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清末民初】1908遠東狂人作者: 丹丘 【連載中】

pan0413 2011-3-31 21:55:4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32 174967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1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章 舌頭

    “那些辎重船,必須在第一時間奪取!”一個匍匐在吳振漢身旁的漢子說道。這人名叫田勁夫,原是安慶新軍六十二标二營前隊二排一棚正目(班長),起義當晚,正是他跟着趙北在城裏左沖右殺,因爲作戰勇猛,很受趙北器重,安慶光複之後,趙北便向熊成基請求,将他正式提升爲管帶(營長),此次趙北前來策動秋操新軍起義,也将他帶了過來,統率衛隊。

    田勁夫所說的那些辎重船就是秋操部隊帶來的補給船隻,現在都停泊在黃泥港鎮外的港岔裏,黑壓壓一片,向下遊綿延十多裏,長龍一般蔚爲壯觀,由于騾馬河水淺,大船進不來,隻能由淺吃水的明輪蒸汽船拖帶木船逆駛,這黃泥港就是蒸汽船航道的盡頭,再往上遊走,就隻能依靠木船了。

    正因如此,趙北他們乘坐着二十多條木船沿着騾馬河而上,一路小心翼翼的搜索前進,在抵達距離黃泥港下遊十多裏時不得不停了下來,棄船登岸,以免被停泊在這段河道上的清軍船隻發現。

    由于朱大牛順利的弄到了船隻,趙北得以帶着五百多人來到這裏,隻是船少,不得不少帶辎重,但卻帶了不少銀票。他們是昨天中午從安慶出發的,直到夜裏才乘船西行,衆人輪流劃槳,沿着騾馬河向上遊航行,用了一天的時間才趕到黃泥港,趁着半夜從船上卸下大炮和辎重,然後便将那些船隻全部鑿沉于河道中,用以阻擋清軍船隻下駛,以免其通過水路攻擊安慶。

    衆人拖着兩門輕型山炮,在尖兵的引導下沿着騾馬河南岸前進,每個人除了要背一顆炮彈之外,還要背一個麻袋,裏頭裝滿幹糧、被服、子彈,負重不下七十斤,一路艱難跋涉,好不辛苦。在夜幕的掩護下,他們靠近了黃泥港鎮,黎明之前就占領了河對岸的制高點,秘密的設置了炮兵陣地,衆人潛伏在山谷中,就等行動的時刻了。

    趙北的計劃是:想辦法派人化裝混進秋操部隊的軍營裏,策動他們響應起義,如果秋操新軍部隊無法策動,那麽就炮轟清軍指揮部,擊斃其指揮官,使這些新軍部隊失去統一指揮,然後再分化瓦解,縱然不能拉着他們一起造反,至少也可以減輕安慶西邊的軍事壓力。

    不過現在看來,趙北以前對于清軍的士氣估計過高了,對于革命形勢的發展估計卻又過低了,顯然,經過了二百餘年敲骨吸髓的壓榨,中國百姓的肩膀已無法再承載這個封建王朝的奴役,列強的侵逼,官府的貪橫,足以激起百姓的奮力一搏,新軍士兵都來自于百姓,社會心态不可能不對他們産生影響,如果說在庚子年之前,這個滿清王朝或許還有那麽一點改良的生機的話,那麽,在庚子年八國聯軍占領了它的京城并将它完全變成了洋人的提款機之後,它那滅亡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這不僅僅是民心所向,更是大勢所趨。

    “辎重船肯定是要先奪取的,就算奪不過來,也必須予以摧毀!”趙北向那些辎重船看了看,放下望遠鏡,留下幾個參謀繼續在山岡上監視,又派出去一些流動哨,加強對附近地區的監視,随即帶着吳振漢和田勁夫離開監視點,越過山脊,回到了潛伏點。

    “朱大牛!”趙北低聲喊了句。

    “到!”朱大牛丢下手裏的燒餅,抹抹嘴角,急忙跑了過來,立正敬禮,這番軍中禮節是在船上學的,到現在已是學得像模像樣,除了沒穿軍裝之外,看上去确實已有幾分軍人的氣質。

    不僅他沒穿軍裝,就連趙北也沒穿軍裝,衆人來的時候,都換上了便衣,一來隐藏行蹤,二來萬一遭遇巡邏的清軍船隻,也可敷衍一下。

    “你的水性怎麽樣?”趙北接過吳振漢拿給他的一隻燒餅,塞進嘴裏就嚼了起來,昨晚上岸,直到現在,一直沒吃飯,燒餅也是涼的,隻有開水是熱的。

    “報告長官。我五歲的時候就能跟着大人在長江遊泳,六歲的時候就能橫渡長江,說起我的水性,安慶城裏沒幾個船工比我強。”朱大牛一挺腰杆,倒也沒有謙虛。

    “這麽冷的天,你敢不敢下水遊泳?”趙北又問道。

    “沒試過。咱們水上人家,一入秋就不沾江水,不然到老就得老寒腿。”

    “革命需要你下水遊泳,你敢不敢去?”趙北淩厲的目光一掃。

    朱大牛也不含糊,說道:“長官下令就是!我報名從軍,就是爲了殺滿清狗官,就是爲了革命!莫說是叫我下水,就是叫我下火海上刀山,我眼也不眨一下!”

    “很好,你的革命性很強。”趙北拍了拍手裏的燒餅渣,接過搪瓷缸,一口氣喝了小半缸熱水,咂了咂嘴,說道:“朱大牛,你這就從咱們新招來的那些船工水手裏挑選五十個水性好的、革命性強的,組成一隻突擊隊,準備行動。”

    “幹啥?”朱大牛這才意識到,這位年輕的“先鋒官”不是在跟他拉家常。

    “晚上你就知道了。現在,你去挑選志願者,然後趕緊休息,養足精神,下午的時候整隊集合,讓槍炮官指點你們再練習一下槍支的使用方法。”趙北看了眼身後的田勁夫,又說道:“田勁夫,你把咱們的軍刀和刺刀都集中起來,挑選些趁手的,交給突擊隊使用。另外,把咱們帶來的那些燒酒提出來,突擊隊或許用得着。”

    “吳振漢!”趙北看了眼正蹲在一邊啃燒餅的吳振漢。

    “到!”吳振漢站起身。

    “抓舌頭的人還沒回來?”趙北問道。

    吳振漢向東邊山脊指了指,說道:“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趙北向山脊眺望,果然看見幾個人正順着山脊貓着腰往下走,身後還跟着幾個五花大綁的人,身穿軍裝,正是抓來的“舌頭”。

    那幾人走到山谷,爲首一人向趙北敬禮,說道:“報告長官。職部陳鐵山,幸不辱命,舌頭抓回來了。”

    “一個一個審問!”趙北在一口炮彈箱上坐了下去,翹起二郎腿,指揮部下将其他人先押到一邊,留下一個最年輕的俘虜。

    吳振漢扯下俘虜嘴上的繩索,命其跪下,那俘虜倒也聽話,跪在地上磕頭,嘴裏叫着:“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我不是什麽綠林好漢。”趙北看了看對方那身肮髒的軍裝,手裏的指揮刀輕輕磕了磕。“我問你話,你要老實回答,不能說謊,不然,到時候一對口供,若是你胡言亂語,就别怪我的刀不客氣!”

    “好漢盡管問,小人知無不言!”

    “你是哪一鎮的兵?具體做什麽?”趙北問道。

    “小人是江蘇新軍第九鎮的飼養兵,是專門養馬的。剛才出來給長官放馬,結果就被好漢的手下捉住了。”

    “你們第九鎮現在軍心怎樣?由誰統率?”

    “第九鎮是徐紹桢(字固卿)的隊伍,現在由他管着,不過自從前天謠言一起,軍心就亂了,徐大人彈壓不住,營裏更有些人胡言亂語,說江甯已被叛軍占領,鼓噪大夥也一塊跟着殺官造反,殺回江蘇。”

    “果然如此!”趙北看了吳振漢一眼,見他正沖着自己翹拇指,看起來秋操新軍裏的革命者已開始行動了。于是淡淡一笑,又問那俘虜:“你們第九鎮裏,有沒有革命黨?就是官府嘴裏的‘亂黨’?”

    “這個……小人不知。隻知道湖北新軍裏前幾年有個‘日知會’,不過後來被官府抄了,營裏也開革了好些人,據說都是亂黨嫌疑,可又抓不住證據,隻能趕出軍營了事。這還是聽湖北第八鎮的火頭軍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小人委實不知。”

    趙北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先委屈你一下,在咱們這裏呆些時候。來人!把他的軍裝脫了。”

    幾名衛兵走上來,将俘虜手上的繩索解開,剝了軍裝,然後又捆好,帶下一邊,片刻之後,又押來一人,但這人倒是硬氣,死活不肯跪。

    “你們是什麽人?膽敢構陷官軍?”這俘虜呵問道。

    “你看我們像什麽人?”趙北站了起來。

    “不是綠林。”俘虜掃了幾眼,目光停留在趙北的那把指揮刀上。“你的人舉止規矩,行走坐立、舉手投足一闆一眼,倒像新軍軍人,抓我的那幾個更是身手不凡,用得是軍中擒拿術,你的軍刀也眼熟得很,你們莫非是安慶來的?”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3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一章 同仇敵愾

    見這俘虜一語道出“天機”,在場衆人相視一笑,對此人的眼光也有些佩服。

    趙北打量了這俘虜幾眼,問道:“看你的軍裝,應該不是江蘇新軍吧?”

    “我是湖北新軍第二十一混成協的兵。”那俘虜目光直視趙北,昂然說道:“你們到底是不是安慶那邊派來聯絡的人?若是,就放開我,我們都是一條道上的!”

    趙北微微搖頭,說道:“我們确實是安慶過來的。不過,憑什麽叫我相信你的話?先委屈一下,綁着問吧。”

    “你們真是安慶義軍派過來的?你們還有大炮?太好了!快,快朝鎮裏最高的那座院子開炮!那是僞清欽差大臣的行轅,炸了那裏,鞑子陣腳自亂!”俘虜看了那兩門山炮一眼,然後向東邊一挑下巴。

    “何止大炮,我們還有機關槍呢。但開不開炮,還輪不到你發号施令。”陳鐵山在一旁呵斥道。

    趙北與幾名軍官對望一眼,并未輕易相信這俘虜的話,畢竟敵我難辨,還是穩妥爲好,萬一操切行事打草驚蛇,那就得不償失了。

    見衆人似乎并不想開炮,那俘虜急了,跺腳嚷道:“你們疑心也太重了!實話告訴你們,我是湖北新軍裏‘群治學社’的人,我叫張立誠,是新軍的号兵!我也是反清的革命同志!”

    “群治學社?沒聽說過,倒是聽說過‘日知會’。”吳振漢皺着眉頭說道。

    “你們當然沒聽說過!我們本就是秘密組織,前些時候才成立。前日聽說你們占了安慶,大夥都很高興,我們就知道,你們肯定會派人來聯絡我們,但沒想到這麽快你們就跑過來了。”俘虜哼道。

    趙北卻是心念一動,作爲一個熟悉曆史的穿越者,他當然知道“群治學社”和“文學社”的繼承關系,而後者正是在1911年領導武昌起義的兩個革命團體之一,顯然,現在的“文學社”尚未成立。

    “放開他。”趙北揮了下手,算是肯定了此人的身份。

    不等衛兵解開繩索,張立誠就急吼吼的說道:“快,快架炮!轟了鞑子的行營,咱們就扯旗造反!”

    “不!現在還不能開炮!”趙北搖了搖頭。“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猝然開炮,恐怕秋操新軍立刻炸營,想再收攏不是容易的事。我們來這裏,不是爲了殺什麽僞清欽差,而是爲了策動湖北和江蘇新軍一同起義,必須将這支新軍力量完整的控制在革命者的手中,既不能讓他們潰散,也不能讓他們成爲革命的反對者。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這炮不能開。”

    “那你的意思是?”張立誠揉着有些麻木的雙臂,走前一步問道,但被田勁夫攔住。

    “你們‘群治學社’現在有多少人在這裏?”趙北反問。

    “不多,社裏的成員随軍而來的也就一百多人,大多都是士兵,不過,有個隊官是我們的人。”張立誠頓了頓,又說道:“從前日得知安慶起事的消息開始,我們就派出人分散到各營,假造消息,散布謠言,說江甯已經光複,福建、廣東的革命者也已起兵響應,而且我們還煽動那些平素與官長不和的士兵,挑唆他們鬧事,現在無論是江蘇第九鎮,還是湖北新軍,都是人心惶惶,特别是湖北第二十一混成協第四十一标,那是咱們群治學社的大本營,該标每個排都有咱們的人,革命熱情很高,一旦起義,别的不敢說,至少第四十一标是肯定控制得了的。”

    “你們湖北新軍趕來會操,是走水路,還是陸路?”趙北又問道。

    “從武昌上船,到黃州那一段是水路,由黃州開始,就走陸路,爲了會操,工程營特意修建了一條簡易馬路,由黃州直達太湖。本來,僞清皇帝死了之後,秋操結束,我們湖北新軍是應該立即返回的,不過還沒上路,就傳來了安慶起義的消息,湖北新軍就被留下,看住江蘇新軍。”說到這裏,張立誠笑了起來。“被僞清欽差當成賊一樣看管,江蘇新軍上上下下無不怨氣騰騰,這僞清狗官真是昏聩得可以,如此一來,江蘇新軍也是離心離德了,軍心可用啊。”

    “這叫風聲鶴唳!山雨欲來風滿樓,滿清朝廷也知道它們的日子不長了。”趙北示意部下拿出一張軍用地圖,攤開在彈藥箱上,拿着鉛筆在地圖上畫了畫,又用尺子量了量,扔了鉛筆,詢問張立誠:“我想派人去與你的同志聯絡,你能不能把我的人帶入軍營?”

    “隻要換上軍裝,混進軍營不成問題。别忘了,我是司号兵,和炊事兵一樣,進出營門很方便,而且現在營裏亂套了,軍官們都彈壓不住。”張立誠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趙北的建議,看了眼衛兵們挂在腰間的那裝得滿滿的子彈盒,提醒道:“最好順便夾帶點子彈,昨天我們的子彈都被狗官收繳了,現在是赤手空拳,隻有刺刀。跟你們安徽新軍不一樣,我們湖北新軍裝備鄂造步槍,老套筒、漢陽造,用得是七九圓頭彈,如果你們沒有這種子彈,就給我們些手槍。”

    趙北哼了一聲,說道:“我們有備而來,攜帶了五種不同的步槍子彈,七九圓彈也有幾千顆,還有一些土炸彈,也給你們帶去。”

    “那還等什麽?這就跟我回營,咱們約定暗号,同時舉事!幾千顆子彈,這光景,夠把軍營裏的僞清狗官殺個遍了。”張立誠拉起袖子,一臉的興奮。

    “誰去聯絡湖北江蘇新軍?”趙北擡起頭,掃了眼部下。

    “我去!”吳振漢挺身而出。

    “我去!”田勁夫和陳鐵山也站了出來。

    趙北略微猶豫了一下,手一指,說道:“田勁夫,你去!現在局勢不明,要多加小心。”

    田勁夫捋起袖子,笑道:“長官放心,就憑我的身手,尋常二十個大漢也不在話下!”這倒不是他吹牛,練過南拳的田勁夫身手敏捷,不然的話,趙北也不會讓他做衛隊長了。

    趙北将田勁夫拉到一邊,小聲叮囑幾句,這才吩咐衛兵剝下另外幾個俘虜的軍裝,給田勁夫和他的兩個部下換上,幾人在口袋裏裝滿子彈,腰間别了小手槍,又挑了幾捆柴,将炸彈藏在裏面,随即跟着張立誠爬上山脊,穿過僻靜的樹林摸到了山腳,挑着柴火,大搖大擺的從那座鐵架橋混進黃泥港鎮。

    “吳振漢!”趙北趴在山脊上,用望遠鏡看着田勁夫等人摸進軍營,這才回頭小聲喊了一句。

    “在!”吳振漢應道。

    “命令炮兵測量距離角度,計算火炮射擊諸元,擦拭炮彈,萬一走漏消息,立即開炮,轟擊鎮裏那座最高的建築,同時轟擊河道裏停泊的那幾艘裝載大炮和炮彈的木船,之後轉移火力,向射程内所有的軍營開炮。”

    “是!”吳振漢跑回山谷。

    “咔咔咔……咔咔咔……”

    在炮兵的操縱下,那兩門嶄新的滬造克虜伯75毫米管退式山炮緩緩擡起了炮口,輕便的炮身使它移動方便,而且,一旦開炮,那四千三百米的有效射程足以将整個黃泥港鎮籠罩在炮火之下。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4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二章 密議

   天邊的一絲餘輝漸漸隐沒,黃泥港鎮終于安靜下來,街道上除了巡邏的士兵之外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不惟士兵們回到了營壘,就連鎮裏的百姓們也将房門關得嚴實,沒有必要絕不外出。

    當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後,鎮外那幾座兵營就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中,整個河谷死氣沉沉,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也很快被那壓抑的氣氛強摁了下去。

    經過整個白天的彈壓,湖北新軍混成第十一鎮和江蘇新軍第九鎮的士兵們暫時恢複了秩序和紀律,多數人已回到各自的兵營,隻有少數人還在營外遊蕩,那警惕的眼神不時的掃過來掃過去,偶爾會在挂在樹上的那些人頭上停留片刻,然後迅速的帶着一絲仇恨挪開。

    爲了彈壓士兵,校閱秋操副大臣蔭昌不惜大開殺戒,帶領衛隊一口氣抓了幾百個亂兵,殺掉了其中的一半,将他們的人頭挂在了樹梢上,以示警告,在這種恐怖高壓下,士兵們雖然恢複了紀律,但内心的仇恨卻更強烈了。

    并不是每一個士兵都會被這種外強中幹的瘋狂吓倒,就在端方與蔭昌互敬對方美酒佳釀的時候,在黃泥港鎮外的路邊,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館裏,一場緊張的軍事會議正在這裏召開。

    舉行會議的是湖北新軍暫編第二十一混成協第四十一标的五十幾個士兵,他們都是“群治學社”的成員,首領是湖南人楊王鵬,他本是秀才,幾年前清廷取消科舉,他沒了登階之途,廪食來源也斷絕,隻好到湖南新軍中當兵,因爲宣傳革命被開革,在湖南混不下去,便跑到湖北,化名投入湖北新軍,繼續革命宣傳。像他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這種具有新思想、又滿腹牢騷的讀書人滿世界亂竄,不少都投入新軍,這一情況曾引起清廷的警惕,不得不下令“土著守土”,各省新軍招募士兵一律不得招募外省人,但在這樣一個瞞上不瞞下的時代,清廷的這個規定終成具文,各省新軍中都有不少的外省讀書人,猶以湖北新軍爲甚。

    群治學社的成員中許多人都不是湖北籍,依靠拉關系、走後門投入湖北新軍,使得湖北新軍逐漸成爲清末革命的策源地。

    前天晚上,安慶起義成功的消息在軍中傳播開來,剛開始的時候,衆人還将信将疑,但很快他們就堅信了這一消息,因爲從那些驚惶失措的高級軍官們的表現來看,安慶一定發生了什麽重大變故,否則的話,端方、蔭昌等人也不會急得上竄下跳了,從他們那一系列的小動作來判斷,安慶起義的規模一定不小,否則,這班滿清大臣不會如此緊張,風聲鶴唳。

    會議的氣氛非常凝重,桌上的那筒“三炮台”香煙罐已空了,整間屋子煙霧缭繞,人們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煙,但卻品不出任何味道。

    現在沒有人說話,剛才的争執使他們人人心中都憋着火,由于在是否繼續按照原定方案響應起義的關鍵問題上發生了嚴重分歧,會議面臨着無果而終的局面。

    “群治學社”是湖北新軍中的秘密反清組織,早在幾年前的日俄戰争時期,湖北新軍中就已成立了“科學補習所”,進行秘密反清活動,後來被“日知會”取代,由劉靜庵負責主持會中事務,雖然不受同盟會直接領導,卻很贊同同盟會的主張,不過由于兩年前的湖南萍浏澧起義中同盟會策劃不周,連累了湖北日知會,導緻該會被迫解散,劉靜庵也身陷囹圄,湖北新軍中的革命力量一時消沉下去,直到前不久,這“群治學社”才宣告成立,繼續從事反清革命事業,吸取日知會的教訓,群治學社決定不再輕易接收軍官加入,而将主要注意力放在動員士兵上面,所以,目前來說,除了一位隊官(連長)是他們的同情者外,學社中的多數成員都是小兵。

    本來,按照昨天拟定的計劃,群治學社将利用安慶起義成功的大好時機,煽動湖北新軍易幟,就地宣布起義,然後裹挾江蘇新軍第九鎮一同響應安慶的革命同志,一鼓作氣殺向安慶,配合安慶方面的起義軍作戰。爲了這一目的,群治學社冒着全體暴露的危險,開始在秋操新軍部隊中串聯鼓動,利用同鄉、同學甚至是會黨的身份聯絡各部隊中的士兵與低級軍官,策動他們起義。

    但是,随着蔭昌等人的血腥鎮壓,本已有些蠢蠢欲動的新軍士兵頓時被震懾住了,大好局面眼看就要喪失殆盡,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果不能抓住這個機會發動起義的話,誰還能保證下次的機會能更好?

    爲此,楊王鵬緊急召開了這次全體會議,雖然到會的人數還不到總人數的一半,但卻出現了針鋒相對的兩種不同意見,以楊王鵬爲首的一派堅持繼續原定起義方案,死中求活,趁夜發動起義,而另一派則認爲,目前的士氣、軍心已失,不宜輕動,而應該繼續在軍中潛伏,至于那些已經暴露的同志,則應連夜撤退,前往安慶參加起義。由于兩派各執己見,會議形成僵持局面。

    楊王鵬扔了手裏的煙頭,用腳狠狠踩了踩,順手将那桌上的馬燈調得更暗,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不能再猶豫了,如今湖北新軍軍心不穩,軍中又有同盟會的幹部煽動,江蘇第九鎮更是群情洶洶,該鎮不少軍官均畢業于安慶武備學堂,與安慶新軍軍官多爲同窗故舊,在安慶發動起義的就是安慶新軍,端方、蔭昌惟恐第九鎮響應安慶新軍,對之視如仇敵,第九鎮被繳了械,連刺刀都收走了,現在第九鎮都憋着口氣,昨天還派人過來和咱們通氣,軍心可用,隻要咱們一發動,江蘇新軍必定有所動作。”

    “咱們的人太少,恐怕無濟于事啊。怪隻怪咱們當初膽子太小,日知會一散,整整一年沒敢活動,若是學社早一年成立,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至少,第八鎮也能被我們掌握一部分部隊。”章裕昆坐在角落裏,歎了一句。

    “現在說那些沒用!問題是,蔭昌那賊子殺心重,又有端方給他撐腰,旗人是同氣連枝,仇視革命,咱們手上也沒有子彈,想跟他們對着幹卻是力不從心。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以不變應萬變,該繼續潛伏的繼續潛伏,已經暴露的趕緊去安慶,不管到哪裏,都是在幹革命,何必一定要冒這種風險?”坐在另一角落的鍾畸說道。

    “我認爲,安慶的局面非常危急,該城瀕臨長江,清軍炮艦可來去自如,若以艦上**轟擊,安慶必不可守。所以,我認爲要麽立即發動起義,策應安慶,要麽立即散會,各回本營,保存革命力量,以待時機。總之一句話,不能這麽猶豫不決,多耽誤一分鍾,群治學社的同志們就多一分危險。我剛才數了數,那兩百多顆人頭裏,群治學社的至少有十幾顆,都是在各營聯絡的同志,昨天我們還在商議反清革命的大事業,現在卻已經陰陽兩隔了。”學社的另一個幹部鄧剛說道,随後擡起手擦了擦眼角。

    楊王鵬沉吟片刻,在桌上摸了摸,卻發現煙已經沒有了,于是咳嗽一聲,站了起來,正欲發話,卻突然聽到那緊閉着的店門響了幾聲。

    衆人都是一驚,紛紛摸出随身攜帶的刺刀,握在手裏,一旦是清兵前來拿人,便拼個你死我活,玉石俱焚。

    敲門聲很有規律,四長五短。

    “是自己人!”楊王鵬走到門後,小聲問道:“是誰?”

    “是我,潘康時(字恰如)。”門外那人回答。

    “潘隊官?”楊王鵬等人一愣。這潘康時正是群治學社目前唯一的一名高級軍官,現爲四十一标一營左隊隊官,楊王鵬是他的書記官,正是靠着他的掩護,群治學社才得以在短時間内發展起來。

    楊王鵬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卻見潘康時帶着幾個人站在門外,都是百姓服色,手裏沒拿武器。

    “張立誠?你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爲你也犧牲了呢……”楊王鵬看清潘康時身後那人,但目光一轉,卻發現另外三人都是陌生面孔,頓時警惕起來。“他們三位是?”

    “進去再說。”潘康時跨進門去,其他人也跟了進來。

    楊王鵬關上門,又加派了幾個人出去放哨,這才轉回桌前,仔細打量那三位陌生人。

    “我叫田勁夫,安慶起義軍軍官,他們兩位是我的部下。我們是從安慶趕來的,邀請你們一同參加起義!”其中一名國字臉的青年很豪爽的做了自我介紹。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5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三章 南方驚雷

    田勁夫幾句簡單的介紹,在這小酒坊裏引起一陣騷動,有的人因爲過于激動,而失手打爛了一隻酒壇,頓時一屋的酒香。

    “安慶起義軍!”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驚訝的看着這三位軍人。

    “你們是安慶的起義軍?口說無憑。”楊王鵬多留了個心眼。

    田勁夫微微一笑,将手裏提着的那隻褡裢放在桌上,輕輕一倒。

    “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中,幾十顆亮晶晶的步槍子彈從褡裢裏滾落在桌上,讓衆人眼前一亮。

    “子彈!”鄧剛伸出手,拿起一顆步槍子彈,将彈頭塞進嘴裏,用牙咬住,用力一擰,将彈頭擰了下來,彈殼往桌上一磕,片狀火藥就落了下來。

    “這子彈能用!放心。”田勁夫拍了拍鄧剛的肩膀,從腰間摸出隻左輪手槍,放在桌上,說道:“咱們今天早上就混進營裏了,不過沒有找到你們,所以利用白天的工夫,陸續将五千多顆子彈夾帶過來,此外,還有五十多顆土炸彈,彈藥雖然少點,打不了仗,但發動一次起義卻足夠了,我們安慶新軍發動起義的時候,平均每個士兵才幾顆子彈。”

    “不止如此,他們還有兩門速射山炮,就架在山上,随時可以向這邊開炮。”第二十一混成協的司号兵張立誠接着說道。

    “山炮?你們總共來了多少人?能不能直接進攻欽差行轅?”楊王鵬急切的問道。

    田勁夫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來了五百多人,但有一半是新兵,無法正面發動進攻,隻能在外圍策應,爲你們提供火力掩護,我們的計劃就是裏應外合,四面開花。幹革命不能光指望着别人,關鍵要靠自己,實不相瞞,前日安慶起義的時候,如果不是咱們那位先鋒官在城裏果斷出擊,左沖右殺的話,恐怕咱們連城門都拿不下來,也就光複不了安慶。這次,帶領我們來聯絡貴部的正是那位先鋒官,有他在,我相信咱們的起義不會失敗。”

    “你們的詳細計劃是?”楊王鵬一邊問,一邊向衆人分發彈藥,有了這些子彈,衆人的膽氣立刻提升了不少,剛才的分歧自然而然的就消失了,現在他們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将這些子彈裝進槍膛,射進軍官的胸膛,爲死難的同志報仇。

    “第一,起義的第一槍由你們打響,一旦發動,必須首先攻擊清軍中軍所在,格殺或生擒清軍統帥,務必使清軍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第二,停泊在港汊裏的辎重船由我們安慶方面負責奪取或是摧毀,如果能夠順利奪取,你們立即派可靠的部隊接管,并分發槍彈;第三,起義之後,必須立即切斷各營的電線,打亂他們的部署;第四,你們現在馬上就把已經暴露的同志派出去,但不是去安慶,而是回武昌,聯絡留在武昌城的湖北新軍第八鎮部隊,準備響應起義,讓革命的烈火遍地燃燒……”

    田勁夫将趙北叮囑過的細節轉述一遍,又加了些自己的見解,楊王鵬等人仔細聆聽,随即提出幾個改進意見,田勁夫同意回去與趙北商量,考慮到雙方聯絡的便利,起義時首先應該架設一條野戰電話線,并控制河上的鐵架橋,将電線由清軍營壘牽到對面的山岡上,由趙北居高臨下指揮全局。

    “請貴使務必向趙長官轉達我們的謝意,若是起義成功,趙長官實乃第一功臣。”楊王鵬站在門外,立正敬禮,畢恭畢敬的向田勁夫說道。

    田勁夫回禮,将自己的那支左輪手槍交給楊王鵬,說道:“記住約定的信号,五聲槍響,我部立即炮轟清軍。這支手槍就送給你,反清革命,創建共和,本是我等夙願,楊兄不必客氣,他日革命成功,田某必與楊兄舉杯同慶!”

    随後,田勁夫等人趁着夜幕的掩護迅速摸出黃泥港鎮,從上遊摸回了河對岸的山岡,向趙北禀報聯絡情況。

    “諸位同志。”楊王鵬關上門,将那支左輪手槍放在桌上,一臉嚴肅。“革命就在此時!現在我決定,除已經明确暴露的同志外,其他的人立即各回本部,将子彈分發給願意革命的士兵,平素與你們交好,或是與官長有矛盾的士兵,都是我們潛在的同志,到時槍聲一響,各部聞令而動,群治學社的同志必須沖殺在前頭!對于那些膽敢抗拒革命潮流的軍官一律擊斃,但不可濫殺。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衆人齊聲應道。

    “對表!現在是下午七點五分。九點半左右,我來放槍,五槍過後,立即發動起義!然後,按照剛才說好的,各自分頭進行,我率領大隊攻擊中軍行轅。”楊王鵬拿出了挂表。

    ……

    就在群治學社的革命者們密謀反清革命的時候,遠在安慶城外的長江上,一艘懸挂着龍旗的清軍炮艦已完成了天線的安裝,一部從英**艦上借來的火花式無線電報機也已架設完畢,随着那幾名英國電報軍官的到來,電報機的拍擊鍵開始擊打底座,進行了幾分鍾的通訊測試,很快與數百裏外的一艘英國船取得聯系,随後借助手動轉發功能,與遠在天津的北洋電報學堂的電台建立了聯系。現在的無線電報機通訊距離不遠,要想進行遠距離通訊,必須借助若幹台電報機進行接力。

    “滴滴答……滴滴答……”金發碧眼的英國電報軍官正全神貫注的拍發電報聯絡碼。

    一名來自安徽巡撫衙門的文案師爺在炮艦管帶的陪同下站在電報機前,手裏拿着一封由安徽巡撫朱家保親自拟定的電報,借助一名翻譯,向電報員口述着電報内容,由那名電報員将其譯成專用密碼,然後再由發報員将其拍發出去。

    “罪臣朱家保叩首以奏。國家多事之秋,宵小跳梁賣乖,前日深夜,駐于安慶城外馬山之新軍一部突然嘩變,悍然炮轟城門,一炮即将北門炸碎,叛軍裹挾數千之衆蜂擁入城,奪占火藥庫,并于庫前放列大炮,轟擊城内各軍營壘,巨彈于城内橫飛,阖城軍民玉石不分,臣之衙署也被炸碎,官錢局、督練公所等處衙門亦遭叛軍火焚,俱化爲灰燼。

    罪臣率兵與之鏖戰多時,怎奈後援不濟,彈藥又失,軍心動搖,戰至次日終告不支,罪臣身被二創,不得已于次日天亮撤出安慶,奪舟過江,于長江南岸設立江南大營,與叛軍隔江對峙,嗣知會水師提督陳從周率炮船扼守江面,焚江邊大小民船數千百艘,以阻扼叛軍渡江之念,并派幹員潛過江北,提調江北殘軍,然江北諸軍勢單力薄,昨日已被叛軍擊破,或死或散,竟無一卒過得長江南來,安慶兩岸一時大震,會黨蠢蠢欲動,紳民人心惶惶,罪臣江南大營也險被牽動潰散,幸賴罪臣坐鎮營中,方未盡散。

    值此巨變,罪臣自知國家法度,自不敢諱言有失職守之處,無奈叛軍已将城内城外之電杆拔除一盡,電報不通,未能及時上奏,延至今日,方從英國水師借來無線電報機一部,設于炮船之上,借助外船轉發,茲将此事前後經過及臣之處置略述如下:

    ……

    罪臣自知處置失當,難辭其咎,本欲一死以盡王事,然念及朝廷重托,唯有戴罪于此,聽憑朝廷發落。

    目下情形,除調派馬隊星夜兼程,會剿叛軍之外,最緊要之處莫過于加派水師炮艦,以**轟擊城内叛軍,然此事關系重大,安慶城中商民雜居,又有洋人商館,罪臣未敢下令轟城,萬一誤傷城内紳商士民,罪臣不惟愧對皇恩,他日若是凱旋班師,更且無顔以對江東父老。另,太湖秋操新軍戰力可觀,似應速調安慶,夾擊叛軍。

    何去何從,唯奉明旨辦理。

    罪臣朱家保。養。”

    ……

    很快,安徽巡撫朱家保拍發的“養電”便由無線電報發送出去,作爲安慶新軍起義的最有力的直接證據傳到了大清帝國的紫禁城裏,然後,又通過若幹不同的渠道迅速傳遍整個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都知道了南方那個城市所發生的事情,前兩天的傳聞已變成了事實,安慶光複的消息猶如一聲驚雷,轟然炸響,打亂了所有人的正常生活。

    這個死水一般的古老帝國終于又出現了一絲微瀾,各色人等都将目光紛紛投向南方,急切的想知道這場變亂會發展到何種程度,以及它将對自己的命運産生什麽樣的影響。

    無論人們願不願意承認,一個革命的時代到來了。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7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四章 兵變黃泥港(上)

“啪!啪!啪!啪!啪!”

    随着五聲清脆的槍響,籠罩在夜幕下的黃泥港鎮又陷入了一片混亂,群治學社的革命者們按照與趙北的約定,準時發動了起義。

    “同志們!弟兄們!滿清無道,禍國殃民!我等漢家兒郎,堂堂七尺之軀,怎可再受旗人壓榨?滿清竊我神器,奴我同胞,甘做洋人走狗,放眼天下,如今何處不是哀鴻遍野?誰家不是妻離子散?哪個不是饑寒交迫?”

    楊王鵬站在一輛兩輪辎重車上,一手持槍,一手舉着火把,對着眼前那一片黑壓壓的起義士兵慷慨激昂,他的身後,站着他的同志,神情肅穆,人人臉上寫着“堅毅”,火把的光亮将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大家說,我們該怎麽辦?”楊王鵬大聲問道。

    不等旁人接口,站在車邊的田勁夫就走上一步,大聲應道:“當然是革命!除了革命,咱們沒别的路可走了!”作爲趙北派來的“聯絡員”,他并不介意再充當一回“運動員”的角色,和他一樣領着任務的還有十幾個安慶軍官,都已趁着夜幕掩護混進了各個營壘。

    “革命!”隊官潘康時喊道。

    “革命!”

    “革命!”

    士兵們也跟着高喊,手中的步槍高高舉起,一起一落,槍尖上的刺刀閃着寒光。

    “啪!啪!”

    “砰!砰!”

    遠處,傳來一陣零星的槍聲,片刻之後,這槍聲便炒豆般的密集起來,四面八方,到處都是,軍營中頓時亂成一片。

    “安慶起義軍已經派了五千人殺過來了!滿清的末日到了!同志們,弟兄們,跟我革命!殺!”楊王鵬将手槍一揮,從辎重車上跳了下來,率領着這幾百名起義士兵殺向中軍行轅,由于剛才已将不肯參加起義的軍官用刺刀幹掉,所以,現在已沒有誰敢來阻止他們。

    這支小小的部隊殺出營地後,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了更多的士兵,不過轉眼工夫,這支起義部隊就迅速增加到了一千多人,黑暗中不知是誰帶了個頭,一支雄壯的歌曲就這麽響了起來: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造警鍾鳴。東亞雄洲将陸沉,一曲歌詞君且聽……蹉跎莫遣韶光老,老大年華徒自悲。近追日本遠歐美,世界文明次第開。……”

    這種時候,歌聲就是号角,歌聲就是命令!

    雄壯的歌聲中,更多的隊伍彙聚過來,猶如百川入海,彙成一股無法阻扼的革命洪流,洶湧向前,将一切妄圖阻止它的力量掃蕩殆盡。

    ……

    距離黃泥港鎮兩裏的山岡上,趙北站在一棵樹下,舉着望遠鏡,将那黑暗中的火龍盡收眼底,那是起義士兵手裏的火把,也是他們心中熊熊燃燒的烈焰,誰敢阻擋他們前進,誰就将被燒得面目全非。

    而點燃這團烈焰的人正是趙北!已經轉向的曆史車輪開始加速前進了。

    望遠鏡的鏡頭裏,那小小的黃泥港鎮已亂成了一鍋粥,黑暗中不時閃出光芒,那是步槍射擊時的槍口焰,炒豆般的槍聲在河谷中回蕩,站在山岡上傾聽,便如一曲歡快的歌曲,讓人精神振奮。

    “吳振漢!”趙北喊道。

    “到!”吳振漢站在趙北身邊大聲應道。

    趙北忍不住伸出手掏了掏耳朵,說道:“命令炮兵,将那兩門山炮推到炮位上,進行直瞄射擊!”

    “是!”吳振漢轉身跑下山谷。

    趙北放下望遠鏡,掃了眼附近的山脊,卻見黑暗中密密麻麻趴滿了人,雖然沒有人說話,但卻可以聽見他們那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偶爾響起的拉動槍栓或調整表尺的響聲,那唯一的一挺機關槍也在黑暗中緩緩轉動着槍口,在這種形勢下,根本不必挖掩體,如果有人想沖上山來,居高臨下的彈雨可保證叫他有來無回。

    冷冷的山風吹過,足以使人保持冷靜。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趙北大聲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命令,沒辦法,這些人裏有一多半都是剛剛招募的新兵,初次上陣,難免會顧此失彼。

    當吳振漢指揮炮兵将那兩門山炮推到山岡上的時候,那黑沉沉的河道和港汊裏已經升起了幾盞綠色的燈籠,那是朱大牛率領的突擊隊發出的信号,這表明,他們已經奪取了那幾艘裝載炮彈和大炮的辎重船,在這寒冷的冬夜,這些水性極好的船工水手到底沒有辜負趙北的信任,隻要将那幾艘船趁夜開到下遊,即便清軍想組織反擊也不可能了。

    這個時代的戰場上,大炮就是一切!

    趙北走向一側,看了眼已拖上炮位的那兩門山炮,這是江南制造總局仿制的德國克虜伯山炮,液壓彈簧式管退炮,炮管14倍徑,螺紋隔斷式炮栓,炮彈初速280米每秒,大炮放列全重386公斤,最大射程4300米,性能相當優秀,而且除了複進彈簧之外,其它零件均爲中國制造,國産化率很高,是清末中**工業的代表作。在南方新軍中,這種新式大炮很少見,安慶的炮兵營僅僅隻有四門,趙北就帶來了兩門,可以說,熊成基對此次行動傾注了極大熱情。

    趙北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仔細測量,小心開火。”然後就退到了一邊,剩下的事情已不用他再操心,這些炮兵都是安慶新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射擊技術相當過硬,再加上那台德國造炮隊鏡,沒有什麽目标能逃過這兩門山炮的轟擊。

    吳振漢走到趙北跟前,手裏提着一盞馬燈,臉上看不見一絲表情,靜靜的等候着趙北的命令。

    趙北掃了眼吳振漢身後的那兩百名突擊隊員,這些人都是老兵,而且大多都參加過安慶的戰鬥,有一定的實戰經驗。

    趙北收回目光,向山下看了一眼,淡淡的說道:“吳振漢,你們下山吧。”

    吳振漢敬了個禮,沒有說什麽廢話,轉身就帶着隊伍順着山脊摸向山腳,他們這支突擊隊的任務就是攻擊那些辎重船,即使不能奪取,也要防止清軍利用,由于秋操新軍已經送來了可靠的情報,所以,哪艘船裝載的是彈藥,他們一清二楚,除此之外,他們還要配合起義部隊占領那座鐵架橋。

    夜色沉沉,那山脊上隻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向山腳移動,漸漸的融入那漆黑的背景中,再也分不清哪是人哪是山。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2:59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五章 兵變黃泥港(下)

    不久之後,黃泥港鎮外的一座兵營裏升起了一盞紅色的燈籠,這是鎮裏的起義部隊發來的信号,也是炮兵觀測的目标,凡是挂着這種燈籠的地方,都是拒絕響應起義的營壘,按照事先的約定,趙北将指揮炮兵轟擊這些營壘,摧毀阻擋起義的反動力量,至于那些兵營的坐标,早已标在炮兵的射擊區域圖上。

    “距離×××,方位×××。瞄準,放!”炮兵排長幹脆利落的下達了開火命令。

    “轟!轟!”

    山炮的炮管猛的後退,帶動炮身微微一抖,兩顆75毫米的炮彈掙脫了膛線的束縛,以近三百米每秒的初速破空飛去,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高角度弧線,然後一頭紮到了地面,爆出兩朵絢麗的死亡之花,炮彈爆炸的聲音幾秒種後才傳回山岡。

    “近失彈。調整角度×××,方位×××。瞄準,放!”炮兵排長冷靜的調整着山炮的高低角和射界,然後又是兩顆炮彈飛了過去,準确的打在了那盞紅燈籠附近,爆炸的火光中,可以看見那四處亂竄的人影。

    一口氣轟了二十多顆炮彈,那盞紅燈籠先後被炸滅了兩次,直到一盞綠色的燈籠升起,炮兵才停止了轟擊,然後,将炮口轉向另一個方位,向一盞新升起的燈籠猛烈開火,到了後來,黃泥港一帶的紅燈籠越來越多,兩門山炮不得不分别指向不同的目标,雖然這樣一來分散了火力,但卻加深了鎮裏鎮外的恐慌程度,紅燈籠一盞接一盞的自動熄滅,這意味着那些營壘的指揮官接受了勸降,或者交出了指揮權,或者改變了頑固立場,帶領部下紛紛響應起義,革命力量穩定而迅速的壯大起來。

    與此同時,在黃泥港鎮中心的那座最高大的院子裏,大清帝國的欽差大臣、兩江總督端方和陸軍部右侍郎蔭昌卻在手忙腳亂的指揮戈什哈衛隊胡亂射擊,踞守着這座高牆大院,繼續着他們對抗革命的立場。

    聽着那遠處、近處不時響起的爆炸聲,端方六神無主,縮在一個磨盤後,兩隻手捂住耳朵,止不住的瑟瑟發抖,他覺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光緒三十一年的大前門火車站,回到了那座裝飾豪華的車廂,而身邊就站着一個橫眉立目、手持炸彈的革命黨人,一時之間,端方自己也糊塗了,他分辨不清這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眼前真的站着一個人。

    “大人!大人!”眼前那人用力的搖晃端方的肩膀,終于将這位朝廷的一品大員從幻境中帶了出來。

    革命黨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張彪那張幾乎快要扭曲的臉。

    “啊?”端方将兩手虛掩着耳朵,擡起頭看着張彪,一臉茫然。

    “反了,反了!都反了!湖北第八鎮、第二十一混成協、江蘇第九鎮,全亂了!卑職也被人打了黑槍!”張彪蹲了下來。

    端方這才看清,張彪左頸上一片血糊糊的,染紅了左邊大半軍裝,這顆子彈若是再打偏一點的話,張彪或許已經“殉國”了。

    “卑職好不容易才帶人殺出重圍,現在到處都是亂兵!大人,湖北新軍、江蘇新軍都完了,再也不是咱們的兵了!”張彪将端方扶了起來,急切的說道:“大人,趁現在亂兵還沒合圍,咱們拼着一死,也要護着大人殺出去!”

    “轟隆!”

    不等端方邁起腳步,一顆炮彈就落到了院子外頭,在距離院牆不過十幾步的地方爆炸,灼熱的彈片四下紛飛,一名趴在牆頭上射擊的戈什哈慘叫着捂着頭從牆頭栽下,幾乎不約而同的,所有的人停止了射擊,院子裏頓時靜得吓人。

    “我不走!”黑暗中響起端方帶着哭腔的嚎叫,不等他重新蹲回磨盤後,一盞紅紅的大燈籠就被人從院子外扔了進來,落在牆根下滾了滾。

    “快!滅了它!滅了它!”張彪發狂般的喊了起來,不等别人明白他的意思,便幾步跑了過去,連踩帶扯,将那燈籠踏滅。

    “都别愣着了!開槍,快開槍!朝所有靠近院子的人開槍!不能讓他們把燈籠扔進來,一扔進來就完蛋了!燈籠落到哪兒,炮就打到哪兒!”張彪站在牆根下嚎了幾聲。

    蔭昌提着馬燈靠攏過來,低聲問道:“亂兵哪兒來的炮?難道他們奪了辎重船?”

    張彪捂着脖子上的傷口,龇牙咧嘴的說道:“不像是營裏的炮,是對面山岡上打來的,那炮架在山上!大人,您還不明白?亂兵手裏有子彈,山上又有炮助攻,肯定是有外援啊!辎重船?卑職派去的人都被打了回來,那裏的彈藥恐怕都成了亂兵的了。”

    “難道是安慶?安慶叛軍?”蔭昌擡頭張望,但院牆太高,從院子裏是看不到山岡的。天黑以後,連接武漢的有線電報就不通了,當時蔭昌就覺得詭異,現在回想,隻怕就是叛軍幹的。

    “大人,下令吧,再不突圍,咱們就跑不了了!”張彪哀号道。

    但不等蔭昌下達突圍令,一顆炮彈就落到了院子裏,轟然炸開,幾個戈什哈飛上了天,院子裏的秩序頓時大亂。

    “别叫他們扔燈籠!别叫他們扔燈籠!”張彪聲嘶力竭的喊叫着,但這毫無用處,因爲院子外再也沒有扔進燈籠來,這已毫無必要,鎮外的鐵橋已被吳振漢的突擊隊拿下,現在起義的湖北新軍工程營已經在鎮外架設了一條電話線,與山岡上總攬全局的趙北取得了直接聯系,已經用不着依靠燈籠來指示炮兵射擊了,通過兩部軍用電話,山岡上的炮兵可以準确的在黑暗中延伸火力。

    “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再不投降,玉石俱焚!”院子外頭響起人的喊聲,黑暗中很是清晰,顯然使用了一個簡易的大喇叭,與之相配合,外頭的槍聲也沉寂了片刻。

    “外頭的是柏文蔚麽?你食君之祿,卻扯旗造反,你扪心自問,朝廷哪點對不起你?”張彪聽出那喊話之人的聲音,雖然不是他的部下,但秋操的時候他與那柏管帶倒是說過不少話的,對方那一口濃重的壽縣話讓人印象深刻。

    “張彪!實話告訴你,我柏某人早就加入同盟會了,安慶城裏的嶽王會也有我的份!别跟老子提什麽朝廷的恩情,呸!老子是爲反清才扯旗造反的!告訴你們,現在不僅湖北兵反了,咱們江蘇的新軍也全反了,徐紹桢也被咱們拿住了,咱們是打定主意,不把你們消滅,咱們絕不走!”外頭那人喊道。

    看看那些已經動搖的部下,蔭昌舉起手槍,“啪啪”兩槍,随後喊道:“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日,便是我等盡忠王事的時候!誰敢出降,我蔭昌認得他,可我的手槍不認得他!”

    “蔭昌!你這賊子,罪大惡極!受死吧!……開炮!”院子外頭那人高喊,随着一聲開炮的命令,那天空又響起“嗖嗖”的炮彈破空聲,一顆炮彈落在了院子後的柴房,引起熊熊大火,另一顆炮彈則将那廂房炸得瓦片紛飛,落得滿院子都是。

    “轟!轟!”

    不過短短幾分鍾的時間,院子裏就落了十多顆炮彈,然後又突然停止了轟擊。

    “先鋒官有令!活捉蔭昌,賞銀千兩!活捉端方,賞銀千兩!院子裏的弟兄們,捉拿狗官領賞啊!若是冥頑不靈,抗拒革命,那是你們咎由自取!革命軍的炮彈将炸爛一切反動勢力!你們雖是旗人,但隻要不抗拒革命,我們就給你們一條生路!”院子外頭那位柏管帶繼續煽動着軍心。

    蔭昌發覺身邊幾個戈什哈的眼神有些不對,不由一凜,手裏的槍還沒來得及擡起,就被一人從後抱住,然後又撲上來幾人,将他手裏的手槍和馬燈全部搶去,雙臂反剪,摁在地上,跟着蔭昌的九龍帶便被人抽去,将他雙手反綁于後。

    “張彪,你帶得好兵!一千兩銀子,本官就值這個價?你們這幫狗奴才,本官頂戴上的那顆珠子都不止四千兩銀子!”

    蔭昌聽到端方在不遠處幹嚎,轉頭望去,卻見不僅端方已經就擒,就連混成第十一鎮的統制官張彪也被捆成了粽子一般,顯然,剛才那名亂兵的話起了效果,在銀子還是炮彈之間,這些戈什哈明智的選擇了前者,不惜背主求榮。

    “外頭的弟兄聽着,我們已擒了端方、蔭昌!千萬别再開炮了!隻要你們發誓不殺我們,我們便出降!”一名戈什哈幹掉了衛隊長,一邊擦拭着刺刀,一邊沖着院牆外高聲喊道,順便拿刀割爛了端方身上的那件黃馬褂,包着蔭昌的手槍扔出了院牆。

    ……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3:00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六章 戰略轉向

    戰鬥過後的黃泥港鎮裏滿目瘡痍,房倒屋塌,火光沖天,雖然清軍大多駐于鎮外,但鎮内的戰鬥也很激烈,挨得炮彈也最多。盡管趙北早已下令盡量保護鎮民安全,但在戰鬥中,還是出現了平民的傷亡,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哭聲喊聲,街上的屍體七橫八豎,既有軍人,也有平民,一些受傷未死的人還躺在屍體堆裏呻吟,将這漆黑的夜渲染得更加恐怖凄涼。

    趙北踏着廢墟,在衛兵的護衛下從鎮裏那條唯一的大街走向鎮中心,看着那滿街的屍體,他心情沉重,立即下令救治傷員,收容難民,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處理,這些瑣事也隻能交由剛剛起義的新軍去做了。

    到了一座祠堂前停下,祠堂前站滿迎接他的新軍官兵,人人手持火把、燈籠,此時見他來到,一聲令下,紛紛立正敬禮。

    趙北在進鎮前就已換上了安慶新軍的軍裝,此時也急忙回禮,但腳步未停,徑直踏上祠堂前的台階,锃亮的馬靴在燈光下泛着幽光。

    “湖北新軍第八鎮、第二十一混成協、江蘇新軍第九鎮,全體起義官兵歡迎革命軍先鋒官莅臨!我叫楊王鵬,字子侖,第二十一混成協書記官!”楊王鵬迎上一步說道,随即爲趙北引薦了身邊幾人。

    “這位是柏文蔚,第九鎮的革命同志,他是同盟會幹部。這位是熊秉坤,他是第八鎮工程營的正目,雖然沒有加入任何革命組織,但心向革命,通過鐵架橋的野戰電話就是他帶人冒着彈雨架設起來的。……”

    “幹得不錯!革命,就是需要像諸位這樣的熱血青年!不怕苦,不怕死,這才叫革命!”趙北也沒多客氣,将舉着的手放下,掃了眼站在回廊上的這些起義官兵,與之一一握手、寒暄,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幾位曆史名人。

    “外頭太黑。走,咱們進去說話!”

    趙北帶領衆人走進祠堂,大殿中已擺了兩張八仙桌,并在一起,上面鋪着一張大比例尺的軍用地圖。隻是祠堂裏空間有限,跟進來的也就隻有那麽二十多人。

    趙北在桌前站定,掃了眼地圖,然後擡起頭,轉身面對這些起義官兵,說道:“諸位,我等齊心協力起義成功,生擒僞清總督、提督,對于革命實在是大功一件!現在,我們必須立即整頓隊伍,然後揮師西進,向敵人的縱深地帶發展,擴大革命影響!”

    “揮師西進?我們不去安慶?”柏文蔚站出來問道。“現在江蘇地面空虛,就隻有一些巡防營舊軍,戰鬥力不值一提,不如趁機東進安慶,與安慶義軍合兵一處,趁隙搗虛,一舉攻克江陵。”

    趙北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們不去安慶!”

    “不去安慶?可是熊都督說過,一旦策動起義,就把部隊拉到安慶。”一名戴眼鏡的參謀提醒道,此人名叫張激揚,江蘇人,也是光複會成員,此次是跟着趙北一起來策動秋操新軍起義的,算是趙北的副手,其實與趙北一同前來的還有十幾個湖北、江蘇籍的軍官,在起義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趙北說道:“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的情形很清楚,安慶孤懸于長江邊,又處于滿清統治的腹心地帶,反動勢力很猖狂,雖然沒有準确的情報,但起義已有數日,按照常理推斷,清軍必定已開始向安慶方向集結,重兵重炮攻擊之下,安慶很難堅守得住。要想策應安慶,并奪取勝利,我們不能去安慶,而應該往西走!一路走一路打,徹底打亂清軍戰略部署。所以,我們不去江蘇,我們去湖北!”

    衆人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湖北籍軍官大多贊同此議,但江蘇籍軍官顧慮重重,一時之間頗有些分歧。

    楊王鵬站出來,呵道:“都别吵!聽先鋒官的命令就是!我們群治學社贊同先鋒官的決策!”

    趙北走到桌後,提起指揮刀,向那地圖上一指,說道:“安慶,瀕臨長江,而我革命軍尚無軍艦可用,清軍卻可依托長江天塹以炮艦轟擊安慶,所以,我認爲,安慶必不可守!即使我們連夜趕去,也無能爲力,我們隻有野戰炮和山炮,射程近,威力弱,無法與清軍炮艦正面對抗!與其坐困安慶,不如揮師西進,向湖北、湖南縱深發展,一來可以獲得補給,二來可以聯絡當地會黨武裝,擴充隊伍,策應東邊的安慶,打亂清軍部署,更重要的是,擴大革命影響!有我們在西邊搗亂,清軍必然要分出一部兵力對我實施追剿,如此一來,清軍顧此失彼,而我則趁機避實擊虛,打清廷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我們能夠占領一座或幾座大城市,則又爲革命保留了火種,即使安慶守不住,革命軍也不至于一敗塗地。革命固然是冒險,但絕不是孤注一擲!所以,諸位同志,我軍的下一步進軍方向是向西!”

    趙北放下指揮刀,背起手,大剌剌的在桌後一站,擡起頭掃了衆人一眼,說道:“對于我的這個計劃,諸位有什麽意見盡管直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革命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大家都有資格參與。江蘇的同志有顧慮,我也可以理解,畢竟你們的家鄉在江蘇,現在滿清無道,天下苦之,誰不想先拯救家鄉的鄉親父老呢?但是,我們革命者的眼光要放長遠,不能僅僅局限于眼前的利益,革命,本來就是一場全局的謀劃。”

    衆人互相看了看,最後将目光投向群治學社的首領楊王鵬。

    楊王鵬站出來說道:“先鋒官的作戰計劃是聲東擊西,圍魏救趙之計,确實高明,我等沒有意見!群治學社堅決擁護先鋒官的決策!”

    衆人将目光投向柏文蔚,現在他實際上充當着江蘇部隊的領導者角色,他的意見可以說就代表着江蘇新軍的意見。

    柏文蔚沉吟片刻,擡起頭說道:“我擁護先鋒官的決策,咱們向西!”

    “很好。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麽,這就回去整頓部隊,明日一早,我們立即揮師西進!”趙北拿起指揮刀,挂回了腰帶。

    “報告!整頓部隊需要軍官,請先鋒官派出可靠部下,統率我等。”楊王鵬胸膛一挺。

    趙北微微一笑,問道:“現在已經收攏了多少人?”

    楊王鵬說道:“目前一共有一萬多人在我們掌握中,還有一萬餘人尚未收攏,據我估計,經過此戰,革命軍至少可以掌握一萬五千人,可編爲一個鎮又兩個标。不過,在戰鬥中,多數舊軍官拒絕參加起義,一部分被我們擊斃,另一部分被我們活捉,目前軍官數量嚴重不足。”

    趙北沉吟片刻,說道:“楊王鵬,你們群治學社的人出力不少,這些空缺的軍官就由你們群治學社推舉,我也另派一些人協助你們。”他看了眼一旁的柏文蔚,又說道:“江蘇部隊仍然由江蘇籍軍官統率,不過考慮到部隊的穩定和軍令統一,各鎮的統制官由我指派。”

    “我們?做軍官?”楊王鵬等人面面相觑。要說不想做官那是假的,提着腦袋幹革命固然是一腔熱血的沖動,但如果能夠借此一步登天、衣錦還鄉,卻也是美事。不過,若真讓他們馬上做軍官,他們還真有點心虛,畢竟,他們現在都是小兵,而且也都隻有二十多歲。

    “先鋒官的擡愛與信賴,我等心領。但一來我等身份低微,二來年紀太輕,恐怕難以服衆啊。”楊王鵬走前一步。“職部的意見是,不如從舊軍官中挑選一部分願意革命的,讓他們繼續率領舊部,同時我們可以派出同志在他們身邊就近監視。第八鎮統制官張彪是個僞清的死忠分子,不能用,但第九鎮統制官徐紹桢同情革命,又曾任福建武備學堂總辦,熟悉軍事,軍中不少軍官都是他的學生,若是能夠将他拉攏到我們一邊,想必會有許多舊軍官願意轉變立場,參加革命,而且,江蘇新軍三十三标現駐長江邊,未能響應起義,若派徐紹桢前往,三十三标定能全體舉義。另外,原第八鎮步隊第十六協第三十二标統帶官藍天蔚是同盟會員,曾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回國後在武昌将弁學堂執教,資曆、威望均無人可及,此次南下觀操充任裁判官,起義時又主動率舊部響應,革命熱情很高,似可統率湖北起義部隊,爲第八鎮統制官。”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3:02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七章 電台

   楊王鵬說完,退回隊列之中,等候趙北決斷。

    “藍天蔚?同盟會。”聽到這個名字,趙北略微思忖片刻,拿定主意,斷然道:“藍天蔚既然在日本學習過軍事,是人才,又是同盟會的革命同志,自可重用,目前我軍參謀部尚未成立,這事可讓他去做,我可以任命他做參謀長,策劃進軍事宜。至于其他的那些舊軍官,絕對不可大用!現在革命初起,尤其不能叫首鼠兩端的人混進革命隊伍,萬一軍事受挫,這些人随時都有調轉槍口的危險!徐紹桢我們可以接納,但目前不能讓他領兵。同志們,千萬要記住,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革命是提着腦袋的大事業,在任何時候都不能盲目樂觀!更不能輕易相信僞清舊臣!隻有咱們自己人才是最可靠的!”說到“咱們”時,趙北特意加重了語氣,而且立刻收到了效果,幾乎所有人都會心一笑,是啊,在場的都是“自己人”,一條戰壕裏的。

    “那先鋒官的意思是?”楊王鵬問道。

    趙北走上前,拍了拍楊王鵬的肩膀,看着這個年輕的秀才,笑道:“當然是委屈諸位了,把你們從小兵提到管帶、标統,确實是有些倉促了,不過不去試試,你們怎麽就知道你們無法統率這支革命隊伍?記住,現在我們是革命軍隊了,不再是過去那種暮氣沉沉的舊軍隊了,在舊軍隊裏,講究的是論資排輩,可在革命軍隊裏,講究的是唯才是舉,有才能的就上,無能的就滾蛋!别拿你們的年紀來推辭,你們和我一樣,都是二十多歲年紀,現在我已是先鋒官,我都沒嫌你們年輕,你們自己怎麽會在乎這些小節?當年甘羅十二爲相,僞清康熙皇帝十四歲就親政,他們比你們更年輕,可也沒見他們扭扭捏捏的不肯掌握大權!”

    說到這裏,趙北看了眼站在身後的田勁夫,問道:“義仁,你起義前是什麽官?”

    “棚目!”田勁夫眼也不眨的說道。

    “現在呢?”

    “管帶,衛隊長!”

    “還想不想升官?”

    “想!”

    趙北轉過頭,笑道:“大家都看見了,我的部下,從來不嫌自己官大。西方軍神拿破侖有句話說得好,‘不想當将軍的兵不是好兵’!記住這句話。革命軍人當官不是爲了發财,也不是爲了欺壓百姓,而是爲了領導革命,并将革命帶向勝利的彼岸!隻有願意當軍官的革命者,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你們扪心自問,自己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麽?”

    “是!”

    衆人轟然而答,相視一笑,趙北的話總算是解開了他們的心結,他們之所以不敢當官,倒不是不想當官,而是怕别人說自己投機革命就是爲了升官發财,可現在連革命軍先鋒官都在鼓勵自己當軍官,如果再推辭的話,隻怕反而顯得虛僞了,況且趙北剛才的話很有道理,在這種革命初起的時候,确實不宜再讓舊軍官掌握部隊。

    隻是,一支軍隊裏的高級軍官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這确實是有些駭人聽聞,或許這就是革命時代特有的現象吧。

    “楊王鵬!”趙北沉聲道。

    “到!”

    “你們迅速拟定一份中高級軍官任命名單,交我過目,等我蓋了大印,咱們的革命軍就算是脫胎換骨了。至于棚目、排長一類的低級軍官,由各部士兵自行推舉,能夠受士兵擁戴的,作戰勇敢的,就可以做軍官!至于本軍到底該如何編制,還是等收攏全部兵力之後再說,辛苦你們一夜,盡快将部隊整頓完畢。對了,江蘇新軍三十三标還駐在長江邊,需要派人前往策動,徐紹桢一個人去是不行的,得再派幾個可靠的人去,你們看派誰去合适?”

    “我去!”群治學社的章裕坤站了出來,走了幾步,從江蘇軍官那邊也拉出一人,指了指那人,說道:“林兄以前就是三十三标的營管帶,他自己說在标裏人緣不錯,他最好也一起去。”

    “你叫林述慶吧。”趙北記得這人的名字。

    “是!職部林述慶,現爲江蘇新軍第十八協三十六标一營管帶,之前一直充任三十三标二營管帶,在三十三标呆了近兩年時間。”林述慶說道。

    “那好,你們挑幾個人,帶着徐紹桢一起去策動三十三标起義。”趙北點了點頭,向楊王鵬等人說道:“至于其他人,這就各回各部,認真整頓部隊,将那些仇視革命的軍官清理出去。”

    “是!”楊王鵬敬禮,退下。

    “報告!”又一人站了出來。

    “講!”

    “端方、蔭昌等人已被我軍活捉,他們都是鞑子的狗官,死硬分子。該當如何處置,還望先鋒官明示!”

    趙北看了這人一眼,記得叫鄧剛,見他一臉悲憤,于是說道:“人是你們抓住的,你們說該怎麽辦?”

    “殺!”

    衆人幾乎異口同聲。

    這端方、蔭昌的人緣也未免太差了些。

    “不錯,殺。”趙北背着手踱了幾步,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不能現在殺,現在殺了不好,還是等天亮之後,咱們誓師西征之前再殺,一來震懾軍中潛伏的頑固分子,二來也可算是祭旗了。”

    趙北不是殺人狂,也曾想過敲敲端方、蔭昌等人的竹杠,補充一點軍費,但是,目前這種情況,這端方和蔭昌看起來還非殺不可,否則,這支起義新軍的軍心就無法收服,如果衆人心中不服,他這個先鋒官又該如何指揮軍隊打仗?又拿什麽叫士兵們爲自己賣命?誰叫端方、蔭昌殺了那麽多群治學社的人?這叫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卻也怨不得旁人。

    鄧剛非常滿意的退下,另一人走了出來,敬禮,說道:“報告。在戰鬥中,掌握電台的兩名日本電報官被亂兵擊斃,此事恐引發國際交涉,那幾個亂兵已被控制,請問先鋒官,該如何處置?”

    趙北一揮手,淡淡說道:“放了!那兩個日本軍官明明是自殺,不是我們殺的。”

    衆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心領神會,更有幾人會心一笑。

    “我們控制了幾部無線電台?”趙北問道。

    “報告,兩鎮新軍共有四部馬可尼式火花無線電台,戰鬥中有兩部被日本軍官破壞,另外兩部完好無損,現在起義士兵掌握之中!”那人回答。

    “很好,命人在電台邊值班,盡量搜集關于安慶方面的消息,可惜安慶起義軍沒有無線電台,無法聯系。好了,大家都去整頓部隊吧,如果幹得快的話,天亮前還能眯一會兒,養足了精神,一鼓作氣向西挺進。”趙北揮了揮手。

    “報告,職部鄒潤猷,願帶一部電台,連夜趕往安慶!”那人又說道。

    趙北擡頭看了那人一眼,頗爲贊許的說道:“你的勇氣可佳,但此舉不妥。我軍隻有兩部電台,西征之時難免不會遭遇戰鬥,若是損壞一部,至少還有一部可用,再加上那兩部損壞的,拆下零件,敲敲打打,或許能勉強對付,而且,假如需要分兵,兩部也能依靠電台聯絡,所以,目前的這兩部電台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有損失。”

    開玩笑!安慶的熊成基是“大都督”,趙北隻是大都督麾下的“先鋒官”,下級要服從上級,萬一電台帶去安慶,結果安慶方面叫他回師安慶,那麽他到底是回不回師呢?回師,是死路一條,不回,是抗拒軍令,兩難的抉擇啊。所以啊,這電台就不能往安慶搬。

    鄒潤猷呆了一下,沒再堅持,畢竟趙北說得也很有道理,當然,對于趙北心裏想的是什麽,他卻是不清楚了。

    “鄒潤猷,你是電報軍官麽?”趙北問道。

    “不是。不過,職部現在負責掌握那兩部電台。”鄒潤猷說道。

    “那麽,你這就下去,召集電報員和技師,看看能不能将那兩部損壞的電台修好,修不好就拆下零件備用,順便叫電報員立刻重新編寫一份新的電報密碼,爲我軍專用,同時繼續監聽所有明碼電報,搜集盡可能多的有用情報。”

    “是!”鄒潤猷敬禮退下。

    趙北走回桌前,看了眼桌上的地圖,轉回身說道:“現在,諸位可以回營整頓部隊了。”

    “先鋒官,我等已爲先鋒官預備了下榻之處,請先鋒官……”楊王鵬說道。

    趙北擺了擺手,說道:“大家不睡,我也不睡,誰叫我是先鋒官呢?以身作則,才是咱們革命軍戰鬥力的根本所在呀。你們也要記住,以後要與士兵同甘共苦,打成一片,隻有這樣,才能保持咱們的革命軍人本色!好了,下去整頓部隊吧,有什麽事就到這裏向我彙報。”

    衆人敬禮退下,趙北伸了個懶腰,要說不困那是假的,但話既已說出口,也不好再撿回來,隻能撐着眼皮,在桌後仔細端詳那張大比例尺軍用地圖,謀劃今後的進軍路線。根據他的經驗,隻有四面開花,流動作戰,才能打亂清軍戰略布局,牽着清軍的鼻子走,将戰略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況且,如果他能率軍順利的攻占武漢三鎮的話,也就實現了他**出去,自行發展的近期目标,作爲一個穿越者,久居人下是不可取的,曆史的車輪還是得由自己來扳動,别人指望不上。

    更何況,在武漢還有一座大型兵工廠等着他去接收,打仗,光有兵沒有槍是不成的。

    “田勁夫!”趙北扔了手裏的鉛筆,直起腰來。

    “到!”一直站在身邊的田勁夫急忙應道,瞅了眼桌上的地圖,卻發現地圖上畫了個草圖,似是一面軍旗。

    “那些抓住的俘虜都還關着吧?”

    “關着,大官小官,好幾百号人呢,全鎮的好房子都被征用了。”

    趙北看了看空空蕩蕩的祠堂,小聲問道:“你的手下有沒有會演戲的?”

    “演戲?長官要聽戲?”田勁夫微感詫異。

    “不是我要聽戲,是演戲給别人看。”趙北勾了勾手指。“附耳過來。”

    田勁夫走到近前,趙北在他耳邊耳語幾句,田勁夫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嗯”了幾聲後便匆匆跑出祠堂,幾名衛兵急忙閃了進來,伫立在趙北身邊。

    趙北伸了個懶腰,看着面前的地圖,自言自語道:“雖說時勢造英雄,但英雄未必不能造時勢。既然反清時勢尚未大舉到來,那麽,就讓我來推動時勢的發展吧!”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3:04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八章 氣數與時勢

    寒氣逼人,夜色深沉,漆黑一片的屋裏什麽也看不見,隻能從那牆壁上的一扇小窗看見一點光亮,那是屋外衛兵手裏的馬燈光芒。

    大清帝國欽命校閱秋操大臣、兩江總督端方就關在這間小屋裏,與他享受同一待遇的,還有陸軍部右侍郎蔭昌、湖北新軍第八鎮統制官張彪等一幹滿清高官,這間面積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黑屋中硬是塞進了二十多個官員,由于地方狹窄,所以平時的官威、官儀也都抛到腦後,爲了争奪一個可以半躺下去的地方,往往不惜大打出手,與一群潑皮并無二緻。

    現在,兩個小官又因爲争奪一塊“領地”而發生了争執,開始的時候還隻是互相“問候”對方的女性親屬,到了後來再次演變爲全武行,兩人都是軍官,往日的訓練果然沒有白費,這場架打下來,可就不是那班文官的毆鬥場面可以相比的了。

    “夠了!朝廷養你們,就是叫你們毆鬥麽?都給本官住手!”蔭昌站起身,呵斥了一句,這時,他身邊坐着的一個官員急忙趁勢向這邊悄悄的挪了一**地方,稍微擴張了一下自己的“領地”。

    蔭昌雖也是俘虜,但到底官大一級,積威尚存,隻要還在喘氣,這說出去的話倒也頗有分量,于是鬥毆停止了,不過蔭昌坐回去時卻沒發現自己的“領地”已經被人侵占了一小塊,這倒不奇怪,畢竟那個強占他領地的官員是戶部的一名司員,平時貪占冒領就善于做花帳,做不了花帳的就拉幾個替死鬼,此次随軍點驗秋操部隊糧草,一口吞下幾十頭肉牛也沒叫精明的蔭昌發現,現在占他一點小小的地盤,那真是庖丁解牛,遊刃有餘了。

    蔭昌坐回去後,側耳傾聽,卻又聽見了端方的喃喃聲。

    “張南皮呀,張南皮,你可害死爺了。爺到了九泉之下,也跟你沒完的!”

    張南皮就是前任湖廣總督張之洞,直隸南皮人,因而人稱“張南皮”。此人清流出身,一向熱中洋務,當年中日甲午戰争中,正是此人首先倡議朝廷編練新式軍隊,裁汰舊營,而且以身作則,署理兩江總督時就練了一支數千人的新軍,号“自強軍”,戰後回任湖廣總督,自強軍雖未帶回,但這練新軍的主張卻更強烈了,後來朝廷大練新軍,北有袁世凱,南有張之洞,都恪盡職守,盡力編練,以緻有“南張北袁”之稱,湖北新軍編練進度之所以如此之快,冠居南方各省,正是由于張之洞的全力督促。不過,早在去年張之洞就被調到京城去了,明面上的意思是叫他輔佐新政,與袁世凱一文一武主持中樞,可實際上卻是朝廷調虎離山之策,爲将來旗人主政地方鋪路。

    雖然現在的湖廣總督不是張之洞,但正因湖北新軍是他一手創建,因此,端方自打被人扔進這間小黑屋,就開始不停的埋怨起張之洞了,似乎在他看來,如果張之洞沒有編練湖北新軍,那麽,就不會有這次兵變了,而他端方端大人也就不會在這黑屋裏發臭了。

    對此,不惟蔭昌不以爲然,就連其他小官也都嗤之以鼻,不練新軍的話,隻怕再過幾年,朝廷的軍隊連會黨武裝都打不過了,哪裏還輪得到他端方來校閱秋操?當真如某些王爺說的,請洋人派兵保護朝廷麽?要真是如此這般處理國事,那這些當兵吃饷的人幹脆拿塊臭豆腐自個兒拍死得了,省得盡受百姓白眼。

    新軍再如何如何不是,至少也比舊軍強許多,現在那些舊軍的軍官出去都不帶穿軍服的,爲啥?拍挨白眼呗。新軍軍官就不一樣了,營裏營外一個樣,軍裝齊整,馬靴锃亮,走在路上那是神采飛揚,百姓也都啧啧稱贊,原因麽,一來新軍軍裝漂亮,不似舊軍那般猥瑣,穿在身上如同耍猴兒的一般,新軍軍裝好看,精神,照着洋人軍裝改的,能不好看麽?原因之二麽,則是因爲新軍軍紀嚴明,不似舊軍那般騷擾百姓,讓百姓恨之入骨,新軍連買菜都是照着市價給錢,百姓能不高興麽?

    可新軍也有新軍的難處,想維持紀律、不騷擾地方就隻能提高軍饷待遇,可饷高就意味着朝廷要加大投入,要大把的往外掏銀子,而這銀子中樞是不會給的,得靠地方,結果地方督撫要叫窮,要左推右拖,不肯認真編練;當兵的要識字,就意味着必然會将一些居心叵測的留洋學生招入部隊,這些人從軍報國是假,造反是真,一個不慎,就叫他們鑽了空子,此次安慶兵變、黃泥港兵變都是明證!

    但不招這些讀書人又不行,如今行軍打仗不比往日,不說别的,光是那大炮上的标劃、炮鏡上的方格,這些東西隻有識字的人才能理解并使用,指望那些大字不識的白丁,隻會将這些犀利的先進武器丢給會黨。

    朝廷的苦心未必人人都懂,但眼下中國面對的危急局面卻是擺在眼前的,新軍編練不光是爲了對付會黨,也是爲了對外禦辱,将來練好了新軍,朝廷跟洋人讨價還價的時候底氣也足點不是?賠款也能少給點,地也能少割點,如今這大清國剩下的地方不多了,能少割一塊就少割一塊吧,不然,将來兩腿一伸,連個放棺材的地方都沒有了。

    誰叫旗人自己不争氣呢?當年氣吞萬裏如虎的八旗子弟到了如今,隻剩下架鳥鬥蛐蛐的能耐了,叫他們上陣厮殺,那比趕鴨子上架都難!新軍訓練艱苦,這幫八旗大爺們壓根就沒擡眼看過,就是京旗常備軍第一鎮,也是朝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各地八旗中搜羅來的,其中還不知道夾雜了多少假旗人呢。

    沒辦法,隻能靠漢人了,當年朝廷駕馭得了綠營漢兵,爲什麽就駕禦不了新軍中的漢兵?但朝廷萬萬沒有想到一點,那就是如今世道變了,從煙台坐輪船,用不了兩天就能到東洋,甲午敗後,朝廷向東洋派遣留學生,原指望着他們學成歸來能報效朝廷厚恩,但誰曾想,這幫人出去,眼界一開,心眼就壞了,出去的時候是三跪九叩,回來的時候卻連辮子都剪了,光剪辮子還是輕的,更有不少人扛着“革命”的大錘回來了,然後将大清國這座鐵桶般的江山錘得渾身窟窿,雖然現在這桶還立着,但誰能保證它還能立幾天?

    大清國入關至今,已逾二百五十餘年,翻翻曆史,國祚超過三百年的中原王朝也沒幾個。

    用京裏某些王爺的話來說,“咱旗人在關内的氣數隻怕是盡了”。

    盡了,是盡了,不僅王爺們看清楚了,就連草民百姓也看清楚了,朝廷裏的那些官員更是心裏透亮,所以,所有的人都在撈,拼命的撈!在徹底玩兒完之前撈個夠!于是,各種“公司”紛紛成立——————“慶那公司”兩位大股東,一位慶王奕劻,一位體仁閣大學士那桐,該公司專司賣官,上至軍機大臣,下至文案司員,無所不賣;“三琳公司”則由三位禦史合資組成,因三位大人名字最後一個字讀音相近,故爾得名,該公司主營業務買折子,尤其是彈劾官員貪墨不法情事的折子,偶爾也兼營一下爲國保薦棟梁之才的折子……

    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公司運動”中,隻有兩位大人物沒有參與,一位袁世凱,另一位就是張之洞,但在明白人看來,袁世凱雖未組建“公司”,但其志不在小,他所掌管的北洋早已成了他袁氏的北洋,遍插私人,羅織黨羽,将來局勢一變,隻怕比“慶那公司”更危險,隻有坐鎮湖廣的張之洞張南皮公忠體國,爲了編練新軍不惜勞神費力,既不去組建什麽“公司”,也不去安插親信,朝廷谕旨一到,立即收拾行囊,轉赴北上,參與國政,哪像那個袁世凱,一聽朝廷要将他調離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任上,卻是推三阻四,後來實在磨不過,這才在推舉了自己的親信繼任之後,才一步三回頭的趕往京城就任京官。

    這叫“戀棧”!同僚白眼,朝廷忌諱,若無意外,袁世凱離滾蛋也不遠了。

    一個張之洞,一個袁世凱,兩相比較,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一眼便可看出,但是,現在這位端方端大人卻一口咬定,導緻他被變兵扣押的罪魁禍首竟是忠心國事的張南皮,而且,他編練出來的新軍就是亂黨的大本營!若是張中堂在此,非當場氣死不可。

    “張南皮呀,張南皮,爺跟你沒完,跟你沒完!爺要是活着回到京裏,非重重參你一本不可!包庇亂黨,其心可誅!”端方縮在角落,有一句沒一句的哼哼着。

    張之洞若是包庇亂黨,那天底下就沒有不包庇亂黨的官兒了,死在張南皮手裏的亂黨首腦,如果從庚子年的唐才常等人算起的話,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那唐才常據說還是他張南皮的座下弟子,連師生之情都不顧,這已足見他張南皮對朝廷的忠心,當然,這也能看出他的處事圓滑,八面玲珑,不然的話,他又怎能以清流出身而坐鎮一方,成爲手握實權的封疆大吏?連當年權勢熏天的李鴻章一夥都扳不倒他,足見他的本事了。

    在蔭昌等人看來,端方這些話隻能代表一件事:他的“彈震症”又犯了。

    也真難爲了他了,叛軍向兵營和鎮裏放了兩百多炮,能撐到現在才發病,他端方也算是旗人裏難得的爺們了。
pan0413 發表於 2011-3-31 23:05
第一卷 時代先鋒 第十九章 革命軍的秘密

    黑屋裏靜了下來,隻有端方還在嘟哝,除此之外,還從角落傳來些呼噜聲,幾個神經大條的武夫正伴着端方的牢騷酣然入睡。兵變折騰了一夜,雖說多數人睡不着,但總有那麽幾個好漢撐不住眼皮的,沒辦法,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通宵青樓搓麻将、白天公堂會周公,這就是這晚清官場的真實寫照。

    “别說了,哥,消停消停,你也不嫌累啊。”黑暗中傳來端錦的話。這端錦是端方的嫡親弟弟,兄弟倆關系親密,此次端方奉旨閱兵,也将端錦帶來觀操,長長見識,後來安慶亂起,端方誰也信不過,于是便讓他弟弟端錦去掌管辎重船隊,控制彈藥和大炮,黃泥港兵變之後,這端錦也被變兵拿住,押解過來,正是從端錦的嘴裏,端方、蔭昌等人才得知,一支不知從哪裏過來的“水鬼”部隊趁夜泅水摸到辎重船上,就此奪取了大量武器彈藥和全部的大炮。

    “啪!”

    “你這笨蛋!若不是你懈怠,叛軍哪兒來的大炮?”

    端方抽了端錦一記耳光,罵了幾句。

    衆人都知道端錦這記耳光挨得冤枉,叛軍架在山上的大炮壓根就不是辎重船上奪來的,端錦這是替人受過,如果不是他端方優柔寡斷,頓兵不進的話,或許這場兵變根本就挑唆不起來。

    說到底,這就叫氣運,或許,這大清國的國運是快到頭了。

    蔭昌想去安慰端方一下,但剛直了直腰,卻又坐了回去,現在這種時候,連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又有什麽資格去安慰旁人?省省力氣,養養精神,免得吃刀的時候給旗人丢臉,怎麽說,也是當年從龍入關的八旗健兒的後裔不是?回頭想想,這些年來自己該享受過的都享受過了,死在這裏也沒啥可遺憾的,若是被叛軍殺死,少不得入昭忠祠,遺孤也少不了朝廷蔭恩封賞,怎麽算都不能算吃虧。

    “大人,咱們關在這裏,他們又不提審,又不動刑,到底打得啥念頭?”一個蹲在蔭昌身邊的人問道。

    蔭昌扭頭望去,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從聲音判斷,正是第八鎮的統制官張彪,不過也不知是否是他頸部受傷的關系,聲音有些變樣。

    “想那麽多做甚?該吃刀吃刀,該遣返遣返。”另一個官員替蔭昌回答道,聽聲音,卻是江蘇新軍第九鎮的統制官徐紹桢,雖然起義軍有意招降他,但目前爲止,還沒有将他提出監房的意思,這屋裏的人也不知道他曾經向楊王鵬等人透露過自己的“反正”念頭。

    難得有人與自己一樣豁達,蔭昌不由多看了那“書癡”幾眼,在他看來,徐紹桢真不像個軍人,身上的書生氣太濃,性格也不剛強,優柔寡斷,有謀無勇,連手下也約束不住,做個參謀很合适,但叫他統率一軍确實有點強人所難了,真不知道當初是誰把他提到統制官的位置上的,蔭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慶那公司”。

    聽到幾人說話,屋裏一時靜了下來,就連那端方也停止了哼哼,好象徐紹桢知道問題的答案一樣。關在這黑屋裏這麽長時間,連個提審的人都沒來,這确實讓衆人摸不着頭腦,不知叛軍将會如何處置他們這幫“狗官”。

    沉默中,屋裏的人聽見外頭傳來幾聲口令,屋外的哨兵換崗了。

    “兩個鍾頭換一次崗。”張彪咕哝道,雖然挂表已被搜走,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讓他很準确的判斷出了看守的換崗間隔。

    衆人心念一動,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逃出去,但這屋子本是鎮裏一戶大戶人家的牲口圈,也不知是否爲了炫耀,這牲口圈竟是用灰磚洋灰砌的,堅固之極,就連房梁也是規規整整,比小戶人家的堂屋都好,要想從這裏逃出去,基本上是在做夢,再說了,外頭哨兵手裏的洋槍也不是擺設,所以,衆人也就是想想便放下了這個念頭。

    衆人正各自轉着心思時,卻聽見外頭那兩個剛上崗的哨兵開始嘀咕:

    “兄弟,這麽冷的天,當官的也不給咱們件暖和的棉襖穿穿。”

    “得了吧你,有大衣穿就不錯了,你沒看麽?先鋒官連大衣都沒穿,他們可是從安慶跑過來的,人家安慶新軍連大衣都沒有就在鬧革命,咱們湖北兵怎麽說,也不能被他們比下去啊,好歹咱湖北新軍的饷銀高啊,安徽佬窮啊,聽說他們那地方的女人下地幹活都是光着膀子的,爲啥?怕磨爛了衣裳。”

    “那倒也是,要是叫安徽軍官來提調咱們湖北兵,可有得受了。”

    “嘿嘿,安徽佬可聽不懂咱湖北話,咱也聽不懂安徽話,要真調安徽軍官來,隻怕連喊操都夠戗。”

    ……

    從那兩個哨兵的對話中,蔭昌等人确定了一件事:煽動這次兵變的确實是從安慶過來的叛軍,爲首的是個什麽“先鋒官”,當時在山岡上架炮轟擊的就是安慶新軍。

    衆人被關在這黑屋裏,早就悶得難受,心裏又惴惴不安,此時聽到敵軍士兵說話,當下人人屏息凝神,側耳傾聽。

    這時,那兩個哨兵漸漸将話題轉到了革命形勢上。

    “兄弟,你說說,咱們這革命能不能成功?鞑子啥時候才能完蛋?咱漢人啥時候坐江山?”

    “這革命轉眼就成!咱漢人用不了半年,準能坐江山!”

    “你咋就這麽肯定?”

    “你沒聽當官的說麽?咱們南方新軍不是在自個兒造反,在北邊,還有咱們的人呢!南邊、北邊一起造反,鞑子還能坐穩江山?”

    “啥意思?當官的說過啥?”

    “我問你,前後不過兩天工夫,滿清的狗皇帝和西太後一前一後赴了陰曹地府,你就不覺得奇怪?”

    “是有點怪。你說也是啊,不早不晚的,前腳皇帝死,後腳西太後也死了,若說他們都是病死的,也就隻能騙騙傻子,莫說是當官的,就是我這個小兵也咂摸出了一點不對勁了。”

    “跟你說吧,我剛才給先鋒官他們幾位大人搬包裹的時候,他們就在議論,我偷偷豎着耳朵聽了幾句,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莫非這裏頭有什麽蹊跷不成?”

    聽到這裏,屋子裏所有的俘虜都屏住了呼吸,仔細聆聽那小兵将說什麽,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的死太過離奇,不由衆人不好奇,哪怕他們自己現在也是命懸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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