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軍事]農夫三國 作者:蒼山虎 (連載中)

 
mk2257 2011-8-16 21:0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41 315363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4
50.傳名雷公

華佗啊,醫周泰,醫曹操,醫關羽,《演義》上鄧季記得的他就出現過三次,可每一次都是傳奇。
愈周泰重傷,開曹操顱,刮關羽骨,那一段提起來不讓人嘆服?

歷史教科書上也曾提及,麻沸散、五禽戲是這位神醫的重要發明,是與張仲景並列的東漢末年兩大名醫之一。

當然,歷史上還有一位董奉,與華、張兩位合稱“建安三神醫”,不過那就在鄧季知識點之外了。

這位李當之卻也不俗,華佗一生弟子眾多,最出名的就是樊阿、吳普和這李當之三人。樊阿擅長針灸,服用華佗所傳授“漆葉青黏散”而活到一百多歲;吳普勤練五禽戲,活到九十多歲仍然耳聰目明,著有《吳普本草》,後世失傳;李當之精於草藥學,著《李當之本草經》,可惜也失傳,只剩幾篇還記在《說郛》中。

鄧季不知道貌不驚人的李當之是位牛人,但光憑華佗弟子這一點就已讓他欣喜若狂了,當然,若是能引來他的老師華佗就更好了,呵呵......

發了一會呆,想起剛才這人的話,他才驚喜問道:“在你眼中真沒官兵賊寇之別?只有疾患而已?”

面前賊人們都已收起刀槍,李當之擦去面上冷汗,忙點頭道:“當然!”

“那就好,那就好,”鄧季大喜,扯住他道:“既如此,到我們山谷裏去治病救人也是一樣的!”

為救這些傷卒,李當之剛才說得滿了,便是想拒絕也沒得機會,受《水滸》故事影響,鄧季喜歡乾脆端人全家,眼珠一轉:“不知先生是哪里人士?家裏還有何人?”

賊人講理,李當之頓時壓力大減,忙道:“吾乃長安人,奈何逢動亂之世,家人俱未得幸,只剩我孤身一人,平日遊歷各地救治疾患而已,前些日方被上黨郡吏使來從軍!”

鄧季點點頭,沖屋內仍驚魂未定的傷卒們道:“爾等願從賊的,可與我等離去;不願的,看李先生面上,我也饒過了!”

雖說大漢將傾,可賊人也不強,若有生路走,平頭百姓有幾人願意從賊?聽鄧季如此說,傷卒們俱都歡呼,只剩百餘人見不慣官府嘴臉又感李當之恩的願跟隨。

“謝李先生活命之恩!”

傷卒中有人開口謝李當之,其他人也反應過來,廂房內頓時就是感恩道謝聲一片,鄧季笑道:“爾等需記得李先生活命之恩,如今李先生隨我從賊去了,他日陣前相遇,卻莫要加害!”

這是鄧季不安好心,索性將這事借傷卒們口傳回去,日後官府自然不容,要斷人後路了。

待車黍等從寨牆上下來,鄧季便將這裏交給他看管,自攜了李當之出來。

官兵只剩傷卒,伍寨已盡在掌握之中,伍氏全族老小忙著套車準備搬家,鄧季又喚人將密道外老弱盡放進來。

粗略估計下,寨中糧車還有兩萬五千多輛,好在有牲畜出力,只需兩三輛糧車前後系在一起,讓老弱們牽引回去就成,並不太難。

這次谷中除留百餘老弱看家,田豐一家不願來外,其餘皆已到伍寨,伍窕焦沁亦隨之前來,焦氏故地重遊還頗多感慨,伍窕看到老父小弟,卻忍不住“嗚嗚”哭將起來。

鄧季過來時,婦人想到父老族人全被自己這夫婿算計,便氣不打一處來,撇臉子不理他,到了賊窩,一大家子還得依靠賊女婿庇護,伍恭只得從旁勸慰,她才怒火稍泄,去攙老扶幼助族人們搬家。

身在險地,賠罪也不是地頭,得快些離開才是正經,鄧季只好隨她去,自顧忙碌。

之前沒丁點準備,這下什麼都要帶走,伍氏兩千人的搬遷很花費時間,甚至比兩萬多輛車準備好還要慢,外間兩軍早結束了廝殺,好在並未發覺伍寨內變故。

這麼多車馬想悄悄拉回山谷去不是件容易事,鄧季將麾下精壯們一派出去,維持車隊秩序的,前出道路兩端堵住防止他人靠近的,準備斷後消除痕跡的,備泥石待撤出後堵密道的,一樁樁安頓下來,直將鄧季忙得腳不沾地。待都準備得差不離,日頭開始漸偏西,車隊才終於啟動,穿過伍氏密道,組成一支長達二十餘裏的大車隊,一直往賊窩中行去。

輸糧車速度緩慢,直挨到他們離去半個多時辰,留守人等才準備撤離,鄧季已先走一步,他不在,這裏便由車黍做主,這鐵塔漢子向來是個話多的,今日隨鄧季做了這般大事,免不得心血澎湃,直恨不能將這事宣揚得人人皆知,天下聞名才好,想著人走留名,臨行前,便對其奉命看守的傷卒們吼了一嗓子:“吾等乃雷公麾下精卒,爾輩官軍可好生記住了,他日再來送糧,需記得太行有雷公在!”

悶聲發財才是道理,做了這破天大事,被人知曉免不得要眼紅,自家實力不足,人們都恨不得越少人知曉越好,那知車黍這般沒腦子?郭石等旁人自然覺得不妥,可鄧季已出密道去了,沒他下令,也不能將這千余傷卒全滅了口。

無奈群擁出密道,出口外早有奉命的百餘精壯牽引牛車,載著泥石等候,問過其後再無他人,便將泥石卸入,堵了密道,這下更是想回去也不成。

眾人一齊離去,沿途還得用樹枝等物消去車轍蹄印,掩掉一切經過的痕跡,待追上鄧季告知名號已泄時,已是悔之不及。

“那又何妨!”面對鄧季的怒火,車黍猶自嘴硬:“反正你在黑山賊中只報疙瘩之名,誰能知曉雷公便是你?”

眾人這才想起張燕麾下還有路山賊名為雷公的,這下卻是嫁禍他人了。

不過無論如何,車黍的行為仍然可惡,不可不懲,鄧季讓旁人按翻,就在道旁找木棍直抽了三十棍,可惜人家皮粗肉厚,挨了打一點不在乎,仍舊能跑能跳,回頭還笑話棍子輕,倒把打人的氣個仰倒。

最後留守的精壯離去,牆外官兵好一會才發現寨牆上沒了人,內裏剩下的醫匠已跑出打開寨門,高呼有賊。

待張懿張楊得報跑來察看時,伍寨內已是空蕩蕩一片,亦有搜索隊發現糧倉後密道,可惜出口已被堵住,不知要幾時才挖得開了,就算挖開,官兵又如何在茫茫太行中找尋?

賊人的名號為“雷公”,丟了朝廷這許多租賦,不知要向十常侍獻上多少錢財才能遮掩過去,張懿自然恨得牙癢癢的,更可恨是張燕那廝,得了好處還不離去,仍舊擺出一副不依不饒模樣,難道他以為憑手中賊寇真能滅了自己這老對手麼?

有寨牆擋住,張燕其實還不知官兵已失了糧秣,下麵雖有人談論看見寨牆上有變,但官軍營寨中動靜不大,他並不太相信,自然不肯就此退兵。

三郡糧秣與張楊關係不大,他倒不憂慮,可張懿卻悲憤得狠,黑山賊不肯退去,第二日他便親自帶大軍衝突廝殺,一反常態的架勢讓張燕驚詫莫名,左攔右擋堪堪才抵住。

直到第二日仍舊如此,若不是抓到官兵俘虜,從其嘴中問到官兵數十萬石糧食已不翼而飛,張燕才弄明白,自然驚愕莫名,偏偏帳下雷公又因部署傷亡過重,乃是先辭行離開之一.....

到如此地步,張燕亦不知該退該進,恰又過了一日,探馬來報,河內來了萬餘官軍援兵,不論糧食還在不在,事已不可為,他才領軍退去。

鄧季火中取栗成功,卻不知為他幾家歡喜幾家愁,這般驚動天下的大事,太行張燕、雷公之名自然大振,只是那位喚雷公的,卻是受此飛來橫禍,在家裏哭笑不得。

回到賊窩,鄧季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扼守山谷出路,並告誡穀中,日後稱自己只能沿用疙瘩舊號,再有敢叫雷公的,賞三十大棍,並三日內不許用飯。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5
51.嘴爭

不理外間是非,大隊人馬回山谷後,自然而然的,鄧季產生了許多煩惱。
亂世裏最金貴的就是糧食,有這許多糧食,鄧季如今身價百萬,或許突然驟富的人共同要面對的最大問題都是如何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已變富、如何將自家財富隱藏好,他也不例外。

挖到金塊的人會選擇在自家屋後挖坑將金塊埋下,可鄧季這是七十多萬石糧食,就算糧食也可以藏地下,得挖多大的坑才埋得下?

不讓別人知曉?若只有自家一個肯定能管住嘴巴,可這谷中六七千人,來源又雜,連前官兵都有,這可都是賊人啊,若有想鋌而走險借此發達的,隨便跑一個到別家去告密,不難想像,要不了兩天就會有大股人馬開過來。

除了自家人跑出高密,若不趁早安置開,幾十萬石糧食、數萬牲口全擠在山谷內,占地方不說,待張燕使者再來,只要進谷,想不發現都難。

那裏又有地方安置?

在最底層亡命掙扎得太久了,一瞅到機會,鄧季便如同打雞血一般興奮地開始計畫、鼓動、實施,全忘了自家有多少能耐,忘了什麼叫槍打出頭鳥,如今事後才來憂慮,才覺得自己從一場迷茫的夢中清醒過來。

毫無疑問,就算谷中所有人等全敞開肚皮吃到撐,這些糧食也夠吃上二十年的,前提是這些糧食能放置這麼長時間。

吃都吃不完,劫那麼多來做甚?

福兮禍所伏,鄧季忘了自己其實胃口還沒能麼大,這次學蛇吞象,說不定就要撐破自家肚皮!

若只有一個張燕還好說,收穫可與他分享,大不了將糧食讓出一半去,可腰杆比自家粗的渠帥太行中多得是,若是這些糧食暴露,不知要多少人眼紅,埋下多少禍根呢!

為此,稍微清醒後第一件事情,鄧季就讓韓齊帶卒封鎖了山谷出口,限制所有人出入,同時逐屋清查谷中是否已少人。

第一次大清點時雖還一個不缺,但接下來發生的事表明鄧季不是杞人憂天,當夜穀口就發現了想偷摸出去的賊人,還好選擇的這個山谷只有一條進出道路,又不夠寬廣,被韓齊等及時發現後射殺了。

這無疑讓鄧季心裏又多了一層陰影,趕緊再次加強了戒備力量。他也知道限制出入的手段是治標不治本,再說馬上就要開始種植冬麥,那裏是攔得住的?

或許別人認為有了這許多糧食,根本不用再去種地,但越是小戶出身的人,過日子越要精打細算,若年年荒廢下去,到穀中老弱對不勞而獲習以為常,不再願做農夫,不能找曹阿滿抱大腿,才真是悔之晚矣。

不論如何,地是一定要種的,之前一直未覓到的冬麥糧種如今也有了,這七十多萬石糧,都是稷、黍、麥、菽,也就是小米、黃米、小麥和大豆,不少還是俸米,品質上佳。

要不全帶去投了張燕?待以後找機會再尋機會走人?那姓孫的重甲騎將軍不是說要給自己個軍侯位置麼?

可賊老天給了這麼大機緣,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難不成就此都拱手送人?

鄧季都覺得頭疼了,精壯們在谷中助伍氏一族建屋,他自己則絞盡腦汁想法子,甚至還存了一絲指望去問過田豐,可惜人家說話算話,當初說不幫忙便不幫忙,反倒就此嘲笑了兩句。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召集眾人計議幾次,這幾日隱約感到不安的並非只有鄧季一個,可議論來議論去,最後都是一籌莫展。

求人也不成,只能自家這渠帥背負,每日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穀中讓各屋清點人頭,穀口查看,這種壓力之下,免不得隨時長歎短籲的,小小年紀別人看著卻已像個老翁般。

除了這些煩惱,屋裏的伍窕也還沒解凍,白日大都跑去陪她族人,夜裏侍寢全推給焦氏,夫妻一起時則冷漠無語,想到當初說過要憐惜她的,此番作為卻是失信了,鄧季亦覺得抱歉,只是木已成舟,他兩世人第一次成婚,還沒到不將壓力帶回家的境界,明知自家不對,也實沒有哄她的心情。

屋裏氣氛壓抑,焦氏不能為男人解憂,只是夜裏加倍溫柔體貼,施出渾身解數想討鄧季歡喜,卻也不見有什麼成效。

日復一日,直到這天清早,鄧季積累了許久的壓力與伍窕不滿為小事衝突起來,互不相讓爆發婚後第一次爭吵時,才讓事情有了轉機。

“今逼伍氏做賊,他日不利,是否也要將伍氏推出抵刀槍?”

之前還好說,伍窕這話卻說得有些重了,鄧季便是為此怒氣勃發的:“放屁,你看老子那裏像個薄情寡義的?”

屋中三人以焦氏年齡最大,最為成熟穩重,可身為姬妾,男人和大婦爭吵,那裏是她可以插嘴的,沒人勸架,兩人便越吵越烈。

“確實不像,可也看不出是個能害妻族的!”

“哪里就害了?老子一樣做賊,身上也沒少兩塊肉!”

“伍氏一族能比得你們這些賤民?”

伍窕泛淚吼出這句,卻也是一時口不擇言,可聽到這話,鄧季頓時臉色煞白,早知她是大家女出身,骨子看不起自己這等賤民也正常,可親耳聽到,心裏還是覺得如刀絞般。

賤民,賤民!

陳勝說:王侯將相甯有種焉?賤民就不是人?就永世不得翻身?

她忘了,如今睡了她的也是個賤民,掌控伍氏一族的也是賤民!她自小到大,吃的糧、穿的衣、住的房,哪一樣離得開賤民?

鄧季真的暴怒了,猛地將手抬起,直想一巴掌將面前這無理之極的女人抽醒。

他剛作勢,焦氏便急撲過來,一臉惶恐地擋在伍窕面前,鄧季便再下不去手。

“讓他打好了,莫不是拼個玉石俱焚!”

這時代會毆打妻子的人很多,但來自後世,鄧季倒是學會不打女人的,只是剛才怒氣實在難遏,有焦氏擋住才清醒過來,冷哼了聲,道:“吾等賤民只剩條賤命,卻也是惜命的,只如今伍氏已在舟上,你倒多想想該如何保全,同舟共濟才是!”

說完便不在理會她倆,自拂袖出門。

後世許多男女為雞毛蒜皮的爭吵後輕易說分手,事後再來後悔,卻不知偶爾爭吵其實也是增進瞭解的管道之一,只是這次爭吵還未到煙消雲散之時,鄧季猶自憤憤,在山谷中一路閒逛呢。

這女人,看不起老子這等賤民不說,還想拼個玉石俱焚!

拼就拼啊!老子這等賤民還怕與你拼命?

再說,你伍氏還不足兩千人口,精壯四五百,拿什麼和老子拼?

蠢女人!

老子是你丈夫哩,你和老子拼個玉石俱焚,不是謀殺親夫麼?

自家想著想著,倒又有些好笑了。

拼什麼拼,在床上和老子拼還差不多,到時候咱們好好拼拼!

拼他個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就玉石俱......焚!

嗯?

先前還在撒孩子氣,突然間,鄧季就覺得腦子裏好像抓住了些什麼,不由停住步伐皺眉緊思。

操!這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半晌,待他眼睛亮起來時,喃喃自語了句:“這女人蠢雖蠢,卻有些旺夫啊!”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6
52.變革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到在穀中數處同時吹響的牛角號,按人指引,精壯、婦女、老翁、幼童們一個個停下手中正做著的事情,往房舍後半坡上聚去,就連奉命堅守穀口的卒兵都大半被召回。

頭上陰雲遮住驕陽,只是有些悶熱,坡腳一塊巨石是剛叫車黍郭石等人合力從坡上搬來的,足有丈余高,鄧季站在上面,環顧四下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有些像前世學校開校會的場面,只是人要比那時多許多,領導不是那麼好當的,除了上次鼓動逃潰老弱與官兵拼命外,他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麼多人面前準備講話,自然免不得有幾分緊張。

站在最前列的是田豐、伍恭、李當之、常德、車黍、韓齊、郭石、馬皮、懶顧、伍甯、謝允等人,一個個看過去,還有悄悄跟來藏在人群中的伍窕和焦沁,不知不覺,自己身邊竟然已聚起了這許多人。

之前只要保住自家一個就成,待做了渠帥,每一個決定似乎都關係著這五六千老弱、千餘精壯的生死,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劫糧成功之後,在鄧季眼裏,他們全都成了不安定因素,所有人都不被信任,就連看守穀口的卒兵,也要他們互相監督,彼此防範才放心。

還是伍窕不經意的話提醒了他,自己此時想的,不應該是防範,與面前這些人一路走來,和他們是能連為一體的,能生死與共的,即便真有宵小生出異心,領旁人來打秋風,拼他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也就是了,丈夫行于世,豈能畏首畏尾到如斯!

如今出入有人前呼後擁,有了這許多家當,有了家室,倒忘記自己還在亂世掙扎,便在家中安坐,也不定何時喪命的。

要活命,機會從來都是自己爭來,不獨這時,每一次死裏逃生都不容易,何必還如此不安。

心中思緒萬千,直到估摸著人們已來得差不多,鄧季才輕輕吐出口氣,大聲喊道:“諸位!”

這不是有麥克風的時代,說話也並非讓鄧季得名雷公的那種怒吼爆喝,他聲音一向很大,但後面也難聽見,還好提前安排了,人群中每隔五丈便有一名精壯,他們會將鄧季的話一字不漏地往後傳下去。

“諸位原為農夫、匠人、官兵、部曲、豪族子弟,可如今身份一樣,都是山賊,我有些規矩、有些話要說一說!”

一旦開口,初始那種緊張感便消失了,待一聲聲“諸位”傳到最後面,他介面道:“自明日始,鐵匠、陶匠趕制鑊、甑、鬲、釜(注)等物,分發各家,穀中老弱按人頭每兩月領糧一石,各人自家造飯!”

之前流離失所,隊伍中一直實行的其實是公有制度,如今谷中人又增多,倘若還合在一起吃,難度可不小,且要想調動人們積極性,必須讓私有制存在,因此這是他提出來的第一項改變,當然,這也是一種在配給制下的私有,並不純粹。

對於老賊們來說,這可謂是重大變革了,按人頭兩月一石糧,大多數都能吃飽,當聲音傳下去時,人群裏便嗡嗡議論起來。

下面議論一陣稍微安靜下來,鄧季才接著道:“即日起,穀內卒兵更名為‘勇卒’,非悍勇者不得選入,每月俸二石糧!夫子、醫匠、弓匠、甲匠、能制百煉鋼鐵匠、有大功之匠人老弱,同例!”

讓他們每月領二石糧就是老弱的四倍,可卒兵是鄧季的最大武力,要保證忠誠,除了更名讓他們顯得與眾不同外,還得有差距彰顯。

田豐站在下面,初始的時候只當是看戲,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待聽到這話,臉色立即就變了。

這能每早堅持到學堂的賊首的打算,他亦能猜明白,並不以為異,可這廝居然提到“俸”,將他也算入此列,田豐初時不過為意氣之爭才願意出來教授學生的,若是接受了這俸,就表示是為賊首效力的,真是豈有此理!

田豐不知鄧季真好意還是別有他意,趁這廝下面的話還未出口,忙開口拒絕:“謝閣下好意,豐願與老弱同例!”

微微一怔,田豐這頑固名士不識趣就算了,鄧季倒沒想得那麼多,也不願此時與他多費口舌,點頭同意後,再繼續道:“除勇卒外,穀中即日組建輜輔兵,入選規矩按四類勇卒稍減幾分,此各由各部勇卒議出,月領糧一石,其餘匠人,有功老弱,同入此列!落選精壯只按老弱例!”

挑選卒兵的時候,鄧季就發現精壯中有些人雖達不到標準,所差卻並不太遠,歸入精壯中未免可惜,便想將之前的輜輔兵再組起來。

下面少不了一陣歡喜,鄧季挑選四類卒兵太過嚴苛,許多精壯自度絕難入選,這輜輔兵待遇是老弱兩倍,入選條件降低,便是沒本事的,自家練練說不定也有機會能入選呢。

前世初中學科中政治最好,從中感悟了一些,再糅合這世經驗,他才苦思出這種等級制度,目前也只得這些,閉門造車,還不知效果如何。

待人群消化得差不多,鄧季又大聲道:“吾等歸來那日,便有人欲偷潛出谷,諸位應明白他欲做何事,若不是被勇卒阻住,今日穀中已遭塗炭!”

這事下麵大多人都還不知曉,此時聽聞,頓時便有忍不住開口怒駡的,其中倒數常德老爺子罵得最凶。

“老子不知他貪圖什麼!”若不是谷口防備森嚴,下面報一樣心思的絕不僅有一個,鄧季肚裏冷笑兩聲,喝問道:“貪權勢麼?”

沒有人回應,他便自顧道:“便是到別部做屯長、軍侯,一樣得上陣搏命,且這般無義小人,事成後那位渠帥又敢重用?”

“貪女色麼?”說得激憤,鄧季已是口沫橫飛:“我穀中數千婦人,還有誰找不到家室的?比別部差麼?”

“貪錢財富貴麼?我等賊人,便有錢財萬貫,何處花費?貪飽腹麼?如今何部有老子糧多?”

“便以此功如那唐周般投了官府,天下傳名,賊人俱念爾命,暗殺不休,一世能得安穩麼?大漢已勢弱,天下動亂,官府能護爾幾時?”

這一串問題卻是要讓想再出首者考慮清楚,接下來才是威懾手段,他站在巨石上手指身後山坡樹林:“老子十日後開穀,不禁出入,欲去者輕便!即日起,精壯于此林中建糧倉,將此番所得七十余萬石糧,盡藏於此處!”

糧食就藏于穀中,這是鄧季最後的決斷,他面色猙獰起來,沖下面大喊:“老弱伐薪尋禾,皆堆於糧倉之外,穀外但有敵來,老子先燃火焚了此處,再與之一戰!”

這就是從伍窕一句玉石俱焚得來的想法了,這樣做,無非就是告訴有異心的人,即便他告密,別人也休想奪走這些糧去,到時大家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怕人家也饒不了他。

“哈哈哈,痛快!”車黍一陣大笑,大叫道:“但有敵來奪糧,死戰而已!”

有車黍帶頭,韓齊等剛更名為勇卒的卒兵們亦隨之狂吼,接著是滿穀老弱不甘示弱,全都一個聲音:“但有敵來奪糧,死戰而已!”

注:我國古代炊具有鼎、鑊(huo)、甑(zeng)、?(yan)、鬲(li)、釜等。鼎,最早是陶制的,殷周以後開始用青銅製作。鼎腹一般呈圓形,下有三足,故有“三足鼎立”之說;鼎的上沿有兩耳,可穿進棍棒抬舉。可在鼎腹下麵燒烤。鼎的大小因用途不同而差別較大。古代常將整個動物放在鼎中烹煮,可見其容積較大。夏禹時的九鼎,經殷代傳至周朝,象徵國家最高權力,只有得到九鼎才能成為天子,可見它是傳國之寶。鑊是無足的鼎,與現在的大鍋相仿,主要用來烹煮魚肉之類的食物;後來它又發展成對犯人施行酷刑的工具,即將人投入鑊中活活煮死。甑,是蒸飯的用具,與今之蒸籠、籠屜相似,最早用陶製成,後用青銅製作,其形直口立耳,底部有許多孔眼,置於鬲或釜上,甑裏裝上要蒸的食物,水煮開後,蒸氣透過孔眼將食物蒸熟。鬲與鼎相近,但足空,且與腹相通,這是為了更大範圍地接受傳熱,使食物儘快爛熟。鬲與甑合成一套使用稱為“?”。鬲只用作炊具,故體積比鼎小。這些炊具都可分為陶制、鐵銅等金屬制兩大類。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7
53.步搖

聚會結束,鄧季的這些舉措,自引得穀中老弱一起關注談論,有興奮莫名的精壯,有憤恨技不如人的,亦有概歎廉頗已老的,伍氏與焦姬回了屋子,也隨口聊著這事,只是沒什麼獨到見解,猜論一番罷了。

相坐到酉時,陰了一天,外間終下起淋淋細雨,秋季寒氣已重,鄧季卻還不見回來,伍窕喚焦姬點了燈,怨道:“這賊人,卻又到那裏去撒瘋?此時尚不歸家?”

焦氏撲哧一笑,打趣道:“莫不成白日爭吵失意,此時猶未解氣?”

“男兒丈夫,焉能如此氣窄?”

見伍氏鼓嘴不滿,焦氏歎道:“雖是丈夫,可也年幼了些……”

“嗯,是哩,”伍氏這才想起自家夫君年方十四,比自家還小五歲,她面上不由一黯,沉聲道:“待他壯年,想來我二人已年老色衰……”

焦氏不過想提醒伍窕丈夫還年幼,哪知倒引她傷感,如今兩人俱都還青春妙齡,在這亂世,怎擔心得那麼長遠,忙好生慰語不提。

只是二婦一直等到子時,鄧季仍舊未歸,屋外雨竟綿延不停,抵不住困倦,心中雖憂,卻也只得閉了門戶,靠榻睡去。

這一夜鄧季竟是徹夜未歸,天明醒來,尚來不及梳洗,伍窕便忙掀開簾子,裏進仍不見丈夫,她這才有些慌了,正欲舍了面皮出外去尋,屋外已有人敲門。

拉開門閂,外間站著的正是鄧季,衣物倒是幹的,只是他此時雙眼微紅,竟是一副通宵未眠的模樣,伍窕放下心來,昨日才一番衝突,終究臉嫩放不下,便撇過去不理,焦氏忙替她問道:“怎一夜未歸哩?可曾淋雨?”

鄧季打著呵欠道:“昨日去丈人家賠罪,受雨阻路未得歸!”

二婦俱是一怔,伍氏全族新到,房舍還在建造,谷中尚無居所,只得先讓老弱們擠擠,騰出些房舍來安置他們,那裏又有什麼家了。

不過聽他是去賠罪的,伍窕心裏頓時就一軟,開口問道:“看你一夜未眠,既是去向我父賠罪,有雨不得歸,焉能不安置你歇下?”

“豈止是向丈人賠罪!”伍窕肯開口,鄧季頓時精神大振:“伍氏全族我都賠罪過,族老、長輩們丈人俱引見過了,尚有阿醜,那小子可不仗義,我亦曾向他賠罪,丈人留我與他同榻安息,背了丈人,便死活不讓我上榻去,你卻該好生罵他!”

“為何罵他?他年紀比你可大呢,阿醜是你叫的?還叫他小子?”丈夫向伍氏全族賠罪,伍窕心裏總算好過許多,嘴裏卻仍舊硬道:“看你身上全是泥,阿醜愛潔,不容你睡也應當!”

鄧季嘻笑道:“他年紀雖比我大,但我是姐夫,叫他小名也應當!”

嘴裏說著話,手伸入懷中去,卻半天不曾掏出,伍窕不由好奇問道:“懷裏有何物?”

賊臉微紅,帶些扭捏,鄧季終將懷中之物慢慢掏出,遞到伍窕面前:“阿醜不許我睡,一夜無事,便做了此物,來與夫人賠罪!”

伍氏焦氏定睛看時,卻是一支骨質步搖,釵身細長,基座不知用何獸骨磨出,有些粗糙,隱約能看出是鳥雀形,雀喙上綴著兩根細細絲線,下各墜著三枚大小不等的碎玉。

“此乃禁物!”伍窕驚歎了聲,才想起自家如今已是賊身,大漢律法都不用遵守的,禁物也只佩戴就是,那還管得違制與否。

步搖,步則搖也,伴隨行走而在頭上搖晃,在整個中國古代,步搖都是女子最喜愛的一種飾物,裝飾性很強,所謂一步一搖,步步生蓮,風致嫣然,能將女人之美發揮到極致,造字時,“顫”字便來源於美人“頭不定也”,可見其美,《紅樓夢》裏亦曾多處提及這種配飾。

從步搖這種首飾裏還發展出步搖冠,卻是男女皆可頂戴的,後傳入少數民族中,深受鮮卑中一支貴族喜愛,鮮卑語中,步搖發音與“慕容”相似,音訛後其餘各部就稱他們為慕容,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慕容氏的由來。

步搖釵早在先秦便已出現,是商、周兩朝王后的配飾,在西漢,步搖也只是皇后的專用配飾,拜祭宗廟時必須佩戴金步搖,東漢時,開始允許貴婦人們佩戴,範圍擴展到了公主、三夫人、九嬪、世婦、諸太妃、太夫人及縣鄉君、郡公侯特進夫人、外世婦、命婦,但在民間,它仍然是禁物,到魏晉時期禁令形同虛設,民婦才開始效仿,直到唐朝得普及開來。

這支骨步搖雖不精細,卻也有著迷人之美,且又有丈夫一番心意在,若不是身為賊婦,伍窕一生可能都沒佩戴此物的機會,此時自然笑靨如花,歡喜異常,見禮物有效,鄧季亦開心道:“架子是用虎後腿骨磨成的,絲線、碎玉為輜重車中舊物,我手腳粗笨,技止於此,日後有機會,再與你尋支好的!”

伍氏喜滋滋點頭,鄧季將手伸到她面前:“一夜打磨獸骨,我手都破了!”

這番模樣,卻有些如孩童撒嬌了,伍氏不由嗔道:“你自家要如此,與我何干?且昨日欲動手打我,受此懲也是應當!”

鄧季呵呵一笑,不再與她爭辯昨日之事,拿起步搖笑道:“且待我與夫人插上!”

伍氏雲鬢高聳,將這支外觀粗糙的骨步搖從中斜插入,鄧季退後兩步與焦氏共觀,只見她嬌首輕點,引旒蘇輕顫,絲搖玉動,果然更添幾分嫵媚,依依若柳,若鄧季再通曉些詩文,只怕也要發出“雲鬟玉步搖,淡妝濃態楚宮腰”之類的讚歎了。

焦沁在旁看得眼神迷離,心中已是羨煞,開口勉強贊得兩句,突覺手上一緊,卻是鄧季背對著她偷塞過一物,細一打量,乃是支骨笄,笄者,簪也,雖不及那步搖動人,焦姬亦感知足,塞入袖中,伸手在他手上輕輕一撓,以示謝意。

解了伍氏之怨,一夜辛苦便值得,鄧季心滿意足,此時倦意襲來,打著哈欠道:“今日夫子課沒去,只怕又要受罰。車黍等已在左近尋到地,領人去建欄安置牲畜,這些日尚有得忙,現下卻真是乏了,朝食你們自去,且待我先歇歇!”

收下步搖,夫婦已和好,聽他這麼說,伍窕便親自進里間去鋪褥,尚在忙碌,腰上一緊,已被男人從後環住,那散發著熱氣的身子已貼了上來,臀上抵著硬物,她如今早已熟得透了,還有何不明白的,不由得紅了臉,回首嗔道:“做甚?”

自己臨睡之際突然興致大漲,鄧季腆著臉笑道:“陪我歇歇!”

“這可是白晝哩,唔……”話猶未盡,小嘴已被男人叼住,幾日來都是焦姬在侍寢,伍氏夜夜在外間聽春,只被丈夫略一挑撥,便禁不住了,春情湧動,不多時肌膚上便現出陣陣紅潮,又聽外間房門響動,卻是焦氏出去,從外已鎖上了房門。

既已如此,伍氏便止了掙扎,任小男人寬衣解帶,在自家身上尋幽探秘,為所欲為。

酥胸只堪一握,雪臀甚承指揉,婦人不多時已是香汗津津,氣喘吁吁,不由微分欲迎賊入,不料賊人奸猾總不肯入甕,待她細語輕求終如願時,鼻中輕顫便已如泣如吟,又聽男人在耳邊調笑道:“你今日可是分外泥濘呢!”

方才行為不雅,伍氏頓時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一時羞意難擋,張嘴辯道:“久未被禦,自然如此……”

伍窕如此模樣,頓引得鄧季心頭大暢,覺得自家終占了上風,更是賣力撻伐,男女夫妻之間爭端,那分得清楚勝負?婦人拼死承歡,直到男人盡興收兵,壓在自己身上,不一會微鼾響起,卻是實在倦了,竟就此沉沉睡去,倒害她動彈不得。

伍窕不由苦笑,在男人身上輕捶兩拳,不禁怨了聲:“壓得人家好沉!”

見鄧季如此模樣,婦人亦不忍心真個弄醒他,只得自家撐著,昨夜憂心待到半夜,她也睡得晚,雖被男人壓住,卻禁不得眼皮漸重,不一會也自入夢中。

這一睡,醒來卻已是午後,夫妻兩經此番曲折,感情卻又進了一步。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8
54.冬耕

車黍等選中的地點在山谷西北四十餘裏外,是一條三四丈寬、數百丈長的山間峽谷,只有一頭可出入,盡頭處是條山澗瀑布,溪水順穀淌下,兩側全是峭壁,只要將出口處封住,兩萬多牲畜在內盡藏得下。

有這麼多牲口,每日自然要消耗不少乾草,好在隨運糧車搶來的芻稿也不少,只要能熬過今年去,等到了開春,便可以安排人手打草了。

這條峽谷便被谷中稱為藏牛穀,待搭上草棚給牲口們冬季時避寒,一起劫來的輸糧車也多搬到這裏來,將心組出的輜輔兵分為兩屯,讓懶顧、馬皮倆人各帶一屯來此地看管,每月一輪換。

鄧季宣佈變革之後的地十日,穀中大半糧倉已建好,外間果然如同他說的堆滿柴禾隨時準備應對不測,封閉的山谷便再次敞開了。

開谷後,連同伍氏原部曲在內,精壯們又被派往山那邊去拉運煤炭,鄧季每日黃昏再清點一遍人頭,諸般舉措果然有效,連續幾日都不少人,顯見沒人願去告密了,這讓他安心不少。

當然,威脅不僅來自內部,到這時候,鄧季才感覺自家對周邊的情報所知太少,為多瞭解外界,便派車黍、韓齊領人往張燕那裏去領取他曾答應過的戰後分成,這點糧食如今自然已不被放在眼裏,但樣子無論如何是得做出的,否則豈非不打自招?

除了領糧外,這支派出的隊伍便肩負著打探各種消息的任務,這是個精細活,壯漢車黍自然不是那塊料,不過他對太行群賊比別人都要瞭解得多,便負責帶路,具體由韓齊負責實施。

除了張燕處,距離最近的山賊在山谷北面百裏外,那邊有好幾股勢力不強的賊軍,便安排熟悉地形的老賊去聯繫,順便探聽各種消息。

待各種有用無用的情報彙集回來,整理之後,鄧季才得知,劫糧的事情傳回後,另外一位雷公果然受了不白之冤,已被張平難叫去問過話,他自然賭咒發誓百般辯白,又請張平難派人到他老巢仔細探查過,果然未見端倪,但這麼大筆糧食消失,唯一的線索便是雷公這稱號,就是張燕也漸開始彈壓不住,雷公部最近受其餘各部不停騷擾,損失已不小,惹得雷公暴跳如雷,揚言若知曉了是誰人陷害他,定要將之剝皮挫骨。

七十多萬石糧秣,兩萬多牲畜,這麼大筆數字的東西居然會在太行中消失,說出去誰都不信,潞縣這邊並無大股山賊存在,根本就沒有懷疑物件,據說張平難認為是周邊諸縣豪族借黑山賊之名所為,因為只有他們才有可能知道伍氏密道,也只有他們才會讓伍氏甘願配合,那些糧秣牲畜便不一定藏于太行群山中,如今已是偵騎四出,查訪各地豪族。

並非張燕大意,實是這次動作太驚人了些,沒人肯相信是一股小山賊做得出的,知曉伍氏兒女俱被山賊擄掠過的只有潞縣官兵,但他們已知曉劫糧的是雷公,那還會再想到別處去。

這是好消息,有張燕導向,黑山各部暫時都還懷疑不到自己身上來,鄧季這才關注起其他消息。

天下大勢上,太行中俱傳去年張溫、董卓在西涼已擊敗了邊章、韓遂,如今除張燕這股黑山賊外,可算天下太平,白馬將軍公孫瓚屢破鮮卑、烏桓名氣大漲,已蓋過中山太守張純,官至騎都尉。

除了這些,無論之前黃巾還是如今黑山都是很敬佩名士豪傑的,因此北地名人也打聽到了不少,刨除那些不認得的,他親眼見過的已有田豐、趙雲、張遼三人,外間盛傳田豐被賊人擄掠,不知所蹤;趙雲為常山郡郡吏,甚有人望;那見過的少年應該就是張遼了,名臣聶壹之後,因避仇改姓張,為雁門郡吏;涿郡劉備鞭督郵後,棄官逃亡不知所在;呂布在五原郡為縣吏,嘗與匈奴戰,此時已經以武勇聞名;沮授在巨鹿郡做縣令;河間郡豪傑張?、高覽名氣不小;審配乃魏郡陰安名士,尚在家中誦讀;潁川名士辛評剛舉家遷來鄴城,據說他還有個兄弟名辛毗……

有過教訓後,對這些名人鄧季如今已沒了太多激情,再不會大老遠蠢蠢地跑去問人家是否願意從賊,還不如踏踏實實做事呢。

――

月余後,正午。

荒廢日久,土地已經有些堅硬了,不過卻擋不住鋒利的犁鏵,連著地面已漸枯萎的野草蒿枝一起,被翻成整齊的兩排壟溝。

“朴兒、十斤,歇歇再幹吧!”

今日已耕出兩畝地,十月的陽光雖不再毒辣,但恐兩名心肝一樣的孩童受累,這趟犁完的時候,白髮老翁揮去汗水叫停。

“好哩,阿爺!”

在前牽老黃牛,肥嘟嘟的八歲小男孩回頭,清脆地應了一聲,待老翁將犁頭提離地面,他便拉著牲口到地旁樹下去拴好。

這頭老黃牛是老翁精心挑選出來的,性子很溫順,孩童也能讓它服服帖帖的,力氣又不差,可省了不少力。樹腳還有個麻袋,裏面裝著出門時帶來的芻蒿,小男孩便倒些出來給老牛咀嚼。

後面負責撒種的小丫頭有十歲左右,身子有些乾瘦,她三兩下將犁過的土地撒完,也走了過來,沖遠處樹下歇息的幾個年輕人仰仰下巴,怒道:“阿爺,你看那些懶貨,半天功夫還沒犁完兩壟呢!”

田野裏四下全都是勞碌的人群,就那幾個少年一直在樹腳,自然引得小丫頭注目,老翁往那邊看了一眼,皺著眉頭歎氣道:“莫管他們,那是你疙瘩大哥婦人的娘家人呢,那些可都是富貴命,與咱們穿短衫的黎民不一般!”

小男孩拴好老牛,回頭對的丫頭嘻道:“十斤,夫子有教過的,那叫外戚,在咱穀裏與朝廷裏的屠戶大將軍何進可是一樣!”

“反正我看著就刺眼,”小丫頭想想,還是搞不明白這些懶貨為何會與何大將軍一樣,便不再理會,待反應過來剛才小男孩嘴裏的稱呼,上前一把扯住他肥耳,豎眉嬌叱:“十斤也是你叫得的?反了你了!”

“疼疼疼!”胖男孩立刻便呲牙咧嘴叫起來,卻不肯求饒:“阿爺說過待我大了,便要將你許給我做婦人的,咋不能叫了?”

“那是阿爺為哄你說的呢!”小丫頭年齡比男孩大些,已有些朦朧明白做婦人的意思,小臉上便有些就緋紅了,小心四顧下,還好沒人注意這邊,怕他又嚷嚷起來讓人聽見,用力再扯兩下便放了手。

男孩捂著小耳朵叫疼,老翁自顧在樹腳歇息,只是笑呵呵地看著,任兩個孩子嬉戲打鬧。

老翁姓谷,因平日裏老一副駝背沒精神的模樣,別人都叫他穀老焉,是南陽人,逃亡中兒子兒媳全都死了,只那叫十斤的丫頭是他親孫女,小男孩則是下曲陽一戰後撿到的孤兒。

在人人都吃不飽的時候,揀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就是在給自己增加負擔,有不少笑話他的,可他咬著牙,領兩孩子還是熬過來了。

亂世中的生死離別實在太多,人們已都從麻木中學會如何苦中作樂,剛撿到那叫朴兒的小男孩時,他母親剛死,孩子數十日不曾發一言,待到現在放開心懷,也能如同別人一般去學堂,也能嬉笑自如了。

男孩本姓吳,父母起的小名不願再提起,到學堂幾日後,央田夫子給起了個大名,這點小事田豐還是不在意的,便給起了個樸字。

人雖小,吳樸卻很懂事,學堂裏都不怎麼挨夫子打,聽別人說,夜裏與鄧疙瘩練武時他也夠勤力,穀老焉真是瞧著就喜歡,是當孫女婿疼的,只是不小心說漏了嘴讓他聽到,便經常用來作為對付十斤的手段了。

“阿爺,喝口水!”

正念著他,小傢伙又忙著遞過驢尿泡做的水囊來,穀老焉喝過一口,遞回:“你們也喝,水涼,且莫太急!”

勞累過後最忌喝急水,看兩小聽話地小口輪流抿著,穀老焉才笑了。

自那十四歲的半大少年做了自家渠帥後,穀中無論老弱還是精壯,似乎從都未得清閒過,要做的事情總是一件接著一件,這不,十月小陽春剛開始,全穀人等就又被使喚著來荒蕪的土地上種植冬麥了,伍氏全族到了,學堂裏倒是添了兩名夫子,只是這幾日都停下來,放孩童們來地裏幫忙。

谷裏有那麼多糧藏著,還要種地?對此,許多人是有牢騷的,穀老焉倒不在乎,不就是種田麼?沒挨過餓的不知道五穀的金貴,在這點上,穀老焉覺得疙瘩見識倒不差。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1:59
55.融合

對疙瘩這位少年渠帥,谷老頭其實也還是有不滿之處的,一是他年紀實在太輕,想震住這六七千人可不容易;二來居然找個望族女做妻,咱這些穿短衫的黔首黎民,真能和他們捏吧到一塊去?以後過日子只怕少不了磨嘴,這些豪族可都是心黑的,什麼時候別被賣了都不知;最後便是在自家最擅長的領域――種田上,這小渠帥居然也來指手畫腳的,當蛾賊之前,谷老頭可是已在田裏刨了半輩子,自認絕不輸人的,還比不上個半大毛小子?他卻偏要作怪,可從沒聽說過那家往地裏撒大糞的。

除了不滿,穀老焉心裏還隱約有些擔心,今年第一遭種地可是沒留休耕田,難不成三年後這些地又荒置不種?這或許意味著鄧疙瘩沒打算長久種田,也可能是沒打算在這片土地上過多停留,這是塊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又沒官兵追剿,他真捨得丟?

當然,話說回來,對這半大少年佩服的地方也還是有的,就說養那卻行喂雞,如今想來道理其實簡單,但祖輩多少年了,又有何人曾想到過?眼看著小雞仔吃這蟲子長得飛快,第一撥孵化的甚至已開始產卵,雞群規模在迅速壯大,穀老焉也不免稱奇道怪,有空便要到雞舍外去轉悠兩圈。

除此外,疙瘩讓制的犁也怪異,身旁這叫曲轅犁的新犁,上手很快,不要半個時辰穀老焉便掌握了,用起來確實省人力畜力,他帶個孩子便能操作,半晌功夫就能犁出兩畝地來,前後一比較,差異便出來了,如今再讓他去用之前的耦犁,那是無論如何不幹的。

趁歇氣的功夫,穀老焉腦子裏正想著這些,沒發現常德已從那邊過來,看他在樹腳發呆,吆喝道:“老焉,走神呢?”

穀老焉吃了一驚,抬頭看見,忙笑道:“是常老哥呢,老嘍,動動就累,我就歇歇!”

常德額頭冒汗,也是出來歇息的,走近樹腳靠他坐下,看著兩孩童在拌嘴,常德老頭便誇道:“十斤這丫頭記性可不差,教過的藥草全記得,前些日子李先生還贊過呢!”

“呵呵,不敢當誇!”

每次只要說起這兩孩子,谷老焉都免不得要心裏得意,嘴上卻謙虛了句。

李當之來後,在鄧季安排下,教導女童們學醫的事情也就開始了,她們如今識字還不多,病理藥理之類是無法理解的,便先教著認識各種藥草,打好基礎再說。

出生的時候剛好有十斤重,穀十斤便得了這名,聽常德在誇自己,她便蹦跳著過來,笑喊道:“常老好!”

常德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弘揚大賢良師美名上,對每一個有潛質的女童都喜愛萬分,記得清楚,見十斤過來,老臉立即便笑成花,打趣道:“丫頭,又欺負你丈夫呢?”

十斤頓時紅透了臉,狠狠回頭瞪了眼小吳樸,都怪這傢伙到處嚷嚷,可搞得人人皆知了!

常老說得沒錯,你明明就在欺負我嘛!吳樸無辜地翻翻白眼,想著夫子教過的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見他模樣,十斤又有些想去揪耳朵,想想若是在常德面前如此做了,豈不是坐實自家欺負丈夫的名聲,只得罷了,便手指那些伍氏族人,開口轉移話題道:“常老,你看那些懶貨,半天犁了兩壟地,便一直歇著哩!”

常德是個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之前在地裏忙碌一直沒注意到他們,聽小丫頭這麼一說,眼睛頓時一凝:“真的?”

“嗯,你去看嘛!”

於是,常德便起身往那邊去了,穀老焉本伸手欲攔,想想還是罷了,轉回手來在十斤頭上輕敲了一記:“就你多事!”

“本來就是嘛!”十斤翹著嘴,瞥眼看吳樸正一臉開心的笑,不由大怒,又跑過去伸手扯他耳朵:“叫你笑話我!”

常德的脾氣穀老焉可曉得,終究有些不放心,喝道:“別鬧了,你倆個去喚人來,莫讓常老頭吃了虧!”

說完話,穀老焉便追著常德去了,小吳樸平日雖被十斤欺負得死死的,人卻不笨,立刻拉著十斤跑到地裏,高聲吆喝道:“大夥快看,常老要去教訓伍氏那些懶貨了!”

敬服名士歸一碼,見不慣豪族子弟也歸一碼,聽聞這話,勞作的人們便紛紛停下手中活計,有人在其中喊了聲:“走,去瞅瞅!”

樹蔭下幾名少年此時正躺著歎氣,鄧季照顧伍氏族人是沒吃過什麼苦頭的,五十歲以上的便免了勞作,他們幾個少年卻沒得這般運氣。

這些少年打小便不事稼穡的,哪里吃得這般苦,初始還覺得新奇,勉強扶犁過了兩趟,犁出的壟溝也是歪歪斜斜的,不多時手上起了水泡,那牛也開始不聽話,幾人沒法,便停下來歇氣。

之前一個個可都是大家公子,練武藝時不過比個模樣,哪里肯真下力氣了?待入了賊窩,便不能如伍寧般選入勇卒中去,輜輔兵也別想,只能被歸入老弱之列,吃食上與以為不待見的黎民們同等、住所狹小簡陋不說,還得出來遭罪,這般模樣委實可憐了些,正歎息著,一名滿臉怒氣的老翁已站到面前。

“爾等要歇到何時?餉後麼?”

到賊窩這段時日,幾個少年人也明白了這裏身份最高的就是那些勇卒,如這等老弱不過和他們一般,算得哪般人物?便都不在意,其內有個不滿道:“關你何事?”

在老弱中,常德是個向來服眾的,很少有人敢如此當面頂撞他,他脾氣又暴,頓時就勃然大怒,喝道:“既入了穀,當你等還是公子麼?還不快給老夫起來幹活?”

“呸!”一名少年跳將起來,將常德推得一踉蹌跌倒在地:“鄧疙瘩如何容得你這老貨的?你算什麼貨,敢到我等面前充老?鄧疙瘩還是我侄女婿呢!找我伍氏一族陪罪時可向我下拜過,便是他來,也管不得我等!”

遠遠看見少年動手,慢慢行來的穀老焉等人頓時就炸開了,人群蜂擁著飛奔過來,之前不少打算遠觀的也開始加入到其中,不一刻便將幾名少年團團圍住。

周邊圍過來的人實在多,少年們俱都變了臉色,有人厲聲喝問道:“你等作甚,不懼鄧疙瘩治罪麼?”

這些始終是無法無天的賊人,見他們神色不善,少年們亦心中惴惴,不得不將鄧季抬出來,以往若遇到這般情況,自有部曲前來幫忙,早有膽小的在人群中尋覓部曲了。

部曲中有本事的已被選入勇卒與輜輔兵,剩下的並伍氏族人哪敢過來犯這眾怒,幸好還有幾個對伍氏忠心的跑去尋鄧季。

常德已被人扶起,他滿臉通紅,怒道:“此等懶貨,還要在我等身上寄食到何時?又只會仗勢欺人,一副豬狗模樣,且與我綁了,送鄧疙瘩發落去,我看他可敢包庇!”

這次準備耕種的土地足有兩萬畝,此時,鄧季正帶勇卒們四處尋看,得了稟報,忙匆匆趕過來。

除了田豐外,穀中如今又多了伍氏這般豪族子弟,免不得要與黎民出身的賊人們對立,之前流亡時脅裹進來的大族子弟,要麼如謝允這般已融入隊伍裏,要麼已死於非命,並不用鄧季來操心,伍氏這幾名少年卻沒經歷過那般慘烈,卻是有些不識實務了。

這種事情不能顧忌伍窕面目,否則只有越演越烈的,瞭解事情後,沒得說的,喝令將幾名少年綁到樹上,也不管誰是叔丈人誰是小舅子,一頓鞭子抽完,送回穀裏去找間屋子全關了,三日內不許有人送食。

賊女婿板下臉來,伍氏一族那裏有人敢出頭做聲,此事就此解決,不過卻給鄧季提了個醒,同樣勞作同樣待遇這種事日後定要想辦法改了,否則待人們都要滋生出惰性來,且除去日後再偷懶者按照此例辦外,還得讓伍氏全族徹底融入賊眾中來才是。

從古到今,最好的融合方式都莫過於通婚,若在以前,想要說服伍氏全面與賊人聯姻基本不可能,如今他們自家都已成了賊身,又那裏去找合適的豪族婚配了?就算以前有婚約的,亦都只好作廢,思來想去,竟是別無他法,只好依了鄧季所言。

於是乎,冬耕中,伍氏嫁女娶妻不斷,鄧季是伍氏之婿,喜酒倒喝了不少。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2:00
56.大旱

春燕回巢,草長鶯飛,卻又是一年萬象更新時。

在山中窩完冬,過了歲首(注),如今已是大漢中平四年。

這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可春播過去還沒一月,學堂裏又被停了課。

冬耕時不算,今年春播才被叫停了一次,這才沒多久,又給停了,如今學堂裏除了田豐,還多了兩位伍氏的夫子,當然,還是田夫子說話最抵用。

三天兩頭停課,豈是求學問之道,伍家兩名夫子便求田豐找鄧疙瘩理論一番,田夫子本不欲出頭的,可老閑著也無事,再說這些賊童裏確實也有幾個聰慧的,讓他打不到板子,若真荒廢了,未免有些可惜。

鄧季並不指望學堂裏真培養出滿腹經綸的學子來,在他眼裏,那些可沒有勇卒抵用,不過讓頑童們識字明理,將來有機會拋開這賊人身份時,能用到也就罷了,且眼前的事實在重要,便正言拒絕了田豐。

田夫子本以為自家是可有可無的態度,被這賊頭拒絕,心中還是有不愉之感,可他也無法,只好怏怏而回。

鄧季所謂重要的事情,便是集中一切力量救災,春播後最後一場雨到如今,已有二十餘天滴雨未下了,天上還是晴空萬里,對於靠天吃飯的農夫們來說,這無一是個噩耗。

冬耕只種了兩萬餘畝小麥,如今穀中不缺糧,為改善穀中生活,開春時種下的多為麻,還移植了不少桑樹,受瘟疫影響,涉侯國之前民眾已盡無蹤跡,遺留下的野麻、桑樹不少,這些自然成了賊人們的產業,去年秋婦人們便采下了麻種,今春剛種下沒多久,便看著一天一天仍沒有雨水到來。

小麥是最怕受旱的,如今剛抽出穗來,綠油油的正看著喜人,若被大旱毀了一番勞作,豈不可惜。

為此之故,谷中人等又有了事情做――擔水澆地。

氣溫高時澆水只當滅殺植物,時間便只能在每日早晚時,鄧季下令之後,老弱人等們吆著牲畜,從清漳河中汲水,牛馱人背擔水救災,有了前車之鑒,便是伍氏子弟也沒幾個敢再偷懶的,好在田地離清漳河都不甚遠,雖沒什麼水渠引水,也還趕得及。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旱情也越來越嚴重,如今人們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天色,卻都絲毫看不到有雨模樣,不免儘是歎息。

氣溫越來越高,泥土抓在手中根本就不能捏成團,水潑到地上,會發出“滋滋”的聲音,轉瞬間就被乾渴的土地吸收完。

就連清漳河水,水流都在逐漸減少,退出原河岸一大截。

人們已在拼盡全力挽救,老人、婦女、精壯、幼童們全忙得不停,可潑下去的水畢竟不可能澆透土地,種下的糧食雖不至於顆粒無收,減產卻已是絕對的。

常德幾次找過來,要求屠宰牲畜祭祀求雨,都被鄧季搖頭拒絕。

向龍王求雨的風俗起自唐朝,如今求雨乃是向社稷山川禱求,這老頭居然要求向大賢良師去求,那位還能管到這塊?鄧季能同意才怪了。

自打劫糧之後,為保安全,穀中對外界的聯繫溝通便一直沒斷過,中平四年這一場大旱,不僅是涉侯國地界遭殃,大漢帝國黃河以北的司隸、幽、涼、並、冀、青都受到了重創。

天災不歇,又起。

五月間,司空張溫領兵北上幽州,途經魏郡,西涼又反的消息便傳開來。

據傳,年初,韓遂已殺死邊章、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吞併其部,部眾達十余萬,進兵包圍隴西,隴西郡太守李相如不戰而降,自黃巾起事後,終於出現了第一位向賊眾投降的郡守級別官員。

之後,涼州刺史耿鄙率六郡之兵征討韓遂,卻又任用貪官程球為治中,引得士民不滿,麾下官兵也造起反來,殺耿鄙、程球兩人,耿鄙的軍司馬馬騰聚結官兵,與韓遂聯合,據說兩人已結為兄弟,合兵劫掠三輔之地,威脅到了漢室中央。

這是鄧季到這世後,第一次聽到馬騰這位名人出現,只是這位未來軍閥的身份卻與自家一樣,也是個賊人,還是從官兵轉為賊人的。

三輔有難,天子自然緊張,皇甫嵩已被削爵降官,得用的便是張溫,他前年對付過韓遂,因此功從司空升為三公之太尉,便派他前往平叛。

天子詔令豈敢不從,只是要平叛,大漢京師的兵力已有不足,無可奈何,張溫只得獻計,往邊郡之地借異族兵前往,得准行,這次北上,他便是去幽州借烏桓騎兵的。

張溫過境,黑山賊諸部都安分下來,若惹得這位領軍不去攻西涼而轉伐黑山賊才真是無妄之災,可沒過多久,當錯過農時的雨水姍姍來遲時,官、民、賊們還來不及歎息出聲,另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又傳了來。

張溫到北地後,借得烏桓三千突騎,剛離開幽州沒多久,中山相張純又反了。

此後陸續傳來的消息,張純聯合漁陽豪族張舉、烏桓大人丘力居,劫掠幽州廣陽、漁陽諸郡,攻薊縣時,斬殺了聞訊來援的烏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終等人,聚眾已至十余萬人,屯兵遼西郡肥如縣。

據傳,張溫借烏桓突騎欲伐馬騰、韓遂時,張純曾向他自薦為將,欲與同行,然遭張溫拒絕,反以公孫瓚為將同行,同為北地兩大豪傑,這位太尉居然棄他而用公孫瓚,張純甚是不忿,這才反了。

不論造反的理由多不可思議,天下總之又多出一股反賊是真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雨飄零之中,亂世方興未艾,這頹勢便是個傻子也能看出,當鄧季將這消息傳給田豐時,他也不由得黯然失魂好久。

從北面傳回的消息,張純、張舉兩位的稱號強得雷人,已是蓋過張燕這些反賊前輩許多,據說張舉自稱“天子”,張純稱“彌天大將軍”、“安定王”,這是何等的威風煞氣!

太尉張溫是受詔令平韓遂之亂的,未得上命不敢回軍,得報後,只得讓剛與之同行到並州的公孫瓚領騎兵歸還前往平叛,可憐公孫瓚只有白馬義從三千,卻要對十萬之眾。

幽州戰事起,這距離鄧季還遙遠,可等夏季收割完田中麥子沒多久,受今年大旱影響,冀州各地也開始出現不少流民,他們都是黑山各部攆出的老弱。

每逢青黃不接、糧食不足時,黑山各部便會將隊伍中無用的老弱攆出太行去,今年更糟,眼看秋季收穫慘澹,做賊的便是想搶也沒個搶處,那裏還收容得下他們。

若放任下去,估計冀州又將有一場大禍,這個時候,身為冀州刺史卻不在其位許久的皇甫嵩,終於忍不住出手了。

除司隸外,今年受旱災嚴重的西涼有馬騰、韓遂,並州有匈奴、黑山,幽州有張純、張舉,青州則遍地是黃巾餘黨,皇甫嵩這位大漢中流砥柱,欲憑藉一己之力,安冀州之亂。

他的舉措很簡單,便是動用個人關係從荊州借糧三百萬石到冀州,除了救災外,還說動諸郡太守,出榜招徠流民墾荒。

荊州向來富足,平黃巾亂後安定了兩年,三百萬石糧盡拿得出,皇甫嵩又說明是借,還說動三公作保,刺史王睿與他關係不差,得信後便答允下來,其餘郡守亦未為難,將這筆糧勉強湊出。

天下之賊已是剿不勝剿,連皇甫嵩這樣的一貫強硬派,也不得不改變做法,他的所為,就是要用糧吸引太行山中數十萬山賊從良,穩定冀州局面。

所謂流民,便是賊人們的另一種稱呼的,有這三百萬石糧做後盾,官府一改之前不肯納降賊人的作風,換個名目招安了。

這種做法立即便在太行中掀起軒然大波,到了現在,各部糧都將盡,這個時候,痛恨去年盜走七十余萬石糧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了,今年冀並兩州大旱,許多地方顆粒無收,劫無所劫,張燕也無法救助,得了這救命的消息,非但被攆出太行的老弱們紛紛往周邊縣城彙集,一些名頭不響的小股賊眾甚至渠帥以下,盡數出降。

除了太行賊眾,幽州動亂造成的流民、災民也紛紛湧入,如同鄧季一般,各郡官府準備安置他們冬耕,一時間,冀州人口戶數大漲,野外一片生機勃勃,再非鄧季等剛到時所見荒涼景象。

皇甫嵩的作為無疑是在盡最後的力量挽救大漢,可惜獨木難支,沒過多久,同樣受旱災的匈奴又在並州掀起波瀾。

十二月,匈奴休屠各胡起事,攻略並州西河郡。

注:秦以孟冬為歲首,即冬季第一月,農曆十月。漢朝改為正月,一年的第一天,後漸演變成今天的春節。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2:01
57.勇卒七德

並州匈奴亂起之前,鄧季正在穀中挨著軍棍。

沒錯,是在挨軍棍而不是田夫子的板子。

這谷中就數鄧季身份最高,能下令打他板子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有七十多萬石糧食做底,旱災完全可以不用擔心,估計今年太行中黑山賊諸部日子最好過的就應該是他這裏,對目前這樣的生活,大家都心滿意足,沒人願意拋棄這份平靜自在,吃飽撐的去告密,日子過得很是安逸。

當那些老弱被趕出太行時,鄧季本還想悄悄招徠些來,可皇甫嵩的動作比他快,各郡官府貼出佈告沒多久,消息便風一樣傳開來,一點機會也沒給他。

安逸日子久了,便免不得要出些事故。

這次事件的起因卻是穀中兩個男子為爭奪婦人,這兩名男子一個是勇卒,另一個則只是普通精壯。

事情很簡單,那精壯與穀中一婦人相好已有不少時日,勇卒中去年冬新進個名為白實的,見那婦人美貌,不免心生覬覦,仗勢幾次調戲後,便與那精壯衝突起來,以致失手將其殺死,其餘人等便將他扭送來鄧季處。

無論在哪個社會,只要有特權階級,就肯定會產生諸般不公,產生對立。

鄧季憑一些學到的皮毛,草創出這勇卒制度,其實就是在穀中製造出一個特權階級,臨戰時或許有用,但若就此為止,待時日長久,此類事件肯定要層出不窮,賣下禍端。

身為穿越者雖與別人不同,但鄧季前世見過的世面其實還沒這一世多,對這事,自然就犯了難。

無理傷人致死,若不懲白實,定要引得穀中老弱等不滿,失了人心。

但若讓這白實抵命,倒不是鄧季捨不得一個勇卒,關鍵是憑什麼?說他不合規矩?規矩是什麼?在那裏?要知道這本就是賊眾,殺個人抵得什麼,真殺了白實,也是他鄧季不教而誅,勇卒們定要失望。

之前的黃巾隊伍,現在的黑山各部,哪里又有什麼規矩在?若按賊人規矩,最多只能說這白實不合道德,失了義氣。

沒有規矩這點並不是別人的罪過,錯在鄧季自身,他沒能在創立勇卒時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沒定出規矩,就不能憑空處置。

如何安撫人心,皆大歡喜,是他該考慮的事情。

前世看《演義》時,記得有一段曹操立軍令,不許士卒們踐踏田中穀物,違者斬首,最後是他自己驚馬踏了谷地,便裝出拔劍自刎的模樣,得屬下們死勸,才割須替代,引三軍戰慄,自此不敢違背。

雖是阿滿奸詐,以做作收買人心,但現在最關鍵就是要穩住人心,思來想去好久,鄧季才決定東施效顰,自家出演苦肉計來賺人心,保白實一命。

所以,最後的判決就是,白實無理殺人,失卻義理,本應抵命,然鄧季身為渠帥,卻未能管束部眾,以致於此,罪責不全在白實身上,厚葬那死去的精壯後,白實杖八十,鄧季杖四十,除白實之外,那婦人可在谷中任選精壯勇卒成家。

這樣的判處不知曉能否讓他人釋懷,反正在穀中空地中央,鄧季此時只能趴在草席上,嘴咬硬木,任由粗木棍“啪、啪”地落在自家後臀上。

既然是收買人心的舉措,自然得示人以誠,被打的兩人都是解下窮褲(注),露出雪臀來受刑的,且那邊打白實的是郭石,身後打鄧季的是車黍,兩個可都是手重的。

白花花的屁股裸露在外,在這時代,倒沒幾個婦人覺得羞澀不敢看的,行刑還沒開始時,周圍前來觀看的人群便是人山人海了。

車黍這廝一把力氣可真不是蓋的,雖然沒有下死力氣,但才數棍揮下來,鄧季額頭上冷汗便冒出來了,嘴裏咬著短硬木,說不了話,每受一擊便只能發出“唔!唔!”的悶哼。

伍氏與焦氏心疼地守在旁邊,忙著幫他擦去汗水,最可惡的是謝允那小子,帶著田?蹲在他臉前,嘴裏還高聲叫道:“車大哥,你這下狠了些,疙瘩大哥眼淚鼻涕可全都出來了!”

謝允如今的老子懶顧趕過幾次都不湊效,這小子可不怕他,田豐則裝作沒看見自家的幼子也在添亂一般,抄著手站一旁看熱鬧,偶爾還笑嘻嘻與身旁的伍恭交談幾句。

白實是個刀盾卒,身子比鄧季還不耐打,只挨十餘下便已咬斷嘴中硬木,還好有眼尖的在旁看見,忙叫暫停新換過一根。

開始幾棍,兩人屁股上顯出的是條條青痕,上了十棍之後,便開始出現血跡,再過一會,已經是血肉模糊,看不到原本模樣了。

挨到後來,棍子沒有擊打下時,鄧季覺得下半身已不是自家的了,麻木得感覺不到其存在似的,但當木棍再次臨身,那種神經最深處傳來的痛徹迅速從受力點遍及全身,讓他禁不住想嘶吼咆哮,可嘴裏根本就不敢鬆開,只得更用力的咬住。

謝允沒說錯,到後面時,不光是全身冷汗,鼻涕沖鼻腔不斷出來,每次棒擊時便能吹起泡來;並沒有絲毫哭意,可淚腺如同失去控制般,眼淚不停歇淌下,讓伍氏與焦氏擦不勝擦。

待到四十棍終於挨完,他脫力般趴在席上粗喘不已,卻是連喊叫的興致都沒有了。

白實卻還剩四十棍,還沒挨完,很直接的就昏闕過去了。

受刑終於結束,李當之等醫匠這時才忙近前來,給兩人敷上創藥。

說實話,不論古今,中國很少出現會真懲罰自己的領袖,這時代就更是震撼人心了,見到這一幕,場中有大半人對鄧季這少年傾心信服,甚至連伍氏一族中也有不少。

以前讓這半大少年當上渠帥,人們聽他的,不過是受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即便他領著大家劫下這許多糧食,不安的人也同樣也多,要知道那可是從官府和張燕兩張大嘴裏奪下來的,一個不慎便要給這支隊伍帶來滅頂之災,是福是禍還難斷定呢。

已換過的渠帥不少,或許,將性命賣給他也不差,老蛾賊如此想著。

跟著他做賊,應該真和族長說的一樣,會有條出路的吧?伍氏族人們如此想著。

年紀雖小,倒是個有見識、有膽量、有公斷的,老翁如此想著。

他的屁股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挺好看的,婦人們如此想著。

疙瘩大哥挨打的模樣好可憐,孩童們如此想著。

這個時候,之前的各種不安、不屑、猜疑才開始逐漸消融、遠去。

幾名漢子抬起席子送兩人回家,只是身體各處每一下碰觸都讓人痛不欲生,鄧季口裏嘶了不少涼氣,恨不得如同白實般暈死過去還爽快。

咬著牙,拼盡力氣沖車黍說了兩句,便聽車大個子大聲喊道:“疙瘩說了,後日餉後請伍族長、田夫子、李先生並什長以上勇卒到他家聚聚!”

勉強將養過兩日,鄧季雖還得躺在榻上,卻有精神了些,到聚會這日,諸人到齊,便喚焦氏從內室將一卷木簡拿出。

“還請諸位完善不足之處!”

這是鄧季兩日內苦思冥想得來的東西,由他口述,伍窕記錄,能力有限,期間更改過多次,還是覺得不甚滿意,便想著群策群力了,當然,若是田豐肯指點就最好不過。

木簡第一個就抵到田豐手裏,他看過之後,轉手遞給伍恭,自家閉目細思。

這些勇卒們多半不識字,伍恭老頭接過,一邊看一邊便順口念出來。

勇卒七德:

人不可無德也,非君子獨有,今立勇卒七德,若有違,俱懲不怠。

勇卒之勇德:夫勇之名,取敢毅精銳之士,臨戰當爭先,悍不畏死,鼓三軍之氣,若有違者,消其勇卒之名,處死可也。

勇卒之孝德:孝,利親也,德之本也,人無其老,焉有己身?此乃百善之先,若有違者,處死可也。

勇卒之仁德:卒不事稼穡,生計仰賴老弱民婦給予,焉能失其仁?當有惻隱之心,仁人愛民,若有違者,處棍責,多寡視其情,過惡者處死。

勇卒之義德:義之所在,萬死不辭,勇者當忠上而守義,處事得宜,有羞惡之心,若有違者,消其名勿得用,過惡者處死。

勇卒之禮德:以勇自守,何能持強而淩弱?當有辭讓之心,克己敬人,示不倨也,若有違者,處棍責,過惡者處死。

勇卒之信德:勇者當言無反覆,誠實不欺,一諾不悔,若有違,消其名不得用。

勇卒之廉德:勇者當正而潔,獲利途三也,主賜、戰得、家業生息。此外皆不義,當辭,若有違,消其名,視其情處棍責或處死。

注:窮褲,也稱“緄襠褲”,即有褲襠的褲子,漢代男子所穿窮褲,有的褲襠極淺,穿在身上露出臍子,但沒有褲腰,褲管很肥大。褲子在先前多為無襠的管褲,名為?。將士騎馬打仗穿全襠的長褲,名為大?。西漢士儒婦女仍穿無襠的?。漢昭帝時(西元前87年至前75年),大將軍霍光專權,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孫女,為了阻撓其他宮女與皇帝親近,就買通醫官以愛護漢昭帝身體為名,命宮中婦女都穿有襠並在前後用帶系住的“窮褲”,後來因比?方便流行開來。(汗一個,今天穿的有襠褲子是因為皇后吃醋不讓皇帝偷情才出現的,兄弟姐妹們應該感謝這位皇后…..)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2:02
58.來客

田豐跪坐在席上,腦子裏細細想著,被擄來年餘,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賊首了。

他搗鼓出來所謂“勇卒七德”,許多來自他曾教導過的《論語》,並不足為奇,他奇怪的是,這農家子出身的少年,為何每次做出的選擇或決定都能引他思考一番呢?

周邊一片鴉雀無聲,聽完這以道德約束的軍規,李當之和伍恭才幹閱歷不足,說不出什麼評語來,倒是韓齊眼睛亮了一亮。

還是車黍大聲打破沉寂:“這玩意聽著好,只是咱們做賊久了,守不住規矩的人可多!”

“守不住也得守,每日兩枚雞子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穀中雞群在不斷壯大,所產雞卵自然先讓勇卒們享用了,一旬還能宰殺幾隻公雞給他們,待遇足讓輜輔兵和老弱們眼紅。受了棍傷,這兩日鄧季都只能趴著,他怒聲道:“老子這四十棍可不能白挨,將這傳給勇卒和輜輔兵們,有誰再不守規矩,老子按例治他!”

說話過於用力,扯動臀上傷勢,讓他又咧嘴冷嘶了一聲。

“仁義禮智信五常,為何你獨漏了‘智’?難不曾你的勇卒不需明智,俱都為蠢笨不堪者也可麼?”

愕然看去,這次卻是田豐主動開口,鄧季頓時大喜,忙答道:“在我看來,他們若能守住這七德,蠢笨點也沒甚關係!”

手指彈彈長袍,田豐立起身來,走到門前,一句話始終沒能憋住:“現下或可行!”

“現下或可行?”看他已飄然而去,鄧季在榻上大急:“這到底是啥意思啊?”

老丈人伍恭對田豐的話倒比他明白:“便是如今你人少,可行,若將來人多了,自家看顧不到,又沒個明細,鑽空子的不少,便不再可行!”

“人少可行!”鄧季細細咀嚼著這話,又想著大名士田豐終於開口肯定了自己一句,忍不住便嘿嘿笑起來。

自家這些人是賊,又不是君子,疙瘩屯長搞這“勇卒七德”出來做啥?可雞子好吃難舍,不論勇卒、輜輔兵們如何議論,這東西還是立下來了。

在屋中修養了幾日,還沒等傷口好些,看守谷口的傳來消息,有人求見“疙瘩雷公”!

聽到這話的時候,鄧季差點便不顧臀傷蹦了起來。

今年逢大旱,各地缺糧得厲害,黑山賊各部自然都在盡力尋去年那劫糧的“雷公”,鄧季不叫此名久矣,聽到這話,身份披露出來,哪里還有不受驚嚇的?

若不是聽聞來的是客而不是大軍,他差點都要不顧傷勢起身要甲胄器械了。

“來者幾人?”

來稟告的勇卒忙答道:“六騎,一人自稱是屯長舊識!”

人家知曉首尾還來求見,當是沒安好心,擋在外面也無用,只是穀中卻沒個會客的所在,鄧季只得吩咐將他們請來自己家裏,當然,在那之前,先得讓車黍、韓齊等來保駕。

“雷公,車大個子,別來無恙乎?”

所謂的故人卻在鄧季意料之外,正是從下曲陽逃出來後鄧季放過的那崔度,他不是去遼東尋兄了麼?

如今為座上客,不再是階下囚,身份不同,這傢伙便開朗多了,對鄧季趴在榻上的形態視若未見,一見面就笑著打招呼,再介紹其身後那身材矮小的文士:“這位是襄平令公孫大人帳下主薄李平,字度之!”

是了,當時車黍給自己取雷公名號時,這崔度亦在側,當時哪里知道自家這稱號會是禁忌,一時心軟放他去了,如今倒成禍害。

想明因由,鄧季面上好不容易扯點笑容來,道:“臀上有傷,怠慢之處,尊客莫怪!”

其餘伴眾都被留在屋外,聽鄧季這麼說,崔度面上微有訝意,那李平則神色不變,泰然見禮。

介紹過後,崔度便不再多開口,由這李平主導談話,這人面容秀雅,話音很是清晰:“大旱之下,遼東各處缺糧,我襄平亦不例外,民甚淒苦,前聞雷公得糧甚多,奉縣令大人之命,到貴處購糧,還望足下憐蒼生艱難,解民之難!”

如今天下紛亂,官府居然找賊人購糧,讓賊人解民苦難,卻也算是奇聞了。

這人自持掌握著鄧季最機密事,說話也是開門見山,鄧季只得在榻上哼哼,問道:“恕在下孤陋寡聞,卻不知襄平太守是哪位?”

“我家縣令大人,複姓公孫,單名一個昭字。”

公孫昭?在腹中念上兩遍,鄧季暗道是沒聽過的,便去了幾分小心,隨口道:“購糧麼?錢財對我等卻沒多大用處!再說,幽州張純勢大,能容你等安然運糧?”

卻是崔度笑著插嘴:“月前,白馬將軍已初破張純,其膽寒不敢再戰,已往北地逃去了,如今道路靜寧,卻不用雷公掛懷!”

“公孫瓚只有三千騎,如何就破了張純?”

鄧季頓時驚訝莫名,雖在前世《演義》和遊戲裏都不記得有張純這號人物,可前不久人家在北地還有十餘萬眾的啊,怎麼就讓公孫瓚三千兵給破了?

崔度免不得解釋一番:“公孫瓚兵雖少,卻俱是白馬義從,精銳之士,對陣十余萬烏合之眾,一鼓而破之,張純喪膽不敢再戰,遠遁他方!”

操!

鄧季不由嘴中生津,喉嚨響動,卻是咽下一口津液。

這張純之前可是與公孫瓚齊名的北地豪傑,部眾十余萬,有原中山國的官兵,有烏桓突騎,有張氏部曲,絕對不是烏合之眾那麼簡單,公孫瓚三千騎破之,白馬義從到底精銳到何種程度?想想就令人羨煞。

白馬公孫瓚,一戰揚名!

待崔度說完話,歇了好一陣,李平這才開口道:“換錢財在手,自可向商賈購物,何謂無用?”

“嘿!”暫時將公孫瓚拋到一旁,鄧季嗤笑道:“我等賊人在此,有幾個商賈敢來?”

見鄧季態度不好,李平不由笑道:“崔氏兩兄弟念舊情,雷公之名早知,卻替足下守密至今,尚數度向縣令大人求情,若此地這七十萬石糧泄將出去……”

這是裸的威脅,旁邊車黍、韓齊等一直未說話,此時眼裏卻忍不住冒出凶光來,狠狠盯住眼前兩人。

氣氛僵硬,崔度只得苦笑,李平卻混不在意模樣:“吾等進穀之前,早派伴當一騎先歸,若有意外,少不得有人替雷公傳名!”

這傢伙欺人太甚!車黍撐地欲起,鄧季輕輕伸手止住了,少年不是傻瓜,如今各地缺糧得厲害,不止他襄平縣一處,若自己這七十萬石糧真洩露出去,哪里還有他們交換的餘地?他自持獨掌機密,以此要脅,不過是欲多占幾分便宜罷了。

這交易定是要做的,七十萬石糧食自家人馬吃不完不說,若真拒絕了,說不得雞飛蛋打,兩敗俱傷,不過卻也不能任由眼前這人掌控局面,鄧季想一想,笑道:“子義先帶兩位尊客到咱們糧倉處看看柴禾,回來再談!”

鄧季意思也很明確,要做生意可以,不過也別以為老子就怕了你們,真逼急了一把火將七十萬石糧燒成飛灰,老子帶人馬換地方繼續做山大王去,看你還到哪里去換糧!

待韓齊領他們看過一圈,山林後數百間糧倉周圍全堆滿密密麻麻的柴禾,回來時李平果然沒了淡定模樣,直接問道:“錢財不要,足下欲換何物?”

這姿態才叫平等呢,鄧季微微一笑:“馬匹,鑌鐵!”

張平搖搖頭:“鑌鐵我襄平也不多,僅換馬匹如何?”

這傢伙卻仍然打著不吃虧的主意,要知道今年缺糧的可不止大漢境內,北地亦受旱災影響,且還多遭了蝗災,異族們仰賴的牲口群大為縮減,鮮卑、烏桓、高句麗哪個不缺糧?待多換些糧食回去,再抬高價格去找這些異族換馬,都不用襄平縣出血的。

鄧季卻不容他做美夢,開口問道:“不知貴縣欲換多少石?”

“四十萬石!”

既然要吃差額,數量自然越多越好,官府可不會如這小股賊人般空有糧食不敢顯露,李平開口便要換走一大半,鄧季倒沒在意,只是笑道:“即便上等良馬每匹換糧五十石,四十萬石也需八千匹之多,我等部眾不多,要這許多馬來何用?還是馬匹鑌鐵各一半的好!”

“一匹上等良馬換五十石糧?”李平的淡定早消失得一乾二淨,跳將起來怒叫道:“何其不公也?”
mk2257 發表於 2011-8-16 22:03
59.名士

在平常年歲,一匹上等良馬能換到百石左右的糧食,這還是在並不缺馬的北地,若能運到南邊荊州等地去,價格還要再翻一番,鄧季開口上等良馬換五十石,這是在明火執仗趁火打劫了。

“哪里就不公了?”鄧季趴在榻上,心情大佳:“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李平面現怒色,拂袖欲走:“足下欺人太甚!”

“尊客這就要走了麼?”就如同前世趕集市購物,自家回的價格老闆總要現出一副吃虧嘴臉,先是佯裝不賣,直到自家快走出門時才又叫回,鄧季心裏可清楚得狠:“也罷,穀中亦不好留客,子義,替我送送!”

“你就真不懼吾等洩密?”

除了荊州糧被借到冀州外,其餘有餘糧的州郡糧全都運往司隸去了,哪里還有能買到糧的?只是被這半大少年佔據主動,李平滿心不甘,回身坐下前,終又憤憤威脅了一句。

“怎能不懼?”鄧季亦是配合:“做這山賊無甚出路,我亦正想往何地去投官兵呢,免得終日惶惶,有這七十萬糧做晉身之物,想必也能博個縣尉當當?”

聽到這話,韓齊倒在旁插了句嘴:“巨鹿郡不差!”

鄧季翻個白眼,這傢伙惦記巨鹿那有兩千精銳和他同樣是京師衛士出身,見官府終於開始招安,便動了心思呢。

韓齊說的其實是實話,不過這時卻無疑更像在與鄧季一唱一和般,李平只得恨恨道:“一匹上等良馬往年可換百石糧,今換八十石,中等馬換五十石,如何?”

李平開口談價格了,鄧季卻仍是咬定不鬆口:“若明年足下再來,這價格鄙人一定換!”

“上等馬七十石,中等馬四十石,鑌鐵往年價格減半?”

“不換!”

“可惡!”

“嘿嘿!”

“上等馬六十五石!再低襄平縣真拿不出了!”

“上等馬六十石!中等馬三十五石,最低價了,回去後縣令大人定不會輕饒我!”

看李平已經是咬牙切齒的模樣,價格上估計再難壓榨到,鄧季突然心中一動。

既然價格上已沒多大餘地,這時不妨提些附加條件的好。

遼東偏遠之地,有什麼可附加的?人參?

雖然那玩意在藥用上金貴,但適逢亂世,如今不急,還是換些更實惠的好。

除了人參,遼東還有什麼?

遼東?記得以前玩遊戲時,自己可是幾次都在遼東探索到同一個人,內政上好用的,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國淵?

既然幾次都是在遼東探索到的,證明國淵應該是那裏人才對,襄平縣是遼東郡治,當能找到的吧?

田豐用不上手,老子不信國淵同樣用不上!

想想後,鄧季便試探著開了口:“聽聞貴郡有位名士國淵,若將他請來我處,便每匹上等馬換糧六十石如何?”

“名士?國淵?”李平疑惑道:“莫非足下記錯?遼東並無國姓望族,我亦未曾聽過此等名士!”

鄧季前世玩遊戲看書向來都不求甚解的,只知有這個人,哪里知曉國淵本是青州樂安人,經玄儒大師鄭玄的門徒,為避戰亂,公元189年之後才與管甯、邴原等人避居遼東的,後在鄉中講學出名,直到曹操佔據整個北方,才征辟為官,此時,他卻仍跟隨鄭玄在青州東萊郡一邊耕地,一邊學習呢。

“撲哧!”

見鄧季又在執念名士,崔度之前是經歷過的,忍不住便笑出聲來,李平詫異看去,他忙釋道:“度之兄有所不知,雷公雖出自草莽中,卻甚敬名士,吾早已知之!”

解釋一句,轉頭又問鄧季:“巨鹿名士田豐先生尚在?已從賊否?”

這最後一句“從賊”二字,卻是模仿鄧季口吻,說得他自己亦想笑。

“自然是在的,”鄧季臉上肌肉僵硬了些:“早已從我等,朝夕相處,與我甚是想得呢!”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崔度有幾分不信,試探問道:“既如此,請田先生出來一見如何?當日也算相識一場!”

鄧季臉皮甚厚,倒不怕田豐拆穿自家,他要見,便讓車黍去請,不一刻兩人施施然進來,崔度忙沖田豐施禮,笑道:“年前一別,田先生風采依舊,吾卻難料先生真做了雷公僚屬!”

聽聞這話,田豐臉色頓時就變了,欲要為自家辯白兩句,但想到自家吃用俱仰賴賊人,又在賊窩中為幼童啟蒙,這清名竟是早已受汙,辨無可辨的。

見這位名士半天不發一語,臉色先是煞白,然後潮紅一片,最後化為鐵青,竟真是已作了賊,李平心裏頓時便多了幾分不屑。

什麼巨鹿名士?都沒聽過,這年頭不太平,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稱名士了!

眼前叫雷公的少年賊首卻也是個短見識的,不安心做自家的賊,去愛慕什麼名士?名士也是你這樣的人物能結交、能用的?

到最後弄個不倫不類,結交到的也是如眼前這人一樣,這種貨色騙騙你等老粗還成,真遇到如我和崔度這般有學之士,還不立馬現行?不過有求與人,咱不拆穿,給你留點面子罷了!

國淵?沒聽過,卻不知又是哪里道聽途說來的了?

無知賊人只知道學人家愛名士,攀附風雅,我等這次路上倒救了一個,據他自己所說故事,倒也是位“名士”,定然合這些草莽之輩脾胃的,不如將他賣給這等賊人,省得他咬定糧價不鬆口,自家回去也好交差!

想定主意,李平便不理會出來的這位田“名士”,開口沖鄧季道:“不想雷公有君子之風,雖在草莽,亦如此敬重名士,倒讓吾等嘆服,只是聽聞名士,才想起伴眾裏亦有一位名士,可薦與足下!”

遼東除了國淵,還有什麼出名人物了?且甘願做伴眾留在屋外?對那些沒聽聞過名號的,鄧季興致實在不大,懶洋洋問道:“卻不知是哪位?”

為吸引這賊首注意,李平決定多費些口舌,將這名士故事說出:

“這位名士只才二十一歲,當得少年俊傑,也是位好學之士,後擔任其本郡奏曹史。年初其郡與本州刺史之間有嫌隙糾紛,是非曲直不能分,結案判決慣例多以先使有司知事者有利。其時州刺史的奏章已先發去有司處,郡守恐落後不利,於是郡中求取可為使者,選中這位奏曹史為使,其乃日夜兼程取道,抵京師洛陽後,先至公車(注)門前等候,待見州吏亦至,才求通上章,並問州吏道‘足下前來欲求通章?’州吏答:‘然!’其又問:‘奏章何在?’州吏答曰:‘行車之上也。’其假意道:‘題署之處確然無誤?可否取來一視?’州吏殊不知其乃郡遣使者,便取奏章相與。誰知其先已藏刀於懷,取過州章,便提刀截而毀之。州吏大驚高呼:‘京師天子腳下,有司門前,何壞我奏章?’其便將州吏帶至車間,出言恐嚇之,州吏乃於即日逃亡,不敢回報,其卻潛遁回郡城通傳郡章,交完使命。州刺史知其事,再遣吏員往洛陽通章,然有司卻以先得郡章為由,不復查察此案,於是州家受其短。其由是知名於世,然他亦成州家仇視之人,為免受無妄之災,乃避難於遼東也,吾等出行前,遇其凍僵于道左,乃救之,如今做了吾等伴眾,亦隨前來!”

這李平故事說得有趣,鄧季不由便往屋外看去,卻那裏看得到。

田豐聽得入神,忘了自家尷尬,忍不住拍掌贊道:“此慨然之士也,可比專諸、要離!”

鄧季不知田豐拿來比較的兩人是誰,又看不見屋外情況,終究好奇,發問道:“卻不知這位大才姓名籍貫?”

見終於成功勾起賊人等興趣,李平也不免得意,笑道:“其人乃東萊黃縣人也,複姓太史,名慈,字卻與這位韓兄一般,同為子義!”

注:公車,為衛尉的下屬機構,設公車令,掌管宮殿司馬門的警衛。天下上事及徵召等事宜,經由此處受理。後以指此類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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