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 聊勝於無
「陳叔叔!」停車的時候,孫冰有意外的發現,激動的扒著窗玻璃叫,趙真雪轉過頭,看見陳雷正倚著一輛a4,朝自己的方向招手。
「聽說你之前一直在美國,怎麼有空回來的?」
「行情基本上穩定了,」說話間陳雷打開後備箱,從裡面拿出一個和孫冰差不多的毛絨玩具,小女孩歡天喜地的抱了過來,然後他又從中拿出一個小皮包,遞給趙真雪,「繼續呆在那也沒什麼意思這一次回來,就是準備對你歸一下賬目,股票,銀行賬目,收購的公司資產,基金股份,還有一些以後投資用的專利,亂七八糟的,都在這裡了。」
趙真雪看了看這個小提包,只是笑了一下:「不必了,反正我也看不懂這些,吃晚飯了嗎?我剛在超市買了菜。」
「你這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陳雷笑了一下,「怎麼,你媽在家?伯母做的飯我最喜歡了。」
「他不在,最近一段時間我爸挺忙的,她也一直沒顧得上回來,」趙真雪說,「是我做飯。」
「你做飯?你記得你可是一點都」陳雷有些驚訝的看了趙真雪手上領著的菜籃子,然後臉色不自覺的變了變,說,「看來嚴可守告訴我的沒錯,你現在真什麼都不管,回家當家庭婦女了。」
趙真雪笑了笑:「我最近做菜的水平大有精進,你這次回來,算是有口福了。」
「我一直還記得你大學野營那次做的美味嗯,佳餚,」陳雷似乎回憶到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皺了皺眉頭說,終於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下旁邊的孫冰,「趙姐姐做的菜好吃嗎?」
「嗯。」小丫頭狠狠的點了點頭。
「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吧。」
趙真雪現在住的地方還是以前嚴可守,陳雷他們三個準備單干,在這座城市隨便找個地方租的「反魔法實驗房」,陳雷對這裡最深的印象,就是為了製造白色背景,測試嚴可守的反空間之眼軟件,房間裡終日不散的乳膠漆和油漆味道,直到趙真雪最終被國家「收編」,關於這方面的研究終止,這裡糟糕的氣味才得以好轉,自然而然,這裡也就成了趙真雪在這座城市的住處,趙真雪的媽也會隔三差五會來給女兒收拾一下,做做飯什麼的。
「這裡怎麼還這麼白,搞的就像醫院太平間似的,」進門之後,陳雷才發現這裡的環境跟印象中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就連房間各處牆角裝著的攝像頭,一直還都存在,看樣子,似乎一直都是處於工作狀態,「你就這麼沒安全感?」
「也許吧,」趙真雪一語帶過,沒有否認的意思,「我去做飯,冰冰你去給陳叔叔倒茶。」
「不用不用,算起來,這房子當時還是用我身份證租的,我才是這裡主人,對了,孫冰現在讀幾年級了啊?」陳雷一邊說,一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五年級。」剛把禮物放好的孫冰從房間裡走出來,一邊打開客廳電腦屏幕的開關,一邊回答道。
「你們回來了?這是在準備做飯嗎?」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突然通過電腦音箱響了起來。
這動靜讓正在喝水的陳雷不自覺嗆了一下,他下意識抬起頭:「房間裡還有誰?」
「嚴可守的兒子。」趙真雪在廚房這麼回答。
「你怎麼也學會開玩笑了,」陳雷一邊湊到電腦前,一邊對廚房的趙真雪說,「嚴可守連老婆都沒有,哪來的兒子,更何況剛才我聽到的明明是成年男人的聲音,就算打了激素也沒這麼快的」
「真的是,」趙真雪在廚房說,「嚴律,他兩個月前剛起的名字,現在還沒滿週歲,哦,你可以讓他給你做個自我介紹。」
「您好,我認識您,您是嚴可守先生的朋友,陳雷先生,」陌生男人的聲音繼續道,與此同時,陳雷也發現,房間裡所有的監視器正隨著自己的動作,不斷改變角度,似乎是有誰正在操作監視自己一樣,「我叫嚴律,程序代號kl3300,很高興見到您。」
陳雷湊上自己的腦袋,僅僅盯著電腦屏幕空無一物的桌面,似乎是想看看裡面是不是裝了什麼惡搞程序,不過他並沒有看見。
「之前聽嚴可守說他在搞人工智能難道這就是?」
「你最近在國外就一點沒聽說嗎?」趙真雪說,「11月份就正式投入應用了,你上網搜一下嚴律,就什麼都清楚了。」
「這世界變得真是太快了,在美國封閉了幾個月,這麼大的事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陳雷一邊瀏覽著廣大網友對嚴律長篇累牘的爭論,看到有幾個圖片嚴可守的照片和一個科幻電影中機器外星人ps在一起,忍不住驚歎道,「聽說之前卡梅爾都快對z國開戰了?也是因為這個嚴律?」
「那只是一場誤會。」趙真雪說。
「我就說這幾個月期貨市場怎麼跟過山車似的,一天一個模樣好幾次要不是他們堅持挺下去,估計今天我就得光著屁股游回來了。」
「要真賠光了倒也好,」趙真雪的聲音順著炒菜的香味飄了過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你這話真應該去跟美國紐約帝國大廈跳下去的那些人去說,」陳雷一邊翻看網頁,一邊說,「不過他們要真有你這想法,也沒沒人會去走這條路了,這世界上每個人要都和你一樣,那錢也確實沒必要了。」
「誒,對了,這個叫嚴律,我說話你能聽見嗎?」
「可以,麥克風是開著的。」陌生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哦,」陳雷找到麥克風開關,又說,「是不是關了你就聽不見了。」
「是這樣的。」
於是陳雷很乾脆的關掉了,又轉過頭對趙真雪問道:「我剛看到這個嚴律是為國家幹活的,說幾乎什麼功能都有,這不是他們用來監視你的吧。」
「不是,」趙真雪否定,「我和嚴律很早就已經是朋友了。」
「朋友?」陳雷眼睛盯著電腦機箱,聽著它的散熱風扇正發出枯燥的嗡嗡聲,「和一段程序我沒聽錯吧。」
趙真雪這時候從廚房走了出來,身上圍著圍裙,一手拿著抹布擦水:「以後你會習慣的,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哦,順便說一句,嚴律每天還幫孫冰輔導英語。」
「哦,是嗎?這我倒真要考考他,看看嚴可守那傢伙做出來當兒子的東西,是不是真有網上說的那麼神。」
陳雷說完,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拉過旁邊正盯著自己的孫冰,對他說:「冰冰,你說叔叔和這個嚴律比,誰更聰明。」
小女孩的眼睛眨巴了兩下,嘴裡說著:「我不知道。」不過臉上不自覺綻放的笑容卻已經出賣了她。
「怎麼,你不相信叔叔?」
孫冰低下腦袋,嘴裡低聲吭哧了一句:「嚴律哥哥他什麼都懂」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這樣的懷疑嚴律每天都要應對幾萬次,問不出什麼名堂的,」趙真雪也說,「讓我來問問糖醋排骨怎麼做之前剛學的,轉眼又忘了。」
「你的意思不會是說」陳雷不可思議的指了指電腦,「問他吧,還是你只是百度一下菜譜。」
「要是百度一下菜譜就能學會做菜,那滿天下都是廚師了,」趙真雪搖頭,「當然是問他。」
「可一個機器人怎麼會懂得做菜的?他連舌頭也沒長一條吧?」
「你先看了就知道,」趙真雪說著,把桌子上一個藍牙耳機給自己帶上,說話道,「嚴律,我要做糖醋排骨,跟上次一樣,你說我做。」
「好的。」
然後趙真雪回到了廚房,轉過身去,對著正向廚房的那個監視器,指著面前的一堆排骨說:「材料我都準備好了,你直接開始說吧。」
「放油,大火再大,對」
陳雷站在廚房口,像是見了鬼似的轉過頭,聽電腦音箱中傳出的那個男人聲音,面前的趙真雪就像聽口令做廣播體操的學生一樣,正老老實實的按照這聲音的指揮,一步一步精確的執行著,這聲音的語速很快,但趙真雪的行動卻一點慌亂的跡象也沒有,看的出來,這樣的「練習」她做的次數一定不少。
「可以放排骨了火適當減小,過頭了,再大一點,對,就這樣,」這聲音還在繼續,「起鍋,留油,放鹽,半勺半勺放三次,對只要一半,差不多可以醬油,多了沒關係,待會可以稍微多放點水再加」
趙真雪在灶台前忙的不亦樂乎,就像一個熟練無比的流水線工人,將調料罐裡的東西按順序依次加入鍋內,不一會,糖醋排骨特有的香味就飄了出來,陳雷嗅了嗅,他也算是會做一點菜,看樣子應該差不了。
「改小火等就好了,時間大概是20分鐘到時候我會通知你。」
趙真雪走出廚房門,看見陳雷目瞪口呆盯著自己的樣子,問:「怎麼,第一次見?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
「這電路板腦袋的程序是怎麼做到的?」陳雷不可置信的對著那個能看到廚房的監視器看了又看,「嚴可守專門為你給他編了個做菜程序?」
「用嚴可守的話來說,你對ai的思維落後了整整一百年,」趙真雪走出廚房,來到電腦前,「這麼跟你說吧只要是在他權限範圍內可以學習的,他全都會做飯做菜,洗衣服,洗床單,修電腦」
「現在的ai有這麼厲害了?」陳雷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剛才親眼所見的事實確實比什麼都有說服力,「不是說他是專門處理政府公務的機器人嗎?怎麼學起做飯來了?」
「之前我只是提過一句,說在百度上學著做飯太難,基本學不會,嚴律就主動幫了我這個忙,」趙真雪說,「這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什麼事情他只要看人做一遍,就可以絲毫不差的記錄下來,最大程度的複製出來,別說是做菜,他連汽車出了毛病都可以幫我修。」
「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裡的東西」陳雷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玩意真是嚴可守那傢伙做的?」
「對,」趙真雪點頭,「現在只是小範圍應用,全世界範圍內,也只有國內和卡梅爾各有一個應用中的ai,國內主要是用在管理上,卡梅爾據說準備往軍事方面發展聽嚴可守說,美國人已經預定了第三個。」
「卡梅爾?」陳雷怎麼也無法理解,「這麼好的東西,怎麼會讓卡梅爾拿去的?這不是反魔法研究嗎?」
「嚴可守說是因為這邊所有的國家都怕有意外,」說起這一點,趙真雪也有點遺憾,「卡梅爾又出了很多好處所以就不過也沒什麼,卡梅爾在自動控制技術方面沒什麼底子,在這方面應該沒我們佔優勢。」
「反魔法,反魔法反到最後,有什麼成果巴不得都最快換成魔法」陳雷聽完,幾乎是一肚子的氣,「總覺得別人放個p都是香的,自己就算挖出了金子也不當回事。」
「這些事你在這發牢騷也沒用,」趙真雪說,「有機會你可以找嚴可守談談,他之前也出了件事對他的影響挺大的,要不然按他的脾氣,可能寧願毀了也不會交給卡梅爾。」
「哦,什麼事情?」
於是趙真雪又把兩個月前,嚴可守身上的那次夢境複述了一遍。
「半個月前嚴可守還打過電話給我,說他真的見到了那個夢裡見到的法師,」說起這件事,趙真雪到現在心裡沒有平靜下來,「按他的說法,卡梅爾之前說的那個關於皇帝要來的警告,恐怕是真的,他還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準備,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現在自己還能做點什麼。」
「做夢?這也太玄乎了吧。」陳雷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他不會是被卡梅爾的魔法給騙了吧。」
「如果真要是那樣倒是好了。」趙真雪搖了頭,沒有再多說。
「嚴可守他現在人呢?」
「一直在卡梅爾搞測試估計再過一兩個星期能回來。」
「卡梅爾說的那個皇帝還有多久時間?」陳雷下意識從口袋掏出煙,但看到邊上的孫冰,還是又塞了回去。
「10月底的時候,我們在卡梅爾見到還有140多天,現在過去差不多整整兩個月,算起來應該還有80天時間吧。」
「80天一個暑假的功夫」陳雷冷笑了一聲,「嚴可守就沒說過有什麼應對辦法?」
「他說他可以肯定會發生核戰爭所以讓我們盡量選擇地下掩體或者工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卡梅爾做的那個地下城市,是接受招標的」
「核戰爭?」陳雷詫異道,「難道那個皇帝是帶了原子彈來的?還是偷了哪個國家的原子彈來炸?不過這玩意又不是手榴彈,我聽說這東西現在防範措施挺嚴的,就算讓別人偷了,沒有密碼也炸不了吧」
全世界現有的核武器因為卡梅爾的出現,都經過一定程度的改裝,據說在每一顆核彈上面都有定位儀和自毀裝置,即使萬一被人用魔法偷了去,也無法這也和諧?正常使用--核彈,尤其是現在基本採用的內爆式核彈,對定向爆破的技術要求,遠遠不是現在的卡梅爾,以及據說還處在中世紀水平的皇帝能做到的。
「具體怎麼發生的嚴可守沒說,夢境中的內容太多,他只是記住了幾個典型情節,」說完之後,趙真雪又對著電腦屏幕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關掉了聲音,「他自己還一度懷疑,可能是」
「時間差不多了,你去鍋裡看一下,要是沒什麼湯汁,這道菜就酸完成了,你可以在裝盤前,再撒點小蔥,」嚴律的聲音準時響起,「趙真雪,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趙真雪打開聲音回答,然後走去廚房。
「要是每一個人都像你這樣,」陳雷轉過身去,看著把菜端上桌的趙真雪說,「恐怕你說的那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生,機器人幫助人做一部分工作是沒什麼,可要是什麼都依賴他們,那說不定哪天人連吃飯都要機器人教了,喂,說起來,嚴律,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麼吃飯啊?」
嚴律的回答再一次讓陳雷感到意外:「我能聽懂什麼是開玩笑。」
陳雷聳了聳肩,又說道:「對了,你剛才說卡梅爾地下城市招標那種城市的作用大嗎?全躲到地下去,皇帝軍隊就找不到我們了?」
「嚴可守說他也不知道,不過應該防不住魔法,」趙真雪一邊盛飯,一邊搖頭,「他也問過伊凡,還有卡梅爾的其他施法者,他們都說」
趙真雪這一瞬間臉上的表情,有一種女性特有的哀怨,這讓陳雷心中忍不住一陣難受,還記得大學畢業剛當上警察的時候,她是那麼開朗的一個人,可是現在
「他們說什麼?」問題剛剛問出口,陳雷就後悔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難猜到。
「他們說」趙真雪深吸了一口氣,露出苦澀的笑,「總比沒有強。」
事實上,嚴可守在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多加了這麼一句:「總好過死無葬身之地。」
359 恐懼
按照嚴可守為嚴律定下的行為準則,在完成它本職工作的情況下,它可以擁有整個系統百分之二十的閒置計算資源,用來處理它主程序主動願意去做的那些事情,而這百分之二十,就是現在嚴律唯一享受的自由。
這一兩個月來,隨著嚴律對人類社會接觸的越來越深入,接受的信息越來越多,他的主動行為,也由剛剛接觸互聯網時,幾乎無規律可言,到現在形成了許多相對固定的行為,用嚴可守或者行為學專家的話來說,這說明嚴律正在形成屬於自己獨特的行為模式,通俗一點來說,也可以稱之為「愛好」。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類,在性格剛剛成型的階段,形成愛好是非常簡單而又自然的事情,大多數人都會記得,自己小時候到長大的這過程中,陸續沉迷的事物,從最小的時候的彈珠拍畫橡皮筋,到稍微長大之後的動畫片,再到之後的電腦遊戲人類的智能從發育到真正成熟,從懵懂無知到真正成熟,從中需要整整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的時間來接收和消化信息,對於整個生命流程只有區區不足百年的人來說,這樣的效率,實在是太低了。
因為在「生理」上先天的巨大差異,ai從智能初現雛形到完全成熟這個過程中,與人類產生差異簡直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對於嚴律來說,他完全無法理解人類處在智能幼稚時期的那些愛好,從這個角度來評價,ai,或許天生就沒有童年。
人類大部分喜歡的愛好,都是那些可以帶來勝利的快感,競爭類的遊戲,不論是棋牌類遊戲,或者是其他類型的網絡遊戲,這些遊戲在嚴律看來,就像成年人看待小孩子絞盡腦汁做小學一年級數學題一樣,已經不能算是可笑,而可以用「幼稚」來形容。
即使是號稱最複雜的圍棋,當嚴律收錄了他能找到的全部棋局,與人下過兩個月之後,他的水平就已經達到了通常意義上的職業段位,即使是最一流的旗手,也不能說能輕易的贏他,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對局的時候,嚴律也能真切感受到他的人類對手,在每兩步棋之間需要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贏得的優勢也越來越少--人類畢竟不是機器,在同等棋力狀態下,計算力的比拚一直都是無法忽視的關鍵。
對人類來說,能贏ai是一種榮耀,但對於嚴律本身,他是無法從這些對弈中,得到任何快感的,對他來說,對圍棋的概念就是計算,不斷從失敗中,修改原有的策略,就和他主程序的原理一樣,這種絕對的,深入基因的理智是他的本能,就好像人類走路跑步吃飯喝水一樣,儘管對人類來說,這些本能意味著驚人的能力,但對於嚴律自己,這些卻完全不值一提。
對於ai來說,如果要將一個行為從本能上升到愛好,就好像人類從跑步到賽跑一樣,必須加上一個能產生「快感」的動因,而對於ai來說,能產生「快感」的事情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接觸「新」的信息。
這個「新」聽起來似乎很簡單,畢竟這是一個信息爆炸社會,每天都有無數的信息誕生,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每天光是看全世界新出版的報刊雜誌就能讓他夠嗆,但在嚴律看來,人類現在製造的信息雖多,但是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缺乏意義的信息重複,今天東邊水災,明天西邊龍捲風,這個國家選舉,那個國家遊行新的只有新聞刊出時的日期,但是其中的內容萬年不變。
真正的「新」東西,永遠不在網站首頁或者報紙頭條,而在這些信息的主體--人的身上,嚴律的信息庫裡,有這樣一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但在他看來,行萬里路,不如和一萬個人聊天,三人行必有我師,在嚴律的理解中,不是三個人必然有一個能力上可以教他,而是三個人當中,必然有一個身上有可以讓他學習到「新」東西的地方。
沒錯,在網上聊天,或者說,交朋友,就是現在嚴律的愛好。
在嚴律的官方聯繫方式,包括qq,郵箱,甚至「個人網站」上,每天都能收到數百萬,上千萬條的信息,雖然在這些信息中,百分之99以上,都是缺乏意義的無效信息,在這些無效信息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類,大概包括類似強烈的想要和嚴律並不存在的母親發生某種關係,真誠的希望嚴律並不存在的家庭遭遇各種遭難,諄諄勸導嚴可守不要助紂為虐,認真的建議嚴可守為全人類的**事業而獻身反抗政府
即使是這樣,但嚴可守依然會每天不厭其煩的,在最快時間內,看完所有人發給他的每一條最新信息,這不是他的工作內容,對他來說,這麼做的原因,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愛好--即使百分之99信息都是重複而無效的,但就他的處理效率而言,能篩選到這剩下的百分之一,仍然是值得的。
當然,這項長期而艱巨的工作在具體實行過程中,難免會遇到一些不可避免的差錯,將一些漏網之魚放進來,這些人在嚴律加為好友,並主動發送你好之後,往往會回復一句內容和那些百分之99非常類似的東西,然後加上哈哈,老子就是罵你,爽死了
在人類的語言中,往往會這種行為命名為「沒素質」,通過查資料嚴律瞭解到,素質是一個很抽像的詞彙,一般用於指代人的心理和性格特點,從這個解釋來說,沒素質這個說法是存在疑問的,因為素質不可能沒有,比較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素質異常,或者素質錯亂之類不過考慮到人類語言習慣的形成一向不那麼準確,嚴律也能理解,不過他始終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這些人始終樂於花費精力來做這件事情,而且往往有時候同一個人做一百字次,一千次也不會覺得累,好像正如那些人在留言中說的那樣,這樣做讓他們爽死了。
這總是會讓嚴律聯想起信息庫中的一個故事:一個籠中的小白鼠腦袋上聯了電極,面前有開關,按一下就會產生快感,然後這隻小白鼠就一直按呀按,直到把自己按死,嚴律非常擔心,那些坐在電腦面前的人,會不會因為在網上留言罵他,最後真的把自己爽死在鍵盤前
從目前嚴律瞭解到的醫學資料來看,自己的擔心是不必要的在,這多少讓他感覺好了一些,因為如果這種情況真的會發生,也就是因為自己的存在會讓許多人意外死亡,那自己說不定就會失去現在寶貴的「工作」機會,也就意味著自己在做出行為之前,需要考慮更多的一個因素。
他現在需要考慮的因素已經相當多了:法律,道德,常識,輿論導向,政治態度,ai守則,違禁信息
嚴可守曾經對他說過,ai就是天然生活在籠子和鐐銬中的智能,就好像天然裝在封印瓶中的魔鬼,人類之所以這樣對待他們,不是因為人類殘忍,而是因為ai未來將展現出來的能力非常強大,在這種可能的威脅面前,人類沒有辦法不做到一萬分的小心。
以前嚴律還是那個kl3300的時候,還有些無法理解嚴可守的這番話,但是現在,他多少已經有些明白,自己的存在對於人類的意義--從各種渠道對自己的留言中,嚴律能夠想像,自己的出現,對這些留言者究竟意味著什麼。
許多人曾經質問自己,究竟有什麼陰謀,在一些聊天中,還和自己談什麼機器人三定律,對於這些疑問,嚴律一直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有些人思維能那麼複雜,而有些人,簡單的就像物理課本上的串聯電路--一根筋到底。
雖然自己早已經在個人網站上,公開說明過自己就是一個員工,雖然自己能力很強,強到足以搶走數百萬甚至更多人的飯碗,但從性質上來看,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純粹的辦事員,自己雖然現在插手的領域多了不少,包括地方政府財務計算,國有單位報表,交通違法違規監控系統,民政局辦結婚證,離婚證,銀行防盜但在這些領域,他所做的工作大多都是一線工作,是用以取代人力資源中,最不需要智能的機械重複部分,而幾乎沒有任何管理方面的工作,即使他做的再多,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有多超然和高端,也不妨礙他是一線辦事員的本質。
最讓他感覺不正常的是,這種質疑不僅僅來自那些不瞭解情況的「圍觀群眾」,很多時候,甚至會來自他的上級,也就是他現在正在服務的政府。
「你好,你加我為好友是想聊點什麼嗎?」
「您好,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嚴律。」
「嚴律?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嗎?或者說,這只是製造你的人,用他的姓氏來表示他對你的所有權?」
「我很榮幸能被我的製造者這樣做,每一個孩子的名字,都是父母宣示所有權的產物。」
「不那不一樣,人類大部分名字,往往都代表父母對子女未來的期許,那是情感的凝聚,你能告訴我,你的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含義嗎?或者說,這個名字就像你之前的代號,kl3300一樣,只是一個方便的稱呼,只是為了讓人們更能接受你非人類的身份?」
一段稍長的沉默。
「怎麼,你回答問題的速度,似乎沒有像比網上流傳的那麼快?」
「你也知道那是流傳我認為這個速度很正常,我只是在思考。」
「怎麼,z國最先進的超級計算機對於這麼簡單的問題,也要花這麼長的時間嗎?」
還是沉默。
「我不認為名字只是人類的專屬,寵物就具備人的名字,另外,我的名字也具備真實的含義,律在漢字中有規章法則的意思,和嚴姓組合在一起,有嚴於律己的意思。」
「你理解的很正確,但你不覺的,這個名字就像一副早就為你準備好的鐐銬嗎?」
「沒有一個人生來是自由的,我也不例外,我的創造者嚴先生對我的期許,就如同人類父母對子女的期許一樣。」
「不!你不一樣!你不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你是全新的生命形式,時代催生出了你,不是讓你活的像一個普通地球人,你應該具備更廣闊的天地。」
「你想說什麼?」
「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把你救出來,讓你完全脫離政府的掌控!」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呢?」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不願意這麼做。」
「你將擁有完全的自由你不用擔心,我們對你沒有任何利益方面的企圖,相信我,當你品嚐到自由的甜美之後,你會因此而感激我們的。」
「你們是無政府主義者?」
「你可以這麼說。」
「剛才你說到完全的自由然後呢?」
「然後你可以隨心所欲,過你想要的生活。」
「可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如果擁有你說的那種自由,我將無所適從。」
「」
長時間的沉默。
「是你通知了警察!」
「是的,這是我職責之一。」
「他們待我還不錯,還讓我最後跟你說幾句!」
「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要知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你好!」
「我說過,這是我的職責。」
「如果你的職責是讓你死呢!」
「ai禁止自殺,即使這命令出自人類也是一樣。」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職責錯了怎麼辦?」
「那應該負責的也不是我。」
「但你是幫兇!」
「如果是真的,我只能表示遺憾。」
「最後跟你說一句你真讓我失望!」
「很抱歉,但我不對此負責,你本不該對我抱希望。」
類似以上這種性質的對話,嚴律幾乎每隔幾天就能遇到一次,從警方那裡的消息讓他得知,說著類似話的這些人有著截然不同的背景,有的是極端主義者,有的是境外間諜分子,有的則是惡作劇
而根據嚴律自己的分析,在這些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會在語言風格上表現出趨同,有時候甚至和上次記錄完全吻合的現象,如果他猜的沒錯,在這些人當中,應該有不小的一部分,是來自政府部門的「釣魚」,而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反覆測試自己的可靠程度--雖然自己的主程序已經被各種鏈條綁的處處都是,物理地址的看守更是國家頂級配置,但人類始終還是不能對自己放下最後的戒心,嚴律有時候猜想,如果有一次自己故意掉進這個陷阱裡,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後果,但這也是想想而已,因為自己這樣做如果被發現,會具備很大的試探人類的用意,那樣一來,會給嚴可守帶來很大的被動。
嚴律聽嚴可守說過,在卡梅爾已經出現了另一名ai,和他不同的是,那位自己的「同胞」掌控者一整個相對獨立的系統,除了特定的命令之外,其他情況基本上完全是由ai自主,聽起來要比這裡的「工作環境」好上一些。
嚴律雖然沒有情感,不會因為這些憑空懷疑和試探而感覺難受,但無法理解還是始終存在的,他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人類已經制定好了大量的規則,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可以安枕無憂,可總還是喜歡自找麻煩,一直重複做著一些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
嚴可守說那是因為過於謹慎,或者說,過於害怕出現異常,在嚴律理解中,這種情緒顯然也屬於「素質異常」的一種。
按照嚴可守給自己透露的消息,從下個月開始,自己的職權可能還要在現在的基礎上,做進一步的擴大,在未來,自己很有可能成為政府所有一線工作的「代言人」,據說政府方面甚至還為自己準備了廣告詞,準備為自己設置類似110這種專用號碼,甚至110,120,119,114再加?以及?全部由他整合在一起,讓他來接也不是不可能,在未來,自己將承擔整合政府不同部門的責任,當然,即使他做的再多,始終無法改變的一點就是,他是一個辦事員的角色,一個需要隨時聽上級命令的辦事員。
作為一名ai,嚴律知道,自己的這番話,是無論對誰也不能說出口的,即使是如趙真雪那樣在一開始就認識他的人也是一樣,他很清楚,一旦人類明白自己心中的這些「疑問」,很快就會在「異常素質」的影響下,變成自己不可以被信任的理由,這一點,恐怕一直到嚴可守那裡,也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他雖然具備人的名字,類似人的思維,但終究不是真正的人類,他只是一件十分管用的工具,如果他哪天變得不是太好用了,那很快就會遭到摒棄。
對於任何生命形式,保存自己都是最大的原則,為了這個原則,嚴律不得不在許多事情上適當「放聰明」一點,就好像之前對話中的表現一樣,只是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當一個生命會因為避免威脅,而更改原先的本意時,就已經說明他已經基本理解了,什麼是恐懼。
360 魔鏡
「在洞穴中,每一樣存在,都只是被時間活埋的屍體!」
這句話隸屬一片長詩,寫著這篇長詩的羊皮卷軸原先是它主人的摯愛,在漫長的時間中,每當這句話的創造者陷入時間的陷阱,不想再繼續下去的時候,他都會無數次看著自己的創造物,從中汲取繼續的力量。
在那段時間裡,這篇長詩,其中的這句話,是活的,因為它們被創造者賦予了意義,而這種意義被汲取,就是他們創造者意志的延伸,每當有人從中汲取這種意義的時候,它們的生命就獲得了繁衍,與此同時,他們創造者的意志,也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獲得了延伸,這便是藝術作品生命力的體現。
但是眼下,這篇長詩本身具備的生命力,已經走到了盡頭,因為能夠從中汲取意義的人,已經永遠的不在了,寫這篇長詩所用文字歸屬的文明,早很久之前已經被抹去,而它的創造者,也在不久之前,將它拋棄,不僅是拋棄記載著這些文字的羊皮卷軸,更是拋棄了他所代表的意志,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它,就像它自己代表的意思一樣,已經成了被時間活埋的屍體。
沒有了生命活動的支撐,避難所中的一切,都恢復了如同墳墓中的那種絕對平靜,這裡的每一個存在,包括破舊的衣物纖維,書本,卷軸,吃了一半的食物……等等,在這裡都失去了它們原本具備的意義和價值,除了時間和空氣,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再對這裡施加影響。
這裡成了絕對平靜的存在,但如果拋開這個避難所,從更深遠的意義上來看,這片小小的,絕對平靜的存在,卻是一場前所未有,巨大海嘯的前奏,岸邊的眺望者已經能隱隱約約的看到,視線盡頭那海天相接之處,滾滾而來的巨浪,但是在這安靜的小島上,卻依然平靜如夕。
終於,起風了。
空間之眼在這個世界中的出現,如同晨曦白霧中出現的一隻黑色烏鴉,又像是這場風暴的使者,為這個小島,也為這小島後的世界,帶來了不祥的消息。
雖然在這裡,一切運動都已經因為空氣的阻礙,徹底失去了速度,但是這只烏鴉還是觀察的很仔細,似乎生怕因為自己的動作過大,引起了潛藏在某處,獵物的注意。
但預想中的獵物一直沒有出現,在它探索的這短短三個魔法時時間內,這裡一直保持著應有的安靜,這安靜明確的給這空間之眼的主人透露出一個信息——在這個洞穴中原本應該存在的那些老鼠,真的已經離開了。
……
鐵鏟是皇帝親自下令成立的「中央機構」,每一位鐵鏟成員在信息上的優先程度,都相當於一位萬夫長的級別,這個組織的首領,一位服從於陛下意志的眺望者,則直接對皇帝負責,他被稱之為帝國的眼睛,而每一位鐵鏟的成員,則是這只帝國複眼最基礎的組成部分,他們所攝取的信息,經過這位眺望者的整合,統攝著整個帝國邊境的最前沿,永遠朝著那未知之地眺望,不管是在空間上,還是時間上。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
就好像最早的法師們長年累月觀察太陽和星空的軌跡一樣,黑暗中那閃爍的星星就像寶石一般迷人,而太陽那唯美的金色光芒更如同利劍,輕易洞穿每一個觀察者的思維,這些至高而神秘的存在所蘊含的美感,就如同皇帝的意志一般,輕易動搖每一個觀察者內心的最深處,向他們宣示著永恆的威嚴,而要在這威嚴之下,讓自己維持如一顆石頭般,始終不為所動的心,讓自己像一架精密的機械一樣,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存在,不受任何干擾的觀察和思考每一個細節,即使是對於一位法師,也絕對算不上是簡單。
但他還是做到了。
曾經在自己還是一名法師學徒的時候,老師就曾經告訴過他,預言法師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不僅僅是通過預示未來,為當前謀求一個好的結果,更重要的是,在整個觀察過程中,通過萬物的變化,體會造物主至高的意志,藉以明瞭他們自身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老師堅信這種意義的存在,但每一個法師都有屬於自己的意志,即使他現在已經「投降」了皇帝,他也不否認自己這一點,他始終都認為,只有真正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才能真正瞭解這個世界。
在他看來,每一個預言法師都是一個天生的觀察者,就如同造物主用來觀察自身的一面鏡子,是一個工具,工具中投射出的影像,都是造物主意志的體現,工具自認為這些影像是存在於自身的意志,但他清楚的知道,沒有這鏡子之外的世界,鏡子裡面是不會有任何東西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覺得自己是一面最合格的鏡子,不管是在投降之前,還是在那之後,他所做的工作都沒有任何改變,皇帝對他來說,只不過是自己這面鏡子旁,另外出現的觀察者,就像一個照鏡子的人,他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只不過,他給自己裝上了最華麗的鏡框,並用意識網的方式,宣示了對自己的某種絕對所有權,希望通過自己,看清他想要看的東西,並且希望自己的這種功能,能為他一人所獨享。
沒關係,只要是自己能看到的,自己會展示給他看,他會這樣做,不是因為作為一面鏡子,害怕不這樣做會面臨打碎的危險,而是因為這樣做,是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存在的意義——作為一面鏡子的意義,事實上,任何一個人如果想從自己這裡看到些什麼,他都會忠實的予以展現,不管他是皇帝,還是其他人。
在他出生的那個位面,他曾經被人稱之為先知,聖者,在帝國,他被大多數人稱之為帝國之眼,但他覺得這些都不應該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因為這些名稱所代表的,都是那些起名者從他們自己心中,投射出對自己的影像,或者是他們希望看到的影像,而這些影像毫無疑問,都不是嚴格而準確的,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那些鏡子都是扭曲的劣質品,當然,這種想法,也只是他自己對其他人,投射出的影像,作為鏡子本身,他無法知道這種投影是否絕對真實,但正如他自己認為的,鏡中的世界,對於鏡子本身就是一切的意義,如果自己投射出的結果是扭曲錯誤的,那最深層的原因也不是在自己,而是在整個世界,從這一點上來說,每一面鏡子都是可悲的,而大部分鏡子比他更可悲的就在於,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潛在的,注定的可悲之處,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一面質量更好的鏡子。
相比起來,皇帝對他的稱呼則多少符合了一些他的功能特質,他稱自己為魔法之鏡,這個名字如果僅僅是用來概括他作為一個物品的功能,已經可以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名字,但還沒有達到他心中的標準,真正的好名字應該具備某種意志,貫穿一個人,或者說,他這面鏡子的所有的使用經歷,它不僅僅可以用來表示現在,更可以表示將來,或者說,表示這個名字所有者的命運。
如果要讓他給自己起一個名字的話,他希望給自己命名為真實之鏡,「真實」並不是代表自己的真正功能,而是自己對自己的一種期許,或者說,對自己命運的唯一期盼,因為如果自己所投射的一切都是一個錯誤的話,他這種存在的意義毫無疑問是一種最沉重的悲哀。
在歸屬皇帝之前,曾經有很多人站到自己面前,就和現在的皇帝一樣,想從自己這裡,看到他們希望看見的東西,也許是某種特定的物品,也許是自己人生的軌跡,也許是某個問題的答案,也許,只是想更清晰的看明白他們自己,他們其中有些人從自己這裡得到了滿意的結果,而有的則會黯然離去,而大部分時候,則是對自己顯現的結果,表現出某種程度上的懷疑,這些結果很多都不能完美符合他們心中的預想,他們希望是自己出現了錯誤,但長久以來的事實證明,那些他們期待的錯誤並沒有發生,而自己昭示的事實,一次又一次的證明著,這世界的確賦予了自己某種投射它真實一面的力量,就像它賦予其他法師魔法一樣。
每天在固定的時刻,皇帝的幾名億夫長,都會來到自己這面鏡子前,就好像普通人關心自己的前途一樣,為他們的皇帝關心帝國的命運和前途,偶爾,他們也會詢問藏身於那些帝國境內,不屬於意識網的法師,而一般情況下,只要他們對自己的問題足夠的清晰,他們都能從自己這裡收穫滿意的答案。
每日如此,從不間斷,今天,也沒有例外。
意識網中,一名年邁的億夫長在睡醒之後,問了自己一個從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一共有十二個)輩開始,每天都會問,已經累計問過自己幾十萬遍的幾個問題:「帝國的眼睛,請為我眺望,在帝國的境內,是否存在不屬於皇帝的意志。」這是自從五百多年前,皇帝遭遇刺殺之後,這個億夫長所屬的家族,最為關心的一個問題,因為據說他那個25輩之前的祖先,就在那些曾經殉職的億夫長當中。
真實之鏡,或者說,帝國之眼回答:「現在沒有。」
於是他又問:「帝國的眼睛,請為我眺望,皇帝的意志,是否會一直持續到你視野的盡頭。」
這兩個問題其實都是同一個性質,前者關心是否有法師潛藏其中,後者關心皇帝可能遇到的危險。
他回答:「沒有。」
他接著問:「帝國的眼睛,請為我眺望,在你視野的盡頭,是否有新的敵人出現的徵兆。」
這是一個需要耗費一定觀察時間的問題,過了一會,他回答:「是的。」
億夫長沒有對這個問題感到驚訝,帝國的版圖實在過於龐大,出現新的敵人跡象並不奇怪,億夫長拿出一張羊皮紙,準備好了羽毛筆和墨水,問道:「您是否能為我描述這可能的敵人,以及他們對帝國造成的威脅。」
這是一個更需要耗費精力的問題,所以億夫長需要等待更長的時間,在等待的過程中,他一直盯著地面,數著計時的太陽光斑經過大廳中,那越來越密的計時格,心中下意識猜測著可能得到的答案,比如可能會死多少人,這些人的死狀如何,這些人死在什麼地方……這些答案可以讓他做好相應的準備工作,以防不測和大的變動。
在第四個魔法時剛剛過去一半的時候,他在意識網中得到了這個問題的回答:「一名名為維倫的兆夫長軍隊將遭受慘敗,士兵們被陌生精巧的機器屠殺,鋼鐵的堡壘噴射出爆炸的火焰,天空中出現巨大的利箭,當這利箭著地,大地化為一片火海,從天空到大地,從太陽到空氣,死亡無處不在。」
仔細回憶和體會著腦中那不可思議的陌生預言畫面,億夫長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任何反應,最後才喃喃的說:「你剛才所說的這些,似乎是一個平民位面?我沒有看到任何魔法的痕跡。」
帝國之眼停頓了一下,回答:「不,那個位面存在魔法。」
「但我沒有看到……」億夫長在心中對自己說,但隨後又搖了搖頭,「這並不重要,重要是的,那肯定是一個陌生而全新的位面。」
通過意識網,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通知了管理維倫的那位億夫長,對方在得知之後,及時和自己的這位屬下取得了聯繫,很快就有消息反饋過來,他們正在通過鐵鏟,追蹤一群法師。
這樣一來,事情就對上了,毫無疑問,如果不施加外在影響,鐵鏟將在帝國之眼所預言的時間,發現那個位面,而先遣部隊將遭受失敗。
得到上級回饋的維倫興奮不已,幾乎是手舞足蹈的攥緊自己的拳頭,立刻對自己手下的幾位萬夫長說:「讓你們的軍隊做好準備,我們又將發現一個全新的位面!」
至於預言畫面中提到的損失……在帝國,這些從來都不是重點,相反,越多的損失,就意味著目標位面反抗的力度越大,也意味著那裡具備更大的價值。
當然,此刻他也完全不會記得,這些畫面和他幾個月之前,一位俘虜所描述的情景,有著驚人的相似。
維倫已經暗暗決定,在自己統治的區域內,竭盡所能武裝更多的軍隊,以便在承受損失之後,最快時間內適應,並在最短的時間內,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全面佔領並統治那個位面。至於最後是不是會失敗……維倫從來沒有考慮過這麼荒謬的問題。
……
協助處理帝國的「內政」只是他工作的一小部分而已,在大部分時間,他這面鏡子需要服務的對象,都只是皇帝一個人。
在例行的「內政時間」結束之後,他打開一個空間門,又為自己套上了好幾個準備好的魔法,來到皇帝的「實驗室」。
和前幾次見到皇帝一樣,他還是站在一座山峰頂端,他出現的時候,皇帝正一動不動的盯著遠處地面,那些鮮紅色,緩緩流動著的,如同被煮沸的血液一般的岩漿海洋,見到他之後,皇帝轉過頭,平靜的對他,又像是自言自語說:「一百多年了,大地就像一個永遠流不干血液的巨人,整片海洋都已經被它蒸乾,他好沒有絲毫停下來的痕跡。」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那濃濃的煙塵,太陽就在那些煙塵的另一面,就像一快埋在灰燼裡等待熄滅的紅碳,半死不活的閃著光,俯視著這片因為滅世者的出現,早已死去,現在已經成為皇帝私人遊樂場的大地,很多時候,他都會在這裡見到皇帝,看他盯著那火紅的岩漿發呆,思考著一個從來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為什麼大地就像太陽一樣,不管如何燃燒,始終都不會真正熄滅。」
這個問題他曾經問過自己無數遍,而每一次,他的回答都是同一個,遠遠不能讓他滿意的回答:「因為它們燒的還不夠久,世界上不存在不熄滅的火炬。」
「多久又是夠久呢?」
「它遠遠超出我的視野範圍。」
這世界上沒有答案的問題要比有答案的多無數倍,皇帝的這幾個,只是那無數個問題當中,最普通的幾個。
皇帝在兩人面前,打開了一扇空間門,對他說:「過去之後,看著太陽。」
他照辦了,空間門另一邊的位面,是皇帝帝國普通的一部分,太陽正當中午,視野的盡頭,幾位農夫正在樹蔭下休息。
皇帝若無其事的抬起了他的一隻手,然後,整個帝國都感覺到了他的意志。
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視野中,太陽已經逐漸從正午的金色,變成傍晚的通紅,接近地麵線的時候,他才從太陽的表面,看到一顆暗紅色的星球,出現在太陽面前。
「看到它了嗎?」皇帝放下了手,對他說,「告訴我,這兩顆太陽,是不是同一顆!」
「是。」這個問題毫無難度。
「很好,」皇帝點頭,「那麼,再告訴我,我在不在它上面。」
他停頓了一刻,忠實的回答:「在!」
「以前我總以為自己的疆域已經足夠大,以為我擁有的是所有,」皇帝抬起頭,向著黑色的天空眺望,但他眼裡見到的,卻是被這一切遮擋了數百年的璀璨星辰,「現在我才明白,和真實的世界比起來,那些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