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軍事]農夫三國 作者:蒼山虎 (連載中)

 
mk2257 2011-8-16 21:0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315364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4
20.暴喝

戰場裏只留下兩屯重騎近兩百人繼續屠殺,大隊騎兵轟隆著離去。

為四處追殺潰逃的老弱,留下的兩屯官兵並未聚在一起,鄧季頓時壓力大減,四處遊鬥廝殺,不多時便發現了郭石。

這漢子武藝不佳,戰陣上只全憑一股蠻力,鄧季發現的時候他已全身浴血,受創數處,兩個官兵在他身邊遊走挑逗,找破綻下手,看樣子也是知曉他力氣驚人,並不硬碰。

鄧季駕馬沖上去,人未至,手斧已先飛出,短木柄砸在一官兵面部,那人吃痛跌下馬來,郭石大步趕上,一鐵錘結果了他。

另一騎見機得快,沒等鄧季趕上,抽身打馬去了。

失血過多可是會丟命的,魯醫匠配置的金瘡藥昨日全給於羝根麾下的傷兵們用盡,如今只得用土法,在地上隨便扯兩把蒿草揉碎敷在郭石傷口上,再抓些泥土掩上止血了事。

撿回手斧後,讓郭石跟在馬後,兩人合力繼續遊走廝殺,再走過一截,弄死幾個官兵,身後便跟上個倖存的精壯蛾賊。

轉眼,鄧季在亂軍中見到了許獨目,他的戰馬不見了,正徒步領著十幾個精壯背靠輛輜重車結陣,共抵著十多騎官兵,形勢已是岌岌可危。

看到他們,鄧季立即怪叫著沖過去救人。

這些精壯們人人掛紅,可傷得最重的還是許獨目,從汝南一路北來,鄧季從未見他如此淒慘過。

東郡與濮陽郡兵戰後,許獨目也收穫得一副劄甲,如今卻破爛得看不出模樣,也不知中了多少次擊打,頭盔已丟失,結髮草素斷裂,亂髮披在肩後,面上被重器擊打過,半邊臉頰血肉模糊,最嚴重的,是折了一條腿,連閃避動作都難做出,只能在原地艱難防禦。

鄧季以少有的英勇,怒喝著衝殺上去,按慣例先扔手斧劈翻離許獨目最近的官兵,新得的戰馬撞翻一騎,長槍再挑落一人,這才躍落在他們身邊。

看見他殺來解圍,精壯們齊聲歡呼,許獨目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只有那只獨眼仍舊明亮,他哈哈大笑道:“疙瘩,老子說過咱們命硬都死不了,怎麼樣,沒騙你吧?”

鄧季沒功夫搭理他,揮動長槍接應趕來的郭石等人共對官兵,長槍舞刺得如同旋風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淩厲,不知不覺,槍法似乎又進了一步。

“好槍!”看鄧季又挑翻一個,輜重車上有人突然出聲贊道:“好小子!”

聽聲音似乎是那叫車黍的大個子,忙裏偷閒一瞥,可不是,他臥在輜重車上,老神在在看著鄧季等殺敵,一隻手還捏在旁邊崔度的脖頸上,嚴格執行了自己說過的話,一副若官兵上來他便發力的模樣,憑他力氣,單手扭斷人的脖子根本不成什麼問題。

原來這裏是自家屯先前停留之地,輜重車上許是車黍捏得太緊,那崔度臉色很不好。

有鄧季等加入,這邊小戰團局面立即扭轉,官兵被斬殺大半,有人忙出聲呼哨,招呼同伴來援。

若論人數本是黃巾占優,但局面在官兵掌控中,他們要戰就戰,要走就走,聽到呼哨,近處的官兵紛紛拋棄斬殺目標來援,不多時又聚集起三四十人,再次佔據主動權。

圍著輜重車的這小撮黃巾中,許獨目傷重,最顯眼的便是鄧季和郭石,一個槍快一個力大,官兵們沖上幾次吃過虧,便分出五個好手來專門對付他倆。

這五個官兵四個用槍矛,一個用長戟,都很了得,圍住鄧季郭石亂戰,霎時困住兩人,其他重甲騎官兵乘機衝殺,轉眼殺了兩個精壯。

鄧季大急,轉身欲救,一個不留神,被那長戟手勾住劄甲帶翻倒地,旁邊槍騎兵看到便宜,揮長槍直刺他臉龐,鄧季長槍急撥,在地上不好發力,只讓那官兵長槍略打偏些,擦著頭盔刺入地下。

槍手順手一帶,長槍帶著泥土在鄧季頭盔上敲了一擊,“鐺”地響過後,鄧季便有些頭暈了。

不待那官兵槍手再度出手,蛾賊中一道身影飛出,將那長戟官兵從馬上撲下,一口叼在他咽喉上。

那官兵長戟脫手,鄧季才得擺脫縱身躍起,劄甲上連線卻已被拉斷,胸前後背都有大塊鐵片脫落下來。

放眼看去時,飛身出來救他的正是許獨目。

許獨目壓在那戟騎兵身上,後背上劄甲破爛處已插上兩支長槍,待長槍離體,便多了兩個血洞,其中一柄長槍拔出的時候,上面還帶著一塊內臟。

使戟官兵的氣管被咬破,嘴裏如風箱般扯動著,許獨目的牙齒仍舊死死咬在他咽喉上。

直到咽氣時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官兵和蛾賊都默契地停了手,膽寒地看著慘烈的這一幕。

鄧季看著他們,有些發懵。

亦師亦友的許獨目死了?一路北上,記得交朋友要交能活得長久的,這位陪自己時間最長的朋友,為救自己死了?

操你娘的許獨目!你自己說過的命硬不會死,說話不抵數,算什麼漢子?

你死了倒輕鬆,放老子在這世一個人受苦麼?

父親、母親、大兄、二兄、許獨目,一個個親朋離他遠去,那些笑嘻嘻叫著他“疙瘩”的聲音仿佛都還歷歷在耳,這世道,竟只剩自家孤零零一個!

操你娘的賊老天,這是亂世不假,人命如狗,可這死的狗卻也太多了罷!

這一瞬間,千萬般思緒湧上心頭,鄧季只覺得胸悶難複。

“小心!”

一名官兵最早醒悟過來,趁鄧季發呆,縱馬挺槍直刺來,車黍在輜重上忙出聲示警。

郭石離得遠些,欲救無力,眼看那長槍已到鄧季背後。

“啊喔哇……”

一聲暴喝突然從鄧季嘴裏噴出,猶如春雷炸動,響徹雲霄。

鄧季的嗓門歷來很大,這夾雜悲憤、不甘的一聲更是從未有過的驚人,用盡全身力氣的喝聲撕破聲帶,讓聲音中再沒了以往那種尖刺的感覺,這一刻,少年變聲期結束,已是長大。

這一聲如雷暴喝,周邊人群個個震得耳鼓發麻,戰馬受驚長嘶,身後襲來的那官兵坐騎更是驚得前腿離地,站立起來長嘶,一下將背後猝不及防的騎士甩出去。

暴喝之後,官兵還在慌亂,鄧季卻已提起長槍,撲上前“唰唰”兩槍將先前圍攻自己和郭石,後來刺死許獨目的兩個槍騎兵刺下馬來。

刺死兩個官兵後,嫌劄甲脫落礙事,鄧季一把將它扯丟,拽下馬背上屍體,翻身躍上官兵戰馬,提槍便往成堆的官兵們衝殺過去,這一刻,那個怕死的疙瘩已經死了,少年心中再無畏懼!

身後,蛾賊們怒吼著跟上,氣勢如虹。

鄧季一馬當先殺入,長槍挑翻一個,再對下一個時,旁邊有官兵急救,長槍刺來,鄧季略側身軀由他刺在自己臂膀上,長槍入體的同時,自己手中槍也釘在目標官兵的門面上。

棄槍,回手一把捏住還在肩膀裏的槍頭,用力扯出來,不理血水湧出,再將刺中自己的官兵從戰馬上拉下,縱馬踩踏兩下,調轉槍頭又沖下一個目標刺去。

冷兵器戰場上,膽氣和技藝同樣重要,十分本事五分膽量的,能力也就只有五分,五分本事十分膽量的,能力至少要有八分。

鄧季在戰場上以保命為第一要務的時候,他的一身本事並不能完全發揮,他發狠拼命的時候,本事能發揮出十二分。

身後跟著人人浴血的黃巾精壯們,鄧季等沖入官兵群殺得痛快,此消彼長下,這些精銳重甲騎們開始膽寒,再被圍殺幾個後,剩下的漏網之魚打馬逃離。

鄧季雙眼通紅,帶著人馬在戰場中四處獵殺,韓齊、馬皮相繼在混亂場中找到,鄧季身後如滾雪團一般人越聚越多,甚至一些剛從戰場上拾撿到武器的老弱也加入了進來。

到再見不到重甲騎官兵蹤跡的時候,蛾賊們縱聲歡呼,沒過多久,卻見剛才前逃的大隊老弱又蜂擁著往後退來,扯過一個來問,才知道兩位渠帥已帶精壯們逃走,官兵重甲騎綴後掩殺,只是下曲陽的五百步卒卻又殺過來了。

操你老母的!

鄧季胡亂罵了句,回首看看,身後還能站立的尚有百餘人,他咧嘴一笑:“爾等可敢隨我再去廝殺一番?”

一夜行軍未眠加上亡命廝殺,就算鄧季自己也眼皮沉重,全身乏力,恨不得立即躺倒在地,可他此時振臂一呼,身後蛾賊們齊聲怪叫,坐在地上的全起身跟上。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而已。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5
21.鼓動

下曲陽的步卒已出現在視線之內,擁堵逃回來的老弱越來越多,鄧季等只能逆著人流艱難前行。

老子要上前拼命,你們倒逃得倒輕鬆,當馬頭再被幾個老弱擠到,戰馬不安跳躍,扯得他傷口發痛後,鄧季頓時就怒了。

“跑個鳥啊?”那聲暴喝之後,鄧季的嗓門又大了些:“郡縣兵都是膿包,你們怕啥?”

聽到他的話,幾個老弱猶豫一下,但看看身旁無人停頓,便又跟著人流向前跑去。

鄧季大聲怒駡:“軟蛋,蹩腳貨!等老子們死完了,你們又能逃到那裏去?會有人收留你們麼?不被官兵殺也得餓死,早晚是個死,跑個鳥毛!”

身後那些精壯們也跟著喊叫:“疙瘩屯長說得不錯,大夥兒別逃啦,咱們和官兵拼了,他們人不多!”

不管說,精壯們還開始推堵人流,前面的人被迫停了下來,可向前擁的人實在太多,很快又將人流帶動,還有人在其中小聲嘀咕道:“俺們飯都吃不飽,怎麼上前拼命!”

周邊人實在多,誰在說話鄧季根本看不到,他大怒咆哮道:“不拼命就剩死路一條,大夥兒不為大賢良師、不為渠帥、就只為自家一條爛命,都不敢去拼一拼麼?”

聽到這話,人流終於減速,見有機可趁,鄧季又高聲道:“各位有來自南陽的、有來自汝南的、還有潁川、陳留、東郡的,有自願的,也有被脅裹的,有死了兒孫的,有死了丈夫兄弟的,對咱們蛾賊有怨恨的,有親善的,可是如今”

逃亡人流開始緩慢停下,鄧季頓了頓,繼續道:“如今羝根渠帥不管咱們啦,官府更不會留情,在官府眼裏,你們和我一樣,都是黃巾,除了大好頭顱,他們什麼都不會留,你們還能逃到那裏去?”

“不管之前你如何,現在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們甘心麼?”

“疙瘩大哥,我跟你去!”說話的僅是個十余歲男孩,他從地上撿起塊碎石,繃著臉跑到鄧季馬旁:“官兵要殺我,怎麼也得崩下他幾顆牙來!”

這小男孩鄧季認得,是許獨目屯老弱中的,名字叫李累,陳留人,家人全都死在瘟疫中,從黃巾前就是孤兒。

沖李累點點頭,鄧季展顏笑道:“不錯,就算死,咱們也得拉幾個官兵墊背!”

有李累帶頭,當下又有幾個出列願意去跟官兵拼命,有個白髮老翁杵著拐杖猶豫道:“可我們只是老弱,沒力氣殺人。”

“老弱怎麼啦?逃命的時候,你們力氣可大得狠!”

鄧季對那老翁喝了一句,又指著遠處追殺來的官兵步卒道:“看清楚,他們也只是郡縣兵,從宛城一路北來,咱們對陣過的郡縣兵還少了?他們能比老弱強多少?咱們這麼多人,就是用手撕也要把他們撕碎了!”

“還想繼續逃命的只管去,不認命的,要為自己掙一條活路的,跟著老子馬走,只要老子還沒死,就好好跟著,咱們撕碎他們!”

五百下曲陽步卒已越來越近,相距已不過五十余步,好話說盡,鄧季再不管這些人,策馬迎著前方沖去。

精壯們緊緊跟上,邊跑邊齊聲呐喊:“撕碎他們!”

李累捏著石塊:“撕碎他們!”

老翁提著自己的拐杖,一言不發跟上。

幾個婦人將懷中孩兒放到地上,惡聲道:“等著,娘去給你掙條活路來!”

最開始只是幾個人,接著成十、上百人的腳步都移動起來,他們撿起地上的武器、石塊、樹幹,什麼都沒找到的,就空著雙手返身向官兵沖去,很快形成一股人流,裹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直至彙集成洪流,人人口裏發狂般嘶叫著:“撕碎他們!”

喊聲震天,洪流之前,鄧季一馬當先。

毫無疑問,五百官兵步卒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立刻就懵了。

本是我為刀俎,人為魚肉,可只是幾個眨眼功夫,魚肉們竟然不甘心受死,還露出爪牙要拼命。

看這股洪流中,至少有三千人衝殺回來,再後面,還有些之前逃得遠了的人拼命趕回。

老弱們也並不是全無戰力,特別是那些老翁,兩漢實行全民皆兵的兵役制,郡縣軍隊雖然戰力算不上高,可所有男二十三歲開始服兵役,到兩年兵役結束後或多或少都能學到一兩手,如今雖然年歲高氣力不足,卻也都還能再耍兩把,尤其拔尖的幾個搶到合手武器後,迅速找回當初感覺,技藝竟不在馬皮這樣的強卒之下,讓人有廉頗不老之感。

兵役為期兩年,郡縣兵都只是服兵役不滿一年的農夫,第二年得去邊境、京師服役,所以除了武器,郡縣兵並不比黃巾精壯強,同樣只能打順風仗,被數千老弱一沖,最前的又是鄧季領著精壯在衝殺,不過片刻便被黃巾人潮完全淹沒。

這世上的事都是此消彼長,黃巾老弱們發狂拼命,小半時辰後竟然將五百官兵完全輪死,連領兵的縣尉都沒能逃脫,衝鋒前鄧季嘴裏高喊撕碎他們,等老弱們兇殘起來,戰後五百官兵屍體還能保持完好的都沒幾具。

雖然老弱們也付出三四百傷亡的代價,可這結果無論如何也要比被官兵一路追殺下去要強得太多。

戰後清點,留在後隊照看老弱輜重的六屯精壯,活下來的只有四十余人,鄧季最後衝擊下曲陽步卒時跟在他身後的百人中,有大半是後來被老弱沖散後加入的原主隊人馬。

連許獨目在內,六位屯長死了四個,還有位姓張的雖然倖存下來,卻丟了支手臂。

鄧季找到方蒙屍體的時候,謝允正在那疾聲痛駡,毛氏衣襟沾血,站一旁黯然垂淚。

“起來!”

“你這欺主惡奴,小爺說過要殺你的,誰叫你先死了?”

謝允嘴裏胡亂罵著,雙眼裏還有著一汪水霧。

方蒙仰倒在地上,咽喉上插著柄長槍,前方不遠處,有個重甲官兵死得和他一模一樣。

看鄧季過來,毛氏在一旁小聲道:“他是為了救我們娘兒倆,才”

鄧季點點頭,扯過謝允,把他頭顱輕輕按在自己胸膛上,柔聲撫道:“莫喪氣,莫傷心,他為你們娘兒倆死,無怨!”

方蒙當初霸佔毛氏的時候,只是為了私欲而已,可關鍵時刻,他也能為這娘兒倆死,這或許也是亂世中一個小小的縮影。

懷抱中,有低泣聲輕輕傳來。

除去方蒙,牛健也死了,他是被戰馬踩踏致死的。

亂世中生死見得太多,除了許獨目和他感情深厚,鄧季沒功夫再去多悲傷,此時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羝根、於羝根兩位渠帥棄老弱輜重逃走,一場混亂掙命下來,這幾千老弱,百餘精壯,輜重牲畜,還有輜重車上昨日一戰的傷兵,竟都沒了做主之人。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若論在黃巾中官職最高的,這些人裏當首數車黍,可惜他仍舊傷重難行,有幾個手下也都同樣重傷在身,自然輪不到他來做主。

除車黍外,職銜最高的就是鄧季和那姓張的斷臂屯長,這一戰中鄧季大放異彩,又有自家屯下和許獨目屯兩屯人支持,於是乎,順理成章理所當然,鄧季便成了那個能做主的人。

前世裏鄧季讀了近十年書,他一個後進生可憐見地,連小組長這級別的領導都沒當過,如今居然掌握幾千人生死,對一個沒見識沒謀略的人來說,還真是為難他了。

面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得先決定行程,雖然下曲陽官兵已被誅殺,城中空虛,有張寶遺體在內的京觀也近在咫尺,可官兵重甲騎隨時可能殺回來,鄧季對那些都沒興趣。

還是先保住性命要緊!

不明地理,不知天時,按兵法所說,他並不是做主帥的好人選,只是按本能去趨吉避凶,既然精銳重甲騎兇殘惹不起,那好,老子反其道而行之,離得你遠遠的總成吧,你官兵往西北方追殺黃巾大隊主力,老子就往東南走,先逃得性命再說。

於是乎,在這位少年屯長指揮下,老弱們將傷者抬上輜重車,山野中找回走失的牲畜,屍體上扒下能用的戰甲武器,連死去同伴都沒顧得上掩埋,大隊沿東南方匆匆逃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6
22.雷公

官兵隨時可能殺回來,這麼多人馬散亂逃亡,行跡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因此鄧季只是一個勁催促眾人加快速度前行。

一路前行,之前僥倖逃到山林中的不少老弱又鑽了出來,沒有糧食他們流竄山林也難熬過,只能回到隊伍裏來。

魯醫匠和他的兩個孫子在亂軍中有幸躲過一劫,他同另一個倖存的醫匠便成了隊伍中最忙碌的人,行軍中還要跑前跑後照料傷號。

好在官兵被羝根他們大隊精壯吸引住,一時顧不上回頭找他們的麻煩,奔逃到天盡黑,鄧季尋了個山谷歇息。

連鄧季在內,通宵行軍、遭伏苦戰、亡命奔逃,這一天下來,隊伍裏個個都乏得不行,剛宣佈停歇,不少人便不顧泥濘倒地不起,山谷中鼾聲響成一片。

荒郊野外,春寒甚重,可蛾賊們早已習慣,嬌慣的早就死得只剩白骨了。

休憩一夜後,怕煙火引來官兵,人們只能就著溪水啃生粟米或?(注1),鄧季找來韓奇,在車黍養傷的輜重車旁一起商討今後行止。

這支以老弱婦孺為主的殘軍,目前面臨著各種各樣的難題,除恐官兵追擊外,可戰之力太少也是很大問題。

之前羝根麾下,精壯與老弱比例基本是一比二,如今雖沒統計過,倖存下來的老弱估摸怎麼也還有四千多,健全能戰精壯百餘,是一比四十的比例,也就是說在這亂世一個精壯要養活四十老弱,這可不是一般的艱難,就算躺在輜重車上倖存下來的兩百多於羝根麾下傷兵將來痊癒,也不可能全都還能握兵刃上陣,即便全部痊癒成為能戰精壯,比例依然很懸殊。

壓力很大,當然好事情也不是沒有。羝根的輜重牲畜完全留下,雖在混戰中損失不小,但所有人熬上半年是不成問題的,撿到的武器甲胄也不少,如今反倒愁沒精壯來使用。

三人商討一陣,得出結論,這群老弱婦孺要想活下來,無論如何還是得到太行中去,求庇于張燕的黑山賊軍才行,否則只需隨便再來支郡縣兵,就足滅掉他們。

八百里太行綿延,可不一定需要往西北方去,三人商定後,決議再往東南走幾天避開那支官兵精銳,便轉向西南方,下曲陽、癭陶這些地方一定是要避開的。

“對了,再往東走就是?(qiao,平聲)縣,”定了前程,車黍出聲道:“?縣令(注2)可是位大才,若入其境,得讓咱們的人收斂些!”

黃巾之亂中,這些造反的蛾賊四處打家劫舍,卻也非常敬重士人,特別是名士,基本都不會去冒犯,這是有歷史記載的,青州黃巾路遇經學大師鄭玄,不但沒有為難,皆拜之,相約不敢入其縣境,鄭玄是高密人,青州黃巾之亂時間長波及全州郡縣,卻從未進入過高密作亂,就是因為鄭玄住在那裏的原因。

車黍大大咧咧的,想不到也如此敬重士人,鄧季頓時好奇問道:“哪位大才讓車大個你如此推崇?”

車黍肅然道:“這位大才乃魏郡人,曾舉茂才(注3),少有權謀,通詩書,鄉野聞名,姓沮(ju平聲,與沮喪的‘沮’不同音)名授,字公與!”

“沮授?”鄧季在嘴裏念過兩遍,他前世一個初中生,讀《三國演義》只是休閒般粗略嚼過一遍,不求甚解的,更不知道這個姓氏發音不同,半晌才反應過來,張嘴結舌地看向大個子車黍。

袁紹手下出名的謀士,鄧季記不住各自品性謀略之類,但沮授、田豐、審配、許攸、逢紀的名字他還是有印象的,到這亂世十四年,名臣武將還一個沒見過,對他來說,這些人可是僅能仰望的存在,如今聽到一位就近在咫尺,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沮授果然是大才啊,玩遊戲時智力值很高的。

袁紹的幾個謀士最後好像沒一個得善果的,他娘的,要不要去將這沮授抓過來,讓他鞍前馬後伺候?

雖有穿越優勢在,但鄧季能力實在有限,也和車黍一樣,只知道這人是“大才”,但人家到底“才”在那裏根本就不知,只是名人效應下,想不敬仰都不成。

腦中意淫好久,直到韓奇搖晃幾下,他才醒過來。

“什麼?”

車黍不知他為何誕著口水傻笑,自己的話他明顯就沒聽到,翻白眼沒好氣道:“剛才我說,你的名號想好了!”

“哦!”如今自家可是掌著數千人的大人物,“疙瘩”這個外號確實有些寒磣了,鄧季來了興致,暫時拋開沮授:“什麼名號?”

“雷公!”

“雷公?”鄧季念了念,問道:“為啥取這名號?”

車黍咧嘴一笑:“誰叫你聲如霹靂?正該叫雷公,只是太行中,也有位叫張雷公的渠帥,卻是重名了!”

真叫車黍自家想個威風的名號出來可不易,還好太行中就有個以大嗓門聞名的渠帥,他便靈光一閃,依葫蘆照搬過來。

韓奇微微一笑:“重名便重名,昨日剛走兩位羝根,今後便有兩位雷公,正好!”

鄧季期待道:“比‘疙瘩’威風麼?”

“威風百倍!”

這次答話的卻不是車黍和韓奇,而是崔度這大家子。

車黍和崔度就躺在一輛輜重車上,三人商量事情也沒避著他,只是這人很有階下囚覺悟,向來話少,如今居然難得的插了句。

“我說崔家公子,”自從讓車黍看顧過他一回後,鄧季已不奢望再結交上他,態度便隨意得多了:“待你傷好了,準備去那裏?”

崔度一怔:“你不殺我?不拿我換錢糧?”

鄧季眼皮一跳,拿他找崔氏換錢糧倒不錯,可也要自家有這實力才行,憑如今這百十精壯,人家部曲一來都不夠塞牙的,他只得懊惱道:“趁老子心情好,趕緊的,傷好後去那裏?”

偏頭想想,崔度道:“若你們不殺我,我也不好再去軍中與你等為敵,遼東襄平縣尉是我兄長,我可去投他!”

“成,只要老子們不被官府滅了,等你傷好,讓你去遼東!”

又閒話一陣,鄧季才與韓奇吆喝起全軍繼續行軍。

精壯們休息過一夜,力氣回復,如今鄧季手裏戰馬有六十餘匹,駑馬近百,便挑幾個精細的做斥候,前後打探官兵動向,其餘精壯駕馬跟在老弱後面,馬尾紮上樹枝,消除大隊人車牲畜走過的痕跡。

今日再不能如同昨日般只顧逃命,老弱被嚴令不得掉隊,不得出列,反正以儘量少留下痕跡為要。

對那名士沮授,鄧季想想還可以,憑如今這百餘精壯,想要攻打下一座縣城卻不太可能,因此距離?縣幾十裏時,全軍便轉向到西南,之後插入安平國,過阜城、南宮兩縣之後再回巨鹿郡的巨鹿縣。

這下總算遠遠繞開癭陶,官兵也沒追來,上下人等都喘了口氣。

春季多雨,一路行來遭了好幾次雨淋,若不是輜重車上都有羊皮可遮蓋,那些糧食定遭不住要發黴。

除糧食外,牲畜也沒事,不過人可就沒那麼幸運,這段時間,被雨淋和夜間寒氣侵襲,隊伍裏病人呈幾何倍數往上增長,也有身體虛弱熬不住倒溝壑裏送命的,兩個醫匠仍舊是隊伍中最繁忙的,藥草有限,只能先緊著那些傷重的,若不是有他們兩個在,死亡人數會更多。

一路上生機也多了些,城池附近都有農夫出來耕種,撒下一年希望,不過個個如同驚弓之鳥,遠遠發現黃巾隊伍過來,立刻牽牛抬犁逃回城中。

巨鹿郡治所居然不在巨鹿而在癭陶,這是讓鄧季覺得很奇怪的事情,可惜他不是史學家,探不得其中因由。

在我國歷史上巨鹿素來有名,堯禪位於舜即在此地,秦末的巨鹿之戰也人人耳熟能詳,後世明朝朱棣靖難之役還是在這裏,縣城北方有名為廣阿澤的大湖泊,是中國古代與雲夢澤齊名的九大內陸湖泊(注4)之一,可惜今世已大部消失。

對這群蛾賊來說,更重要的是大賢良師兄弟三人就是巨鹿人,這裏是太平道的聖地。

注1:?(chao三聲),指炒的米粉、麵粉,粟或麥所制。

注2:萬戶以上大縣設縣令,萬戶以下小縣設縣長,襄平是遼東郡治所,是大縣。

注3:茂才,就是秀才,為避光武帝劉秀的名諱,東漢改為茂才。

注4:古時將全國九大湖泊合稱九藪,《呂氏春秋?有始》:“九藪:吳之具區,楚之雲夢,秦之陽華,晉之大陸,梁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钜鹿,燕之大昭。”钜鹿就指廣阿澤。

古寫為钜鹿,今人钜巨混用,後來統一寫為巨鹿。

另:其實古黃河也曾經經過巨鹿,但由於歷史上黃河改道次數有上千次之多,東漢末年黃河古道詳細圖在下實在查不到,文中凡涉及黃河水道皆用現今河道,先解釋。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7
23.田豐

到巨鹿的時候,隊伍中很多人都禁不住放慢腳步,以一種類似朝聖的心態,仔細打量著這塊土地。

幾個白髮斑斑的信徒直接就跪了下來,用額頭觸摸大地。

輜重車上躺著的很多重傷者也雙眼乏起異彩,大賢良師以善治病得神仙號,到了這裏,仿佛他們的傷勢也要輕上幾分。

對於鄧季這個來自另一世的人來說,這裏倒沒什麼不同,他只想領著這些老弱儘快通過這裏,再過了南和縣,便能插入到趙國境內去,只要在這邊不被綴上,郭典也不可能再越境來追殺。

春光明媚,巨鹿城東南十餘裏地外,近百人正在大片土地上耦犁(注1)勞作,他們三人一組指揮著耕牛,犁鏵所過,一壟壟土地被翻轉過來,有婦人孩童跟在後面飛快撒下粟種。

若按農時,現在才春耕已有些晚了,不過亂世中顧不得這些,不確定野外安全他們可不會輕易出城。

這片農地邊有排杆粗冠茂的老桑,靠樹幹擺放著些刀槍武器,道旁停了輛精緻的牛車,不過拉車的老牛已被卸下,與它的同類們一起在農地裏揮汗如雨,只余車座還在。

桑樹蔭下,鋪著塊藤席,有一位頭頂進賢冠(注2)、身披寬袍的中年文士斜臥,文士身前,還有一粉雕玉琢的幼童跪坐得端正。

中年文士相貌不俗,顎下一縷美須,只是膚色有些發黑,此時他正假寐著,愜意地任春風輕拂門面,幼童卻手捧一卷竹簡《詩經》,在仔細讀道:“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父親,蘩是什麼啊?采之何用?”

中年文士閉目答道:“白蒿也,其嫩葉可食。”

聽到是吃的,幼童眼睛頓時一亮:“那我怎麼沒吃過?”

“卻不是精美之物,我等人家,自不用食!”

幼童早聽慣這類回答,小臉頓時一垮,不過父親向來方嚴,他不敢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只得轉問其他:“那為什麼和公子回家去,這采蘩的女孩要傷悲?公子家可是有美食的啊!”

這世界人分貴賤,“公子”的意思,幼童早得父親講解過,在他小腦袋認知裏,那可是好吃的東西比自家多很多的人。

中年文士微微一窘,任他再博覽多識,也不可能對一個五六歲孩兒講解清楚為何女子會害怕被富貴公子帶回家去而傷悲。

“主人”

幸而,不遠處山丘上望風的兩名健僕疾奔過來,高聲呼喊打斷了父子對話,倒讓他避過這小小窘迫。

兩個健僕跑得甚急,臉上還帶著惶恐,文士心中突然一緊,不過下曲陽出現過的那股賊兵已被郭太守追殺到常山去了,聽說還絞殺了一個渠帥,想想近期周邊各縣都沒有受賊兵襲擾的,否則自己也不敢帶部曲和幼子出來耕種,便略有些安心了。

“何事驚慌?”

好不容易跑到文士身邊,兩人中一個喘著粗氣稟告:“東面有支人馬過來!”

真有意外?文士一驚:“多少人馬?還有多遠?”

“數千,離此地已不過三四裏地!”

帶一絲僥倖,文士問道:“官兵?”

“不是,”那稟告的健僕口齒清楚,知道自家主人擔心什麼,又接著道:“內有好些車輛牲畜,也不太像黑山賊!”

亂世裏萬般小心為上,不論對方是誰,文士都不敢大意:“速召集耕種的部曲回城,套車,我帶?兒先走!”

文士有點心疼,若對方真是賊軍又經過這裏,農地裏的耕牛至少要損失大半,對自己的家族來說,這可是一筆不菲之財。

一名健僕忙跑去大聲通知農地裏耕種的家族部曲,令一個則去找主人那頭拉車的青牛,只是它已被套在耦犁上,一時解不下來。

兩個健僕看到鄧季這支黃巾之前,斥候就發現了地裏耕作的那些部曲和耕牛,忙打馬飛報回來。

若再遇不到羝根帶走的精壯隊伍,即便到了太行也沒人願意收留他們這支幾乎全由老弱組成的殘軍的,正愁著怎麼養活這數千老弱,從下曲陽過來,一路也曾遇到幾家大戶組織人手出城耕種,只是人家實力強,鄧季可不敢招惹,聽聞前面這家只有百十號人卻有四十餘頭耕牛,今天可終於要發利市,沒有任何考慮,鄧季便一聲高吼道:“所有精壯上馬,搶牛!”

韓齊從賊以來,打家劫舍的事情還沒做過,剛張嘴想阻止,鄧季已帶著精壯們嗷叫著撲出去了,他無力回天,長歎一聲後,只得打馬跟上。

“!是蛾賊,快跑!”

“主人還在那裏呢,該死的錢餘,你倒是快把牛套上車啊!”

“兒他爹,我崴腳了,拉我一把!”

戰馬加駑馬,鄧季這百餘精壯已是每人一騎,兩名健僕在遠處看得並不清楚,只知道來了數千人馬,不知其中主要戰力少得可憐,因此當文士和其部曲親眼見到馬隊中幾騎裹頭的黃巾時,都只道這是那支人馬的騎卒前鋒,後面還有大隊人馬正殺來,那裏敢停留,俱丟了耕牛,連桑樹下刀槍都來不及取,亂哄哄就往巨鹿縣城方向逃去。

這裏離縣城十餘裏,那文士也是個博學多才,郡縣聞名的,可惜領兵廝殺非他所長,一把抱起幼子,焦急等著僕從套牛車,只恨越忙越出差錯,那頭拉車青牛平日裏還溫順,現在也跟著添亂,費了好些功夫才套上轅頭。

能有這麼多頭耕牛下地的自然不是什麼平頭百姓家,見農地裏那些人已丟下農具牲畜狼狽逃竄,鄧季想想,還是高喝令道:“搶牛便罷,莫多傷人命!”

有鄧季這句話在,韓齊如同找到遮羞布般,心中稍安,只那文士卻倒楣透頂,若他徒步離去,得了鄧季吩咐,蛾賊們多半不會再為難他,可偏偏又套上牛車奔逃,郭石牢記搶牛的念頭,縱馬趕上,一把將禦車僕人扯下,止住了拉車的老牛。

蛾賊們沒傷人,文士那些部曲都四散逃奔開了,見主人被攔下,便有幾個離得近的死命回救,卻經不住郭石巨力,被一一攮倒擒下。

鄧季等趕過來,見到猶在牛車裏端坐的文士父子,心中便開始盤算用他們爺倆到底能換幾石糧食來。

那幼童膽子甚大,溜著一雙黑眼珠仔細打量眼前這些人,文士也是一臉鎮定,看蛾賊對鄧季態度不同,才微驚訝他的年輕。

對眼多時,文士才開口道:“八百石換我父子二人,再多,我田家便拿不出了!”

不論官還是賊那裏,這年頭銖錢都遠沒糧食好使,文士是個實誠人,鄧季卻只道他和後世到農家來收年豬的商販一般,他前世沒少見父親和那些市儈商販打交道,懂一點漫天叫價落地還錢的生意經:“你父子倆,一千八百石!”

“沒有!”文士一口回絕:“家中就八百石糧,不願意的話你可殺我!”

鄧季自然不信,不再理會那文士,手指地上一個被刀槍逼著不敢動彈的部曲道:“回去稟明你主人家中,我在這裏等到明早,運一千八百石糧,二十頭牛來,否則準備給他們父子收拾!”

被指定的部曲膽子卻大,梗著脖子頂撞道:“我家主人乃是君子,朝廷裏做過官的,說沒有就是沒有,還會騙你不成?”

鄧季一怔,疑惑問道:“做什麼官?”

拒絕過鄧季後,文士將幼童摟在懷中,就在牛車中閉目安坐不動,一副等死的模樣,那部曲昂然答道:“侍御史!因主人見不慣朝著污穢,才辭官回鄉的!”

鄧季雖到東漢十餘年,很多官職卻都還沒弄清,只得轉頭請教韓齊:“子義,這官做啥的?”

“受命禦史中丞,分掌令曹、印曹、供曹、尉馬曹、乘曹,秩六百石!”

鄧季還是不太明白,不過從俸祿看,和縣令相同,比縣長要高,其級別也就明白了。

文士還是不肯說話,鄧季便不去自找沒趣,又問那膽大的部曲:“你家主人叫什麼名字?”

部曲瞅了牛車內一眼,猶豫道:“我家主人年少舉茂才,郡縣知名,人稱元皓先生!”

“元皓先生?田元皓?”就憑鄧季粗略翻過一遍《三國演義》的水準,劉關張趙這些在其中篇幅多的大名人還能記住表字,其餘人等那會記得,他搖搖頭:“不認識!”

還是文士自己說破天機:“鄙人田豐,下人無狀”

注1:耦犁,二牛並耕法,需要兩人在前牽牛,一人在後扶犁,因此通常是二牛三人一組耕作,所用犁為直轅犁,犁完一趟後掉頭艱難,因此比不上後世的曲轅犁。

注2:進賢冠,前高七寸,後高三寸,長八寸,公侯三梁(梁即冠上的豎脊),中二千石以下至博士兩梁,博士以下一梁,為文儒之冠。漢代的頭冠是區分等級地位的基本標誌之一,史學家認為有16種以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8
24.脅裹

“田豐!?”

鄧季一聲突兀尖叫打斷文士下面的話,他張大了嘴巴怔怔看著這自稱田豐的文士,不一會,一絲亮晶晶的水液便沿著嘴角淌了下來。

這模樣,就像後世花癡少女突然直面崇拜多年的偶像明星。

好笑前些天在?縣,他還念念不忘名人沮授,如今大才就在自己面前卻不識,差點生生錯過。

這傢伙能抵多少石糧?若真拿他換了一千八百石糧,自己不虧到死?

當然,這位大才的“才”是否有八鬥那麼高,高在那個方面,他同樣是不知道的,只是名人效應下,既然是史書都誇過的,豈能不大才?不八鬥?

“田先生!”

這下,鄧季翻身從馬背上跳下,攀到牛車前,臉上已滿是諂媚:“剛才可真是得罪了!”

田豐微微一怔,他出身望族不假,郡縣傳名也不假,但田氏還算不得真正豪族大家,就這小小巨鹿縣,比田氏門望高的也就還有四家,天下名士多得是,那點名聲也算不得真有多高,可面前少年蛾賊一聽自己名字,態度轉變之快,卻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鄧季在路邊奉承了一會,料定巨鹿縣兵是不敢出城的,索性讓老弱人等都來此地紮營,卻是冒著暴露全軍行蹤的危險也要和田豐結交。

好在入安平國之後,郭典便沒在將這點老弱放在心上,再回巨鹿郡,安全不少。

見到後隊老弱,田豐才明白自家這番落入賊手實在冤枉,這少年帶領的騎卒竟已是這支蛾賊的全部精壯,若將部曲留下,未嘗不可一戰,至不濟也能退回城內。

營寨安紮下來,鄧季令將醃制的野物取來,又殺了頭羊,輜重車中找出壇羝根藏的好酒,設宴款待大才田豐父子。

幾個被擒部曲自由精壯們招呼,崔度、車黍兩人傷勢略好了些,便請崔度陪客,己方車黍、韓齊、郭石等人,也算熱鬧。

在冀州多年,田豐的名望車黍也是聽過的,可他和韓齊、郭石等人見鄧季對這這田豐態度竟比當日初獲崔度時還要恭敬幾分,言必稱先生,動必讓箸,飲必請樽,都忍不住嘖嘖稱怪。

田豐本就是看不慣京中權貴才辭官歸鄉隱居的,對朝政不滿得狠,當日範縣城頭說動韓齊投賊那番話語隱晦些略一撩撥,頓時引出兩人無數話題來,說到興頭竟都停箸不動,只顧交談,倒便宜別人埋頭大吃,尤以郭石和那小田?為最,直嚼得滿嘴油光。

賓主露天席地中好一番話說,只可惜鄧季前世今生所知都有限,對政局又實在說不出什麼深透道理,只得以附和為主,不時贊一聲“先生大才”或者“先生高見”之類的話。

待見田豐酒到酣處,興致甚好,鄧季覺得時機成熟,才順嘴請其從賊,誰知人家大笑幾聲,冷笑答了句:“汝欲汙吾清名乎?”

琢磨了好久,鄧季才回過味來,他對時政不滿是真的,若有明主也願跟隨建功立業,可像自己這般大字不識幾個、身背賊名的黃巾來說,連明主的邊都沾不上,若從賊只是汙了人家名士聲望,和崔度當初那句話一樣意思。

即便百年之後,在這些士人眼中大漢正統仍舊深入人心,而蛾賊始終上不得臺面,對這時代的士人來說,投誰都好,就是不可能從賊。

後世說窮文富武,可在這時卻恰好相反,造紙術沒能推廣,印刷術更不用提,書籍仍以竹簡為主,傳播知識的管道狹窄,一冊珍貴書籍甚至千金難求,非富豪之家讀不起書,優秀士子自然就集中在大家族中,想要他們為歷來被自己踩到腳下的賤民效力,實在是件非常需要想像力的事情。

按歷史老師的說法,這是封建社會地主階級和農民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弄明白一切的鄧季頓時勃然大怒,老子遇到個名人容易麼,想要收復就一點機會也不給?再說老子又不是用他一輩子,將來說不定還便宜曹阿滿的,還可改改他的命運。

鄧季發狠,便喚郭石領田?換地方去用饗,自家換了臉色,一腳踹翻大才田豐,喚幾個精壯來綁了,這變臉速度非但把車黍韓齊笑得打跌,就連崔度見曾經在自家身上故事在這巨鹿名士身上再次上演,也笑了好一會。

笑歸笑,崔度、車黍、韓齊骨子裏那種尊重士人的心理仍舊站上風,齊阻他繼續為難下去,鄧季冷笑道:“老子卻不為難他,只是使個絕戶計來,將這名士也脅裹了做賊,看他清名還在不在!”

自家到三國好不容易見到的第一位名人,豈能輕易放了殺了,蛾賊脅裹良民從賊也不是一次兩次,其後還不是都被融入其中,鄧季倒不妨再多加一個名士。

鄧季前世雖沒看過《水滸》,但後世家鄉愛談水滸故事的不少,東聽一段西聽一段,好多典故倒也知道,什麼智多星使間反秦明,鼓上蚤盜甲賺徐寧,反正梁山要逼身家清白的好漢入夥,總是先斷了人家後路,他所謂絕戶計,不過學其中故事,學不來使間反秦明,學賺徐甯總是成的吧,想個法子把田豐家眷脅裹來,看你這名士還從不從賊。

不過這時代狠人還是很多的,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狠,對家人也狠,記得《三國》裏好像就有幾個自家戰敗,先殺光妻兒老小後再自盡的,還有位殺妻割肉做菜款待劉備的,刑法如此嚴苛,冒著誅九族之險鋌而走險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他讓捆了田豐,倒是怕這傢伙也是個狠得下心的,一個看顧不到他想不開自盡了,否則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何須捆綁。

田豐也想不到少年前恭後倨,翻臉這樣快,自家從座上賓淪為階下囚竟只是轉瞬間事情。

先前把田豐幼子田?支開,為的就是不讓他看見這一幕,那孩子貪吃,捆了田豐,鄧季便提條獐腿去尋,不一會便將家中人口多少哄問到。

田氏家族大,不過田豐自己除了老父與兄弟,只有妻子和兩名姬妾,再就是二子一女,這田?是年紀最小的。

將他們騙出城也容易,一條獐腿哄好田?,鄧季手提環首刀,露幾分凶煞模樣出來,讓韓奇叫來先前那膽大的田氏部曲,沖他冷道:“你家主人出言不遜,已被我殺了!”

鄧季身旁的輜重車腳有大片紫黑血跡,卻是剛才屠羊後留下的,那部曲不知,只見車軲轆下露出兩條人腿來,雖看不見那人面目,可腳上那雙布屐、腿上絝褲袍角,無一不是田豐身上之物。

田豐的臭脾氣這些部曲都是瞭解的,說話從不怕得罪人,被賊人殺了也不稀奇,他對田氏卻忠心,頓時就紅了眼“嗚嗚”哭起來,鄧季道:“殺了他老子還損失八百石糧,不過他畢竟也是名士,明日我會好生葬,你回去稟過家中就是,等葬禮畢,派人來接你小主人回去。”

這部曲一路哭泣回城,得先前逃回者報信,田氏族中已都知外出春耕隊被劫,連田豐父子都給蛾賊擄了去,正聚齊族人商議,聽這部曲來告,都是驚亂不已。

這世道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田豐老父聽聞其被賊人殺害,也是悲痛垂淚,田豐之弟田沛忙著安慰不已。

初時田豐同意拿八百石糧換自己父子回去,這糧食自然是族中公產,聽田豐已被殺,族中氣度小的便想能省下這筆開銷也是不錯,只是蛾賊也太無禮了些,有田家人在,那裏輪得到他賊人來辦葬事,只是那人是賊,不通禮數也說得過去,又有好幾千人馬在,誰敢找人家理論去。

田豐好歹是族中樑柱,蛾賊給辦葬禮,可見是敬重死者的,既如此,這葬禮田氏是要參與的,不合禮處得指點這些蛾賊,順便還能接回田?。

族中計議定後,便讓田沛領幾個族人出城,當然,死者妻妾子女也是得到場的,田豐妻年過四旬,顏色已衰,倒不怕賊人起心思,雖有個姬妾貌美,可那不過是妾媵,並不受重視,若真被奪了,認晦氣就是,而田豐女兒不過才九歲。

於是乎,次日一早,田沛帶三十名部曲,領著一家子披麻戴孝,悲悲戚戚出了巨鹿城。

待到了蛾賊營中,見到雖捆綁著卻活得好好的田豐時,自然就由不得他們做主了,賊人搶了田豐家眷,將田沛和族人部曲趕走,臨出門前,有個蛾賊少年還笑嘻嘻對田沛道:“令兄從賊去也,其父亦是你父,當好生奉養,莫使令兄掛念才是!”

另:田豐家人史書未載,其中田沛、田?等人名皆作者杜撰。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29
25.死城

如願以償脅裹到田豐家人,鄧季領全軍西向。

其實鄧季自己也不知留下田豐能有什麼用處,只是一種亡命徒心態作祟,心想就算自己在這亂世這不幸死了,有個名士陪葬也算不錯,反正他跟著袁紹將來也沒什麼好下場。

這心裏有些齷齪,可這是他最真實的心裏,再加點如後世粉絲們追星的心態,於是乎

可不比蛾賊們死裏求生,一貫風餐露宿的,生怕細皮嫩肉的田豐一家受不了奔波之苦,最好的兩輛有車廂的牛車都讓給他們,鄧季觀察過兩日,見田豐雖然面皮鐵青,給他餵食時倒不抗拒,應該並無求死之心,也就給他松了綁,讓他和家人呆在一起。

吃食上,蛾賊們平日充饑之物大戶人家可是看不上眼的,不過這上面田豐家和之前那些擄掠到的大戶人也並無兩樣,不吃便要挨餓,再挑食也抵不過饑餓,田?哭鬧兩次未果後,都乖乖跟著啃起?團。

在黃巾隊伍裏過了兩日,田豐雖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但知道由這位自稱“雷公”的少年蛾賊帶領的老弱殘軍是從下曲陽戰場逃來的後,倒透露出個重要消息,郭典一路追殺到常山國欒城境內,陣斬了個名為羝根的黃巾渠帥,才引軍而還。

渠帥死了,田豐本意是要看看這些蛾賊的笑話,但讓他失望的是,和鄧季一樣,其他蛾賊對這個消息也沒太在意,只顧一路西行。

不過死個渠帥而已,這有什麼大不了?

從趙國方向進入巨鹿的河流甚多,大都注入廣阿澤內,有兩條便堵在前路上,倒讓黃巾們花了好一番功夫,好在都是有驚無險。

入趙國之後,鄧季等人終於松了口氣,郭典麾下的官軍重甲騎再厲害,他也只是巨鹿太守,除非在那邊便吊上,否則絕不敢越境來追。

趙國官兵就好應付多了,西面就是太行群山,據說因黑山賊鬧得厲害,現任趙國太守不敢到任,至今仍留在京中,太守如此,就別指望官兵會出來盡力剿賊。

進趙國兩日,崔度便來辭行,他傷勢已好了七八分,鄧季曾答應過讓其離去,有了田豐心滿意足,言而有信贈駑馬一匹,讓他自去了。

松下氣來,鄧季才開始挑選強卒,大浪淘沙,下曲陽戰後倖存的百餘精壯好手不少,鄧季足挑到二十余滿意的。

除這百餘精壯外,於羝根部的傷兵也漸有人痊癒,渠帥不知逃走何方,現在只能先跟著鄧季,他們中不少是大賢良師兄弟親自教導過的,好手更多,每日都有幾人來挑戰,做了領袖後,鄧季瑣事漸多,每日要為此花費許多時間,當初那“打贏老子才是老子的卒”的豪言便有些如同兒戲了。

之前挑到的強卒,細分下來,有用槍矛類長武器的,用刀的,用弓的,蠻力驚人的幾大類,和車黍、韓齊商討過後,將他們按特點分為槍卒、刀盾卒、力卒、弓卒四類,由之前挑出的近四十卒兵各自討論,定下各類卒的挑選細則。

比如槍卒,能用長槍刺穿尺厚硬木而槍柄不斷裂者可入,刀盾卒由於盾牌稀缺,暫只求刀法,能俐落劈開尺厚原木者可入等等,四類卒兵都有明細標準,由其自擇,再不用鄧季去親歷親為,除非有不在四類中的,鄧季才去親挑。

統領方面,槍卒由鄧季親領,刀盾卒韓齊,力卒車黍,弓卒沒有統領,暫歸鄧季管制。

四類卒人數仍是槍卒最多,刀盾次之,弓卒第三,力卒最少,因此鄧季仍稱屯長。

人數少,另兩人鄧季本只欲給個什長的,車黍韓齊聯手反抗,只得封為隊率,韓齊在官兵北軍五校時就是隊率,跟了鄧季後貶為伍長,如今連升兩級自然心滿意足,又對車黍這黃巾前軍侯幸災樂禍不已。

國人做官歷來只能升不能降,鄧季所為有些隨意,尚喜車黍是個粗線條類人物,絲毫也沒有和鄧季爭權的心思,畢竟這支黃巾最高統領也不過是位屯長,對此倒不甚在意。

隊伍基本定下,傷兵便源源不斷補充進來,綿延太行進入視線時,鄧季麾下已有了六十餘卒。

黑山雖在太行南端,但張燕早棄了黑山,更多活躍於太行北面,離太行漸近,鄧季、車黍沒察覺,韓齊心中卻生出不安,出言提醒過後,鄧季深以為然,於是全軍又改了行程,往南走。

羝根死了,這支幾乎全是老弱的殘軍,要想別人收留幾乎就不可能,在黑山賊各部眼裏,鄧季等的輜重牲畜可著實不少,就如幼童懷抱金錠明晃晃行走大街,別人不想生出別樣心思都難。

黑山賊搶得良民官府,自然也搶得蛾賊,若不多加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八百里太行東接冀州,西連並州,北達幽州,南抵司隸,華北平原和山西高原就是由它分割開來的,有車黍指點,小心翼翼避開幾支黑山賊的勢力,沿山巒邊向南十餘日後,沒了大股的黑山勢力,這才進山,在一峽谷中時,斥候回報,前面有座縣城,城邊河流經過,堵在路上。

到了群山中,車黍等冀州人也不認得路徑地理,不知這山中縣城是那,一路行來,只要發現城池鄧季都讓小心避開,正要全軍轉向離去,斥候又報,那縣城城門洞開,城門城牆並不見有人。

鄧季大奇,親自領車黍、韓齊去城外看了,果真如此,非但外面看不見人影,從敞開的城門看進去,裏面道路兩旁也不見人的蹤跡,路上滿是泥土和蒿草,已荒廢有一段時間了。

該縣在太行中,估計是被那支兇殘的賊軍打劫過,鄧季剛想派兩人進去看個究竟,車黍一拍腦門:“遭了,咱們又走到魏郡來了,這裏是涉侯國!”

走去走來居然又走回魏郡,鄧季等好奇地看著他,車黍苦笑道:“去年仲夏有支從鼓山逃往北面的黑山賊軍,據說涉侯國城裏遭了瘟疫,死者十有,還傳到周邊,怕他們帶著瘟疫,平難中?將曾下令各部不許和他們交往!”

“瘟疫?”

鄧季等人都毛骨悚然,在這時代,瘟疫的威力人人皆知,導致滿城人死絕都不稀奇。

“這裏……這裏就在鼓山附近?”

鄧季驚道,若真是如此,這些人該遠遠避開才是,車黍指著東面群山中一條路徑,臉色凝重:“應該是了,之前我還不知,看那道路,應該是通往滏口陘,那是太行八陘之一,這才想到的!”

前世今生不明地理,鄧季好奇問道:“太行八陘?”

“嗯,山中斷絕處稱為陘,太行山百嶺,其中有八陘連接東西,都是咽喉要道,最是有名,滏口陘乃其中之一,之前官府還駐兵於此,後被黑山賊奪了,去年遭瘟疫,黑山賊也棄之不顧。”

韓齊道:“涉侯國?這裏就是代共王子涉侯劉綰的封地?”

車黍搖搖頭,咧嘴道:“我只知這裏有個涉侯國,那個鳥人的封地卻不知!”

再看一下眼前城池,除了天空群鳥嬉鬧,別說人影,連點聲音都有絲毫,寂靜一片,估計裏面的人就算還沒死絕,也該逃離了。

近距離的,鄧季再一次感受到這時代瘟疫的恐怖,眼前的城池是座死城,瘟疫之地,鄧季可不敢再派人進去。

“那咱們繼續往南?”

車黍白眼道:“再往南就是河內郡了,那邊官府勢力大,不過拿主意是你的事,你說去就去!”

鄧季尷尬一笑,司隸乃大漢重地,就憑這點人手過去河內,背後沒黑山賊支應,定要死得連渣都不剩,他沉吟一會,問道:“過了一年,你們說這鼓山附近還有瘟疫麼?”

“鼓山?”

韓齊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你想在這邊立營?”

“不錯,”車黍也拍掌道:“有瘟疫惡名震懾,不管是官兵還是黑山賊,短時內倒沒人會來找麻煩!”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鄧季點點頭,道:“咱們這些老弱,憑這點精壯可養活不了,只有靠他們也出力,老弱陣前衝殺是不成的,開荒種地倒沒問題!”

韓齊疑惑道:“你是說,在這種地?”

“除了這裏,何地官府會容許咱們好好種地養活自己?”

“好是好,就是這瘟疫……”

正在猶豫中,斥候回報,東面有支十餘人的馬隊靠近,鄧季讓截下來一問,卻是支從青州駝鹽到並州販賣的商隊,並州有鹹水湖,產池鹽,可惜這些年官吏盤剝得厲害,匈奴也不斷襲擾,產量大降,只得仰給青州海鹽,又太行黑山賊多阻斷交通,鹽價自然上漲,商人牟利,或向張燕繳過路費,或改走河內,滏口陘無賊,倒也有小商隊從去年冬便開始冒險從這裏過,他們便是其中之一。

諸人頓時大喜,有商人過境而無恙,這邊疫情定已有所好轉,只要不進城便無大礙,可以留下來。

隊伍裏食鹽所剩也不多,既然決定留在此地,搶劫商人就是殺雞取卵,好在之前羝根得來的五銖錢還有不少,這些食鹽鄧季便出並州價買下,讓商隊回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30
26.山谷

鼓山上原先那支黑山賊軍的營寨還在,可惜瘟疫盛名之下,沒人敢住進去,眾人花了兩天時間,才在清漳水東岸群山中找了個山谷坡地,算是不錯的安居地。

滏口陘北有鼓山,南有神麇山,寬約八十余丈,山嶺高聳,地勢險要,連接冀並,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這山谷離涉侯國城有二十餘裏,山中峽谷口一直通往滏口陘道路,幾處險地易守難攻,山谷頗大,正中一個大緩坡地面稍微平坦,期間還有山澗流過,可給供水,是適宜的居住地。

涉侯國城外流過的河流就是清漳水,後世稱為清漳河,它發源於太行山中,是涉侯國境內最大的河流,從北到南貫穿全縣,到縣境南端時與濁漳水匯流,並為漳水,得清漳河滋潤,兩岸可耕種土地不少,土地都被閒置,今年誤了春耕農時,能找到糧種的話,或可試試冬耕種麥。

顛沛流離活了這麼長時間,安定的生活自然人人嚮往,當鄧季宣佈從此居於此地後,隊伍中歡喜無限,實在是流浪得怕了,老幼婦孺們臉上都綻起久違的笑容。

選好地址,首要的事情就是居所,除醫匠外,隊伍裏的各種有用匠民都被挑選出來,開始準備修建房舍。

老弱中的匠民,除了鐵匠和木匠外,還有一名老弓匠,不過製作一張合格的硬弓至少得兩三年時間,他目前只能先採集硬木準備,其餘時間也和其他人一起為房屋賣力氣。

豎泥成牆,支木為梁,房瓦沒功夫製作,便先束草為頂。人們幹勁十足,在緩坡上砍去大片荊棘,平整出土地之後,精壯舂土,老人拌水,婦人擔泥,孩童們打下手,只是四五天功夫,第一排近百間茅草土房便豎立起來,再打了炕,等泥土陰乾便可住人。

炕是高句麗人的發明,歷史不長,隋唐時才開始出現,北方寒冷,鄧季在電視上卻是見過炕床的,因此要求將這一新事物加入房中。

除了木門外,木匠還給開了窗,茅屋裏也就亮堂,可惜沒有糊紙,不過如今正是天暖時,野外居住了那麼久,也沒人在意。

這種造土屋法和後世落後地方的農村基本沒什麼兩樣,鄧季也熟悉。

這一時期,所有人的勞動強度都很大,鄧季顧不得糧食消耗大,第一次讓所有老弱人等敞開肚皮吃飽,大家幹起活來都很拼命,大大縮短了建屋時間。

第一排房舍建造好,為防糧食受潮,最先幾間剛陰乾的大屋便做了糧倉,輜重車上的糧食全都被卸下收入其中。

除糧倉外,最敞亮位置最好的兩間房屋給了田豐一家居住,不過裏面鍋灶家什全無,用飯時還是得大夥湊在一起,除了不許他家人走出山谷外,鄧季對田豐算是最優待的,不多的被褥等用具都先給了他家,那可是絕大多數人沒有的。

最先修建的其餘茅草屋分給強卒和匠民們居住,不論有無家眷,每人一間,家眷過多的還可以多分到,當然,這麼多次生死下來,隊伍裏沒有任何人的家眷過多。

第二批分給精壯,第三批之後修建的房屋才輪到剩下的老弱。

到這時候,很少還有保持完整的家庭,有不少人是家人全死光只剩自己還在的,他們就沒有卒兵和匠民那麼好待遇,四人合住一間,可以自己搭配。

平日四處流浪時不顯,剛安定下來,數千人口的排泄就成了大問題,隨地大小便是這時代最常見的,不幾天山谷周圍就臭氣哄天,住宅還沒完全建好,茅房問題就迫在眉睫了。

除了衛生,茅房的另一個功能是積蓄、發酵糞肥,到這一世,鄧季最早發現能力之內可改動的地方就是糞肥的使用,還沒起事之前,在南陽家中鼓動父親鄧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家田地裏使用糞肥。

這時代的糧食產量過低,最最重要的原因是農作物的種子,按生物學來說,數千年將糧種優中選優,一代代進化下去,糧食產量才會逐步提高,解放前夕,粟的產量畝產到了近兩百斤,大概是這個時期的三倍,到了近現代,科學家再對種子改良雜交,才有畝產上千公斤的產出。對於穿越者鄧季來說,所知實在太少,憑他本事要想對種子有任何改進改良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種子,就是地肥,我國直到宋朝才開始使用農肥,化肥就更是現代才有的了,若不加地肥,長期使用會使土地越來越貧瘠,這時代的人們採用的是休耕法,大多為每三年一輪耕,休耕的土地荒置三年,任由蒿草雜生,等積攢夠了肥力再使用,鄧季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使用糞肥避免休耕,提高土地使用率和糧食產量,憑這個,當初就讓家裏可用耕地變多三分之一,產量也有所提高,只可惜好景不長,最終在鄧伯帶領下,全家入了黃巾,再沒了種地的機會。

要求這時代的人講衛生不隨地大小便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何況他們還是髒亂的蛾賊,可肥料又如此重要,以至於鄧季親自指點,修建好四間大茅房後,叫齊所有人仔細交代了男女廁位置,嚴令大小便所有人必須如廁,互相監督,若有人違背,一天不得吃飯。

用餓肚皮威脅,強力壓制之下,這才能得堅持下來。

不管如何,入廁的習慣大家遷就了鄧季,但鄧季遷就這時代的東西就更多,最難以啟齒的事情是廁籌(注)的使用,連書寫紙都不多見的時代,更不要說衛生紙,入廁後使用廁籌是他幼時還在南陽就學會的了,當然,這只是題外笑話。

人的住所修建完後,接著是牲口房,牛舍、馬廄、羊圈一排排都建起來,它們的糞便也是重要的糞肥來源。

等這些事情初步做完,讓鐵匠和木匠抓緊時間趕制曲轅犁鋤頭等農具,鄧季領著車黍,快馬出了山谷。

麥是大麥和小麥的合稱,在比這時代更早的時候,小麥被稱為來,這種從西域傳入我國的農作物耐寒但沒有粟和黍耐旱,可以在冬季播種來年夏季收穫,今年春節農時已被耽誤,自然只有指望冬耕,不過隊伍裏所有的小麥已都被磨成麵粉,不能做種,若能找到足夠的麥種,今年冬季就可以嘗試著種上了。

麥種或許可以解決,但目前農具也奇缺,涉侯國城周邊的村寨中雖然有許多被遺留下的農具,可是害怕染上瘟疫,鄧季沒敢派人去拿,只得靠自家製作。

隊伍裏有這麼多牲口,最重要的農具自然是犁,這時代還在使用直轅犁耦耕,每壟土地犁完,調動犁頭方向轉回時,需得將犁取下再次套裝,很不方便,農業史上出現曲轅犁是在唐朝,這個歷史書上只有簡單介紹,不過鄧季自己就是農民子弟,後世時家中就有犁,對其構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親自指點過木匠,讓他們製作出來,至於鐵匠們,則要負責把破壞的鐵武器融化,製作犁鏵,等有閒暇時,再製作些鋤頭鐵鍬之類的。

山谷中的人們都還很忙碌,勞動強度大糧食消耗也大,初步估計存餘的糧食夠這支隊伍吃到夏末,但除了糧食,這時還有更迫切的事情需要鄧季去做。

羝根已經死了,其他隊伍基本不可能收留這支老弱殘軍,再說蛾賊和黑山賊都是沒有什麼出路的,鄧季已死了五個渠帥,現在的他,實在不想再將自己命運交到別人手裏,雖然艱難,但他還是想自家做渠帥。

黃巾中只要部屬們同意,當渠帥便沒問題,在太行卻不行,這裏是黑山賊的勢力範圍,要想存在下去,必須得平難中?將張燕先同意,得到他的庇護,其他賊軍才不會覬覦。

山谷附近現在雖然沒有黑山賊隊伍存在,但什麼事情都保不齊有個萬一,萬一這邊瘟疫已過的消息傳出去,有隊伍過來眼紅這些牲畜,滅掉他這支老弱不過舉手之勞。

聯絡並求庇于張燕宜早不宜遲,安定下來後,其餘事情託福給韓齊,鄧季便在輜重中找出兩塊擄掠來的佩玉做禮,讓車黍領路,出穀前往太行北端尋那張燕。

注:廁籌,又稱廁簡,簡單的說,就是大便後用來拭穢的木條或竹條。這種廁籌上個世紀還在中國和日本的部分地區使用。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31
27.張燕

據車黍所知,作為黑山賊中最大的一股,張燕部喜歡居住在滹沱河沿岸。

卸了顯眼的劄甲馬甲,穿回兩襠鎧,鄧季和車黍雙人四騎,一路往北尋去。

太行中小股黑山賊實在不少,兩人趕路得急,便沒一一避讓開,兩人所乘坐騎都是良駒,一路少不得有紅眼的動心思,好在馬快,對方追之不及,不過四五日功夫,便到了滹沱河邊。

滹沱河是海河水系主要河流之一,自古名稱多異,滹池、惡池、霍池、厚池、亞淪等都是它的別名,曹魏叫它呼沱河,北魏曾改為清甯河,東漢時的名稱倒和後世一樣,就叫滹沱河。

滹沱河畔的井陘也是太行八陘之一,還以此為縣,張燕所部如今就在井陘縣北,老弱人馬加起來有十六七萬,營寨連綿數裏,並不難找,鄧季和車黍到的時候,身為大頭目的張燕正在營寨中生悶氣。

前些日子,張燕率兩萬精壯越過太行到並州擄掠,不料在太原郡被並州刺史、本家張懿一番迎頭痛擊,損失雖不大,卻也沒什麼繳獲,只得黯然退回。

如今世道艱辛,冀州日漸荒蕪,官府大戶都堅守城池不出,擄掠越來越困難,大軍只能去並州補給,這次居然失敗,再不成難道還要改去略幽州麼?

要知道幽州地處邊陲,大漢邊軍與烏桓、鮮卑多有戰事,甚是精銳,又有張純、公孫瓚兩頭戰功赫赫的大老虎坐鎮,黑山賊雖大部活動于冀並幽三州交界處,但張燕歷來有自知之明,從未到幽州去擄掠過。

擄掠幽州的風險太大,要不然,聚齊諸部,與那張懿拼一把?

就在張燕在帳中左右思量、舉棋不定之際,親衛來報,帳外有位自稱鄧疙瘩的少年蛾賊求見。

對內沒什麼關係,由得別人叫什麼就是,但自家對外的名號,鄧季也是考慮良久,最後還是覺得用疙瘩好些,“雷公”固然威風,但自己實力不足,若因此引得黑山賊中那位張雷公不滿就不妙了,再說前年在汝南與二兄鄧仲失散,雖說機會渺茫,但心中總還存了絲指望,若他在亂世中倖存下來,自家名號傳出去,能就此尋來那是最好不過。

自黑山賊在太行撐起天地,因各種原因尋來的人等不勝凡數,有蛾賊,也有盜匪,有些在太行中堅持了下來,有些不用幾日便消逝掉,很快又生出新的面孔,也不可能記住所有人等,這倒不以為奇。

只是聽到來人自稱疙瘩這小兒般的稱呼,張燕亦有些好笑,不過既然是賊,這種也算不得太奇怪,黑山賊中還有叫白雀、飛燕、五鹿、青牛角的呢,當下便傳令喚他進來。

車黍留在帳外,鄧季昂然進入,第一次見到這位平難中?將、黑山賊大渠帥,自然要仔細打量,卻見他身高七尺六寸,面色赤紅,臉龐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但一雙眼睛甚有神采,靈動至極。

還要在人家手下討生活,鄧季不敢失禮過多,忙稽首道:“南陽鄧疙瘩,見過張將軍!”

張燕平日對人溫和,善得士卒心,見鄧季禮數不缺,少年稚嫩初脫,身上有股英氣逼人,心裏便先存了幾分歡喜,溫言問道:“見我有何事?”

鄧季忙將預備的兩塊玉佩奉上,朗聲道:“小子本乃南陽張曼成麾下黃巾,宛城餘孤,與數千同伴奔走兗豫,求活于冀中,然天下難容,心實惶惶,今聞將軍虎威,左近莫敢匹敵,不勝仰慕,冒昧求庇於羽下,還望將軍慈悲收留!”

到這世十餘載,半文半白的話語鄧季也學了些,這一通卻是與車黍道途中苦思得,在張燕面前毫不停頓便念了出來。

“呵呵,年未弱冠,便是一方渠帥了麼?”接過玉佩,張燕略有些驚訝,問道:“你部有多少人馬?”

“四千餘人,不過多為老弱,精壯不足四百!”

鄧季可不敢說假話,投了黑山賊,並不是只享受庇佑而不出力的,若張燕馳召各部,還得出兵助戰,要是只說出總人口四千,按慣例就得有千餘精壯,等人家徵召上陣時湊不足人手,豈不得罪?

說少也不成,太行是張燕地盤,這些事情遲早會被探知,以其撒謊遭人厭惡,還不如實話實說的好。

張燕之下,太行中大股的黑山賊還有二十余部,連老弱在內,多的有兩三萬人,少的也有六七千,若有四千人馬也能勉強算股大賊了,張燕眼中剛閃過精光,又聽到後面那句不足四百精壯的話,不由一怔,疑問道:“不足四百人手,如何養活這許多老弱?”

見這位張燕將軍性子不壞,鄧季直起腰,咧嘴一笑:“竭盡所能罷了!”

少年既沒狂言一定能成,也沒垂頭喪氣,只是一句竭盡所能,倒讓張燕歡喜更添幾分,一時忘記了今日憂愁,哈哈笑贊道:“是個好小子!”

“既然你部艱難,”沒任何猶豫,兩塊價值不菲的玉佩張燕遞了回來:“這玩意便留著自家用,找商人換成糧草也能多支撐幾天,我也不能收你的!”

這兩枚玉佩乃是範縣大戶家中弄到的精品,雖不知價值,想來換百石粟糧沒什麼問題,見他如此豪爽,鄧季捏著玉佩,一時忍不住感動,嘴裏喃喃道:“將軍……”

張燕沖他一笑,又問道:“你部紮營何處?”

“涉侯國東南,鼓山西面不知名山谷中!”

“啊?”八百里太行張燕都很熟悉,他愕然道:“可知去年那地方瘟疫甚重?”

鄧季忙將已有商隊經過,疫情已過的事說了,張燕這才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開口挽留道:“遠來辛苦,在我這多逗留幾日罷!”

說完,張燕轉頭去喚親衛:“來人,去請杜將軍過來!”

不一會,一名黑面短髯的大漢走進來,張燕指著他對鄧季笑道:“這是我麾下大將杜長,你可與他多親近親近!”

又吩咐那杜長好生款待鄧季,揮手讓兩人出門。

鄧季從未想過,這位身為幾十萬人馬大頭目的張燕待人如此親和,手捧玉佩退出賬門時,竟有些不舍。

杜長是張燕麾下最得用的將領之一,為人豪爽好客,又喜飲酒,對鄧季這樣小股賊兵渠帥也無甚輕視,張燕著他陪客,他便拉著鄧季車黍二人痛飲了三日,若不是不放心山谷內老弱,鄧季也想留下和他再多交往一些時日。

于羝根所部,鄧季和車黍也曾問過,據杜長說,卻是吃了敗仗,躲入紫荊嶺附近將養去了。

向張燕告辭的時候,這位大賊頭目給了旌旗一面,親衛三人,旗面上繡有黑山二字,有了它便表示鄧季部已是黑山一夥,親衛是陪同前往認路勘察的,將來張燕徵召時才有人能覓到傳令。

等從張燕營中出來,打馬回轉時,又與來時不同,車黍打出旌旗,沿途各部再無人敢犯,有那三名張燕親衛在,甚至還有人來送水送糧。

一路與各家賊部秋毫無犯,行走一日,鄧季才醒起這裏就是常山國,趙雲的老家,問幾人真定城方向,居然就在此地正東,相距已不足百里。

蜀漢五虎上將,一身是膽的長阪坡趙子龍,他和田豐在鄧季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天王巨星和普通明星的差距,一想到這樣的猛人就近在咫尺,少年心中猶如被貓爪一般,再抑制不住。

左思右想後,將身上兩襠鎧取下交給車黍,讓他領幾位張燕親衛先走一步,自家帶了雙騎,提槍往真定奔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32
28.趙雲

鄧季操著外地口音,只編了個尋親的理由,卻找不出證明證人,雖是孤身一人,但常山鬧黑山賊正厲害,守門城兵卒那肯放他進去。

萬般無奈,張燕好心退回的玉佩只得捨棄一塊,拿出賄賂了門卒,這才得入。

就算原本居住城外,受到這麼多賊兵襲擾也該搬進城來了,鄧季不知趙雲家住何方,大街上扯幾個行人仔細問過,人家都是搖頭,直到說出趙子龍三字,才有人一臉恍然,道卻是子龍大人,你如何不早說,他卻不在真定家中,如今在元氏郡衙當差呢。

鄧季大奇,問貴縣有幾個趙子龍,答只有一個,鄧季不信,卻一連問過幾人都是如此。

再問其家人,這趙雲家中尚有兄嫂在,只是其兄體弱,經年有病纏身,甚少出門。

鄧季有些疑惑了,他可是還記憶猶新,《演義》裏趙雲出現時,乃是白袍小將一名,年紀輕輕,至今雖不知西元年號,但董卓尚未進京,袁紹曹操不知何處,要到趙雲出山,至少也還得幾年時間,這時候的趙雲應該是個弱冠少年才對,之前只問姓名,自然是想他還未取表字,誰知人家非但已有字,還已在郡衙中當差。

莫不是同一人?詢問本縣人氏,常山國治所元氏城位在真定南方,就在他回涉侯國山谷路上,咬咬牙,鄧季再次從真定趕往元氏。

這次學了聰明,城門處只道從趙雲家中來,其兄有書信傳于趙子龍,見鄧季說得篤定,趙雲又是士卒們認得的門下督賊曹(注1),便沒多為難放他進去。

到常山國相府門外請門衛通傳了,過得一會,在鄧季“砰砰”心跳聲中,一條彪形大漢從內走了出來,疾聲問道:“你是從我兄長處來傳信的?”

看到這漢子的第一眼,鄧季便知曉這確實就是歷史有名的常山趙子龍了,只不過自己被《演義》狠狠涮了一把。

出來的漢子身長八尺有餘,姿顏雄偉,兩臂粗大,年約二十六七(注2),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輩,若他不是那個趙雲又是誰?

在鄧季的心裏,若趙雲此時還是個無知幼童,自家坑蒙拐騙綁無論如何要將他帶回去,可他如今已是赳赳武夫,又有官身,難道還能問他可願意從賊麼?

用強的?這可是趙雲唉,別連自己陷進去……

明明眼前是個被傳唱多年的牛人,名滿天下,可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鄧季那歡喜便消失無蹤了,心中只剩說不盡的惆悵。

從國相府出來,見所謂的傳信人久久不發一言,趙雲頓時有些急了,一把抓住鄧季臂膀,大聲喝問道:“吾兄究竟如何?”

要知道其兄長常年臥病,見鄧季一副黯然模樣,又說是來報信的,趙雲只道兄長已遭了不測,立時便惶急不安了。

鄧季咧嘴“嘶”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晃動兩下只是掙不開,忙不迭道:“無事無事,你抓疼我了!”

比起許多成年人來,鄧季力氣都要大些,可被趙雲兩隻大手猶如鐵鉗般夾住,竟是絲毫掙不動,臂上疼得厲害,得鄧季提醒,趙雲才忙放開來賠了個不是。

不愧是千古名將,槍法箭術如何還不得而知,光憑這把力氣,也要比車黍大許多。

暗暗嘀咕兩句,趙雲已連聲急問:“小兄弟,既然我家兄長安然,為何事使你來尋我?可有家書帶來?”

鄧季搖搖頭,對他道:“並無家書!”

趙雲疑惑地直看著他,鄧季找不到說辭,一時咬牙道:“不過貴兄偶得良駒一匹,恐你在元氏無好騎乘,差我送來罷了!”

下曲陽一戰,從官兵手裏繳獲到戰馬五六十匹,這次出門來,鄧季所騎乘兩匹坐騎都是從中挑選出的駿馬,這些官馬並未像後世那樣在馬身上打烙印,拿出一匹送人也成。

趙雲騎射俱佳,自然是個愛馬的,他在元氏也不缺坐騎,不過卻比不得鄧季身後這兩匹,聽他這麼說,不疑有他,盯著兩匹駿馬雙眼發亮,嘴裏道:“兄長關愛如斯,雲何以為報?”

要知當年黃巾初起時,天下洶洶,天子召群臣會議,皇甫嵩上言當出藏錢、西園廄馬賞給軍士,則將士用命,天子從之,北軍五校的坐騎大多便來自天子西園禦馬廄,俱是難得的駿馬良駒,豈是民間易得之乘?

鄧季所帶一匹白駒、一匹黃驪,趙雲打量許久,皆為難得良駒,不分軒輊,一時心癢難撓,問道:“小兄弟,兄長所購是那一匹?”

鄧季嘿嘿笑道:“雖是貴兄買來贈你,賣主卻是我,這兩匹隨你選一匹就是,我自回去找貴兄拿錢!”

聽鄧季這麼說,趙雲斟酌良久,終選了那白駒,他的喜好倒和演義上的白馬小將名號相符。

趙雲還在愛撫那匹白駒,鄧季翻身上了黃驪,打馬就往城門處走,等坐騎往前走出幾步,才想老子大老遠來尋名人,最後倒成了送馬的,總不能連名號也不留下個,這生意也太虧了些,暗罵兩聲後,突然高聲道:“在下南陽鄧季,子龍兄可記好了!”

這是鄧季做蛾賊後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出自己真名來,物件是不知其底細趙雲,應該無礙。

趙雲一怔,這才醒起先前心憂兄長,後被兩匹好馬所迷,竟忘了問這少年姓名,這可是大大失禮,欲追上賠罪時,那少年已打馬去得遠了。

不管趙雲如何,鄧季打馬出城,一路狂奔,心裏說不得的煩悶懊惱,倒不是惋惜那匹好馬,不過之前田豐,如今趙雲,個個都是自家想得的,可惜受蛾賊身份所限,這些人物卻都不待見,田豐可以粗魯綁走,趙雲卻連要他從賊的勇氣都沒有。

這一世若不投生農家,不捲入黃巾,這些人物對自己又該如何?田豐不會這般倨傲,趙雲面前也有勇氣相邀了吧?

當然,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鄧季都只是農家子弟,他雖然不是個有大本事的,但也從未埋怨過父母,如今不過是受了些刺激,發發牢騷而已。

一路往南飛奔,沒車黍在,他那裏識得路徑,中途走錯幾次,好不容易才摸回涉侯國外的山谷中,車黍等先歸兩日,張燕親衛已回轉井陘去了,鄧季見谷中房舍俱都完工,眾人井然有序,便放了心,洗涮乾淨後,直去尋了田豐。

“田先生住在谷內,可還便宜?”

鄧季來得突然,田豐黑臉瞥他一眼,淡淡道:“談不上好。”

這是被綁後田豐一貫的語氣,了然一笑後,鄧季道:“在此豈不苦悶?我來卻是要請先生做事的。”

“你當我是何人耶?”田豐冷笑:“田元皓豈能從賊!”

人家連聽都不願聽自己請他做何事便一口回絕,鄧季有些心冷,不過終究還是努力道:“我亦知先生心意,不過這滿谷幼童無人管教,終日嬉戲,未免荒廢了光陰,他們已吃過這許多苦,就此懵懂一世豈不可惜,我想請先生……”

這支黃巾中,十三歲以下幼童足有千余人,鄧季心想教師可是最受人稱讚的職業,傳道授業亦是這些名士所喜,田豐不肯為自己效力,在這山谷內做個教師應該還是可以的,不算太為難,不料他話未說完,田豐已打斷道:“豐受此大辱,恨不能生啖你等蛾賊之肉,不論何事皆不會出力,你要殺我趁早,卻莫再多費口舌!”

鄧季大怒,果真便有出門找槍來一下結果他的衝動,死死忍住了,轉身憤然離去。

見他出門,田豐冷哼一聲,默然良久方自語道:“聖人雖曾言有教無類,不過這等賊童們,長大定也還是賊,若為他們啟蒙,日後我田元皓豈不成了賊師?此事萬萬不可!”

注1:門下督賊曹,郡、國官名,主兵衛,巡查侍從。

注2:趙雲生於何年不詳,但病逝於西元229年是肯定的,死時已是七十多歲,所以西元200年趙雲跟隨劉備時至少已經四十歲,191年投奔公孫瓚時也是三十多歲,與《演義》上的少年將軍形象不符。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33
29.罵陣

鄧季怒氣衝衝出門來,謝允從角落裏一步躥出,笑道:“疙瘩大哥,咱們該練槍了吧?”

鄧季心情不佳,罵道:“練個俅,自家玩去!”

謝允從未見鄧季這般罵人過,非但未走,還好奇問道:“疙瘩大哥,可是受了誰的氣?”

“還不是那田大名士!”一時嘴快,鄧季忍不住向比自己小的十歲孩子訴起苦,起了話頭,又將今日種種說了。

鄧季說完經過,謝允吃驚問道:“你讓這田名士在山谷裏開館授徒?”

謝允出身大族旁支,可惜在家時也沒機會讀書,這時代雖然還沒有科舉,但只有讀書人才能養望,才能被舉茂才、孝廉,才能被征辟為官吏,讀書是神聖的,是足以被頂禮膜拜的,普通人要讀書本就艱難,得名師指點的機會就更少,對士人的羡慕可不分年齡,聽到田豐居然拒絕授徒,謝允頓時比鄧季還憤怒:“這廝可惡,我去罵他!”

鄧季搖搖頭,面露苦笑:“何必作此無用事,走罷,練槍去!”

謝允沒再多說什麼,將此事暗暗記上心,暫與鄧季同去練槍打熬力氣不提。

鄧季分了兩間房屋給田豐一家,對蛾賊們來說已是殊榮,可對習慣廣廈的田豐來說卻甚是狹窄,居住不便,全家七口人,一間由田豐領兩個兒子居住,另一間妻妾們帶著女兒。

次日五更,田豐酣睡正濃,門外有喝罵聲將他吵醒,側耳聽得幾句,他便勃然大怒,趿屐披衣,推門而出。

門外,卻正是謝允帶了七八個孩童在叫駡,有魯醫匠家的、馬皮家的,還有幾個平日玩伴,謝允年紀最大,最小的只有四五歲。

見田豐出來,頑童們忙哄退幾步,估摸著田豐追不著,才又停下,你一言我一語混罵出來。

這個說:“沽名釣譽一名士?”

那個道:“自家吃飽,哪管得別人死活?”

這兩位是年紀稍大,罵得最為文雅的,那些年紀小的便沒什麼顧忌,笑嘻嘻聽別人說,冷不防才插嘴一句,這個花臉的罵道:“廄中倔驢田元皓!”

那個流鼻涕的拍掌說:“蠢笨如豕!”

裸著身子的跳起來:“長得草狗兒一般!”

手拿枝條的:“廁中蛆蟲,臭不可聞!”

又有人接道:“倔驢!”

頑童們一起笑,謝允怒斥:“這個已罵過了,重想一個!”

於是那孩子便去認真重新思考過。

田豐素以名士自詡,那是罵人不帶髒字的,那聽得這般粗俗話語,平日裏若遇到這等頑童,早被身邊部曲健僕喝罵走了,如今那裏去尋僕從護身?

頑童們來源又雜,有些年紀小的還將聽過的鄉間罵語倒桶出來,連罵人者自己也不甚明其意,又夾雜不少俚語土話,田大名士有些竟聽不懂,雖聽不明白,但對方在罵自己是明白得狠的。

以田豐名士風範,本不待與這些小兒見識,誰知這些頑童不愧是賊崽兒,竟然變本加厲,越罵越粗俗,不堪入耳的話語逐漸多了起來。

“如你這般不中用,屋內人只好送與我爹睡!”

“哥哥錯了,你爹可不要的,只好送與廄中肥豕用!”

“你父生你而不幸!”

“你家中女合當嫁鄰鄉瘸腿老癩!”

諸如此般,讓田豐怒不可遏,疾邁步追時,頑童們腿快,早一溜煙逃得遠了,回屋還沒躺下,門外罵聲又起,足把他氣得七竅生煙,如此周而復始,田氏門旁倒聚起大群猶自睡眼朦朧的看客,看名士如此模樣,俱都哄笑不已。

往返幾次,終有個六歲孩童一時不慎,被田豐抓住,田大名士今日已是惱得厲害,扯開巴掌便在他屁股上狠狠給了幾下,這孩子吃疼不過,頓時扯開嗓子“哇哇”哭將起來。

還沒等田豐訓斥上幾聲,一名婦人攮開人群進來,卻是這孩兒的娘,瞅了眼地上自家孩兒,縱身便沖撲上來,扯頭髮抓臉吐口水,十八般武藝齊上陣,可憐田大名士雖是個男兒,卻敵不過這悍婦,不過兩三個回合,臉上便多了幾條血印抓痕。

田豐家中尚有一妻二妾,此時都忙出來幫忙,她們也是大戶出身,刺繡掌勺教導孩兒管理家產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打架撒潑,好不容易拉開這悍婦,人家一屁股坐到地上,與孩兒一起扯開嗓子大哭,這位的聲音可比鄧季雷公也不遜色,一邊哭,一邊還能咧嘴咒人,什麼一家人欺負她沒漢子的啊,什麼合該遭雷劈啊之類的。

田大名士驚怒交加,還帶著幾分臊意,見四面全是圍觀人群,自己又扯白不清楚,半晌才悟道:“我跟這悍婦惡童們較勁,可不是蠢了?合該去找雷公那賊首來才是!”

鄧季早聽到田豐門前鬧聲,也曾去看過一眼,見是謝允帶頭鬧事,他本待喝止的,後來突然想道:“這位名士架子大,老子求不得,說不定謝允一番胡鬧,這歪郎中還就治好頭偏風了!”

想想後,趁田豐沒注意自己,他轉身走了,打定主意在家中只裝作不知。

等田豐來尋,看他模樣,今日未來得及戴頭冠,素發的帶子散了,頭髮淩亂,臉上三條血印抓痕顯眼,腳上布屐不見了一隻,如此狼狽,終究再裝不下去,鄧季忍俊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田豐瞪著他,慍聲問道:“他們是你遣來的?”

“非也,非也!”怕這老小子發飆,鄧季忙撇開關係:“先生莫冤枉人,真和我無關!”

“哼!”

田豐也不在這問題上糾纏,只是擺出名士譜道:“他們是你治下,還不快去遣散了?”

鄧季忙點頭出門,田大名士不放心,忙在後面追著道:“今後再不許人到我門前噪呱!”

或許這就是鹵水點豆腐,鄧季只覺得所受憋屈一掃而光,大笑道:“盡力而已,這我可不敢擔保!”

鄧季上去一番喝罵,終將眾人遣散,只是背地裏沒人的時候,免不得要拍著謝允肩膀誇獎幾句,又告訴他以後只管繼續。

從此後,得了鄧季暗中鼓勵,謝允更是得意撒野,一群頑童換著花樣鬧騰,第二天便牽頭毛驢到他家門前罵驢,還特意請識字的韓齊在驢臉上寫了元皓二字,尤其可恨的是,到最後田豐怒不可遏喚鄧賊首來牽走毛驢時,少年賊首還嘀咕了句被田豐聽見:田先生長臉還真有幾分像這驢臉。

第三天,改成罵唱了,也不知那個有本事的,編成童謠,頑童們在外唱得起勁,有個還膽敢冒著一天不得吃飯的危險,在他門前先拉了泡屎,讓急著出門的田豐不慎踩中。

每日都是五更天剛亮就開始,早飯時才結束,聽到風聲,主動找謝允加入的孩子不在少數,頑童的隊伍規模越來越大,花樣越來越多,謝允竟儼然成了孩子王,在其中一呼百應,那是威風凜凜。

罵是罵不過的,怕再惹出悍婦來打又不敢打,才幾天下來,倒把個智計過人的名士田豐弄得焦頭爛額,兩個兒子也再不敢出門,他倆已挨揍過好幾次,即便回家找父親求助,也只能換來一聲長歎,田豐那裏敢去找別人家長理論,再說,好些頑童本就是沒家長的。

如此過了些時日,一天,田?找過來,弱弱問道:“父親,天閹是什麼意思?”

入了賊窩,兩個兒子的功課早已停下,田豐可從未曾教過這個,頓時怒了,揮巴掌狠狠教訓了他一頓,田?嗚嗚哭著,好久才委屈道:“是他們罵我的,他們罵我天閹,還說就算不是天閹,也要把我割掉!”

田豐一聲怒吼,舞起的巴掌再也拍不下去,轉身出門去。

這該死的賊窩,該死的蛾賊,該死的賊崽子們!

這次去找賊首雷公,田豐已打定主意要是他再不制止這些孩兒,說不得就要有人血濺五步。

當然,這血可以是他的,也可以是賊人們的。

鄧季房門外,謝允之母毛氏平靜地告訴他,鄧雷公出穀了,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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