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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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4
第三十章 上調進京

    時光一天天過去,又迎來了兩會召開的日子,在江東省人民代表大會上,選出了新的省長,而卸任省長陳子錕則另有重用。

    陳子錕陞官了,從地方提到了中央,擔任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常委,全國政協常務委員,國防委員會委員,國務院直屬國家航委主任,級別相當於副總理。

    從地方大員一躍成為國家級領導人,陳家上下欣喜萬分,為陳子錕準備進京行李,商量著帶哪些秘書警衛工作人員去,家裡也要有人陪著才行,姚依蕾自告奮勇,劉婷也毛遂自薦,陳嫣也吵著要去北京協和醫院進修學習。

    陳子錕卻一臉凝重,對姚依蕾道:「跟我來一下。」

    「好嘞。」姚依蕾喜滋滋跟著陳子錕來到書房,「是不是帶我一塊兒進京啊,我都等不及了。」

    陳子錕搖搖頭:「不,你去香港。」

    姚依蕾愣了:「好好的為什麼讓我去香港。」

    陳子錕道:「岳父岳母都在香港,年歲大了沒人照顧,你過去照應一下。」

    姚依蕾道:「他們老兩口有傭人管家伺候,用不著我,反倒是你一個人在北京,我不放心。」

    陳子錕道:「讓你去就去,不要那麼多話。」

    姚依蕾錯愕,隨即道:「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現在你可是國字頭的領導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陳子錕道:「高崗是國家副主席,還不是被逼得自殺,饒漱石是封疆大吏級別,還不是長期軟禁,不見天日,北京是權力中心,更是龍潭虎穴,稍微一個不謹慎,便會萬劫不復。」

    姚依蕾道:「這些年你已經很低調了,不爭權奪利,誰會對付你。」

    陳子錕道:「未雨綢繆,謹小慎微不是錯,聽我的,去香港吧。」

    姚依蕾久久不語,看著丈夫斑白的兩鬢,嘆口氣道:「你老了。」

    ……陳子錕赴京前夕,陳北一家從北泰專程回來探親,兒子一進門,夏小青就一陣心酸,昔日風流倜儻的飛行員現在已經成了滄桑的中年人,身穿藍色勞動布褂子,下面是工裝褲和翻毛皮鞋,鬍子拉茬不修邊幅,懷裡抱著小陳光。

    孫子已經兩歲多了,長的不像陳家人那樣俊俏挺拔,反而愈發象馬春花,敦實憨厚,皮膚黝黑,鼻涕橫流,戴著虎頭帽子,活脫脫一個鄉下孩子夏小青張開雙臂要抱孫子,小陳光怕生,直往他爹懷裡鑽。

    陳北放下兒子,在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呵斥道:「那是你奶奶。」

    夏小青早有準備,拿出棒棒糖來:「乖孫子,快到奶奶這兒來。」

    小傢伙一看見糖,頓時來了精神,撒歡跑過來,拿著棒棒糖吃的津津有味。

    夏小青逗他:「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小孩還不怎麼會說話,膽子也小,回頭撲向馬春花,嘴裡喊著媽媽,一嘴的南泰土味。

    夏小青心底一聲哀嘆,孫子和自己不親啊。

    馬春花倒是愈發的精神,一身洗的發白的列寧裝,五四頭,說話斬釘截鐵,動輒指揮陳北幹這幹那,分明在家裡佔據了主導地位,她也不怎麼管孩子,都是陳北在帶。

    玩了一會,小晨光漸漸不怕生了,被姑姑帶到外面花園去玩,陳北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沉默不語,就聽馬春花一人高談闊論。

    談到蘇聯專家組的時候,陳北突然插嘴:「別把他們說的那麼高尚,一個個拽的二五八萬似的,就跟地球離了他們轉不動一樣,高高在上,說一不二,不就是老毛子麼,還把自己當上帝了。」

    馬春花立刻駁斥:「話不能這麼說,人家不遠千里來咱們這兒援助……」

    陳北打斷她:「別扯這些,那都是咱們志願軍拚死拚活拿命換來的。」

    馬春花道:「你太狹隘了,都是社會主義國家,同志加兄弟的關係,蘇聯老大哥是無私幫助我們的。」

    陳北道:「要真無私的話,先把霸佔著咱中國的土地還回來。」

    馬春花笑了:「你開什麼玩笑,蘇聯老大哥怎麼可能霸佔中國的土地,你說的是美帝吧。」

    陳北鄙夷道:「就你這樣的文盲,還大學生團委書記呢,真他媽丟人。」

    「好了。」陳子錕出言制止。

    馬春花道:「算了,我看公爹面子,不和你吵架。」

    陳北把臉扭過去,抽了一口煙:「反正蘇聯專家裡有不少雜碎。」

    陳子錕喝道:「你還沒完了。」

    陳北掐滅煙蒂,又點了一支,吞雲吐霧,把自己籠罩在煙霧中,不再說話。

    陳子錕道:「我已經卸任省長,馬上就要調往北京,距離更遠了,你們工作也忙,見一面挺不容易的,一家人團聚,就不要扯那些無關緊要的,我有幾句話交代你們,好好聽清楚。」

    兩人打起精神,正襟危坐,聽父親指示。

    陳子錕道:「我在中央工作,地位比以前更高了,你們切不可仗勢謀求任何生活上和政治上的東西,要嚴格要求自己,和普通群眾一樣,不搞特殊化。」

    馬春花當即表態:「公爹,請您放心,我們一直是這樣做的。」

    陳子錕擺擺手:「春花,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問你,你現在什麼職務。」

    馬春花道:「我現在是地區人民代表,晨光機械廠黨委副書記,兼婦聯主任。」

    陳子錕道:「春花你今年多大。」

    馬春花明白公爹的意思,驕傲道:「我十八歲當民兵隊長,二十歲當區長,二十三歲進廠,今年二十七了。」

    陳子錕道:「你才二十七歲,就是黨委副書記了,要知道晨光廠可是副地區級的單位,相當於副師級,你是副書記,起碼是個縣團級幹部吧。」

    馬春花道:「我行政十三級,正處。」

    陳子錕道:「黨信任你,這是好事,但也要搞清楚自己的水平,春花你性子太耿直,年齡太輕,見識也有限,在這麼高的位置上並不好。」

    馬春花略略不快:「公爹,你是說我不適合當領導。」

    陳子錕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的出身雖好,但和陳北結合之後,必然受到一定影響,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當年陳北被捕,背後的黑手可不少,從地委書記馬雲卿,到公安處正副處長,還有政治部的麥平,南泰縣的楊樹根,都參與其中,他們一次不得逞,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遠在北京鞭長莫及,下一回未必能保得住你們。」

    馬春花道:「那我就更要當領導了,官越大,他們越不敢動我們。」

    陳子錕道:「並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為官之道有二,一是自身實力,我當初雄霸江東,手下三萬勁旅,誰也不敢小覷於我;二是上面有堅實的後盾,能提拔你,能保護你,小的如楊樹根,他的靠山是麥平和馬雲卿,大的如鄭澤如,他現在改換門庭,靠上了少奇同志。」

    馬春花到底當了幾年幹部,心裡這點數還是有的,自己並沒有強有力的靠山,能當上黨委副書記,一是仗著女同志的特殊身份和以前的英雄事蹟,二是有陳子錕這個當省長的公爹,不然哪能升的這麼快。

    陳子錕繼續說:「官當大了,就有一個站隊的問題,站對了還好說,站錯了位置,萬劫不復,你想兩邊都不得罪,那樣的結果只能是兩邊都不落好,這官場上的學問太大了,春花你的性格不適合當領導啊。」

    馬春花想了想說:「明白了,不當出頭鳥就是,我就在晨光廠幹一輩子了,若是調我去地區或者地委,我就是不答應。」

    陳子錕點點頭:「你懂了就好。」

    飯菜預備好了,一家人坐在餐廳裡,靜候陳子錕發言,小孫子沒見過這麼嚴肅的場面,縮在爸爸懷裡不敢動彈。

    陳子錕端起酒杯:「我去北京以後,你們各自幹好本職工作,不要給組織添麻煩,嫣兒,小南,個人問題也要擺上日程了。」

    被點到名字的陳嫣和陳南都低下了頭。

    陳子錕又轉向陳北和馬春花:「經常回家看看,你們若是工作忙,就把小光放在省城,讓奶奶帶著。」

    陳北點點頭:「行。」

    陳子錕道:「都端起來,乾杯。」

    家人都舉杯同飲,正喝著,勤務員來報告,說省委鄭書記來了。

    「快請。」陳子錕立刻起身。

    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鄭澤如走了進來,和陳子錕握手:「老朋友,聽說你要進京,我特地從江北趕回來送你,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吃飯呢。」

    陳子錕道:「給鄭書記搬一把椅子,拿一套招呼,咱們一起喝兩杯。」

    鄭澤如也不推辭,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他風趣健談的很,很快就把氣氛帶起來了,馬春花說:「以前只在大會上見過鄭書記,挺嚴肅一個人,沒想到這麼和藹可親。」

    鄭澤如道:「你是晨光廠的小馬,很不錯的一個幹部,年年先進,三八紅旗手哩,老陳,你找了個好兒媳啊。」

    陳子錕笑笑。

    馬春花激動了:「鄭書記,您知道我。」

    鄭澤如道:「那當然,咱們的女英雄嘛,你的光榮事蹟省裡都知道。」

    陳北冷哼一聲,抽一口煙,清清嗓子,一口濃痰射進痰盂。

    陳南也很興奮,道:「鄭叔叔,你什麼時候到我們學校來視察啊。」

    鄭澤如道:「你是陳南,子錕的二小子吧,聽說從上海調回來了。」

    陳南道:「是啊,我不想在報社工作了。」

    鄭澤如道:「那好辦啊,想去哪個單位,讓你爸爸給安排。」

    陳南大著膽子道:「那我想進省委呢。」

    鄭澤如大笑:「那就找你鄭叔叔我了,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高學歷人才。」

    大家就都笑了。

    飯後,鄭澤如和陳子錕在書房談了很久才離去。

    劉婷端著一杯茶進了書房,打開窗子散散煙味,問陳子錕:「聊的什麼,抽這麼多煙。」

    陳子錕道:「沒什麼重要的,無非是加深一下感情,我倒是發現一件事,你注意到沒有,小南和鄭澤如長的挺像的。」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5
第三十一章 行政四級

    劉婷一愣,這些年來她一直將陳南視為己出,此時突然提到和兒子身世有關的問題,豈能不關心。

    「不可能吧,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劉婷道。

    陳子錕道:「我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對了,這次進京你陪我去吧,身邊總要有個整理文件的人。」

    「好的。」劉婷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她是陳家唯一工作的女人,一直在省府從事文秘工作,現在也是行政十三級,算起來和馬春花倒是平級。

    在離開江東省之前,陳子錕又安排了一些事情,比如給老部下介紹工作,平反幾起冤案,下鄉視察等,在這個時間段,姚依蕾辦好了護照,以探親的名義去了香港。

    陳子錕終於踏上了北上的征途,雖然他曾多次進京,但這次與以往都不同,既有躊躇滿志,又有如履薄冰之感,列車噴著大團的蒸汽,汽笛長鳴,送行的人們漸漸遠去,他坐在專車軟座席上,點燃一支香菸,望著窗外的景色入神。

    此番進京,只帶了劉婷一個秘書,以及兩名年輕的勤務人員,雙喜表示要跟著他進京工作,但考慮到雙喜的孩子小,陳子錕還是拒絕了,並且將雙喜安排到副食品公司工作,那可是了不得的肥差。

    經過一晝夜的旅程,火車抵達北京站,相關人員在車站迎接,直接將陳子錕接到民革中央接風洗塵,然後接連幾天,各相關單位都請他赴宴,直到第五天才有空閒,他換了一身簡樸的衣服,出了西長安街自家小洋樓,直奔頭髮胡同而去。

    那兒才是他在北京心靈上的老家。

    薛家院子裡,寶慶正光著脊樑蹲在地上吃炸醬麵,耳朵上還夾著一瓣蒜,吸溜吸溜吃的痛快,看見陳子錕進門,忽地站了起來,耳朵上的蒜瓣都掉了。

    「大錕子,你回來了。」寶慶驚喜萬分。

    ……

    陳子錕卸任省長職務後,省裡就開始了大規模的人事變動,原先礙於陳子錕面子而留在重要工作崗位上的一些人或被免職,或被退休,或明升暗降,比如原省府秘書長閻肅,顯然不適合繼續留任,就被發配到省文聯做了主席。

    苦水井鄉黨委書記楊樹根熬到了頭,破格提拔,直接升任南泰縣長,李家莊的村支書李花子也水漲船高,成了苦水井的鄉長。

    幾家歡喜幾家愁,江北軍分區副司令員劉驍勇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國家實行軍銜制,部隊幹部評定軍銜,按說副師級高配應該是大校,低配也是上校,可劉驍勇卻被評定為中校。

    授銜儀式是在南京軍區大禮堂進行的,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上將授予軍銜,並頒發勛章,劉驍勇果然是中校軍銜,另授予一枚二級解放勛章。

    新的五五式軍裝很漂亮,馬褲呢的料子,紅領章,金色蘇式大肩章,配上小牛皮質地的武裝帶,簡直讓人不忍脫下。

    校官還配有禮服,海藍色雙排扣西服式,白襯衣配領帶,胸前掛勛章,要多氣派有多氣派。

    唯一遺憾的是,劉驍勇的肩章是雙鐵軌加兩顆銀星,要知道他在1947年的時候就已經是上校軍銜了,過了八年反倒降級了,心裡哪能舒坦。

    授銜儀式完畢後,召開聯誼會,蘇聯軍事專家組的人也到場慶祝,軍區文工團更是派了一幫年輕漂亮的文藝女戰士來助興,軍官們穿著嶄新筆挺的軍裝,束著武裝帶,皮鞋鋥亮,一個個都是新剃的頭,兩邊鬢角光禿禿,只留上面的「先進頭」,還擦了頭油,精神的很。

    劉驍勇心情不佳,和他同樣資歷,甚至還低的人,都授予了上校乃至大校軍銜,春風得意的很,自己肩膀上兩顆校官星,簡直沒臉見人。

    這個道理無處可講,因為評定軍銜存在普遍偏低的情況,很多正營級幹部才是上尉,很多戰功赫赫的老八路因為沒評上將軍滿腹怨氣,可比劉驍勇委屈大的多。

    我黨我軍歷史悠久,從八一南昌起義以來,歷經紅軍時期、抗戰時期、解放戰爭時期,山頭林立,將星如雲,如何平衡可是一門大學問,而劉驍勇雖然是地下黨出身,但屬起義軍官序列,評一個中校已經不低了。

    劉驍勇覺得自己這個副司令、副師長是永無出頭之日了,與其屈居人下,不如早早抽身,轉業到地方當個幹部,也好照顧家人。

    他打定主意,回去之後就打報告,申請轉業。

    ……

    評定軍銜的同時,行政幹部的級別也在評定,中央評定銜級是費了一番考量的,象陳子錕這樣舊軍人出身,資歷老,級別高,功勞大,但又不適合擔任太高職務的同志,採取低職,低銜、高行政級的措施,於是陳子錕被高配為行政四級,相當於國家副職,每月工資四百二十五元。

    陳子錕雖身兼數職,但都是虛銜,唯有國家航委主任是實職,這個單位的設立初衷是效仿先進國家,發展民用航空事業,為國家培養後備飛行員和跳傘員,歐美民用航空發展已久,普通老百姓都有噴灑農藥的飛機,業餘飛行學校也很多,但中國工業不發達,這個航委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陳子錕的大多數時間都在開會,人大的,政協的,民革的,國務院的,數不勝數。

    既然航空俱樂部沒能力上馬,搞一搞航模什麼的總是可以的,陳子錕在劉婷的建議下,在北京一些中小學建立了航模俱樂部,也算有點事幹。

    開會之餘,就是到處視察,和老朋友打打橋牌下下棋什麼,陳子錕的老朋友葉雪峰被授予了少將軍銜,目前在總參工作,趙子銘的遺孀葉唯和他生活在一起,趙子銘的兒子隨母姓葉,在北京上初中,一家人生活的很好。

    在北京過了一段時間,各方面都熟悉了一些,陳子錕才尋了個機會,小心翼翼向周總理提出,想見一見唐嫣。

    對陳子錕的請求,周總理並不吃驚,解放戰爭時期的敵後情報工作他是總負責人,唐嫣和陳子錕之間有舊情,總理是清楚的,探視的請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指示公安部,安排了一次探監。

    北京功德林看守所,唐嫣穿著便裝,頭髮灰白,表情平靜的坐在陳子錕對面,沒有手銬腳鐐,氣色也還算好,對故人的到來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興奮之色。

    「你來了。」淡淡的一句問候。

    「我來晚了,小南托我向你問好。」

    「小南是個好孩子。」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

    門外,哨兵肅立,隔壁不知道有幾雙耳朵在傾聽,唐嫣是饒潘揚反革命集團的骨幹,主席親自發話要辦的人,能見一面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你需要點什麼。」陳子錕問。

    唐嫣笑笑:「不需要什麼,我在這裡住的是單間,有暖氣,有抽水馬桶,有充足的紙筆,還能看報紙,條件很優越,我相信組織一定會還我清白。」

    陳子錕點點頭:「那就好。」

    管教人員看看手錶,乾咳一聲。

    唐嫣起身:「我該回去了。」

    陳子錕也站起來,目送她離開。

    唐嫣跟在管教人員身後走出會客室,驀然回首,嫣然一笑,竟有三十年前的嫵媚。

    「謝謝你來看我。」她眼中分明晶瑩閃爍。

    ……

    時間進入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基本完成,社會主義建設又上新台階,人民解放軍的武器裝備也進行了大規模的更新換代,兵工廠開始生產仿蘇式輕武器,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衝鋒槍、班用機槍等。

    陳子錕身為國防委員會委員,有責任關心輕武器生產,他特地前往位於吉林的白城兵器試驗中心,親自驗收五六式輕兵器。

    五六式半自動仿造的是蘇聯sks半自動步槍,十年前蘇軍列裝,現在已經撤裝,這種槍裝彈十發,有效射程四百米,精度相當好,指哪兒打哪兒,因為採用的是中間型威力子彈,後坐力比漢陽造小的很,槍身大小也很合適中國人握持,陳子錕打了幾十發,彈無虛發,簡直愛不釋手。

    「如果抗戰時期能有這樣的武器就好了。」他大發感慨。

    基地領導遞上五六式衝鋒槍,這是仿蘇ak47自動步槍生產的一種連射型輕武器,在部隊裡裝備正副班長,戰術作用和以前的衝鋒槍一樣,所以有此命名。

    五六衝彈匣容量三十發,火力猛烈的很,簡直趕得上以前的捷克造輕機槍了,不過這槍準頭差點,就算是陳子錕這樣的水平,四百米外也打不中什麼,但在巷戰中確實是一把好槍,火力強過使用手槍彈的衝鋒槍,機動性強過普通步槍。

    班用機槍使用一百發彈鼓,火力炙熱,也是一把好槍。

    陳子錕還打了五四式手槍,感覺也不錯。

    過足了槍癮的陳子錕結束視察,返回北京,在火車站下車之後,登上專車回住所,正坐在車裡閉目養神,忽然外面的喧嘩驚擾了他。

    拉開窗簾一看,一群背著書包的紅領巾橫眉冷目,正死死揪住一個算命先生,義正詞嚴道:「你這個宣揚封建迷信的神棍,跟我們到派出所去。」

    陳子錕樂了,那個狼狽不堪的傢伙不是胡半仙麼,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5
第三十二章 不如歸去

    陳子錕讓司機靠路邊停車,饒有興趣的看著胡半仙被一幫學生娃娃推來搡去,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識文斷字神機妙算的堂堂半仙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可見他這半仙的金字招牌也不咋地啊。

    劉婷察言觀色,道:「這位是不是你曾經提過的胡半仙。」

    陳子錕點點頭:「是他,說起來我們都認識快四十年了,也算老交情了。」

    劉婷憂慮道:「現在正嚴打封建迷信,他若是被這幫小朋友扭送派出所,少不得要勞教幾年,我們幫不幫他。」

    陳子錕含笑點點頭。

    劉婷道:「小李,你去處理一下。」

    小李是陳子錕的司機,很乾練機靈的一個小夥子,當即下車走過去,和氣問道:「怎麼回事。」

    少先隊員們抬眼一看,這個叔叔穿著軍裝,濃眉大眼的,肯定是好人,便七嘴八舌道:「叔叔,我們抓到一個反革命,整天在這宣揚封建迷信思想,正要送他去派出所呢。」

    小李道:「正好叔叔要去公安局,不如就交給我吧。」

    孩子們對視一眼,為首的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繫著綢子質地的紅領巾,胳膊上是兩道槓,她看了看停在路邊的汽車,這位叔叔就是從車上下來的,這年頭能配小臥車的都是國家機關或者部隊的高級幹部,絕對信得過的人。

    「叔叔,那就麻煩您了。」兩道槓鄭重其事的將已經被麻繩栓上的胡半仙交給了小李。

    小李很會演戲,按住胡半仙的腦袋喝道:「老實點。」

    胡半仙低著頭朝前走,小李在後面押送,一前一後走回馬路邊,鑽進汽車。

    「陳委員,別來無恙啊,您這是從哪兒打靶回來的。」胡半仙似乎早有預料,呵呵笑問。

    劉婷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去打靶的。」心中更是驚訝萬分,陳子錕的日程安排並不是公開的,此番前往白城只有國防委員會辦公廳知道,他一個街頭算命、窮困潦倒的傢伙怎麼能知道,難不成真有點本事。

    胡半仙聳聳鼻子:「聞到的,陳委員身上一股硝煙味,但卻沒有血腥氣,必然是去打靶練槍了。」

    劉婷心道這人鼻子倒比狗還靈,從白城武器試驗基地坐火車回來也要兩三日,身上的硝煙味早散了,他還能聞出來,當真了得。

    「胡半仙你這日子過的清苦啊。」陳子錕打量一番,胡半仙穿的是佈滿補丁的舊棉袍,髒兮兮的瓜皮帽邊沿一圈白花花汗鹼,手指烏黑,指甲縫裡藏污納垢,面頰清瘦,唯有兩眼依然清澈。

    小李發動了汽車。

    「敬禮。」兩道槓脆生生一聲喊,少先隊員們刷的舉起右手行隊禮,目送汽車遠去。

    汽車是陳子錕從江東帶來的奔馳車,封閉性很好,胡半仙身上一股濃郁的味道散發出來,多日沒洗澡的酸臭與腋下狐臭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劉婷不動聲色降下了車窗,胡半仙卻若無其事的伸手進懷裡逮起了蝨子。

    陳子錕道:「半仙,去哪兒,我送你。」

    胡半仙道:「沒家沒院,沒地方可去嘍。」

    陳子錕道:「那你這些年怎麼活過來的。」

    胡半仙道:「睡火車站、橋洞、公園,瞅見機會就給老頭老太太算個命測個字,新社會了,我這一套坑蒙拐騙的玩意兒不吃香了。」

    陳子錕道:「劉秘書,帶錢了麼。」

    胡半仙一擺手:「謝了,我胡某人做事有原則,從來不白拿人錢財,再說我不缺錢。」

    說著摘下瓜皮帽,露出亂蓬蓬油污不堪黏在一起的頭髮,帽殼裡墊著幾張大面額鈔票,居然是中央銀行一九四九年發行的金圓券,上面是蔣介石的頭像,還有壹佰萬圓的字樣。

    陳子錕哭笑不得,道:「你要是活不下去,我送你到福利院。」

    胡半仙道:「別介,我不喜歡那地兒,你要是真可憐我就請我吃頓飯。」

    陳子錕道:「好,回家,我請你吃飯洗澡。」

    回到西長安街昔日的姚公館,今天的陳子錕家,劉婷安排小李去飯館定了一桌酒菜,等送菜的時間,先讓胡半仙洗個澡。

    小洋樓裡有獨立的浴室,浴缸淋浴頭俱全,鍋爐房供水,二十四小時熱水不斷,雪白的毛巾,噴香的胰子,胡半仙把髒衣服扒了,先放了一池子滾水,把身上的陳年老灰泡軟了,然後拿絲瓜囊猛搓,一條條粗大的污垢落在地上,觸目驚心,洗了四十分鐘,愣是將一塊新香皂洗的只有指甲蓋大。

    換下來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小李開車出去買了一套中山裝,連同襯衣皮鞋,胡半仙穿上新衣服,走出浴室,煥然一新,和剛才那個齷齪猥瑣的算命先生簡直判若兩人。

    陳子錕道:「半仙風采依然啊,我估摸著你該有六十歲了吧,看起來還像四十多的人,真是駐顏有術,是不是有什麼仙法,不妨賜教一二。」

    胡半仙笑道:「我是道家出身,這些都是小菜一碟,就怕你不敢學。」

    陳子錕道:「有何不敢學。」

    胡半仙道:「一年不洗澡,你能做到的話,我就教你。」

    陳子錕呵呵一笑,不再提及此事。

    正好酒菜送到,全是雞鴨魚肉的硬菜,還有半斤餃子,一瓶二鍋頭。

    胡半仙雙管齊下,左右開工,嫌筷子不過癮,乾脆下手抓,一手拿著雞腿,一手端著酒杯,滋溜滋溜的喝著二鍋頭,啃著雞腿,時不時撈一個餃子囫圇吞下,咂咂嘴道:「要是能來點東來順的羊肉,全聚德的烤鴨,小腸陳的鹵煮就美了。」

    陳子錕道:「你想吃的話,晚上我請。」

    胡半仙打了個飽嗝,用油手擦擦嘴:「人生豈能盡善盡美,要留些餘地才好,我飽了。」

    再看桌上,風捲殘雲一般,基本上沒剩下什麼。

    胡半仙道:「陳委員你是個好人,我不白吃你的這頓飯,這樣吧,我免費送你一句話,將來你會用到。」

    陳子錕道:「願聞其詳。」

    胡半仙搖頭晃腦道:「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說完這段沒頭沒腦的話,半仙長笑著大搖大擺出了陳家,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劉婷一手掩鼻,另一手兩根手指提著胡半仙的舊衣服走過來說道:「你這位半仙朋友的舊衣服味道太沖了,布料也糟了,扔了吧,咦,他人呢。」

    陳子錕道:「走了,留下一句話報答咱們。」

    劉婷驚訝:「什麼話,抵得上一頓飽飯一個熱水澡。」

    陳子錕將那段話複述了一遍。

    劉婷道:「這不是李白的《蜀道難》裡的詩句麼。」

    陳子錕道:「還是你博聞強記,那麼這句詩有什麼意思。」

    劉婷道:「沒什麼具體的意思,情景渲染而已,不過我讀大學的時候曾經參加過燈謎會,有一個字謎的謎底就是李白這首詩中的一句,又聞子規啼夜月。」

    陳子錕道:「謎面是什麼。」

    劉婷道:「不如歸去,子規就是布穀鳥,布穀鳥的叫聲諧音就是不如歸去。」

    陳子錕陷入沉思:「蜀道難,不如歸去,半仙這話有深意啊,不過我現在還不能歸去。」

    劉婷道:「好好的歸哪兒去,退休回江東麼,我看這位半仙大爺就是個騙子。」

    陳子錕一笑置之,指著地上依然散發著汗酸和狐臭的破衣服道:「丟了吧。」

    勤務員匆匆進來,手拿電報導:「江東加急電報。」

    陳子錕心中一震,道:「念。」

    勤務員卻道:「首長,電報是給劉秘書的。」

    劉婷接了電報拆開一看,只有五個字,父病危,速歸。

    ……北泰軍分區家屬院,劉驍勇正在看報紙,報紙上說蘇共中央召開第二十次代表大會,赫魯曉夫發表秘密報告,全面否定和批判前領袖斯大林,這份報告被美國特務獲取,公諸於眾,引起了社會主義國家的動盪。

    「赫魯曉夫這是在亂來。」劉驍勇憤怒的將報紙丟在茶几上,身為一個老黨員,當然明白這裡面包含的問題,否定斯大林,就是否定蘇共,就是製造不穩定,就是干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當然劉驍勇也就是在自己家裡發發牢騷,政治上的話題在外面是不好亂說的,他遞交了轉業申請書之後,上面已經批准了,大體方向也定了,分配到江北地區糧食局當局長。

    軍分區副司令只當個局長,似乎有些偏低,但劉驍勇很滿足,自從十八歲進江東陸軍官校以來,他已經穿了二十二年的軍裝,穿夠了。

    解放後,劉驍勇終於結了婚,找了個衛生隊的女幹部,生了一對兒女,日子幸福的很,即便自己轉業,妻子還在部隊,軍分區的宿舍照樣能住,也損失不了什麼,但最重要的是,劉驍勇感覺自己在軍隊已經沒有前途了,只能當一輩子的副職,其實他今年才不過四十一歲。

    外面一陣自行車鈴聲,軍郵員喊道:「劉副司令,您的電報。」

    劉驍勇親自出門接了電報,打開看了一眼,回到屋裡對妻子說:「你去請個假,收拾行李帶孩子回省城。」

    「什麼事,這麼急。」

    「父親病危了。」

    妻子立刻去請假,劉驍勇在屋裡來回踱步,心情複雜,忽然有人敲門,是作戰處的一個參謀,敬禮道:「副師長,軍區急電,軍委首長視察,任何人不得擅離崗位。」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5
第三十三章 幫助

    省城,第一人民醫院高幹病房,劉存仁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走廊裡站滿了老劉家的親戚朋友同事,有報社的,省政府的,省軍區的,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著,時不時嘆口氣。

    解放後,劉存仁又回到報社幹起老本行,當起校對員,不過級別上去了,是副總編級的校對,報社裡人人都羨慕他,誰讓他養了幾個有出息的兒女呢,大女兒在中央上班,大兒子在部隊當首長,小女兒在省委,女婿在報社,都是有身份的人,老人家正是該享福的時候,卻攤上要命的絕症,真是令人嘆息。

    陳子錕陪劉婷乘專機從北京趕來,當他出現走廊裡,人群立刻安靜下來,這種特殊時刻,大家不敢喧嘩,只是以注目禮投向這位昔日江東的主宰者。

    陳子錕向眾人點點頭,帶著劉婷進了病房,老人還在昏迷之中,小女兒和女婿在旁照料,低聲告訴大姐夫父親患的是肺癌晚期,沒得治。

    正說著,忽然劉媖喊道:「爹醒了。」

    大家急忙圍上去,劉存仁擺擺手,指指陳子錕。

    陳子錕上前握住老人的手,低聲道:「岳父,有什麼要交代的。」

    一聲岳父喊得劉存仁欣慰無比,大女兒跟了陳子錕這麼多年,沒有一個名份,向來自己走後,劉婷能正式進入陳家。

    「照顧好劉家的人。」劉存仁說出這句話,就咳嗽起來,劉婷幫父親輕輕敲背,稍見好轉,劉存仁喘息著問:「小勇他們呢。」

    「正在路上。」劉媖答道,同時給丈夫使了個眼色。

    張廣吟會意,立刻出門直奔郵電局,排隊打長途電話到北泰軍分區,詢問大哥有沒出發。

    這個電話可不好打,因為部隊用的是軍話,和民用電話不一條線,轉接很麻煩,足足耗時半個鐘頭才接上那邊的值班室,值班人員告訴張廣吟,中央首長剛視察結束,劉副司令已經趕往火車站。

    中央首長走馬觀花的在江北視察一圈,耽誤劉驍勇沒能及時回省城,因為他畢竟還沒轉業,還是一名軍人,等首長走了之後,他才帶著妻兒,拖著行李上了火車,歸心似箭,心急如焚,只恨火車走的太慢。

    等劉驍勇一家人來到省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病房內外哭聲一片,劉存仁已經去世了,臨終前也沒能見到兒孫一眼。

    劉驍勇看了父親的遺容,沒哭,他是見慣了生死的沙場硬漢,再說父親是癌症,晚期很痛苦,走了也是一種解脫,他只是遺憾沒能讓老人臨走前看一眼孫子。

    葬禮很隆重,因為劉媖在省委工作,所以鄭澤如也來慰問了一下,劉家所在的那條街上,擺了半條街的花圈,可謂極盡哀榮。

    陳子錕在省城小住幾日,利用餘威將老劉家的幾個女婿、孫子都給安排到國家單位吃了皇糧,也算對得起劉存仁臨終前的囑託了。

    七日後,陳子錕返京,臨行前他找大女兒陳嫣談話,建議女兒去國外留學。

    「是去蘇聯麼。」陳嫣很興奮,她從哈佛醫學院畢業後,一直醉心鑽研醫術,年年輕輕就是醫學碩士,省醫學院的副教授了。

    「不,是去美國,先去香港,再想辦法赴美留學。」陳子錕道。

    陳嫣沉默了一會:「別人都千方百計從美國回來報效祖國,您卻要把我送到大洋彼岸,這是為什麼。」

    陳子錕道:「爸爸是為你好。」

    陳嫣道:「我不去,香港也不去,我的病人需要我,組織需要我,爸爸,我現在是一名黨員,正是祖國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走啊。」

    陳子錕看著女兒,覺得天真爛漫的女兒長大了,變得有些陌生,其實女兒確實長大了,嫣兒都三十一歲了,已經有自己的主見了。

    「好吧,就當爸爸沒有說過。」陳子錕只得結束這次對話。

    ……

    轉眼又是一年,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江東省委書記鄭澤如召開座談會,邀請民革、民盟、民建、農工四個民主黨派的負責人進行動員,發動他們多提意見,幫助我黨整風。

    「現在黨內的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已經到了非整頓不可的地步了,發動民主黨派向共產黨提意見,這是發揚社會主義民主,是加強黨的建設的正常步驟,希望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主席說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嘛,共產黨要健康發展,就需要各界人士,主要是知識分子,向黨表達不滿和批評建議,大鳴大放嘛。」

    鄭書記的話並沒有激起熱烈反應,大家只是照例鼓掌而已。

    會後兩天,各民主黨派沒有什麼動作,私下裡林文龍和阮銘川、龔梓君等老朋友聊天的之後問他們有什麼想法,龔梓君身為江東省財政廳副廳長,民革常委,也是有身份的人,他侃侃而談道:「解放後,批胡適,批俞平伯,批武訓傳,批胡風反革命集團,運動不斷,哪次不是針對知識分子,我看還是等等再看吧。」

    阮銘川道:「老龔你這話就落後了,總理去年就說過,知識分子也算工人階級一員,我看這次整風運動是認真的,黨需要我們提意見,這是高風亮節的表現,是胸襟開闊的表現,是人格偉大的表現,你們發表意見,我給你們上報紙。」

    林文龍和龔梓君都笑了:「阮總編果然有魄力。」

    阮銘川道:「北洋時期,我在北京跟邵飄萍辦報,說罵誰就罵誰,什麼曹錕吳佩孚,一個個不罵的狗血噴頭,跟三孫子似的,民國時期我在重慶辦報,罵孔祥熙,罵宋子文,罵四大家族,軍統特務揚言要暗殺我,我眉頭都不皺一下,現在共產黨虛懷若谷,主動開展自我批評,難道我反而不敢發。」

    次日,省委統戰部分管黨派工作的副部長白涼約見民盟副主席林文龍,很熱情的和他握手,道:「林教授,請坐,我給你泡茶,抽菸麼,我這裡有中華。」

    林文龍笑道:「白部長找我來一定不是為了喝茶抽菸的,有什麼話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吧。」

    白部長爽朗大笑:「林教授果然是爽快人,我這次請你來是請你幫忙的。」

    林文龍道:「我就是一教書的,哪能幫得了您啊。」

    白部長又是一陣大笑:「咱們是老相識了,就不開玩笑了,昨天鄭書記又批評了我一頓,說我的工作不到位,沒有發動起民主黨派來幫助我們黨整風,其實我是明白其中道理的,民主黨派還有顧慮,可以理解嘛。」

    林文龍道:「知識分子就是有些小資產階級思想,瞻前顧後的,一貫如此。」

    白部長道:「所以才把你請來,商量如何發動民主黨派,民盟盟員都是知識分子中的代表人士,如果能發動起來就能帶動其他知識分子解除顧慮,要讓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告訴他們現在不是言者無罪的問題,而是言者有功。」

    林文龍不由得坐直了身軀,表情嚴肅起來。

    白部長抽著煙,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林教授,你是我黨多年的老朋友了,也是黨信得過的民主黨派領袖,這項政治任務我就託付給你了,一定要完成好。」

    林文龍道:「白部長,我明白了,回去之後我就召開大會進行動員,讓盟員們先動起來。」

    江東民盟實際上是林文龍在負責,他回去後立即召開會議,傳達了統戰部領導的指示,盟員們都很興奮,對於政府機關的一些官僚作風和某些干部的工作方法,工作態度和群眾關係很有意見,既然上面再三發話做出保證,那他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陳南是江大研究生,也是民盟成員,此次會議他也參加了,會後找到舅舅林文龍說:「我對當前的教育體制有意見,可以提麼。」

    林文龍一直很欣賞這個外甥,當即道:「當然可以,一切有利於國家的都可以提。」

    陳南道:「我覺得大學裡就不該設黨委,更不應該讓黨委領導大學,大學是教育培養知識分子的地方,是學術研究的地方,就不應該有政治色彩。」

    林文龍沒說話,外甥的話說出自己的心聲。

    「舅舅,這個建議不妥麼。」陳南有些不安。

    「這個建議很好,舅舅和你聯名發出。」林文龍道。

    民盟的動員做得很好,各種意見建議雪片般發出,有的還刊登到了報紙上,有了民盟的帶頭,其他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也紛紛發出批評意見,一時間形成大鳴大放的喜人局面。

    老朋友們再次會面,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阮銘川說:「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好,好,實在是太好了。」

    龔梓君也說:「本來很多人以為共產黨只能打天下,不能守天下,看來這個說法是很錯誤,很幼稚的,我看共產黨不但能守住天下,還能把新中國建設的很好哩,光是這種容得下尖銳批評的態度,就比國民黨強一百倍都不止。」

    林文龍更是興奮道:「中國實現真正的民主,就在今朝。」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5
第三十四章 小集團

    初夏時節,林文龍來到江大中文系自己的辦公室,和同事們道聲早安,坐下泡上一杯醇香的龍井茶,順手拿起報紙,這是校工剛送來的《人民日報,》

    今天的頭版社論題為「這是為什麼。」一行字觸目驚心「要警惕一小撮右派分子在幫助共產黨整風的名義之下,企圖趁機把共產黨和工人階級打翻,把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打翻。」

    林文龍不禁吸了一口涼氣,繼續讀下去,心中五味雜陳,怎麼會這樣呢,不過文章最後的話讓他又感到一絲溫暖「黨依然要進行整風,要傾聽黨內外人士的一切善意批評。」

    「我的建言,應該算是善意的吧。」林文龍安慰自己,卻又忐忑不安,匆忙收拾東西出去,和同事交代了一聲,直接跑去報社找阮銘川,阮銘川告訴他,中央還發了個指示,題為《關於組織力量準備反擊右派分子進攻的指示》,情況很不明朗。

    兩人合計了半天,依然不得要領,搞不清楚中央什麼意思。

    過了一週,人民日報又刊登了一篇社論《文匯報一個時期的資產階級動向》,直指文匯報和光明日報,而這兩家報紙的當家人一個是民盟副主席,農工黨主席章伯鈞,一個是民盟副主席羅隆基,都是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

    林文龍如同掉進冰窖,渾身發冷,堅持看完,拿出煙盒來想抽一支菸,卻哆嗦著擦不著火柴,有人敲門,他想說聲進來,可是嗓子卻發不出聲音了。

    進來的陳南,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問舅舅:「林教授,今天的報紙你看了麼。」

    林文龍道:「看了的,你不用杞人憂天,我們是響應統戰部的號召,是善意的意見和建議。」

    陳南道:「我覺得也是,黨是能辨得出忠奸善惡的。」

    忽然房門被推來,一群學生和校工橫眉冷目,為首的年輕老師道:「正好陳南也在,你倆跟我們去禮堂接受批鬥。」

    林文龍剛要辯解,被兩位工友擰住了胳膊,不去也得去。

    江東大學禮堂能容納數百人,台前掛著橫幅「堅決批判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分子。」

    林文龍和陳南面面相覷,自己什麼時候竟然成了右派分子。

    一個戴眼鏡的女教師拿著報紙慷慨激昂的唸著:「有人說這是陰謀,我們說,這是陽謀,因為事先告訴了敵人,牛鬼蛇神祇有讓他們出籠,才好殲滅他們,毒草只有讓他們出土,才便於鋤掉。」

    林文龍和陳南的罪名是相同的,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散佈反黨言論,煽動群眾反對社會主義,宣揚資本主義制度,要求用資產階級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代替社會主義的政治法律和文化教育。

    一同被批判的還有十餘名教授,無一例外都是民主黨派人士,有人只是抱怨工資低,就被扣上對社會主義制度不滿的帽子,有人只是對學院領導的工作方式提出意見,就被告知,反對黨員就是反對黨,就是反對無產階級專政。

    面對數百名憤怒的群眾,這些教授無不戰戰兢兢,有人企圖辯解,聲音早被淹沒在群眾的怒吼聲中。

    一直批判了兩個小時,批鬥大會才結束,陳南對林文龍說:「真是冤枉透頂,我要去找省委鄭書記鳴冤。」

    林文龍道:「還是先看看情況吧,興許批鬥完就算了。」

    此時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

    北京,西長安街陳公館,陳子錕看完今天的報紙,掩卷沉思,劉婷端著茶杯過來道:「聽說交通部召開大會批鬥章伯鈞了。」

    陳子錕道:「章伯鈞和羅隆基自不量力,活該被批鬥,他們竟然要和共產黨輪流坐天下,這不是造反麼。」

    劉婷道:「知識分子階層希望執政者能夠兌現當年的承諾而已,結束國民黨的一黨專政後,走民主憲政的道路。」

    「荒謬。」陳子錕道,「人家共產黨革命幾十年,死了幾十上百萬人,難道打下來天下拱手讓給這幫讀書人的,當年我打下江東之後,誰敢讓我讓位,我一樣找由頭定他的罪,不讓他舒坦。」

    劉婷道:「可是……」

    陳子錕道:「你不用說,你要說什麼我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需要聯合民主黨派,一同對付蔣介石國民黨,說些他們愛聽的也是形勢需要,那些能信麼,誰信誰傻逼,依我看他們被批判是咎由自取,活該。」

    劉婷趕緊遞上茶杯:「消消氣,不要激動。」

    陳子錕道:「我不激動,我只是有感而發,那些活該倒霉的傻逼裡,何嘗沒有我一個。」

    劉婷道:「當年大家是都真心相信的,就好像結婚時候的誓言,海誓山盟難道不是發自內心,過了幾年感情不和要離婚,也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陳子錕道:「民革發起的鳴放,我稱病沒有參加,我只是擔心家裡,文龍和小南對政治很熱心,不是好事,小北和春花,還有嫣兒倒不用擔心。」

    劉婷道:「我也不放心,還是回去看看吧,給他們提個醒不要亂說話,如果已經惹了禍,總要有人收拾才是。」

    陳子錕道:「你盡快回去,有事打長途電話給我。」

    ……

    林文龍被免除了系主任的職務,停止授課,隨時聽候處理,他心神不定,來到淮江日報社想找阮銘川打聽事情,到了門口被門衛攔下。

    「同志,你找誰。」淮江日報是黨報,進門需要登記。

    「哦,我找阮社長。」

    門衛嘴角浮起鄙夷的笑容:「你說阮銘川這個右派頭子啊,你來錯地方啊,他不在社裡,押在公安局。」

    林文龍大驚:「怎麼回事,阮社長怎麼被捕了。」

    門衛道:「他已經不是社長了,被上面撤職查辦,因為猖狂攻擊黨和國家被依法逮捕,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對了,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麼名字。」

    林文龍嚇壞了,哪敢報出自己的單位和姓名,失魂落魄的離去,門衛望著他的背影冷笑:「哼,蛇鼠一窩,一看就知道是個右派份子。」

    公共汽車上,林文龍驚魂未定,心臟砰砰亂跳,就聽到背後兩個人在議論。

    「你們單位最近開批鬥會了麼。」

    「開了,把龔梓君這個右派揪了出來,狠狠地批判了一頓。」

    「一頓哪夠啊,要我說,就該天天斗,月月批,把這些資產階級餘孽狠狠打倒,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就是,居然想推翻共產黨的領導,簡直太囂張了。」

    沒到站林文龍就下車了,他想不通,為什麼響應號召提意見的都被打成了右派,他要去找統戰部白副部長要個說法。

    結果自然是連省委大門都沒進去。

    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的辦公室裡,坐著統戰部的白涼和公安廳的徐庭戈,桌上放著本省極右分子的名單。

    不出意外,名單上都是江東各民主黨派的領軍人物,有民盟的林龍文,民建的龔梓君,還有無黨派民主人士阮銘川,最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個江大的學生,陳南。

    白涼道:「我省右派雲集的重災區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江東大學,一個是淮江日報社,很是出了幾個極右分子,其中又以江大的林文龍陳南小集團最為喪心病狂,居然陰謀篡奪黨在高校的領導權,而他們的反黨言論都得到了報社阮銘川的支持,這些言論居然發表在黨派上,造成極壞的社會影響。」

    徐庭戈接口道:「阮銘川的反革命氣焰十分囂張,我們去抓捕他的時候,他口出狂言,瘋狂攻擊黨和政府,我建議對他進行勞動改造,判個十年八年的再說。」

    鄭澤如指著陳南的名字道:「這個人我知道,是陳子錕的二兒子,還是個學生,他怎麼也成了極右分子。」

    徐庭戈道:「鄭書記,陳南這個人不是學生,而是報社脫產學習的幹部,他和林文龍沆瀣一氣,組成以家庭為紐帶的反革命小集團,罪行昭彰,在教育部已經掛了號的,再聯繫到阮銘川的所作所為,我懷疑他們有一個幕後總後台。」

    說到這裡,他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下不說。

    鄭澤如道:「你接著說。」

    徐庭戈道:「就是前江東省長,陳子錕,阮銘川、龔梓君是他的老部下,林文龍是他的小舅子,陳南是他的兒子,每一個極右分子都和他有聯繫,這難道是巧合。」

    白涼乾咳一聲道:「我同意徐廳長的看法,這裡面很值得深挖,搞不好能挖出一個龐大的反革命集團。」

    部下們的心思,第一書記鄭澤如是可以理解的,那就是急於立功,但他們考慮的還不周全,陳子錕是中央管轄的人,即便是打成右派也是中央的事情,江東省無權過問,否則有越俎代庖之嫌。

    這些右派分子都是陳子錕的舊部和家屬,並不奇怪,陳子錕統治江東二十餘年,政治經濟學術方面的知識分子哪個不是他的部下,如果這些人的罪過都算在陳子錕身上,未免冤枉。

    名單上的阮銘川和龔梓君,嚴辦就是,但林文龍和陳南是陳子錕的家人,尤其陳南是陳子錕的兒子,鄭澤如認識這個年輕人,印象還不錯,有心想保他,但江大是隸屬於教育部的高校,這回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鄭澤如在文件上籤了字,給這些人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罪名徹底定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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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下放

    鄭澤如大筆一揮,許多人被打成了右派,原來只是單位自查的右派,現在變成真正的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妥妥的戴上了帽子。

    不過他還是留了一些情面,將陳南的極右分子的大帽子減輕了一些,劃成一般右派分子,而別人就沒那麼幸運了,龔梓君被免去財政廳長的職務,發去江北鹽湖勞改農場改造;阮銘川也被開除公職,在家聽候處理,隨叫隨到;林文龍被民盟開會撤銷副主席職務,發配到江大茶爐房燒鍋爐去了。

    陳南的情況比較複雜,他是帶職學習的報社幹部,出了這種事情,報社不會留他,江大也不會留他,經組織決定,將他下放到江北第一中學去工作,右派分子當然是沒資格教育無產階級接班人的,分配到圖書室當個管理員吧。

    組織決定下達之後,陳南很委屈,他至今搞不懂為什麼風向突然就變了,自己也從天之驕子跌落凡塵,學校裡的老師同學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對勁,帶著鄙夷和仇視,就連自己的女朋友也提出了分手。

    陳南的女朋友是江東大學中文系的團支部書記,很漂亮的一個姑娘,兩人剛確立戀愛關係沒有多久,陳南就被打成了右派,女朋友一直沒露面,委託同事送來一封分手信,要和陳南劃清界線。

    工作沒了,學業沒了,愛情也沒了,還被打成了右派,陳南遭受多重打擊,苦不堪言,可又無人傾訴,父母在北京,大姐醉心醫學研究,大哥在北泰工廠裡上班,小妹年紀還小,家裡有夏姨,林姨,光舅舅的事情就夠讓她們頭疼的了,不忍心再添亂,所以陳南的苦悶只能自己一個人嚥下。

    他嘗試著去找組織辯解,可是求告無門,他現在不是陳省長的兒子,而是右派分子,所有的大門都對他關閉。

    陳南一夜白頭,背起簡單的行囊,下放北泰。

    北泰這個地名是陳子錕取的,現在已經漸漸淡化,因為是江北地委和行署所在地,所以通稱江北,一些單位的名稱也做了相應改變,比如原先的國立北泰高級中學,現在叫江北第一中學。

    這是陳南的下放單位,身為右派是不能教課的,根據上級指示,他被安排在圖書室當管理員,中學的圖520小說館不能相提並論,一共就幾千本書,每日裡也沒幾個人來借書,所以工作清閒的很。

    學校裡的教職員工對這位省城來的右派都另眼看待,沒人和他聊天說話交朋友,就連中午在食堂吃飯,別人也都躲著他。

    陳南從沒體驗過這種屈辱之感,時時刻刻如芒在背,他甚至覺得連中學生們都在自己背後指指戳戳的,他真想大聲吶喊,我不是右派,但那樣做的結果只能讓別人更加鄙視自己。

    深深低下頭,端著飯盒向前走,前面座位上一個敦實漢子伸出腳來絆了他一下,陳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飯盒裡的稀飯都灑了,鄰座幾個女同事的褲腳鞋子被弄濕,陳南的眼鏡也摔壞了。

    「對不起,對不起。」陳南忙不迭的道歉。

    那幾個女同事沒說話,如同躲避瘟疫一樣端起飯盒茶缸子走了。

    陳南撿起眼鏡戴在臉上,轉頭看那個伸腿絆自己的人,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藍色勞動布工作服,一臉橫肉,袖子捲起露出黑粗的汗毛,不是善茬。

    「你這個同志為什麼絆我。」陳南質問道。

    漢子瞪了他一眼:「誰和你是同志,你這個右派分子,你哪隻眼看見我絆你的,有誰作證。」

    陳南迴頭看看那幾個女老師,她們都裝沒看見,遠遠的低頭吃飯。

    漢子拿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丟下一句罵:「操你媽的右派,還敢血口噴人,明天就開會鬥你。」說罷揚長而去。

    陳南氣的渾身發抖,卻又無計可施,自己是右派,而對方分明是工人階級,政治地位有差距,這個道理沒處講去。

    食堂勤雜工走過來悄聲說:「別惹那個人,他叫聶文富,是咱學校的茶爐工,狠著呢。」

    陳南點點頭:「謝謝你。」

    中午飯沒吃上,陳南也一點不覺得餓,先用膠布粘好眼鏡腿,回圖書室繼續寫申訴信,寫好之後裝進信封,寫上省委鄭澤如同志親啟,貼上郵票,鎖上圖書室,前往郵局。

    將信投入郵筒,彷彿投下一顆希望的種子,陳南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坐上公共汽車回學校,車上有兩個中年婦女在聊天,一人說她鄰居的兒媳婦生了個女兒是殘疾,腳掌外翻,將來肯定是瘸子。

    「嘖嘖,真可惜,咋不一生下來就丟尿盆裡淹死呢,反正是個賠錢貨。」另一人嘆息道。

    陳南插嘴道:「腳掌外翻是可以矯正的,我小時候不但腳掌外翻,聽力也很差,後來經過針灸也痊癒了,要相信醫學。」

    兩個婦女白了他一眼,不搭茬。

    但坐在前排的一個女人卻回頭深深看了陳南一眼。

    到站後,陳南下了車,忽聽身後有人喊:「這位老師。」

    一回頭,不認識,是個陌生婦人,約莫五十多歲,面貌端莊,衣著樸素但很整潔。

    「您叫我。」陳南道。

    「您是第一中學的老師吧,我兒子就在一中讀書。」婦人搭訕道,口音帶一些南方味道,沒來由的讓陳南覺得一絲親切。

    「是啊,我剛調來的。」

    「老師您貴姓啊。」

    「免貴,我姓陳。」

    「看您的樣子,今年有二十七歲了吧。」

    陳南有些納悶,這位阿姨猜的真準,自己是1930年生,週歲正是二十七。

    「是啊,您有事。」

    「沒事,隨便聊聊,您教什麼課程。」

    「我在圖書室。」

    「是這樣,我剛才在車上聽您說,小時候曾經得過病,腳掌外翻和耳朵的問題,正巧我有一個親戚小時候發燒,耳朵聾了,想打聽有什麼好的醫生。」

    兩人邊走邊聊,直到學校門口陳南才說聲再見,徑直進了單位,那婦人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十分複雜,喃喃道:「難道真的是他。」

    ……省城,淮江日報社,這裡是右派氾濫的重災區,社長阮銘川被打倒之後,省委宣傳部一位副部長親自兼任社長一職,並且給社裡定了個指標,必須揪出殘餘右派,人數定為全體職工的百分之五。

    各部門開始自查,編輯們互相揭發檢舉,但怎麼都湊不夠百分之五,還差那麼幾個人。

    張廣吟所在的第四編輯室也在開會揭發右派,不過大家平時關係都不錯,誰也不好意思開口,就這樣幹坐著,因為中午吃了半個大西瓜,張廣吟實在憋不住要上廁所,飛快跑到走廊盡頭的廁所小便之後回來,編輯室的右派已經確定了人選,就是他。

    晚上,張廣吟步履沉重的回到家,告訴妻子劉媖,自己也成右派了。

    「這不胡來麼,怎麼隨便把人打成右派,我找他們說理去。」劉媖當即就要出門,被張廣吟死死拉住。

    「千萬不能去,不然連你都得連累,咱家一個右派就夠了,兩人都右派,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張廣吟是很謹小慎微的一個人,遇事忍氣吞聲慣了。

    劉媖道:「好,我不給你惹麻煩,我去找大姐,這總行了吧。」

    張廣吟道:「大姐回來了。」

    劉媖道:「今天中午剛到,小南被打成右派下放江北,她這個當母親的能不著急麼。」

    張廣吟道:「大姐接觸的高層人士多,興許能幫上忙,咱倆一起去。」

    兩人這就去了楓林路陳家,不過劉婷不在家,據說是去了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家。

    「那咱們等一會吧。」劉媖兩口子不敢去鄭書記家打擾,就在陳家等待。

    劉婷風塵僕僕趕到省城,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熱愛政治的兒子小南被打成了右派,而且是罪證確鑿,上面欽點的大右派。

    反右運動風起雲湧,轟轟烈烈,就算陳子錕親自出面,怕也無濟於事,唯一能幫上忙的只有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他是江東省的一把手,給幾個右派摘帽子還不算難事。

    劉婷和鄭澤如是多年的老相識了,早在北洋時期,鄭澤如潛入江東發展地下黨,麥平和劉婷兩個在校生就是積極分子,劉婷更是奉命打入敵人內部,收集軍閥陳子錕的情報,只不過後來因為意志不堅反而被陳子錕俘虜,做了人家的情人,和組織的關係也就中斷了,直到解放戰爭時期才恢復。

    除卻這一層關係,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件事已經在劉婷心底隱藏多年,終於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

    但鄭澤如卻不願意見她。

    小洋樓門口,第一書記的愛人潘欣飽含歉意道:「真是不巧,鄭書記去外地調研反右工作,不在家裡。」

    劉婷道:「我下午去省委,他還在開會,怎麼這會兒就去外地了。」

    潘欣道:「開完會去的,最近工作太忙,你也知道,事無鉅細都要他這個書記操心。」

    劉婷多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知道鄭澤如不願意見自己,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封遞過去:「請轉交鄭書記,務必讓他看到。」

    潘欣道:「好的,我一定轉交。」

    二樓窗口,鄭澤如掀開窗簾一條縫隙,看劉婷黯然離去,心中略有歉意,但一回頭看到桌上擺著的陳南的申訴信,心中又充滿了不耐煩,這個年輕人實在是不知好歹,組織上已經對他寬大處理了,還不斷寫信申訴,彷彿冤枉了他似的。

    潘欣上樓,輕聲道:「她走了,留下一封信。」

    鄭澤如擺擺手,示意自己已經看見了,潘欣不敢打擾丈夫的思路,留下信封,輕輕掩上門出去了。

    第一書記到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終於做出決定,把陳北的申訴信信轉給陳南現在的單位,江北第一中學,讓一中的教職員工們好好幫助陳南反省。

    至於劉婷送來的那封信,他根本就沒打開看,直接丟進了紙簍。

    ……江北第一中學有自己的浴室,一三五男職工洗澡,二四六輪到女職工,也可以帶家屬一起來,到了晚上,還面向住校學生開放。

    星期二的傍晚,一群住校女生抱著臉盆拿著毛巾和香胰子,一路嘰嘰喳喳來洗澡,九月份剛開學沒多久,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季節,女生們穿著單薄的衣服,顯出青春誘人的曲線來,鍋爐工聶文富剛把水燒開,蹲在門口叼著一支菸看女生們經過,喉頭一陣蠕動,他在吞嚥涎水。

    女生們進了澡堂子,脫了衣服抱著盆,各自尋找淋浴頭衝起來,互相打量著身材,彼此開著玩笑,浴室裡充滿歡聲笑語和熱騰騰的蒸汽。

    忽然,一個女生不經意看到牆上的通風口處有一雙淫邪的眼睛正貪婪的盯著她們。

    一聲淒厲的驚叫,臉盆咣當落地。

    女生們大喊:「抓流氓,快抓流氓。」

    附近的教職員工聽到聲音,迅速趕過來抓流氓。

    陳南正心事重重的走在校園中,想著鄭書記的回信也該到了,忽然背後一股大力傳來,他被踢了個嘴啃泥趴在地上。

    鍋爐工聶文富威風凜凜,一隻腳踩在陳南背上,大聲嚷嚷道:「流氓抓到了,就是這個臭右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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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敢打我弟弟

    群眾們聞訊而來,圍成一團,聶文富得意洋洋道:「我早就注意這小子了,整天在澡堂子附近鬼鬼祟祟的轉悠,肯定沒安好心,剛才裡面一聲喊,我探頭一看,就見他個龜兒子跑的比兔子還快,我一個箭步沖上去,飛起一腿,就把他放倒了。」

    說完他掏出煙盒點著一支,吞雲吐霧好不得意。

    教職員工們紛紛痛斥陳南人面獸心,無恥至極。

    「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其實是個臭流氓,真齷齪。」

    「這就是斯文敗類啊。」

    「右派嘛,都是心理陰暗的貨色。」

    女學生們遭到偷-窺,也沒心思洗澡了,急忙忙穿上衣服出來,路過陳南都呸的一聲,然後快速跑開,彷彿多看他一眼都會丟失貞潔一樣。

    陳南百口莫辯,剛喊了一聲不是我,就被聶文富一腳踏在後腦勺,整個臉撞在地上,眼鏡碎了,臉被玻璃碎片劃得鮮血直流。

    中學老師們到底是文化人,見不得血腥,一些老師說別打了,趕緊請領導來處理吧,可是很不巧,校長今天去省裡開會了,學校裡沒人當家,只有一個姓孫的教導主任,四十多歲的寡婦,心狠手辣被學生們背地裡稱為眼鏡蛇。

    孫主任道:「這種人渣不值得同情,聶師傅,先把他關在鍋爐房,明天報公安局,讓他們來提人。」

    「好嘞。」聶文富摩拳擦掌,將陳南提起來,扣著脖子押往鍋爐房。

    孫主任皺著眉頭嚷道:「都散了,都散了,有什麼好看的,傷風敗俗,無恥下流。」

    圍觀人群漸漸散去,今晚又有了談資了。

    那幫受了驚嚇的女學生跑到宿舍門口,正好樓上又下來幾個女生,抱著臉盆,肩膀上搭著毛巾準備去洗澡。

    「別去了,有流氓偷看女生洗澡。」

    「啊,這麼下流,抓到了沒。」

    「當場就被聶師傅抓到了,你們猜是誰,就是剛分來的圖書室的陳老師。」

    「不會吧,那人看起來挺有文化的,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

    「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噓,聽說陳老師是右派呢……」

    女生們的對話被經過此處的高中生王北泰聽到,他心中一震,趕緊跑回家,上氣不接下氣道:「媽,出事了。」

    紅玉正在給兒子做夜宵,趕緊問道:「咋了。」

    「我們學校圖書室的陳老師,就是你說的那個可能是我哥哥的人,被人當成流氓抓了。」

    紅玉手中盤子落地,摔了個粉碎。

    「怎麼回事。」

    王北泰520小說的事情道來,末了還說,鍋爐房的聶師傅不是好人,出手很重,陳老師都被打壞了。

    紅玉沒有猶豫,回身從抽屜裡拿了一個手電,道:「孩子,你在家看書,媽出去一下。」

    「媽媽,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

    紅玉道:「你在家好好待著。」轉身出門,直奔高土坡而去。

    高土坡已經初具規模,成為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宿舍區,成排的紅磚瓦房,道路平整,還有路燈和公廁,紅玉隨便找了一個路人問道:「請問晨光廠保衛科的陳北住在哪兒。」

    陳北和馬春花兩口子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鄰居哪有不認識的,立刻告知紅玉確切地址。

    晨光機械廠行政級別升了,保衛科也成了保衛處,陳北當上了副處長,正在家裡和幾個處裡的夥計喝酒呢。

    酒菜都是馬春花張羅的,別看她在單位裡是女強人,回家以後照樣當賢妻良母,買菜做飯帶孩子,基本不讓陳北操心。

    「人家是英雄,因公致殘,哪能讓人家苦著累著。」馬春花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丈夫就是她的驕傲,她的一切。

    單位裡的男同事都羨慕陳北,尤其保衛處的小夥子們,崇拜北哥簡直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也難怪,陳北是飛虎精英,空戰王牌,起義英雄,將門虎子,人生的儀表堂堂不說,又會修機械,又會翻譯英文,一身好武藝,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把馬春花制的服服帖帖,這一點誰都佩服他。

    桌上擺著四瓶淮江大曲,炒花生米,涼拌豆腐皮,拍黃瓜,豬頭肉,夥計們開懷暢飲,毛蛋已經四歲,在外面自己玩兒,馬春花在廚下做飯,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無邊。

    忽然一個陌生婦女在鄰居帶領下登門,急急火火要找陳北。

    「同志,你哪個單位的。」馬春花拎著炒菜鏟子就出來招呼了。

    紅玉道:「我有急事找陳北,他弟弟被人打了。」

    馬春花一聽這話,當即扭頭喊了一嗓子:「陳北出來,有大事。」

    陳南是馬春花的小叔子,挺好的一個孩子,有禮貌又有學問,不過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北泰,挺可憐的,來過一兩次家裡,馬春花每回都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打心眼裡同情這個弟弟。

    陳北光著膀子就從屋裡出來了,人高馬大一條漢子,三十來歲的年紀也開始往橫里長了,紅玉就覺得眼前豎著一尊鐵塔,把屋裡的光線都擋住了。

    紅玉長話短說,只說自己的學生家長,聽說陳南被人當成流氓打了,現在關在茶爐房等明天送公安局呢。

    陳北勃然大怒:「媽的,敢欺負我弟弟,真當陳家沒人了麼。」

    屋裡一幫保衛處的夥計聞訊出來,都是喝了兩盅酒勁正上頭的時候,聽說北哥的弟弟讓人打了,那還了得。

    一個叫胡傳峰的保衛處幹事轉身就抄起了空酒瓶子,嚷道::「走,揍他個龜孫子去。」

    陳北臉色陰沉,道:「抄傢伙,都去。」

    弟兄們紛紛尋找趁手的傢伙,有人拿了鐵鍁,有人拿了搟麵杖,還有人撿了塊磚頭揣在軍用挎包裡,而陳北則回到臥室,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把烏黑油亮的五四式手槍,棕綠色的尼龍槍綱,黃棕色的牛皮槍套,剛擦過的手槍散發著槍油的味道。

    陳北退出子彈夾檢查了一下,將槍套丟下,手槍別在褲腰帶上,拿了個褂子出了門,弟兄們已經都上了自行車,如同整裝待發的軍人。

    胡傳峰推出一輛二八大架自行車,在後座上猛推一把,車子徑直向前衝去,陳北一把握住,翩腿上車,右腿一蹬,胡傳峰緊跑幾步跳上後座,一幫人浩浩蕩蕩殺氣騰騰,直奔第一中學。

    第一中學校門口,傳達室老大爺正躺在竹椅上乘涼,忽聽一陣車鈴響,五輛自行車呼嘯而至,為首一人高叫:「公安局的,快開門。」

    大爺知道剛才學校裡抓了個流氓,還以為真是公安來了,忙不迭的打開大門,那幫人直接騎了進去,一個個臉色不善,看打扮可不像公安局的,反倒像打群架的流氓。

    聶文富正在鍋爐房裡哼著小曲,不遠處煤堆邊躺著一臉烏青的陳南。

    「像你這種資本主義敗類,就該嘗嘗無產階級的鐵拳。」聶文富賣弄著新學來的名詞。

    陳南不說話,他心如死灰,恨不得一頭撞進熊熊燃燒的鍋爐裡去,從小到大他都是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不管自己幹什麼事情,都有人善後,有人處理,最重要的是有人相信自己。

    而現在,自己成了右派,似乎所有的污水都順理成章的應該潑在自己身上,偷看女澡堂的事情應該是聶文富做的,這傢伙賊喊捉賊罷了,這點彎子,以陳南的智商豈能想不通,但最悲哀的是,教職員工們寧願相信聶文富,也不相信自己這個右派。

    想到明天就要被扭送公安局,陳南近乎絕望,眾口一詞,黃泥掉在褲襠裡說也說不清,自己已經是右派了,再背負一個流氓的罪名,怎麼見人,怎麼活,怎麼面對父母。

    兩行清淚無聲落下。

    「媽的,還知道哭,你個右派分子。」聶文富上前薅住陳南的頭髮,抬起蒲扇般的大巴掌,這是一隻經常拿鐵鍁往爐膛裡鏟煤炭的手,粗糙有力,指甲縫裡都是黑泥。

    忽然鍋爐房的門被踹開,聶文富一回頭,刺眼的手電光照過來,他兩眼發花,伸手擋在面前。

    陳北一腳踹過去,聶文富就跟斷線的風箏一樣直接飛了出去,重重砸在牆上,然後落在煤堆上,一口血沫從嘴裡噴出來,肋骨起碼斷了四根以上。

    「給我打。」陳北一聲令下,胡傳峰等人揮舞著棍棒磚頭上前,將聶文富暴打一頓,身為保衛幹事,他們很有打人的經驗,力道掌握的也很到位,不會把人打死,但絕對會讓聶文富起碼在醫院躺三個月以上。

    陳北扶起弟弟道:「小南,還有誰打你的,報出名字,哥找他們算賬去。」

    陳南近視鏡碎了,高度近視的他看不清東西,但能聽出是哥哥的聲音,忙道:「沒別人,就他一個,他污衊我偷看女澡堂,完全是中傷陷害。」

    陳北抬起一隻手:「停。」

    弟兄們立刻停下拳腳,唯有胡傳峰還不解氣的扇了聶文富一個耳光。

    陳北上前提起聶文富,這小子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活脫脫一個豬頭。

    「媽的,你也不掃聽掃聽,陳南是什麼身份,陳子錕的兒子,陳北的弟弟,也是你狗日的隨便欺負的。」

    聶文富被打掉了幾顆牙,嘴唇也腫成香腸,兩隻眼睛更是被血污糊住看不清東西,他徒勞的掙紮著,求饒著。

    陳北道:「說,偷看女澡堂子的是不是你。」

    「不是。」聶文富含糊不清的否認道。

    「還敢嘴硬,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陳北將聶文富摔在地上,拔出五四式手槍,嘩啦一聲上了膛,頂住聶文富的太陽穴。

    胡傳峰道:「崩了他,直接把屍體填爐子裡燒成灰,誰他媽也不知道。」

    惡人還需惡人磨,聶文富也算是一中赫赫有名的滾刀肉了,校長都不敢惹他,但遇到陳北這種人也只能尿褲子。

    「是我,是我偷看的。」鍋爐工缺牙漏風的嘴裡咕噥出幾句來。

    陳北合上擊錘,道:「大家都聽見了,是他親口承認的。」

    胡傳峰道:「媽的,交代清楚,怎麼偷看的,踩幾把椅子,看見的啥,都給我說清楚,簽字畫押。」

    陳北讚賞道:「小胡,有你的啊,不當公安都屈才了。」

    胡傳峰撓撓腦袋,嘿嘿傻笑:「一般一般,北泰第三。」

    正說著,教導處孫主任推門進來了,身後還跟了兩名公安人員,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6
第三十七章 母親

    孫主任一眼就看見了被打成了豬頭的聶文富,登時大驚失色,再看鍋爐房裡一幫陌生面孔,一個賽一個的凶狠猙獰,慌忙回頭拉住民警的胳膊:「民警同志,快把這些歹徒抓起來。」

    剛才孫主任回家路上正遇到巡邏民警,就把他們叫來押走陳南,這兩個公安是轄區派出所的人,穿著白警服,帶紅褲線的藍警褲,頭頂警徽,威風凜凜,別看就倆人,但震懾一群地痞流氓綽綽有餘。

    為首的中年民警上前一看,樂了,伸出手道:「陳處,怎麼是你啊。」

    陳北和他熱情握手,胡傳峰很有眼力價,立刻掏煙敬上,給兩位民警同志點燃,介紹起案情來。

    各單位的保衛幹事經常到公安局進行業務培訓或者開會,大家都是熟人,更何況陳北大名鼎鼎,在公安系統內部無人不知,四年前就因為逮了他,地區公安處的頭頭腦腦全部免職,這教訓還不夠深刻啊。

    再者說了,人家晨光機械廠的級別高,又是國家重點工業企業,保衛幹事的配槍都是新出廠的五四式,派出所民警的配槍用的還是老掉牙的王八盒子哩,陳北是副處長,級別比他們派出所長高了不止一級,普通民警能管得了人家麼。

    胡傳峰雖然喝了二兩,但腦子很靈光,滔滔不絕把案情介紹一遍,民警相當重視:「這個這個聶什麼,簡直太可惡了,自己偷看女澡堂不說,還倒打一耙,污衊好人,非嚴辦他不可。」

    說著將陳北拉到一邊商量:「陳處長,這案子咱保衛處就別插手了,交給我好了,保管讓姓聶的不死褪層皮,再不然直接辦他兩年勞教,到鹽湖農場吃沙子去。」

    陳北掏出半包中華煙塞過去:「老宋,那就麻煩你了。」

    「這就外了。」老宋往外推了兩下,還是收了煙,掏出銬子要拷聶文富,同事說:「他這個樣子根本爬不起來了,怎麼帶回所裡。」

    老宋直接扭住起聶文富的胳膊,將他拷在鍋爐房管道上,拍拍巴掌道:「先讓他在這反省反省,明天開車來提人。」

    聶文富今天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本以為是個軟柿子,沒想到踢到了鐵板,被暴揍了一頓不說,還要吃官司,好在他是個滾刀肉,這些都不算事陳北攙起弟弟,招呼道「弟兄們,撤。」

    保衛幹部和民警們正想離開,教導處孫主任擋住了去路,氣的胸前一起一伏,聲音都顫抖了,指著陳北的鼻子喝問:「你哪個單位的。」

    民警老宋剛要解釋,孫主任又指向他的鼻子:「你們還是不是人民公安,竟然和犯罪分子沆瀣一氣,毆打我校職工,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理,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

    義正言辭的一番質問,老宋啞口無言,怎麼忘了孫主任這茬,她可是遠近聞名的難纏角色,結過兩次婚,男人都忍受不了她的欺壓,一個上吊自殺,一個逃走至今未歸,第一中學從初一新生到校長,哪個不怕她。

    陳北拍拍老宋的肩膀,示意他讓開,自己站在孫主任面前,居高臨下抱著膀子看著這位怨毒的教導主任。

    「你是一中的領導吧,我告訴你,栽贓陷害毆打辱罵我弟弟這件事,我和你們沒完,想知道我哪個單位的是吧,小胡,告訴她。」

    胡傳峰上前傲然道:「臭娘們,站好了,別嚇著你,這就是曾經擊落二十八架日本飛機的空戰英豪,起義英雄,朝鮮上空的王牌飛行員,我們晨光機械廠的保衛處副處長,陳北同志。」

    孫主任眼睛都不眨一下:「晨光廠的就能欺負人是吧,副處長就能打人是吧,行,我找你們領導。」

    陳北鄙夷道:「你愛找誰找誰去,起開。」

    孫主任攔住去路:「不許走。」

    陳北一腳將孫主任踢飛,砸在聶文富身上,有個肉墊子做緩衝到沒摔傷。

    「咱們走。」陳北扶著弟弟,帶領眾人揚長而去,到了校門口,和兩位民警握手而別,然後將弟弟送到了晨光廠醫務室。

    晨光廠醫務室和車間一樣,是24小時都有人值班的,醫生是正經醫學院畢業,素質高的很,幫陳南檢查了身體,只是一些皮外傷,無甚大礙,塗了碘酒,包紮了傷口,就可以回家了。

    學校宿舍是不能回了,陳北帶弟弟回家,同事們也各自回去睡覺。

    回到高土坡的家裡,馬春花正陪著紅玉說話,見丈夫帶著鼻青臉腫的小叔子回來,趕緊上前道:「沒出人命吧。」

    陳北道:「小的們下手有分寸,那癟犢子死不了。」

    馬春花鬆了一口氣,丈夫是個火爆脾氣,而且近年來一直見漲,兩口子在家裡也沒少幹仗,出去更是一個火藥桶,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好在廠領導護著他,保衛處的同事們也都服他,倒也沒惹出什麼無法收場的大禍來。

    陳南情緒很低落,面對嫂子的詢問不想多說什麼,馬春花也不再多嘴,給他收拾床鋪去了。

    陳北道:「要不是這位大嬸來報信,你今天就徹底歇菜了,還不謝謝人家。」

    陳南認出是那天在公車上遇見的大嬸,便向紅玉鞠躬道:「謝謝您了。」

    紅玉眼眶中滿含著淚水,她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自己失散了近三十年的兒子,但此刻卻不是相認的時候,她哽咽道:「沒事就好,我回去了。」

    陳北道:「我送您。」

    「不用,照顧好陳老師。」紅玉害怕自己再多呆一秒鐘都會失態,忙不迭的走了。

    「這位大嬸真是好心,這樣的好人不多了。」陳北也沒往心裡去,張羅弟弟休息。

    「明天先別上班了,在家修養幾天再說。」他拍著弟弟的肩膀道。

    ……

    孫主任簡直都要氣瘋了,若不是天色已晚,她現在就要去地委告狀,但黑天半夜的地委不開門,她只能忍下這口氣,化憤怒為力量,回家去寫舉報信。

    聶文富被拷在暖氣管道上,孫主任打不開手銬,救不了他,她說:「聶師傅,你先委屈一下,明天我叫人來救你。」說完匆匆走了。

    可憐聶文富半蹲著身子,不能站不能坐,腰疼的要命,漫漫長夜才剛開始,難熬的還在後頭。

    孫主任回到家裡,拿出稿紙和鋼筆,奮筆疾書,不吐不快,將滿腔義憤化為筆墨,一篇鏗鏘有力的戰鬥檄文很快出爐,她覺得還不夠力度,又拿出毛筆硯台,以淮江日報為稿紙,寫下一張大字報來。

    次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孫主任來到學校,將大字報貼在校門口必經之路的宣傳欄裡,然後跑到郵局,一口氣寄出去六封舉報信,分別給省委、省政府、省公安廳、省教育廳、人大政協等單位。

    江北地委和公安處當然也不會落下,孫主任親自去遞交了檢舉信,至於教育局就先不去了,畢竟要給本校留點面子。

    等孫主任辦完這些事回到辦公室,剛拿起暖瓶倒了一杯茶,就看見一輛三輪摩托從校園後面鍋爐房開過來,開車的是一位民警,車斗裡坐著戴手銬的聶文富,一大群學生跟在後面圍觀,教學樓的每個窗口都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同事們交談起來:「聽說偷看女學生洗澡的是聶師傅哩。」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孫主任將茶杯重重一放,茶水四濺,同事們頓時不敢說話了。

    派出所的三輪摩托車還是日本人時期留下的,用了快二十年的老貨了,剛開出學校大門就趴窩了,老宋很窩火,下車猛踢馬達兩腳,對聶文富道:「下車,推著走。」

    聶文富只好爬下車斗,用戴著手銬的雙手在後面推著摩托,老宋在前面扶著車把,警察和犯人一起前行,後面一群學生在哄笑。

    迎面走來一個女人,整潔的列寧裝,挎著皮包,一看就是省城來的幹部,她狐疑的看了看老宋和聶文富,繼續前往進了學校,向門衛打聽陳南的辦公室在哪裡。

    門衛道:「同志,你是陳南老師的什麼人。」

    女人道:「我姓劉,是陳南的母親,從北京來。」

    門衛道:「原來是陳老師的家裡人,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昨天晚上……」

    聽門衛老頭絮絮叨叨說了昨天的事情,劉婷心中巨震,道聲謝匆匆趕往高土坡。

    來到陳北家,馬春花和陳北都上班去了,孩子送廠幼兒園,只有陳南一人在家,打開門,見到母親的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喜或者委屈傷心什麼的,只是淡淡的一句:「您來了。」

    陳南臉上的傷還沒好,一個眼鏡片碎了,眼鏡腿上纏著膠布,臉色晦暗,頹唐無比,劉婷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孩子,你受苦了。」

    鄰居們在探頭探腦,陳南道:「媽,進來說話吧。」

    進了家門,劉婷道:「小南,別灰心難過,媽有辦法幫你。」

    陳南淒然一笑:「大哥也說能幫我,但是他把聶文富打一頓又能怎麼樣,澄清事實又能怎樣,那些都不算什麼,我的原罪在於右派身份。」

    劉婷道:「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平反。」

    陳南道:「我的案子,中央都是掛號的,就算你找省委第一書記出面都沒用。」

    劉婷正要勸慰,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

    陳南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昨天來過的王大嬸,手裡還提著一籃子雞蛋,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6
第三十八章 人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陳南有些納悶,他和王大嬸只是一面之緣,算不上多厚的交情,而且自己並不是任課教師,照顧不到王大嬸的兒子,於情於理,對方都沒有必要對自己這麼好。

    但他還是很客氣的將王大嬸請了進來,不但因為人家救過自己,更因為他對這位中年婦女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熟悉而陌生,似乎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王大嬸走進屋子,有些侷促,因為她看到了劉婷,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劉婷早不是當年的青春少女,但面容輪廓和當年區別不大,而且她的氣度和打扮,都表明她就是陳南的養母。

    陳南介紹道:「媽,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王大嬸,一個學生家長,幸虧她及時報信,不然我就完了。」

    劉婷趕緊招呼:「多謝您了,快坐下,我給你倒水。」

    紅玉沒料到劉婷會在,計畫被打亂,預備好的說辭也泡湯,心中慌亂不堪,但想到陳南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她的膽氣又上來了,坦然坐下,和劉婷談笑風生。

    劉婷道:「您也真是,還拿東西來,真是不好意思,應該是我們去登門謝您才是。」

    紅玉道:「您這話就太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孩子是無辜的,怎能讓他受這麼大的冤枉,我也是做母親的人,最見不得這個。」

    劉婷起身去拿了一個蘋果開始削皮,隨口問道:「您孩子多大了。」

    紅玉道:「高三了。」

    劉婷道:「那是1938年生的了,跑反那年生孩子可真是受了大罪了。」此刻她想到的還是同年降生的陳姣,這孩子今年也上高三。

    紅玉道:「可不是嘛,孩子生在北泰市政廳地下的防空洞裡,所以取名叫北泰哩。」

    「咚」蘋果落在地上,劉婷失態了,因為她知道在防空洞裡生下的孩子是現任省委書記鄭澤如的兒子,那麼眼前這個女人就是鄭澤如的前妻了,而當年小南襁褓中留下的字條分明寫的是:父澤如,母紅玉。

    劉婷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迅速恢復了常態,撿起蘋果,很鎮定的問道:「大姐怎麼稱呼。」

    「我姓王,王紅玉。」

    劉婷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嗓子眼發緊,陳南察覺不對,上前扶住母親:「媽,你怎麼了。」

    「孩子,你出去走走,我和王大嬸有話說。」劉婷扶著桌子道。

    陳南狐疑不已,但還是乖乖出去了。

    聽到兒子腳步遠去,劉婷才道:「一晃咱們有二十七年沒見了吧。」

    當年在南京街頭,劉婷從紅玉手中買下殘疾嬰兒的時候,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沒留意紅玉的模樣,依稀只記得那女人穿一件綠色的舊旗袍,但紅玉卻將劉婷的相貌深深印在腦海裡,兩個人都是聰明人,不需明說,盡在不言中。

    紅玉撲通跪倒,泣不成聲。

    劉婷沒有去扶她,二十七年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該來的還是來的,紅玉來討要兒子了。

    陳南是鄭澤如的親生子,這件事劉婷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將這個秘密藏在心中,連陳子錕都沒告訴。

    這個孩子從小可憐,耳聾口啞腳掌外翻,現在不聾不啞腿腳也正常,其中劉婷付出的精力與心血不可計數,甚至為了這個孩子,她毅然選擇不生自己的孩子。

    身為母親,紅玉自然明白劉婷的心思,她泣不成聲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感激您照顧孩子這麼多年,您永遠是這孩子的親娘,我沒別的想法,就是能時不時看看他就好。」

    外面咣噹一聲,窗檯上醃菜的盆掉了下來,劉婷一驚,出門看去,院子裡不見人影,出了大門,陳南正拔腿狂奔。

    「小南。」劉婷大喊一聲。

    陳南頭也不回。

    紅玉追了出來,兩個母親面面相覷,兒子已經知道了真相,究竟該如何收場。

    陳南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來到淮江岸邊,茫茫江水洶湧東去,他拿起一枚石子盡力扔去,只在江中激起小小漣漪。

    他坐在草地上,久久望著江水,直到黃昏。

    ……

    省委,一封舉報信直接送到了第一書記鄭澤如的案頭,舉報右派陳南在北泰一中仗勢欺人耍流氓,糾集一夥自稱晨光廠保衛幹部的歹徒瘋狂毆打本校茶爐工,叫囂打倒黨委,信末發出振聾發聵的質問,為何右派分子如此猖狂,為何政法部門不作為,究竟是誰在包庇右派,與人民,與黨做對。

    舉報信是署了實名的,北泰一中教導處主任孫玉鳳。

    關於這封信的內容,其中不免誇大其詞,但基本事實應該出入不大,他有些慍怒了,陳南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爭氣,組織上已經寬大為懷,從輕發落他了,分配到中學工作還要鬧出事端,激起群眾不滿,這孩子是從小慣壞了。

    他拿起筆來在舉報信末尾進行批示「嚴肅處理,以觀後效。」,然後按鈴叫秘書進來,吩咐他將信件發回江北。

    一天過去了,鄭澤如下班回家,從省委到楓林路高級幹部家屬樓之間只有五分鐘路程,但他還是選擇坐車,而且要在城內繞上一大圈再回去,這是多年從事地下工作養成的習慣。

    回到家裡,就看到妻子潘欣靜靜坐在沙發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小潘,怎麼了。」鄭澤如有些疑惑。

    「這是從你字紙簍裡撿來的。」潘欣朝茶几上的一封信努努嘴。

    這封信正是前幾天劉婷送來的,鄭澤如連看都沒看就丟進了字紙簍,而出於保密習慣,他的所有廢棄文件都不會亂丟,而是由妻子親自銷毀,看來潘欣已經看過信的內容了。

    鄭澤如有些好笑,潘欣這兩天正和自己鬧彆扭呢,因為她的老同學劉媖的丈夫張廣吟都打成右派,而自己不願意出手幫忙,今天怕是又要藉著劉婷的事兒和自己發脾氣哩。

    「你呀你,還是小孩子心性。」鄭澤如坐下,打開信封抽出信紙,這是一張陳舊發黃的紙,上面只寫著一行字「父澤如,母紅玉,生於民國二十年五月初八。」

    鄭澤如的手有些顫抖,這是第一個兒子的生辰八字。

    「這是怎麼回事。」他下意識的問妻子。

    「我還想問你呢,這是怎麼回事。」潘欣反問道。

    鄭澤如忽地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道:「這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第一個孩子是殘疾,耳聾而且腳掌外翻,但劉婷的這個兒子卻很健康,決不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況且世間也不可能出現這麼巧合的事情。

    「什麼不可能,你到底還有什麼秘密瞞著我,你到底娶過幾個老婆,生個幾個孩子。」潘欣忽然發飆,抓起沙發上的墊子扔過來。

    鄭澤如苦笑著說:「小潘,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潘欣徑直上樓,抱著小傑夫下來,還背著一包行李,臉上淚痕依舊:「我回娘家去了。」

    鄭澤如道:「回去住幾天也好,我讓小李開車送你們。」

    潘欣就這樣回娘家了,第一書記的家裡恢復了平靜,鄭澤如點燃一支菸,開始細細回憶陳家二兒子,越想越覺得這孩子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像自己的,他拿起電話,那端響起輕柔的聲音:「首長您好,要哪裡。」

    「給我接十號。」鄭澤如道,這是陳子錕家的代號,電話局的小丫頭們都是爛熟於心的。

    電話接通,劉婷卻不在,家裡人告訴鄭書記,劉婷去江北了。

    ……

    天色已晚,陳南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裡,王大嬸早已回去,哥嫂也下班回來,正和小侄子一起玩,劉婷坐在院子裡,神色如常。

    「媽。」陳南的聲音有些干澀,「今天來的那個人,其實才是我的生身母親,對不對。」

    劉婷點點頭。

    這個問題,陳南在江灘上已經想通了,但得到媽媽的親口承認,還是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想哭又哭不出,想喊又沒力氣喊。

    「好吧,其實爸爸也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對不對。」他繼續問道。

    劉婷再次點頭:「小南,你聽我說,當年……

    陳南道:「不要說當年,我不想聽那些藉口,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我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孩子,其實你的親生父親你早就見過,他就是鄭澤如。」

    這個答案大大出乎陳南的預料,他本來估計自己的親爹應該是一位烈士,早就離開了人世,臨死前託孤給劉婷也就是自己的養母,沒想到生父竟然還在,而且是省委第一書記,更有諷刺意義的是,正是鄭書記親自批示將自己打成的右派。

    「這不可能,這不科學。」陳南喃喃自語著走開了,眼神有些恍惚,顯然接受不了雙重刺激。

    劉婷沒有去勸他,這種事情總要慢慢消化才行,她相信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痕,只是這個兒子以後再不是自己一人獨享的了,他會有另一個母親,另一個父親,而且那位父親未必相認……高土坡宿舍地方不大,劉婷回地區招待所去住,說明天再陪著兒子去見他的親娘。

    次日清晨,陳北起床刷牙洗臉,馬春花去叫醒兒子,卻不見小叔子的身影,問兒子:「叔叔呢。」

    「上班班去了。」小陳光答道。

    馬春花喊道:「陳北,弟弟回學校了。」

    陳北道:「這小子,回去也不打聲招呼。」

    ……

    陳南早早來到學校,卻見所有人見到自己都繞著走,背後還指指戳戳,竊竊私語,再看宣傳欄裡貼著大字報,言辭犀利,字字句句直指著自己,他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回到圖書室拿了暖壺去茶爐房打熱水,只見聶文富臉上包著紗布,胳膊上打著石膏坐在門口,惡狠狠盯著自己。

    這個惡棍竟然被放出來了,陳南嚇壞了,顧不得打熱水,倉皇逃走。

    回到圖書室,一個老師來傳話:「小陳,校長讓你去一下。」

    來到校長室,校長和顏悅色,又是泡茶又是遞煙,最後道:「小陳啊,我前幾天去省裡開會,沒想到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這件事影響很大,很不好,省委主要領導都親自做出了批示,我也保不了你了。」

    省委主要領導這六個字深深刺痛了陳南,把自己打落凡塵的不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鄭澤如麼,他是江東一把手,想保護自己的兒子絕非難事,可是他卻反其道而行之,這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校長道:「你不要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對你的改造是有莫大的好處的,地區教育局已經決定,下放你到南泰縣城關鎮中心小學去。」

    陳南平靜道:「我聽候組織處理。」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2:57
第三十九章 霧茫茫的世界

    談話到這裡就算結束了,校長站起來伸出手:「小陳,那我就不送你了。」

    陳南和校長握握手,沒說別的,轉身離去。

    看他落寞背影遠去,校長深深嘆了口氣。

    陳南的行李還放在學校宿舍,回到宿舍門口,只見自己的被縟臉盆衣物鞋子還有一大摞書籍都堆在門口,屋門已經上鎖。

    宿舍樓門前人來人往,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陳南,讓他覺得如芒在背,恨不得離開離開這個地方,但是行李太多拿不完,只能拿了幾本重要的書籍放進包裡,匆匆出了學校,回到高土坡哥嫂家裡。

    到家的時候,陳北和馬春花已經上班去了,只有劉婷一個人在。

    陳南道:「媽,不是說今天去見她的麼,現在就去吧。」

    劉婷很欣慰,兒子終於願意見親生母親了,她並未注意到陳南的眼神與往日有些不同。

    兩人出門,正遇到紅玉來迎,於是三人一起乘坐公共汽車去紅玉家,一路上陳南默不作聲,劉婷和紅玉沒話找話,也頗多尷尬。

    到了地方一看,紅玉居住環境還不錯,一棟兩層小樓,窗明几淨,院子裡擺著十幾盆鮮花,打掃的一塵不染,屋裡擺設簡單樸素,但該有的都有,收音機、自行車這些只有高級幹部家庭才能擁有的東西,紅玉家一樣不落。

    招呼劉婷母子落座,紅玉忙著倒茶遞水削蘋果,慇勤的不得了,時不時看陳南一眼,目光中帶著慈母的溫馨,但陳南始終躲避著生母的眼睛,不和她有眼神上的交流。

    談到當初拋棄兒子的經過,紅玉的眼圈紅了,拿著手帕不時擦拭淚水,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最終感慨道:「菩薩保佑,孩子遇到貴人,不但活了下來,還這麼有出息。」

    劉婷也跟著一番唏噓,陳南依然一言不發,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嫂,這些年你們母子是怎麼過的。」劉婷看到牆上的合影,年輕的鄭澤如正向自己微笑,不由得問起。

    紅玉道:「這年頭陳世美遍地都是,他拋棄我們娘倆,我們還是得活下去啊,好在他還算有點良心,每月都寄錢來,日子過得還行。」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紅玉說我已經買好了菜,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劉婷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紅玉很高興,道:「孩子,今天讓你嘗嘗娘的手藝,紅燒獅子頭。」

    陳南道:「我不舒服,想回去了。」

    劉婷責怪道:「小南,你怎麼這樣。」

    陳南扭轉臉,呆呆望著外面。

    紅玉趕忙勸道:「沒事沒事,以後有的是機會。」

    自始至終,陳南也沒有喊紅玉一聲媽。

    今天陽光明媚,外面車水馬龍,陳南和劉婷慢慢走遠了,紅玉依然站在門口望著他們,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悲是喜。

    回去的路上,陳南沒坐公共汽車,而是一路步行,昔日的博愛大道已經改名為中山路,路兩旁梧桐樹遮天蔽日,樹影婆娑。

    「媽,鄭……鄭書記他知道麼。」陳南終於打破沉默。

    劉婷道:「我給他留了信,現在他肯定是知道的。」

    停了一會兒,陳南道:「今天學校通知我,下放到南泰去。」

    劉婷一驚,縣裡生活極為艱苦,電燈自來水都沒有,吃水都成困難,兒子從小錦衣玉食,怎能受得了這種折騰。

    「你先別去,我會找你父親想辦法的。」劉婷道。

    陳南苦笑一聲:「我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從小就給爸爸添麻煩,長大了也不消停,媽,你當初就不該收養我。」

    劉婷怔了一下,道:「小南,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兒子,沒有父母會嫌子女添麻煩的,你最近經歷的事情多了些,還是回家休息一段時間比較好,不行媽帶你去北京,換個環境也好。」

    陳南淡淡道:「再說吧。」

    ……

    省委,鄭澤如坐在辦公桌前已經一個小時沒動了,桌前擺著那張泛黃的紙,此時他已經基本確認,陳南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長子。

    對於這個兒子,鄭澤如是始終心懷愧疚的,但他卻從不後悔,因為在那個白色恐怖的歷史時期,革命者朝不保夕,隨時會被國民黨反動當局逮捕甚至處決,又怎能確保一個有殘疾的嬰兒健康成長。

    幸運的是,這孩子被陳子錕收養,讓他過上了遠超一般人的幸福生活,甚至連殘疾都醫治好了。

    父子相認,本是人生一大喜事,但造化弄人,陳南捲入政治漩渦,被自己親手打成右派,而且他的養父陳子錕身為民革高層,也許是下一步被打倒的人,在這種時候和陳家牽扯上關係,對鄭澤如的政治前途是很不利的。

    沉思良久,鄭澤如拿出一盒火柴,擦著了,點燃這張泛黃的紙,盯著它慢慢捲曲,燃燒,變成灰燼。

    按響電鈴,秘書進來聽候差遣。

    鄭澤如道:「省裡對右派分子的處理要及時跟進,瞭解他們的改造及工作,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

    秘書道:「我這去瞭解一下。」

    鄭澤如點點頭,繼續伏案工作,秘書悄然退下,輕輕帶上了門,出去直接打了幾個長途電話分別到鹽湖農場和江北地區教育局,瞭解右派分子的改造,其中尤其對陳南的情況格外關注。

    做秘書的都是極有眼色的,鄭書記突然關心右派分子的改造,肯定和不久前關於陳南的檢舉信有關,考慮到領導和陳家的關係,估計是以保為主。

    他心裡這麼一想,語氣中不由自主就帶了出來,對方也是善於領會領導意圖的人精,焉能聽不出來,說教育局本來打算讓陳南下放到南泰去,不過具體也要看他近期表現。

    秘520小說記。

    鄭澤如陷入沉思,秘書不敢打擾,也不敢出去,只好站在原地,跟鄭書記這麼久,他從沒見過領導如此長時間的思考一件事。

    「下放改造很好,但縣城的環境不免過於優越,我建議把陳南下放到比較艱苦的地方,比如苦水井或者大青山裡的一些小山村,這樣才有意義嘛。」

    秘書有些不解,不過看到鄭書記熠熠生輝的雙眼,忽然明白了,領導是在真心為陳南好,只有置於死地才能後生,只有經過艱苦的改造,才能脫胎換骨,才能摘掉帽子。

    秘書走後,鄭澤如來到窗前點燃一支菸,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滾過,隔了幾秒鐘,一連串悶雷響起,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你是我鄭澤如的兒子,就要有一顆堅韌的心,就要有承受暴風驟雨的能力。」第一書記按滅煙蒂,自言自語道。

    ……

    高土坡,一家人正在吃飯,對於弟弟的下放問題,陳北兩口子的態度截然相反,陳北強烈反對把弟弟下放到縣裡去,而馬春花卻說縣城比農村的條件好多了,吃點苦對成長有利。

    陳北將酒杯重重一放,瞪著通紅的眼睛道:「臭娘們,你懂個屁,若是組織委派去鄉下鍛鍊,那是對成長有利,可是這算什麼,是發配,是左遷,是流放,小南已經這麼慘了,還要把他弄到鄉下去受罪,這不是整人麼。」

    馬春花雖然是政工幹部,但論講道理卻不是陳北的對手,孩子慢慢長大,她的火爆脾氣也改善了許多,不和丈夫爭論,抱著孩子到一邊去了。

    但劉婷卻能看出,馬春花不是吵不過陳北,而是讓著他,便勸道:「小北也少說兩句吧。」

    陳北一仰頭又幹了一杯,道:「反正別想把我弟弟發配到鄉下去。」

    忽然傳來敲門聲,馬春花過去開門,外面站了兩個穿中山裝的幹部,拿出工作證自我介紹說是地區教育局的,要送陳北下鄉。

    他們身後停了一輛嘎斯吉普車。

    馬春花將二人領進來,說教育局的同志要送陳南下鄉。

    陳北一聽就爆了,摔了筷子道:「還追到家裡來了,我倒要問問是哪個做的決定,下放我弟弟到縣城。」

    教育局幹部鄙夷的笑笑,道:「首先糾正你一個錯誤,陳南下放地點不是南泰縣城,而是苦水井鄉,其次,我們只是來通知一聲,順便把陳南丟在一中的被縟送來,並不負責下放人員的交通問題,最後告訴你,陳南的處理,是省委第一書記鄭澤如同志親自批示的,你有意見,找省委說去。」

    說罷,兩人留下一紙調令和陳南的行李捲,揚長而去。

    家裡人面面相覷,陳南的問題似乎又嚴重了,直接被貶到江北最窮最艱苦的苦水井去了,那地方連喝水都成問題,要到十幾里外去挑,小南能受得了這個苦。

    劉婷很驚愕,她萬沒料到鄭澤如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非但不挽救親生兒子,還變本加厲的無情打擊。

    陳南卻沒有什麼劇烈的反應,本來他就沒怎麼吃飯,此時將飯碗一推道:「我休息去了。」

    陳北想去勸兩句,被劉婷拉住:「讓你弟弟靜一靜。」

    陳南躺在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這一年來的整整遭遇浮現眼前,自己從上海到省城,又從省城到北泰,現在又要到南泰縣鄉下去,生活上的落差遠不如心理上的落差大,以前他是天之驕子,現在是過街老鼠。

    更讓他倍受刺激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鄭澤如,竟然如此絕情。

    深夜,輾轉反側的陳南披衣起床,拿出紙筆洋洋灑灑寫了幾封信,分別用信封裝好,壓在墨水瓶下,自己的手錶和鋼筆也放好,然後穿戴整齊,悄悄出門。

    黎明的街頭,薄霧籠罩,只有清潔工掃大街的沙沙聲傳來,陳南來到市政廳對面的工人文化宮大樓,上到四樓頂,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霧茫茫的世界,然後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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