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316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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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水警上岸
  水上巡警隊是京師警察廳下轄的一個衙門,有百餘人槍,小火輪三艘,舢板若干,負責京畿一帶水上治安,要擱前清時候,這可是個肥差,從江南運來的米糧物資,不都得從運河上過,不說雁過拔毛吧,好歹也能混個肚子溜圓,盆滿缽滿。

  現如今鐵路發達,北京到天津衛、到山海關、到張家口、到漢口,都連著鐵路,火車可比船運方便快捷多了,運河上的買賣一落千丈,只剩下一些運大宗貨物的貨船和一些小漁船,水警們的日子也跟著難過起來,除了每月七塊錢的餉錢,極少有別的進賬。

  最近警察總監吳炳湘進行了一番人事調動,將原外城警察署的署長許國棟調到水警隊去當隊長,許國棟知道這是李定邦暗地裡給自己搗的鬼,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計可施,只能一天到晚呆在小火輪上釣魚打發時間,幻想著有一天能重回城裡,陞官發財。

  機會很快就砸到了許國棟頭上,小火輪正在永定河門頭溝一帶水域巡邏的時候,岸上有人大呼小叫,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雖然陸地上的事情不歸水警管,但百無聊賴的許國棟一時間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派人用小艇將那人帶了上來。

  那人四十來歲年紀,窮苦人打扮,許國棟還以為是鄰里糾紛之類的小案子,懶洋洋的躺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道:「什麼事,說吧。」

  那人一抱拳,精氣神挺足,像個練武的人,「官長,有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小姐被賊人綁了,在下追蹤至此,失去蹤跡,賊人應當是順流而下了,在下勢單力薄,還請官長調動人馬,追剿賊人!」

  許國棟剛喝的茶水一口噴了出來,小茶壺也差點脫手而出,姚次長家的小姐被綁了,這可是滔天的大案子啊!他不敢怠慢,趕緊詢問細節,那人如此這般的敘述了一遍,許國棟倒吸一口涼氣,一個聲音在心頭響起:許國棟,你的機會來了!

  「生火,開足馬力,給老子追!」許國棟跳起來下了命令,又對中年人拱手道:「怎麼稱呼?」

  中年人道:「我姓夏,天橋耍把式賣藝的,和女兒一起去香山拜佛遇上這事兒,咱不能不管啊,女兒先行一步追蹤而去,在這河邊留下暗記,我尋思著賊人凶悍,得請官府出面才行,所以才驚動了官長。」

  許國棟肅然起敬:「原來夏師傅乃江湖中人,失敬失敬,在下水警隊長許國棟,夏師傅,您船頭請。」

  「許隊長請。」夏師傅雙目炯炯,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兩人來到船頭,並肩而立,船工脫了小褂,掄起大掀,將上好的開灤白煤鏟到鍋爐裡起,烈火熊熊,黑煙滾滾,許國棟扯著嗓子大喊道:「弟兄們,我姓許的剛上任,咱們還不熟,我這個人沒別的好,就一條,見不得弟兄們挨餓受窮,現如今有一樁大案子,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小姐,讓他媽的土匪給綁了!」

  水警們面面相覷,長久以來平淡的生活讓他們的銳氣消失殆盡,哪還有面對土匪的勇氣。

  許國棟接著吼道:「弟兄們,咱們水警揚眉吐氣的機會來了,滅了綁匪,救下姚小姐,我擔保大家都有重賞,起碼每人這個數!」

  說著伸出五隻手指晃了晃。

  一個警目道:「五十?」

  許國棟一瞪眼:「你把姚次長當成什麼了,人家可是大財主,五百!知道不,五百現大洋,只能多不能少。」

  警察們眼睛都直了,五百現大洋,什麼概念!

  普通巡警每月薪水七塊錢,扣掉三塊五的伙食費,只剩下三塊五,還要養活一家人,這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五百塊錢,相當於十年薪水啊!

  許國棟見眾水警的眼神開始活泛,又繼續蠱惑道:「土匪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挨上槍子照樣得死,咱們一船二十個兄弟,有刀有槍,還怕他們不成?救了姚小姐,每人起碼五百塊,買宅子娶媳婦,都隨你,誰要是不願意幹,我也不勉強,這就放他下船,弟兄們,咋整,你們說了算!」

  「對,許隊長說的在理!」

  「跟他們干!」

  「救回姚小姐,賺大洋!」

  水警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揮舞著步槍嗷嗷直叫,許國棟欣慰的笑了,他不但有效的鼓舞起士氣來,自己的威信也確定起來。

  小火輪冒著黑煙在永定河裡橫衝直撞,來往船隻無不避讓,不大光景便發現遠處有一艘木船靠在岸邊,船艙被砸的稀巴爛,到處都是血跡。

  夏師傅一顆心懸了起來,他擔心的不是人質的安全,而是女兒的安危,女兒性子急,做事莽撞,萬一遭遇不測,自己怎麼對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娘親啊。

  小火輪慢慢貼上那艘木船,水警們嘩啦啦拉動著槍栓,如臨大敵,許國棟一手握槍,一手拿著個洋鐵皮做的話筒,大聲喊話:「快出來投降,不然我們就開槍了。」

  一片死寂,沒人答話。

  「隊長你看。」一個水警指著河面喊道。

  河裡浮著一具侏儒的屍體。

  夏師傅心中一動,根據阿福的敘述,綁匪中確實有個侏儒,他心中牽掛女兒,身子一晃就飛到了對方船上,漂亮的輕功讓水警們歎為觀止。

  在船上搜索一番,並未找到女兒,夏師傅沖小火輪喊道:「沒有出氣的了,過來吧。」

  水警們這才放心的跳幫過來,搜索一番,發現了五具血淋淋的屍體,還有滿艙的大洋和鈔票。

  「隊長,還有個活的。」一個水警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老煙。

  許國棟上去檢查一番,命人給老煙包紮傷口,又給眾水警打氣道:「弟兄們,到手的鴨子不能讓它飛了,有種的,跟我上岸救人。」

  「救人,救人!」水警們眼見土匪死傷纍纍,心中更加有了勝算。

  「小王,你馬上回隊部,用電話向警察廳吳總監報告,就說我們水警隊發現了綁匪,經過激烈交火,擊斃匪徒五人,活捉一人,目前正在登岸追擊。」

  「是!」小王帶了兩個警察,攔了一條過路的船隻,向北去了。

  許國棟又留下幾個警察在船上守著,帶著其餘的人馬,子彈上膛,刺刀出鞘,殺氣騰騰的追蹤而去。

  ……

  天漸漸暗下去了,黑風騎在馬背上,腦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那一馬蹄踢得他元氣大傷,咳血不止,差點見了閻王。

  軍師傷的也不輕,腳上挨了一槍,血水浸透了鞋子,胳膊上被姚小姐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疼的厲害。

  「媽的,這女人屬狗的!」軍師低聲罵了一句。

  姚小姐也好不到哪裡去,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青腫,額頭上還有個大疙瘩,看起來就像是個難民,此刻她雙手被縛騎在馬上,怒目圓睜看著兩個土匪。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了。」軍師低聲恫嚇她。

  姚小姐輕蔑的笑了:「你不是那種人。」

  「那你說說看,我是哪種人?」軍師冷笑道。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就是個酸秀才。」姚依蕾道。

  這話戳中了軍師的痛處,臉色一寒,不再搭理她。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放了我,我保證不會追究你的責任,還會給你賞錢,你要多少就給多少,怎麼樣。」姚依蕾審時度勢,知道綁匪目前處境極差,正是分化瓦解,亂他們陣腳的好時機。

  軍師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當家,黑風坐在馬上搖搖欲墜,頭上的血跡糊住了眼睛,絲毫沒注意到他倆的對話。

  「哼,我是講義氣的人,不會做出賣兄弟的事情,你省省吧。」軍師義正詞嚴的拒絕了姚小姐,但姚依蕾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絲動搖。

  「大當家,你沒事吧?」軍師縱馬來到黑風旁邊問了一聲。

  黑風抬起頭來,嗓音沙啞:「被這畜生踢了一蹄子,疼得厲害。」

  「現在上哪兒去?」軍師警惕的望著四周,低聲道,他們渾身帶傷,不敢走大路,此刻不知道走到什麼鄉旮旯去了,遠處是農田和村莊,羊群在山坡上吃草,好一派田園風光。

  「回家,我怕是不行了,得見娘最後一面。」黑風吐出一口血來,聲音弱的不行。

  「這個小妞怎麼辦?」軍師問道。

  「帶著她,我要是死了,在底下也得有個娘們陪著。」黑風從懷裡掏出幾根金條遞給軍師。

  「青彥,大哥對不住你,你是秀才出身,卻跟我入了綠林為匪,我不是個好當家,做事粗手大腳,連累弟兄們送了性命,我要是死了,你不要給我報仇,帶著錢去天津,去漢口,做點小買賣,別再走黑路了。」

  「大當家,你死不了的,我幫你找郎中。」軍師哽咽道。

  黑風虛弱的擺擺手:「別耽誤,回家,我想娘了。」

  軍師含著眼淚點點頭。

  「別讓她跑了。」黑風努努嘴。

  軍師扭頭一看,姚依蕾不知道啥時候滾下馬來,正撒腿狂奔。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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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俠侶
  軍師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好歹也在綠林裡闖蕩過一段時間,對付個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還是十拿九穩的,他縱馬上前,揪住了姚依蕾喝道:「再跑就殺了你!」

  姚依蕾知道土匪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只得乖乖服從,回來爬上馬背,繼續前行。

  夕陽西下,天就要黑了。

  五里外的一個市鎮,今天是牲口市開集的日子,經過一天的交易,數百匹騾馬驢牛更換了主人,市場已經蕭條下來,遍地都是牛糞馬糞,氣味刺鼻,那些牲口販子們或蹲在籬笆下數著鈔票和銀元,或坐在飯鋪裡點一碗燴面,叫一壺白干喝著,亂哄哄的討論著今年的行市。

  一男一女走進了市集,飯鋪的小夥計看見他倆風塵僕僕的樣子,趕忙招呼:「二位,進來打個尖吧。」

  兩人一進門,就吸引了牲口販子們的目光,好一對璧人,男的身高八尺,女的也有七尺,腰間紮著英雄巾,腳下蹬著步靴,眼神凌厲,殺氣騰騰,這大概就是評書裡說的俠客吧……嗯,這倆俠客身上濕漉漉的,估摸著是剛打過水仗。

  這一對男女正是陳子錕和夏小青,一路追蹤綁匪至此,小夥計一聲招呼,把他倆肚裡的饞蟲都勾引出來的,從早上到現在一點飯都沒吃,可餓得夠嗆,夏小青還好點,剛才在河裡被灌了個水飽,不過聞到肉包子的香味,也忍不住了。

  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丟在櫃檯上:「肉包子,有多少上多少。」

  「好嘞!」小夥計搬出蒸籠,熱騰騰的肉包子用干荷葉包了,陳子錕用隨身攜帶的褡褳袋裝上,隨手拿了兩個大口大口的吃著,噎得他直翻白眼。

  「餓死鬼投胎。」夏小青罵了一聲,自己也拿了一個包子吃起來,幾口下來,也噎住了。

  「客官,您喝口麵湯送送。」小夥計極有眼色的端來兩碗麵湯,陳子錕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抹抹嘴問道:「夥計,剛才有沒見過兩男一女騎著馬過路?」說著遞上一枚大洋。

  小夥計見他出手闊綽,轉臉喊道:「各位客官,誰見過兩男一女騎馬趕路的?」

  還有人答話:「我趕駱駝過來的時候遇到了,三人沒走大路,抄小路往東去了,都騎著馬,那女的還穿著洋式的衣服。」

  陳子錕和夏小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放下碗,出門而去。

  路過牲口市的時候,陳子錕忽然停下,走到一頭四蹄踏雪的小黑驢前,動作嫻熟的看看它的牙口和蹄子,旁邊老闆湊上來,滿臉堆笑,朝他伸出了手。

  旁邊夏小青歪著腦袋,狐疑的看著他們兩人將手藏在袖筒裡無言的討價還價,片刻之後,交易達成,陳子錕掏出三十塊銀元買下這匹小黑驢,老闆又奉送了他一具木製的老式馬鞍。

  「錢只夠買一頭驢子的,你騎著吧。」陳子錕對夏小青道。

  「讓我騎驢,虧你想得出。」夏小青臉上一紅,啐了一口,在她看來,驢子是那些回娘家的鄉下小媳婦才騎的牲口,自己這種練武的巾幗,應該騎高頭大馬才夠派頭。

  彷彿猜到她心中所想,小黑驢不滿的叫了起來,高亢的驢叫聲吸引了不少目光,夏小青想走,兩隻腫脹的腳卻邁不開步子,無奈之下只好捏著鼻子騎上這頭小毛驢,再次踏上追蹤之路。

  夕陽斜照在兩人身上,彷彿鑲了一層紅邊。

  ……

  北京正陽門東車站,林文靜對著同樣的夕陽心有慼慼,火車晚點了,到現在還沒來,行李堆在月台上,米姨正和搬行李的雜役講著價錢,弟弟坐在箱子上吹著泡泡,胳膊上還掛著黑紗,人來人往的車站,喧囂在耳畔迴響,可林文靜卻覺得如此孤寂寒冷。

  她多麼希望此刻陳子錕能及時出現,把自己帶走,可是這一幕終於沒有出現,火車噴著蒸汽緩緩開進了站台,早已久等的人群開始登車,林文靜再次回望候車廳方向,依然沒看到那個人的影子。

  她知道他不會來了,輕輕歎了一口氣,拎著皮箱牽著弟弟,上了火車。

  ……

  姚公館,姚次長在客廳裡來回疾走,嘴裡的煙斗早就滅了,還在吧嗒吧嗒的抽著,夫人得知女兒被綁架,哭昏過去好幾次,現在一幫太太小姐正圍著勸,警察廳、步軍統領衙門、衛戍司令部的廢物們被綁匪耍的團團轉,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天已經黑了,姚依蕾還是沒被釋放,姚次長知道糟了,綁匪既然能會利用電話和火車,那麼一定有高人指點,難道還認不出一文不值的德國馬克?這批廢鈔票不但沒騙得了綁匪,反而會給女兒帶來滅頂之災啊。

  他沉不住氣,親自搖起電話,問吳炳湘案情進展。

  警察廳那邊也在忙碌之中,今天抓了紫光車廠不少人,偵緝隊正在加緊刑訊,陰暗的地牢裡,薛平順和車伕頭王棟樑被剝得赤條條的綁在柱子上,爐子裡燃著熊熊烈火,烙鐵被燒的通紅,幾條彪形大漢橫眉冷目,還沒動刑就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了。

  薛平順雖然當過巡警,但從未見過這副陣仗,本來過的好好的,忽然就來了一幫偵探巡警,把紫光車廠給抄了,所有人都抓了,幸虧杏兒今天沒過來,要不然也得一勺燴了。

  老捕快李三思走過來,和顏悅色問道:「老薛,說起來咱們也算同僚,你識相點招了吧,省的傷了和氣,這裡可不是隨便什麼小警察署,這裡是內務部的大老,內務部,知道不,就是以前的刑部,這些刑具都是前清留下的玩意,我今天可不想用上。」

  薛平順苦苦哀求道:「長官,我們真的是冤枉啊,你們說的那個姚小姐,我見都沒見過,大錕子更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會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李三思冷笑,猛然拿出兩把盒子炮拍在桌子上道:「這兩把槍是從陳子錕臥房枕頭底下抄出來的,你怎麼說!」

  這下薛平順啞巴了,暗暗叫苦,大錕子你怎麼藏兩把槍在家裡啊,這下黃泥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不說是吧,動刑。」李三思一揮手,過來一個彪形大漢,開始往薛平順腳底下加磚頭,這是傳統刑罰,比較初級的老虎凳。

  饒是這種初級玩意,薛平順老胳膊老腿也受不了,疼的滿頭大汗。

  李三思陰沉著臉看著薛平順的表現,根據他的經驗,這個傢伙很可能真的對綁票案並不知情。

  「再不招,就上厲害的了。」李三思恫嚇道,忽然外面進來一人,附耳說了幾句,原來是巡警在香山案發生地不遠處的樹林裡發現兩具屍體,據調查應該是綁匪小嘍囉,追蹤人員又在據此五里處發現一對被綁的飯鋪老闆夫婦,據查是陳子錕將他倆綁起來的……

  案情一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李三思下令暫停刑訊,親自去找吳炳湘匯報。

  此時吳炳湘正在電話裡和姚次長解釋著,說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令嬡很快即可獲救云云,好不容易敷衍了姚次長,另一部電話又響了,抓起來一聽,卻是衛戍司令部打來的。

  原來陸軍次長徐樹錚出動了一個旅的人馬,攻打盤踞在河北某處的魏三炮匪幫,軍隊動用了重機槍和克虜伯山炮,頃刻間踏平山寨,打死數十土匪,生俘魏三炮,可是到處也找不到姚小姐的下落。

  「把魏三炮押來審問。」吳炳湘掛了電話,看到李三思站在門口,便問他什麼事,李三思將案件進展說了一下,吳炳湘也陷入了沉思,這案子越來越複雜了。

  「先別慌用刑,等等看吧。」吳炳湘說。

  ……

  大興縣,高各莊,夜已深,三匹馬悄悄進了村子,村口的狗發現生人進來,頓時汪汪叫起來,三匹馬在犬吠聲中來到一戶人家前,黑風下馬敲門道:「娘,是我。」

  過了一會,一個老婦人拄著枴杖過來,打開門道:「二黑,我兒,是你回來了麼?」

  「娘,是二黑回來了。」黑風說道。

  老婦人丟了枴杖,伸出雙手摩梭著黑風的臉,顫聲道:「真的是我兒回來了。」

  黑風跪在地上讓母親摸著面孔,兩行淚水落下來:「娘,您身子骨還好麼?眼睛能看見東西了不?」

  「好,好的很呢,就是眼睛看不見,不礙事,習慣了。」老婦人慈祥的笑道,忽然感覺到了什麼,問道:「兒啊,誰和你一起來的。」

  黑風擦一把眼淚,道:「是我的朋友,他叫蘇青彥,還有一個是……是我剛娶的媳婦。」

  軍師摘了帽子,鞠躬道:「大媽,我給你行禮了。」說著瞪了瞪姚依蕾,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姚依蕾才不吃這一套,叫道:「老人家,我是你兒子綁來的……」

  話沒說完,就被軍師摀住了嘴,道:「大媽,著媳婦是黑風大哥花一百大洋買來的,還不大聽話呢。」

  老婦人不疑有詐,笑道:「媳婦哄哄就好,快進來吧,我給你們做飯吃。」

  三人進了院子,軍師先將姚依蕾綁到牛棚裡,才扶著黑風進了堂屋,老婦人下廚房去燒鍋做飯,雖然她眼睛瞎了,但是在自己家裡早就對各種東西的擺放瞭如指掌,行動與常人無異。

  幾分鐘後,追蹤而至的陳子錕、夏小青來到了村口,村口的狗又狂叫了起來,陳子錕掏出肉包子丟過去,狗群頓時追逐肉包子而去,哪有閒空管他們,兩人一驢追到了黑風家門口,夏小青縱身就上了院牆,動作輕盈的如同一隻燕子,她朝裡面瞄了兩眼,沖陳子錕做了個安全的手勢。

  陳子錕爬牆的姿勢就稍顯笨拙了一些,跳進院子之後,兩人搜索一番,在牛棚裡發現了被綁著的姚依蕾。

  姚依蕾看見一個黑影摸過來,還以為是黑風,嚇得嗚嗚起來,那人卻伸手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是我。」

  「嗚嗚嗚」姚依蕾卻更加激動起來,竟然是陳子錕追來了,她激動的熱淚滿眶,要不是被綁著,早就一頭扎進對方懷裡去了。

  忽然,夏小青竄進了牛棚,沖陳子錕做了個手勢,示意有人過來,陳子錕閃身躲在柴草堆後面,拔出了刺刀,夏小青則藏在門後,凝神屏息,準備將來人一舉拿下。

  進來的是個瞎眼老婦人,步履蹣跚,毫無戰鬥力,一時間陳子錕和夏小青都愣住了,只見老婦人走到姚依蕾跟前,摸索著解開了她身上的繩索,拿出塞在嘴裡的破布。

  「孩子,大媽知道你是綁來的,快走吧,從這村子出去往北走十里路,就是鄉公所,這有兩個窩窩,拿著路上吃。」老婦人拿出兩個窩窩,塞在姚依蕾手中。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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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獲救
  沒想到這位大媽竟然如此善良,陳子錕和夏小青面面相覷,姚依蕾也呆了,一向伶牙俐齒的她,此刻竟然說不出話來。

  「快走吧,別讓我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再抓著。」老婦人催促道,轉身出了牛棚,姚依蕾如夢初醒,拔腿就往外走,陳子錕也從柴草堆後面出來,說道:「夏小青,你帶她先走,我還有點事情要辦。」

  「千萬小心。」夏小青低聲囑咐了一句,扶著姚依蕾出了門來到院子裡,撥門閂的時候弄出了聲音,屋裡的軍師高聲喝道:「誰!」

  「大媽出門潑水。」老婦人急忙搪塞道,軍師多麼機警的人,哪裡騙的過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門,正看見一人站在院子裡,正衝自己笑:「軍師,別來無恙。」

  此人正是陳子錕,他大馬金刀的站在院子裡,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軍師蘇青彥倒吸一口涼氣,剛想跑,陳子錕拍拍腰間的槍說道:「怎麼,想試試兄弟的槍法?」

  蘇青彥不敢動了,咬牙切齒道:「你想怎地!」

  陳子錕一邊示意夏小青護送姚依蕾出門,一邊冷笑道:「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請!」蘇青彥倒也光棍,一擺手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邁步就進了屋門,剛進去就感到腦後有風聲,身子一閃,一柄利斧貼著他的頭皮劈下去,是黑風!

  重傷的黑風那裡是陳子錕的對手,轉瞬就被他制伏,槍口頂著太陽穴按在桌子上。

  老婦人走進了屋子,問道:「二黑啊,家裡又來客人了?」

  黑風答道:「娘,又來一個朋友,是剛認識的。」

  陳子錕一手扭著黑風的胳膊,另一手揮舞著手槍示意蘇青彥坐下,和顏悅色的問道:「大媽,我姓陳,是您兒子的朋友,這麼晚來還來添麻煩,對不住了。」

  老婦人道:「客氣啥,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大媽您耳朵真靈,我不是本地的,我從關外來。」陳子錕和老婦人談笑風生,手裡的槍卻指著她的兒子,這幅畫面真是匪夷所思。

  「我這個兒子啊,打小脾氣就暴,喜歡打抱不平,十五歲那年,在集上打死了人,本來要判斬立決的,碰巧皇上大赦天下,保了一條小命,蹲了幾年大獄出來,從此這日子就不太平了,整天在外面打打殺殺的,為他我是哭瞎了兩眼……」

  老婦人絮絮叨叨,拉家常一般,說的黑風唏噓不已,默默流淚。

  「好了,你們嘮,我去看看鍋開了麼。」老婦人挪動雙腳出去了。

  「姓陳的,我跟你走,別連累我娘。」黑風知道自己這回是栽了,索性認輸。

  蘇青彥默默將金條堆在桌子上,道:「咱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金條全在這兒了,還請好漢行個方便。」

  陳子錕想了想,道:「錢我要,人也要。」

  蘇青彥忽地站起,臉色慘白,有心想拼了,可是自己根本不是陳子錕的對手,只得再次恨恨的坐下。

  黑風倒是光棍的很:「兄弟,算你狠,我不想落在官府手裡,你成全我吧。」

  陳子錕道:「好,就給你一個痛快的。」

  說罷用盒子炮頂住了黑風的太陽穴,扳開了擊錘。

  黑風面不改色,引頸就戮。

  「啪」一聲脆響,是把空槍。

  陳子錕丟下盒子炮道:「你已經死在我手上了。」

  黑風表情錯愕,蘇青彥驚喜萬分。

  「這些金條,權當你那些死鬼手下的撫恤金吧,以後別再遇上我。」陳子錕說完,出門而去,只聽見院子裡的對話聲。

  「他兄弟,吃了飯再走吧。」

  「不了,大媽,我還有事,您老多保重。」

  腳步聲漸漸遠去,黑風和蘇青彥都鬆了一口氣。

  ……

  姚依蕾坐著毛驢,讓姚依蕾牽著,深一腳淺一腳出了村莊,在月光下趕路,不大工夫陳子錕追了過來,夏小青問他:「土匪呢?」

  「被我解決了。」陳子錕很輕鬆的說道。

  殺人的話題,大家都不想多討論,在夜色中的華北鄉間匆匆趕路,忽然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一列火車由北向南轟鳴而去,陳子錕久久凝望著火車,發出一聲歎息。

  繼續前行,忽見一隊人馬摸黑走來,陳子錕趕緊讓姚依蕾和夏小青藏在草叢中,等對方走近了,夏小青才發現隊伍中有自己父親,這才現身相見。

  來的正是以許國棟和夏師傅為首的水警們,他們沿著夏小青留下的記號一路搜索而來,天黑之後行動緩慢,到現在才遇上他們。

  「這不是陳少俠麼。」許國棟一眼就認出陳子錕來,趕緊上前握手,轉而又看到姚依蕾,忙問道:「這位可是姚小姐?」

  得到確認後,許國棟驚喜萬分,對眾水警道:「弟兄們,姚小姐已經被陳少俠救了,不過賊人還在附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這個時間點趕回北京已經不可能了,路上危險不說,就算趕到了,城門也不開,白搭。

  於是,水警們端著槍護著姚依蕾等人,連夜向附近城鎮進發,走了半個時辰,來到大興縣城,深更半夜的縣城早關門了,許國棟雖然是警察,也管不到縣城地面上,只好在城外找了家旅店安排姚小姐住下。

  上檔次的旅店飯館都在城裡,城外只有不上檯面的雞毛小店,所謂雞毛小店就是大通鋪,天冷的時候炕上墊一層厚厚的雞毛用來保暖,住宿費用極低,幾個銅子就能過一夜。

  一幫荷槍實彈的警察夜闖雞毛小店,可把店主嚇壞了,得知只是住宿之後,忙不迭的騰出自己住的房間,煮了幾個雞蛋,打了一盆熱水,請姚小姐洗臉,吃飯,又下了一大鍋麵條,請眾位警察老爺宵夜。

  當夜,夏小青陪著姚依蕾住,警察們分撥在外面放哨站崗,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夜無眠。

  ……

  北京,姚公館,姚次長徹夜未眠,夜裡得到消息,說是水警在永定河上與綁匪交火,打死了好幾個人,但沒有女兒的下落,這讓他更加擔憂起來。

  煙灰缸裡,已經積滿了煙蒂,姚次長眼中遍佈血絲,愁容滿面,夫人悲傷過度,已經送進醫院了,女兒沒了,夫人再病倒,這個家就算完了。

  他已經向警察廳、衛戍司令部、步軍統領衙門施加了最大的壓力,相信吳炳湘李長泰他們也會鼎立辦理此案,但軍警當局的低效與無能,姚次長是很清楚的,這回女兒很可能要身遭不測了。

  電話鈴忽然響起,姚次長一個激靈跳起來,下意識的扭頭看看座鐘,是早上七點鐘。

  抓起電話道:「有消息了麼?」

  對方一愣,隨即用日語道:「姚次長,我是日本代表團的山本,希望今天的會談您不要缺席,山東鐵路的問題亟待解決。」

  「八嘎!」姚次長不禁大怒,狠狠摔了電話。

  電話鈴再度響起,姚次長怒氣沖沖,抓起來剛要罵人,卻聽到一個喜氣洋洋的聲音:「我是老吳,恭喜姚次長,令嬡安全獲救,正在我警察廳人員護送下返回北京!」

  「太好了,人在哪兒?我要卻接。」

  「正從大興趕來。」

  姚次長撂了電話,抓起外套出門,叫醒了汽車伕和衛隊長,帶著三輛汽車,一個排的護路軍士兵,浩浩蕩蕩出永定門,直奔大興。

  天濛濛亮的時候,許國棟就帶人進了大興縣城,聯繫了當地警察署,借了一頂雙人抬的小轎子,抬著姚小姐趕往北京,大興縣警察署長帶領部下一路護送,大隊人馬終於在北京城外遇到了姚次長接女兒的車隊。

  再次看到女兒,彷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姚次長仔細打量著女兒,頭髮亂了,臉也髒了,頭上還有個大疙瘩,身上穿了件鄉下人的粗布衣服,女兒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啊。

  愛女心切的姚次長當時就落了淚,吩咐人把女兒扶進了汽車,然後和在場每位警察握手致謝,溫言撫慰:「弟兄們辛苦了,回頭到我府上領賞去。」

  水警們大喜過望,腰桿挺得筆直,許國棟更是喜不自禁,這回破了大案子,陞官發財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汽車徑直開往協和醫院,姚依蕾趴在車窗邊,尋找著陳子錕的身影,卻已經找不到了。

  ……

  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大門上掛著一隻碩大的鐵鎖,從門縫裡望過去,裡面一片狼藉,可見主人走的多麼匆忙。

  陳子錕翻牆進去,在空蕩蕩的院子裡徘徊著,時不時走到西廂房門口,凝望著雕花窗欞,林文靜似乎還坐在書桌旁,托著腮,對著母親的照片發著呆……

  他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歎息,初戀,就這樣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回到大街上,繁華依舊,小販扛著草把吆喝著:「冰糖葫蘆~~」,洋車飛也似的奔過,車鈴清脆的響著,一切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但陳子錕的心卻空了一塊。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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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要嫁他
  回到車廠,薛平順等人已經被警察廳派車恭恭敬敬的送了回來,綁匪的內應確係老煙無疑,再關著這些人已無必要,再說陳子錕可是救回姚小姐的大英雄,將來必是姚公館的座上客,警察廳一幫老油條才不願意得罪一個前途無量的角色。

  薛平順他們白白吃了一場官司,還免費嘗了老虎凳的滋味,按說應該滿肚子委屈才是,可沒有一人說這種話,進了一趟大牢,他們都被嚇怕了,牢裡冤死的鬼可不少,官字兩個口,沒罪名都能給你羅織一個,抓錯了就抓錯了,把你放了就是天大的恩惠,還賠償,想都不敢想。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案子還沒結,警察廳方面繼續追捕綁匪,警察軍隊傾巢而出,將黑風的老巢一掃而空,高各莊也被掃蕩,黑風的瞎眼老母親被警察捉拿歸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過了一天就釋放了,還請了洋人醫生給她看眼疾。

  最倒霉的是京津一帶的其他匪幫,莫名其妙就被剿滅,沒被剿滅的也被官兵追的東躲西藏,而這起事件的兩個罪魁禍首,黑風和蘇青彥,卻始終沒有歸案。

  吳炳湘很欣慰,雖然在這次綁票案中,警察廳出盡了丑,但最後破案的依然是自己的手下,這個許國棟還真是一把好手,當機立斷,敢作敢為,這樣的人才竟然放到水警隊去當差,真是浪費。

  他當即下令,給許國棟升一級,調回警察廳任職,參與辦案的水警,每人賞五塊大洋。

  比起姚次長的賞金,警察廳這點錢當真不夠塞牙縫的,如同許國棟許諾的那樣,姚次長當真拿出一萬塊來犒賞大家,分攤到每個人頭上,確實有五百塊之多,只不過這筆錢大頭歸了警察廳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高階警官,層層剋扣下來,每人只能拿到五塊錢了,不過這幫水警只是上岸溜躂了一圈,並未真和賊人駁火拚命,能拿十塊賞錢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其他協助破案的有功人員也得到姚次長的重賞,姚公館的管家給陳子錕和夏家父女各送了五百現大洋。

  姚次長考慮到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對女兒的名譽有所損害,便施展自己的影響力,讓北京報界不要刊登此事,可記者們才不買他的帳,照樣把這事兒宣傳的滿城皆知,不但大肆宣揚,還要竭力歪曲,用了大量身陷魔窟、受盡凌虐之類群眾喜聞樂見的詞兒,有記者還叫囂說,誰叫姚次長是親日派呢,活該。

  姚次長看到《時報》上極盡的報道,雷霆大怒之餘是深深的擔憂,他驅車來到協和醫院探望女兒,據醫生說,這次姚小姐身體上並未受到很大的創傷,但是心靈傷害很嚴重,必須靜養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隔著玻璃窗,姚次長看到女兒靜靜地坐在病床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是濟慈的詩選,春日的陽光灑在病號服上,照著她線條柔美的小臉,恬靜的如同一尊雕像。

  姚次長心中最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他悄悄走進病房,將手中紙盒放下道:「蕾蕾,你最喜歡吃的法國吐司。」

  姚依蕾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謝謝爹地。」

  「乖。」姚次長伸手去撫摸女兒的長髮,忽然看到桌上放著一份《時報》,心中一驚,說道:「誰買的報紙?」

  姚依蕾道:「爹地不必動怒,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吧,我們又何必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一向刁蠻任性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懂事,姚次長真是百感交集,輕撫女兒秀髮道:「蕾蕾,你想要什麼,爹地給你買。」

  這句話是姚依蕾幼時,姚啟楨經常說的一句話,那時候姚次長還是交通銀行的高級職員,一家人住在上海,當父親的經常抱著女兒去大馬路上的百貨商店,女兒喜歡什麼,就給買什麼,每當買了女兒想要的東西,蕾蕾都在在爹地臉上吧唧一口,每每想到這個片段,姚次長都會浮起幸福的微笑。

  此刻,姚依蕾臉上也漾起了小時候那樣的笑容,偎依在父親懷裡小聲道:「爹地,我想嫁人。」

  「什麼!」姚啟楨被嚇了一跳,他讓女兒選禮物,女兒竟然要嫁人,這是哪跟哪啊!

  不過他很快就回過味來,女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纏著要布娃娃的小丫頭了,而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與其讓她整天周旋在交際場中,還不如早點找個人嫁了,女人嘛,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想到這裡,姚次長笑瞇瞇的說道:「蕾蕾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姚依蕾小臉羞紅,點點頭沒說話。

  姚次長爽朗的大笑,道:「蕾蕾也會臉紅哦,說吧,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在哪家洋行工作?又或者在政府哪個部?」

  姚依蕾搖搖頭:「都不是。」

  姚次長皺眉道:「莫非是個洋人?」

  姚依蕾還是搖頭:「不是。」

  「那到底是什麼人?」姚次長大感意外,要知道女兒平時交往的都是北京城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政府要員等,除了這些人,哪還有其他啊。

  「那到底是?」姚次長狐疑道。

  「就是救了我的陳子錕,他是開車廠的。」姚依蕾從容答道。

  一道霹靂從頭頂閃過,姚次長完全懵了。

  開車廠?那不就是拉洋車的麼,不就是苦力麼,我堂堂交通部次長的女兒,竟然要嫁給北京城一個拉洋車的苦力!這要是傳出去,姚家還有臉在北京立足麼!

  天雷滾滾,把姚次長轟的暈頭轉向,一時間竟然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爹地,你怎麼了?不會反應這麼大吧。」姚依蕾伸手在父親臉面晃了晃。

  「不行!」姚次長終於緩過勁來,一口就回絕了女兒的非分企圖。

  「爹地~~」 姚依蕾撒嬌起來,若在平時,這一招無往而不利,可如今卻絲毫不起作用,姚次長忽地站起來道:「知恩圖報是應該的,可是也用不著以身相許啊,你想嫁給拉洋車的,除非我死!」

  說完氣哼哼的出門去了,還吩咐自己帶來的兩個保鏢守在門口,嚴禁女兒出門。

  他並沒有走遠,而是來到太太的病房,姚太太因為女兒被綁一事,悲傷過度引發舊疾,也住進了醫院,此時還躺在病床上。

  把事情一說,太太也是大驚失色,「這怎麼能行,得趕緊想個辦法才是啊。」

  姚啟楨雙手一攤:「我能有什麼辦法,你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太太道:「都是被你慣壞了……她不會效仿唐寶玥吧,要是那種鬧法,咱們家可受不了。」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惶恐。

  姚啟楨歎氣道:「唐紹儀那個女兒,眼光比咱們女兒高多了,她相中的顧維鈞是什麼人,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法學博士,外交部裡最有前途的年輕人,青年才俊如斯,做女婿也沒什麼不妥的,可咱們女兒看中的是什麼人啊,一個拉洋車的苦力。」

  姚太太愁容滿面:「這可怎麼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做父母的,斷不能讓女兒走上一條不歸路。」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會之後,姚次長起身離開,路過女兒病房的時候,多了一個心眼,透過門縫看了一眼,女兒正乖乖躺在床上休息呢,他鬆了口氣,自己躡手躡腳的下樓了。

  病房內,姚依蕾掀開被子爬起來,換上襯衫和背帶褲,穿上網球鞋,把床單剪成長條,打了死結,一頭繫在鐵床腿上,一頭拋出窗戶,敏捷的爬出窗戶,下到一樓,拍拍巴掌,大搖大擺就出了醫院。

  姚依蕾先叫了一輛洋車回了姚公館,翻箱倒櫃把自己的衣服都裝箱打包,首飾盒子一掃而空,珍珠翡翠鑽石黃金還有交通銀行的存款折,全都裝進隨身小包裡,這些大包袱小行李讓傭人抬到樓下,裝進汽車。

  一幫傭人瞠目結舌,不知道姚小姐唱的哪一出,眼睜睜的看著她親自開車駛離了姚公館。

  ……

  紫光車廠,許國棟正在拜會陳子錕,如今許國棟已經是京師警察廳偵緝隊的大隊長,位高權重,今非昔比,領子上也多了一顆星星,許隊長知恩圖報,陞官沒三天,就來拜會故人了。

  桌上放著兩把盒子炮,正是被警察搜走的那兩把,幸虧槍號已經被磨掉,要不然追究起來可是大麻煩。

  盒子炮下面壓著一張卡紙,是許國棟幫忙辦理的持槍執照,另有7.63口徑子彈兩盒,也是許國棟帶來的禮物。

  「這禮物太重了,小弟當不起啊。」陳子錕拱手笑道。

  「區區意思不成敬意,兄弟,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到時候可不要忘了老哥哥我就是。」許國棟豪爽的笑道,經過此事之後,他更加認定陳子錕絕非池中物,現在巴結好了,將來必有用處。

  正說著,薛平順快步進來道:「老闆,姚小姐來了。」

  「哦,是和姚次長一起來的麼?」陳子錕眉毛一揚,並不意外。

  薛平順表情古怪:「一個人來的,還帶著全部家當。」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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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決戰紫禁
  陳子錕嚇了一挑,趕緊出門看情況,許國棟也跟著一起出門,大家來到大門口,見胡同裡停著一輛汽車,四門大開,一身時髦背帶褲裝的姚小姐正有條不紊的指揮著車伕們搬東西。

  「你,拿著這個。」

  「你,把這個搬進去,小心別摔著,這可是英國造的收音機。」

  姚依蕾指揮若定,車伕們被她指使的團團轉,看見陳子錕等人出來,她更是毫不客氣道:「薛掌櫃,幫我把這包衣服拿進去,找個乾淨地方掛起來。」

  又拿起一個提琴匣子遞給許國棟:「警官,把這個意大利小提琴拿進去,當心點,碰壞了你可賠不起。」

  薛平順和許國棟拿著東西,屁顛屁顛進去了,姚依蕾看著一旁目瞪口呆的陳子錕,得意道:「怎麼,看到我搬來住,是不是驚喜的說不出話來了。」

  陳子錕抓耳撓腮,無言以對,這個馬賊窩裡摸爬滾打過,過慣刀光劍影日子的漢子,竟然完敗於姚大小姐的彪悍之下。

  姚依蕾也管他,自顧自的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品頭論足:「嗯,打掃的還算乾淨,不過這地面應該鋪一層水門汀,這樣下雨就不會有泥巴了。」

  來來往往搬東西的車伕們看到姚依蕾,一個個點頭哈腰,諂媚的笑著:「老闆娘好。」

  陳子錕再次大跌眼鏡,這丫頭使的什麼招數,這麼快就讓車伕們服服帖帖,居然還喊她「老闆娘!」

  我的天啊,這哪跟哪啊。

  姚依蕾徑直進了後院,看到收拾的乾乾淨淨,空蕩蕩的西廂房,頓時喜道:「咱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啊,房間你都幫我收拾好了,太好了。」

  那是給林文靜預備的房間,啥時候變成給她準備的了,陳子錕真是欲哭無淚。

  姚小姐的家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車伕們搬了兩趟才運完,姚小姐拿出一卷鈔票開始打賞,每人五塊錢!車伕們喜笑顏開,比吃了二斤豬頭肉還要開心。

  可不是麼,隨便搬了點細軟,就能拿五塊錢賞錢,別說喊一聲老闆娘了,就是喊奶奶,都得搶著喊。

  許國棟也顛顛過來,敬禮道:「姚小姐,小提琴給您掛好了,你看合適麼?」

  姚依蕾隨便瞄了一眼,道:「很好,辛苦你了,許警官。」

  「為市民服務,是我的責任,那啥,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打擾了。」許國棟啪的一個立正,再次敬禮,沖陳子錕壞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行,您忙著,我就不留您吃飯了。」姚依蕾大大咧咧的說著,招手吆喝道:「薛掌櫃,替我送送許警官。」

  陳子錕擦一把汗,合著這位一點都不見外,已經把自己當女主人了。

  忽然姚依蕾鼻子聳了聳,道:「炒菜的味道,要開飯了麼?」

  確實到了開飯的點,一天兩頓飯,此時正是吃晌午飯的點,紫光車廠就一個大灶,別管老闆、掌櫃還是普通車伕,都吃一口鍋裡的飯。

  車伕們在前院吃飯,大盤的炒白菜、拌蘿蔔絲,煮豆腐,一人一個麵餅子,蹲在地上可勁的造,吧唧吧唧的聲音聽起來如同豬圈開伙。

  姚依蕾才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吃飯呢,正在皺眉,就聽到堂屋裡有人喊:「大錕子,吃飯了。」

  竟然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姚依蕾不動聲色,走進堂屋坐下,杏兒傻眼了,看看她,又看看陳子錕,問道:「她是誰?」

  陳子錕還未答話,姚依蕾就翻翻眼皮問道:「這是咱家的丫鬟?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都不知道給我拿雙筷子。」

  杏兒氣鼓鼓道:「你說誰丫鬟頭!」

  姚依蕾才不理她,又對陳子錕說:「這丫鬟氣性真大,咱家用不起,趕明賣了吧。」

  杏兒氣的渾身發抖,啪的一聲將筷子放回了筷籠。

  陳子錕道:「這位是杏兒姑娘,我們老鄰居,不是丫鬟。」

  姚依蕾做出吃驚的樣子,道:「原來是杏兒姐姐,我失禮了。」

  杏兒道:「哼,少套近乎,誰是你姐姐。」

  姚依蕾道:「您先進門的,當然是姐姐了。」

  杏兒道:「呸呸呸,什麼先進門後進門的,我還沒嫁人呢。」

  「哦~~」姚依蕾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杏兒知道中計了,氣哼哼的端起碗走了。

  姚依蕾詭計得逞,喜滋滋的坐在桌子旁,準備吃飯,可是一看這粗茶淡飯,頓時沒了胃口,道:「你平時都吃這個?」

  陳子錕道:「姚小姐,我怕了你還不成呢,你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

  姚依蕾道:「我爹地不要我了,我走投無路,只好來投奔你,我的命是你救的,從今後,我就是你的人了。」

  陳子錕直搓手:「這是怎麼話說的,我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可沒想讓你以身相許啊。」

  姚依蕾道:「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賴上你了,誰讓你親過我。」

  陳子錕打了個寒顫,狡辯道:「你胡說什麼呢。」

  姚依蕾眨眨眼睛,湊近他道:「陳子錕就是朱利安,朱利安就是陳子錕,你騙不了我。」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小辮子被人抓住了,想狡辯都無從開口啊。

  外面傳來吆喝聲:「您點的菜來了。」

  兩人扭頭看去,只見四個圍著白圍裙的小廝拎著食盒進來,麻利的將盒子中各色菜餚擺在桌子上,琳琅滿目的菜式令人目不暇接,姚依蕾喜道:「沒看出來你這麼會體貼人。」

  陳子錕納悶道:「這菜不是你點的?」

  姚依蕾反問:「難道不是你點的。」

  陳子錕趕忙阻止端菜的小廝:「你們可能弄錯了,我們這兒沒點菜。」

  小廝道:「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沒錯啊,是你們打電話讓我們北京飯店送的席面,一共是八塊錢,麻煩您結了吧。」

  陳子錕一頭霧水,姚依蕾卻吃吃笑起來:「算了,送來就送來吧,反正沒菜吃。」說著拿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給那小廝:「拿去,不用找了。」

  打發了北京飯店的小廝,姚依蕾毫不客氣的拿起筷子上下翻飛,大吃大嚼,絲毫不在意淑女形象,陳子錕無奈,只得陪著一起吃。

  忽然電話鈴響了,陳子錕拿起聽筒,熟悉的公鴨嗓響起來:「怎麼樣,北京飯店的菜還可口吧?」

  又是那個大忽悠,上次騙他們到炮局胡同白跑一趟,這筆帳還沒算呢。

  陳子錕壓住火氣,問道:「請問您是哪位,我想登門感謝。」

  嘎嘎一陣笑聲,公鴨嗓道:「不用了,我家門檻高,你進不來。」

  「媽了個巴子的,爺找到你非把你屎打出來!」陳子錕罵道。

  那邊卻已經掛了電話。

  姚依蕾笑道:「有人搞惡作劇是吧,小意思,我幫你查。」拿起電話搖了搖,直接對接線員道:「我找你們李科長。」

  電話立刻被轉了過去,姚依蕾和那位李科長顯然很熟,寒暄了幾句後問道:「您幫我查一下,剛才哪個號碼往172打過電話。」

  所有市內電話都是人工轉接的,全北京一共也沒多少部電話,所以接線員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是99號打過來的。

  「99是吧,老子這就查到他的地址,上門揍他去。」陳子錕翻出電話簿來,看了一遍卻沒有99的登記地址。

  「你真想打他?」姚依蕾問道,此刻她的笑容有些古怪。

  「這樣的傢伙難道不該打麼?」陳子錕反問道,直接拿起電話,讓接線員接到99號去。

  「哈嘍,我是亨利。」果然是公鴨嗓接的電話。

  「亨你媽了個巴子,三番五次消遣我,你當老子沒脾氣啊,是爺們的,叫上你的三朋四友,咱們干一架。」

  那邊沉默了一會,竟然答應了:「好,幹就幹,景山腳下,今兒晚上六點半,誰不去誰是小狗。」

  撂下電話,陳子錕餘怒未消:「回頭非揍扁他不可。」

  姚依蕾一臉的壞笑:「你可得小心點,保不齊被人揍扁了。」

  陳子錕心中一動:「怎麼,你認識這個亨利?」

  「不認識。」姚依蕾給了否定的回答。

  吃完了飯,姚依蕾坐在電話旁開始打電話,不大工夫,各種傢俱、擺設、瓷器、綢緞布匹、書籍字畫便源源不斷的送來,紫光車廠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把薛平順和陳子錕都驚呆了。

  這些商戶是姚小姐的老熟人,根本不用付錢,直接掛賬就成,一個個千恩萬謝的樣子,似乎姚小姐賒他們的東西就是給他們面子似的。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看看東西準備的差不多了,姚依蕾拍拍巴掌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該去景山打架了。」

  陳子錕是徹底服了她了,要換了別人,剛經歷過綁架事件,那還不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見個生面孔都害怕,可姚小姐卻跟沒事人似的,好像啥事沒發生過一般。

  正準備出門,一幫人勾肩搭背的進來了,原來是薛寶慶、小順子、趙家勇、果兒他們,姚依蕾一眼便認出小順子就是六國飯店那個西崽,心中更加有數了,不過也不說破,只衝他得意的一笑。

  眾兄弟見到姚依蕾在車廠裡,都吃了一驚,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這事兒很難解釋,只好說:「啥都別問,先跟我打架去。」

  一幫人擠上了姚依蕾的汽車,車太小,連踏板上也站了人,殺氣騰騰開到了景山腳下,過了一會兒,就見紫禁城神武門裡出來一隊人馬,暖帽花翎、黃馬褂,朝靴,腰間佩刀鏗鏘作響。

  弟兄們全傻了眼,小順子道:「大錕子,原來你要跟大內侍衛幹架啊,我看這事兒有點懸。」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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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開洋葷
  陳子錕也有點慌神,拉車的日子裡,他經常到書茶館門口蹲著蹭免費的大鼓書聽,什麼康熙爺智擒鰲拜,乾隆爺五下江南的段子聽的耳熟能詳,這些故事裡大內侍衛往往都是重要配角,在說書藝人的演繹中,御前侍衛們智勇雙全,英俊瀟灑,拉風的緊。

  不過仔細一看,這幫大內侍衛高矮胖瘦,弓腰駝背,賣相似乎不大好,不過脾氣還挺大,當先一個高壯漢子沖這邊喊道:「呔!哪裡來的刁民,敢到大內撒野!不知道這是天子腳下麼。」

  陳子錕的火騰的一下被勾起來了,雖然他在茶館裡聽過大內侍衛的厲害,但更多時間是在北京大學耳濡目染民主自由的思想,大清帝國早他媽完蛋了,皇上也退位了,這幫侍衛老爺還敢狗仗人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媽了個巴子的,大內侍衛怎麼地,爺照打不誤。」陳子錕擼起了袖子,朝巴掌吐了口唾沫,回頭問眾兄弟:「你們是看著我打,還是一起上?」

  竟然是年齡最小的果兒第一個站出來,小胸脯挺得老高:「幹他娘的!」

  然後是趙家勇,到底是當兵吃糧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錕哥,算我一個。」

  薛寶慶和小順子對視一眼,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害怕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五兄弟摩拳擦掌,正要上前動手,忽然姚依蕾大喊一聲:「等等!」

  陳子錕奇道:「怎麼了?」

  姚依蕾飛奔回汽車,拿了一包剛才在路上買的爆米花回來,找個乾淨的台階一坐,擺擺手道:「OK了。」

  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一轉頭,沖那幫黃馬褂喊道:「先說好,不許動傢伙。」

  大內侍衛們也不含糊,紛紛將佩刀佩劍解下,橫眉冷目走過來,雙方站定,互相打量起來。

  侍衛們年紀都不小了,雖然臉刮得很乾淨,帽子馬褂收拾的利利索索,但看起來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仔細一瞅,有幾位爺的靴子上都打了補丁,不過臉上那股天子近臣的傲氣卻是囂張的很。

  陳子錕粗聲喝問:「哪個龜兒子打的電話?」

  一個侍衛怒道:「大膽!你可知已經犯了大不敬之罪?」

  「大你媽了個巴子。」陳子錕一拳打了過去,正中侍衛面頰,當場打得他鼻血橫流,雙方一擁而上,打起了群架。

  一交手才知道,傳說中的大內侍衛也就那麼回事,大清國都垮臺好幾年了,皇宮又有護軍守著,侍衛們的功夫早就撂了荒,腰裡也放了膘,充其量也就是手腳利索點的中年練家子而已,和這幫胡同裡打出來的半大小子們堪堪打個平手。

  這場架打得那叫一個熱鬧,打到最後,基本上都趴下了,侍衛們盔歪甲斜,鼻青臉腫,黃馬褂也撕爛了,當然薛寶慶、小順子他們幾個也好不到哪裡去,渾身的衣服都撕爛了,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神武門口只剩下侍衛頭和陳子錕還在那裡拳來腳往,虎虎生風,兩人都暗暗吃驚於對方武藝之高強。

  雙方並未以死相搏,都是點到為止,所以花樣繁多,打得極為精彩,忽聽神武門上一陣掌聲,然後是個公鴨嗓嘎嘎響起:「打得好!」

  陳子錕抬頭一看,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居高臨下站在神武門城樓上,臉上架著一副墨晶眼鏡,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當真欠揍。

  「你丫就是亨利?」陳子錕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對方這個德性,分明就是廢帝宣統,要換了旁人,或許早就跪下磕頭了,可他卻偏不買這個帳。

  宣統笑道:「朕就是亨利,亨利就是朕。」

  小順子他們幾個面面相覷,全傻了,合著這場架是和皇上打得啊,皇上雖然退了位,可還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小民如何冒犯的起。

  「皇上吉祥!」小順子最先反應過來,一個頭磕下去,薛寶慶也跟著磕頭山呼萬歲,趙家勇不知所措,果兒更是張著大嘴,完全嚇傻了。

  宣統皇帝哈哈大笑,一擺手:「讓他們進來。」

  侍衛們將眾少年連同姚依蕾帶進了神武門,四周紅牆聳立,角樓巍峨,青磚鋪地,路兩旁垂手而立之人都穿著前清的袍服,一個個面白無鬚,想必是傳說中的太監。

  眾人戰戰兢兢來到御花園西的一座宮殿,牌匾上赫然三個字「漱芳齋」,皇帝在正中坐下,身後站了一個太監總管,一個西裝革履的洋人,陳子錕看見他洋人,不禁眼睛一亮,這不是曾經和斯坦利醫生同到大雜院看過病的莊士敦麼。

  宣統皇帝見他們進來,便從寶座上下來,逕直走到陳子錕面前,向他伸出手:「welcome to 紫禁城,密斯脫陳。」

  陳子錕不卑不亢的伸手和皇帝握了握,笑道:「皇上請我吃了八塊錢一桌北京飯店的席面,我還沒謝您呢。」

  皇帝又嘎嘎笑起來。

  莊士敦走來來說道:「那是一個玩笑,一個英國式的惡作劇,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子錕笑道:「當然不會介意,莊先生。」

  莊士敦一愣:「年輕人,你認識我?」

  陳子錕道:「一月份的時候,我曾經在花旗診所很冒昧的拜會了您。」

  莊士敦恍然大悟:「我記得你。」

  宣統道:「他就是曾經打敗過於占魁,獨闖匪巢救回人質的陳子錕,報紙上都登過的,誰不認識啊。」

  陳子錕這才明白,合著皇上是成心和自己逗悶子來著。

  宣統顯然對陳子錕一身的武功很感興趣,他說自己的侍衛統領是光緒二十八年的武進士,精通少林武當功夫,堪稱大內第一人,這樣的高手竟然和陳子錕打了個平手,可見陳子錕的功夫之高。

  「陳子錕,朕問你,你師從何人?」皇帝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的師承很雜,有精武門的迷蹤拳,也有佛山寶芝林的腿功,還有武當劍法、外門的金鐘罩等。」陳子錕侃侃而談,皇帝眉飛色舞,一邊聽一邊讓侍衛統領從旁介紹。

  聊了一會,太監在皇帝耳畔低語兩句,皇帝道:「傳膳,我要在漱芳齋裡宴請江湖上的朋友。」

  太監宮女們不敢怠慢,立刻行動起來,一刻鐘後,漱芳齋裡就擺上了御宴,大傢伙一看,全傻了眼。

  所謂御宴,就是一些豬肉羊肉做的菜餚,花色單一不說,還是冷的,吃起來更是象木屑一樣沒滋味,不過好歹也是皇帝賜宴,大家打起精神,狠狠地吃了一回。

  宴罷,皇帝打了個哈欠,太監一揮拂塵:「爾等跪安吧。」

  眾少年有的跪拜,有的鞠躬,退出漱芳齋,由侍衛領著出了神武門,上了汽車,一個個興奮的溢於言表,能和皇上坐一塊兒吃飯,這要是說出去,準沒人信。

  「現在回去,太早了吧?」姚依蕾說。

  小順子道:「姚小姐,您說想去哪兒,六國飯店?」

  「六國飯店早玩膩了,咱們去北京飯店吧,我請客。」

  「好!」少年們玩性大,一致通過,陳子錕也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汽車開到北京飯店門口,侍者驚訝的看到這輛轎車裡竟然鑽出五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傢伙來,正要上前呵斥,司機座上下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張大鈔:「看好本小姐的車。」

  「好嘞,您這邊請。」侍者立刻點頭哈腰。

  姚小姐帶著一幫土包子,昂首挺胸進了北京飯店的舞廳,找了座位坐下,侍者奉上酒水單,上面全是洋文,姚小姐看也不看就說:「給我開一瓶香檳。」

  侍者暗暗吃驚,香檳的價錢可不便宜,難道遇上喝霸王酒的了,正遲疑間,舞廳經理過來了,一眼看到姚依蕾,慌忙上前熱情招呼:「姚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您可是稀客啊。」

  又對侍者呵斥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端酒。」

  侍者們這才知道,是真正的貴客來了,趕忙捧來各種酒水小吃,純銀的冰桶裡盛著法國進口的香檳酒,瓶身上一層薄薄的露珠,琳琅滿目的西式糕點,滋味比胡同口賣的餑餑、麥芽糖、冰糖葫蘆什麼的好吃多了,舞池裡的燈光打在眾人身上,光怪陸離。

  舞池裡,紅男綠女正在翩翩起舞,男的西裝革履,女的長裙飄飄,少年們再看看自己身上打架撕扯的破破爛爛的中式短打,無不自慚形穢。

  「小順子,我總算知道你說啥都要去六國飯店當差了。」薛寶慶喃喃道,這一幕完全將他震懾住了。

  小順子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芒:「這才是生活啊,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少活十年都心甘情願。」

  「先生們,為了慶祝我們的勝利,乾杯。」姚依蕾舉起了香檳杯子,少年們也笨拙的拿起酒杯,六個酒杯碰到一起。

  「乞兒絲。」

  「干!」

  喝完了都咂嘴:「這香檳真好喝,甜絲絲的,還帶泡泡。」

  「嗯,好喝是好喝,就是不夠勁。」

  姚依蕾得意的一笑:「想要有勁的是吧?」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湊過來。

  「五杯雙份威士忌。」

  侍者剛要走,姚依蕾道:「還沒說完,伏特加,朗姆酒、杜松子、白蘭地,每樣五杯。」

  不大工夫,一隊侍者浩浩蕩蕩端著酒來了,少年們輪番品嚐各色烈酒,喝的是頭暈腦脹,神智不清。

  恍惚間,見一西裝男士來拉姚依蕾的手,被姚小姐一把拍開,沒等陳子錕動手,喝大了的小順子就揮舞著酒瓶撲了上去,一酒瓶砸在對方頭上。

  一場混戰就此開始,挨揍的一方也是四五個人同來的,十幾人在舞廳裡大打出手,樂隊卻臨危不亂,還演奏起了快節奏的西班牙鬥牛士舞曲,玻璃破碎聲,咒罵聲,女人尖叫聲,樂曲聲混到一起,形成一首別開生面的交響樂。

  陳子錕等人剛打敗了大內侍衛,正是意氣風發,銳氣十足的時候,區區幾個西裝男不在話下,很快就將他們全都放倒在地,五男一女逃出了舞廳,在停車場上跌跌撞撞的走著,暢快的大笑不止。

  爬上汽車,姚依蕾發動汽車,歪歪扭扭的開走了,幸虧北京夜間路上行人車輛甚少,要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回到紫光車廠,大家各回房間睡覺,姚依蕾已經醉的不行,陳子錕扶著她來到西廂房門口,推門進去,姚依蕾忽然撲上來,惡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

  甜絲絲的味道,和香檳一樣。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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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御封藍翎侍衛
  一個蕩氣迴腸的長吻,陳子錕這種熱血小青年哪裡承受的住如此挑逗,立刻血脈賁張,蠢蠢欲動,腦子裡一團空白,下意識的就要進一步動作,哪知道卻被姚依蕾一把推開,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我可不是隨便的人,你回去趴著吧。」姚依蕾用後背頂著門,面紅耳赤,其實多麼希望陳子錕能破門而入。

  可是陳子錕真就老老實實的撓撓頭回去了,姚依蕾趴在門縫看他背影離去,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失落。

  ……

  姚小姐大鬧天宮的時候,姚公館裡也鬧開了鍋,其實女兒駕車離家出走,姚次長立刻就得到了消息,但他根本沒當一回事,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每逢鬧彆扭,女兒都會帶著家當驅車前往天津姨媽家,這次應該也不例外。

  所以姚次長只是給天津方面打了電話,讓他們派車去半路迎接,自己這邊也派了幾輛車護送,他心想讓女兒去天津散散心也是好的,哪知道幾個小時過去,陸續接到報告稱,姚小姐根本沒去天津!

  沒去天津,難不成又被土匪綁了?不應該啊,京津一帶的土匪都被肅清了,哪還有歹人,姚次長留了個心眼,沒有報警,而是派遣人手四下尋找,當然也去了紫光車廠,不過並未看到姚小姐的汽車也就忽略了。

  女兒再度失蹤,太太哭成了淚人,大罵丈夫不該那女兒逼上絕路,姚次長急的團團轉,一夜無眠,直到第二天早上,北京飯店的總經理打來電話抱怨,說是令嬡昨晚帶人砸了俺們的舞廳,損失慘重,請姚次長給個說法。

  姚次長一聽這個,反而放下心來,滿口答應賠償,又仔細詢問了跟隨女兒一起鬧事之人的衣著相貌,一番通話後放下電話,平心靜氣的對太太道:「我知道你女兒在哪裡了。」

  太太大喜,跟隨姚次長上了汽車,直奔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紫光車廠,來到車廠門口,姚次長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女兒的汽車正停在這兒,車身蹭刮了很多傷痕,看來是昨夜的傑作。

  太太心裡也安定下來,不過看到蹲在牆根下曬太陽捉虱子的閒漢們,頓時心驚肉跳,女兒啥時候和這種人混到一起去了。

  汽車在紫光車廠門口停下,護兵跳下來拉開車門,姚次長夫婦徑直進門,薛平順看他西裝革履氣派十足的樣子,哪敢阻攔,陪著笑臉在後面跟著:「先生,您找哪位?」

  闖進後院,一個青年赤著上身,倒掛金鉤在樹上做健身運動,看到姚次長等人進來,騰地落在地上,從容問道:「有何貴幹?」

  這是姚次長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陳子錕,好一個俊朗英挺的年輕人,面如冠玉,細腰闊背,兩道劍眉下,目光炯炯,不怒自威,這扮相,活脫脫簡直就是戲文裡的趙子龍!

  太太更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陳子錕看個不停,心說難道女兒就是跟這小子私奔了?話又說回來,這小伙子真叫一個帥啊,若是自己年輕二十年,一顆芳心也要活泛起來的。

  「哦,我姓姚,我女兒姚依蕾在你這兒吧。」姚次長問道。

  西廂房的門被推開了,姚依蕾打著哈欠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從裡面出來,看到父母駕到,似乎並不驚訝。

  「爹地,媽咪,你們來了,等等,我先洗把臉。」姚依蕾漫不經心地說。

  「孽畜,你還不知錯,跟我回去。」姚次長大吼一聲,同來的婆子丫鬟上前架住姚小姐就往外面拉。

  「我不回去,我就不!」姚依蕾拚命掙扎,還向陳子錕求救:「大錕子,救救我啊。」

  陳子錕沒動,他不是不敢動,而是不能動,人家爹娘來找女兒,天經地義,別說自己只是個外人罷了,就算是正牌女婿,也沒資格阻攔人家啊。

  姚依蕾哭叫著,掙扎著,還是被拖了出去,姚次長倒是很有涵養,知道自家女兒的脾氣,這事兒和人家車廠關係不大,冷著臉一拱手道:「打擾了,小女的伙食費我會派人送來,告辭。」

  這就轉頭走了,被姚小姐哭鬧聲吵醒爬起來的小順子出門一看,納悶道:「大錕子,怎麼不出手把嫂子救回來啊?」

  陳子錕心中一動,姚小姐對自己一往情深,雖然還不是自己的女人,但也差不多了,不能保護自己的女兒,那還稱得上什麼男人。

  「站住!」陳子錕大喝一聲,聲如炸雷,嚇得丫鬟僕婦鬆開了手,姚小姐趁機跑到陳子錕身後躲了起來,衝著姚次長做了個鬼臉。

  姚次長氣的兩手亂抖,喝道:「你要幹什麼,還有王法沒有!」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當然沒有王法,現在是民國了,只有憲法。」

  姚次長被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頓一頓又道:「我來找自己的女兒,礙著憲法哪一條了?」

  陳子錕道:「請問姚次長,這是哪裡?」

  「這裡是紫光車廠。」

  「好,我再請問,令嬡年滿十八歲沒有?」

  「滿了!」姚依蕾搶著說道。

  姚次長只得點點頭。

  陳子錕見對方上套了,自信滿滿地說道:「身為內閣高官,竟然不知道私有財產不容侵犯這一條鐵律麼,你帶人闖到我宅子裡,綁架一個年滿十八週歲,具有完全法律責任的成年人,難道不是犯法麼?」

  姚次長啞口無言,心道這小子的言談舉止可不像是苦力啊,不過堂堂政府次長被一個小伙子用言辭憋住,終究面子上掛不住,他強詞奪理道:「我來找自己的女兒,怎麼就成了綁架了,你不要和我搞這種偷換概念的文字遊戲,今天我一定要帶她走。」

  說著一使眼色,兩個護兵就把手槍掏出來了,想威嚇陳子錕。

  那邊小順子早就瞅著不對頭了,偷偷進房把陳子錕的兩把盒子槍摸了出來,此時見對方掏槍,便大喊一聲:「接著!」

  兩把盒子炮從天而降,槍柄上的紅綢子如同火一般耀眼,陳子錕抄槍在手,順手在腰帶上一蹭就上了膛,大小機頭殺氣騰騰的張著。

  「在我跟前動傢伙,膽子夠肥的啊。」陳子錕冷笑道。

  倆護兵頓時不敢動了,陳子錕的威名他倆是聽過的,永定河上一場惡鬥,單槍匹馬打死上百個土匪,這身手豈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在他跟前玩槍,基本等同於關老爺面前耍大刀。

  局勢急轉直下,堂堂政府次長也沒了招,姚次長一頓足,質問女兒:「蕾蕾,你走不走?」

  「不走。」姚依蕾藏在陳子錕身後,翹起腳尖,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沖姚次長做了個鬼臉。

  姚次長氣的高血壓都要犯了,發狠道:「好,你不走,就永遠不要回家。」

  一甩手,走了。

  姚太太歎口氣,看了看女兒,扭頭也走了。

  護兵、丫鬟、婆子也都灰溜溜的離開了紫光車廠。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一頂四人抬轎子停在車廠門口,簾子掀到一半,隱約看到一個頂戴花翎、蟒袍玉帶的清室遺老從裡面出來,不過正在氣頭上的姚次長並未往心裡去。

  氣走了爹地,姚依蕾異常興奮,要請大家吃涮羊肉,車伕們頓時起哄叫好,正吵吵著,忽見門口出現一個清朝的官兒,身後還跟著幾個禿腦門留辮子的太監,大家頓時靜了下來。

  來的是清室內務府總管太監阮進壽,奉了宣統皇帝的御旨賞賜陳子錕等人。

  小太監手中捧著的是一套藍翎侍衛的官服,暖帽涼帽、袍子褲子靴子一應俱全,還有一件黃馬褂。

  「皇上賞你的差使,陳老闆,以後您就是正六品的藍翎侍衛了。」阮進壽皮笑肉不笑道。

  「謝了。」陳子錕大大咧咧朝北一抱拳,就算謝恩了。

  「還有五件馬褂,是皇上賞賜那幾位小爺的,皇上說了,以後會經常找你們玩。」阮進壽一擺手,小太監奉上五件用料極好的黑緞子馬褂,把寶慶、小順子等人喜得嘴都合不攏。

  賞賜完了,阮進壽卻賴著不走,姚依蕾見狀明白,拿了交通銀行的支票簿出來,刷刷寫了一個數字遞過去:「阮公公,不成敬意,拿去喝茶。」

  阮進壽這才眉開眼笑的走了。

  「又讓你破費,真不好意思。」陳子錕說。

  姚依蕾豪爽的擺手:「不礙事,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咱們之間客氣什麼。」

  小順子插嘴道:「就是,都快是一家人了,客氣啥。」

  陳子錕老臉一紅,姚依蕾卻沒事人一樣,道:「對,就快是一家人了,我準備入股紫光車廠,把車廠建成北京最大,最好的車廠。」

  寶慶道:「那敢情好,咱們弄他五百輛洋車,絕對北京頭一號。」

  姚依蕾譏笑道:「馬上就二十年代了,還坐人力車,簡直太落後了,我想好了,買十輛最新款的福特汽車,咱們要壟斷北京的汽車出租業。」

  大家面面相覷,姚小姐好大的口氣啊,要知道汽車動輒幾千大洋一輛,開起來要喝進口的汽油,汽車伕的培訓也是一筆大開支,按照她的說法,起碼要五萬大洋才能開起這樣的車廠啊。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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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寶泉
  大家被姚小姐的雄心壯志震懾住了,就連陳子錕也不免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一個大老爺們還沒人家小姑娘有氣魄,他一拍桌子道:「買汽車,要整就整大的,十輛不夠,起碼二十輛,再挑幾個機靈的去上海學開車,回來統一北京汽車業。」

  眾人一起鼓掌,薛寶慶、王棟樑等人更是眼冒綠光,汽車這玩意太稀罕了,人坐在裡面就能把車開走,一口氣跑上百里不用歇,汽車伕都穿著簇新的制服,神氣的不得了,據說月薪也高的很,在北京雇個汽車伕,每月起碼二十塊大洋起。

  「可是,錢從哪兒出?」寶慶提出了疑問,這也是大家的疑問,一雙雙眼睛望向陳子錕,陳子錕又望向姚依蕾。

  姚依蕾拿出了支票簿,向眾人展示著這個薄薄的小冊子,經刷精美的支票上印著交通銀行的抬頭,這個大家是認識的。

  「我在上面寫好錢數,再簽個名,就可以拿到交通銀行兌大洋出來,這個叫支票。」姚依蕾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大傢伙每天賣苦力,從早跑到黑,一天下來也不過賺幾十個大子兒,一年下來能存三十塊錢就是挺會過日子的了,人家有錢人隨便寫幾個字就是成千上萬塊錢,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姚依蕾接著道:「要買就買福特車,比德國車英國車都便宜,我打聽過,T型車美國本土價才850美元,折合現洋兩千九,加上關稅啥的,三千出頭,買多了還能折扣,二十輛也不過六萬塊錢,小意思啦。」

  六萬塊!還小意思,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六萬塊都能買個王府了,到姚小姐嘴裡就成了小意思,這還讓窮人活麼。

  說幹就幹,姚小姐拿出自來水筆,在支票簿上寫下「陸萬三仟元整」的字樣,撕下來交給陳子錕:「喏,你拿著這個,直接去車行訂貨就行,我估計他們沒有這麼多現車,得從上海那邊調運,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嘛。」

  陳子錕有些遲疑,他知道如果自己接了這張支票,命運就和姚小姐綁在一起再不能分開了,不過人家一個女孩子,如此上桿子倒貼著對自己好,再矯情的話那還是人麼。

  他爽快的接過了支票:「算我借你的。」

  「瞎說什麼呢,本來就是我入股的資本,哼,紫光車廠,現在我才是董事長,那個小誰,給本姑娘倒茶。」姚依蕾得意洋洋翹起了二郎腿。

  小順子最有眼色,屁顛屁顛過來幫姚小姐沏茶,腆著臉說:「董事長,您老請用茶。」

  「嗯,乖。」姚依蕾一雙眼睛笑成了月牙。

  ……

  姚公館,姚啟楨怒不可遏,對著太太大發雷霆:「看看你慣出來的女兒,成何體統,居然跟拉洋車的私奔。」

  太太針鋒相對:「是你慣出來的好吧,什麼都由著她的性子來,現在事情出來了又來怪我,早幹什麼去了。」

  正吵著,管家來報:「老爺太太,有人來收賬,說是小姐在外面欠了錢。」

  「什麼?」

  「小姐昨天賒賬買的傢俱、被褥、瓷器擺設什麼的,掛的府裡的賬。」

  「讓他們給我滾,誰欠的帳找誰要去。」姚次長心煩意亂的擺擺手,這種小事讓管家打發了就行。

  忽然他靈機一動,一個好辦法跳了出來。

  女兒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斷了她的供應,還不乖乖的回來。

  立刻拿起電話,打到交通銀行,下令凍結姚依蕾的所有賬戶。

  這一招可真夠狠的,下午的時候,那些商家就都跑到紫光車廠,一邊賠罪,一邊將昨天送來的家當全都搬回去了,姚小姐知道要壞事,開了一張支票讓小順子拿到交通銀行去兌錢,不出所料,一分錢也兌不出來。

  這下姚依蕾傻眼了,身上沒帶多少現鈔,只有支票和存折,可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可沒法往回收,她只好打起身上首飾的念頭來。

  雖然姚小姐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但畢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首飾珠寶的積累上,甚至還不如一般殷實人家的太太,她總共就只有十幾件首飾,還都是三錢不值兩錢的普通貨色。

  不管那麼多了,統統拿到當鋪去,項鏈戒指手鐲往高高的櫃檯小窗口裡一放,老朝奉居高臨下,透過老花眼鏡輕蔑的瞥了一眼姚小姐,拿起首飾拉長腔調:「金戒指不是足赤的,最多18K,翡翠水頭不足,不是老坑貨色……」

  姚小姐從沒來過當鋪這種地方,瞅見高高的櫃檯,窄小的窗戶,還有一臉傲慢的朝奉,就滿肚子的不高興,不等他說完就擺擺手道:「能給多少?」

  朝奉撥了撥算盤,帶著譏笑道:「您這點家當,最多當五百塊。」

  「什麼!五百,你窮瘋了吧,這可是我花一千塊買來的。」姚小姐瞪大眼睛,故作誇張狀,其實這些首飾值多少錢她也不甚清楚,虛張聲勢而已。

  朝奉道:「小姐,當鋪就這個規矩,要是原價收購,我們還做生意麼?您要是想多換點錢,就死當,我給您八百塊。」

  「死當就死當。」姚小姐很不耐煩。

  朝奉收了首飾,給姚小姐開了當票,上面註明死當,又拿了張八百塊錢的莊票給她。

  姚小姐拿著莊票和當票出門,白花花的太陽照在頭上,她歎口氣:「沒想到本小姐居然落到這步田地,爹地媽咪,你們想看我的笑話,門都沒有。」

  ……

  姚公館,當鋪朝奉奴顏婢膝的站在姚次長面前,將姚小姐當掉的首飾如數奉上,姚次長當即開了張一千塊的支票給他,打發了出去了。

  姚太太走過來,滿面愁容:「女兒果然去當首飾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了。」

  姚次長拿起煙斗吧嗒吧嗒抽著,說道:「哼,卓文君司馬相如,你看他們像麼,咱們女兒就不必說了,那個陳子錕,我已經派人瞭解他的底細了,原來是一個土匪!標準的武夫,我們姚家,絕對不能容許這樣的人進門。」

  姚太太道:「啟楨,你要想想辦法才是。」

  姚次長道:「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

  這幾天紫光車廠的生意很不好,因為巡警總喜歡找茬,紫光車廠的洋車雖然只有二十輛,但造型別具一格,又裝著四盞車燈,再好認不過了,滿大街的巡警好像串通過一樣,見著就罰款,偏偏車伕們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言不合就動手,一來二去反被扣了好幾輛,車廠生意一落千丈,幾十張嘴嗷嗷待哺,總不能指望姚小姐變賣首飾的錢過活吧。

  陳子錕找到許國棟疏通,許國棟也是個痛快人,直接把底露給他:「兄弟,不是我不幫忙,這事兒是交通部姚次長通過吳總監安排的,我是心有餘力不足啊。」

  堂堂政府次長,通過這種手段來向自己施壓,陳子錕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從警察廳回去的路上,聽到報童在吆喝:「看報了看報了,交通部次長家的小姐和拉洋車的私奔嘍。」

  陳子錕掏出一個銅板,看也沒看丟過去:「來份報紙。」

  報童一把接住銅板,瞧瞧說:「您換一枚。」

  原來這是一枚光緒通寶小制錢,雖然還在流通,但面值太小,基本買不了什麼東西,常用的都是當十文和當二十文的銅元。

  他拿著這枚制錢若有所思,報童又喊了一聲:「先生?」

  「哦」陳子錕摸出一個銅元,買了份報紙隨便看了幾眼,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除了敗壞姚次長的名聲之外,沒啥看點。

  回到車廠,陳子錕把薛平順找來問道:「前清一共多少個皇帝?」

  薛平順掐指一算:「從順治爺到宣統爺,一共是十位皇帝。」

  陳子錕道:「把這些年號的通寶搜集齊全,不費事吧?」

  薛平順道:「那費什麼事啊,街面上到處都是啊。」

  陳子錕道:「那好,您幫我搜羅這些錢,越多也好,一定要年號齊全,我有用場。」

  又到木匠鋪子裡定做上好的楠木盒子,配上金絲絨的襯裡。

  再找到辜鴻銘,請他用英語寫了一個簡單的滿清十帝簡介,無非生卒年月,生平功績之類,寥寥幾句即可,辜鴻銘對自己的這位愛徒是有求必應,當即揮毫完成。

  最重要的一環,難度也是最高,不過陳子錕有的是辦法,他先找到對自己欣賞有加的肖恩.斯坦利醫生,請他出面約見了已經搬到地安門大街居住的莊士敦先生,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杯咖啡,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如今莊士敦的身份是廢帝溥儀的英文教師,讓他出面請溥儀題字並非難事,陳子錕求的字很簡單,就倆字「寶泉」。

  過了兩日,宮裡有了回音,少年溥儀欣然題字,不但題了字,還加蓋了自己的玉璽,陳子錕馬上找工匠將字刻在木匣子上。

  楠木匣子,金絲絨襯裡,滿清十位皇帝年號的銅錢按照順序擺在裡面,還帶著辜鴻銘寫的簡介,以及滿清最後一位皇帝的御筆親題,這叫一個漂亮,這叫一個氣派。

  這盒「古錢」,要擱琉璃廠,往高了說,興許能賣五塊錢,還不一定有人要。

  但是在六國飯店這種洋人雲集的地方,一百塊錢起,不帶還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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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母女鬥法
  經過合計,陳子錕把這種寶泉的客戶群定位為初到中國以及即將離開中國的洋人,剛到中國的人對古董一竅不通,即將離開的人正在籌辦回國之後送給親朋的禮物,而這種帶有辜鴻銘註釋、宣統帝題字的古錢匣子,正是最合適的禮物。

  銅錢的收集,木匣的定制,都是極其簡單的事情,加上金絲絨布,純銀銘牌,成本也能控制在三塊錢以內,重要的工作在於如何銷售。

  這就該姚大小姐出馬了,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拿著精美的古錢匣子,來到六國飯店做宣傳推廣,她本來就伶牙俐齒,精通英文,又是六國飯店的常客,人頭熟的很,很快就說服了經理,在飯店一樓的商店裡擺上了樣品和招牌,標明這是清朝紫禁城內庫的壓倉錢,每年皇帝祭天的時候都要使用這些銅錢來祈禱國泰民安,所以有著極其不同凡響的意義,僅限九套,每套一百美元,售完為止。

  一百美元,折合三百五十大洋,這樣的價格對於有著特殊意義的銅錢來說,一點都不貴,而且這楠木匣子做的實在精美,匣子裡陳列著從順治朝到宣統朝幾乎所有的制錢,有大有小,有銅錢有鐵錢,最離譜的是,姚小姐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穿黃馬褂的藍翎侍衛,煞有介事的站在一旁護衛,以此證明這玩意確實是從清宮裡流出來的。

  能住六國飯店的都不是一般人,這裡最便宜的房間是每晚六元,很多達官貴人在這兒包了客房長年累月的住著,歐洲的外交官更是來往頻繁,區區一百塊對他們來說真的不算什麼,相反,如果標價十元的話,怕是就無人問津了。

  一天之內,九套限量版銅幣就被人搶光了,陳子錕和姚依蕾到手九百美元,折合三千多大洋,姚小姐又恢復了往日的闊綽派頭,見人就打賞,在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出了六國飯店,上了汽車。

  當然是陳子錕開車,他已經在姚依蕾手把手的教導下學會了開汽車這門手藝,一路來到當鋪,拿著錢去買已經死當掉的首飾。

  朝奉很抱歉的告訴他們,首飾已經賣掉了。

  姚依蕾奇道:「這麼快就賣了,誰買的?」

  朝奉吱吱唔唔,語焉不詳。

  姚依蕾一張鈔票拍過去,立刻得到答案:「您的那幾件首飾,被姚次長收去了。」

  而此時陳子錕卻注意到當鋪裡放著一輛腳踏車,似乎有些眼熟,讓朝奉開了門進去一看,是瑞士阿爾卑斯牌的,車把手的賽璐珞邊角有一點磨損,正是自己和林文靜在胡同裡學車時蹭刮的痕跡。

  往事浮上心頭,新人已經換了舊人,望著旁邊姚依蕾歡快俏麗的面容,陳子錕聽到自己心底一聲歎息。

  他還是花錢買下了腳踏車,但並未告訴姚依蕾這輛車的來歷,另外又買了一輛新的英國造三槍牌自行車,托莊士敦先生送進紫禁城,權作給溥儀的潤筆。

  ……

  六國飯店裡,有人拿銅板賣出了金子價,這事兒立刻就傳到了琉璃廠,琉璃廠一帶都是賣古玩字畫的專家,但是玩古泉的人並不多,因為這玩意實在不稀罕,尤其是前清的制錢,尚未完全退出流通,滿大街都是,小孩都拿銅板縫到雞毛毽子裡玩。

  即使是玩古泉的,也是收集春秋、戰國、秦漢之類的錢幣,什麼刀幣鏟幣,秦半兩漢五銖之類的,誰玩康熙通寶啊,可偏偏就有人幹了這事,還把大天吹破,說是什麼皇帝祭天時候用的,一盒子破爛銅錢,能賣出三百五十大洋的天價去,這事兒在琉璃廠傳開了,可把生意人們氣的不輕。

  「就那樣的玩意,最多值五塊錢,還是買的盒子錢。」有人這樣說。

  「我呸,還五塊錢,我看一塊五都不值,這幫不知羞恥的騙子,把咱們古玩行的臉面都丟盡了!」也有人這樣罵道。

  說歸說,罵歸罵,這幫人的心眼可立刻活泛起來,弄了一大堆的康熙通寶、乾隆通寶,也用楠木匣子盛著,巴巴的送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去賣給洋人,小算盤一個個打得還挺好,你不是賣的賊貴麼,俺們偏偏就賣的便宜,俺們也不貪心,每套買五十個大洋就行。

  哪知道到了地方,人家洋人根本不吃你這一套,瞄一眼就說:「no ,no。」

  錢販子們也略懂洋文,知道這是不的意思,趕緊解釋:「都是一樣的銅錢啊。」

  洋人就說了:「人家那是大內流出來的絕版,你這個呢,大街上收來的吧,一毛錢能換一大堆,還敢賣五十塊,你丫窮瘋了吧。」

  錢販子們說:「哪有什麼絕版啊,都是一樣的。」

  洋人說:「俺們問過莊士敦先生了,確實是皇帝親筆題詞,難道放著英國紳士不信,信你們這些狡猾的中國人?」

  錢販子急眼了,說:「那俺們不賣五十塊總行可吧,您給二十塊錢就成,權當交個朋友。」

  洋人還是說NO,把錢販子們帶到六國飯店櫥窗旁,裡面赫然擺著「寶泉」牌的銅幣紀念品,楠木匣子換成胡桃木,金絲絨換成紅綢子,每套標價大洋十元,擺在櫥窗裡光明正大的賣。

  錢販子們沒招了,心悅誠服,無話可說。

  ……

  姚公館,姚啟楨正坐在書房裡抽著煙斗看文件,一頁頁的翻著,可內容一點沒往腦子裡面進,全是女兒的事情,他深知自己的女兒的脾氣,什麼事都得由著她,萬一她真學了唐紹儀的女兒,為了嫁給顧維鈞,堂堂總理千金在八大胡同掛牌做生意,自己這張臉可往哪裡放。

  正胡思亂想著,管家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老爺,不好了,小姐在賣……賣……」

  姚次長把手裡的文件狠狠往桌上一抽:「賣什麼,說清楚!」

  「賣銅錢,在六國飯店向那些洋人兜售銅錢,一匣賣一百美元,賺翻了都。」管家擦了把汗,終於把話說全了。

  姚次長一顆心放回了肚裡,心說不是賣身就好啊。

  太太聽到消息也來了,讓管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姚次長怒道:「哼,她倒是真效仿卓文君,當壚賣酒,這是故意想讓我難堪。」

  太太打發了管家,問姚次長:「咱們女兒從小到大,花過多少錢?」

  姚次長道:「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你問這個作甚?」

  「蕾蕾花了那麼多錢,可曾自己賺過一分錢?」

  姚次長若有所思,把個煙斗抽的吧嗒吧嗒。

  太太又說:「蕾蕾現在知道上進了,這是好事,照我說啊,這事兒不能堵,只能疏。」

  姚次長道:「你有什麼好辦法?」

  太太道:「咱們女兒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喜歡和你頂著來,現在經濟封鎖這一招已經沒用了,只能來個緩兵之計。」

  「怎講?」

  「你把蕾蕾叫來,我來和她談,別的你這個當爹的就別管了。」

  姚次長放下不面子親自打電話,還是讓管家按照太太的吩咐如此這般的打了一個電話。

  「小姐,太太病的厲害,三天水米沒沾牙了……」管家撥通了電話,哽咽著說道。

  那邊姚依蕾坐不住了:「爹地怎麼沒告訴我?」

  「老爺說了,不讓告訴你,小姐,您可千萬別回來了,老爺說了,看見你就打斷你的腿。」

  電話掛了,姚依蕾憂心忡忡,看來自己這回闖的禍真不小,把媽咪都給氣病了,爹地不讓自己回家,哼,那就偏要回去。

  正準備動身,忽然腦子一轉,不行,這麼回去被扣下怎麼辦,姚依蕾眼珠一轉,找了一個小枕頭塞在衣服下面,挺著肚子走了兩步,擺出孕婦的造型來,呲牙笑了。

  ……

  半小時後,姚公館,姚小姐風風火火趕到樓上,正看到媽咪坐在搖椅上優哉游哉,桌子上擺著茶水和糕點。

  「蕾蕾,你來了,陪媽咪喝杯下午茶。」太太輕聲細語,面色紅潤,哪有重病的樣子。

  姚依蕾知道受騙了,很不高興,但既然來了,就得探探父母的態度,她往椅子上一坐,特意顯出自己的肚子來。

  知女莫若母,太太搭眼一看就笑了:「蕾蕾,裝懷孕不是這種裝法,你要把枕頭綁在小腹上才行,你綁在胃上,人家還以為你吃成了豬八戒呢。」

  被揭穿了把戲,姚依蕾很生氣,拿出枕頭丟在一旁,吃喝起來。

  太太勸道:「蕾蕾啊,你鐵了心要嫁給姓陳的,爹地媽咪也只能由你。」

  姚依蕾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我們家蕾蕾這麼漂亮可愛,女婿也不能差了,要不然被人家笑話,你爹地和我的面子就都沒了,你說是麼?」

  姚依蕾聽出母親口氣鬆動,便問道:「那怎麼樣你們才滿意?」

  「很簡單,我們姚家不是那種不開化的死腦筋,並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但是起碼的能力是要具備的,比如名牌大學畢業,有賺錢養家的能力,不要求有你爹地這麼厲害,起碼要在三年之內混到十萬身家,這個要求,不算高吧。」

  姚依蕾笑了:「媽咪,以前那些追我的人,基本上每個都能達到這兩個標準,可您知道,為什麼我不選他們麼?」

  「為什麼?」

  「因為陳子錕比他們都要優秀的多」

  「此話怎講?他不就是個拉洋車的麼,外帶會點國術。」

  「媽咪,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姚依蕾矜持的笑了,心中暗想,難道陳子錕是南方革命黨這樣的機密我會告訴你麼。

  ……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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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見丈母娘
  女兒笑的很詭異,姚太太有些心虛,問道:「蕾蕾,有什麼事情瞞著媽咪?」

  姚依蕾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可是小女孩愛炫耀的心性又忍不住,故作神秘道:「媽咪,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爹地。」

  「保證不告訴他,這是咱們娘倆之間的秘密。」姚太太滿口答應。

  「其實……陳子錕他法語很棒的。」姚依蕾道。

  姚太太笑了:「蕾蕾,他的法語是你教的吧,聰明好學是個優點,但是還不夠。」

  姚依蕾爭辯道:「才不是呢,我這半瓶子醋的法語水平,哄哄那些不懂的人還行,根本不能上場面,陳子錕可以流利的和法國人對話呢。」

  姚太太心中一動,她可不是那種孤陋寡聞的貴婦人,平時經常看個報紙什麼的,知道歐戰期間中國派了五十萬勞工去法國,看來這個陳子錕就是這五十萬中的一員。

  「好吧,看來他去過法國,見過世面,這一點不錯,還有其他的麼?」姚太太問道。

  「其他的你都知道了。」姚依蕾忽然很後悔,母親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大嘴巴,難保不把自己的話告訴父親,要知道陳子錕可是殺過日本人,政府的通緝要犯,萬一露了相,那就真要逃之夭夭了。

  她一陣後怕,趕緊把這茬掀過去,好在姚太太也沒有深入追問的意思,母女倆聊了一會,姚太太說:「那就先這樣定了,這樁親事我和你爹地都不反對,我們給他一個機會證明自己,同時你也不要再住在車廠裡了,這幾天北京的報紙都瘋了似的刊登你的花邊新聞,知道的明白那是政敵在對付你爹地,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多麼不堪呢。」

  姚依蕾點頭道:「只要爹地媽咪不反對,我搬回來住也行,不過……什麼時候可以辦喜事呢?」

  姚太太柳眉倒豎,一根手指頭戳到女兒額頭上:「你呀,一點不知羞,那有點姑娘家的樣子,你現在才十八歲好不好?這樣,等小陳考上大學再說,兩年,我們給他兩年時間,如果他能證明自己的實力,就在你二十歲生日的時候訂婚。」

  「兩年,這麼久?」姚依蕾故意做出誇張的表情。

  「我說你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急著嫁人呢,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疼的,生了孩子之後身材也會變形,像小陳這樣的鄉下人家,肯定講究多子多福,到時候你就一個接一個的幫他生孩子好了,生一大堆孩子你們連車伕都不用雇了,是吧。」

  姚太太的伶牙俐齒遠勝女兒,不大工夫姚依蕾就敗下陣來,終於妥協。

  女兒回紫光車廠拿行李去了,姚太太得意洋洋,給丈夫打電話表功:「辦妥了,女兒答應回來住,我許她兩年後和姓陳的訂婚。」

  姚次長正被日本代表團磨得頭腦發昏,接到電話當場就冒火了:「荒唐,婚姻大事你怎麼一個人就做主了。」

  姚太太嗔道:「我這不是緩兵之計麼,咱女兒幹什麼都是五分鐘熱度,等兩年後早把姓陳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姚次長這才轉怒為喜:「夫人高見。」

  ……

  宣武門內頭髮胡同,王棟樑拉著洋車回來,在胡同口看見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捧著個大黑匣子,鬼鬼祟祟的站在那裡,他心裡嘀咕起來,這傢伙在這兒轉悠有好幾天了,莫非是個小偷?

  回到車廠把這事兒向陳子錕報告了一下,陳子錕心中暗道,莫非是日本人的特務盯上我了?

  回屋取了手槍塞在褲腰帶上,用大褂蓋上,從側門出了車廠,迂迴到胡同口,正看到那個西裝客探頭探腦,陳子錕右手握刀藏在身後,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西裝客猛回頭,竟是一張青澀稚嫩的面孔,看樣子絕非日本特務。

  「你在這兒幹什麼?」陳子錕開門見山的問道。

  那小子反問道:「你是紫光車廠的工人?」

  「我是,怎麼?」

  「哦,我是京報的記者阮銘川,想請你吃頓飯,順便聊聊。」

  陳子錕啞然失笑,原來是個記者,看他一臉迫切的樣子,便答應了:「這事兒稀罕了,沒事有人請吃飯,行啊。」

  阮銘川很高興,和陳子錕來到胡同口的二葷鋪,要了一盤炒豬肝,一盤溜大腸,一盤燒豆腐,四個牛舌頭餅,還有一壺二鍋頭,興致勃勃道:「吃,不夠再點。」

  陳子錕毫不客氣吃起來,阮銘川把照相機放下,拿出一個小本子,從西裝口袋裡摘下鋼筆,哈了口熱氣濕潤筆頭凝固的墨水,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說。」陳子錕酒滿口肉滿腮,吃的不亦樂乎。

  「你們車廠,最近來了一位姓姚的小姐,對吧?」

  陳子錕心中一動,原來是衝著這事兒來的啊,搞了半天還是位娛記。

  「對,有這麼一位。」

  「你能告訴我一些她生活中的瑣事麼,比如和誰一起睡?幾點起床,都吃什麼東西,玩什麼?」阮記者滿心的歡心,拿筆的手都有些顫抖。

  陳子錕反問道:「你一個記者,不去打聽巴黎和會,山東問題,反而探聽人家大姑娘和誰睡覺,你不嫌丟人啊?」

  阮記者嫩臉一紅,沒想到一個車伕竟然能說出這般大道理來,他放下筆鄭重答道:「挖姚次長家小姐的花邊新聞,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戰鬥,為民族,為國家的戰鬥。」

  陳子錕笑了:「好笑了,你給我說說,花邊新聞怎麼就戰鬥了?」

  阮記者道:「交通部次長姚啟楨,和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一樣,都是新交通系的首腦人物,著名的親日派,人人得而誅之的賣國賊,他們以山東鐵路主權為代價,向日本謀得大筆借款,得以開展內戰,屠殺人民,我輩報人,雖然不能上陣殺賊,但亦可以筆為槍,在輿論上打擊這個賣國賊。」

  陳子錕道:「這些都是誰教給你的?」

  阮記者道:「這些都是我的恩師和偶像,京報主編邵飄萍先生講的。」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邵先生,輿論自由沒錯,可是刺探他人隱私,用一個小姑娘的清譽來打擊對手,未免不太厚道,這次念在你請我吃飯的份上就算了,若有下次,一定打得你娘都認不出你。」

  阮記者戰戰兢兢:「你是?」

  「我就是陳子錕。」

  「啊,你就是那個……」阮記者目瞪口呆。

  姚小姐的汽車在胡同裡呼嘯而過,陳子錕離席,道:「謝謝你的酒,回見。」說罷揚長而去。

  回到車廠,姚依蕾興沖沖的告訴他,家裡已經同意兩人的交往了。

  「只要你考上大學,三年賺十萬塊,就讓咱們訂婚。」姚小姐興奮的直跳。

  訂婚……陳子錕有些迷茫了,自己剛從關東老林子裡鑽出來沒多久,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祖籍在哪裡,父母是誰,這就要訂婚了,這個……未免太快了吧。

  「怎麼,沒聽明白?」姚依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太快。」陳子錕苦笑道。

  「不管那麼多了,現在你跟我回家一趟,見一見你未來的丈母娘,給我精神點,知道不?」姚依蕾歡快的跑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半小時後,收拾停當,乘車離開車廠,路過胡同口的時候,陳子錕看到阮銘川還捧著照相機站在那兒,便停下車探頭說道:「阮記者,送你一條新聞,姚小姐已經搬回府了。」

  等阮記者回過神來,汽車已經開走了,他趕緊捧起相機,照了一張汽車的背影。

  回到報社,找到總編邵飄萍一說,邵總編大怒:「袁世凱稱帝之時,我多次撰文抨擊之,都沒有人敢威脅我,如今不過是採訪一則花邊新聞,就有人橫加阻撓,這是對自由的褻瀆!」

  罵歸罵,他還是讓阮銘川不要再去跟姚小姐的花邊新聞了。

  「小阮啊,報社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邵總編語重心長的說道。

  ……

  陳子錕重回姚公館,以往都是作為下人從側門進的,而今卻是作為上門女婿而來,身份地位有了質的飛躍,待遇也大為不同,姚家的大黑鐵門為他敞開,下人們知道小姐回府,都站在門口迎接,倒把陳子錕嚇一跳。

  「媽了個巴子的,這麼隆重。」陳子錕感歎道。

  姚依蕾趴在他肩膀上吃吃笑道:「是不是覺得受寵若驚啊。」

  「毛,老子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陳子錕打開車門,自以為很瀟灑的跳下車來。

  看到他從司機位上下來,阿福不由得心生怨恨,這小子不但把姚小姐給騙到手了,連自己汽車伕的差使也給搶了去,老天爺咋不劈死你呢。

  進了客廳,姚太太笑吟吟坐在沙發上,見他們進來也不起身,只是隨手一指道:「來了,坐吧。」

  姚依蕾注意到,今天母親穿的很氣派,把鑽石項鏈都掛上了,整個人容光煥發,儀態萬方,大概是想給毛腳女婿造成一種威壓吧

  陳子錕似乎沒感受到什麼威壓,大大咧咧的坐下,目不斜視。

  「小陳是吧,你是哪裡人,家裡還有什麼人?」姚太太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起,姚依蕾的心卻懸了起來,不知道陳子錕將會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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