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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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5
第八十章 中央直屬特別空勤團

    兩年才能修好飛機,照目前的亂局,這些老兄弟能不能再活兩年都成問題,大家都傻了眼。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何不多找些人來修飛機,找一些以前留用的國民黨空軍技師,肯定能大大縮短時間。」

    閻肅道:「這些人倒是能派上用場,可是這樣一來難以掩人耳目,搞得天下盡知,咱們還怎麼走。」

    陳子錕道:「那就來個假戲真做。」

    閻肅道:「何為假戲真做。」其他人也頗感興趣的豎起了耳朵。

    陳子錕笑而不語。

    一週後,他們就知道陳子錕這句話的意思,他從江北找來十幾個憨厚樸實的農村小夥子,統一發放上綠下藍六五式空軍制服,大頭棉鞋,人造革武裝帶,栽絨帽子,紅五星紅領章主席像章樣樣俱全,連槍械都有,嶄新的五六式半自動,帶三棱刺刀。

    廢棄航站依然沒掛牌,但門口設了哨兵和路障,按時換崗執勤。

    十幾個大頭兵嚴格按照人民解放軍內務條令來訓練、作息、以及執行日常任務,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做操、政治學習,一絲不苟,完全和正規部隊一樣。

    陳子錕還弄來一輛解放牌卡車,拉來幾張辦公桌、一台中文打字機,幾個鐵皮櫃子,一些地圖、沙盤、模型、當然主席像是少不了的,把個廢棄航站佈置的如同現役空軍基地一般。

    這些人員物資武器都是從何而來,大家不問,陳子錕也不說。

    等航站頗具規模的時候,就開始名正言順的招人了,那些前國民黨空軍的地勤人員,現在都是專政對象,每天過著惶恐不安的日子,忽然部隊來聘請,自然忙不迭的答應,趕緊帶著被臥牙刷趕到航站報到,生怕人家反悔。

    五天之內,招募到了十二名技師,油料、航電、機械、通訊類的人才都有,大家全都沒發覺任何異樣,老老實實按照上級指示,維修飛機,不敢有絲毫懈怠。

    破舊的dc-3被擦拭的煥然一新,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附近忙碌著,缺零件,就從其他廢舊飛機上拆,實在沒有的,就自己加工,上級領導的指示是不求盡善盡美,只管能盡快上天。

    一幫「首長」在熱火朝天的機庫邊巡視著,陳子錕道:「照這個進度,兩個月就修好。」

    大家摩拳擦掌,信心百倍。

    ……

    省城越來越亂,文化大革命進入奪權階段,各單位的「當權派」都被打倒,造反派互相爭權奪利,武鬥成風,傷亡重大,公檢法形同虛設,交通基本癱瘓,地方黨組織與政府處於癱瘓和半癱瘓狀態。

    三月中旬,人民解放軍開始三支兩軍工作,數百萬軍人奔赴全國各個崗位,對銀行、廣播電台、報社、鐵路局等單位實行警衛保護,支左小組下到各群眾組織基層,支農小組下到公社、生產隊,支工小組下到工礦企業,部隊還對一些重要機關企事業單位進行了軍管,進駐大專院校,對學生實行軍訓,大大穩定了局勢。

    局勢的穩定對陳子錕等人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他們必須加進行動了。

    四月初,陳子錕將兒子陳北召喚到了省城。

    起初陳北還不明就裡,以為是母親生病了,風塵僕僕來到省城,一輛軍用吉普車將他接到郊外一處航空基地,道路兩旁種著高大筆直的白楊樹,門口有崗亭和哨兵,攔路的道桿上塗著紅白油漆,哨兵一絲不苟的查驗了證件,向吉普車敬禮,放行。

    繼續向前開,才是基地的正門,一面巨大的影壁牆上畫著毛主席的側面半身像,寫著「為人民服務」的毛體手書,旗杆上,五星紅旗獵獵飄揚,一隊戰士在操場上跑步,喊著號子:「一二三四。」

    遠處大棚下,一架銀白色的運輸機正在維修,腳手架上,工人用刷子在尾翼上塗著紅星和編號。

    陳北被這一幕深深感染了,他已經十七年沒有飛過了,如今軍方徵召,難道是要重新啟用自己了麼。

    他心情很激動,很忐忑,來到首長的辦公室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中氣十足的喊道:「報告。」

    「進來。」是父親的聲音。

    陳北走進辦公室,只見父親正伏案工作,在幾份文件上籤字,對身旁一個中年軍官道:「我們也要積極響應三支兩軍工作,向附近的幾個村子派出工作組進行支農行動。」

    中年軍官接了文件,敬禮出去了。

    陳子錕道:「小北來了,坐吧。」起身親自去倒水,他染了頭髮,軍服筆挺,看起來只有五十歲的樣子,屋裡文件櫃、保險箱,地圖、主席像樣樣俱全,讓陳北驚喜萬分,看來父親又被重用了。

    「爸,叫我來是不是有重要任務。」陳北有些急不可耐了。

    「你慢慢聽我說。」陳子錕將茶杯遞過去,這是一個白色搪瓷缸子,上面印著紅五星和「中央直屬特別空勤團」的字樣。

    陳北正襟危坐,心砰砰的跳著。

    「你看到的這些,都是你爸爸我一手製造出來的,想必這裡你並不陌生吧,其實只是個廢棄的航站,空軍和地方兩不管,我和一幫老部下,想辦法讓這兒重新煥發了生機,那些戰士,是我從江北招募的農村籍新兵,被服武器是用偽造公文從江北軍分區騙來的,汽車有的是偷的,有的是騙的,至於這番號,完全是憑空捏造的……」

    陳北兩隻眼睛都瞪圓了:「這這這,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陳子錕道:「我知道,但假作真時真亦假,誰又能說這些人,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威權統治下,人的思維就固話了,一紙公文,一個電話,他們就確信無疑。」

    「可是,您這樣做究竟為什麼。」陳北還是難以理解。

    「為了離開。」陳子錕道,「混亂不知道還要維持多久,為了家人,為了老兄弟,我不得不這樣做,你看到那架飛機了麼,我缺一個副駕駛,你還能不能飛。」

    「能。」陳北毫不猶豫的答道,心又開始砰砰跳,他從沒想過離開,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想,父親竟然做出如此驚人的選擇,他唯有全力支持。

    「好,此事務必保密,不到最後時刻不能讓春花知道。」陳子錕道,兒媳婦是黨員,出身好,覺悟高,萬一被她知道,肯定要揭發的。

    「我明白。」陳北嚴肅的點著頭,對妻子的脾性他太瞭解了。

    「咱們研究一下航線吧。」陳子錕拿出了航空圖。

    ……

    航站外的道路上,煙塵滾滾,一隊軍車正在行進,軍區領導陪同總參首長前來視察三支兩軍工作,從此地路過。

    綠樹掩映中的航站引起了首長的注意,指著窗外道:「這是什麼單位。」

    陪同的軍區參謀長道:「這裡以前是空軍航校,後來劃給地方,聽說廢棄不用了。」

    「不像是廢棄了嘛,過去看看。」首長饒有興致道。

    於是車隊調頭駛來,在崗哨前停下,哨兵上前敬禮:「排除萬難,不怕犧牲,請出示證件。」

    隨行軍官出示了軍官證。

    哨兵道:「對不起,沒有特別通行證,不許入內。」

    軍官大怒:「軍區的車牌不認識麼,張參謀長在車上。」

    哨兵不為所動:「我不認識什麼張參謀長,沒有特別通信證就不能進去。」

    軍官氣笑了:「你哪個單位的,這麼大派頭,連軍區張參謀長都不讓進。」

    哨兵傲然道:「我們是中央直屬的單位,不歸軍區管。」

    軍官道:「我命令你,馬上放行。」

    哨兵摘了步槍作警戒狀:「沒有特別通行證,任何人不許進。」

    這邊正在交涉,車裡的中央首長見狀笑道:「有點細柳營的意思了,如今各地都在鬧革命,有些部隊也亂了套,能保持這樣嚴格的紀律,是好事。」

    陪同張參謀長道:「還是老首長層次高啊,那啥,我去看一下。」心裡卻極其的納悶,什麼時候蹦出來這麼一個單位,自己竟然不知道,看哨兵的藍褲子竟然是空軍的兵,回去一定要狠狠訓空司那幫人一頓。

    張參謀長是軍區大首長,五十來歲很有派頭,但並沒有架子,上前和顏悅色道:「小同志,我是軍區參謀長張澤鑫,陪同中央首長前來視察工作,這樣吧,我們不進去,就在這等著,你回去通報一下。」

    小戰士一人面對整個車隊,也有些扛不住了,張參謀長這麼和氣,他也不再堅持,道:「那你們等著,我去報告首長。」

    顛顛跑回來,先報告了值班軍官,值班軍官匆匆來到陳子錕辦公室,敲門進去,報告道:「軍區來人視察。」

    陳北嚇了一跳,父親這一套西貝貨,欺騙地方上的人綽綽有餘,騙軍區首長那不是作死麼,這下完球了。

    陳子錕卻鎮定無比:「該來的還是來了,小北你先迴避,我來應付。」

    哨兵奉命跑回崗位,抬起了攔路道桿放行,軍區一幫人很納悶,這單位指揮員譜兒不小啊,知道軍區首長來,都不出來迎接,夠膽。

    車隊開進航站,在辦公室前停下,中央首長下了車,四下看了看,點頭道:「嗯,環境衛生搞得不錯。」

    「歡迎歡迎。」陳子錕爽朗大笑著從屋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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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總司令的末路

    看到一身戎裝的陳子錕,中央來的首長頓時一愣,隨即上前熱情握手:「老陳,沒想到你躲到這兒來了。」

    陳子錕笑道:「還是部隊最安全啊,小葉,你這是來指導工作啊。」

    來者正是當年江北縱隊政委葉雪峰,陳子錕的老朋友了,他是五五年授銜的少將,六二年晉陞中將,如今在總參擔任主要負責工作,在北京這種老帥老將雲集的地方算不得什麼高級首長,但下到基層部隊來,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原來是故人,基地內明白底細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那些不明就裡的年輕士兵和維修人員卻不為所動,依然堅守著各自的崗位。

    陳子錕邀請葉雪峰到自己辦公室休息一下喝杯水,卻被婉拒:「不了,走馬觀花看一下,還有下一站,呵呵,真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

    葉雪峰倒背著手,一邊走一邊看,閻肅陳壽蓋龍泉等人的心懸在了半空中,假的畢竟是假的,葉雪峰這個人黨性很強,警惕性很高,被他發現端倪,不但前功盡棄,還會萬劫不復。

    陳子錕笑吟吟陪同左右,向葉雪峰做著介紹:「這些人都是我臨時招募的維修技工,以前的國民黨空軍留用人員,雖說年紀大了,也能發揮一下光和熱,還有這架飛機,很有些年頭了,不過修一修還能飛。」

    葉雪峰頻頻點頭:「不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對了,你這個單位叫什麼名字,上級領導機關是哪個。」

    陳子錕道:「我們這個單位叫解放軍空軍特別空中勤務團,歸中央直屬。」

    葉雪峰忽然停住腳步,皺眉道:「中央直屬的特別空勤團,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番號。」

    不遠處,躲在維修工棚窗子下的陳北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事情暴露,少不得一場殊死搏鬥,魚死網破。

    可是他卻聽到父親的笑聲:「呵呵,你沒聽過就對了,我這個軍事單位,其實是假的。」

    「哦。」葉雪峰也很震驚。

    「偉大的文化大革命開展以來,不少老革命老幹部都受到衝擊,我也被紅衛兵批鬥了很多次,身心俱疲,不堪受辱啊。」陳子錕望著遠方,長嘆一口氣,「多虧總理及時伸出援手,讓我組建了這個單位,明裡是特別空勤團,其實不過是為了保護我們這些愛國將領的一個迫不得已的舉措。」

    葉雪峰不由得肅然起敬:「總理真是良苦用心啊。」

    陳子錕道:「總理事無鉅細,日理萬機,為這個國家鞠躬盡瘁啊,小葉你下回見到他,替我問聲好。」

    葉雪峰鄭重道:「一定。」

    陳子錕道:「我這個基地,缺糧少被的,和軍區後勤部沒掛上鉤,又不好打擾總理,日子過的艱難啊。」

    葉雪峰道:「既然是高度保密的單位,軍區不知道也不能怪他們,這樣吧,我給你們一個臨時番號,可以從省軍區後勤部領取給養物資,你看如何。」

    陳子錕道:「這樣不好吧。」但表情欣喜,顯然已經同意了。

    葉雪峰道:「就這麼定了,空勤部隊編號代碼是39開頭,你們既然是中央直屬,又是虛編,對外就叫39000部隊吧。」

    陳子錕道:「那就麻煩你了。」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幸虧來的是葉雪峰,這回私鹽也變成官鹽了。

    葉雪峰望著天邊的雲彩,感慨道:「你們是被總理保護起來了,可是還有很多人處於漩渦中心啊,不少老將軍被打倒,揪斗,老武他不堪受辱,他……」

    說到這裡,戎馬一生的葉雪峰竟然哽嚥了,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長青怎麼了。」陳子錕關切的問道。

    「他遭到衝擊,不堪忍受屈辱,開槍自殺了。」葉雪峰戴上了眼鏡,恢復了平靜。

    陳子錕望著遠處,長嘆一聲:「老武,你受苦了。」

    遠處軍區隨員們看著首長和陳子錕談話,都不敢上前,在原地待命。

    葉雪峰看看手錶:「不早了,我該走了,老朋友,你要好好保重啊。」

    陳子錕再次和他握手:「一定,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敬禮。」哨兵列隊持槍敬禮,車隊煙塵滾滾,離開了39000部隊駐地,陳子錕等人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有驚無險,而且順利騙到了正規番號,以後更可以有恃無恐了。

    「要不咱就這樣混下去算了,在這兒待著挺安全的,還有部隊護著。」陳壽道。

    陳子錕猛然轉身:「紙裡包不住火,既然已經露了相,事發只是時間問題,傳令下去,加緊維修,全力以赴,盡快離開這裡。」

    「可是……」陳壽還想說什麼。

    「部隊就安全了麼,堂堂司令都被逼的吞槍自殺,你能指望咱這一個班的兵擋得住紅衛兵和造反派麼。」陳子錕一句話就打消了陳壽的幻想。

    ……軍車上,張參謀長問葉雪峰:「首長,陳子錕怎麼在這裡」

    葉雪峰閉目養神:「這裡是中央直屬空勤部隊,代號39000,你可以掌握的情況就是這些。」

    張參謀長會意:「明白,不該問的不問。」

    車隊抵達省城,省軍區司令員率部迎接,簡單寒暄之後,介紹起本市的情況,紅總司獨大,有數千人馬,五百條步槍,實力相當強大。

    葉雪峰當即作出指示,中央精神是支左,但不能放任民間武裝太過強大,影響到黨的領導。

    軍隊早就對紅總司看不順眼了,首長一句話,各個工作組便開始收繳紅總司的武器,紅總司的主力是大中學校的學生,十六七歲的少年,做什麼事情都是五分鐘熱度,造反造多了也有些心理疲勞,被解放軍叔叔一勸說,也就繳槍回去了。

    只有陳忠麾下一幫嫡系人馬,拒絕繳槍,依然盤踞在總工會大樓。

    女戰士閻曉松從家裡拿來爺爺珍藏多年的五糧液,王小飛拿出軍用罐頭,用刺刀撬開,幾個骨幹分子用茶缸倒了酒,碰杯後一飲而盡,閻曉松嗆得直咳嗽,小臉通紅。

    陳忠道:「同志們,紅總司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已經到了,是誓死戰鬥下去,還是回學校上課,我們舉手錶決吧。」

    「我聽總司令的。」閻曉松以崇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偶像。

    「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學校吧,反正省聯總已經被咱們打敗了,再接下來打誰,難道和解放軍對打。」徐紅兵倒是很坦率的提出了建議,他是高幹子弟,本來就看不起大義滅親發家的陳忠,以前是迫於形勢,現在形勢逆轉,自然要跳出來。

    「你的意思呢。」陳忠看著自己的忠實部下王小飛。

    王小飛低頭不語,半晌才道:「我同意老徐的意見。」

    「你呢。」陳忠有些氣惱的看著自己的弟弟陳實。

    陳實囁嚅道:「我……我想回家。」

    「沒出息的東西。」陳忠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他心懷凌雲壯志,豈是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鬥敗一個省聯總算什麼,重要的是掌握基層政權,貨真價實的當上總司令,實現小時候的夢想。

    雖然陳忠很鄙視那個因偷糧食而被槍斃的父親,但小時候父親講過的故事他都是牢記於心的,陳雙喜給陳子錕當了幾十年的副官,對這位傳奇人物推崇備至,耳濡目染的讓陳忠也瞭解了許多當年故事。

    陳忠是大義滅親小英雄,十歲就聞名全國,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他在心底裡瞧不起徐紅兵這樣的紅五類子弟,認為他們全靠父輩的權勢才混到這個層次,這些傢伙遠不如自己這個來自底層的革命家。

    陳子錕二十五歲當上將督軍,我陳忠二十歲也能當省委書記,這是埋在他心底的一個野心。

    可是,野心終歸是野心,部隊介入武鬥,紅總司瞬間垮台,部隊散了九成,只剩下一些意志不堅定的屬下,根本無法成事。

    突然之間,陳忠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包括親弟弟在內的部下全都背叛了自己,留在身邊的只有一個類似虞姬一樣的閻曉松。

    外面又響起支左工作隊宣傳車大喇叭的聲音:「同學們,放下武器回去上課,革命學習都不能耽誤……」

    「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下。」陳忠站在窗口,背對著大家,玻璃倒映出他消瘦的面龐。

    「總司令,你也盡快撤離吧。」徐紅兵說完,帶著王小飛大踏步的離去,比起陳忠來,徐紅兵更加具有政治智慧,他知道一條路走到黑是不現實的,除了忠於毛主席這條鐵律之外,其他的立場、信條全都可以隨機應變。

    留下的只有閻曉松,年輕的女紅衛兵從背後抱住了陳忠:「總司令,不要拋下我。」

    女孩子溫熱的胸部頂著陳忠的後背,讓他一陣厭惡,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想著卿卿我我,他媽的小資產階級情調。

    「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陳忠忽然爆發,太陽穴青筋亂跳,嚇得閻曉松倒退了幾步,忽然捂著臉痛哭著跑遠了。

    總工會大樓下,最後一隊紅衛兵走出,向軍方工作隊交出了槍械。

    電燈閃了兩下,滅了,窗戶玻璃都被擋住的室內一片黑暗,陳忠將紅總司的文件付之一炬,最後一個走出了大樓,外面的陽光很刺眼。

    陳忠步履沉重的離開了紅總司盤踞了許久的總工會大樓,一個人孤獨的走在大街上,心中考慮著如何東山再起,忽然頭上一輕,扭頭一看,一個青年搶了自己的帽子撒腿就跑。

    「站住。」陳忠下意思去掏槍,可是手槍已經上繳了,他想都沒想就追過去,偷帽子的毛賊拐進一條巷口,陳忠剛衝進去,迎面就是一棍打來,打得他翻倒在地,血流滿面,恍惚中看到兩個人正剝自己的軍裝和球鞋。

    「你找死。」陳忠忽然暴起,死死抓住其中一人,另外一人情急之下揮起棍棒,一下,兩下,都砸在陳忠腦袋上。

    終於,陳忠倒地不起,兩個毛賊搶了他的軍帽,剝了他的軍裝、軍褲,武裝帶、腳上的球鞋也被拿走。

    直到傍晚,陳忠的屍體才被群眾發現,破案是別想了,公安局早就癱瘓了,刑偵專家們被打倒批判,軍管小組事務繁雜,也沒精力管這檔子破事。

    叱咤風雲一時的省城紅衛兵總司令,當年大義滅親小英雄,靜靜的躺在殯儀館檯子上,身旁是一大堆塑料花,他穿著嶄新的綠軍裝,腳上是一雙新的白色回力球鞋,胸前別著一枚毛主席像章,身旁放著一頂軍帽。

    殯儀館內,泣不成聲,來參加追悼會的全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閻曉松哭的梨花帶雨,陳實抱著哥哥的遺像,王小飛和徐紅兵都是一臉的肅穆。

    細雨濛濛,南風嗚咽,上千胸帶白花的紅衛兵送他們的總司令走了最後一程,這是陳忠人生最後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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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晨光廠之變

    陳忠之死沒有給省城帶來什麼大的變化,紅總司覆滅之後,省聯總捲土重來,在軍隊支持下成為最大的造反派組織,其他中小造反派組織也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這場學生發起的政治盛宴,由工農群眾正式接過了造反的接力棒。

    武鬥再次開始,每個造反派組織都自稱左派,是毛主席的戰士,彼此展開廝殺搏鬥,軍方支左小組也無能為力,不過據說省城的武鬥還算小場面,江北那邊已經動用了裝甲車和炮艇,迫擊炮重機槍都上陣了,造反派連支左工作隊都不放在眼裡。

    哥哥死後,陳實被送到了江北親戚家,轉學到江北一中,在這裡他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會說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鄭傑夫。

    母親潘欣也被打倒,關進了學習班,鄭傑夫孤身一人前來江北投奔紅玉,他並不清楚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他只知道紅玉阿姨收留了自己,並且視若己出,同父異母的哥哥王北泰也對自己很好,有什麼好吃的都省給自己。

    鄭傑夫和陳實坐同桌,兩人都是從省城來的,在陌生的環境中自然親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得知陳實的哥哥就是紅總司的陳忠後,鄭傑夫感慨萬千,也將自己身世的秘密吐露。

    一天傍晚,陳實從學校食堂偷來一瓶淮江大曲,一碟花生米,兩個少年在宿舍後面的角落裡開懷暢飲。

    兩人談文學,談理想,談政治,談國際形勢,從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到文化大革命的形勢,再到中蘇在蒙古大草原上的機械化會戰,經歷過政治風雲的少年激揚文字,指點江山。

    忽然陳實道:「班裡的女生,沒一個漂亮的,到底不如省城。」

    鄭傑夫道:「未必,我覺得孟麗娜就不錯。」

    陳實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你喜歡孟麗娜。」

    「噓,小聲點。」鄭傑夫趕緊摀住陳實的嘴,這年頭暴露私人感情是很不光彩,很不革命的一件事,革命工作那麼多,怎麼能和小資產階級一樣,搞什麼溫情脈脈的玩意。

    「個人審美觀不同,或許你覺得她不咋地,但我就喜歡孟麗娜那種樸素脫俗的氣質,如同一株白蓮花。」鄭傑夫嘴裡說著孟麗娜,心裡想的卻是孟曉琳,他的第一次夢遺,就是獻給了這位家庭女教師。

    「那你給孟麗娜寫封情書吧。」陳實眼睛一眨,憋出一個壞點子。

    「寫就寫,不過要匿名。」鄭傑夫玩性大發,正要回宿舍拿紙筆,忽見一群人打著手電,氣勢洶洶而來,為首正是本校茶爐工聶文富,他穿一件藍色工作服,歪戴帽子,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護心毛來,手裡還提著一桿鐵鍁,頗有魯智深手提方便鏟之威風。

    「我宣佈,一中造反派今天正式成立了,這裡由我聶大炮接管,誰不服,來和我鐵鍁說話。」聶文富在校長室門口叫囂,他身後一幫地痞流氓橫眉冷目,手中皮帶啪啪響。

    教師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話。

    鄭傑夫和陳實面面相覷。

    ……39000部隊院內,dc-3運輸機的引擎已經安裝完畢,正在進行地面試車,汽油是從空軍油庫直接調撥來的,這全托葉雪峰幫忙,如今這裡的後勤全部由省軍區負責,吃喝不愁,物資器械簽個字就能領取。

    兩台1200馬力的引擎噴出一股股藍煙,開始轉動,液壓系統和操縱系統分別進行調試,試車成功。

    陳北從駕駛艙下來,滿臉興奮,要求上天飛一圈,卻被陳子錕拒絕:「現在還不行,每一滴都非常汽油珍貴,飛一圈幾千加侖沒了,浪費不得。」

    既然不能試飛,就要在地面上多測試幾次,陳北正要上機,忽然有江北打來的電報,讓他速歸。

    「興許是家裡出事了,我來之前,造反派就掌控了廠裡的局勢,春花一直是中高層幹部,這回怕是要倒霉了。」陳北捏著電報嘆氣道。

    「你趕快回去一趟,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現在是非常時期,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亂了大局。」陳子錕道。

    「我懂,處理好家裡的事我立刻回來。」陳北點點頭。

    陳北立刻搭乘最近一班火車回北泰去了,在省城火車站月台上遇到了劉媖,她的丈夫張廣吟被報社打成右派,下放到北泰工作,她也隨著四清運動下到基層,索性辦了調動手續,夫唱婦隨,把家也搬到北泰去了。

    兩人是舊相識,又是親戚,自然相見甚歡,在火車上和別的旅客換了座位,調到一起,說說笑笑一路倒也不寂寞。

    劉媖是大學生,知識分子,談吐見識比馬春花強出不少,加之出身小資產階級家庭,穿衣打扮很得體,陳北雖然和馬春花生活多年,大少爺作風改了許多,但依然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兩人坐在一起,和劉媖坐在一起,倒被旅客認為是兩口子。

    「你愛人個頭真高啊。」一個婦女這樣對劉媖說。

    劉媖呵呵笑道:「我們不是兩口子,論起來他還得喊我一聲小姨呢。」

    旅客們都笑了,陳北也笑了,看了一眼劉媖,心中暗想如果不是當初種種陰差陽錯,自己娶的不是馬春花而是劉媖,不曉得日子會過成什麼樣。

    一路說說笑笑,四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結束了,列車抵達北泰火車站,兩人在出站口各自上了公交車。

    「有空帶孩子來家坐坐,還有你那口子。」劉媖發出邀請。

    「一定去。」陳北爽快答應。

    回到高土坡家裡,門是上鎖的,鍋灶是冷的,小光在鄰居家趴在板凳上寫作業,看見父親回來撒歡的撲過來:「爸爸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了。」

    「你媽呢。」陳北摸著兒子的腦袋問道。

    「媽這幾天都不大回家,我在王叔叔家吃的飯。」陳光道。

    老王是廠裡同事,又是鄰居,關係不錯,陳北趕緊道謝,老王說不客氣,老王媳婦卻不搭理陳北,很不高興的樣子,扭著腰肢走開了。

    陳北遞上一支菸,問道:「老王,這幾天廠裡怎麼樣了。」

    老王道:「唉,廠子基本停產,支左工作隊進駐咱廠,造反派得了勢,把當權派都打倒了,你們家那口子也被停止一切職務,這幾天正批鬥挨整呢。」

    陳北勃然色變:「這不欺負人麼。」

    老王道:「你別衝動,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去廠裡,造反派一幫人正到處找你呢,要揍你。」

    陳北擼起袖子道:「他敢。」

    話雖這樣說,陳北還是沒去廠裡,他怕自己性子激,和造反派幹起仗來,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萬一被扣,飛機缺了副駕駛,那就連累了一大批人。

    回到家裡,兒子說:「爸爸,我餓。」

    陳北奇道:「不是在王叔叔家吃過了麼。」

    陳光道:「沒吃飽,王嬸只讓我吃一碗飯。」

    陳北沉默了,他並不生氣,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老王只是普通工人,他老婆是臨時工,兩人工資加起來也沒多少,能讓兒子跟著吃幾頓飯已經很仁義了,再說馬春花也倒台了,人家沒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

    「走,爸爸帶你吃館子去。」陳北帶著兒子到街上尋了一家飯館,坐下之後問兒子:「想吃什麼。」

    「吃肉,紅燒肉,排骨,大魚。」陳光說的自己口水都流出來了。

    陳北擺出當年大少爺的派頭道:「服務員,點菜。」

    服務員嗑著瓜子,頭也不抬:「先買票再點菜。」

    陳北訕訕的站起,走到服務台前拿出錢和糧票買票,飯館不供應紅燒肉之類,只有炒雞蛋,豆腐、韭黃和鯽魚,愛吃不吃,先交錢後上菜,還得自己到窗口拿。

    「不過了,菜都上雙份的,三碗米飯,再來一瓶大麴酒。」陳北將錢拍在櫃檯上,豪氣萬丈。

    這頓飯吃的真飽,雖然菜味不咋地,吃完了還打包帶走,因為沒帶飯盒,付押金租了飯館的一口鍋,把剩菜剩飯端回去,熱了冷,冷了又熱,直到夜裡十一點馬春花才回來。

    馬春花精神狀態很差,陳北問她什麼,也不願意說,坐在桌旁吃飯,吃著吃著眼淚就啪嗒啪嗒的落進碗裡。

    「他們批鬥我,讓我承認自己是反革命,走資派,天地良心,我馬春花出身貧苦,一心向黨,為革命付出了那麼多,到頭來怎麼就成了反革命了。」馬春花困惑又憤懣。

    陳北嘆口氣:「春花,想開點,不光是你,連國家主席都成了叛徒內奸工賊,還有啥好說的,對了,部隊工作組什麼態度。」

    馬春花道:「工作組拉偏架,和他們是一夥的,廠裡領導全部打倒,要進學習班,我過一會還得回去。」

    陳北道:「咱不去受那個罪。」

    馬春花道:「不行,不管怎麼說我還是黨員,組織的決定不能違抗,我相信黨不會被壞人矇蔽的,總有一天光明會來到。」

    任憑陳北怎麼勸,馬春花就是堅持要去學習班,她說:「這是一次考驗,我不能屈服,不能逃避,不能讓壞人得逞,我要和他們堅決鬥爭。」

    陳北道:「那我陪你去。」

    馬春花道:「不行,你的保衛處副處長也被擼了,你以前得罪的人多,現在那幫人正打算報復你呢,對了,省城那邊怎麼樣,公爹的病好點了麼。」

    陳北去省城用的藉口是父親生病,此時只能隨口敷衍:「還躺著呢。」

    馬春花道:「我這邊不用擔心,畢竟工作組在,不會像以前那樣往死裡批鬥,你還是去省城避一避吧,反正你一貫落後,曠工十幾天也是常事,就是小光不好弄。」

    忽然陳北想到劉媖的孩子和陳光差不多大,便道:「不如讓小光去他姨奶奶那裡住幾天。」

    「哪個姨奶奶。」馬春花狐疑道,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5
第八十三章 倒計時

    得知劉媖這門親戚之後,馬春花嘀咕道:「什麼亂七八糟的親戚,你們家真亂。」話雖這樣說,她還是同意了,畢竟是不算遠的親戚,高土坡的這些鄰居雖然也能幫忙,但馬春花一貫心性高,不願連累人家。

    馬春花收拾了一包衣服,連夜回廠參加學習班去了,所謂的學習班,就是牛棚,禁錮人身自由的所在,和看守所監獄只是大小區別,從十八歲參加游擊隊開始,馬春花的人生就風光無限,平步青雲,如今落得這步田地,心理落差之大,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

    但陳北完全理解妻子的境遇,因為他何嘗不是如此,天之驕子王牌飛行員,名門貴胄之後,又生的英俊瀟灑,簡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突然變成瘸子,工廠裡的保衛幹事,還娶了個俗不可耐的村姑,他也曾經一度痛不欲生,但最終還是熬過來了。

    「春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陳北將妻子送到廠門口,鄭重的說了一句。

    「知道了,你回吧。」馬春花道,隨即快步走進廠門,遙望過去,廠裡到處懸掛巨幅標語口號,房屋頂端豎著毛主席像,本該二十四小時機器聲隆隆的車間卻寂靜無聲,黑洞洞一片。

    陳北嘆口氣往回走,正遇到四五個人迎面過來,都是廠裡的二流子,因盜竊物資被保衛處罰過,如今都戴上了紅袖章,成了造反派,馬春花說的有人想對付自己,想必就是這些人。

    狹路相逢,陳北沒有躲避,而是點燃一支菸,毫無懼色的迎了上去,那幫造反派倒有些吃驚,很快就將陳北包圍起來,摘下武裝帶拎在手裡,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意思。

    陳北道:「聽說你們幾個在找我,啥事,說吧。」

    造反派道:「陳北,你少耍橫,你的處長已經給擼了。」

    又一人道:」陳北,有種就把槍下了,空手和咱們練。」

    陳北冷笑一聲,撩起褂子:「看清楚,沒帶槍,對付你們幾個,還用得著槍。」

    造反派們雖然人多勢眾,但都是些慫包,見陳北擺出玩命的架勢,不敢和他正面衝突,狠狠撂下一句話:「行,有種,下回俺們就沒這麼客氣了。」一幫人匆匆離去。

    陳北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回到家裡,兒子還在熟睡,陳北上床躺下,輾轉反側,一夜不眠。

    第二天一早,馬春花竟然回來了,她說軍代表是好人,很通情理,准了自己的假,有半天時間料理家事。

    於是,兩口子一起送兒子去劉媖家,到地方才發現原來彼此都認識,劉媖的丈夫張廣吟在廠宣傳科做美工,為人很低調,是個不起眼的角色,這次學習班他也有份,相同的境遇讓兩家人的關係迅速拉近。

    劉媖在區委工作,基層黨組織癱瘓,她沒什麼事幹,正好照顧孩子,反正陳光已經十四歲了,又不是五六歲的娃娃,一天管他三頓飯就行,也不用盯著看著。

    馬春花拿了一些糧票給劉媖,卻被推了回來:「自家親戚,客氣什麼。」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你家倆孩子,生活也不寬裕,應該的。」馬春花堅持。

    陳北道:「收下吧。」

    劉媖這才收下。

    然後大人在一起說話,馬春花心事重重沒心思聊天,張廣吟也是個內向人,就見陳北和劉媖兩人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忽然馬春花覺得,丈夫和劉媖坐在一起還蠻般配的。

    她立刻將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安排好孩子的吃住問題後,馬春花和張廣吟回廠參加學習班,陳北再赴省城,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得知兒媳婦被打倒之後,陳子錕道:「春花是受了家庭的牽連,如果她不是找了你,憑她的出身和資歷,再怎麼動亂也動不到她頭上。」

    陳北道:「她被批鬥了未必是壞事,本來我還擔心不好和她說這事兒,現在好了,估計能說通。」

    陳子錕道:「還是儘量保密吧,你這些叔叔大爺們,都沒敢告訴家裡人,這年頭老婆孩子都靠不住,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吐露。」

    陳北點點頭:「明白。」

    天氣很好,適合試飛,dc-3被卡車拖出了機棚,來到跑道上,跑道縫隙裡的野草都被除盡,筆直的柏油跑道直通遠方。

    陳子錕父子登上飛機,啟動引擎,慢慢滑行,電子機械設備操作良好無故障,可以起飛。

    飛機升上天空的一剎那,陳北感覺手都在發抖,腎上腺素急劇分泌,時隔十八年,終於又重新飛上了天空。

    燃油有限,在做完必要的測試後,飛機降落,機械師們歡呼著圍上來,每個人都很激動,他們將一架報廢的飛機重新送上天空,為黨和國家做出了重大的貢獻,自豪之情可想而知。

    假如他們知道這架飛機將飛往境外,不知道該作何感想,陳子錕暗想。

    飛機修好了,計畫進入最後階段,首先是這些機械師的去留,陳子錕製作了一些嘉獎令發給大家,讓其中大部分人先回家等候通知,因為徵召他們這些退休人員來本來就是臨時性任務,所以大夥都沒起疑。

    留下的幾個人,都是信得過的舊部,陳子錕打算帶他們一起走,而且路途上需要機械師,這架老飛機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問題。

    機場守衛部隊的安置成了最大的問題,這些年輕的江北籍農民還以為自己真正參軍入伍了,其實一切都是假的。

    陳子錕考慮再三,決定再設一個局,在自己走後將39000部隊維持下去,假戲真唱,讓他們變成真的軍人。

    飛向何方是個大問題,dc-3的航程只有兩千多公里,只能選擇較近鄰國,朝鮮蒙古蘇聯北越這些國家是不用考慮了,南朝鮮人生地不熟,也不妥,台灣也是政治高壓地區,去不得,何況去了未必會有好果子吃,南越正在打仗,飛過去保不齊會被擊落,也不行,緬甸老撾一代倒是可以渾水摸魚,據說有國民黨殘軍盤踞,但那地方沒機場,去了未必能安全降落,想來想去只有香港最合適。

    目標,香港啟德機場,陳子錕一錘定音。

    計畫進入倒計時,陳北返回江北去接老婆孩子。

    陳子錕也召集家人開會,外面天氣突變,雷雨交加,戶部街十七號的堂屋內,全家人匯聚一堂,聽他講話。

    「我準備離開中國,你們也一起走。」陳子錕開門見山道。

    大家竟然都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來,似乎早就料到此事。

    「要我說,四八年就該走。」鑑冰幽幽道。

    「現在也不算晚。」林文靜道。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劉婷若有所思。

    「小北一家怎麼辦。」夏小青還是最關心兒孫。

    「小北已經安排好了,你們也準備一下,只要天氣轉好,立刻就走,坐飛機走。」

    「嫣兒,姣兒,有問題麼。」陳子錕問兩個女兒。

    「我早想去看看媽媽了。」陳嫣道。

    「我跟爸爸媽媽一起。」陳姣也道。

    陳子錕點點頭:「大家各自準備吧,東西不要帶太多,飛機載重有限,東西多了航程受影響。」

    林文靜道:「要不要通知文龍。」

    陳子錕想了想道:「文龍膽小,現在不要通知他,等啟程的時候,拉他一起走便是。」

    與此同時,老兄弟們也在和家人攤牌。

    閻肅的兒女早已和父親劃清界限,積極向組織靠攏,從小最疼愛的孫女閻曉松更是參加了紅衛兵,在萬人批鬥大會上當眾打爺爺的耳光,表現出一個共青團員應有的素質和政治立場來。

    所以閻肅不敢吐露分毫,他甚至不敢在家居住,大部分時間住在基地,每週回一次家,向居委會匯報自己的思想動態。

    爺爺奇怪的行蹤引起了閻曉松的注意,她開始盯梢跟蹤,雖然閻肅也是歷經滄桑的老狐狸了,但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獵手,閻曉松一直跟蹤到郊外的39000部隊,親眼看到爺爺走進一處軍人站崗的地方,哨兵還給爺爺敬禮,而爺爺身上竟然穿著紅領章綠軍裝。

    這一切太蹊蹺,太可疑了。

    閻曉松並沒有把秘密告訴父母,她不相信父母的覺悟,也沒去報告學校軍代表,而是偷偷告訴了戰友徐紅兵。

    徐紅兵思索一番,也覺得很奇怪,歷史反革命怎麼可能穿上現役軍裝呢,這太過匪夷所思。

    「很可能是一起重大的間諜案件,你繼續跟蹤,我會向有關方面報告。」徐紅兵煞有介事道。

    ……這段時間雷雨頻繁,為確保安全,暫時不能飛,查問氣象台後得知七月十七日開始轉晴,南方也有大面積晴好天氣出現,適宜飛行。

    行動日定在七月十七,這個日子雷打不動,決不可更改,因為事情牽扯到很多人,這些人不是歷史反革命就是右派分子,都是街道居委會監視的對象,大規模異動的話定然會引起懷疑,雖然基層政權全部癱瘓,但軍管小組可不是吃素的,萬一哪個人一時興起調查一下,那就是一場浩劫。

    陳子錕給陳北拍了封電報,只有一組數字:717。

    距離七月十七日,還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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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學習班

    電報在陳北的褲兜裡放了十二個小時,被汗水浸透而變得模糊不堪,終於要離開這個國家了,陳北強壓著激動,耐心的處理著每一件事。

    首先是家庭財產,這些年來省吃儉用存了四百元人民幣,以馬春花的名字存在人民銀行,必須要取出來,取錢的時候費了一些周折,因為存的是五年定期,差半年到期,白白浪費一大筆利息,銀行工作人員勸說了許久,陳北還是堅持全部取出,他拿來家裡的戶口本和自己的工作證,最終還是將這筆巨款取出。

    家裡除了一些粗苯的家具,唯一值錢的就是一台國產收音機了,還有一些票證,糧票、布票、化纖票、豆油票,豆腐票、火柴票,一股腦全送給劉媖。

    「陳北,你這是干啥,不過了還是咋地。」劉媖拿著這一堆票據納悶的很,衣食住都離不開這些票據,全送人了,陳家連飯都沒法吃。

    陳北含糊道:「要搬家,這些都是江北通用的票,到省城不管用。」

    「這樣啊,那我就收下了。」劉媖收下了這些票證,但心裡隱隱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一起吃飯吧,燒了紅芋稀飯。」劉媖說。

    「不了,我去廠裡找春花。」陳北擺擺手走了,將一個大帆布旅行包暫時擱在劉媖家。

    ……馬春花參加學習班已經一週時間了,每天除了學習毛選,人民日報外,就是互相揭發檢舉,學習班由造反派把持,軍管小組領導,學員不得擅自回家,不經批准,不許會見親友。

    學員基本上都是晨光廠的當權派,也有部分右派分子,比如張廣吟,但這回右派分子都是陪綁的,鬥爭的主要對象是當權派。

    廠裡的黨委書記老於,是三八式的幹部,活了大半輩子從受過這樣的折辱,造反派對他非打即罵,動輒不給飯吃,當著眾人的面耳光抽的啪啪響。

    「春花,我熬不住了。」好幾次吃飯的時候,老於都悄悄向馬春花訴苦。

    「於書記,堅持住,天會亮的。」馬春花總是鼓勵他。

    一天早晨,點名的時候老於不在,看管人員發現他已經吊死在床頭。

    老於畏罪自殺,罪加一等,被狠狠地批判,遺體沒讓家屬看最後一眼就拉到火葬場燒了。

    學習班眾人悲憤交加,但卻只能默默忍受,雖然看守的不算嚴密,但沒人逃跑,因為根本無路可跑,就算回家也能把人抓回來,去外地沒有介紹信,沒有戶口,沒有全國糧票,餓都能餓死。

    老於剛死,學習班又出了一件大事,張廣吟在擦拭毛主席石膏像的時候一不留神,竟然將石膏像摔了個粉碎。

    這可是滔天大罪,滿地的石膏碎片就是如山鐵證,張廣吟這個右派分子惡毒詛咒偉大領袖毛主席,妄圖將紅太陽打成碎片。

    張廣吟被痛打一頓,移交工作組論處,軍代表張連長掌握生殺大權,到了晨光廠之後還沒開胡呢,他略一沉吟,簽字將張廣吟判了十年勞改,罪名是陰謀暗害偉大領袖。

    處理張廣吟的時候,馬春花正在寫申訴材料,忽見窗口冒出一個人來,正是丈夫陳北。

    「你怎麼來了。」馬春花趕緊四下張望。

    「來接你走。」陳北爬了進來。

    「這是學習班,你不要亂來,會出大事的。」馬春花關心丈夫,自己一個人倒霉就算了,如果丈夫再關進來,孩子就沒人照料了。

    「快跟我走,咱們全家都走。」陳北二話不說,幫馬春花收拾起東西來。

    「我不走,要走你走。」馬春花脾氣上來了,八頭牛也拉不動。

    陳北抬手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

    馬春花震驚了,結婚以來陳北還是第一次動手打她。

    「你不走,難道想在這裡等死麼。」陳北抓起桌上的東西看了一眼,摔在馬春花面前,「你寫這材料管蛋用,能寄出去麼,跟我去省城,去北京,想找誰申訴都隨你。」

    「好吧,我跟你走。」馬春花當機立斷,做出決定,她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要為於書記伸冤。

    學員們都在會議室開批鬥會,紛紛檢舉張廣吟平時的反動言論,馬春花和陳北趁機從後門溜走,沒敢走大門,直接從廠生產區來到側門出去,徑直來到劉媖家。

    不巧,兒子不在,問劉媖,說是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了。

    陳北二話不說,借了一輛自行車出去尋兒子。

    「你坐吧馬書記,學習班開完了。」劉媖忙著給馬春花倒水。

    馬春花道:「你們家老張……出事了。」

    劉媖僵住了,端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

    「老張打碎了主席像,要送去勞改了。」馬春花道。」怎麼會這樣。」劉媖的眼淚奪眶而出,簡直是飛來橫禍,晴天霹靂,丈夫自打五七年被錯打成右派之後,糟心的事兒一件接著一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著,生怕說錯做錯,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張廣吟判了勞改,這個家還怎麼維持。

    劉媖覺得天旋地轉,暈倒在地,馬春花趕緊上前掐人中,撫胸口,好不容易救活,劉媖哭道:「馬書記,你要幫幫我們啊。」

    馬春花道:「我一定盡力。」心裡卻暗道,老於被逼死的事情還好說,張廣吟摔碎主席像這可是鐵徹頭徹尾的現行反革命,就算官司打到中央也百搭。

    陳北騎著自行車在外面一路跑,一路喊,大夏天的太陽底下曬得流油,柏油路都化了,找遍了高土坡也不見兒子的身影,忽然靈機一動,每年暑假,自己都會帶兒子去江邊游泳。

    他立刻去了江邊,果然找到了兒子,陳光正和劉媖的倆孩子一起游泳呢,趕緊把他們叫上岸,穿上衣服回家。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劉媖滿面淚痕收拾東西,馬春花在廚下做飯,孩子見媽媽哭過,急忙問什麼事。

    「你爸爸被判了勞改,要去鹽湖農場,媽給他收拾衣服被縟。」劉媖抹了一把眼淚,平靜地說。

    兩個孩子頓時哭了起來。

    廚房裡,馬春花也悄悄擦了擦眼淚。

    飯菜擺了一桌,誰也沒心情吃,陳北拿起筷子道:「吃,再苦再難也不能餓著肚子。」

    孩子們也端起了飯碗,勉強吃著,馬春花和劉媖吃的很少。

    吃完了飯,陳北道:「劉媖,我們要走了,你保重。」

    劉媖道:「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陳北提起行李,馬春花也牽了兒子的手,劉媖送他們出門,路燈下她的剪影是如此單薄。

    忽然陳北放下包,走過去,掏出四百塊錢塞在劉媖手裡:「拿著,有用。」

    「我不能要。」劉媖急忙往外推。

    「讓你拿著就拿著,我用不到這些錢了。」陳北強行將錢塞給劉媖,轉身離去。

    「姨奶奶再見。」陳光擺手道。

    劉媖也擺擺手:「再見。」目送他們一家三口離去。

    ……「去哪兒。」馬春花問。

    「我買了夜裡的火車票。」陳北道。

    三人步行來到北泰火車站,去往省城的列車夜裡十一點發車,進站口已經有幾百人在等待,到處人山人海。

    火車站候車大廳的座位還是三十年代時期的,早已年久失修,人多座少,只能站著,陳北不停地抽著煙,急躁萬分,再過一個小時就是七月十六日了。

    忽然候車大廳門口傳來喧嘩聲,一隊全副武裝的軍人進來查票,用手電筒照射著旅客的面孔,大概是在搜捕什麼人。

    馬春花低聲道:「大概是來找我的,你們躲起來,我來應付。」

    陳北道:「娘們家靠後,我來引走他們,你帶兒子先走。」

    馬春花道:「他們找的是我,你瞎摻乎什麼。」

    正在爭執,那邊軍人已經抓到了他們要抓的人,將一個戴眼鏡的老年旅客從人群中揪出來,五花大綁的押走了。

    「好像是麥平。」馬春花道。

    「麥平是走資派。」陳北鬆了一口氣道。

    候車大廳恢復了平靜,等了一會兒,一個穿藍色鐵路制服,胳膊上綁著菱形臂章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手舉鐵皮喇叭喊道:「旅客同志們注意了,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去省城的4587次列車晚點。」

    旅客們噪雜起來,有人喊道:「要鬥私批修,啥時候能發車,給個準點。」

    工作人員道:「世界上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員最講認真,沒有準點,等著吧,啥時候來了啥時候開。」說完揚長而去,進值班室看報紙喝茶去了。

    陳北急的團團轉,可是無計可施,長途汽車晚上不開,輪船也不開,而且時間比坐火車來得更慢,只有等,等,等,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年那麼久,手錶的秒針怎麼走的這麼慢。

    馬春花倒不急,她找了個角落把行李放下,而兒子枕著旅行包睡覺,自己從包裡拿出茶缸去接了一杯熱水來,慢慢喝著,漸漸眼皮開始打架……一睜眼,已經是黎明時分了,身上披了丈夫的短袖襯衣,陳北光著脊樑還在不停地走來走去,眼睛都熬紅了,看來一夜沒睡,兒子卻睡得香甜。

    車站工作人員終於又走了出來,舉著鐵皮喇叭道:「旅客同志們,向雷鋒同志學習,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4587次正在進站,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剪票了。」

    倒臥整個大廳的旅客麼立刻爬了起來,開始排隊,馬春花也搖醒了兒子,背起了包,忽然外面又進來一幫人,正是晨光廠軍管小組的人,他們也發現了馬春花,指著這邊大喊:「站住,別走。」

    陳北一把將兒子攔腰抱起,怒喝道:「走。」帶著馬春花奪路而逃。

    衝到火車站門口,一輛北京吉普正突突的發動著,司機位子上坐著的是廠裡的造反派,陳北一把將他揪了下來,拉開後車門將兒子送進去,馬春花動作也夠快,從另一側上了車。

    陳北跳上駕駛座,踩離合掛檔踩油門松離合,動作快的一氣呵成,212吉普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竄了出去,軍管小組的人追出來的時候,只能看見汽車的尾煙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6
第八十五章 飛行員之死

    北京吉普在凌晨的大街上狂奔,陳北是飛行員出身,拿出開戰鬥機的氣勢開汽車,把個吉普車開的如飛一般,驚險無比,好幾次差點撞到對面的車,馬春花的臉白了,陳光在後排座位上更是滾來滾去,頭上磕了幾個疙瘩。

    瘋狂疾奔出十幾公里,看看後視鏡,沒有車輛追來,陳北才放慢了速度,其實是他多慮了,晨光廠只派來這一輛車搜捕他們,以工作組的效率想組織車輛追擊,恐怕得到下午了。

    通往省城的公路,平坦寬闊,一馬平川,路上鋪著細石子,吉普車開在上面胎噪聲很大,陳北掌著方向盤,心情愉快,唱起了歌:「大海航行靠舵手……」

    馬春花問他:「去了省城然後呢。」

    陳北道:「不是說了麼,咱全家去北京,找毛主席周總理說理去,地方上這麼亂,中央是不知道的,這些壞事都是他們背著毛主席他老人家干的。」

    這種幼稚的話自然不是陳北的本意,而是用來哄騙馬春花的。

    馬春花果然上當:「對,是該找毛主席反映一下地方上的情況了,太亂了,那麼多老革命被打倒,不應該啊,他們都是忠於黨,忠於主席的啊。」

    陳北笑著說:「是啊,等見了毛主席,你有多少話隨便說。」

    馬春花道:「那以後咱就住在北京不回來了啊。」

    陳北道:「是啊。」

    馬春花道:「我聽劉媖說,咱們是搬到省城去住啊。」

    陳北趕緊改口:「省城咱們有房子,北京也有房子,為孩子教育考慮,還是在北京好,畢竟是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你說對吧。」

    一提政治方面的事兒,馬春花就特別好騙,屢試不爽,她點頭道:「是啊,要是能住在北京,每天去廣場上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那該多幸福啊。」

    陳北道:「傻老娘們,你以為毛主席住天安門啊。」

    馬春花狠狠擰了他一把:「就你聰明。」

    陳光在後排座上大嚷:「我要去北京,看天安門。」

    一家人其樂融融。

    忽然吉普車一震,傾斜了。

    「不好,車胎爆了。」陳北趕緊靠邊停車,下來一看,果然是左前輪胎漏氣。

    吉普車後面有備胎,也有隨車工具千斤頂什麼的,陳北軍人出身,修飛機都行,何況汽車,他手腳麻利的用千斤頂支起車身,卸下漏氣的輪胎,裝上新輪胎,一邊幹一邊教育兒子:「學著點,將來自己開車的時候也能修。」

    馬春花道:「咱兒子才不當駕駛員,要當就當正經工人。」

    陳北道:「當什麼工人啊,要當就和他爹一樣,開戰鬥機,平時開自家的汽車。」

    馬春花道:「自家的汽車,你做夢吧,省委書記自家也沒小車啊。」

    陳北嘿嘿一笑,繼續擰著螺絲不說啥了。

    陳光道:「爸爸,我渴了。」

    隨身水壺已經喝完,不遠處有條小河,清澈見底,陳北拿著水壺過去,先自己喝了個飽,然後灌了一壺水回來,讓娘倆都喝了。

    稍事休整後,繼續開車前行,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但也只有很少的長途公共汽車和貨運卡車,以及農村拖拉機,十幾分鐘才能遇到一輛,國家缺少汽油,公路運輸還不發達,路上車少很正常。

    開著開著,引擎蓋裡冒出了白煙,陳北趕緊停車,打開引擎蓋一看,水箱漏了,剩下的水已經開鍋,燙的沒法碰,只能先自然冷卻再說。

    「單位的破車真鬧心,還不如早年留下的美式威利斯,怎麼折騰都沒事。」陳北氣的直抱怨。

    馬春花道:「這車不孬,都怪小車班的駕駛員不好好保養,那啥,你不是挺有本事的麼,修啊。」

    陳北道:「水箱咋修,我沒那本事。」轉念一想,行李中有一掛香蕉,靈機一動掰了一個剝了,用小刀切成片貼在水箱漏水位置,然後迅速加滿了水,上車發動。

    「怎麼樣,我有的是招,這一掛香蕉夠咱走到省城的。」陳北得意洋洋道。

    馬春花道:「你別得意忘形,汽油夠不夠。」

    陳北彈著油料指示針:「足夠,滿滿的,不對啊,開了這麼久,怎麼還是滿的。」

    果然,開了一段距離又拋錨了,下來檢查,不是水箱的問題,是沒油了。

    沒轍,只好停下攔車,好不容易攔住一輛過路的長途客車,人家一聽要借汽油,頓時搖頭如撥浪鼓,汽油金貴,一點也不能外借啊。

    等了半小時,又攔到一輛車,司機倒是願意抽點油出來,可這是一輛柴油車,沒得用。

    陳北看看手錶,已經中午了,還有十二小時就要起飛,無論如何也要趕到省城,他決定攔順風車。

    出了奇了,這一陣偏偏一輛過路車都沒有,白花花的大毒日頭當空照,陳北汗流浹背,背心都濕透了,路旁楊樹上的知了不停鳴叫著,更添煩躁。

    好不容易來了一輛拖拉機,駕駛員倒是很熱情,主動要帶他們一程,陳北想了想答應了,三口上了拖拉機,往前走了十幾里路,拖拉機要進村不能再帶他們了,只好下車繼續步行。

    馬春花埋怨道:「坐什麼拖拉機,才走這麼一段,還不如守著汽車呢,萬一有人願意借油,不就行了。」

    一邊吵著嘴一邊往前走,忽然後面有汽車聲,陳北趕緊跳到路中間大喊大叫揮舞雙手,這回他豁出去了,就是劫車,也要趕到省城。

    不過他的臉色很快就變了,這輛卡車的牌照如此熟悉,是晨光廠的車。

    不好,追兵來了。

    卡車上的人也發現了陳北,坐在駕駛室裡的軍代表張連長舉起五四手槍朝天射擊,砰砰兩槍,大喊道:「陳北,你給我站住。」

    陳北急忙拉著馬春花和陳光向道路一側的麥田衝去,夏收已經過了,麥田沒有遮蔽物,但遠處有個小樹林可以藏身,汽車不能越過路邊的河溝,能暫時阻滯追兵一陣。

    張連長他們停下卡車,車廂後擋板打開,十餘名造反派提著步槍下來,拉栓就打,槍口被張連長一把抬起,子彈飛向了天空。

    「抓活的。」張連長說。

    陳北聽到槍聲,不由得一顫,急忙一個魚躍將兒子撲倒,同時喊道:「春花,臥倒。」

    馬春花打過仗,這點陣仗只是小場面,她迅速臥倒,觀察後方道:「沒事,只是鳴槍示警,繼續跑。」

    陳北道:「再跑人家可就來真的了。」他匆忙打開旅行包,拿出兩把手槍,拋給馬春花一把,「你帶兒子先走,我掩護。」

    事到如今,馬春花也不再和他拌嘴了,接了手槍嘩啦一聲上了膛,拎起旅行包,帶著兒子弓著腰往小樹林方向跑,走的是蛇形機動路線。

    追兵果然又開槍了,子彈幾乎是擦著頭皮飛過來。

    陳北開始還擊,他趴在地上沉著射擊,第一槍射空了,第二槍打中了一人的小腿,追兵們立刻放慢了腳步,紛紛臥倒。

    「陳北,投降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張連長喊道。

    回答他的是兩發子彈,打在田埂上直冒煙。

    張連長等人嚇得不敢冒頭。

    陳北趁機後撤,退進小樹林。

    旅行包裡的東西撒了一地,馬春花冷冷看著他:「你到底要去哪裡。」

    「北京啊。」陳北裝糊塗。

    「這是怎麼回事。」馬春花指著一張航圖,一條紅線從省城直指南海方向,雖然航空圖是球面圖,一般人看不懂,但馬春花認識字,又不傻,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這根本不是計畫往北飛。

    「你要叛國。」馬春花痛心疾首。

    「春花,沒錯,我是要去香港,咱們全家都去,國內沒辦法住下去了,遲早被他們整死……」

    「閉嘴。」馬春花流淚了,「陳北啊陳北,我只當你思想落後,沒想到竟然如此反動,你幹什麼我都能忍著你,讓著你,跟著你,可是你要叛國,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陳北也怒了:「我不是叛國,我只是想活命,這個國不讓我好好活下去,也不讓我出去,我只能自己走,我實話告訴你,不光咱們走,還有很多人一起走,你現在已經在這條船上,下不來了。」

    「誰說我下不來你的賊船。」馬春花猛然舉起了手槍。

    這是一把銀色鍍鎳的德國造ppk手槍,當年張學良送給陳北當見面禮的,後來馬春花生了陳光,陳北又將此槍作為禮物送給了馬春花。

    「春花,你冷靜些,我真不是要叛國,我一個小小保衛幹事,拿什麼叛國,我只是想讓家人過得好一點,過得像個人樣,我誰也不會傷害,更不會背叛黨,背叛毛主席,你相信我,把槍給我。」

    陳北慢慢走向馬春花,伸出了手。

    陳光早就嚇傻了,媽媽忽然舉槍瞄準爸爸,這是咋回事。

    馬春花咬牙切齒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

    陳北停下腳步,深深出了一口氣道:「好,春花,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你,但我必須去,我不去就沒人駕駛飛機,我和兒子走,你留下繼續革你的命吧。」

    說完拉起兒子的手就往前走。

    「站住。」馬春花喝道,握槍的手在顫抖。

    陳北頓了一下,繼續前行。

    「我叫你站住。」馬春花歇斯底里的喊道。

    陳北頭也不回。

    「砰。」槍響了。

    陳北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一朵血花慢慢滲開,白色的背心染成了紅色。

    他不可置信的慢慢回轉身。

    馬春花淚眼婆娑,雙手握槍,ppk槍口青煙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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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起航

    天地開始慢慢旋轉,陳北張開雙臂,重重的倒在林間草地上,頭歪向一邊,看著自己的兒子。

    子彈擊中了他的心臟,幾乎沒有什麼痛苦就死去了,昔日的空戰英豪,風流倜儻的陳家大少爺,性格剛烈的晨光廠保衛處長,馬春花的丈夫陳光的父親,就這樣死在了不知名的小樹林裡,連一句遺言都沒留下。

    馬春花丟下手槍,慌忙撲到陳北身邊,手忙腳亂按著他呼呼冒血的傷口,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壓心臟,哭喊道:「陳北,你醒醒,你說句話,你不能死。」

    陳北的身軀還是溫熱的,滿是污垢的背心上,頭髮裡,儘是熟悉的味道,可是這一切都不會再有,他已經沒了心跳,沒了呼吸。

    陳光嚇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追兵慢慢走進小樹林,踢開陳北手中的槍,張連長撿起馬春花丟下的德國造小手槍,把玩兩下塞在腰帶上,示意手下將馬春花從屍體上拉開。

    造反派上前拉馬春花,拉不動。

    他們急了,拉槍栓瞄準馬春花喝令:「起來,再不起來打死你。」

    馬春花忽然止住悲聲,慢慢站了起來,冷冷看著這幾個人,眼神令人發毛。

    「麻痺的,敢拒捕。」腿上中彈的傢伙一瘸一拐過來,用槍托猛砸陳北的屍體,陳北的頭被砸癟了一塊,馬春花如瘋了一般撲過去,咬下那人肩膀上一塊肉,眾人趕緊猛拉,拉不住,還是張連長上去一槍托砸暈馬春花才救下來。

    「抬走。」張連長下令。

    眾人將陳北的屍體,昏迷的馬春花一併抬上了卡車,陳光也被揪住押走。

    ……馬春花在顛簸中醒來,造反派們在車廂裡吹著牛,開著玩笑,抽著菸捲,陳北冰冷的屍體就放在車廂裡,面龐依然英俊,如同那年初見。

    一個造反派清了清嗓子,一口濃痰吐在陳北臉上,糊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陳光蹲在角落,目光呆滯,被人呼喝著也不動彈。

    「小比崽子,過來,傻了麼你。」造反派喝道。

    「早晚也是挨槍子的貨。」旁邊人道。

    車廂中散落著旅行包裡的東西,半掛香蕉,一壺水,一包餅乾,幾件衣服,還有那張航圖,不過造反派們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其中玄機。

    一剎那,馬春花的腦子忽然變得非常清醒,如果被他們知道陳北的叛國計畫,那罪名可就滔天了,自己死不足惜,兒子的一生也會在牢獄中度過,公爹他們也會被攔下,槍斃的槍斃,判刑的判刑,而這一切都是何苦來哉。

    突然間,馬春花暴起,將身邊一人腰裡掛著的木柄手榴彈抽出,一口咬掉蓋子,用舌頭舔出導火索咬在牙上,動作快的無法想像,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全傻眼呆住。

    「停車。」馬春花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了。

    一人拍拍駕駛室,卡車停下了。

    馬春花看了兒子一眼:「跳車,跑。」

    陳光驚恐的看著母親,不敢動。

    「跑快點,媽和爸爸會來找你。」馬春花的眼神充滿柔情。

    陳光忽然反應過來,敏捷的跳下車,撒腿就跑。

    張連長還不清楚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罵罵咧咧跳下駕駛室往後面走的時候,馬春花毅然決然的拉響了手榴彈。

    手榴彈引爆了車內的彈藥以及油箱裡的汽油,車裡所有人都沒能逃掉,不是被當場炸死就是變成火海裡掙扎的影子,卡車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烈焰衝天。

    陳光頭也不回的跑著,跑著,繼續跑著。

    ……省城郊外,39000航站跑道上,陳子錕看著手錶,心情焦躁萬分,天快黑了,人還沒有到齊。

    今天警衛班的戰士們全部拉練去了,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大青山,他們將在那裡野營三週,等他們回來,陳子錕等人早就遠走高飛了。

    dc-3飛機上的紅五星標示已經被塗抹掉,起飛時間是夜裡0點,考慮到空軍的殲五、殲六無法夜航,全天候飛行員也是鳳毛麟角,所以夜間飛行危險很低,到了境外後五星機徽反而會引起誤會,還是不帶任何標示比較好。

    燃油已經加滿,旅客也到的差不多了,現在只有陳北一家人,陳嫣、以及閻肅等人沒到。

    「你去找你姐姐,順便看看閻伯伯怎麼還沒來。」陳子錕吩咐小女兒。

    陳姣立刻駕車前往省第一人民醫院,為了不露馬腳,直到最後一天陳嫣還在堅持工作,此時她正在手術室裡為一個腦出血的病人做手術,根本騰不出空來。

    「還有多久才能完。」陳姣問守在手術室門口的護士。

    「推進去有一個小時了,病人情況很複雜,要不然也不會麻煩陳教授。」護士解釋道。

    陳嫣是醫學博士,教授,腦內科專家,疑難雜症到她手裡全都是小兒科,手術不能打斷,陳姣無可奈何,只好先去接閻肅。

    閻肅是被孫女絆住了,閻曉松雖然和爺爺劃清了界限,但爺爺沒和她劃清界限,一家人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你每天去什麼地方,這麼神秘。」閻曉松一直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這是國家機密,爺爺不能告訴你。」閻肅只能隨口敷衍,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出走,他已經將需要帶的東西螞蟻搬家一樣零星送走,現在只需人過去就行,無奈甩不掉這個小尾巴。

    閻曉松纏住閻肅也是有目的的,她在等戰友們來支援,徐紅兵和王小飛他們馬上就到,人一到齊就扭送爺爺到公安機關,任他鐵嘴鋼牙也要招供。

    門外響起鳴笛聲,是陳姣開車來接了。

    閻肅趕緊出門,閻曉松也追了出去:「爺爺,不說清楚去哪裡,我就不讓你走。」死死拉住爺爺的袖子不松手。

    「曉松,放手。」閻肅掰著孫女的手。

    「我喊人了。」閻曉松威脅道。

    陳姣明白了問題所在,皺眉道:「想知道去哪兒,你跟著一起來不就結了,就怕你不敢。」

    閻曉松這個年紀的女紅衛兵最怕激將法,她果然上當:「毛主席的戰士有什麼不敢的,去就去。」

    說著跳上了吉普車,閻肅也上了車。

    陳姣再次開往省第一人民醫院,將車停在外面,讓閻肅祖孫倆稍等片刻,匆匆趕往手術室,剛好紅燈滅了,手術結束,病人被推了出來,陳嫣一身白大褂白口罩的出來,對病人家屬說:「手術成功了,病人需要休息,不要打擾他。」

    家屬千恩萬謝,陳姣在一旁急的直跺腳,陳嫣知道時間來不及了,快步走向更衣室,洗手換衣服換鞋,穿著便裝出來,和同事說一聲家裡有事,匆匆就走。

    忽然一輛救護車響著警報開進醫院,護士抬下一個病人,隨車的醫生竟然是醫院黨委書記。

    「小陳,別走,這是你們腦內科的病人,腦溢血需要馬上開顱。」書記喊道。

    「姐姐,來不及了。」陳姣拉住了姐姐的手。

    「我看一下病人的情況,給他們指點一下就行。」醫者父母心,陳嫣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為了病人的生命還是留了下來。

    病人被推進手術室,陳嫣詢問了家屬一些情況,才發現原來是熟人,病人是省長馬雲卿,怪不得醫院黨委書記親自出馬。

    馬雲卿的老婆也認出了陳嫣,此刻她沒有再耍官太太的威風,而是撲通跪倒在地:「陳醫生,陳教授,救救我們家老馬吧。」

    陳嫣道:「盡力而為吧,準備手術。」

    「姐」陳姣急的都快哭了。

    「給我一個小時。」陳嫣沉著道。

    陳姣明白姐姐的脾氣,上了手術台就忘記了時間,這麼複雜的手術一個小時怎麼做得完。

    與此同時,徐紅兵和王小飛一幫紅衛兵趕到了閻肅的家,發現閻曉松不在,頓覺事態嚴重。

    「老東西不會謀害了曉松吧。」王小飛道。

    「不會。」徐紅兵搖搖頭,「曉松很機警,善於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老東西不是她的對手。」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報告有關部門。」徐紅兵當機立斷道,他是政法世家出身,知道這種複雜情況單槍匹馬是無能為力的,只有國家機器出馬才能擺平一切。

    一幫人立刻前往公安局報案。

    省城公安局遭到造反派多次衝擊,形同虛設,只有部分職能還沒癱瘓,公安局可是軍管單位,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必須填寫會客單,打內線電話讓裡面的人來接才行。

    徐紅兵不認識什麼人,又說不清楚報什麼案,門口值班的軍代表聽的一頭霧水,不耐煩道:「走走走,搗什麼亂。」

    徐庭戈抱著茶杯晃晃悠悠過來了,他被打倒之後,下放到市局當傳達員,不過有小道消息說上面準備啟用他,所以不管是軍代表,還是公安幹警都很尊重老徐,見面都得尊稱一聲老領導。

    「什麼事,給我說。」徐庭戈道。

    徐紅兵等人七嘴八舌將他們的懷疑說了出來,徐庭戈哈哈大笑:「反特小說看多了吧你們,無產階級專政下,敵特早就肅清了,你們趕緊回家去吧。」

    把一幫紅衛兵攆走之後,徐庭戈沉思片刻,借了一輛三輪摩托出門了。

    ……手術還在繼續,因為病情複雜,在手術過程中又出現溢血,醫院有真材實料的醫生大都被打成右派,不是下放就是關進牛棚,留下的所謂主治醫生連開闌尾炎都不會,更何況是這種複雜的開顱手術。

    陳姣急的團團轉,心裡有事又不能說出來,真快憋死了。

    忽然手術室的門開了,家屬立刻圍上去,馬京生哭著問道:「我爸爸怎麼樣了。」

    陳嫣滿臉疲憊道:「你爸爸沒事。」

    陳姣低聲道:「姐,走吧。」

    「不,手術沒做完我不能走,你們先走吧。」陳嫣毅然道。

    「可是你留下會遭殃的。」陳姣都快急哭了。

    陳嫣淡然一笑:「我孤身一人,怕什麼,姣兒,照顧好爸爸媽媽,走吧。」

    說完一轉身回了手術室,門鎖上了。

    陳姣一跺腳,出門上車,一踩油門直奔機場,她要請父親推遲起飛,決不能拋下姐姐不管。

    吉普車飛奔向航站機場方向,與徐庭戈的三輪摩托擦肩而過,徐庭戈剛從戶部街十七號過來,陳子錕一家都不知去向,此前他還去找了陳壽、蓋龍泉這些陳系老人,發現他們也不在家。

    這是很大的疑點,徐庭戈調轉車頭奔回公安局,叫了一隊公安戰士,開著摩托車拉著警報駛向郊外。

    陳姣駕駛的吉普車風馳電掣的開到跑道邊,陳子錕責備道:「怎麼才來。」看到車上下來的是閻肅和閻曉松,頓時奇道:「你姐姐呢。」

    「姐姐有手術,不願意來。」陳姣急切道。

    「我去找她。」陳子錕心急火燎,大兒子一家人沒到,大女兒又被耽誤,這事兒怎麼這麼不順啊。

    正要上吉普車,忽然遠處警笛聲響起,煙塵滾滾中一隊警車殺奔而來。

    陳子錕道:「上飛機。」

    閻曉松發現不妙,撒腿狂奔,邊跑邊喊:「快來抓壞人啊。」

    陳子錕疾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背帶褲,將張牙舞爪的閻曉松提了回來丟進了機艙,再看一眼江北方向,依然沒有兒子一家人的蹤影,只好嘆口氣,爬上駕駛艙啟動了引擎。

    飛機在夜色中緩緩開始滑行。

    警車上的徐庭戈下令:「開槍。」

    槍聲響起,卻只能為飛機送行,銀白色的dc-3沐浴著晚霞,飛向遙遠的天際,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6
第一章 投奔怒海

    dc-3駕駛艙內,只有陳子錕一個飛行員,前路漫漫,黑漆漆一片,完全靠羅盤和星辰指引方向,飛機保持無線電靜默,因為這是一架沒有身份沒有呼號的黑飛機。

    兒子一家和大女兒沒能趕上飛機,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種懲罰,陳子錕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他不但是一家之主,還掌握著全飛機幾十口子人的命運,如果飛機被攔下,犧牲的就不止自己的兒女孫子了。

    機艙內是拖家帶口一大群人,閻曉松已經被綁起來嘴裡塞了破布,飛機升空之後大家就放下心來有說有笑,彷彿已經到了香港,豈不知更多的麻煩在等著他們。

    從江東昇空後,還有起碼兩千公里的國內航程,只要被雷達發現,戰鬥機升空攔截,那就是一個死字,dc-3又不是台灣的黑蝙蝠偵察機中隊,可以在戰鬥機的攔截高度以上飛行,這只是一架三十多年機齡的報廢老爺機,不管面對戰鬥機還是防空導彈、高射炮,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長途飛行,還是夜航,需要地面引導,但陳子錕連副駕駛都沒有,只能一個人面對所有問題,他已經快七十歲了,身體早不如當年駕機轟炸日本的時候,他飛的很吃力,很艱苦。

    為防雷達,飛機低空飛行,得虧陳子錕當航委主任的時候飛過不少線路,地地標很熟,但還是不可避免的被發現了。

    無線電裡傳來空軍雷達站的質問:「航線255上的客機,請表明身份。」

    陳子錕保持沉默。

    不大工夫,無線電裡傳來空軍塔台調度戰鬥機的聲音。

    「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0173檢查好請求開車。」

    「做毛主席的好戰士,0173可以開車,場面風45度,三到五米,由南向北起飛。」

    「不打無把握之仗,0173請求滑出。」

    「沿著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前進,0173進入二號跑道,允許起飛。」

    至少一架戰鬥機升空進行攔截,執行夜間戰備任務的應該是新型的殲六,裝備三十毫米機炮,火力強大,噴氣式戰鬥機的速度遠遠超過dc3這種老式螺旋槳運輸機,如果被戰鬥機盯上,必死無疑。

    陳子錕急忙壓低機頭,進入雷達盲區,果然,失去塔台指引的戰鬥機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根本找不到目標。

    有驚無險,終於過去,回頭看去,客艙裡的人還在有說有笑,完全不知道和死神擦肩而過。

    牛師傅從客艙過來,坐在副駕駛位子上,低聲道:「右側引擎在漏油。」

    陳子錕回頭看看,月光下右側引擎後方有一道淡淡的痕跡,液壓油漏了,不算太嚴重,他索性關了右側引擎,踩右腳滿蹬,方向舵向右極限位置,以一百四十節的巡航速度向南飛行。

    下面應該是江西吧,老牛問道。

    「是江西。」陳子錕這話說的並沒有底氣,因為沒有什麼參照物,他只知道向南飛,不能確定腳下是什麼方位。

    夜幕下的中國大地,一片漆黑。

    人老了,精力不濟,強撐著飛了七個小時,終於看見遠遠的海岸線了,客艙裡的旅客都沉沉睡去,一人偶然醒來,看到大海不禁驚喜叫起來,大家被吵醒,也都跟著歡呼起來,既然看到海了,那就距離目標不遠了。

    陳子錕卻在犯愁,羅盤也失靈了,燃油幾乎耗盡,卻完全不曉得腳下什麼經緯度,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這下面絕不是香港。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只能向前飛,飛到哪國是哪國了。

    又飛了半小時,太陽已經升起,根據太陽的方位可以判斷偏離航線不少,現在應該在香港的西部方位,下面是茫茫大海,毫無參照物,只能根據方向向西,爭取飛到南越去。

    左側引擎開始冒出黑煙,燃油指針也指向盡頭。

    「告訴大家,準備迫降。」陳子錕道,目光盯著前方,牢牢把握住操縱桿。

    老牛來到客艙告訴大家,飛機沒油了,要在海面迫降,頓時一片哭號,閻肅將孫子身上的繩子解開,閻曉松早嚇得說出話,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也有些人很鎮定,夏小青淡淡道:「大家能死在一起,未嘗不是好事。」

    有人開始背誦毛主席語錄:「排除萬難,不怕犧牲……毛主席保佑啊。」

    也有人開始唸佛,有人在胸口劃十字,總之都是臨時抱佛腳。

    飛機明顯開始下降,劇烈的震動著,引起驚叫聲一片,最終還是降落在海面上,開始慢慢下沉。

    陳子錕從駕駛艙走過來,打開艙門,命令大家下飛機。

    外面是無風三尺浪的大海,沒有救生圈,沒有船,跳出去就是一個死,但待在機艙裡更是只能沉入大海,好在飛機上有些救生衣,慌忙套上跳下艙門,奮力游開。

    茫茫海面上,一群亡命之人漂浮著,遠處飛機漸漸沉入大海,四下張望,沒有島嶼海岸,沒有船隻路過,甚至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的,只能慢慢的等待死亡。

    七月的南海,陽光肆虐,曬得人兩眼發花,事到如今也沒人抱怨什麼了,只是隨波逐流。

    閻肅把救生衣讓給孫女穿著,自己踩著水,任憑浪頭一波波打來。

    「爺爺,我渴。」閻曉松哭道。

    海水苦咸不能喝,行李早就隨飛機沉入大海,哪有清水可喝。

    救生衣不多,只能讓年老體弱者穿著,其餘人等抱著空箱子、空油桶踩水,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等筋疲力竭後還是要喪身海底。

    正當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煙柱,有船。

    ……

    晨光機械廠軍代表張連長和廠糾察隊十二名造反派在追捕馬春花、陳北的途中遭遇不測,全部犧牲,卡車也被引爆燃燒,犯罪分子也在爆炸中死亡,沒有留下任何物證。

    因為事發是在省道上,最近的村莊也有一公里,路上沒有任何車輛路過,所以沒有目擊證人,唯一在場的人是陳北和馬春花的兒子陳光,但他已經傻了,話都說不出,根本無法復原當時的情景。

    一股腦死了十幾個人,這案子若在平時肯定是要驚動中央的特級大案,可放在武鬥成風的1967年,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港務局的武鬥動用了機槍大炮,死了三十多口子,紅鋼廠的武鬥連土造裝甲車都開出來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之間打了三天三夜,曳光彈徹夜可見,連解放軍工作隊出面調解都沒用,據說死了起碼上百人。

    這種情況下,誰還有閒心管晨光廠這點破事。

    陳光被送到廠醫院,依然不說話,目光呆滯,半瓶子醋廠醫檢查後說這孩子是被嚇到了,說科學點,就是神經病了,治不好。

    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北泰也沒啥親戚,廠裡忙著造反鬧革命,誰也沒興趣管他,就這樣丟在醫務室裡。

    卡車裡的焦屍被清理出來,大多數已經被手榴彈炸的不成形了,草草歸置一下,拿骨灰盒裝了,各家領走,陳光家這份擱在一個盒子裡,放在工會沒人要。

    劉媖默默來取走了骨灰盒,來到醫務室牽住陳光:「孩子,回家了。」

    陳光看看她,乖乖跟著走了。

    回到家裡,大哥劉驍勇夫妻也在,正商量妹夫案子的事情,見小妹領了個孩子回來,大嫂責備道:「陳家又不是沒人,用得著你出面,現在可是非常時期。」

    劉媖道:「沒啥非常不非常的,咱家都成這樣了,我也無所謂了。」

    劉驍勇也道:「這話怎麼說的,咱們怎麼也是親戚,孩子沒了爹娘,咱就不能暫時照顧一下,明天我拍個電報給省城,老年喪子,人生一大悲啊。」

    大嫂道:「算我多嘴了,對了,廣吟明天押送鹽湖農場之前,家屬還能見一面,哥嫂陪你一起去。」

    劉媖道:「好。」

    ……

    一架莫名其妙的不在編飛機逃離省城,機上載著一幫反革命以及家屬,這也是一樁奇案了。

    省廳缺乏辦案人員,重新啟用了徐庭戈,由他牽頭組織了一批被打倒的刑偵專家,組成717專案組,會同空軍保衛部門偵破此案。

    省第一人民醫院腦內科病房,陳嫣正在查房,特護病房內的馬雲卿已經甦醒,手術很成功,不但保住了他的姓名,愈後也很好,馬夫人對陳醫生的絕倫醫術是讚不絕口。

    「注意休息,有什麼情況及時喊護士。」陳嫣交代一番後離開,剛出病房就被兩名公安民警攔住,給她戴上手銬押走了。

    陳嫣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她很自然的用白大褂遮住手銬,跟著民警下了樓梯。

    這一幕被馬夫人看見,趕緊匯報馬雲卿。

    「你的病還沒好透,把陳醫生抓走咋個辦。」馬夫人道。

    馬雲卿沉吟片刻道:「給我接政法委。」

    馬省長是未被打倒的當權派,他的話還是管用的,但這件案子實在太大,他說話也不好使了,陳嫣被關在公安局裡熬夜詢問,卻隻字不吐。

    「興許是飛北京了吧。」專案組也有人這樣分析。

    全國都亂糟糟的,各種信息無法彙總,只能慢慢等各方面的消息,足足過了五天,才漸漸有了眉目,陳子錕沒去北京,717夜江西雷達站發現不明身份的客機,曾派戰鬥機進行攔截,沒有發現目標。

    陳子錕兒子、兒媳,在逃離學習班的路上,與工作組發生衝突導致爆炸,當場死亡。

    省城一幫陳系老部下,包括他的親戚右派分子林文龍,全部失蹤。

    一切跡象表明,陳子錕確實叛逃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6
第二章 善後處理

    陳子錕夥同多人駕機叛逃,這是一起極其重大,影響極其惡劣的政治事件,誰也不敢隱瞞,立刻上報中央。

    北京,中南海西花廳,人民敬愛的周總理徹夜未眠,批閱了大量的文件,在幾份逮捕令上籤了字,逮捕令上都是熟悉的名字,這些共和國的元勛將領如今被一個個打倒、逮捕,身為總理不但無法伸出援手,反而要親自簽字,實在是一種心靈上的折磨。

    秘書輕輕走進來,一手端著小米稀飯,一手拿著一份電文:「總理,江東發來的特急電報。」

    總理接過來看了一遍,將電報重重拍在桌上,站起來踱了幾步:「荒唐。」

    秘書肅立不語。

    「讓空軍查,飛到哪兒去了,一定要查清楚。」總理下了嚴令。

    「要不要報告主席。」秘書問道。

    「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要報告,我親自去說。」總理道。

    主席習慣晚上辦公,白天休息,現在不方便打擾,於是先按下此事,等待空軍調查結果,總參層層壓下去,很快得到沿線空軍的回覆,當晚確實出現一架不明身份的飛機,空軍也曾升空攔截,但未發現蹤跡,懷疑是台灣方面使用了新型的偵察機,但飛離大陸的方向又明顯不對,最後從雷達屏幕上消失的方位是北部灣。

    「難道是投了南越。」總理再度下令徹查,必要的時候請求北越軍方的支持。

    越南戰爭正在繼續,中國政府應越南政府邀請,秘密派遣防空部隊進入北越抵禦美海空軍轟炸空襲,其中就有數個雷達部隊,根據他們的記錄顯示,717上午有一架不明來歷的飛機由北向南飛行時墜入北部灣以南海域。

    根據墜落地點判斷,機上人員應該全部遇難了。

    得到這個消息後,總理沉默了許久,隨即去向毛主席匯報。

    「不願意留在這裡,隨他去好了,走了一個陳子錕,來了一個李宗仁,人各有志嘛。」毛主席的反應很平淡。

    「陳子錕他們乘坐的飛機在海上墜毀,應該無人生還,陳家還有一個女兒堅持留下沒走,主席您看。」總理問道。

    「哦,這說明還是有人願意留下的嘛,這個女同志值得表揚。」毛主席道。

    周總理充分領會了主席的精神,儘量減小影響,不要搞擴大化,跑了一個陳子錕,天塌不下來。

    年初音樂家馬思聰全家逃亡香港,這件事給總理觸動很大,現在又是陳子錕組團逃亡,而且還冒用自己名義搞了一個假的空軍基地,實在是膽大包天,如果大肆處理相關人員的話,會造成極壞的影響,不如低調處理,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總理親自批示:一個不殺,外鬆內緊,樹立典型,治病救人。

    地方上終於鬆了一口氣,如果中央追究責任的話,一大批人要掉腦袋,現在終於不用擔心了。

    負有直接責任的省軍區、民航局、公安廳、空軍等單位,只有一些領導幹部遭到調查,分別判刑三到五年不等。

    批示39000部隊番號的首要責任人葉雪峰被隔離審查,下放基層,不過他也因此事免遭政治上的滅頂之災,也算因禍得福。

    省軍區參謀長張澤鑫被撤職查辦,江北軍分區司令員羅小樓被降職處理,江北紅農會領袖龔大鵬倒是沒有受到處理,因為他在一個月前的武鬥中意外被流彈打死了。

    幫助維修飛機的前國民黨空軍機械師,全被被關進學習班,等待他們的是無休無止的交代、揭發。

    沒走的陳系舊部包括其左鄰右舍三姑六婆全部被組織約談,遠在江北糧食局的劉驍勇也被停職審查。

    為了消除負面影響,陳子錕搞得西貝貨39000部隊竟然沒有立刻撤銷,而是繼續作為備用航站存在,但他徵募的那些士兵都被隔離審查了好久,最後居然不了了之,退伍復員了事。

    在公安局押了三天的陳嫣被釋放,周總理特別關照不要難為她,宣傳部也準備把她樹立成與反革命家屬劃清界限的好典型,但陳嫣拒不配合,讓幹部們很被動。

    已經康復的馬雲卿親自做出批示,將陳嫣下放到江北去工作。

    陳子錕的舊居戶部街十七號被拆除,省委宣傳部嚴令,今後不許在任何報刊、電影廣播中出現陳子錕的名字,地方志上的名字也要刪除,圖書館裡有關陳子錕的書籍報紙一律銷毀,或者進行技術化處理。

    所謂技術化處理,就是換名字,比如南泰縣誌上關於1942年饑荒期間陳子錕從敵佔區購買大批糧食賑災的歷史事實,就被改成馬雲卿領導下的地下黨所為,諸如此類。

    最先報告陳子錕叛逃的是徐庭戈,他被重新啟用,官復原職,依然擔任政法委書記,並且有望升任副省長。

    徐家驟然間又得瑟起來了,徐紅兵在學校裡成了領袖人物,動輒稱「我爸爸如何如何。」

    ……江北,衛生局辦公室內,陳嫣靜靜坐著,幹部將兩份死亡通知書推給她,大哥和大嫂死於爆炸,屍骨無存,隨身財物被燒燬,房屋已經被廠子收回,也就是說什麼都沒留下。

    「我侄子在哪裡。」陳嫣冷靜無比的問道。

    「你侄子受到強烈的刺激,患上了精神疾病,黨和國家會照顧他。」幹部道。

    「不用國家操心,我是他姑姑,也是他唯一的親人,我來照顧他。」

    「你。」幹部鄙夷的一笑,「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的革命後代落到你們陳家人手裡還能教育好。

    「我要見領導。」陳嫣道。

    經衛生局請示,分管江北地區文教計衛生工作的副專員同意接見陳嫣。

    江北地區行署大樓,門口站著配槍的解放軍戰士,樓頂排列著巨幅標語:毛主席萬歲,文化大革命萬歲。

    陳嫣被工作人員帶到了二樓的一間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低聲說了兩句,然後對陳嫣道:「你進去吧,說話當心點。」

    辦公室很寬敞,地上鋪著考究的地板,走起來吱吱丫丫響,很有質感,窗戶擦得很乾淨,外面是解放大道上的車水馬龍,寫字檯兩邊是黨旗和國旗,牆上是毛主席像,電扇嗡嗡的轉著,楊樹根副專員正伏案工作。

    如今楊樹根可是江北行署炙手可熱的實權派,六零年糧庫事件後他的仕途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在省委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後復職,並且升到地區工作,前一段時間經他揭發,潛伏在我黨內部的叛徒內奸麥平被揪了出來,楊副專員很有希望扶正。

    見陳嫣進來,楊樹根依然沒有抬頭,批閱了四五份文件,打了兩個電話,這才裝作剛發現的樣子道:「哦,陳醫生來了,請坐。」

    陳嫣一直靜靜的站著,看楊樹根的表演,她是醫學院的教授,博覽群書,也研究過心理學,對楊樹根的所作所為做過分析研究,這個看起來春風得意的男人因為幼年父母雙亡,生活極度困苦,從而導致心理扭曲,有著極強的報復慾望,表現慾望,這樣的人,遇上這樣的時代,真是絕配。

    楊樹根很得意,他終於可以居高臨下看著陳嫣了,青年時期的夢中情人時隔多年竟然不顯老,看起來明眸皓齒身段苗條皮膚白皙,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看不出陳嫣已經四十出頭了。

    到底是陳家的大小姐,保養的真好,楊樹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媳婦李翠,當年十八歲的時候也是一朵花,現在不過三十來歲就成了豆腐渣,農村娘們就是不如城裡人會打扮。

    「陳醫生,喝水。」楊樹根從寫字檯後面繞出來,親自拿起暖水瓶給她倒水,現如今兩人身份完全顛倒過來,陳嫣是戴罪之身,自己是堂堂副專員,黨的高級幹部,一句話就能決定對方的下半輩子如何度過,這種掌管生殺大權的感覺讓他很享受,。

    陳嫣沒坐,也沒接楊樹根遞來的茶缸子,她明白對方的用意,不想讓他得逞。

    「副專員,我要求收養我家親侄子。」陳嫣道。

    「這個問題嘛,組織上已經決定了,考慮到一些實際因素,準備由有關部門來撫養陳北馬春花的遺孤,當然,還沒最後決定。」楊樹根斟酌著用語,在提到陳北夫婦的時候故意沒用同志兩個字,以示他們是階級敵人。

    「其實你有辦法解決,對吧,小楊。」陳嫣忽然微笑起來,讓楊樹根心裡沒來由的一顫。

    他故意賣關子,等的就是陳嫣這句話,對方如此上道,還曖昧地稱呼自己為小楊,難不成她已經猜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

    再看看陳嫣,淡淡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哀傷,如同風中的花朵,楊樹根豁然開朗,陳子錕叛國淹死在海裡,陳北夫婦屍骨無存,陳家勢力土崩瓦解,陳嫣是聰明人,自然要找一個靠山,再沒有比自己更合適的了。

    他沉吟片刻道:「還得研究,這樣吧,我這會兒工作很忙,晚上咱們約個時間再聊,對了,你住哪裡。」

    陳嫣道:「我住衛生局招待所。」

    楊樹根道:「衛生局招待所條件太差,我批個條子,你先到地區一招去住,晚上咱們再研究孩子的撫養問題。」

    這話說的義正詞嚴,陳嫣心裡呸的一聲,但依然笑著說:「好,我等你。」

    楊樹根心裡如同春風吹拂過一般,暖洋洋,癢癢麻酥酥的,雖然從年齡上來說陳嫣屬於殘花敗柳系列,但畢竟沒人折過這朵花,嘗一下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圓了少年時期的一個夢。

    「好了,我還有個會,就不留你了。」楊樹根道。

    「好的,我先回去了,楊專員。」陳嫣很客氣的離開了辦公室,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離開行署大樓。

    楊樹根抽了支菸,定了定神,讓秘書打電話給地委一招,給陳嫣安排一個房間。

    隨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珍藏的虎鞭酒,斟滿一杯,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道:「敬你。」

    衛生局招待所簡陋的房間內,陳嫣打開旅行包,那把虎頭獵槍已經被公安局收走,但她還有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regn13 發表於 2018-2-5 23:07
第三章 血色嫣然

    楊樹根勝券在握,因為他手裡有一張王牌,就是陳家唯一的血脈傳人陳光,有這張牌在,陳嫣還不任由自己揉捏。

    想到昔日高高在上孤傲無比的大小姐陳嫣即將成為自己的戰利品,楊樹根覺得胯下一股熱氣升騰起來,那東西竟然躍躍欲試起來,平時裡老婆李翠經常包韭菜餡餃子,燒鱔魚泥鰍這些東西給自己壯陽,但看到她那副村姑摸樣,楊樹根就沒興趣,不是躲到辦公室過夜就是草草交差,搞得李翠很不滿,沒想到今天竟然如此雄壯,驚喜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楊樹根在接下來的會議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霸氣外漏,讓下面的幹部感受到一種上位者的威壓。

    會後大家一致認為,楊副專員很可能要扶正了。

    下班時間,楊樹根先去食堂隨意吃了些東西,他對飲食一向不怎麼在意,管飽就行,這也是年少時候挨餓養下的良好習慣,就著小鹹菜吃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就得,食堂師傅收拾碗筷的時候感慨道:楊專員真是簡樸啊。

    吃完了飯,徑直去機關澡堂洗澡,夏天太熱,辦公室老掉牙的蘇聯電風扇也不管用,一身臭汗怎麼去見陳嫣,澡堂師傅見楊副專員親自來洗澡,急忙掛上牌子不再讓別人進來,楊樹根簡單沖洗了一下,特意將下面洗的很乾淨,晚上要用哩。

    沖完澡神清氣爽,楊樹根上穿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衣,下穿的確良淺灰色西褲,這一身滌綸衣服可了不得,這是最新型的化纖面料,耐磨、挺括、易洗快干,只有幹部才穿得起,他腳下是一雙咖啡色塑料涼鞋,內穿黑色錦綸襪子,左手腕上是一枚上海牌全鋼細碼機械表,配的是夏天用的金屬錶帶,天氣再涼些,就該換皮錶帶了。

    手提人造革公文包走在行署大院裡,來往的幹部都招呼一聲楊專員好,楊樹根表情嚴肅,不苟言笑,匆匆點著頭走過去,小車班已經預備好了伏爾加轎車,駕駛員拉開車門,楊樹根坐進去道:「去一招。」然後閉上了眼睛。

    司機小李是轉業軍人出身,在部隊就給團長開車,眼頭很活,善於服侍領導,他見楊副專員一副有心事的樣子,就沒多嘴,安靜開車,又快又穩的將領導送到了江灣別墅,地委第一招待所。

    這裡曾經是陳家的別墅,楊樹根在這裡當過一段時間的園丁,如今物是人非,當年的苦孩子楊樹根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主宰者,而陳家則灰飛煙滅,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想到這一切,楊樹根忽然感到壯志滿懷,他讓小李停車,在一招的花園裡來回走了兩圈,緬懷著自己的青春歲月。

    忽然天邊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然後是滾雷陣陣,下雨了,楊樹根依然倒背著手看著遠處的江水,心潮起伏,波瀾不驚。

    小李急忙拿了雨傘過去幫領導擋雨,自己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被暴雨淋得精濕。

    楊樹根很有興致,指著別墅主樓道:「小李,你知道這座樓的來歷麼。」

    小李多機靈的人,對答如流:「知道,這是大軍閥陳子錕在三十年代為了一己私利和更方便的剝削勞動人民,耗費巨資為自己修建的別墅。」

    楊樹根點點頭道:「小夥子歷史學的不錯嘛,我告訴你,當初我就在這裡當園丁,那年我才十三歲,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每天吃不飽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來幹活,少爺小姐帶著洋狗在院子裡玩耍,我卻只能埋頭鋤草。」

    想到自己悲慘的童年,楊樹根有些動情了。

    小李很配合的問道:「那後來呢。」

    楊樹根笑道:「後來啊,黨送我去上了學,有了文化,從此走上革命道路。」

    小李感慨道:」楊專員,您真是我們年輕人學習的榜樣。」

    楊樹根淡淡一笑:「走,進去吧。」

    雖然小李舉著傘,但暴雨太大,楊樹根的衣服還是淋濕了,的確良料子的缺點顯現出來,就是不吸水,濕了之後貼在身上很難看。

    進了一招大門,服務員趕緊拿來毛巾給領導擦拭雨水,楊專員可是地區的大領導,他們這些服務人員巴結都來不及呢。

    楊樹根擦擦臉,問道:「省城下放來的陳醫生到了麼。」

    服務員道:「來了,按照指示給她開了個房間。」

    楊樹根道:「我上去和她談談,小李陪我一起上去。」

    到底是領導,很懂得避嫌,尤其是一招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讓人抓著生活作風方面的問題不是好事。

    今天招待所裡沒什麼客人,走廊裡靜悄悄的,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依然是當年的陳設,來到房間門口,小李上前敲門。

    陳嫣此刻正在房間裡緬懷過去,很巧的是,她住的這間客房正是當年自己的閨房,銅架子床和布娃娃早已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制式木板床和毛主席畫像,窗外風雨交加,不知道父親母親他們人在何方。

    聽到敲門聲,陳嫣過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楊樹根和司機小李。

    「真是不巧,下雨了。」楊樹根尷尬的笑笑,扯了扯貼在身上的的確良襯衫。

    陳嫣也笑了笑。

    小李很有眼色,道:「我去打點熱水來。」

    「去吧。」楊樹根道。

    小李替他們關上門走了,他才不去打什麼熱水,領導辦事,下面人要心領神會才行。

    才七點鐘,本不該天黑的,但這場暴風雨來的突然,本來還亮堂的天空變得漆黑,江風帶著雨水灌進窗戶,陳嫣趕緊去關窗,楊樹根偷眼觀察,陳嫣換了一件白色真絲連衣裙,更顯身段曼妙,從背後看簡直就是青春少女,比李翠的水桶腰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楊樹根嚥了一口唾沫,等了這麼多年,他有些等不及了。

    陳嫣轉身,靠在牆邊說道:「楊專員,你準備什麼時候把侄子還給我。」

    楊樹根道:「黨委還沒研究決定,主要看你的表現了。」

    陳嫣道:「陳光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他姑姑,法律上應該由我來收養他,難道這也需要黨委來決定麼。」

    楊樹根正色道:「你要搞清楚,這孩子的父母是怎麼死的,陳北和馬春花殺害了十餘名戰士,罪大惡極,陳光也是同謀犯,是階級敵人。」

    陳嫣道:「他還是個孩子。」

    楊樹根道:「階級敵人不論年齡。」

    陳嫣道:「你們簡直無恥,把陳光還給我。」

    楊樹根冷笑,沒料到這女人山窮水盡還如此強硬,那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他從印著「北京」字樣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丟過去:「自己看看吧。」

    這是一份機密文件,限十三級以上幹部參閱,是關於717案件的報告,陳嫣快速翻閱,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內容。

    父親駕駛的飛機已經墜毀在北部灣以南海域,機上人員全部遇難。

    「不,不會這樣的。」陳嫣臉色煞白。

    楊樹根點燃一支菸坐下了,深深吸了一口道:「陳嫣,你父親、你哥哥已經死了,陳家就剩下你和你侄子了,現在組織上有些人堅持要處理陳光,比如把他關進少管所,或者瘋人院,我是不贊同的,所以……」

    「所以什麼。」陳嫣盯著楊樹根。

    「所以就看你的表現了。」楊樹根被她盯得有些發毛。

    「你想要什麼。」陳嫣問。

    楊樹根尷尬的咳嗽一聲,道:「你應該清楚。」

    「你想要我。」陳嫣道,忽然淒然一笑:「我四十二歲了,都老姑婆了,你還看得上。」

    楊樹根把臉轉過去道:「夢想這種東西不會因為歲月的消逝而流走,反而會變得更加堅定執著。」

    陳嫣道:「好吧,你把門關上,我給你。」

    外面風雨交加,樹冠被吹的左右搖擺,密集的雨點打在玻璃上啪啪響。

    楊樹根走到門口將插銷插上,他可不想被人撞破好事。

    回頭一看,陳嫣並沒有脫下衣服,而是拿出了一把手術刀,刀鋒很小,但極其鋒利。

    「你幹什麼。」楊樹根有些驚慌,但隨即鎮定下來,他是正當年的大男人,還怕打不過陳嫣麼,對方想玩狠的,那是自尋死路。

    「你要的,我給你。」陳嫣說著,用手術刀在自己的左臉頰上割了三刀,血呼呼的流出,然後又是右面臉頰,依然是並排三刀。

    一張血淋淋的面孔出現在眼前,楊樹根嚇得伸手去撥插銷,越忙越打不開,回頭看去,陳嫣竟然在大笑,如同鬼魅一般可怕。

    終於打開了門,楊樹根奪路而逃,邊跑邊喊:「來人吶,救命啊。」

    第一招待所的服務人員急忙趕到,救下了楊專員,也將陳嫣按住,送醫院包紮救治去了。

    楊樹根驚魂未定,灰溜溜會行署大樓去了,當晚找了個藉口沒回家,在辦公室睡的。

    陳嫣被公安幹警控制住,但她只是自殘,又沒傷害到領導,所以這案子不好定性,楊樹根從側面瞭解了一下,得知陳嫣並沒有告發自己趁人之危的事情,心中大定。

    秘書來報:「陳嫣還是要求收養陳光。」

    楊樹根冷冷道:「不行,她妄圖以自殘威脅領導,這種風氣不能助長。」

    秘書道:「這個瘋女人留著不是事兒,不如讓公安機關送她去勞動改造。」

    楊樹根想了想道:「不妥,我聽說龍陽縣有個麻風村,正缺少醫療衛生人員,就讓她去那兒吧。」

    麻風病是一種傳染病,雖然不致死,但是病人會變成殘疾畸形,相貌如同鬼魅一般,這些病人聚居一處不與外界來往,形同封閉小世界,讓冰清玉潔的陳嫣去麻風村和一幫妖怪生活在一起,保不齊還會染上麻風病,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秘書遲疑道:」陳嫣是醫學博士,專家教授,去麻風村當個護理人員,怕是……」

    楊樹根虎起臉,秘書就不敢說下去了:「我馬上去辦。」

    ……

    紙裡包不住火,楊樹根在地委一招企圖陳嫣的事情在行署、地委兩個大院裡傳開了,有良知的人都對他這種卑劣行為極其鄙夷,但組織命令不能違抗,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幫一下忙。

    在好心人的安排下,陳光見到了姑姑,陳嫣臉上包著紗布,望著目光呆滯的侄子淚如泉湧。

    陪同陳光來的是劉媖,她勸解道:「你放心,孩子由我來照顧,誰也奪不走。」

    外面又開始電閃雷鳴,都入秋了,雷暴雨反而越來越頻繁。

    「老天爺咋不開眼,劈死這些畜生呢。」劉媖嘆氣道。

    外面一陣驚天動地的滾雷劃過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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