集權”這一治國策略的理論基礎,於是秦王政也是義無反顧,在拉攏和利用關東士卿的同時,向楚人和老秦人發動了無情的打擊。

  無論是王國自身還是組成王國統治階層的利益團體,其本性貪婪,而貪婪給了他們攫取權力和財富的動力。秦王政也罷,太后和楚人也罷,公子寶鼎和老秦人也罷,還有以蒙氏和馮氏為主的關東士卿,大加都在為權力和財富而搏鬥,貪婪讓他們變成了血腥的野獸,而撕咬和吞噬成為他們生存的本能。

  武烈侯一門心思統一中土,試圖讓王國擁有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財富。在他看來,隨著統一進程的發展,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也就變得簡單容易了。參與權力和財富再分配的利益團體在自身利益不斷擴大的情況下,必然有合作,而合作之下重制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必然可以維持一段時間。武烈侯認為,有這段時間的緩衝,他可以改變國策和制度,延續未來帝國的命運。

  可惜他過於想當然了。上位者未必都是偉人,而偉人未必都擁有高遠的眼光、博大的胸懷和對未來利益預期的強烈自信,局部的和短期內的利益損失對於他們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事情,在他們眼裡這些蠅頭小利無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必須堅決而迅速地予以處置。

  楚系外戚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了“小利”,放棄了“大利”。

  老太后親自寫信,叫寶鼎殺了李園,而殺李園所表達的意思就是楚系無法抵來自御楚國方面的壓力。陽文君熊岳暗中“幫忙”的初衷是打擊李園,而不是賣國,更不願意為此付出十幾萬大軍和多年戰爭儲備的損失,楚國方面對武烈侯的貪婪和無恥顯然是出離憤怒了,楚係為此不得不與秦王政妥協,以免出現不可預知的危機。這個理由看上去不錯,但武烈侯認為太過拙劣了。

  秦王政在“固干削枝”,而這個“枝”從楚系變成了武烈侯和老秦人,楚系好計策。同樣的計策楚系用了一次又一次,長安君成蛟的兵變,嫪毐(lao/ai)的叛亂,呂不韋的黯然離京,如今卻要對付武烈侯了。

  難道把我踩到腳底下,楚系就能實現目的?這也太幼稚了吧,難道不知道秦王政狠辣的手段遠遠超過了我?

  無論武烈侯怎麼抱怨,都不會改變既定事實了。

  “我回京也不是壞事。”公子騰安慰寶鼎,“你在朝內的力量太過薄弱。我如今爵至駟車庶長,可以參與中樞決策,相比較而言,我回京對你的幫助更大。”

  寶鼎苦笑,“如果太后和兩位丞相公都站在大王一邊,你和公子豹在中樞裡的聲音又有多大?”

  “楚系要得到的利益太大,大王即使妥協,也是要拖,不會馬上答應。”公子騰說道,“時間拖得越長,對你越有利。”

  寶鼎思索良久,緩緩點頭。秦王政肯定妥協了,但妥協是假,阻止自己滅魏是真,這才有了臨陣換帥之舉。假若後期中原戰局對自己有利,秦王還是拖,楚系就要主動“攻擊”了。

  這個時間差很重要。在秦王施展“拖”字訣而楚系急不可耐之際,楚系就會支持自己攻魏。只要在秦王準備答應楚系的條件而楚系打算支持秦王下令撤軍的時侯,自己拿下了大梁,那秦王和楚系就雙雙失算,局勢就完全被自己控制了。

  “你回京也好。”寶鼎把自己對未來局勢的分析大概說了一下,“你回京後聯合公子豹等人,想方設法阻止秦王立後立儲,儘量給我爭取更多的時間。”

  公子騰一口答應了,接著無奈嘆息,“可惜,這個大功勞給蒙武和關東人搶去了。”

  “我會把這個功勞給蒙武?”寶鼎冷笑,“這個功勞我是給你和王賁準備的,現在你走了,那就只好便宜王賁一個人了。”

  公子騰撫鬚而笑,“你要將計就計?”

  “咸陽既然要打擊我和老秦人,那我就遂了他們的心願,這一仗我和老秦人來打,其他人統統滾蛋。”

  “恐怕很難。”公子騰笑道,“你是一位福將,跟在你後面,功勞俯地可拾啊。”

  寶鼎冷笑,“本來我的確打算送他們一些,但這些人太貪婪了。人不能太貪,太貪必有禍事。”

  寶鼎送走了公子騰,接著請來了桓齮、司馬鋅、王賁和曝布。

  “這一仗還有打的必要嗎?”王賁興味索然,“咸陽既然不想打,那就算了,何必自找沒趣?”

  “武烈侯,現在我們沒有任何勝算,此仗不打也罷,免得讓將士們白白送死。”曝布也無精打采地說道。

  寶鼎面無表情,轉目望向桓齮和司馬鋅。

  “打!其他人不打,我們老秦人打。”司馬鋅用力揮動手臂,大聲說道,“區區一座大梁城,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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