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天下衙門 作者:衣山盡 (連載中)

mk2257 2011-11-7 23:0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1 19466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0
第二卷 遠人歸

第三十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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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嘣!」弓弦霹靂響起,可惜準頭欠佳,那只野雞在夜色中一閃,驚慌地朝前逃去。

  而那支弩箭則射進一顆大樹的樹幹,直至沒羽。

  周行德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隻手弩的威力大成這樣。

  可惜,這隻手弩因為實在陳舊,居然散成了兩片。

  彈起的弓弦抽到虎口上,疼得他趕緊將手中散成一堆的零件扔到地上。

  「這大明朝的家什都不堪使用,駕!」,苦惱地叫了一聲,周行德騎著快馬朝那只逃竄的野雞追去,狂暴的馬蹄激起一片濃重的煙塵。

  他前一段時間在運輸營的輜重包裡尋得一堆零件之後,又在軍中工匠的幫助下做了兩件手弩。

  周行德動手能力不錯,再加上又理論基礎,做出來的手弩非常漂亮,也讓軍中工匠大為歎服。

  這東西小巧不說,威力也是不錯。周行德愛若珍寶,成天帶在身邊,見了活物就射上一發,頗有後世雙槍老太婆的風采。

  這東西就是古代的手槍啊!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屢屢在生死一線之間打轉。自己雖然也算是身高體健,可真生死相搏,只怕連個普通士卒都打不過。更別說碰到如三姐那樣的武林高手。

  當然,如果真讓他去射唐三姐,且別說未必能射中那個高高手,只怕也下不了手。

  不過這種暗器對付普通武林高手卻沒有任何問題,周行德對此充滿了信心。

  只可惜運輸營運送的都是破損的器械,材料質量也不過關。

  這兩件也不例外,在經過無數次的射擊之後,其中一支終於壽終正寢。

  雙搶將當不成了。

  呆在軍隊之中,成天肉乾過去肉乾過來,嘴巴裡淡得出鳥來。

  周行德時不時用手弩去打些野味改善伙食,準頭和馬術也有了極大提高。

  這一日他出門打獵,在山上玩了一天,錯過了時辰,不覺日頭西沉,天已黑盡。

  他馬術本就臭不可聞,基礎擺在那裡,再怎麼進步也比不上軍中斥候。這下急著去追那只野雞沒駕御好軍馬,只聽得馬蹄下一陣沙沙亂響,然後就是一陣轟隆的落石聲。

  周行德低頭看去,不禁抽了一口冷氣。原來,剛才跑得急了,馬蹄踩虛,正好將路邊的保坎踩塌,一陣泥石滾滾而下,良久才落到山谷中,激起一陣轟隆聲響。路邊是萬丈深淵,若掉下去了,大羅金仙也活不成。

  慌忙將馬拉到一邊,身上也出了一層冷,因為他這一打岔,那只慌不擇路的野雞一個撲稜朝懸崖下飛去,轉瞬無影無蹤。

  野味自然是吃不成了。

  「這天黑得什麼也看不清,這才是真正的盲人騎瞎馬,別剛從韃靼人手中揀了一條性命,卻摔死在這裡,傳出去還不被人嚇掉大牙?」周行德看著下面山谷,心中一陣後怕。

  與韃靼人的戰鬥以阿魯台倉皇逃跑,明軍運輸營大勝而結局。

  此役,周行德單騎退敵,出盡了風頭,在軍中有了極高威望。

  如今一千多士卒看周行德的目光中出了敬佩就是景仰,一提起周先生大名,所有人都要豎起大拇指,說一聲「無雙國士」。

  當然,眾人對他的服侍也是極盡所能,有好吃好喝的,都先緊著周家夫婦。

  這是周行德到明朝之後過得最滋潤的一段日子,當然,行軍途中也沒什麼好的物質享受。可士卒們體貼入微的服侍,以及前呼後擁般的風光卻不是後世現代社會所能想像的。

  妻憑夫貴,張鶴派人送了兩個大手大腳的粗使健婦給三姐使喚。三姐在戰場上被大車壓傷,受了些內傷。本來,以女魔頭的身體素質,在床上將養個三五七日也就痊癒了。

  可事情在張鶴請了郎中來看病的時候卻有了變化。原來,在來看病的時候,張鶴就叮囑過郎中,說周夫人本有身孕,這次又受了傷,讓郎中在用藥上講究一些。

  孕婦的藥和普通女人的藥有很大區別,首先藥量不能大。其次,有許多藥也不能用,若不講究,會出大事。

  郎中來後,憑了憑三姐的脈搏,心中大奇,說三姐姐身體很結實,這點傷應該沒有大礙。只是,就其脈象來看,不像是有孕在身。

  無奈之下,三姐只得裝出一副悲慼模樣說自己小產了。

  小產對古代女人來說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於是營中大小軍官都帶著禮物過來安慰周行德,說了許多節哀的話兒,讓周行德陪盡笑臉,說了許多口水話。

  這段日子周行德收錢收到手軟,軍隊自來就是有錢的主,尤其是這種負責後勤運輸的編制,更是富得流油。為了安慰周行德的喪子之痛,超過五百貫寶鈔落入周氏夫婦囊中,這可是一筆巨款啊!在後世,至少是二十萬人民幣。

  有了這筆錢,就有了在明朝立足的根本。

  只不過,男主內,女主外,這錢自然進了三姐的小金庫,讓周行德徒呼奈何。

  他尋思實在不行就再施美男計,把那筆錢要回來。反正三姐很吃自己這一套,搞定她應該不成問題。

  同樣鬱悶的還有三姐,因為小產,張鶴特意雇了兩個粗手粗腳的婦女過來服侍三姐。這兩個婦人服侍起周夫人來特別上心,飲食上諸多講究不說,還不許三姐下床。可憐三姐冒充產婦反把自己陷了進去,只能整天躺在大車上看著天空發呆,把一個陽光少女活生生折騰得豐腴白皙。

  看到那兩個粗壯婦女,周行德心中鬱悶:怎麼不送兩個二八佳人過來?張鶴你個二貨!

  這樣也好,有這兩個婦人看管,三姐脫不了身,讓他也自由了許多。

  他巧施美男計之後,一看到三姐情意綿綿的目光就毛骨悚然,自然是心有多遠就逃多遠。

  這一路走來,根本不肯同女魔頭打照面,成日間只同張鶴說說話,同葉天禹帳下軍官喝喝酒,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大戰之後,運輸營頗有折損,大軍先在懷來衛休整了三日,又向前走了三日,總算行到居庸關,過了這道關口,離北京只剩兩百里不到的路程。

  終於要到北京了,周行德不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老這麼被軍隊裹脅著,終有一天會被人識破身份,他現在只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飛過去。只要到了京城,運輸營也沒有理由留自己。

  到時候,人海茫茫,自然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眼前的尊貴固然也讓人留戀,可終歸比不上自由的可貴。

  對未來的憧憬讓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惜,大軍行到居庸關卻不走了,一呆就是四天,讓周行德有些急噪起來。

  原來,運輸營的傷病經過懷來的休整,倒有不少士卒痊癒,按說行軍速度比以前還要快上三分。

  可是,取得一場空前大勝之後,張鶴心中得意,立即寫了捷報以快馬送去萬全報功。

  萬全那邊很快有了回信,皇帝聽到這個捷報之後龍心大慰,讓運輸營且在居庸關休整,很快就有使者過來清點斬獲、評定將士功績,然後論功行賞。

  於是,運輸營為了等朝廷的使者在居庸關一呆就是四天。

  剛才差點掉下山崖,周行德騎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實際上,居庸關地勢險要,兩山夾一水,中間是巍峨的城牆,暗夜打馬狂奔,一個不慎還真容易掉下山崖摔出腦子來。

  「只等朝廷使者清點完戰果,我就可以去北京了。無論怎麼說,這個功勞我是不能要的,再不能出風頭了,上次單騎忽悠走韃靼人那是為了保命。這次朝廷的封賞說穿了不過是將有功將士的官職往上升一升,至於金銀,估計也不過。聽葉天禹說,朝廷的賞賜並不如普通百姓想像的那麼豐厚,也就是幾兩銀子,幾十匹綢緞什麼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其實,官員們看重的是這個榮譽和仕途前景,倒沒指望著發財。」

  「榮譽和官位對我周行德毫無意義,既然也沒多少錢,索性也不要了,我現在多出一分名,就多一分危險,還是低調一些的好。小心使得萬年船,老實回北京,然後消失才是王道。不過,有三姐這個女魔頭在身邊卻是個大麻煩。」

  雖然是盛夏,可置身於峽谷之中,山風呼嘯,還是有點冷。

  周行德不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正要勸跑發了性的三姐回去,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一座小碉樓旁邊。

  裡面有火光跳躍,門口則站著八個全副武裝的衛兵,這些衛兵衣甲鮮明,看起來異常精神。

  這四人周行德卻不認識,也不是居庸關守軍的打扮。

  周行德不是個多事的人,這十來人雖然可疑,他卻懶得理睬,正要打馬離開,卻聽到一聲厲喝:「來者何人,深夜至此,非奸即盜,拿下了。」

  「是!」八個衛兵蜂擁而來,將周行德團團圍住。

  「幹什麼?」周行德大驚,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看他們來者不善,肯定不是好人。管他呢,先放倒一個再說。

  他抽出另外一隻手弩對著為首一個甲士就扣下牙機。

  「哎喲!」一聲,為首那個武士肩上中了一肩,慘叫出聲。

  還好他身上披著重鎧,否則周行德這一箭就能廢了他一條胳膊。

  血光幾點。

  「賊子,上長槍刺他下馬!」

  「拿弓來射死他!」

  周行德提氣喝道:「來的是何方賊人,某乃京營運輸營參贊軍事周行德,親率一百弩手巡夜至此,速速報上名來,否則亂箭射殺!」

  那八個甲士聽說有一百弩手,都是一呆,都停了下來。一百個弩手齊射,即便是再厲害的高手,也立即被射成刺蝟。這樣的震懾讓所有人都不敢輕動。

  「好威風,好殺氣。如此深夜,道路如此狹窄,你一百弩手堆在這裡水洩不通,還怎麼齊射?金獨異,你也是運輸營參贊軍事,這個周大人好像不是軍隊的人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對,周行德不是我們運輸營的人。」金生的聲音傳來,語調中儘是譏諷:「恩師,這個周大人可是個人物啊!」

  「哦,什麼人物如此得你看重?」

  金生嘿嘿一笑:「此人半路上混進了運輸營,也不知道使了怎麼諂媚的法子,竟然討好了張大人和葉將軍,張大人和葉將軍對他也是言聽計從,軍中事務皆出於他手,跋扈得緊。」

  「哦,周行德什麼功名?」老人繼續問。

  深夜之中,二人一問一答,因為沒人敢說話,聲音清晰地傳進周行德耳中。金生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語調,那老人則中氣十足。

  「連個秀才也不是,恩蔭了一個九品閒差。」

  「混帳,一個沒有功名的小吏也敢對我大明軍務指手畫腳,張鶴和葉天禹搞什麼鬼?」老人怒喝一聲。

  金生更是得意,他慢慢從碉樓裡走出來,對周行德喝道:「周行德,金大人來了,你還不滾進來磕頭?」

  原來是這個小人,一看到金生周行德就來氣,若換成往常,早就一鞭子抽了過去。

  可他突然意識到碉樓裡的人物身份不同尋常,就將手中鞭子放下,拱手對裡面喊道:「在下是剛卸任的大同府靈丘縣稅課局大使周行德,敢問裡面是哪位大人?」

  金生冷笑:「裡面是金大人,還不滾進去磕頭請安?」

  「什麼金大人?」周行德癟了癟嘴還待喝罵,裡面那個老人又一聲斷喝:「我是金幼孜,周大人進來說話,本官有事相詢。」語調很不友好。

  「金幼孜!」這可是明朝內閣的閣臣,周行德略為吃驚,就跳下馬。

  作為一個軍史發燒友他對此人可不陌生,金幼孜如今是明成祖的內閣閣臣,皇帝的親信。

  看樣子,這個金閣老來者不善,這回估計有些麻煩。自己同金生已經撕破了臉,不想姓金的混蛋卻是金幼孜的學生,也不知道他在老閣老面前說了自己多少壞話。

  一絲不安從心底升起。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1
第三十一章 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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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一個閣老居然從萬全跑居庸關來,就為核實葉天禹軍的戰績,這種事情,隨便派個普通官員來看一看就可以了,閣臣是什麼身份,需要親自過來嗎?

  不過,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太祖、成祖兩代英主,權力慾極強不說,又都是精力旺盛之人,自然不肯將君權分給手下臣子,這也是朱元璋當初廢除宰相的緣故。

  現在的閣臣並不像仁、宣之後那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般顯赫,大多由低級官員擔任,作為皇帝的國策顧問和智囊,也就是一個秘書罷了。這也符合明朝政治中以小制大,以清流制實權的官場習慣。

  像如今永樂皇帝的內閣也就金幼孜、楊榮、楊士奇三個閣臣,這三人都不過是五品翰林出身,並沒擔任其他職務,在滿眼都是達官貴人的京城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但是,因為位居中樞,執掌的又是軍國機要,品級太低不像話,也指揮不動六部高官、封疆大吏。

  正因為有這個弊端,仁宗才讓內閣閣臣兼任六部尚書或者侍郎,如此一來,內閣才搖身一變成為實際上的宰相。

  這些都是後話,就目前而言,金閣樓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官,被皇帝派過來當跑腿的也可以理解。

  本來,周行德對金幼孜這個歷史上的名人還是很好奇的。

  可一走進小碉樓,看到眼前這個乾癟的小老頭,心中卻忍不住一陣失望。

  碉樓中點了幾盞紅燈籠,正中位置擺著一個小火爐,上面正汩汩地煮著開水,小老頭面前擺放著一副茶具,兩個從人慇勤地服侍,一縷茶香在屋中裊裊不絕。

  金幼孜一身大紅官袍,頭上戴著三梁進賢冠坐在椅子上,顯得很是莊重。

  這傢伙個頭不高,也就一米六幾,身子瘦得像一根蘆柴棍,臉色也略顯發青。畢竟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估計是一路車馬勞頓累著了。

  他身邊還侍立著兩個勾當公事,一樣是面容憔悴。

  「見過金閣老。」周行德走到金幼孜面前,拱了拱手。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該用何等禮節拜見這個皇帝的高參。用下級見上司之禮吧,金大人又沒有實職,再說自己也不歸他管。

  「大膽,見了閣老還不下跪請罪!」金生得意揚揚地喝道,故意將請罪二字咬得極重。

  看到金生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周行德心中就大為不爽,那天在戰場上被他陰了一道,差點丟了一條小命,周行德下來之後也想著去找這廝的麻煩,至少也得痛打他一頓才能瀉了他心頭之恨。

  無奈這傢伙刁滑得很,整日頂著張鶴的白眼躲在中軍行轅縮卵,從來都不肯落單,想狠K他一頓也找不著機會。

  其實,營中諸人都看金生不順眼,早就想把他趕出軍隊。可說來也怪,張鶴雖然對金生心中鄙夷,可下來之後卻沒有解雇這個幕僚,任由他整天在自己面前戳眼睛。

  當時周行德心中奇怪,以為張鶴心軟,自持身份,不願意同這等小人多說廢話。反正如今韃靼已經退兵,皇帝的親征也算告一段落。運輸營回京城之後自然回歸平時建制,而他張大人也將交卸監軍一職回兵部繼續當他的主事。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暫時容忍金生在營著呆上十天半月也無所謂。

  如今明白金生和金幼孜的關係之後,周行德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張鶴是不想得罪金閣老啊。

  周行德本是一個現代人,讓他跪人根本不可能。再說,他這個什麼鳥大使本就是冒充的,又不混官場,別說是金幼孜,就算來的是當朝第一人張輔,該不鳥一樣不鳥。

  他嘿嘿一笑,朝金生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金獨異,咱們在戰場上的帳還沒算呢,怎麼,你倒是反打我一耙了?」

  看到周行德不壞好意的笑容,又想起那個血肉橫飛的戰場,金生嚇得一顫,忍不住退了一步,尖聲叫道:「周行德你要幹什麼,金閣老面前也敢猖狂?」

  見周行德既不下跪,又在金生面前耍橫,金幼孜心中惱火,重重地將手中茶杯杵在幾上:「放肆!」聲音中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

  可惜這種威嚴對周行德全然無用。

  如果皇帝在這裡,周行德自然不敢亂來,那是要掉腦袋的。金幼孜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大秘,怕他什麼。得罪了他,他也不會拿自己怎麼樣。最多以為在仕途上被他穿小鞋,反正老子也沒想過當官,咱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有交集。

  「猖狂又怎麼樣,你咬我,我管你什麼金閣老銀閣老,咱們在沙場浴血奮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一來就興師問罪,也不怕冷了前線士卒的心?」金幼孜這種態度也把周行德弄火了,也懶得問他找自己做什麼。

  金幼孜氣得大叫:「無恥賊人,氣殺我也!」他雖然官職不高,可因是天子近臣,別說如周行德這種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就算是一省布政使,見了他也是規規矩矩,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喝罵過。

  頓時氣得渾身亂顫,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行德又是一拱手:「周行德同金大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了。」說完就大步朝屋外走去。

  他才懶得廢神同金閣老說話呢,最好金幼孜把他趕出軍隊,如此倒也能順利地從運輸營脫身,只要一過居庸關就能重獲自由。

  「大膽周行德,你不要前程了?」金生見周行德得罪金幼孜,心中大喜,滿眼都是得色,厲聲喝罵。待要去攔周行德,可一想起這傢伙也不是個好惹的,心中就有些畏懼,猶豫了一下,卻不敢動手。

  「站住,想這麼走嗎?」金幼孜怒笑一聲:「你洩露我軍佈置,致使阿魯台全身而退,左右,與我拿下!」

  周行德剛走到門口,聽到這話,不覺一呆。

  「是!」屋外眾衛士同時抽出兵器。

  「誰敢!」周行德也是一聲大叫,掏出手弩上了弦。

  眾衛士知道周行德手中手弩的厲害,一時都有些猶豫。

  「動手,還反了你們!」金幼孜猛地站起身來,大喝。

  眼見著就是一場混亂。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卻是一群人騎快馬衝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張鶴。

  張鶴見場面如此混亂,慌忙從馬上躍下:「閣老,張鶴前來拜見。「說完,就一揖到地。

  金幼孜在屋子叫道:「張大人你來得正好,快將周行德這個欽犯拿下。」

  張鶴驚得跳了起來:「金閣老,周行德有大功於我大明,怎麼成欽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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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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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生因為有金幼孜撐腰,大聲叫道:「張大人,那日在戰場上,周行德為了保命,將天子對韃靼軍的軍事部署合盤托出,這才驚走了阿魯台。就因為憐惜一條性命,就置我大明朝的利益於不顧。此事的前前後後,一字一句,戰場上千餘人的眼中看見,耳朵聽見,想賴卻是賴不掉的。這個周行德可是天子欽點的要犯,還請張大人不要徇私,速速將之拿下。」

  他往日在張鶴面前必恭必敬,可今日站在張鶴面前大聲呵斥,頗有宰相門人的氣勢。

  「這就是一個小人!」張鶴心中對此人是大為不齒,不過,這個消息實在驚人,震得張鶴和身後的那群從人都呆住了。

  張鶴也是個人物,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朗聲道:「閣老,我張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葉將軍也不過是一營之主將;至於周行德周大人,更是一個小小的九品稅官。圍殲韃靼軍主力這等機要大事,我們怎麼可能知道,更談不上故意洩漏軍機,還請閣老明鑒。」

  金生繼續訓斥張鶴:「不是周行德洩露的,難道是閣老洩露的?張大人,你胡亂說話,可擔待得起?再說,世界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他已經打定主意同張鶴翻臉,這些日子他在軍營裡也憋屈夠了,好不容易盼到金幼孜來了,也該自己揚眉吐氣了。

  說起來也是他金獨異的運氣,金幼孜以前在翰林院當編修的時候,曾經被派到地方上主持過一屆院試,恰好金生是那一期的案首,二人有師生之誼。

  剛才他已經求懇了恩師,請他收自己入門。

  金幼孜覺得金生也很不錯,答應回京城後給他謀個小吏的差使,讓他邊做事邊備考,免得在軍中廝混耽誤科舉。反正自己是天子近臣,給學生找一條活路,左右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有這麼一個牛氣沖天的老師,金生自然有趾高氣揚的本錢。宰相家人七品官,一個小小的張鶴,訓斥幾句也是給他面子。

  金幼孜雖然是薑桂之性,但卻也見不得金生如此不懂禮數。心中便有不喜歡,這個金獨異好歹也是讀聖人之言的,怎麼如此沒有涵養?

  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獨異,張大人面前休得無禮。」

  他看了張鶴一眼:「張大人,本官來此除了核實有功將士的戰績之外,陛下還有幾句話要問你們,進來說話吧。」

  「是。」張鶴應了一聲,朝周行德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他隨自己進去。

  周行德剛才同金幼孜鬧僵,除了性格使然,內心之中未必不是有意為之。金閣老的面子他可以不給,但張鶴對自己還算不錯,也不好拒絕,值得無奈地重新走了回去。

  進屋之後,分賓主坐定,張鶴和金閣老寒暄了兩句,金幼孜終於說到正題,面容一整:「張大人,天子問你怎麼知道我軍全盤部署的?」

  張鶴失驚:「閣老,周大人那日在戰場對阿魯台所言難道就是天子的軍事作戰部署,不會這麼巧吧?」

  「是巧合嗎?」金生冷笑。

  金幼孜沉重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所以天子才讓我來問你話。」眼見著就要全殲阿魯台,卻讓韃靼人全軍而退,金閣老心中很不痛快。

  這個計劃是他一手主持的,雖然他也知道其中疏漏不少,未必能網住阿魯台這條大魚,可內心之中未必不抱著一絲幻想。

  張鶴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額頭上滲出汗水來:「閣老,此事我也不情啊,這是周大人一手所為,具體什麼情形,周大人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來,大人自可詢問周大人。」

  「真的嗎,周行德不過是一個半途入葉天禹帳中的幕僚,他以前又是稅法官,懂什麼軍事,沒有指點才怪?張大人,你要好好回閣老的話。」金生插嘴。他知道自己剛才已經將張鶴得罪到十足,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索性把張鶴也拉進去。

  張鶴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主事,他丈人呂震雖然官居一品,權勢也大,可呂大人就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懦弱之人,也不怕得罪。我如今有閣老撐腰,還怕他張鶴?再說,這種通天的大案,任誰也包不住。不藉機整倒張鶴,將來以他的才能,將來得了勢,會有我金獨異的生路?

  張鶴面色一變,猛地轉頭盯住金生,目光中滿是怒火。

  周行德本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事情牽涉到欽案,若再不還擊,老虎不發威,還真當我是hello?kitty?

  他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滿屋都是回音。

  張鶴心中大急,連忙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金生怒喝:「放肆,狂悖!」

  金幼孜也是哼了一聲:「周大人何故發笑?」

  周行德這才止住笑聲:「我笑你們不懂得軍事,尤其是金獨異你這個小人,竟然想將髒水往張大人身上潑。其實,天子這個佈置我等事先也不知道。那日戰場之上,我也是心中著急,這才大言驚走那阿魯台。那阿魯台是什麼人物,在戰場上打滾了一輩子,若胡亂哄騙,他也不會相信。所以,周行德這才依常理說我大明已設下十面埋伏之計,堪堪將那阿魯台嚇住。卻不想,我依兵法隨口一說,卻與天子的軍事佈置暗和。」

  「荒謬!」金生繼續冷笑,正要再說,金幼孜卻喝道:「獨異,你不要說話,聽周行德把話說完。」

  語氣很不客氣,讓金生不覺一呆。

  金幼孜:「周行德你也懂兵法?」

  周行德撇了撇嘴,暗想:《愛情三十六計》、《情場就是戰場》、《把妹兵法》老子倒是精通,至於戰場廝殺我卻沒有任何興趣。

  不過,如今之勢也只能硬著頭皮忽悠下去了。

  周行德裝出一副謙恭的模樣:「周行德自小就苦讀兵書,兼之家父耳提面命,倒是懂些行軍作戰的道理。不敢說萬人敵,統帥一軍卻不在話下。」

  「哦,本官聽人說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稅課大使,怎麼就懂兵法了?」

  張鶴微笑道:「閣老,好叫大人知道,這個周大人雖然是個文官,其父以前卻是張玉張將軍麾下將佐,大小陣仗卻也經歷過幾十場,從靖難到安南,然後又是北征韃靼,可說是沙場老將了。只不過後來受了傷,這才解甲歸田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周行德的來歷同金幼孜一一說得分明。

  「哦,原來是將門之後,那就難怪了。」剛才周行德牛皮吹得極大,金幼孜聽得卻極為受用。三個閣臣中,楊榮負責機要,楊士奇負責聯絡上下銜接左右,而他金幼孜最近則專一負責軍務。八方張網十面埋伏之計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可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文官,對軍事卻是一竅不通。可沒想到周行德卻說他嚇退阿魯台的一番話同自己的計策暗合。

  既然周行德說他精通兵法,那麼,本閣老自然也是兵法精通了。

  想到這裡,金閣老不覺大為得意,撫鬚暗道:果然一法通萬法通,聖人的微言大義之中蘊含天地人間的至理,可說無所不容,無所不包,連兵法也涵蓋其中。

  他看周行德也順眼了許多。語氣和緩下來:「那麼,你說說你是怎麼同本大人……不,同天子之計暗合的?」

  「兵法者,不過是審時度勢、計算雙方力量對比、揣摩敵方主將意圖而已。凡戰都是其作戰目的,這是綱,只要把握住這個綱領,綱舉目張,敵人的一舉一動以及我軍應對之法自然呼之欲出。」

  一邊說話,周行德一邊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几上劃出大略的地圖已經雙方佈置,憑借記憶將歷史書上記載的明朝對阿魯台第四次戰役的前後一一詳細解說分明。

  這些可都是後人的研究成果,當初在論壇上周行德可沒少和網友討論,對本次戰役的前後大小細節已經雙方的得失自然一清二楚,如今只需將自己心中所記憶的那些帖子原封不動地重新謄錄一遍即可。

  「……如此,若我是明軍主帥,要想全殲韃靼,肯定會如此佈置……誘敵深入,四下埋伏,務求畢其功於一役。」

  ……

  不但張鶴聽得連連點頭,連金幼孜也是悚然動容,暗喜:看來周行德說推阿魯台一事也是按兵法常理而為,倒不是有意洩露軍機,只不過與我的綢繆巧合而已。如此說來,本大人在軍事上也是有天分的,雖然沒帶過兵,可行軍佈陣,統御全局,卻也不輸於沙場老將。這個周行德卻是個人才,不愧是將門子弟。而且,此人能在敵人千軍萬馬中談笑揮斥,倒有幾分國士風采。

  他從小讀書,科舉入仕之後,一直在翰林院觀政,從來沒有下過地方,活脫脫一個書獃子。性格上未免有些偏執,討厭一個人自然是恨到十分。可一旦看你順眼了,就覺得你全身上下,連須帶皮都是優點。

  不覺中,金幼孜在內心中給周行德下了四字評語:才堪大用。

  其實,這次全殲韃靼的計劃流產,失落的也不過他金閣老一人而已。至於皇帝,本就不認為這個計策能夠一舉解決韃靼邊患。張鶴他們能擊退韃靼也算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捷,為了皇帝和朝廷的體面,自然要大大褒獎。

  至於剛才說「欽犯」什麼的,不過是金閣老心中不忿說的氣話。

  金幼孜心中一高興,氣也順了,暗笑:金幼孜啊金幼孜,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都讀到什麼地方去了?周行德不過是壞了你的計策,你卻沉不住氣想給他點顏色看看,未必沒有尋釁滋事的嫌疑。這麼一來,你同市井小民又有什麼區別。

  一念至此,金幼孜心胸開闊起來,越看周行德心中越是喜歡。這個周行德雖然粗魯無禮,卻有真性情,一想到他是軍門出身,也就釋然了:「周大人,你們此戰居功甚偉,天子有口喻讓本官來居庸關清點戰果,你們也不用擔心,朝廷自當厚賞你等有功將士。」

  有這麼一句話,運輸營的功績總算是得到了官方的正式承認,張鶴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到實處。

  心中大喜,作揖行禮:「多謝閣老。」

  周行德也不情願地拱手作揖。

  金幼孜抬手讓二人平身,滿面微笑地讓兩個勾當公事給張、週二人各自端上一杯熱茶,說起了閒話。

  周行德這人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先前同金閣老頂牛,除了故意惹他生氣外,也是性格使然。

  如今,金幼孜態度和藹,周行德也將他當成了一個普通老人看待。

  金閣老甚是健談,加上張鶴也是個多才之人,一說起京城官場上的事情來,就滔滔不絕,倒聽得周行德津津有味。

  只那金生在旁邊站著侍侯,滿面的尷尬,有點站立不安的樣子。

  閒聊了半天,金幼孜見時辰也不早,端茶送客:「今日本大人住在這碉樓裡聽風吟月,倒也有趣,就不進關了。」

  張鶴讚歎:「閣老真是雅量高致啊!」

  周行德心中卻大不以為然。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有什麼住頭?聽風倒是可以,反正這滿山谷都是狂風,吟月嘛,這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吟個毛?還是居庸關裡的客房住著舒服啊!

  金幼孜說完,又有意無意道:「如此說來,此役周行德當居功第一,你再做九品稅課大使可惜了,聽說你要進京候差,我找吏部的人問問,看有沒有適合你的差使。人才難得,務必人盡其用。」

  金幼孜低頭沉吟:「如周行德大人之才,我看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3
第三十三章 貌似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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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金幼孜這話,旁邊的張鶴面容一喜。周行德並不知道張鶴在給朝廷所上的捷報裡將周行德的功績大大地誇讚了一番,把首功紀到了他的頭上。

  阿魯台撤退時因為走得倉皇,丟下了上百具屍首和兩百多匹戰馬,這些俘獲已經足夠運輸營的將士分潤。再說,他張大人在朝中有過硬的人脈,加上又是監軍,只需有這件戰功在手,仕途已然一片光明,倒沒必要同周行德爭這個第一。

  況且,張鶴對周行德的氣魄和膽量佩服得五體投地,感覺此人翌日造就將不可限量。官場之中,花花轎子人抬人,順便扶周行德一程,也算是同他結了個善緣。

  因此,金閣老有意提攜周行德,張鶴心中也是歡喜。

  周行德倒無所謂,現在就算給他個六部尚書或者一軍之主帥當,他也沒膽子冒充那個死去的稅課局大使。在軍中廝混這半個月,他已經過得有些提心吊膽,再讓他在京城那種人山人海的地方拋頭露面去做官,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去出這種風頭。

  眼見著周行德得了金閣老青眼,就要飛黃騰達,旁邊的金生心中大急,忍不住出言提醒:「恩師,按說周大人乃將門出身,現在轉了文職,本應去兵部任職的。」

  他將「將門出身」四個字咬得極重。

  金幼孜突然醒悟過來,面上的尷尬之色一閃而過。

  可他是何等人物,宦海沉浮了一輩子,已經修煉到喜怒不行於色的地步,立即恢復了正常,語氣轉淡:「不過,本官也不過是一個閣臣,吏部將來如何安排自有人來安排。本官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周大人你也不用有太高期望。要相信朝廷絕對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這兩年,文官和武將系統矛盾重重固然有文武職能混淆不清的歷史原因,也有皇帝的默許。其實,天子早有意將武官從大明政治生活中剝離出去,以免出現武夫當國的亂局。

  以文制武,以文官帶兵乃是不可動搖的國策。

  只不過,如今軍隊的大老們都是靖難功臣,要想全面壓制武官,卻有些難度。

  做為這一政策的鼓吹者和執行人,內閣早已商量好了。運輸營此次大捷的頭功必須記在張鶴頭上,至於如葉天禹這樣的武人和周行德這種武將後人,隨便賞些金銀就是了,切不可再提拔到要緊的位置上。

  金閣老此話一說出口,金生眼中滿是得意。他先前已經同恩師深入地說過武夫當國的壞處,朝廷對武人的忌憚已經到了嚴重地步。這是大勢,即便你周行德再奸詐如鬼,落入這樣的大勢之中,也叫你永世翻不了身。

  這人的一生中總有那麼關鍵一兩步,抓住機遇了,自然青雲直上,抓不錯,任你才高八斗,也是徒呼奈何。

  所謂運來天地皆協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如此大好機遇,你周行德不借力上位。一耽擱,在京城那種藏龍臥虎之地,誰還記得你這個九品的待職閒官?

  「閣老!」別人聽不懂金幼孜話中之意,張鶴這種官場老油條怎麼會看不明白?他立即知道金閣老又反悔了,氣得猛地站了起來。

  什麼只有建議權沒有決定權,這話也只能哄騙沒有官場常識的新人,你金閣老所在在內閣雖然沒有任何權力,可卻是在天子面前說得上話的。兩京六部,各大衙門誰不會給你們三個大學士面子?

  金幼孜心中也是惋惜,周行德的確是個人才,可人才這種東西如果不符合國家大政方針,卻是斷斷不可起用的。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

  金生立即抬起右手,做了個請的肢勢:「張大人,周大人,閣老年事已高不能熬夜,請吧!」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到金生小人得志的模樣,張鶴立即就要爆發,周行德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搖了搖頭。

  其實,周行德心中也是好笑:只要不去做官就好,如此結果正合我意。

  金獨異這個小人實在可惡,我周行德本就是個小白領,小市民,不講什麼以德報怨。咱不能白吃這個虧,倒人不倒架,無論如何得把這個場面找回來。

  他哈哈大笑:「張大人,周行德為國為民,胸懷坦蕩。那日獨身犯險說退阿魯台,不過是為救我軍數千將士的性命,倒沒想過一己安危。做人做事,若凡事都想著自己的功名俸祿,想著陞官發財,其心已經不純,非君子所為。老實同大人說吧,周行德這次回京待命,本就沒想過再做官。滾滾紅塵,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哪比得上逍遙於江湖來得快活,去休,去休!」

  大笑聲中,拖著張鶴揚長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金幼孜。

  從碉樓裡出來,張鶴氣憤地騎在馬背上半天也沒說話。

  周行德倒是十分開心,不住逗張鶴說話。

  張鶴終於忍無可忍:「行德,你這又是何必。官場沉浮,講究的是一個機遇,你有如此大功在手,如把握好了,前途一片光明,為何放棄?」

  周行德微笑道:「張兄張大人,你看重要官位權勢,我卻不放在心上。」

  張鶴:「行德你是看不起我麼?你一身出眾才華,又年紀輕輕,現在說退隱是不是早了點?」

  「倒不是。」周行德道:「我是個恬淡的性子,又懶散慣了,真不能做官,尤其不擅長場面上的交際應酬。整日間和人說些雲山霧罩的話,也沒意思得緊。對了,張大人,說起來你我也頗有些淵源,只不過我這人不耐煩求人,進軍營之後才沒向你表明身份。」

  「啊,我們有淵源,張鶴怎麼不知道?」張鶴一臉驚訝。

  周行德從懷中掏出文驛丞那封推薦信遞了過去。

  張鶴只看了一眼,就驚叫出聲:「行德,你原來是文震的好友,怎麼不早些把這封信把於我看,以至你我之前有那麼多誤會?」

  周行德微笑不語。

  張鶴猛地跳下馬來,一揖到地,滿面羞愧地說:「行德真君子,張鶴不如你。」

  周行德大笑著跳下馬,一把將張鶴扶起:「張兄,你我都是過命的交情,說這些就沒意思了。」

  張鶴一咬牙:「行德,你的事情未必沒有挽回的餘地。朝廷這邊我自去向我泰山大人說,有他老人家出面,務必為你謀劃出一個好前程來。只不過,金閣老擺明了要將你的功勞一筆抹殺,這一點卻不可不防。行德,剛才我也是顧及金閣老的面子,不肯替你立爭,其中未免也沒有明哲保身的心思。同周兄你的胸襟寬廣比起來,張鶴慚愧啊。我這就回頭去找金幼孜好再爭上一爭,我就不信這天下就沒地方說理了?」

  「不必了,不必了,我周行德不在乎這些。」

  「不行。」張鶴一咬牙,跳上戰馬回身朝碉樓衝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4
第三十四章 傷風

他怎麼說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這麼熬夜身體上有些扛不住,只覺得心血浮動,胸中有無名之火拱動:「張大人,可有要事?」

    金幼孜的語氣很不好:「若是為周行德的事情,就不用多說,我也不愛聽。」

    張鶴也豁出去了,大著聲氣:「閣老可是為限制武人的權力,以免唐末之事重演。此事未免有些杞人憂天。」

    金幼孜手一伸,一個勾當公事將一杯茶遞過來。

    他輕輕地吹了一口湯麵上的茶沫子,淡淡地說:「也許是吧,張鶴你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國朝舊事你想必也很清楚。當初天子之所以能奉天靖難,靠的還不是手握北京軍政大權。陛下那是不世出的英主,軍隊中那群驕兵悍將攝於天威,或許不敢有所異動。可陛下也是老人了啊!」

    他將杯子放下,眼神有些迷離:「我們都老了啊!」

    「難道就因為周行德出身將門,就該將他的功績一筆抹殺了嗎?」張鶴也激動起來:「閣老,我且問你,國家取士最重要的是什麼?」

    「首重品德。」金幼孜歎息一聲,決定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談話。軍隊之中都是一群流氓粗坯和土匪,會有道德之士嗎?

    可能嗎?

    「好,如果周行德品行高潔呢?」張鶴將文震那封信遞給金幼孜,又將周行德壞揣信件卻不肯示人一事,連同周行德那日在戰場上的表現一一同金閣老說得分明。

    然後激動地說:「可笑我張鶴當初同行德諸多矛盾,甚至鬧到水火不容,可行德兄卻不肯說明與我的關係。如此以德報怨,為國家不惜命的君子,難道就不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

    金幼孜聳然動容:「此事當真?」

    張鶴:「張鶴讀了幾十年聖賢書,此事關係到我與行德的名節,如何敢打誑語?」

    「好個周行德!」金閣老將一張公文遞給張鶴:「你可以看看。bxzw.com」

    「什麼?」

    「這是你和周行德的告身,我本想扣下來的。」

    張鶴之看了一眼,立即歡喜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喃喃道:「天不負君子,天不負君子。」

    「張大人說錯了,是朝廷不負君子。」

    「赤子,赤子!」

    送走張鶴,金幼孜心中慚愧。

    喃喃道:「想不到這世界上真有不貪戀功名利祿,一心為國為民的君子,這樣的人我棄之不用。不能為君父選拔正直純臣,幹練能臣,是我這個閣臣的失職啊!」

    見金幼孜有點後悔的樣子,金生心中大急:「恩師,此人奸詐得緊,口中說一套,背後行一套,他的話是萬萬聽不得的。」

    「怎麼就聽不得?」金幼孜惱怒地看了自己學生一眼,訓斥道:「獨異,周行德連官都不做了,所有封賞一概不取,這也是奸詐?如果他是奸人,我倒希望這世上如此奸人多一些。你看看人家的心胸,再看看你。讀了這麼多年書,怎麼就沒養成浩然之氣?我看你還得多讀幾年書,好好陶冶情操,枉我教導你多年,居然就教出你這種學生了。還不退下!」

    「恩師……」金生有些結巴。

    金幼孜哼了一聲,不再理睬這個不成器的門生,掏出周行德的告身看了起來。實際上,來之前,皇帝也有意提拔此役的有功將士。

    皇帝的意思是,張鶴往上升一級,做正五品的兵部車駕司郎中,葉天禹則調去南京獨領一軍。至於周行德,則頂替張鶴的位置做兵部主事。

    周行德先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稅務官,這次突然提拔到兵部主事的位置上做正六品的實職官,已經引起了文官系統的不滿。bxzw.com

    金幼孜也是極力反對,如今看到周行德的才華和品行,他突然對皇帝佩服到極處:陛下雖然遠在萬全行宮,也從來沒見過周行德此人,可單就這識人用人的眼光,卻是凡人所不能及也!果然是繼往開來的一代英主啊!

    這個周行德自然是要用的,不但要用,且必須大用!

    金幼孜終於下了決心。

    ……

    看到閣老手中那份周行德的告身,金生眼中滿是嫉恨的怒火。

    好運的小子,從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突然做了正六品主事,我金獨異為什麼就沒這樣的機遇?

    不,絕對不能讓周行德遂了心願。

    即便損人不利己,也得將他拉下馬來。

    ……

    昏頭昏腦地從金閣老屋中退出,站在路邊吹了半天山風,金生的腦子慢慢情醒過來。

    這個時候,他看到碉樓門口也同樣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納涼。

    此人姓林,乃是金幼孜手下的勾當公事,負責檔案文書。

    金生心中一動走了過去,拱手道:「林兄,我曾聽人說起兄台的大名,聽說你有過目不忘的大才。無論什麼樣的文稿檔案,只要過了你的眼,就算隔上十年八年,也能倒背如流。」

    林公事知道金生是閣老的門生,不疑有他,笑道:「金兄謬讚了,我也就這點死記硬背的笨本事,當不起大才二字。」

    金生小聲問:「林兄,各部各地的官員任命可都在內閣備案了?」

    林公事點點頭。

    金生:「可看過周行德的卷宗。」

    「看過,不過是三年前的新檔,如何不記得。」

    「還請教」

    不知怎麼的,表面上看了好像是丟了一個到手的美差,可周行德心中卻是十分快活。

    周行德同張鶴分手之後笑瞇瞇地回到自己的帳中,甚至還讓衛兵給自己送來一壺好酒一盤燒羊肉,大快朵頤。

    剛吃得口滑,酒氣上湧之時,就有一個婦人掀開門簾進來跪在地上:「奴婢見過周大人。」

    這人正是服侍三姐的兩個村婦之一。

    「起來吧,什麼事?」看到那婦人一臉的醜樣,周行德就沒有了胃口,虛虛一扶。

    那婦人回話道:「大人,自從夫人臥病在床,老爺你就沒去看過幾眼。如今,夫人思念大人,整日以淚洗面,尋死覓活的,還請大人過去看看。」

    「以淚洗面,尋死覓活!」周行德撲哧一聲就笑出聲來。

    若說別人這樣他還相信,這種事情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在三姐身上。

    女魔頭什麼人,那是殺人不眨眼的災星,怎麼可能做小兒女態。

    估計是那女人想拿自己手上那封莫名其妙的秘信,只可惜被人看管著,沒辦法下床亂跑,這才出此下策,想騙自己過去。

    如果就這樣上了她的當,我周行德可以改姓豬名二娃,字蠢貨。

    這一笑就收不住,周行德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那婦人被周行德笑得滿面驚駭,也不知道這個周大老爺究竟在樂些什麼。別人遭此大變,妻子重病,孩子也掉了,早就悲痛得不能自己,這個周大人卻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有半點做大人的體統嗎?

    周夫人多麼和善的一個人啊,平日間雖然脾氣差了點,可對人卻是極好,出手也大方,有好吃好喝的卻不虧待下人。再說,這女人小月,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想到這裡,那婦人有些憤慨,忍不住大叫:「周大老爺,今日無論如何你得去看看夫人。」

    周行德大怒:「去看她做甚,去去去,沒興趣!」

    那婦人:「大老爺,夫人都病成這樣了,想見你一面就那麼難嗎?」說到這裡,忍不住灑下幾滴眼淚。

    看到那女人哭,周行德覺得沒趣。可去見三姐無疑是羊入虎口,這種事情是萬萬做不得地。

    他一板臉喝道:「本大人想去哪裡去看誰還用你教,如今天子大使已到居庸關,要給本老爺陞官。現在去見夫人,撞了紅,豈不是晦氣。若本大人沾了霉運,做不了大官,你擔待得起嗎?」

    那婦被周行德嚇得面色大變,又想到三姐身子還未乾淨,這個時候若讓大人撞了紅,只怕要倒血霉。忙跪地求饒。

    周行德將她扶起來,裝出一副沉痛的樣子說道:「你去對夫人說,其實我內心之中對她也甚是牽掛,可此事關係到本老爺的前程,斷斷馬虎不得,等過了這一茬,我自去向夫人請罪。」等那婦人離去,周行德一想起三姐氣得渾身亂顫的模樣,就樂不可支,又大笑了幾聲,卻突然倒了嗓子。

    原來,他在山上打了一天獵,吹了風,竟感冒了。

    忙找軍醫要了副湯藥喝下,洗澡上床。

    到了下半夜,喉嚨裡又乾又澀,疼得厲害。

    這一覺睡得很不囫圇,天明的時候,身上也軟得很。

    正要再去找軍醫,葉天禹卻罵罵咧咧地衝進帳來,一把將周行德拉住:「周先生,快快快,朝廷使者已經來了。咱們得提前做些準備。他媽個逼的,來的肯定是文官,文人沒一個好東西。走,我去看看是不是認識的……放心好了,有我在前面支應著,好歹也要把你的首功給坐實了。」

    周行德直想翻白眼:要你多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5
第三十五章 沒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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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一夜。

  夜已經很深了,金幼孜還在屋中看書。

  他回想起周行德先前的表現,心中越是歡喜。

  周行德有膽有識,品行出眾,也能寫一手好詩文,確實是個值得使用之人。只不過,此人性格剛烈了些,不懂得官場的規矩。當然,這都是小節,周行德畢竟是將門之後,性子暴些也很正常。

  恩,這次大捷就記他首功吧,希望他在兵部能夠人盡其才。

  朝廷以文制武這個國策不可動搖,可如此一來效率卻有些低下。特別是兵部這種部門,文官們都不知兵,和軍隊之間的協調也有問題。這個周行德現在是文官,同軍隊又有淵源,應該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小碉樓位於半山,風挺大,可屋中還是很熱。

  兩個勾當公事累了一天,早就睡眼惺忪,可閣老不歇,他們也不好離開,只能打疊起精神在一旁侍侯。

  正心中叫苦不喋喋之時,金收一臉得色地走進來:「恩師。」

  金幼孜對金生突然有些反感起來,可表面上依舊一臉平靜,抬頭:「原來是獨異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

  金生滿面神秘地將嘴巴湊過去:「恩師,學生有機密大事報告。」

  嗅到金生口中的臭氣,金幼孜厭惡地將頭扭到一邊,沉聲問:「什麼事?」

  金生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朝另外兩個勾當公事看了看,金幼孜哼了一聲:「我金幼孜行事光明正大,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只管說。」

  金生大為尷尬,訥訥半天:「恩師,學生剛才聽人說起周行德的來歷……此人……此人……此人切切不可重用。」不知道怎麼的,他有些口吃起來。

  「怎麼就不能重用了,國家取士,朝廷自有制度。金獨異,你什麼身份,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金幼孜終於爆發了,狠狠地將書扔到茶几上,震得叉杯叮噹亂響。

  金幼孜怒道:「官員任命乃是國之重器,你一個小小的秀才也配在老夫面前指指點點?」

  金生見金閣樓聲色俱厲,官威畢露,心中一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恩……恩師,實在是這個周行德品行有大問題。學生……學生這也是為恩師著想,畢竟你是他的推薦人。若此人品行不端,只怕會壞了老師的名聲。」

  說到後來,金生渾身都是冷汗,一片汗跡在背心上擴散開來。

  「品行……你聽到什麼了,又是從什麼地方聽到了,可有憑據,說!」金幼孜一拍茶几喝問。

  金生轉頭看了看旁邊的林公事。

  林公事心中一驚

  金幼孜:「你看什麼,快說。」

  金生心一橫,咬牙道:「方纔學生也是聽林公事說的,林公事負責擋案文書,據他說,這個周行德在大同府做了三年稅官,宦囊頗豐。可他只顧著在山西吃喝嫖賭,卻沒有一文寶鈔寄回家裡,以至家中窮得一貧如洗。此等不孝之人,如何做得朝廷命官,望恩師三思。」

  金幼孜抽了一口冷氣,目光落到林公事身上:「人家自己的家務事,你怎麼知道的,說!」

  林公事內心之中已經將金生罵了個賊死:你這鳥人,自己同周行德有仇,要害他,扯我出來做什麼。我等勾當公事掌握機要,最最重要的操守是口要緊,你把我給賣了,不是砸我飯碗嗎?

  他怨毒地看了金生一眼,跪地磕頭,顫聲回話:「回閣老的話,小人……小人……閣老你忘記了,朝廷官員的俸祿支應小人這裡都有一本明細帳。若地方官員寄錢回家,自有官家的驛站代遞。周行德這三年從來就沒匯錢回過老家。還有……」

  「還有什麼?」

  林公事:「還有,小人前一段時間同一個順義的同窗見過一次面,說起順義的風土人情時。那人提起過周行德,說他父親每次喝醉了酒,就會坐在院子地大罵不孝子。剛才金獨異套小人的話,小人以為不過是閒聊,一時口快,就把周行德的事情同他說了。原本想金獨異是閣老的學生,說說也無妨。」

  「住口,什麼口快,什麼無妨,我平日間是怎麼教導你們的?在我身邊行走,接觸得都是一等一的機要,口緊乃是第一位的。看來,你不適合在我身邊,收拾一下,走吧。」金幼孜揮了揮手,算是將林公事直接開革了。

  林公事面喪若死,木楞楞地站起來,然後將一口唾沫吐到金生臉上,連說三聲「好」:「金獨異你這個小人,我算是被你害死了,日後山長水遠,咱們走著瞧。」

  金生跪在地上,不敢去擦臉上的那口濃痰,汗水出得更多:「恩師……這個忤逆不孝的周行德不能用啊!」

  「金先生,什麼恩師,以後休要再提起了。」金幼孜淡淡地說。

  「恩……師……」

  金幼孜冷笑:「金獨異,君子耳不聞人之非,目不視人之短,口不言人之過,庶幾君子.門內有君子,門外君子至。門內有小人,門外小人至。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這裡乃是內閣機要重地,你自是運輸營張鶴的幕僚,呆在我這裡做什麼,速速退下。」

  「恩師啊!」金生哇一聲大哭起來,不住磕頭。

  金幼孜一臉嫌惡:「左右,把這個小人給我叉出去。」

  林公事哈哈大笑:「痛快,痛快,金獨異你這個小人也有今日,走走走,我們的事情還沒完呢!」說完,一記耳光抽出去,打得金生撲到在地。

  兩個衛兵衝進來,駕起金獨異就如扔死狗一樣扔到了屋外。

  「叮噹!」金幼孜煩躁地將茶杯摔到了地上。

  **********************************************

  老實說,周行德倒願意就這麼呆在軍中,安靜地去北京,昨天已經同金閣老鬧得不愉快,再去見他才沒半興趣呢!

  可葉天禹手勁極大,落到他手中卻掙之不脫。

  周行德苦笑:「老葉,你能不能放開我,疼死了。」

  聽到周行德沙啞的聲音,葉天禹嚇了一跳:「周先生你怎麼了?」

  周行德:「老葉,我感冒……不,受了風寒,身上軟得很。那個什麼閣老那裡就不要去了,讓我再睡一會,實在難受啊!」

  「不成,不成,這可是關係到先生前程的大事。周先生你就扛一會兒吧,等見過來使,我再去叫軍中的郎中過來給你瞧病。」葉天禹不住擺頭。

  周行德如何肯去見那個將軍,正要再說,外面有人來報:「周先生,金閣老那邊有個姓林的勾當公事前來訪你,要不要見?」

  「要見,當然要見。」周行德巴不得借個由頭從葉天禹這裡脫身,連聲喊。

  話音剛落,一個文人就走了進來,喝道:「周大人,你大禍臨頭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6
第三十六章 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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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周行德依稀記得先前在金閣老那裡見過,好像是金幼孜的隨從。

  聽到他這麼說,周行德意識到不對,拱手見禮。

  林公事一把扶住周行德,道:「現在不是行虛禮的時候,周大人,我且問你,可見到金獨異了。」

  一提起金生,周行德就火冒三丈:「金獨異不是投入金閣老門下了嗎,他沒在你們那裡嗎,林先生你反來問我做甚?」

  林公事搖搖頭:「那廝品行不端,活生生一個無恥小人。金閣老什麼樣的人物,怎肯留他在身邊。今日凌晨已經趕走了。」

  葉天禹聽得心中大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活該,活該,這個狗東西就該直接打殺了乾淨。」

  「這位是?」林公事看了葉天禹一眼。

  還沒等周行德回答,葉天禹就笑道:「我叫葉天禹,現在是周先生的學生。」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葉將軍。」林公事微微頷首,又問周行德:「周大人你不問我來這裡做什麼嗎?」

  周行德:「還請教。」

  「你大禍臨頭了。」林公事不住搖頭,將凌晨時所發生的一幕同周行德說了一遍。

  「啊!」周行德張開嘴巴,有些說不出話來。當不當官他倒無所謂,可背上這個忤逆不孝的惡名,確實有些不好見人。

  雖然這些事情都是以前那個死鬼周行德干的,和自己毫無關係。可自己暫時頂替了他的身份,卻不得不吞下這枚苦果。

  從這裡去北京還有兩百里,大軍迤儷而行,怎麼著也得六七日光景。古人最重忠孝二字,也不知道這一路要被軍中士卒鄙視到什麼程度。

  林公事說完,深深地看了周行德一眼,道:「周大人,若背負了不孝的名聲,只怕你的官職也保不住了。還是想想怎麼把這一局挽回來才好。」

  周行德苦笑:「做不做官我倒無所謂,不過,林先生,你可把我害苦了。」

  「是嘛!」林公事淡淡地說:「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周大人心中自然清楚。」他心中也頗有些瞧不起周行德,不過為了報復金獨異,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林公事暗想:那瘟生竟然害得我丟了一個美差,如果就這麼罷休,今後誰都敢騎到我林公事頭上來拉屎。金獨異這畜生大約也是怕我去尋他的晦氣,竟然躲到軍營裡來了。

  好好好,我拿你沒辦法,難道就找不到能治你的人?

  周行德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正要說話,葉天禹就氣得大叫起來:「誣陷,這一定是誣陷。金獨異這個狗才,今後若落到我手中,老子非將他的屎捏出來不可!」

  「今後……君子以直報怨,還等什麼今後?」林公事冷笑。

  周行德和葉天禹相互看了一眼。

  葉天禹忙問:「林先生,你的意思是?」

  林公事:「我方才一直跟著金獨異,看得真真的,他進了葉將軍你的軍營了。至於你們想怎麼辦他,那是你們的事,記住了,今天我就沒來過這裡。」說完,施施然走了。

  葉天禹憤怒地大叫一聲:「衛兵,去查查金瘟生在什麼地方,速度報來。」

  「是。」兩個機靈的貼身衛兵飛快地跑了出去。

  屋中陷入了沉默,那葉天禹一臉的遲疑,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周行德知道葉天禹是聽到林公事剛才說自己不孝,口頭雖然說這是金生的誣陷,可心中卻有些懷疑。

  與其讓他這麼心存疑慮,大家一路上走得不痛快,還不如把話敞開了說。

  周行德微一思索,主動道:「葉將軍,你是不是想問我究竟是否有忤逆不孝之舉?」

  葉天禹有些尷尬,面龐微紅,連連拱手:「先生,學生本不該問的,以先生的人品學識,斷斷不會行如此禽獸之行。」

  周行德微微一笑,滿面鎮靜:「其實,金生所說的也對,我這三年來是沒有寄過一文錢一封信回家,已是不孝。」

  「啊……先生。」

  周行德擺擺手,示意葉天禹等自己把話說完。他換上一副沉痛的模樣,說:「其實,我這麼做有不得以的苦衷。首先,我的俸祿並不多,一個月也就兩貫寶鈔,你也知道我新娶了三姐,她肚子裡又有了孩子。這兩貫寶鈔換成現錢,還得扣除一小半折扣。如此一來,買了米糧,連裹腹都成問題。遇到青黃不接時,還得問同僚借錢。其實,如果我不娶妻,也能有餘錢寄回家去的。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前妻又不能生產,只能在山西另外娶一房夫人,為我老周家續上香火……」

  他整理好思路,一路說下去,大約一壺茶時間,總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分明。

  周行德口才本就了得,葉天禹又是個直腸子的人,對他的話自然信了十分。

  葉天禹長心中突然有些同情起周行德了。

  首先,大明朝官員的俸祿已經低到令人法旨的地步。像周行德這種低級官吏又沒有外水,每月只死巴巴的兩貫錢寶鈔,如果足額兌換成現錢,倒也能夠支應。可是,寶鈔這東西貶值得厲害,兩貫錢的實際購買力也不過一兩二錢。這點錢根本就不夠周行德和三姐每月吃用,哪裡還有餘錢寄回老家。

  當然,如果他不娶三姐,手頭也不會如此窘迫。

  問題是,家中的前妻不能生娃娃。而周行德父母一心要攀張家的高枝,不許周行德另娶。

  夾在父母和妻子之間,周先生這些年的日子過得也夠苦的。

  一時間,葉天禹再不懷疑周行德,長歎一聲:「先生,方才是我錯怪你了,勿怪,勿怪。其實,這文官有什麼做頭,要想發財,還得來當武將。這事也好辦,你立了這麼大功勞,等下我們去見朝廷派來的那個武官,看是不是我的熟人。如果認識,我同他說說,讓他給你整個守備、鎮守,或者千戶什麼的幹幹,一年時間,包你良田千畝,妻妾成群。」

  「合著你當將軍就是為發財啊?」周行德失笑。

  葉天禹有些不好意思:「萬歲爺說過,他願朝中文武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如此可得萬年太平。文官嘛就是要清廉,至於我們武將,只要不怕死能打仗,富裕一些也是應該的。我們命都不要了,難道就不能享些富貴?」

  周行德笑道:「這句話最早是岳飛岳爺爺說的,不過我可不想當武官,我連官都不想做。」

  葉天禹正要再勸,那兩個去打探的衛兵回來了。

  「稟將軍,稟周先生,找著了。」其中一個衛兵興沖沖地說:「那金書生回營後先去張大人那裡辭了幕僚的差使,卻沒有急著走,反一個人偷偷摸摸去了牙署。」

  「牙署,他去那裡做什麼。那地方除了書還是書,若我是他,悄悄弄些錢財要緊。」葉天禹有些不解。

  「啊,金秀才好可惡,竟然起了這種心思?」周行德抽了一口冷氣。

  葉天禹疑惑地看著周行德,問:「怎麼了?」

  周行德:「我原本以為他在背後搬弄是非,不過是與我有私人恩怨,想不到他連將軍和張大人都想害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7
第三十七章 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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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葉天禹還是一頭霧水,周行德解釋說,牙署乃是軍隊的機要重地,保存這軍隊三年中的往來檔案,其中還有不少帳本。

  軍隊本是個吃錢的怪物,戰前動員、日常訓練、戰後犒賞、甚至一日三餐廳,都是一筆巨大的天文數字。帳目往來中偶有添頭和損耗也是常事,這其中很大一筆損耗都落到了將軍們手中,這也是武將為什麼如此富裕的主要原因。

  對於將軍們私下吃損耗,朝廷和皇帝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只要士卒們能打勝仗,其他無所謂。若凡事都依規矩來,戰場上瞬息萬變,豈不誤事。當初靖難時,南軍就發生過因為朝廷一切都要按規矩來,結果無錢發賞,以至軍隊撂挑子不上戰場的事情。

  對這種潛規則,朝廷是默許的。

  可潛規則畢竟上不得檯面。

  看來,這個金生是想拿到軍隊的帳本,暗地地擺葉天禹和張鶴一道。

  可以預想,只要他一舉報上去,葉、張二人就有大麻煩。

  周行德這段時間執掌葉天禹軍的往來帳目,微一沉吟,就想通這其中的關鍵。本來,軍隊的事情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可金生實在太可惡,再說葉張二人和自己又是朋友,就不得不提醒一下葉天禹。

  葉天禹聽周行德說完,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來人,帶上傢伙,咱們去把這鳥人打殺了。」

  「等等。」周行德一把拉住葉天禹,說:「葉將軍,這事也關係到張鶴大人,是不是也同他說一聲。」再怎麼說金生以前和張鶴賓主一場,真要動金生,打狗還得看主人面,怎麼著也要同張鶴支應一句。

  況且,毆打一個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金生將來鬧起來,報到學政衙門裡,葉天禹激起了士林公憤,那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如今,讀書人所戰局的文官體系同靖難功臣系水火不容,得小心有人借題發揮。

  只要把張鶴拖進來,就算出了事,那也是他們文人之間的過節。

  「好,就這麼辦。」葉天禹雖然理解不了周行德的思路,可他對自己的老師卻是言聽計從,立即著人去請張鶴。

  張鶴今天氣色甚好,一見周行德就笑瞇瞇地叫道:「行德,張鶴不辱使命,昨天夜裡又去見了金閣老,結果……你猜,結果是什麼?」

  周行德沒好氣:「這個沒什麼吧。」

  「哈哈,什麼沒什麼,大喜啊!因為我等立此大功,閣老已經將朝廷的嘉獎令給張鶴看了。我張鶴將升任兵部車駕司郎中,而你周行德則接替我做主事。行德,你我真是聖恩浩蕩啊!」張鶴手撫鬍鬚哈哈大笑,至於葉天禹的任命,他也懶得說,自動將這個武夫忽略了。

  周行德皺眉不語。

  葉天禹則怒喝一聲:「陞官,升個鳥官,你手下的那個金獨異馬上就要將你我害死了。先解決掉這邊的麻煩,等下再喝慶功酒。」

  ……

  「賊子敢爾!」張鶴聽葉天禹說完金生的事,氣得一臉青紫。他這人對錢財利祿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在軍隊裡做了這些天監軍,手中有大把銀錢過手,卻是絲毫不取。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對他來說,金銀不過身外物,與自己的前程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他做這個監軍,本就是為了軍功資歷,想著再往上進一步。

  可金生此舉卻是要壞他的前程,斷斷不能容忍:「絕對不能放過這個小人。」

  「交給我好了。」葉天禹躍躍欲試。

  「等等,你想怎麼辦他,打他一頓,嘿嘿,反便宜了他!」張鶴陰沉一笑:「葉將軍,去弄一包金銀來,就說金獨異因為被我趕走,心生不忿,試圖行竊。他是讀書人,壞了他的名聲比殺了他還難受。哼,抓住這無行小人,湊齊人證物證,往順天府一送,他的功名還能保得住嗎?」

  「好啊,老張,你這個計策好歹毒啊!不過,我喜歡。」葉天禹豎起大拇指:「老葉我今日算是服你了。」

  周行德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張鶴心思縝密,手段狠辣,真是個人物。不愧是在官場浸淫十多年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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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天禹,張鶴,周行德,這三個都要死,不報此仇,誓不為人!」金生飛快地抄錄著帳本,緊咬牙關。

  「我雖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可在士林中卻還是認識些人的。到時候先寫一篇蓋世雄文,揭露這運輸營中的營營苟苟,讓天下人都看看這三個狼狽為奸的奸人。到時候,天下沸騰,你張鶴再權勢熏天,你葉天禹再蠻橫,總堵不住悠悠眾口吧?」

  「周行德你這個賊坯,我好好呆在這軍營裡做我的幕僚犯了你什麼忌,爾卻偏偏對我百般折辱。別以為你立了大功就能青雲直上,只要搬倒張鶴和葉天禹這兩座靠山,你還能蹦達到天上去了?如今,你不孝的罪名已經定下來了,文臣們估計都不會幫你。只要幫你和葉天禹、張鶴他們吃軍資損耗一事捅上去,武將們肯定會怪你等將這個不成文的規矩揭到明處來,恨屋及烏,也沒人會幫你。哈哈,到時候,你做不成官,本秀才有的是手段讓你生不如死!」

  想到得意處,他手上一用力,筆尖卻滴下一大滴墨水來。

  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潮水般襲來,抬頭看去,卻見周行德笑瞇瞇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捧著一個大包袱。身後則站著滿面怒容的葉天宇和神色恬淡的張鶴。

  「張……張大人。」冷汗飆出,金生有些口吃。

  張鶴突然微笑起來,滿面親切:「獨異啊,方纔你走得匆忙,我還有幾句話忘記給你說。你我相處了這麼久,若讓你空手而去,反顯得我做人不厚道。這不,本官特意送過來一些錢財,給你送行。」

  「我,我,我……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張鶴笑得滿面春風。

  周行德上前一步,將包裹硬塞到金生手裡。然後扯直了嗓子大喝:「金獨異,你想幹什麼,竟然偷竊軍中財物。葉將軍,依照軍法,金獨異該當何罪?」

  葉天宇怒嘯一聲:「按軍法,當斬!」

  「啊,不要,不要啊!」金生嚇得一個哆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磕頭。

  「不必了,此賊雖然可恨,做出如此無行之舉,丟了讀書人的臉。可好歹也是我的幕僚,還望葉將軍手下留情。」張鶴朝葉天禹拱了拱手,假裝求情。

  葉天禹點點頭,笑道:「成,看在監軍的面子上,就不砍他的腦袋了。」

  金生連忙磕頭:「多謝張大人,多謝張大人。」

  「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張鶴一臉森然,指著金生罵道:「枉你讀了這麼多年書,竟然偷竊財物,斯文敗類。今日人證物證俱在,立即捆了,送交順天府革了功名法辦。」

  「啊,不要啊,大人!」金人放聲痛哭,不住磕頭,直磕得滿頭是包。

  「我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偷!」周行德忍住笑,上前正反十幾記耳光抽過去,直抽得金生口鼻皆有鮮血湧出。

  他心中一陣大快:惹我,老子可沒什麼高風亮節,不講什麼厚德載物。遇到你這種小人,自然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金生聽張鶴說要送自己去順天府,並革除功名,心中一片刻骨冰寒。

  十年寒窗,好不容易中了個秀才,也算是出人頭地了。

  如今卻被這三人狼狽為奸,誣陷做小偷。

  可想而知,自己要在世人不齒的目光中活一輩子。

  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

  都是周行德害的!

  他若不來軍營,我怎麼可能與他發生衝突。

  他若不是在戰場上抽我一記耳光,我怎麼可能跑閣老那裡去告他的狀?

  都怪他這個畜生,我堂堂一個讀書人,身份高貴,怎由得你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罷了,與其背負污名苟活一生,還不如同他拚個魚死網破,如此,世人還能讚我一聲:真烈士也!

  想到這裡,金生號叫一聲:「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金獨異今日就以一死洗我清白,我倒要看看,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公理了?不過,死之前,周行德,我要你賠命!」

  就抓起桌上的裁紙刀朝周行德刺去。

  周行德早就留意這傢伙要狗急跳牆,這種情節他以前在晚間八點檔的電視連續劇中可沒少看到,立即就跳到一邊:「幹什麼?大家小心……」

  還沒等他說完,金生就順勢朝周行德背後的張鶴刺去。

  張鶴一時不防,被金生劃破胳膊,鮮血迸出。

  他順手一推,將金生推了個馬趴,怒喝道:「賊子敢爾,葉將軍,金獨異謀刺軍事主官,按軍法該如何處置?」他已經動了殺心。

  葉天禹苦笑:「只怕已經沒辦法治他的罪了?」

  周行德低頭一看,金生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身下有一大灘鮮血湧出。

  他忙走上前去將金生翻過來,卻見那把刀子正好刺中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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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8
第三十八章 論功(求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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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周行德嚇了一跳,轉眼看著張鶴:「張大人,你好像殺了金獨異。」

  張鶴一驚,一張臉立即變得慘白。

  他倒不是因為害怕,不過是錯手殺了一個小偷而已,軍中自有軍法。

  可是,他和岳父在官場上廝混多年,也結了不少政敵,須防著有人借題發揮。雖然不至於拿他怎麼樣,可升職一事只怕要黃。

  一想起家人期待的目光和岳父的叮囑,張鶴心中一片混亂。

  葉天禹也有些怔住了。

  正在這個時候,周行德突然歎息一聲,走到金生面前,道:「獨異啊獨異,你這又是何苦啊。張大人不過是和你鬧了些不愉快,這才負氣開銷了你的差使,實際上,這裡距離京城也不過幾日路程,到了北京,軍隊也要解散的。你犯得著自殺嗎?」

  張鶴會意,向前垂淚,大放悲聲:「獨異啊獨異,你這麼走了,不是陷我於不義嗎?」

  他說哭就哭,倒讓周行德不住擺頭:影帝,絕對是影帝,這個張大人將來的前程當不可限量。

  倒是那葉天禹憋不住一陣壞笑:「張大人,金獨異這人太偏執,竟然行此短見。雖然如此,可他在我軍中這麼長時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必須厚葬,家屬那邊的撫恤我來弄。」

  張鶴垂淚點頭:「逝者已矣,金獨異追隨我這麼長時間,說他自殺,怕於名聲有損,就報一個陣亡吧。」統一了口供之後,他感激地朝周行德看了一眼。

  周行德也朝他微笑點頭。

  處理金生的後事也很簡單。反正上了戰場,自然有死有傷,只要多花點錢,就沒有擺不平的事。

  很快,忤作們過來做了記錄,這事也算告了一個段落。

  待到弄妥這一切,張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道:「今天是金閣老清點俘獲,給有功將士排定功績的大日子,以金大人的性子,只怕已經升帳招集軍中諸將議事了吧。我們三個居然都不在,只怕閣老要怪我等懈怠,還是快些過去吧。」

  葉天禹欲言又止:「張大人……」他想向張鶴說說金生在金閣老面前誣告周行德不孝一事,可話到嘴邊卻不知該怎麼說。

  張鶴卻沒發現他的異樣,拉了周行德就朝前走去。

  周行德是不願意做官的,金生誣告自己不孝,這個官估計是做不成了,自然正中下懷。可是,背負這種污名,心中卻大大地不願意。

  那個死鬼大使周行德究竟孝還是不孝,自己也不知道,就算想辯駁,也無從辯起。

  頭一陣陣漲疼,還沒想出法子,三人就走到了中軍節堂。

  金幼孜早就到了,端坐在堂上,下首站滿了喜氣洋洋的運輸營將士,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金閣樓。

  見周行德等人進來,眾人都圍上去同聲恭喜:「恭喜張大人,恭喜葉將軍,恭喜周大人。」

  「嘿嘿,這次咱們葉將軍只怕要高昇了。」

  「當那是自然。」

  「張大人且不說了,人家本是京官,往上升一升也是應該的。」

  「此戰周大人功居第一,日後必當大用。」

  張鶴聽到眾人的恭維,非常受用,自然是滿面春風。

  葉天禹難得地皺起了眉頭。

  倒是周行德心中忐忑,大感無奈。

  「葉天禹、張鶴,你們來了。」金幼孜一臉的平靜,也看不出任何表情:「剛才本官已經清點了你們的俘獲,此乃空前大捷已然不假。」

  金閣老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嘩!」眾人都小聲的歡呼起來,如此,運輸營的功勞總算是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認了。

  然後,金幼孜就掏出一份長長的清單念了起來,具體內容不外乎是賞給誰誰誰兩匹綢緞、賞給誰誰誰寶鈔二十貫……

  這份清單是金幼孜剛才隨手寫下的,作為皇帝派出的勞軍大使者,該賞誰多少東西他有臨機決斷的權力。在通訊基本靠吼的古代,朝廷只給了一個大約的數字,下面該如何分配,其實也就是金閣老一句話而已。

  葉天禹身為主將,所獲賞賜最多,張鶴次之,其餘將士都有犒賞,連周行德也得了十貫寶鈔。

  金閣老每念一個人的名字,下面的將士就歡呼一聲,到最後,所有人都興奮地大叫起來:「天恩浩蕩,天恩浩蕩!」

  賞賜的多少對大夥兒也沒什麼意思,當了這麼多年將軍,誰不是腰纏萬貫,大明朝再窮都沒窮過軍隊。

  問題是,這種由皇帝親自頒下的獎勵對大家來說,絕對是一種無上的榮譽。

  ……

  氣氛愈加熱烈起來。

  金幼孜將清單收進壞中,滿意地朝大家點了點頭。

  周行德自進了大堂就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旁觀,見金幼孜停了下來,大鬆了一口氣,正要找機會離開。

  金閣老卻突然開口:「諸將軍靜一靜,我這裡還有幾份皇帝陛下親自頒下的調職令。葉將軍將調去南京……」

  「恭喜葉將軍!」

  「葉將軍請客!」

  葉天禹大喜,團團作揖;「自然,自然,今日不醉不歸。」

  ……

  「張鶴張大人,你將升任兵部車駕司郎中。」

  張鶴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暗自點頭:岳父大人,還是你目光長遠,這軍功果然是仕途進步的捷徑。當然,也是我張鶴運氣,碰到了行德兄這個貴人。

  他再次朝周行德投過去一道感激的眼神。

  ……

  念完張鶴的委任狀,金幼孜又掏出一張告身:「周行德周大人,這是你的。」

  周行德心道:果然還是陞官了,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還真不好說。

  他心中突然有些奇怪,那個金獨異不是在金幼孜面前告了自己不孝的黑狀嗎,可金老頭怎麼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呢?

  正疑惑間,金幼孜突然周行德那份告身湊到燭火前點著了。

  「啊!」所有人都驚叫出聲。

  張鶴眉毛一揚,忍不住叫道:「閣老,你這是為何?」

  金幼孜將帶火的告身扔到地上,森然道:「雖然陛下有意大用周行德,可金幼孜認為周行德的才德不足用。」

  說完,金閣老拂袖而去,轉眼就去得遠了,只留下面面相覷的眾將。

  張鶴一張臉氣得慘白,他明明記得昨天晚上金閣老向自己透露過要大用周行德的,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

  他正要衝出去理論,葉天禹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無言地擺著頭。

  張鶴心中奇怪,這個葉天禹平日裡可是個衝動的性子,今日怎麼如此沉穩?

  「葉將軍,怎麼了?」張鶴壓低聲音問。

  葉天禹:「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剛才林公事過來時還說了一件事,是關於行德的。」

  張鶴看了他一眼:「外面說話,行德,你也來。」

  「不用了,我頭疼得緊,先回去睡覺了。」周行德心中一鬆,這樣的結果對他來說卻是最好不過。既不用冒名頂替去做官,將來被人揭穿身份。又不用背負起以前那個周行德的不孝惡名,哈哈,這個金幼孜實在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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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mk2257 發表於 2011-11-7 23:49
第三十九章 京城(求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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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一個濫用抗生素的現代人穿越到古代,一個小小的感冒對周行德來說就是一件大麻煩。

  相比起體內頑固的感冒病毒而言,軍醫熬製的湯藥毫無用處。

  這些日子,大碗大碗苦澀的藥汁灌下去,病卻不見好。

  好在周行德的身體本就不錯,抵抗能力也好,倒不至於被病魔擊倒,隻身上還有些發軟。嗓子依舊沙嘶劈啞,一說話就疼得厲害。

  軍隊本就富裕,這些天裡,他將川貝、枇杷、蛇膽當零食吃,直吃得舌苔發綠。

  在金幼孜離開之後,運輸營繼續開拔,人逢喜事馬蹄輕,這一路走得也是輕快,不日就走到順天府境內。

  隨著離京城越來越近,周行德心中也越發地激動起來。

  他這些日子因為身體不適,成天呆在大車之中,被郎中貼身侍侯著不能吹風,不能亂跑,終日不見陽光,感覺都快要發霉了。

  這樣也好,有郎中在三姐那邊也不好過來找自己麻煩。那兩個胖大婦人也過帶過話,都無一例外地被郎中擋駕,說周大人都病成這樣了,你們還過來滋擾,豈有此理?

  說來也怪,自金幼孜離開之後,張鶴就沒來過。聽葉天禹說張大人已經知道金幼孜為什麼燒掉周行德告身一事,成天緊鎖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事周行德也懶得同張鶴解釋,實在是沒這個必要,反正馬上就到北京,只要進了城,不管是他張大人也是葉將軍都同他周某人再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這事關係到周行德的隱私,葉、張二人也沒對別人說,在軍中諸將心目中,周大人還是那個無雙國士。

  成天憋在車中確實有些讓人難受,好在有葉天禹時不時過來求教,倒也不寂寞。

  部隊在路上走了五日,周行德也將聊齋誌異中的《畫壁》、《促織》等幾個經典故事同葉天禹講了,聽得葉將軍大呼過癮,並說將來去南京定將自己抄錄的幾個故事找人刻成書,刊載發行,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周先生的大名。

  周行德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就算到時候出版了,這稿費也落不到我的手上,卻是可惜。不過,這倒是一條思路,將來吃不起飯,沒準還能去當個說書先生混點嚼裹。什麼〈聊齋誌異〉、什麼〈閱微草堂筆記〉、什麼〈桃花扇〉都可以抄上一抄……哎,我想這麼多做甚。現在的我必須低調,出風頭的事情還是少做為秒。

  ……

  永樂二十年,明朝第四次征討韃靼,以阿魯台的倉皇潰敗和明軍的大勝而告終。

  如此酣暢淋漓的勝利並不能給京城官民的生活帶來任何影響,自明朝開國已來,將近六十年。國朝對外戰爭從無敗績,勝利對國人來說已經不是新聞。

  再加上文官所控制的輿論有意為之,因此,葉天禹軍的勝利被刻意打壓。

  勝利最終歸功於皇帝和內閣以及軍方高層的領導有方。

  不過,依舊有小道消息在政要之中流傳,一個叫周行德的九品官的名字逐漸被核心領導層的人所熟悉。

  這一切,運輸營的將士們卻不知道。

  生活還要繼續,炎熱的夏季即將過去。還有數日能回到北京。已經有士兵清點著手中賞賜和俘獲,想著為家中的老婆孩子添置些物件。更有人尋思著趁手頭還有些閒錢,再納一房小妾,等到重陽節那天,帶著一妻N妾登高望遠,逍遙快活,反正自朝廷平定山東白蓮教作亂之後,順天府一下子湧進來不少流民,城中的大姑娘也不值錢,一錢銀子就能領走一個。

  這一日大早,周行德正在說故事,而葉天禹也端正地坐在旁邊提筆記錄,一個文官跳上馬車。

  葉天禹身下一顛,一大團墨塗在手上,他正要開口喝罵,定睛看去,卻是張鶴。

  一看到張鶴,葉天禹就來氣:「張大人,你終於知道來看咱家周先生了。哼,分明就是見周先生丟了官職,狗眼看人低,完全不顧念往日的情分。」

  張鶴苦笑搖頭,朝周行德一拱手:「行德,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這幾日之所以沒來見你,實在是有一事耽擱了,今日,事情總算辦妥,特來相告。」

  「你這人能有什麼好事?」葉天禹還要再罵。

  周行德朝他擺了擺手,又看這張鶴:「張大人可是瞧不起我周行德不孝?」

  「不是,不是,這事行德你的苦衷我也理解。」張鶴連連搖頭:「以前你對葉將所說的那一席話我已經聽到了,哎,這事責任在你父母,君不言人之過,我也不便議論。行德你說得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偷偷娶了三姐,雖有忤逆的嫌疑,可也是出於一片孝心。哎,行德你心中苦,張鶴也是知道的。」

  張鶴心中歎息,暗想:可憐行德如此一個高士,偏偏攤上了這樣的父母,為了家族的利益,一心去攀張國公府的高枝,卻害得行德絕嗣。換我張鶴,也會悄悄在外面娶一房妻子。若有機會見到行德的父母,真想指著他們的鼻子罵罵這兩個老糊塗。罷了,這種話也不好在行德面前說。

  張鶴:「行德,這兩日我沒有來見你,其實並不是同你置氣。下來之後,我給岳父大人寫了一封信,將此事稟告泰山老大人。既然金閣老已經壓下了你的告身,看能不能動用我岳父手頭的人脈為行德你另外謀個不錯的職位。還好泰山老大人回信了,說此事也容易。」說到這裡,張鶴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葉天禹一掌拍在車板上面,大叫:「好好好,想不到老張你這麼有心,不愧是我等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老葉替先生謝謝你了。」

  周行德沒辦法,只得拱手作揖答謝。

  張鶴一把扶住周行德,正色道:「行德,此事有我岳父在,當不成問題。吏部上下的打點,我知道怎麼做,你不用擔心。」

  葉天禹插嘴:「老張,你一個清得跟水一樣的文官能有多少錢。運輸營全軍上下感念周先生的救命大恩,湊也要湊他數千兩出來,務必要給周先生尋個好前程。」

  張鶴說了一聲「好」,又對周行德說:「行德,錢和人面上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可是,你父母雙親那邊還需你同他們好好說說,你三年不歸,連封信也沒捎回家,這確實是一個把柄。為今之計策,你得先回家去好生侍奉父母。這樣一來,別人也不好說什麼。」

  周行德只得胡亂地點了點頭:「我這不就是要回家侍奉雙親嗎?不過……」他心中打起了小算盤。讓他平白去認父母,這種事情可不能幹,感情上接受不了。況且,馬上就要到北京了,為今之計得想把那個女魔頭給甩了。

  那女魔頭喜怒無常,再同她鬼混下去,遲早要把一條小命丟在她手裡。

  就算我有無敵美男大法,能哄得三姐對我死心塌地。可她是個邪教徒,跟她行走江湖,刀箭無眼,實在太危險了。

  想到這裡,周行德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不過什麼?」張鶴心中有些著急。

  「不過,從山西回來,我還得先去吏部跑一躺,將差使交卸了,再掛個名字才能回家。」

  張鶴知道這個程序,點點頭:「這是自然,總不可能到了順義,再回過頭來跑一趟京城。」

  「不過……」

  「行德你還有什麼事嗎?」

  周行德:「有一事還得拜託張大人,我家娘子的小月尚未坐滿,還請張大人撥出一輛牛車先送她去順義拜見公婆。否則,同我在京城跑進跑出,受了風,傷了身子卻是不美。」

  張鶴皺了皺眉頭,提醒周行德:「行德,這是你夫人第一次見公婆吧,你不在,只怕不妥。」

  「怎麼不妥了,這事躲也躲不過去。醜媳婦總得見公婆吧。」周行德笑道:「我這人性子急,家父又是軍人出身,性子更急。我們父子一見面,兩句話不對付,就會鬧紅臉。還不如先讓三姐先進門,家父總不可能同他兒媳婦吵架吧。好歹也是軍門,面子還是要的。有我家娘子先去打前哨,事情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張鶴眼睛一亮:「這個法子好,放心好了,我這就讓那兩個婦人送周夫人先去順義。有我張鶴的面子在那裡,你父親大人總不會當場和三姐撕破臉吧!」

  周行德一想到三姐即將莫名其妙地送去順義,見未來的公婆,就忍不住想狂笑。哈哈,女魔頭,你這下糗大了!

  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山呼海嘯的歡呼聲:「京城,京城!」

  葉天禹忙撐開門簾,周行德和張鶴抬頭看去,遠處卻是一座巍峨的巨城,正在清晨的藍色霧氣中橫亙南北。

  那是北京。

  天下第一雄城,世界的中心。

  周行德興奮的跳下車去,因為好幾天腳不沾地,在落地的一瞬間,竟然有些暈眩。

  穿越到明朝這麼長時間,總算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自由真是一件好東西啊!

  明朝,我來了。

  再見,張鶴。

  再見,葉天禹。

  再見,女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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